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第63章

作者:烟树小荞 标签: 玄幻灵异

  方小婉连忙冲上来,“我可以为他疗伤,请让我一试!我,我是云天宫春草堂的医师方小婉,我医术还可以的,求求你让我救救他吧!”

  她哽咽语塞,只能流着泪抓住掌事的衣袖。

  “这……”

  这无疑是违反规定的,但掌事也确实怕曲莲这么放着会死,略一迟疑便放方小婉进去了,其余三人仍只能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探视。

  方小婉不敢耽搁,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就跪倒在曲莲身旁。从曲莲身上传来的血腥气与别的地方不同,夹杂着一股冰雪的味道,方小婉碰到他的肌肤,发现他整个人冷得像一具尸体。

  她连忙喂了曲莲几颗猛药吊住他的性命,继而探察他身上是否有伤口,骨头是否断裂,然而除了天雷加身引来的裂口,以及被劲风割出来的细小口子,她并没有找到明显的伤处。

  然而一探他的胸膛她便大吃一惊,他受了极其重的内伤,身上的血恐怕都是自己呕出来的。

  普通人总觉得外伤看起来可怖,却不知有时候内伤才要命,像曲莲这样五脏六腑都受了重伤,哪怕熬过了眼下这关,若是几年内不好好休养,落下了病根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方小婉动作麻利,双掌按在曲莲胸口,涓涓灵流如春雨滋润贫瘠大地,为曲莲疏通筋脉,打散淤血,滋养灵海。然而她却在曲莲体内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仿佛一只不起眼的小虫依附在曲莲心脏上,随之砰砰跳动。

  她试图用灵流轻轻试探,那东西却像一条水蛭紧紧吸在上面,她再稍用力些,曲莲就满头大汗在梦中呻吟出声。

  曲莲在这样的剧痛之下醒了过来,毫无血色的脸上睁开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眼神空洞而茫然,眉心的那颗小痣像一滴落入水中的血。

  囚室外的三人登时扑了上来,陆离喜道,“小莲儿!”

  方小婉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落在曲莲的衣襟上,“才一日不见,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个样子怎么了?

  说有多沦落,倒也算不上。一路走来看到许多被关着的犯人,比他更惨更难看的比比皆是。

  可终究是不同了。

  比起早晨那个小鹿一样弯着笑眼的曲莲,终究是不同了。

  曲莲茫然地望着天空,许久之后才看到方小婉的脸,眼神慢慢下移,看到那双按在自己胸膛上的手,对她艰难地笑了一记。

  “你别动……别动。”方小婉哭得更厉害,“你可别跟我说谢谢,我再哭手可就不稳了。”

  她不该如此的。

  作为医师,这不知是她多少次面临重伤之人,可这是曲莲啊,若不是她那天晚上拦着江澜,没有及时告诉洛荧那些风言风语,如果她再早些做点什么,是不是就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曲莲嘴角轻轻翘起,方小婉的灵流温暖有力,洗刷过他炽痛的身躯,原本如坠冰窖的身体现在像浸在一汪春水里,太舒服了,舒服得他不想动弹。

  然而他微微侧过眼就看到了囚室外的三人。

  陆离的胡子好像更长了些,整个人邋里邋遢的,红着眼圈扑在墙上,姿势十分滑稽。江澜仍旧学不会表情,木头似的直愣愣杵在那儿,双手握拳紧紧攥在胸前,像是要一拳捶开这片石壁冲进来看他。

  洛荧……

  曲莲的心脏猛地一搐,又“哇”地呕出一口血来。

  太痛了,痛得他浑身痉挛,从方小婉掌下弹起滚到了一边,扶着地面一阵又一阵地呕血。像是有一只手把他的心脏死死抓在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挤压,于是他的血液被一下又一下地榨出来,迸射而出,他捂住嘴,血却从指缝中喷射而出。

  方小婉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尖叫,涤罪洲掌事吓得也闯了进来,却在将要碰到曲莲的时候被一道微弱的灵光掀翻了出去。

  “就是这样——他不让人近他的身啊!”掌事急得直跺脚。

  “快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进去!”

  掌事阻拦不及,三人鱼贯而入,方小婉抱住曲莲的肩膀束手无策,他面朝地板蜷成小小的一团,仍在不住地喷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陆离发了疯似的拎起掌事,“快叫医师过来!叫最好的医师过来!!!”

