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上仙三百年 第127章

作者:木苏里 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甜文 玄幻灵异

  宁怀衫走进他家城主的卧房时,不可控制地打着寒惊,因为卧房里太冷了。

  他从没想过, 原来房间也能变成这副模样——

  梁柱、桌椅、屏风、挂画、灯盏,甚至连墙和白石地面都满是霜冻。乍看起来, 这里甚至不像一个房间,更像是冰窖。

  倘若寻常百姓来到这里,呆上一刻就能冻出病来。就连他都承受不住, 牙齿咯咯作响, 不停地发着抖。

  而这一切霜寒,都源自于乌行雪。

  先前封薛礼和笑狐闯入雀不落, 又在交手中因为不敌而裹风退散。那两人消失的时候,雀不落那棵苍天巨树的树根上出现了白玉精。

  那时候,宁怀衫听见了几声很轻的铃铛响。他循声望去,发现是他家城主腰上坠着的白玉铃铛在轻晃。

  当时宁怀衫颇为惊诧。

  因为那只白玉铃铛在他家城主身上挂了不知多少年,他却从未见过那铃铛自己晃出声响来。

  而那铃声确实不同寻常,震慑人心。就连宁怀衫都听得头脑嗡然作响,灵魄震荡不安。

  他听着细碎铃声,脑中倏然闪过一些零碎画面——

  诸如他和方储搂着厚实的银白狐裘,头凑头站在偏房里,正说着关于劫期的话。

  诸如他们余光一瞥,发现城主就倚在门边,不知听他们说了多久。而他们当时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下。

  再诸如……那一刻的城主身上缓缓逸散着天宿的仙气。

  宁怀衫在那些零碎画面里茫然无措,一时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他捂着发胀的头,想问城主这是怎么回事,结果一抬眼,就看见城主跪倒下去,像山崖上轰然塌落的雪。

  他当时吓懵了,根本反应不及,只看见天宿仓惶出手,将人抱住,带回了房里。

  再后来,就是如今的状况了——

  乌行雪静坐在榻上,阖着双眸低垂着头。他面容全无血色,比霜雪还要白,薄唇抿着,是一条平直的线。若是自上看下去,他的唇角甚至是微微向下的。

  明明没什么表情,却看得人心里密密扎扎的,几乎要跟着难受起来。

  他身体四周有一层看不见的屏罩,将他自己封在其中,也将整个世间屏蔽在外,没有任何东西能靠近。

  之前宁怀衫关心则乱,没注意到屏罩,伸手想探一下城主的情况。结果差点手指不保。

  他猛退回来,甩着满手指的血,这才发现就连榻上搁着的桌案,都已经在那层屏罩下碎裂成了木屑。

  不仅如此……

  他家城主的气劲还蓬然向外,从屏罩里源源不断地流泻出来。于是白霜结满了整间屋子,甚至延伸到了屋外,布满整个府宅。

  以至于如今的雀不落冷得像一座冰窟。

  那气劲里甚至带着威压,宁怀衫只是站在榻边,都觉得自己喘不过气起来。那白霜仿佛顺着他的口鼻嗅进去,就要结满他的五脏六腑了。

  宁怀衫当时是真的吓到了。

  他惊呼了好几声“城主”,却听到天宿打断他:“他听不见。”

  宁怀衫又问:“听不见?!怎么回事?”

  “自封了。”

  “自封?”宁怀衫茫然片刻,道:“什么叫自封?”

  他自己从未经受过这种事,也从没见过谁陷入过这种状况。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也无法理解。

  “不听、不看、不感、不知。”天宿的嗓音低沉里透着微微的哑,一字一句地说着。

  不知为何,光是听着这些“不”字,宁怀衫居然都能莫名感受到一种悲意,一种疲惫和厌弃。

  他看着城主,喃喃道:“为何啊?为何要这样自封?”

  天宿看着他家城主,良久之后哑声道:“……太疼了吧。”

  “可是……”宁怀衫还要开口。

  就他所知,他家城主这腰间的白玉梦铃轻摇几下,就是解梦而已。就是让尘封的记忆解封,想起往事而已。

  想起往事……为什么会疼呢?

