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上仙三百年 第120章

作者:木苏里 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甜文 玄幻灵异

  那是乌行雪第一次经历邪魔“朝圣”,数以千百计的低劣邪魔由四面八方窜围向中心……

  他就是那个中心。

  他听到老人在惊呼,提着的灯左右晃荡着,那道让邪魔不舒服的灯火始终落在他余光里,照得他眼睛涩得发热。

  驱灵灯对于三两邪魔来说效用很大,但落到成千上百的邪魔堆里,便只寥寥。那乌乌泱泱的邪魔稍稍僵了一下便直窜过来,速度之快,如风如影。

  它们并不掩盖自己身上的邪魔气息,数以千计扑过来时,那气息浓重得就像泥沼,将乌行雪缠裹进去。

  他顺手折了一根树枝。

  熟悉的剑招扫出去时,那些邪魔避闪不及,被清冽又寒凉的剑意横剖而开。

  那一剑就像是撕裂了沉黑幕布,低劣邪魔叫得歇斯底里,声音在山坳里回荡。它们会模仿人声,会假意哭叫。

  乍看过去,就像是无辜百姓间杂其中,在剑招之下身首异处,滚落在地。

  其中一颗头颅滚到了乌行雪靴前,浓黑的邪魔气从断裂的伤口处流散出来。

  那一刻,乌行雪眉心一跳。

  他定定地看着那张与活人肖似的脸,又下意识回了一下头,朝那个老人以及她手里的灯看了一眼。

  等他再转回头来,就见那颗断裂的头颅已经显了原型,露出了低劣邪魔阴物的古怪模样。

  他垂眸看了片刻,忽然丢掉了手里的树枝,弃了剑招。

  下一刻,蓬勃凌冽的冰霜寒气从他两手之间陡然扫荡出去。那风所过之处,所有邪魔都挂了一层白森森的霜。

  它们被冻得打了个激灵,又嗥叫一声,朝乌行雪直窜过来。因为没有被剑气直直剖开,这次它们得以窜到了近处。

  它们刚张开口,露出沾了血的牙,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抵住了头。那苍白手指猛地一曲,就听撕心裂肺的惨叫从低劣邪魔的喉咙里挤出来。

  就见它们浑身一震,过于突出的眼珠就慢慢浮上了一层死气。再接着,寒霜就从它们头顶蔓延下去,瞬间包裹了它们全身。

  乌行雪丢开一个,又攥住下一个。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他陡然惊觉再没有新的邪魔扑上来了。

  彼时他手中还攥着一个邪魔的喉咙,那邪魔已经死透了,眼珠却一转不转地看着他。

  乌行雪皱了眉,正要松开手,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顺着手指涌进血脉里。那个被他攥着的邪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没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具空空的皮囊。

  与此同时,他之前隐隐泛起的饿意平息了一些……

  他眼皮一跳,忽然想起曾经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

  传闻说,世间邪魔多以活人为食,找不到活人时,也会冲同类发难,灵肉皮骨都不放过。

  这同样是邪魔无法更改的本能……

  而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邪魔之躯已经比他先有了反应,更多倒下的死物开始逸散出邪魔之气来。

  那是一副令人肝胆生寒的景象——

  荒野里,数以千计的邪魔在不到片刻的时间里全部丧生,它们周身裹着白霜,一眼望去像忽然而至的雪,盖住了这一片囹圄。

  而它们身上邪魔之气正如流水一般疯涌而出,全部朝乌行雪涌去。

  乌行雪低头看向自己苍白无色的手指。

  他看着那些属于邪魔的东西疯涌进自己的身体,看着手指因为那些东西渐渐有了一点血色,看着那双手在靴前投落下影子。

  他知道,背后有一盏萧复暄的驱灵灯,那灯的光正照在他身上……

  而他不能回头。

  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被遗忘其实还不错。

  他被遗忘得干干净净,就不会有人在看到他时忽然叫住他,眸露难过或疑惑,问他:为何变成了这番模样。

第89章 重逢

  像那样的“朝圣”, 在后来的百年时间里,乌行雪碰到过很多回。

  多到他再看见时,面上已经不会再露出丝毫意外和惊诧了, 多到他在那些低劣邪魔扑涌过来的同时, 就能祭出足以覆盖整个莽原的霜。

  多到他能面不改色地攥住那些头颅, 钳住那些咽喉,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些邪魔在死去的时候常常是睁着眼睛的, 它们的眼里会逐层流露出一些悲喜。那是它曾经吞食过的无辜活人,在它身体里残留下的痕迹。

  每到那种时候,乌行雪总是不眨眼睛。

  他总是静静地看着那些活人残留的痕迹, 慢慢出现, 再消散不见。

  倘若有人在那一刻从低矮处抬头看他, 会发现这个如今赫赫有名的魔头眼眸里居然有悲悯之色。

  可惜, 那时候落在低处的都是已死的邪魔,没有谁会那样看向他的眼睛。

  而等他丢开死物抬起眼时,已经恢复成了惯常的平静模样。

  他早已习惯如此。

  ***

  他在南边的荒野残城里挑了一个地方, 将神木另一半灵魄落根于此。那半灵魄很快抽枝散芽,在荒野间长成了一株参天巨树,它同当年的神木有几分相像。只是它冠盖亭亭, 却从不开花。

