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捕捞指南 第4章

　　那是一个晴朗而炎热的中午，八岁的余方背着书包，推开自家破旧的院门。余卫华坐在餐桌前，竟然笑着对他说：“儿子，快来吃饭吧。”母亲坐在一旁，也非常难得地笑着。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余方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桌上有一锅热气腾腾的汤。

　　余卫国说：“儿子，快尝尝。”

　　他吞了一口汤，并且吃了两块汤里的肉。

　　余卫国问：“好吃吗？”

　　他点点头。

　　余卫国忽然哈哈大笑：“这是你那只猫啊！”

　　他先是愣了两秒，随即一声惨叫，将筷子掷了出去。余卫国笑得几近癫狂，连眼泪都挤出来：“看把你吓得！哈哈哈哈，你还真信啊！小白痴，这是牛肉汤！”

　　他跪在地上呕吐，可是只吃了一点，什么也吐不出来。好像小灰真的在他肚子里，狠狠挠着他的五脏六腑。余卫国笑够了，起身，一脚把母亲踹倒在地。

　　“看你养的好儿子！就这点出息！”他说。

　　“余方！余方！”有人用力地摇晃他的肩膀。

　　余方眨了眨眼睛，轻声说：“谁？”

　　“是我，池肃，”池肃抓着他的肩膀，以防他整个人缩下去，“你还好吗？”

　　“让我坐会儿。”

　　“来，抓紧我。”池肃架起余方的手臂，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带他踉踉跄跄地回到寝室。

　　余方瘫坐在池肃的椅子上，大口呼吸。

　　半晌，思绪回笼，余方撩起T恤擦了擦脸上的汗。只见池肃半蹲在他面前，眉头紧拧，神色紧张。

　　“你是不是PTSD。”池肃低声说。

　　“什么滴？”

　　“PTSD。”

　　“我是可怜见滴。”

　　“……”

　　余方轻轻地吁出一口气：“说真的，队长，这事儿别告诉别人，好吧？”

　　“那你告诉我实话，你虐猫了吗？”

　　“我哪儿敢啊，”余方闭了闭眼，“……是剪刀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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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见滴（的），余方真皮啊。

第4章 菩萨心肠

　　众人异口同声道：“剪刀？！”

　　MSG.剪刀，是MSG战队的打野，今年十八岁。这小子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刚一上场，就俘获了一众妈粉。

　　“真、真是他？”阿开捏了捏自己的脸，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我昨晚看他们的vlog了，他还……喂猫呢……”

　　余方冷笑：“他说他压力大，需要排解。”

　　邓经理和虎哥对视一眼，虎哥云淡风轻，邓经理满面愁容。

　　“小余啊，”邓经理咳了两声，“我们肯定是相信你的，咱们官博也可以帮你澄清，不过，澄清是需要证据的——你有吗？”

　　池肃坐在旁边刷微博，闻言抬起头：“造谣的人都没有证据。”

　　“是，他们也没有证据，”邓经理无奈地说，“他们造谣，咱们当然可以起诉，问题是这个流程非常慢，而谣言已经传开了。网络就是这样，污蔑一个人很容易，自证清白却很难，就算以后咱们胜诉了，到那时候——也没人关心你这事儿了，大家只会记得，你，余方，虐猫。”

　　余方撑着下巴，慢吞吞地说：“嗯，我明白，我有一个办法……”

　　邓经理满怀希望地看着余方。

　　“这件事，就算了吧？”

　　邓经理：“啊？”

　　余方摊了摊手：“当时出事之后MSG想给我一笔封口费，我没要，因为，其实，我本来也打算退役了，他们痛痛快快和我解约就行。现在咱们还没签约，我就给你们带来这些麻烦，真是怪不好意思的，”他抿着唇笑了一下，竟然真的做出了一副愧疚而诚挚的表情，“我看也别折腾了，你们直接发一条声明说LKG没有联系我，以后也不会考虑我。”

　　邓经理愣了两秒：“那你虐猫的事……”

　　余方摆摆手：“算了算了，差不多行了，就这样吧。”

　　众人集体沉默。

　　半晌，虎哥吼道：“你他妈脑子进水？！”

　　余方往后缩了缩：“凶什么，唉，你才二十五，这脾气跟更年期似的……”

　　“哎呀，别着急，”邓经理冲虎哥使了个眼色，“这个事已经关系到LKG了，我们再商量一下啊，虎哥跟我去办公室，你们该训练训练。”

　　虎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余方一眼，率先转身走了。众人鱼贯而出，只有余方还瘫在会议室的椅子上，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像灵魂出窍似的。

　　池肃走了两步，又折回去。

　　余方仍旧盯着天花板，慢声说：“还有事吗？”

　　池肃说：“那只猫，怎么样了？”

　　余方沉默。

　　半晌，他开口，声音轻得气若游丝：“不见了……我找了他一个下午，连后山的水塘都捞了……没找到。”

　　池肃说：“我问的是，MSG那只猫。”

　　“哦——”余方猛地反应过来，迅速恢复了先前那副嬉皮笑脸，“被我送到宠物医院啦，我靠，现在的宠物医院真是宰人……”

