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上仙三百年 第124章

作者:木苏里 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甜文 玄幻灵异

  那段时间里,曾经的一些论调又被提了起来——

  有邪魔说:“城主将这里划成魔窟照夜城,引得所有邪魔聚居于此,或许有些别的目的。”

  还有人附和说:“早就这么说了,可惜没人信。”

  其实也不是没人信,邪魔们最初聚居于此时,就有不少心怀猜疑的。但他们盯了乌行雪很久,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邪魔又一贯随心所欲,遵从当即的享乐。倘若数十年,甚至一百年都看不出端倪,他们便不会再费心思多想了。

  更何况同为邪魔,本性在那,谁会费劲去布一个上百年的局?

  所以那些陡然丛生的猜疑论调依然没能持续很久,就像从前一样,不出几日便消散无踪,再没人提起了。

  他们从从容容定居在照夜城,好像世间所有邪魔,生来就该归顺在这个地方似的。

  ***

  那个杏花灯节后,乌行雪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踏出过照夜城。

  后来他们又有过几次相遇,或许是冥冥之中天意弄人,又或许是仙魔之间的一种注定。每一次都是最不合适的状态,最不合适的场合,最不想被看见的时刻……于是每一次都是满地狼藉。

  再后来去人间,乌行雪总会刻意避开一些地方,避开萧复暄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

  他听过无数人叫他“照夜城主”,也听过无数人说他“横行无忌十恶不赦”,他都能寻常对待、置若罔闻。但他始终没法那样平静地站在萧复暄面前。

  那滋味居然比分劈灵魄更难受。

  乌行雪避了很久。

  听闻那段时间里,天宿上仙频接天诏,始终往来于北端。又听闻天宿明明总在北边办事,却时而会在南边出现。

  他们就像以整个人间为界,兜兜转转。

  远的时候,他们隔着山海,却在周围人的片语闲话里听着另一个人的音信。近的时候,也就是一座城郭的距离。

  有一回,乌行雪远远瞥见萧复暄的踪迹,当即背过身,一步千丈。而等他落步于千里之外的另一处荒城,看着残楼和马道,忽然想起这是皇城废都。

  他曾经和萧复暄一起走在这马道上,拎着的面具一下一下敲在指节上,问萧复暄:“若是有一天,世上无仙无魔怎样?”

  他们当初是笑着闲聊过“以后”的,如今却快要习惯于背身而行了。

  那天,乌行雪在空无一人的马道上站了很久,也没能抬步。

  ***

  这样的兜兜转转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有一天,乌行雪在大悲谷见到萧复暄。

第92章 易容

  那天的大悲谷刚入夜, 风没歇过,尘雾弥漫。

  乌行雪看见一道高高的人影沉默地站在雾里,隔着长长的吊桥望着那片悲凉的巨谷。

  他对那道身影轮廓太过熟悉, 即便看不清脸, 也知道那是萧复暄。

  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乌行雪脚尖一转,想在对方察觉前离开。但他刚走两步, 就隐约闻见了血味。

  那股血味让萧复暄的身影透出一股寂寥来,而那种状态在他身上很少见。

  乌行雪刹住步子。

  良久之后,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转回身。

  他给自己套上了最不容易被看破的易容, 又在眼珠上蒙了一层很淡的白翳, 甚至在眼尾加了一道疤。

  ……

  他收敛了所有邪魔气劲, 长靴踏在大悲谷的砂石地上,发出“沙沙”轻响。那响动在夜里格外清晰,于是望向荒谷的人转过头来, 看向了他。

  乌行雪脚步顿了一下。

  他站在对方的眸光里,顶着一张陌生的脸,用着陌生的嗓音, 佯装成一个将要过谷的路人,开口道:“我……闻到这边有血味, 所以过来看看。”

  萧复暄的眸光在他脸上停留良久,才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乌行雪跟着朝那里看去,就见他握剑的那只手正淅淅沥沥地滴着血。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

  记忆里, 萧复暄很少会有这样流血不停的情况, 除非灵神受损正重。乌行雪盯着那些刺目血迹,心里似乎被扎了一下。

  他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 语气却压得像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就连好意也只是蜻蜓点水:“你这手一直在流血,受伤了吧。我随身带了一些药,若是用得上——”

  话未说完,萧复暄的手腕便动了一下,似乎是套了一层障眼术,那满手流淌的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淡淡的嗓音响起来:“不必。”

  果然。

  乌行雪在心里想。

  曾经仙都的人总爱说天宿上仙不近人情,最常见的回答就是“免了”和“不必”,让人找不到亲近和示好的空隙。

  当初的乌行雪觉得这话太过夸大了,他所认知下的萧复暄只是看着冷而已,其实你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有来有回。

  直到如今乌行雪才意识到,那些形容好像也并没有错。

  一句“不必”,他便无话可接了。

  乌行雪轻眨了一下眼,忽然有点后悔走过来了。他在心里自嘲一声,再抬头时却神色如常。他甚至还笑了一下,落落得体道:“当真不用?”

