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第55章

作者:烟树小荞 标签: 玄幻灵异

  他把曾经的伤痛都当做那颗甜滋滋的丹药吃进嘴里,做个傻子就好了,能活着已是万幸了,还奢求什么呢?

  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漫无边际,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直到那一日。

  那天雪额外地大,布满云翳的天空像一张神情空洞的脸,扑簌簌的雪片纷纷而下。

  尘世应刚过了除夕,长兮在冰湖中看见高朋满座,宾主尽欢,家中挂满大红灯笼,爹娘带长阳出门放鞭炮。他兄长自小端方有礼,听着爆竹声声只是抿着唇笑,长兮却捂着耳朵在湖边跳脚,被吓得大叫。

  湖水中映出的一切仿佛是他的另一生,他总是假想那并不是他的兄长,而是他自己。次日在冰冷的床帏中醒来时,不知究竟哪个是梦。

  师父下山去了,长兮照例晨起练功,脚尖在雪原上飞速轻点,飘飘然也似风中一粒雪片,漫无目的地与飞雪追逐嬉戏,直到冷冷的北风送来一丝滚烫的血腥气,他闻到了生人的味道。

  他曾多次在生死边缘挣扎,只想爹娘再来看他一眼,是以也非常清楚流血的痛苦和无助。按下满心讶异,他将轻功运到极致,不过须臾,一片茫茫洁白天地中便出现了第二种颜色,遥远的有一名黑衣男子倒在山下,鲜血从他身下汩汩流出,捂化了一片冰雪。

  他就倒在雪山结界旁边,那道长兮拼尽全力也无法冲破的结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长兮跪倒下来查看他的伤势,他伤得很重,五脏六腑几乎都被捣成一滩烂水,肋骨断了六七根支棱着刺入脏器,四肢破碎的衣物下是一道道刀剑留下的豁口,看得长兮颤抖起来,怎么会有人如此狠心。

  他小心翼翼将此人翻过来,这人面色青白的脸上已经结满了寒霜,可他和长兮不一样,他的求生意志像一把烈火仍在熊熊燃烧,即便伤成这副模样,他依旧苟延残喘地续着一口气。

  长兮给他喂了无数仙药,在雪地中先为他正骨,只有实在痛得狠了,那人才会发出一两声痛吟。血越流越多,长兮不敢擅自移动他,可他看上去实在太冷,长兮只能飞速回到神殿内把床单扯了下来,又飞速回到山下,一路把这名高大男子拖回了神殿。

  短时间内消耗太多灵力,他的胸腔都在隐隐作痛,可他好怕这个人会死,他在神殿内生起火,关上门窗阻隔了风雪,烧开热水为他清理伤处、包扎,将各类仙药往他嘴里灌。

  如此几乎不眠不休三日后,此人的状况有所好转,呼吸不再断断续续,也不再夜半咳血,只是即便在平静的沉睡中两道浓眉仍是不悦地拧起,好似有什么天大的烦恼。

  长兮终于松了一口气。

  满心忧虑散去过后,他坐在床边,才发现他捡回来的这个人是一名极为英俊的男子。

  既然是他捡回来的,那应该就是他的人了吧。

  不像是修无情道的师父,也不像是山洞中那只小雪豹,不像是湖中看到的任何镜花水月,这个人的命是他救回来的,他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了。

  长兮修长的手指眷恋地拂过男子疏朗的眉宇,高挺的鼻子,干涸的唇。拂过他遍体鳞伤的胴体,伤疤交错仍然难掩这具躯体的健硕,昭示着这名男子曾经是多么的健康,他有力的双腿曾经踏过山下繁华的人间。那是长兮自己不曾拥有的,他眼中充满了艳羡和爱慕。

  男子就在这时候醒了。

  他虽吊着一口气不甘心就这么遂人的愿去死,可也没想到醒来会看见这样一幅情景。

  他看着长兮,一时真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眼前少年不食人间烟火,一身白衣仿佛揽月华为裳,身姿纤细修长,有一股雌雄莫辨的清丽,一双眼好清澈好干净,看向他的眼神却盈满喷薄欲出的爱意。

  “你醒了!”长兮欣喜若狂,开心地在床前转圈,继而围着他嘘寒问暖,一只仙鹤从虚掩的门后探出头来,脖颈上挂着一袋仙草。

  长兮摸了摸它的脑袋,把仙草放进嘴里嚼碎,接着就俯下身凑近。

  男子一惊,微微一搐想要躲闪,却没有躲过那双柔软的唇,长兮含着他皲裂的唇瓣将苦涩的甘露喂进他嘴里,身上冰雪的味道像清爽的寒风将他温柔拥抱。

  “我……”男子有些尴尬,“我自己来。”