　　池肃走到余方面前，认真地说：“打不打职业是你的选择，跟我没关系。不过，你最好去做一个心理咨询。”

　　余方眨眨眼：“我以前在别的战队做过心理测试，结果都挺正常啊。”

　　池肃说：“因为你很会装。”

　　“呃……那你有推荐的咨询师吗？”

　　“我家是开心理咨询所的。”

　　“哇哦，”余方慢悠悠地站起身，笑了笑说，“谢谢队长啊，不过还是算了吧。心理咨询……我跑去和人家聊一通，然后那些破事我就无所谓了，或者说，我就变成新的我了？”

　　“你——”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不信这一套。”

　　余方说完，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下午，LKG的四个选手在训练室训练，虎哥和邓经理不知去向，余方待在寝室发呆。他有点懊悔地想，如果早上顺利溜掉的话，现在就万事大吉了，可惜被池肃那小子逮个正着，又被那小子吓了一跳，真他妈的丢人啊。

　　手机振了一下，是虎哥的微信，叫他去会议室。

　　余方是直接拖着拉杆箱去的。

　　虎哥恨恨地说：“你就这么想跑路？”

　　余方：“啊哈。”

　　邓经理坐在旁边，轻轻叹了一声，说：“我和MSG的人联系过了，他们死不承认这事是剪刀干的——倒也正常，剪刀是MSG从青训就开始培养的选手，长得又不错，粉丝多，估计MSG想把他培养成明星选手。”

　　余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把手机壳拆下来，擦了擦，又套上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邓经理继续说：“我又和他们商量，能不能发个公告澄清一下，至少让大家知道你没有虐猫，你猜他们怎么回我的？”说到这里，邓经理直接气笑了，“他们经理说，‘基地里没有摄像头，我们主观上相信余方不会虐猫，但客观上我们没法证明余方没有虐猫’。”

　　“草！”虎哥骂道，“这帮傻.逼。”

　　余方仍然很平静，点了点头说：“那就这样吧。”

　　邓经理看着余方，欲言又止。余方冲他笑了一下：“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们……不过，我可能确实折腾不动了。”

　　邓经理颔首，起身走近余方：“你打算去哪？在上海租房子吗？我有认识的中介可以推荐给你。”

　　“没事，您放心吧，”余方说，“我自己能解决。”

　　“嗯……那我叫司机送你。”

　　“好嘞。”

　　邓经理走了，会议室只剩下虎哥和余方。面对虎哥，余方还是有些心虚，眼神飘来飘去。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虎哥深深地望着余方，“LKG不比MSG强多了？这么好的机会在面前，你竟然要退役，你是不是脑子进水？”

　　余方盯着自己的脚尖，任凭他骂。

　　“算了，你不想打我也不能拿刀逼你，就这样吧——只是可惜了池肃。”

　　余方扬起脸：“关他什么事？”

　　“我们找不到能做指挥的辅助，次级联赛青训队倒是有一个潜力股，明年二月才成年，”虎哥顿了一下，继续道，“池肃情况特殊，他爸是大学老师，他妈是开什么咨询所的，据说很牛逼。他们一直不支持池肃打职业，所以池肃和爸妈做了个约定：两年内拿到冠军，否则就回去上学。”

　　“两年？”余方说，“两年太短了。”

　　“用他爸妈的话说，如果池肃两年还拿不到冠军，说明他并不是什么电竞天才，他只是一个比较会打游戏的普通人。”

　　余方失笑：“这是五个人的游戏，影响夺冠的因素太多了，天才也——”

　　“对啊，这是五个人的游戏，”虎哥凉凉地说，“谁能想到谈好的辅助也会跑路呢？池肃已经打了一年了，还剩一年时间，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下赛季我们没有合适的辅助……我看池肃，可以收拾收拾回去念书了。”

　　虎哥说完就起身走了。

　　余方坐在椅子里，愣了半晌，然后上楼，来到训练室的门口。今天没有训练赛，池肃他们四个低着头各练各的，但是池肃最显眼——他染了一头红毛。

　　老实说，池肃真的很帅气，是那种眉目精致又朝气蓬勃的帅，比MSG那个神经病剪刀帅多了，怪不得有那么多女友粉。他的操作也很秀，人又勤奋，假如能拿个冠军，妥妥是明星选手。

　　大概所有电竞选手都做过明星选手的梦吧。可惜，这个行业的聚光灯永远只有那几盏，正如每个赛季只有一个冠军，而余方的结局才是大多数职业选手的结局——来过，打过，输过，赢过，最后默然离场。

　　如果到明年还拿不到冠军，池肃也会退役么？他会不会后悔自己浪费了两年时间？他会失望吗？就像五年前余方揣着两百块钱从广东来到上海，进入青训队，当时他那么自信，他觉得这职业联赛非他不可，没他不行。

　　五年后，他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池肃会变成下一个他吗？

　　余方就这样站在训练室的窗外，站了很久。

　　训练室内。

　　阿开摸了摸后颈，嘀咕道：“你们把空调温度调低了？我怎么感觉冷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