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上仙三百年 第43章

作者:木苏里 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甜文 玄幻灵异

  从大悲谷到落花台,大约要走上一整天,过四座城。

  乌行雪在困倦中感觉马车轻颠了一下,心里盘算着这应当是第三座,离落花台不算太远了。

  他们出发时天色刚明,这会儿又近傍晚,或许也有离魔窟照夜城越来越近的缘故,寒气重了不少。

  乌行雪居然真的感觉到了冷。

  他手指掩在宽大的袖摆里,指尖轻搓着暖炉。炉里的热意其实很足,贴得久了,甚至有一些微微的烫,最适合这样的冬夜。

  但乌行雪还是冷。

  他起初以为,那寒意是顺着马车窗户缝溜进来的,后来意识到并非如此。那更像是从他骨头里滋生而出的,如同湿淋淋的冰水,顺着骨头缝和经脉四处流淌。

  手上的暖意并不足以盖过那种阴寒。

  他又试着运转气劲,转了好几个周天……

  更冷。

  没有记忆就是麻烦。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这种时候却百无一用像个废物。

  乌行雪在心里自嘲了一句。

  他懒懒睁开一条眼缝,想勾条毛毡厚毯来盖。却见萧复暄微垂着眼皮,眸光落在他身上,不知是在看他,还是藉由看他在出神。

  “……”

  乌行雪怔愣一瞬,又默默把眼睛闭上了。

  毯子是拿不着了,动静太大。至于冷……

  那就冷着吧,都混成魔头了,还能被冻死不成!

  他在阴寒裹身之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彻底睡着前,意识还挣扎了一下,不忘把梦铃拢进手里,免得又被人触碰。

  或许就是因为握住了那白玉铃铛,他囫囵之下做了一场梦。

  ***

  梦里的他也很冷,如出一辙的阴寒气顺着骨头淌遍全身。但他却一身薄衣,连暖炉都没有拿。

  他两手空空,站在某个偌大的庭院里,弯腰在一截青竹边洗手。

  垒石边的青苔结了冰,可见那水应该是极冷的,他却无知无觉。只是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

  “城主。”有人叫他。

  乌行雪曲张了两下手指,这才不紧不慢地直起身,转头看去。

  就见方储站在一棵参天大树下,脚前是一汪深池,池边堆着雪,池里的水幽深而粘稠。

  那水乍一看是黑色,然而泛起的泡沫溅到雪上却是一片殷红。

  有一只手挣扎着从池里探出来,凭空抓挠两下。方储一脚蹬过去,那手又沉没回去。

  片刻之后,再无动静。

  方储在苔草上碾了两下鞋底的血,禀报道:“城主,这俩不懂事乱说话的已经料理完了,只是不知那些话传出去了多少。”

  乌行雪从竹泵边的银架上拿了一条雪白布巾,一边擦手一边说:“我不记脸,这两个小玩意儿哪里来的?”

  方储:“……小玩意儿。”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家城主张口闭口都是这类称呼,在不知情的人听来,还以为是什么昵称。然而那就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估计是帮自家主子探消息吧,不要命地探到了雀不落。

  偏巧撞上他家城主恹恹的,心情不好,于是统统进了血池,连骨头都不剩。

  当然,心情好可能更惨。

  宁怀衫对血池一直有些畏惧,方储却不然,他就是从这池里爬出来才能活的,所以全无感觉。

  他见血池上漂着一只小金钩,毫不在意地用手指勾出来,分辨片刻道:“城主,有魄钩。”

  魔窟照夜城是个没有人情也没有人性的地方,那些大魔头的府宅里,总养着许多帮自己办事的小邪魔。

  大魔头压得住时,他们就是听话的手下、随从。若是受伤虚弱压不住了,他们就是随时会反咬一口、伺机上位的饿狼。

  有些魔头为了安心,也为了好操控,会在那些手下的命门处扣一个魄钩,堪比凡人市井拴狗的颈绳。

  那些魄钩平日隐于皮肉之下,只有死透了才会显现出来。

  这种阴狠玩意儿若是在仙门,没人会在上面刻名姓,巴不得没人知晓是谁干的才好。但在魔窟却恰恰相反。

  魔头们嚣张跋扈,魄钩上都有独一无二的印记,全然不怕被人看到。看到了才好呢,还能帮他们助长凶名。

  越是凶名在外,越是无人敢犯,手下也越是服服帖帖,老老实实。

  所以方储一看那印记就知道是谁:“城主,应当是桑大人家的。”

  乌行雪:“桑大人,哪个桑大人?”

  方储瘫了脸。

  乌行雪轻轻“哦”了一声:“你说桑煜?”

  方储实在没忍住,嘟哝道:“照夜城就这么一位姓桑的。”

  言下之意,这能跟谁弄混!