  长兮不以为意,又抽了一把仙草放进嘴里,腮帮子一动一动,“此草极硬,你才刚醒,好好休息即可。”语毕他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笑得眉眼弯弯,不多时又俯下身来。床上的男子肌肉绷紧,不知为何在他将吻未吻之时,心底竟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期待。

  苦涩的汁水入喉,干涸的喉管像被春雨滋润过一样复苏,这药草绝非尘世所有,那眼前这名少年想来真的是仙人了。

  看他稚气未脱,这一连串的吻不过是为了救他性命,无关情欲,男子心中百感交集。

  喂完药后,长兮跪在床头,双手垫着脑袋歪着头盯着他看,“我叫长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沉默片刻,意有所指地答道,“我叫阿归。”

  长兮了然点点头,“小乌龟的龟吗?”

  “……归去的归。”

  长兮一愣,脸上的喜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失落。

  从初见之时阿归便明确告诉长兮,他总是要走的。

  他在尘世仍有未完成的任务,他们一族被血洗,深仇大恨他必须要报。除此之外,他们一族拥有一柄宝刀名为见微,能通晓古今,他祖父留下关于九州的重要遗讯,他有责任阻止九州陷入那样的地狱之中。

  阿归的刀长兮也给他捡回来了,就放在床头。

  待他身体好些能坐起来,阿归伸手取来见微,此刀有三尺余长,宽背衔环,通体漆黑,奇怪的是动作之间金环相击竟不发出一丝声音,仿佛刀身周遭陷入一片寂静的真空地带,能将所有声音都吞噬殆尽。

  然而与接下来的异象相比,这只是小菜一碟罢了。

  刀柄上缠绕着层层皮革,看上去已经历不少雨打风吹,阿归的拇指轻轻婆娑皮革裂开的一处,忽地他的手指轻轻一顿,再松开时拇指中心已溢出一点血迹,而刀柄上那道缝隙之中却森然睁开了一只眼睛!

  长兮被吓了一跳,新奇地探过头去看。

  这只眼睛呈红色,眼中隐约有金色锋芒,不似人眼,更像是属于什么上古妖兽。它吃了阿归的血后十分活泼,眼珠子滴溜溜灵活地打转,上下打量眼前这位陌生人。

  “这是我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秘宝,此刀名为见微,世人称它为‘天眼’,能通晓古今。”

  长兮叽叽喳喳地问了许多问题,阿归耐心地一一解答之后侧过头问他,“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其实即便是他们家族也并非无所不能。首先天眼不能看到万事万物,而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碎片,其次天眼看到的他们未必解得出来,而即便解出来了道破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必须慎之又慎。

  但是眼前这人不一样。这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便付出代价他也在所不惜。

  原本兴致勃勃的长兮忽地无措地安静下来。他绞着手指像个傻子想了许久,嗓音轻得像要化在风里,“我想知道……会,会有人爱我吗?”

  这个问题阿归都不需要问天眼。

  “会。”他斩钉截铁答道,“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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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兮:会有人爱我吗?

  阿归:会!让我,爱你

  长兮:……然后把我抛弃?

第62章 陆拾贰

  [陆拾贰]

  好景不长,阿归才能坐起来的第二日他又卧床不起了,而这次的症状来得气势汹汹,长兮跪在床头握住他的手束手无策。

  阿归浑身火炉一样发烫,汗水打湿了衣襟,长兮求仙鹤去找师父回来,自己只知道给他喂仙草,打了热水给他擦身。阿归在无边黑暗中踽踽独行,偶尔醒来只把长兮往外推,面上满是屈辱和不堪,“你……你别碰我……”

  是蛇妖给他下的情毒。

  山上如同一个桃花源,而山下的世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他们族人之血能够与天眼通灵,多的是女子上赶着要给他传宗接代,他防不胜防,也中过这么一次招。然而此前他一直用毕生内力压住毒素,不想此毒深谙趁火打劫之道,要在这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好热、好……好热……”

  他像一只离了水的鱼在岸上翻来覆去,这一副伤痕累累的躯壳正在悄然死去,长兮清澈的双眼仍在注视着他,他却丑态尽显,毫无尊严。

  他奋力将长兮推开,可长兮却不走,他什么也不懂,看他这样难受不禁流下泪来,无师自通地将他抱在怀里。即便是拥抱他也不敢用力,可在倍受情欲煎熬的人脑中却掀起了滔天海啸,阿归将他翻身按倒野蛮地咬住他的喉管,那一刻他彻底化身为兽。

  他在长兮身上肆虐,可长兮却像一汪清泉,始终温柔却坚定地滋润着他,容纳他的一切鲜血和挣扎,不安和污垢。

  仙鹤没有带回师父,却带回来一本书。

  长兮按照书上的法子给阿归治病,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阿归病情渐渐稳定下来,这就是最重要的事。一日他终于恢复神智,睁开眼却无颜面对长兮,可长兮却浑身赤裸地抱住他,欣喜若狂,“你醒了!”

