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第25章

作者:烟树小荞 标签: 玄幻灵异

  “你这是什么意思!”宁广仪暴跳如雷,“裴文喻,我忍你很久了!天宫派你来查案,不是让你像个跳梁小丑似的在我家灵堂胡言乱语的!我和大哥自幼一起长大,兄友弟恭,大哥长我五岁,长兄如父,我怎么可能会害他!”

  裴文喻笑意盈盈的眼慢慢冷下去,折扇后的唇角依然翘着,却是一个冰冷不屑的弧度。

  洛荧心里微微一扯,他知道裴文喻最讨厌兄弟情深这一套。

  宁广仪实在暴怒,“噌”地一声拔出剑来,其余宁氏弟子慌了神,纷纷上前拦阻。

  反观裴文喻这边简直稳如泰山,根本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裴文喻直接垂下扇子恹恹地摆了摆,“得了吧,宁四公子的那点三脚猫功夫也就只能仗势欺负欺负陆离那种脸皮薄的人,人家不好意思拂了你的面子罢了。我是医师不擅战不错,可没看见我身边站着个人么。”

  被他点到,宇文纛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人俑。

  曲莲小声问洛荧,“裴公子的侍卫是个厉害人物,是什么来头?”

  “宇文纛,曾是云天宫一枝独秀,本该接任秋声阁阁主的,可惜……”

  洛荧还没来得及说可惜什么,那厢宁广仪已经不堪受辱破口大骂,“裴公子还真是怜惜涤罪洲出来的狗,进可看家护院,退还能为主人暖床,难怪如此爱不释手!”

  堂中诡异地静了一秒,继而炸开了锅。宁氏弟子各个去拦,苦口婆心地劝“别说了”“少说几句”“正事要紧”,曲莲则是一头雾水地问洛荧,“暖床是什么意思?”

  傻子也从宁广仪挤眉弄眼鄙夷的神情中看出了点别的意思,洛荧一个头两个大,不知如何给他解释。

  怎料被嘲弄的当事人之一裴文喻却猛地笑了出来,一连声大笑好不快活,旁人只以为这不是灵堂,而是什么看戏的场子。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才喘过气来,“哎哟,我说,宁四公子倒不必如此眼红。我有个长期暖床的待我忠心耿耿,你们宁家自诩清风霁月却要在青楼喝酒壮阳才能寻欢作乐,如今你大哥尸骨未寒还不知死于谁手,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笑我吧?”

  这下彻底撕破脸,宁广仪双目暴突给他气得神志不清,裴文喻却还不肯收手,“何况涤罪洲这个地方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指不定哪日诸位就进去了呢?”

  他毫不忌讳把玉映山庄所有人都给骂了,原先劝架的也不劝的,纷纷拔出剑来,一时灵堂里比菜市口还要热闹。

  而宇文纛始终寸步未移,沉默得如同一座死物,静静地杵在裴文喻身畔。

  “够了!”洛荧厉声一喝,“死者为大,你们在灵堂大动干戈于查案无半分益处,闹得如此荒唐,简直是让八大世家颜面扫地。宁广仲的尸身不日便要下葬,此案牵扯甚广,还请各位放下成见勠力同心,速速查清真相。”

  宁广仪可不买他的账。宁氏向来看不上其余七大家,哪怕洛荧一只手就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他在洛荧面前也仍旧是趾高气昂,“哦?洛二公子正气凛然说了一通废话,不知有何高见呢?”

  洛荧斜过一眼看向他,眼中也带了一丝嘲讽的笑意,“从方才我就奇怪,在场各位都是修道之人,自幼佩戴戒环,举头是云天宫朗朗乾坤,若想洗清自己的嫌疑,只需高喊三声‘我从未害过宁广仲’即可,为何还要舍近求远呢?”

  宁广仪浑浊的瞳仁颤动,无声地抿了抿嘴唇。

  “这有何难?”一名宁氏远房亲族高举起左手,“我从未害过宁广仲宁大公子,昨日之事我全然蒙在鼓里,一概与我无关。”

  他发言斩钉截铁,没有半丝犹豫,戒环依旧通体雪白,可见他所言非虚。

  在他之后其他宁氏弟子也窸窸窣窣地表态道,“这话说的,难道还怀疑我们?”