  洛荧慌了,他甚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怔愣地跪倒在地,下意识抓住曲莲的肩膀,“怎么了……你让我看看……你……”

  曲莲却死死缩成一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让……他……走……”

  方小婉听见了,茫然地望着洛荧。

  “快……走……”曲莲颤抖着,反手推开洛荧,“你……走……”

  那力道太小了,根本无法撼动洛荧分毫。

  可是为什么他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打在他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让他痛彻心扉。

  洛荧走后过了许久,曲莲才止住了吐血。

  方小婉跪坐在地,手脚都是软的。

  她原本想不明白,即便是受了内伤也不可能吐这么多血,曲莲身上那么多血印究竟是从何而来,为何他的体温低得像冰,现在她知道了。

  狭小的囚室弥漫着腥气,地面上散布着粘稠的血迹。

  “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

  曲莲靠着墙,疲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猜……是给我下了……一种蛊。”

  “蛊?”方小婉微微一动。

  他微乎其微地点了点头,淡淡惨笑一记,“往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他了。再见……可能就……没命了……”

  方小婉沉下心为他诊脉,心里渐渐有了想法。她扶着曲莲喂下几颗药,“曲公子,你先什么都不要想,你情绪越是起伏,这蛊毒恐怕来得更加厉害。”

  曲莲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待到他脉象稍稳,他忽地轻轻碰了碰陆离的手,轻声说,“我这些天……可能要确认一些事情。如果你们听到什么消息……别怕。”

  他实在太累了,服过药后不久便昏睡过去,方小婉、陆离和江澜不得不先行离开,洛荧在涤罪洲大堂外等他,背影沉默,像一尊忏悔的雕塑。

  他没有看其他人,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一定带他出去。”

  “洛二公子。”方小婉气若游丝,收紧了手指,“曲公子被人下了蛊……你知不知道,是谁做的?”

  洛荧双唇颤抖,眼睛失了焦距,无措地看向远空一片茫茫风雨。

  不比涤罪洲上凄风苦雨,回到云天宫时是一日正午。浮光岛漂浮在一片碧蓝如洗无垠晴空之中,光芒万丈,岛上桂香沉浮,灵木仙草硕果累累,没有人会在意昨日仍在云天宫欢声笑语的一个人现今躺在涤罪洲冰冷的囚室里奄奄一息。

  洛荧回到止水榭,这里是止水居在云天宫的居所,一切按照燕州止水居风格建制,檐下铁马叮当作响,落在他眼里却无比陌生。

  他今年不过二十有二,然而这一年之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却比他过去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他本以为自己是一只展翅起航的鹰,而眼下却像是凭空中了一箭,正在迅速下坠,而他自己根本无力挽回。

  而这一年之中有许多时刻,他会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不是燕州止水居二少爷洛荧,而他周遭的天地也并非一切,他本该看到更为广阔的一个世界。

  在听闻曲莲试图越境之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他不信他们之间就这样了,昨日发生的事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从未想过就此放弃,而曲莲竟然就这么判了他死刑想要逃走,他无法接受。

  然而眼下,站在九千丈的高空,瞭望远远的天际点点浮光之处,他竟然破天荒地也想跳出云中洲看一看。云天宫绝对不允许他们去看的蛮荒之地,当真是蛮荒之地吗?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所有,究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还是镜花水月的谎言?

  “小荧?”身后传来辘辘车轮声,洛英来到他身边,一双温柔的眼眸中满是关怀,“怎么不进去?”

  洛荧像是一个迷路的孩童,迷茫地望向兄长,“大哥,曲莲被人下了蛊,一见到我就会血如泉涌……究竟是谁做的?”