  他家城主从来都不是怕疼的人,究竟是怎样的疼,竟然让他自封至此。

  但宁怀衫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因为他看见天宿蹙着眉,深沉如墨的双眸里满是温沉。

  明明是在说城主太疼了,那疼却好像也落在天宿身上似的。

  不过也确实是落在天宿身上了……

  因为城主的威压如此之重,能将寻常人压得粉身碎骨,天宿却坐在威压最盛的地方。

  那道自封的屏罩能将靠近的一切东西伤得血肉模糊,天宿却探过屏罩,握着城主结霜的手。

  就好像是怕那只手太冷了似的。

  宁怀衫几乎是看着天宿的手淌满鲜血,血脉一根一根地爆裂开,模样可怖。而下一瞬,天宿又会催动气劲……

  那些伤口又会一点一点缓慢弥合,那些血也会收束回去。一滴都没有落到城主手上。

  如此,反反复复。

  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痛,但天宿却始终不曾变一下脸色。

  宁怀衫便无话可说,悄然离开。

  他后来又这样进出过几次,发现天宿从来不曾动过。他催动的气劲一直缓缓往屏罩里流注。

  无数次被挡回来,又无数次笼罩过去。

  就像执着拂过冻水的暖风。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

  一日?两日?

  到最后,不仅是宁怀衫。就连萧复暄自己甚至都忘记了时间,他一直在陪着自封中的那个人,陪他一步一步走过回忆里冗长的二百多年。

  像是在不断地兑现曾经的承诺

  因为他曾经在心里许诺过,永远不会让乌行雪孤寂一人,不论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第94章 苏醒

  乌行雪在错乱的记忆和痛楚里浮沉着, 在茧里自封着。一度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神木里——他尚未化身成人,周遭一片混沌,而他就赤足站在那片混沌里。

  有一瞬间, 他不知怎么无声笑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真是奇怪, 当初悲哀至极、愤怒至极时是笑着的。如今疼到极致、几乎承受不来时, 下意识的反应还是笑。

  他在无声的笑里轻震着,到最后几乎站不直身形, 弓下·身去。

  人在疼的时候,总会想要用力摁住疼痛作祟的地方。但他抬了手,却无处可落, 到最后又垂下去。

  记忆里有无数人、无数种声音, 在不同的年岁里叫着他不同的名号。

  “神仙?”

  “灵王。”

  “大人——”

  “魔头!”

  ……

  曾经他每一句都会听, 每一声都会应。如今他却像是忽然累了, 置若罔闻。

  数百年里从未显露过的疲累和厌弃都这一刻涌了上来,他不想再动也不想再睁眼了。

  就在那种厌弃和痛楚山呼海啸,达到巅峰时, 他忽然又听到有人低低叫了他一声。不是名号,不是神仙、不是灵王、不是什么大人,也不是魔头。

  就是简简单单的名字, 乌行雪。

  他怔了一下抬起头,看见面前有一道模糊的身影, 穿过混沌牵住了他。

  不是要将他拽向哪里,也没有强行把他从自封的茧里拉出去。只是牵着,扣着他的手指, 站在他面前。

  那道身影低头问他:“乌行雪, 要不要出去。”

  乌行雪还没答,对方又低声道:“不想也无妨。”

  他低沉的嗓音在这片混沌里显得有些温和。

  他说:“我在这里。”

  陪你。

  铺天盖地的记忆依然如狂风海潮一般朝乌行雪涌过来, 笼罩着他,淹没着他。他也依然很疼,疼到还不想从茧里出去。

  但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

  这是雀不落被霜雪封冻的第七天,整个府宅煞白一片。

  卧榻上的屏罩依然将整个世间封挡在外,极寒的气劲带着攻击性也依然源源不断地朝外流泻。榻上的冰霜结了又化,化了又结。就像萧复暄伸在屏罩内的手,血流了又止,止了又流。

  明明已经看了七天,但宁怀衫每次踏进卧房,每次看到萧复暄那只反复弥合又反复血流如注的手,还是会觉得触目惊心,会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起初还试图想要劝两句,后来发现天宿仿佛也进入了自封一般,根本劝不动。

  于是他每天都是轻手轻脚地来,满目担忧地杵在榻边照看一会儿,再轻手轻脚地走。

  他本来以为这天也会一样。谁知他刚到榻边,就听到了一道极轻的声音。

  宁怀衫一愣:“什么声音?”

  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忧心太重,出现了幻觉。却见天宿抬了一下眼,似乎也听见了。

  宁怀衫道:“天宿你也听见了?我听着像是有东西碎了。”

  萧复暄久未开口,又反复在受伤,嗓音带着一些沉哑。他眸光循声落向某处,道:“是梦铃。”

  宁怀衫一惊,立马跟着看过去,发现那声音果然来自于他家城主腰间垂挂的那只梦铃。

  那白玉铃铛受白玉精的感应,先前一直轻晃不息。此时不知是因为乌行雪散出来的威压太盛,有些承受不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它身上居然出现了细碎的裂纹,比原本的裂纹更深、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