  “嗯。”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萧复暄的眸光依然落在他脸上,看到他笑的时候,不知为何轻轻蹙了一下眉。

  就在乌行雪要转身走开时,一贯寡言少语的天宿忽然开口,沉声问道:“你不过谷么?”

  乌行雪一怔,回头道:“什么?”

  “你过来只为问一句用不用药,不从谷里走么。”萧复暄深黑的眼眸看着他,说话时面前有一片淡淡的白雾。

  乌行雪反应过来——荒野一带到了夜里,常有歹物伪装成人的模样,任谁多问一句都很正常。

  他神色自然地答道:“要过的,不过得等天明。”

  他说着,朝不远处抬了抬下巴:“你看,要从谷里过的人都在那里等着呢。”

  那里支着一片茶棚,棚里悬挂着星星点点的灯笼。有时候往来车马不想在深夜过谷,就会停歇在那里。老老少少聚在驱灵的灯火边,一旁是甩着尾巴休息的马匹。而其中一些会点仙术的人,会在四周围巡看几圈,确认安全。

  这是大悲谷一带日日可见的常态。

  此时茶棚里就远远歇着一些车马,乌行雪的装扮就像那四处巡看之人,拿来做掩饰正好,挑不出什么破绽。

  他答完这句,心想着萧复暄应当信了,不会再生疑。不过至此,他们也确实无话可说了。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时候,萧复暄居然又开了口。那道低沉的嗓音顺着夜风扫过来,说:“你眼睛怎么了?”

  乌行雪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他摸到眼尾并不平整的疤痕,这才想起自己给眼睛动了一点手脚。

  他想了想,答道:“先前受过一点伤,留了一点疤,瞳仁里也偶尔会生出白翳来。”

  萧复暄:“你不是随身带了药?”

  乌行雪顿了一下,想起来白翳其实很多丹方能治,往往立竿见影。他自己先前既然说了随身带药,没道理等到白翳蒙眼。

  他“唔”了一声,掩饰那一瞬的停顿,摇头道:“普通法子不见效。”

  一旦开了这个头,后面的话便顺口就来。

  乌行雪指了指大悲谷狭长的谷口说:“这次要过谷,也是想去找大一些的仙门求医求药。”

  萧复暄顺着他的手指瞥了一眼,又收回眸光。

  乌行雪本以为,以他的性格,“哦”一声便会了结话题。谁知他居然又开了口,淡声道:“梦都封家?”

  自从有了照夜城,又有一个大魔头,人间仙门便多了一茬,不过名声最响的依然还是那几家。去往那个方向,又是“大一些的仙门”,多数人第一反应确实都是封家。

  不过乌行雪却皱了一下眉。

  因为曾经那道乱线的缘故,他对封家印象算不上佳。便否认道:“不是。”

  那个方向之下,除了封家,同样常有人求医问药的便只有花家了。于是乌行雪答道:“我去春幡城。”

  萧复暄“哦”了一声。

  乌行雪挑了一下眉,心说这才是“传闻里”寡言少语的天宿样子。但他转而又想起先前萧复暄望着深谷的侧影……

  明明只是握着剑站在崖边,却莫名让看见的人心生难过。

  他忍不住问道:“你呢?”

  萧复暄转眸看向他。

  乌行雪问:“你又为何来这大悲谷?”

  萧复暄其实很少会回答别人这样的问话,他这一生所行之事大多关于天诏,不能多言。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什么问话都是简洁带过,要么“有事在身”,要么“无可奉告”。

  但他听了乌行雪的问话,却沉默下去,微微有些出神。

  过了片刻,他才道:“碰巧经过。”

  这句回答很不像萧复暄,他脾性一贯利落,不会在一个碰巧经过的地方忽然驻足,凝望那样久。

  乌行雪其实很想再问几句,可作为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没有丝毫立场追问。

  所以在后来的很长时间里,他始终不知道萧复暄那天为何会伫立在大悲谷前。

  只有萧复暄自己知晓……

  他那天之所以会在大悲谷面前停步,是因为他曾在无意间听闻,当初云骇在大悲谷一带丧生于邪魔之口,明无花信负剑下人间斩杀邪魔,之后便在这大悲谷里立了一座云骇曾经的雕像以作怀念。

  再后来,所有被打落人间的仙,据说都在这里有了一尊雕像。

  整座大悲谷就像一片不为人知的静谧坟墓,永眠着那些不再为凡人所知的仙。

  萧复暄从不是满心愁绪之人,也无意进谷打扰。但他偶然从这片荒凉深谷路过时,只要想起“被打落人间的仙”或是“不再为人所知”之类的只言片语,便总会怔然停步,望向那片看不到尽头的深谷。

  不知为何,每当他站在这里,望着大悲谷迷蒙的尘雾。他总会觉得自己应该也在想念着什么人……

  那是一种古怪而矛盾的感觉。

  他只要站在这大悲谷,便会无端生出一抹想念来。但他又知晓,那并非是谷底雕像中的任何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念谁,可只要那种想念倏然冒了头,就好像……他此生都不会再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