  “我们是被请来赴宴的,受这无妄之灾,怎么还成了嫌犯?”一人无语摆手,“我向来敬仰宁大公子名士之风,从未想过害他。”

  “就是啊,我就是被拉去凑数的,与他无冤无仇……不是我啊,我什么也没做。”

  洛荧和曲莲仔细观察各人的神情,除了宁广仪,确实未发现可疑之人。

  宁广仪只迟疑这么片刻时间,已经引得数道目光锁在他身上,不多时便成为堂中的焦点。他强装镇定冷哼一声,“昨夜之事与我无关,大哥绝非我害死的。”

  洛荧问道,“你从未害过宁广仲吗?”

  宁广仪咬牙切齿,“我从未害过大哥!”

  不知是气得发抖还是怎的,他的手臂轻轻打着摆子,然而腕上的戒环却如同死了一般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变化。

  “看够了没有?”宁广仪举起手腕,“这下是不是可以洗清我的嫌疑了?无凭无据就泼我一身脏水,裴文喻你好厉害的一张嘴!”

  “抱歉抱歉,那看来是在下多想了。”裴文喻嘴上说着抱歉,可脸上没半分愧疚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摇着扇子,“只是觉着你们宁家这一辈风水是不是不太好?前些年宁氏二哥方去了,如今宁氏大哥又遭了难,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呢?”

  --------------------

  曲莲:暖床是什么意思?

  洛荧:晚上告诉你。

第26章 贰拾陆

  [贰拾陆]

  眼见的堂中两派又要打起来,如今玉映山庄的当家人宁绅从外面走进来打圆场,“诸位诸位,经过一夜奔波想必都已疲惫不堪了,虽说迟了些,厨房备了些清粥小菜,请各位移步会客厅一起用些饭吧。哎,逝者已逝,咱们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查案啊。”

  宁氏近三代最出众的是老门主孤云先生宁折桂,将先人传下来的玉映剑法十八式使得出神入化,原先宁氏仅有三招秘技仅传授与内门弟子,在这位老门主手上又添三式,并为“观海六杀”。这位先生不拘泥于门户之见,除了教导宁氏弟子以外,还广纳天下能士,陆离便有幸得其知遇之恩拜入他门下,自幼在蓟城玉映山庄长大。

  然而孤云先生年事已高,本该由其嫡子宁缙接任宁氏家主,怎料宁缙忽生怪病猝然逝世,孤云先生受此重击不久后也撒手人寰。宁缙共有五子却也都年幼,宁府重担不得不落在孤云先生庶子宁绅身上。

  然而宁绅其母仅是一名凡人婢女,他从出生以来便无半点灵力傍身,哪怕用天材地宝进补也是如泥牛入海收效甚微。众人都当他是扶不起的阿斗,他又不得父亲青眼,自小就被放羊似的散养着,文不成武不就,倒是对打算盘、数钱这等事格外热衷。他接过玉映山庄重担之际,世人皆叹宁氏大势已去,怎料这十年间宁氏并未衰落,反而愈发气势煊赫。

  是以宁广仪之流虽看不上这位出身低微的庸人小叔,可毕竟人家掌握着宁氏命脉,供他们吃穿,也算是半个衣食父母,也得给他几分情面,闻言只能拂袖而去。

  曲莲和洛荧早些时候在寻味坊吃过一顿早午饭,现在还不很饿。何况宁广仲新丧,厨房备的也均是清汤寡水的素斋,还得面对一群宁氏公子哥儿,哪怕再饥肠辘辘也吃不下饭了。

  于是他们就留在通往前厅的一处回廊处小憩,思索下一步如何行动。

  夏意甚浓,荥州地处中原,眼下正值未时,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暑气蒸腾,曲莲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抬袖轻轻去揩。

  “打住。”洛荧一把扣住他的手,从锦囊中掏出一方素帕丢给他,嫌弃地把他从头打量到脚,“你这一身一夜未换过,四处摸爬滚打的,方才还在山洞里碰过尸体,你就这么顺手往脸上蹭?”

