江风夜雀 第93章

作者:玉芋子 标签: 年下 推理悬疑

  她也有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说小姨以前在发廊工作过,可是她完全没有往皮肉生意那方面想,以为那些长舌亲戚只是见不惯小姨终身不婚,四处嚼舌根。

  “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我小姨!我小姨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死者为大,你不要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沈佳庚拼命挣扎扭动着,手腕上都已经被磨出了红印。

  贾宇博瞪大了眼睛,有些动怒:“你竟然说我这是污蔑?你是瞧不起发廊小姐吗?小雯,世界上你是最不能瞧不起她们的人!”

  “你刚出生的时候总是拉肚子,凤妈妈经常半夜抱着你打点滴,辗转好几个医院。是发廊小姐们轮班陪着你们,拿着自己的救命钱,一起凑着给你买最好的奶粉。”

  “你一岁的时候起疹子,凤妈妈不吃不喝四处求方子,只围着你一个人打转,在自己房间里都摔了个跟头,磕到了额头。而你瞧不起的发廊小姐们,每个人都轮流抱着你、哄着你睡觉,给你涂药。”

  “没有这些女人,你早就死了!现在,你竟然瞧不起她们?”

  沈佳庚想到小姨额角的那道疤痕,看着歇斯底里的贾宇博,心迅速沉了下去。

  一些破碎的片段涌了上来,泛起了记忆之海的浮沫。

  好像确实有很多不同的女人站在她眼前逗着她笑。那些笑脸一张张如幻灯片更迭,最后又变成泪眼婆娑的样子,就像是一幅电影画面。

  而她懵懂地从这一端的画框观望着,费力地抬起头,抱着她们的膝盖,道:“芸妈妈,春妈妈,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沈佳庚的胸口突然感觉到十分压抑,眼中也浮现出泪花。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又为什么要抓我?”

  她狠狠地擦掉眼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然后一直在跟踪我?”

  “小雯,我怎么是在跟踪呢,我那是在观察你呀。小雯,我们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见面了,一开始找到你的时候,我也不敢相认。”

  “很多年前,我和小豪一起去找过凤妈妈。不过,我们几乎走遍了一整个村子,都没有找到她。几年前,我又独自去找了一次,却得知她已经去世了。”

  他看着沈佳庚的脸,眼中泛起一丝诡异的温柔。

  “我们的妈妈们后来渐渐都去世了。在我有能力以后,每到她们的忌日,我就会送她们一份礼物。有时候是漂亮的裙子,有时候是新的化妆品……”

  “现在,凤妈妈的忌日就要到了。我想,去送礼物的人,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看着贾宇博脸上的笑容,沈佳庚只觉得一阵恶寒:“你说,‘去送礼物’,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笑了笑。“当然是你带着我的礼物,亲自去跟她见面,交给她呀。”

  贾宇博顿了顿,道:“没关系,待会儿我给你画最后一幅画作留念,你就可以再见到我们的凤妈妈了。”

  沈佳庚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神经病难道是要杀了她?

  她再联想到刚才那副画中赤裸的女人,瞪大了眼睛朝着面前的男人吼道:“你这个变态,放开我!恶心,猥琐男!滚!不要碰我!”

  沈佳庚拼命地摇着头,晃着脑袋砸向了贾宇博的下巴。却被贾宇博一把拦住,狠狠地扔到了角落里。

  不过,贾宇博很快冷静下来。他看着沈佳庚的脸,笑道:“凤妈妈当年就是宜春的‘黛玉’。你跟她的眉眼真的很像。似蹙非蹙罥烟眉,似喜非喜含情目。”

  “如果不是因为你这张脸,和你身体流的血,你也不配,你知道吗?”

  沈佳庚看着贾宇博缓缓起身,坐到了远处的画架边,又开始弯身调颜料,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刚才小雯说他什么?变态?恶心?