  他快乐地跑出去又跑回来,带着一身冰雪的气息重新抱住他,慢慢跪倒在床前,眼中含着劫后余生的泪水,凝视着阿归的眼神如同注视着自己的爱人。

  可他什么都不懂的。

  怎不叫人心生遗憾。

  “你不该让我做这种事的。”阿归的脸因为羞耻而发红,“这种事……只有情人之间才可以做的。”

  “情人?”长兮好像被这两个字震住了,双手僵在身前。

  此言一出,两处惆怅。

  阿归惆怅的是长兮对情爱之事一无所知,长兮却以为自己不是阿归的情人,自作主张做了僭越之事。

  “我……我在山上看到过雪兔叠在一起,我还想原来也是生病了么?我、我不是故意的。”长兮干巴巴地道歉,“你……你忘了吧。”

  “不是生病了,它们是在……在交配。”阿归看他实在可怜,这个年纪还对人事毫不知情,硬着头皮与他多嘴几句,“交配之后便能繁衍后代。”

  长兮身子猛地一震,瞪大眼睛盯着他。

  阿归心中满是懊丧,不禁垂下头看向宝蓝色被面。现在这傻子总算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他甚至升起一股隐秘的快感,如此也好,本来他们之间就绝无可能,有这一段露水情缘也给他留些许念想……可这样糟糕的念头一经察觉又唤起无边无际的懊悔与羞惭,他整颗心都快被撕裂了。

  怎料下一秒长兮却扑了上来,一双乌黑的眼亮晶晶地望着他,“那我也可以吗?我也可以……我们也可以……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吗?我会对他很好,我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绝不会让他孤身立于风雪。

  绝不会让他自伤自残只为见亲人一面。

  “不管他什么样子,不管他是人是妖物是什么都好,我都会对他很好很好的!”长兮紧紧抱住他的腰,“我知道你要走……我……我一辈子也走不出去了……我太孤独了……我真的……”

  他只想要一个人,无论是谁都好……

  他只是……太孤独了。

  他单薄的脊背在阿归怀里颤抖,阿归沉默许久还是不得不告诉他,“你我都是男子,我们不会有孩子。”

  他们之间缄默不语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长兮不得不直视残忍的现实,阿归于他也不过像一场风雪,落完以后大地依旧光洁如新,他依旧孤身一人在寒冷中茕茕孑立。

  那片背脊颤抖了许久,阿归的皮肤触到一两点滚烫的水滴。

  许久以后,长兮从他怀中抬起脸,依旧是一个灿烂的笑,“那等你伤好出去以后,我就在湖里看着你,你要照顾好自己哦。”

  从此以后在他贫瘠的生活里他牵挂的人除了师父、爹娘和哥哥,又多了一个阿归,这样一想也不错。

  傻子笑得开心,傻子什么仇也不记。

  或许让他一直傻下去是最好的选择,在这一片白茫茫雪地上的神殿中,他永远干净无暇,不用去碰尘世间的蝇营狗苟。

  但是阿归俯下身轻轻啄了一记他的唇,这湿润的唇角还带着些许咸涩。

  “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吧。”

  他握住长兮的手,不想他再做个傻子了。长兮不懂的一切,他都愿意一字一句地教他。

  师父不回来他们都无法打开山下的结界,不过好在师父每次下山的时间不会太长,而阿归确实也重伤难行,如果这个样子回到九州怕也是会被各路豺狼虎豹吃得骨头都不剩。

  在阿归安心养伤的过程中日子过得十分闲适。他不许长兮再像小狗似的蹲在床头,两人就并排躺在床上,屋内烧着热烘烘的火,没日没夜地瞎聊。

  阿归解释了很久他为什么亲长兮,谈到情爱,谈到喜欢。

  长兮马上说,“那我好喜欢你,我可以做你的情人吗?”

  “……你的喜欢可能不是我说的喜欢。”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我想一直看着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这样算不算你说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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