  何况他右手伤口深可见骨,虽用了春草堂的生肌药膏很快便能恢复,可他也太不留神了。

  曲莲也打量他一番,“你我半斤八两吧。”但还是接过帕子擦了擦脸,擦完道了声谢,就把帕子还给了他。

  “……”洛荧眼珠子转到底下看见那方帕子上可疑的水渍,差点没把自己看成个斗鸡眼,最后给他气笑了,口不择言道,“宝贝,你得洗干净了再还我。”

  此言一出他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耳根腾地一下红起来,什么“宝贝”……他、他在说什么?!

  怎料曲莲丝毫不觉,还很听话地“哦”了一声,往旁边走了两步。回廊旁边就有一方莲池,如今莲花开得正好,娇艳欲滴,在水流中微微摇曳。池边有两尊白鹤雕塑,一只仰脖鸣啼,一只正低头饮水。他把手帕在池水中轻轻涤荡拧干,一跳一跳回来还给他。

  他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洛荧也不想打搅他,接过半干不湿的帕子收好,脸上的热度还没下去,被太阳一晒就更烫了。

  “这里好美啊。”曲莲双手背在身后绞在一处,双眼十分孩子气地转来转去打量着宁府。

  那是自然,玉映山庄算上外门外姓弟子的寝居占地足足百亩,又素来自诩为风雅之士,园中亭台楼阁俱是经过能工巧匠精心设计,看上去雅致清远,实际上都是白花花的金银砸出来的。园中假山怪石崎岖成趣,古木葱葱蓊郁,在地上洒下层层凉荫,其中只隐约有金斑跳动。

  “曲莲。”

  洛荧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

  曲莲回过头,有些讶异。

  “你不傻。”洛荧捉住他的手腕,静静地把了一会儿他的脉,又抬手摸上他的脸,依次按过他几处穴位。

  本该心如止水的,洛荧却不合时宜地想道,他的脸好软啊。

  曲莲很乖,一动不动地任他搓圆揉扁,笑出一口白牙,“我是不傻啊,跟你们说了一千次一万次了。”

  洛荧收回手垂在身侧,不自在地搓了搓指尖,“你来云天宫之前都在鄞山吗?你师父是怎么样一个人,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的性子。”

  “师父……”曲莲两道淡淡的眉轻轻拢起,“师父是个很严厉的人,但是待我很好。我从前都在山上,除了师父就没见过其他人。我住在一个小院子里,每天喝山上的泉水,吃些草叶,整天和山上的白鹤雪兔玩。所以人世间这些东西我都没有见过。”

  “从未下过山吗?”

  曲莲摇头,“之前……从未下过山。”

  洛荧欲言又止,先问了个别的问题,“那后来为什么下山了?”

  这次曲莲想了更久,久到眉心都拧得累了,他才恍然大悟,“因为我和师父吵架了。”

  “吵架?”

  也不奇怪,这些日接触下来他也有所察觉,曲莲虽然看上去性子软没脾气,实际上却是个认死理的人,遇到自己坚持的东西是寸步也不会让。而且他似乎天然对一些世俗的尊卑秩序无感,那么即便是顶撞师长也不算是什么怪事了。

  “师父不让我下山,可我要下山。”曲莲猛地回过头盯住他,一双杏眼微微眯起,不待他再追问便道,“——下山找一个人。”

  洛荧的嗓子莫名地绷紧了,“找谁?”

  找你。

  曲莲把这两个字咽了下去,怀疑地盯住洛荧将他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只觉得很奇怪。他从第一眼见到洛荧便觉得莫名的熟悉,以为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但洛荧……又不太像。何况他自己也迷迷糊糊的,许是记忆有损,不知是不是师父在从中作梗,总之他只记得自己下山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一个人,但具体是谁,为何要找,他却想不起来了。

  而洛荧好似对他也分外关注。

  再三思量之下,曲莲还是退了一步,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抱起手臂,“哼,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洛荧一口气被他堵回去不上不下,真是想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他长吁出一口气,把刚才想问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既然你说在山上时只有你和师父两人,下山之后不久又很快遇到了陆离回了云天宫,那么请问,你的哥哥呢?他在哪里?姓甚名谁?”