  贾宇博冷冷笑了。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词汇了。

  有许多面孔浮现出在他的脑海,他们拧着眉毛,指着他的鼻子吐了他一口又一口唾沫。

  有女同学,骂他是咸猪手,不知羞耻,让他不要在女生堆里扎堆玩。

  有男同学,嘲笑他是豆芽菜,躲在女人后面的窝囊废,小色鬼。

  有女老师,说他是个孬种,是个贱货,是个脑子全是黄色废料的垃圾。

  而最后那张娇俏的面容是他曾在大学时代交往过的唯一的女友。

  他已经隐藏起自己很多的方面了,可是她还是不满意。她一直不喜欢听他歌颂名著里的妓女,为此,他们争论过很多次。

  终于有一天,他不小心落下了自己的画,女友看到后骂道:“怪不得我总是觉得这么不对劲!原来你喜欢妓女。你是变态吗?为什么要画你妈妈的裸体照?还有这么多张,你真是个疯子,好恶心!”

  变态,疯子,恶心!

  他的欲望和愤怒冲上了头,等他反应回来的时候,女友已经捱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贾宇博看着自己的手,对面的女友也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嚎啕哭着跑开了。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终于明白,不是所有女人都会理解他,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值得他的爱。

  从那时起,他总是开始做梦。梦的内容只有一个,就是他躲在发廊妈妈们的按摩房床底下画画。

  他读到弗洛伊德的话:“童年时期的冲动仍然存在于我们的梦中。甚至可以说我们梦中和梦中表现出的欲望满足都来自于童年。”

  他开始反思自己,追溯自己的童年,却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对着小时候画的那些画有了欲望。

  那些画似乎是一切的源头。

  他知道自己是病了,一种奇怪而快乐的病症。

  他开始频繁出现在各种澡堂、桑拿房、偏僻发廊,通过各种方式回温童年时记忆里的场景。只有那样,他才能变成一个正常的男人。

  而那些他爱过的女人们,都在他的帮助下,去往一个她们能够互相关爱、互相支持的美丽天堂。那里有世界上最美丽、最坚强、最善良的女人们,那里,是她们如今的大本营。

  他一直迷恋烟花巷柳,而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例外。

  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小芸妈妈,不,那个时候他的年龄已经足够大了,他只叫她一个人小芸姐姐。

  而那个孤独的女孩儿,她跟芸姐姐的眼睛一模一样,似乎就是她的转世。

  第一次见的高欣语的时候,他就在想,这是芸姐姐不放心他,又来守护他了吗?

  可是她还小,为了把她留在身边,直到他们可以在一起的那一天,他必须用尽手段。

  她还这么稚嫩,这么纯洁,他可以慢慢地告诉她,他曾经被怎样一群伟大的女人抚养成人,告诉她女人身体的美是他生命的源泉,他需要那种美的沐浴。

  而那个女孩儿也是那么善良,和当时的芸姐姐一样。只需要他的陪伴,就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可是,既然她也渐渐地学会理解他的世界,那她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离他而去?

  贾宇博手中的画笔重重地碾在画纸上,留下了长长的印痕。

第122章 席勒颂歌(16)

  今天是晴天。

  阳光从污渍遍布的玻璃窗挤入房间,在毛坯房粗糙的地面上留下了自己古怪的尸体。蚊蝇和尘埃一起在空气中缓慢的浮沉起舞,令人晕眩。

  沈佳庚打量着窗外的电线杆的横担与拉线,看着一只一只麻雀飞过,向内张望,而后展翅离去。

  那个男人之前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便堵住了她的嘴。她也因此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

  自从早晨那番争执之后,这个变态跟踪狂就没再正眼看过她一眼,一声不吭,只是埋头继续画画。

  这男人的头发很短很干练,看面相倒不像是什么坏人,甚至还有几丝柔和的俊美。他脚上穿一双黑色旅游鞋,鞋跟还蹭着泥沙。他里面穿一件普通的淡蓝衬衫,外面套着黑色夹克,看着很不起眼,几乎没有什么所谓的艺术气息。

  沈佳庚开始细细琢磨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二十年前有一家宜春发廊,她小姨,也就是她的亲生母亲,曾经带着她一起在那里生活过。后来,发廊倒闭了,众人离散。而这个男人,非要说的话,是她那时的“青梅竹马”,他对那些发廊小姐们念念不忘,二十年以来,一直在追寻她们的踪迹……

  沈佳庚想起方才他笑着说的那句“你带着我的礼物,亲自去跟她见面”不禁又泛起一阵恶寒。

  这个变态是要杀了她吗?