  但他家城主十分神奇,或许是自己太强了,其他人便入不了他的眼。照夜城几个赫赫有名的魔头,世间人人闻风丧胆,他家城主有时候听到名字还得反应一下。

  尤其是这位桑煜。

  偏偏他在外面的凶名仅次于乌行雪。

  之前还有人说,乌行雪每次不记得桑煜大名,其实都是在刻意嘲讽。否则怎么可能不知道“桑大人”是指谁。

  起初方储也这么以为,后来跟着乌行雪时间久了,发现他家城主真不是刻意的。

  能让乌行雪“刻意”的人,世间屈指可数。

  “宁怀衫呢?”乌行雪搁下布巾,问道。

  “出去办事了。”方储道,“上回城主交代他的事,他说要赶着这两天办完。昨天听他嚷嚷着身上发冷,估计也快到劫期了,后头几天出不了门。”

  听到劫期,乌行雪神色淡淡。

  倒是方储小心地瞄了乌行雪几眼,迟疑道:“城主您这几日的劫期……”

  乌行雪转眸看他。

  方储便噤了声,再没敢多说。

  乌行雪道:“既然魄钩是桑煜的,那你就跟我去一趟桑煜那里吧。”

  方储老老实实把魄钩递向他,忍不住道:“怎么能让城主去他那里,应该是他滚上门来赔罪才对。”

  “那倒不必。”乌行雪没接那魄钩,两手空空穿过长廊朝门外走,“我受不了他那一身味道,最好别来。”

  方储递魄钩也就是意思意思,见他没接,十分熟练地塞进了自己的腰囊里,而后道:“练尸道的确实会有些阴潮气,不过桑大人已经练到极境,没什么味道了。”

  但他转而又反应过来,他家城主有些时候讲究得简直不像个魔头,便没再多话。

  梦里应当也是个寒冬,照夜城雾蒙蒙的,张口便能呵出白气。

  乌行雪从黑色马车上下来,进了一座偌大府宅。

  照夜城的邪魔们怪癖甚多,什么奇模怪样的府宅都有。尤其他们练尸道的,府宅常常修得像地宫□□。

  桑煜这座却正常极了,乍一看,和京城王都那些朱门大户无甚区别。不过进了门就不同了——

  寻常人家的厅堂两边放的是客椅,他这儿倒好,倚墙摆了一圈黑沉沉的棺材。

  棺材盖上密密封了一圈棺钉,还铺满了黄纸符,隐约能听见一些切切嘈嘈的笑声。

  若是哪个百姓来此,恐怕会被那笑声吓破胆。

  但乌行雪却视若无睹,带着方储穿堂入室。

  桑煜的手下们步履匆匆追在他们身后,又不敢靠得太近,又要试图阻拦:“城主,城主,城主啊!”

  “说啊,我听着呢。”乌行雪脚步并未停,他姿态是不疾不徐,却常常一步就瞬间到了廊桥另一头,诡谲得很,弄得邪魔手下乱无章法。

  “我们桑大人他、他这会儿不太方便见客。”手下们说。

  桑煜在照夜城惯来嚣张,连带着府上的手下也一样。倘若进府的是其他人,他们早就动手了,嘴都懒得张。但偏偏是乌行雪,他们根本不敢动手,只好动动嘴皮子。

  乌行雪“哦”了一声,道:“方不方便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我问他了么。”

  手下们:“……”

  他如入无人之境,几道折拐,在一间高屋前瞬间止步。

  不用说,也知道桑煜就在这屋里。因为整间屋子萦绕着极为浓郁的阴潮气,浓得就像这里埋葬过数万人似的。

  这回就连方储都觉得味道太重了。

  乌行雪皱了一下眉,全然不加掩饰地抵了一下鼻尖。

  手下们:“……”

  他们拦无可拦,只得高声冲屋里叫道:“大人,城主来了!”

  他们似乎想靠近屋门,又畏惧靠近,一个个像饿绿了眼睛又骨瘦如柴的狼犬。一方面那里有他们觊觎的食物,一方面又因为不够强,望而却步。

  屋里没有任何回音,倒是有些极低的人声,像被封了一层结界,粘腻模糊。

  而那萦绕的阴潮气却骤然变得更浓了。

  “大人——”手下们还要叫。

  乌行雪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那扇紧闭的、封了禁制的屋门被无形之力猛地轰开。

  它们撞上墙壁,发出重重的声响。

  浓稠潮湿的阴气从门里流泻出来,像蓬然的灰雾。

  乌行雪偏头避开,再转回来,终于看清了门内景象——

  挡帘大敞的卧榻,满屋半干未干的血味还有纠缠交错的影子。

  禁制一破,原本闷在其中的声音便毫无遮挡地流泻出来,撞在墙壁、门窗上,忽闷忽亮。

  邪魔向来只求欢愉,无心无肺,更没有寻常人的廉耻道义。

  就见那桑煜朝门外一瞥,又眯眼转回去。过了片刻才不慌不忙地翻身而起,在交错的身影中支着腿坐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