  它明明生得一树繁荣之相,那股沉沉死气却能散出数里, 以至于叽喳鸟雀从不敢在此停留。

  他又围着这棵参天大树落了一座院子,连廊楼阁,同当年处处皆玉石的仙都宫府很不一样。

  他好像不再用那种干净润泽的白玉了, 院里更多的是石头, 苍青色、灰白色、黑色或是血一样的褐红。

  他也很少再捏那些纸人戏子,来换一个热闹的安眠了。

  于是这偌大的府宅总是很安静, 即便有人也不敢高声言语,他们怕他……

  很多人怕他,听过他名字的百姓是,蜂拥而至的邪魔也是。好像任何活物,只要踏进雀不落的大门,就会下意识放低音调。

  以至于有时候这府宅近乎于死寂,而乌行雪就在这片死寂里住着。

  后来有人壮着胆子问过他,是不是特别讨厌喧嚣和吵闹。

  他当时正出神,微微下撇的眼尾总显得他神色恹恹。问话的人没等到回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要慌忙认错,却听他忽然开口答道:“也不是。”

  问话的人听了答案,颇为诧异,正要接话,就听乌行雪又道:“但还是安静点好。”

  对于如今的他而言,还是安静一点好。

  曾经他竭尽办法让自己忘记剑下那些亡人的尖叫与哭嚎,如今他却又需要自己记住那些……

  他需要清清楚楚地记住那些,不能忘却。否则,他会真的习惯于邪魔生杀无忌的一切。

  他已经习惯了太多事了。

  他需要记住,自己并非为此而来的。

  ***

  自从人间多了一个乌行雪,那些四起的邪魔之乱居然慢慢有了一些改变。

  曾经,邪魔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毫无预料、毫无征兆。即便天宿刚刚荡平谷过这里,不出几年,依然会滋生出新的邪魔来。

  人们试过太多办法,依然弄不明白为何会有那么多打不尽的邪魔,就仿佛他们是天生地养的,跟永远除不尽的青苔野草一样,好像一条石缝、一片裂土、一坳坟冢,随便一个常人注意不到的地方,都能成为邪魔的生地。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活在一种怪异的恐慌里——好像身边的任何人,亲眷、近邻,甚至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者,都有可能在某一天被邪魔掏空躯壳,被同化成其中一个,然后再在某一天,将手伸向他们。

  这种四处皆是、全无头绪的感觉实在糟糕。

  可是从某一天起,南边的荒野废郊多了一座府宅叫“雀不落”。那之后,每到人间惊雷乍起,百虫乍动的时刻。那些散乱的邪魔妖物总会不知不觉朝那座“雀不落”靠近。

  那是邪魔的本能——像更强的人趋近,要么臣服,要么杀了对方。

  邪魔不讲感情,没有谁喜欢被压制,即便是本能作祟。所以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在最初都曾试过要杀了乌行雪。

  他们一波一波地去,又一波一波地死在对方手下。

  时间久了,找死的人终于少了一些。一部分转而老实下来,另一部分则开始好奇:为何世间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魔头?他得杀过多少人、手下有多少亡魂,才能有如此浓重的邪魔气。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便觉得对方或许有特别的修行之法,诸如……他那府宅所落的地方。

  于是慢慢的,半是本能驱使,半是心有所动。越来越多的邪魔将修行之地选在南边,离“雀不落”不算远的地方。

  再后来,那里变成了邪魔攒聚之处。

  一旦聚集,邪魔之气自然远超某一个人的极限。于是,更多更远的邪魔嗅到了那种气息,在惊雷之夜朝那里涌聚而去。

  数年又数年,世间所有邪魔几乎都圈在了那个地方,而那个修造的“雀不落”的魔头给那里划了一道结界,取名为“照夜城”。

  照夜城的入口是落花台,落花台外还有葭暝之野。十二里群山和那片旷寂长野就像一道屏障。

  屏障里面是魔窟,屏障外面是人间。

  ***

  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总是恐惧于突然出现的“照夜城”。他们觉得那里邪魔聚集,应当是比炼狱还可怕的地方。

  他们提起那里便说魔窟,提起照夜城主便说魔头。

  厌恶和恐惧高过一切。

  所以从未有人聊起,更从未有人意识到,其实在人间出现照夜城后的近一百年里,他们过得没那么惊惶不安了。

  人间依然会有邪魔作乱,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毫无头绪地出现在各处。至少所有人都知晓,那些邪魔有个老巢。

  而那些仙门也不再顾头不顾脚、茫然无措了。毕竟邪魔出城入人间,总要途径一些地方。

  于是那些年里,太多仙门与邪魔之间的冲突都爆发于葭暝之野……

  那片长野实在奇妙。

  当年神木还在时,那些小国之间的战乱常发生于此,荒野上总是烟尘弥漫,尸骸遍地。这是一片死地,却保了许多未死之人家国平安。

  后来神木彻底不在,落花台陷入大火。这片荒野上又遍流血迹。它依然是死地,却预兆着将来百年都不会再有神木引发的贪心祸乱。

  如今这片荒野常有仙魔兵戈相见,还是一片死地,又未尝不是福缘。

  传说照夜城主乌行雪常会站在焦土一片的落花台上远望葭暝之野,有人猜测他同那里很有一些渊源,可他每每出城总是绕行,又从不会经过那片长野。

  许多人好奇缘由,常作猜测,却没什么人敢真正张口去问他。

  其实即便有人敢问,他也不会作答的。

  他不会同任何人说起,葭暝之野的北端有一个半隐的龛台,龛台上是一座世间百姓很少供奉的神像,神像上刻着一个人的名字,叫萧复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