  她的眼珠子轻轻一滚,环视四周。目前这间屋子里没有什么别的杂物,只有木头画架、纸笔那些绘画工具,没有看到利器。也许,还没有到他动手的时候,可能她今天仍然是安全的。

  不会在今天被他杀掉,或许是今天最幸运的事,不过,即使如此,她这只待宰羔羊,生命也危在旦夕,只是早晚的问题。

  就在此时,沈佳庚突然听到了到背后的墙壁后面传来挣扎和呜咽声,她瞬间吓得一哆嗦。

  她猛地往后一看。

  原来,她背后不是一整堵墙,而是一堵十分突兀的、阻隔半墙。这堵墙十分奇怪,不仅位置令人觉得有些不知所云,连高度也与普通开放式厨房的半墙不同,似乎要再高四五十公分。

  而半墙的这边尚有一扇窗,那边没有光亮,像一片昏蒙蒙的沼泽地。

  那个男人闻声皱起眉,啧了一声,丢下画笔,走到墙的另一边去了。“妈的,麻烦精。”

  沈佳庚凝神屏息,只听见一阵扭打和闷哼声,随后,一个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的女人被从一米二左右的墙那边丢了过来,重重地摔在地上滚动两圈,发出了沉声闷响。

  她痛苦地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沈佳庚看见她白皙的左脸已经被地上的碎屑挫伤一块,渗出了红印。她紧皱眉头,但没有被痛苦掠夺意志,依旧怒目圆瞪,静静地凝视着那个走过来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眼神里毫无感情,弯下腰抓起她的手臂,把她拖到了另一边的墙角处,抓住她狼狈的头发,道:“老实一点。我只警告你一次,不要再伤到你的脸。”

  那个女人竟然笑了一下,似乎被堵着嘴也轻蔑地呸了他一声。

  男人却没有被这挑衅惹怒,竟然笑了笑,道:“没关系,你越泼辣,我越喜欢。”

  他缓缓说道:“你身上的勇气和泼辣,正是我想要送出的礼物。”

  那个女人闻言便停止了挣扎,盯着那转身而去的男人,眼神却更加冷若冰霜。

  沈佳庚闻言也头皮发麻。

  她没想到,这个变态竟然一下子绑架了两个女人。那个女人也跟当年的宜春发廊有关系吗?

  沈佳庚凝望着对面那个女人。可是,与她不同,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绝望,只有熊熊燃烧的怒火,仿佛一只被挑衅的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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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宇博,曾用名史小宇。初中时,父母双亡,之后就独自生活。高中的时候因为骚扰女同学被多次警告,后来甚至把魔爪伸向了女老师,最后被开除。除了在恒安黄沙厂打过工之外,还当过咖啡店服务员,被投诉几次之后就被辞退了。他美术学院毕业之后,就去画师培训班当了一名讲师,以前是在小县城,去年后半年才到了现在的DM画室。”

  叶圆叙述着贾宇博的个人材料。

  “我们对他初中的老师以及之前同事老板进行了访谈调查,我们发现,他对于色情图片、视频有着超出常人的热衷与痴迷,同时,还会对女性进行频繁骚扰,我们认为他有很高的可能性具有性瘾症。”

  江屹:“他非常冲动,克制不住自己对女性的欲望。但是,他却对本次的受害人沈佳庚观察许久,进行了长达几个月的跟踪。他和沈佳庚只见一定存在更深的联系。”

  他继续说道:“而这种联系可能无关男女之情,更类似于亲情,如此才会让他花费心思,如此郑重。”

  “但同样因为他十分冲动,沈佳庚也肯定是危在旦夕。”

  林林道:“我跟沈佳庚的养父母电话沟通过了,她的小姨就是当年宜春发廊的小姐,叫姜小凤。姜小凤三年前死于肝癌,死后就葬在老家的田里。”

  孙小曲嘴快,问道:“姜小凤?那不就是贾宇博和侯世豪当年在司马湾附近找过的那个人吗?”

  江屹:“宜春发廊之前的那十几个小姐,现在都怎么样了?”

  林林回复道:“还留在本地的有四个,除了史宜春,其他的陆陆续续都死了。”

  他翻了翻资料,语气有些惊讶,道:“等等……而且,她们的死亡时间,和我们发现的三起性工作者失踪案上报的日期都很接近,分别相差一年左右。”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三起旧案突然与当下连接起来,发出了压抑已久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