  洛英的眉毛轻轻一蹙,垂着眼帘,双手却紧紧握住了轮椅的扶手。

  洛荧疲倦地望着地上刺目的日光,声音飘忽仿佛一个影子,“我曾听说过一种蛊,叫做‘长恨’,只要中蛊之人心绪起伏便会心如刀绞,甚至啼血不止,唯有一种药物可以抑制。”

  “……千千结。”洛英抬起眼,琉璃一样的美目下隐约有流光颤动。

  当时在玉映山庄,方小婉的话还犹在耳边,千千结对人体无害,却会上瘾。若服用成瘾,一旦药瘾发作便会神志不清,沦为行尸走肉。

  洛英咬牙,一时间却如失声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没想到洛荧却在他面前答道,“有人把他送进云中洲,刻意改变了他的长相,还给他下了蛊,试图用千千结控制他……如此狠毒。”

  洛英神情不改,紧紧地盯着洛荧的神色。

  “我不会让他死,我一定要查清楚。”洛荧握紧拳头,愤然往止水榭内走去。

  他的戒环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白光,干净如洗。

  他双目坚定,在心中默念。

  “谎言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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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莲:我要搞事情了,先预告一下,大家不要惊慌。

  洛荧:又开始双面人生活了,我好累。

第71章 柒拾壹

  [柒拾壹]

  洛荧动用了一切关系为曲莲奔走,然而事情并不顺利。

  天宫戒律铁令如山,而曲莲众目睽睽之下试图越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即便是止水居这样一方霸主也无转圜之地。他几天几夜地没有睡,而涤罪洲就像一座铁牢,油盐不进。

  直到有一天,洛荧的血契忽地有了反应,十万火急之时事情忽然迎来了转机,他们一行人匆匆赶到涤罪洲接人,洛荧怕曲莲见了自己伤势复发,只敢在殿外等待,在一下又一下剧烈的心跳中先等来了方小婉的哭声。

  陆离背上背着一个人,用斗篷把那人罩了个严严实实。方小婉咬着牙低声抽泣,在他茫然的眼神中泫然控诉道,“我说怎么今日肯松口了……再不松口,曲公子就没命了!”

  洛荧惨白着一张脸,许久发不出声音,也不敢去掀曲莲的兜帽,“什么意思……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陆离双目血红,“他们一定是用了刑……小莲儿受不住才自尽的!”

  “什么?”洛荧颤抖着走上去,碰掉了曲莲无力垂在陆离肩上的手臂,只见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大块殷红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睛。

  明音推着他们,“别哭了,人好歹救回来了,我们赶紧离开这个晦气地方。”

  越境未遂,虽罪不至死,也该在涤罪洲关上个十年二十年。可没想到曲莲在狱中咬破了自己的手腕企图自尽。涤罪洲不想背上这条人命,刚好止水居少主愿意做这冤大头花重金保他出去,便忙不迭把这烫手山芋丢了出去。

  经过这样一番风雨,自然是不好带曲莲回云天宫,好在洛荧身份煊赫,立即遣人在琴州置办了一处小院,让他先在此地休养。

  他都不敢带曲莲回燕州,怕他看见燕州景象又想起他洛荧,触景伤情。

  陆离将曲莲轻轻放到床上,短短几日人已瘦得只剩一把骨架,当方小婉拆开纱布时洛荧死死盯着那片斑驳崎岖的肌肤,像被人抽去了骨头,直到方小婉给他重新包扎好,他仍在颤抖着后怕。

  陆离、明音、方小婉和江澜围在曲莲的床头,一直到天黑风起,曲莲在床上微微一动,众人欣喜若狂,却都又马上回过头来看向洛荧。

  “……”洛荧沉默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曲莲,“我知道。我现在就走。”

  关上门之后他忽地发现自己的脸上湿了一片,被秋风一吹竟然冷彻心扉。

  他像个孩子无助大哭,他才发现自己好想曲莲。

  不论陆离和明音怎么赶人,江澜和方小婉就是不肯走,横竖洛荧租下的这个院子足够大,一行人便在这里先行住下了。

  曲莲只醒了一小会儿便又昏睡过去,几人轮流守着他。明音让陆离先去休息,无奈笑道,“你都多久没合眼了,快把脸洗一洗,胡子也刮一刮。”

  陆离去院中打水,就着倒影看见自己一副疲倦而愤懑的模样,眉心之间不知何时蹭了一点血迹,可能是曲莲手腕上的血。

  他好恨涤罪洲,为什么把曲莲逼成这样,但他其实不敢想,或许涤罪洲并没有对曲莲用刑,而是曲莲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

  实在太累了,他歪倒在床上瞬间就坠入了梦乡,梦中是一片皑皑大雪。他在雪中走了许久,眼前忽然出现一片庄严神殿,他微微一愣,心想这梦境怎么如此真实,却看见曲莲坐在一张棋盘边冲他举了举杯,甜甜地冲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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