  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刺,曲莲头颅深处猛地一疼,差点膝盖一软跪下来。

  “曲莲!”洛荧一把捞住他。

  “哥哥……?”曲莲只是一个趔趄,很快站好,“唔,我确实没见过哥哥……可是……嘶,我只知道哥哥不在了。”

  洛荧咬牙切齿,“你究竟是什么毛病,记忆如此混乱?等这件事情了结了,我带你回止水居请大夫给你看看脑子。”

  听到“大夫”曲莲就打怵,尴尬笑道,“这、这就不用了吧……我猜应该是师父做的手脚。师父可小气了,他老人家就不想我下山,就算我下了山,他也要我办不成事。等我事情了结了回去跟他请罪就没事了。”

  他说得分外轻松,仿佛只是个调皮的小孩离家出走闹一闹,在街上逛一圈玩够了回去还是恍如无事发生。

  然而止水居不是死的,洛荧早就派人去鄞山查探过了,简直把这座山翻了个底朝天。

  鄞山是一座荒山。

  曲莲方才说的,小院、师父、白鹤、雪兔,都不存在。

  鄞山屹立于琴州东部,琴州作为九州人口最多的州,鄞山竟然没有半点人迹,只因山下有一条天然小溪看门护院,溪底毒蛇流窜,山上毒草丛生,别说人,就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有。整座山死气沉沉,连日光都不愿眷顾,因此当地人都不叫它“鄞山”,而叫“阴山”。

  侍卫将初步查探的结果呈上时,洛荧登时心生警惕,也许曲莲口中的师父是一位世外高人,在山上设下结界也未可知。然而侍卫们拿着司灵罗盘在山上踏遍了每一寸土地,都没有查到任何灵力波动。

  鄞山确实是一座死山。

  洛荧目光沉沉凝视着曲莲,他腕上戒环没有异动,他并未撒谎。那么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白鹤、雪兔这两种生物,也决计不该出现在泓江以南的琴州。

  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

  曲莲静静享受了一会儿安然日光,回过头见洛荧仍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对上他的目光才不自在地偏开头些许。曲莲不在意被肆意打量,他下山以来从来都是砧板上的肉任人掂量算计,不过他半点也不怕,也就无从计较。

  “方才裴公子说宁二公子前些年去了,能给我讲讲吗?”

  “自然。”洛荧三言两语掐头去尾地给他解释了一番。

  宁老门主嫡子宁缙英年早逝,共有五子,长子宁广仲于昨夜罹难,次子宁广仁死在两年前,三子宁广任死得更早,算是年幼早夭,四子宁广仪才情其实不算出众,如今还在四处蹦跶,五子宁广佑也命不好,幼时生过一场大病坏了根基,无缘仙道。

  宁氏起家立身之本就在一个“雅”字,先贤除了使得一手好剑法,还是一方雅士,九州文人尽荟萃于荥州清谈论道。然而不知为何传到宁广仪这一代时隐隐就变了些味道,先人的“雅”多是集聚竹林抚琴长啸,如今的“雅”却是混迹青楼寻花问柳……许多人明面上不敢说,心里多少有些不齿。

  洛荧根本不屑隐藏自己的讥嘲之意,然而在提到宁二公子宁广仁时语气却稍稍缓和了些许,“玉映山庄纵横九州多年,不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外姓弟子大多都目中无人,可宁广仲、宁广仁这一对双生兄弟却是难得清风霁月。虽说他们也时常出入风月,严格来讲算不上端方守礼的君子,可在江湖人眼中也是潇洒之士,颇有风骨。”

  尤其是宁二公子宁广仁,有大哥在上没有接承家业的压力,他便四处游历广交天下异士,也为宁氏乃至云天宫推举了不少贤才,出门在外很讲义气出手大方,颇有其祖父当年风范。只是这样一个神仙人物,终究是折在了一个情字上。

  涤罪洲镇恶卫押送他赴往涤罪洲时有万千修士前来求情,御剑如雨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入耳均是哭声,到最后连押解的弟子都泪流满面。

  宁广仁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早就存了死志,当下便夺了身侧一人腰间匕首,鲜血溅了人一身,从万丈高空淅淅沥沥落了一场血雨。

上一篇:信息素识别障碍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