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第72章

作者:烟树小荞 标签: 玄幻灵异

  “……是我的错,你年纪太小,本来就不该教你。”宇文纛眉宇纠结,又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喜悦,“我也没想到你这么聪明,是我得意忘形才教了你。当年,当年我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才知道无论怎样高明的招式,一旦结果无可挽回便会酿成大错。我已经自食苦果……钟公子,你前途无量,请千万引以为戒。”

  “什么无可挽回?”钟夔涨红了脸,“那个怪人不是没事吗,殷阁主不费什么力就救好了他……”

  “若你伤的地方再往上一些,就无可挽回了。”

  跳脚的钟夔看见宇文纛双目赤红,沧桑的眼中流露出无边的悔恨。

  他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想到五年前,一切噩梦的开端,就是这一招枯木逢春。

  这一招救了天下多少人。金沙关外的妖魔以魔气为生,寻常小伤只要回去养上几日便可自愈,随即便可卷土重来。年少的宇文纛为解决边境之苦自悟出这一招枯木逢春,名震天下。

  只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五年前宇文纛酒后忽然狂躁杀人,在他刀下枯木逢春变成了阎王索命的铁链。三人当场毙命,其余伤者一概送往云天宫。然而许多在半途便死去了,许多伤在肺腑,如此紧要的脏器如何一遍遍地来剔腐肉?只能任其痛不欲生挣扎死去。

  宇文纛不让自己沉湎于过去,很快抽离,继续小心翼翼地教导钟夔,“我知道你心中有抱负,但切忌被它左右了自我。阿夔……钟公子,我知道你本性并不是一个暴虐的人,或许……是我潜移默化带坏了你,请你千万不要走上歧途。”

  如今的钟夔和他记忆中已经大相庭径,宇文纛每一次看到都心如刀绞。

  钟夔是早产儿,刚出生时他身子很弱,用汤药吊着性命。后来宇文纛就天天将他抱在怀里,背在背上带他去晒太阳,他那么小的一团,宇文纛却像是扛着所有身家性命,连走路都小心翼翼。

  可当时的宇文纛也不过是个少年,只比现在的钟夔大上几岁而已。

  钟夔小时候很聪明,说话识字都早,后来身体养好了习武亦是一日千里,可性子总是娇气,一遇到宇文纛就缠着他撒娇,不像个男儿,更像个女孩。

  他心肠柔软,每每看见乞丐都要给钱,还笑嘻嘻地说,“阿爹不要以为我傻,我知道阿公是偷懒,并非真的瞎了眼睛。”

  宇文纛很惊讶,“那阿夔还给他钱啊?”

  钟夔笑吟吟地抱住他的脖子,“阿公年纪这么大了,就让他偷偷懒。以后爹爹老了,就在家里躺着睡大觉,阿夔帮你守城呀。”

  而如今的钟夔……

  如今的钟夔。

  每一个午夜梦回,宇文纛都悔恨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榜样,才会让他变了心性。他怀疑自己身上流着一股坏血,一股暴虐嗜杀的血,才会把钟夔也变成了这样。

  父子哪怕相隔万里也多少心意相通,钟夔当然知道他的心结。

  他闻言冷笑一声,“我暴虐?怎么也比不上你万分之一。你有心思来教化我,怎么不去看看当年死者的遗孤如今在何处呢?他们也没了爹,你怎么不去教化他们?”

  宇文纛握紧双拳。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他站在自己儿子面前,羞愧得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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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澜:汪汪汪汪汪!

  殷雪鸣:哇,吓死我了

  今天也是为宇文纛流泪的一天qwq

  预告明天洛荧掉马

第81章 捌拾壹

  [捌拾壹]

  春庭见春雨,琴州小院中被雨带落满地梨花。

  湿了翅膀的黄雀在枝头乱跳,又颤落点点花瓣,纷纷如雪。听那啁啾欢鸣无忧无虑,仿佛只见过阳春,不会再有秋冬。

  方小婉坐在庭中扫积水,一肚子闷气,听见人回来也不高兴抬头,却听陆离尴尬地咳了一声,“小婉,小莲儿……受了点伤,劳烦你给看看。”

  她吓得把扫帚一丢,一路小跑飞奔而至,“怎么又受伤了?你们几个大男人,怎么还保护不了一个曲公子?要你们有何用!”

  曲莲笑着抬手按了按脖颈上的白纱,“原来我需要大家保护,给大家添麻烦了。”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小婉搀着他往屋内走,越过门槛时回过头望了一眼江澜,正好他也在看她,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江澜快速地别开头去。

  “你啊,真是大伤小伤一大堆,就脖颈这一片,都要没一块好肉了!我见过多少病人,也没见过你这样的。”方小婉看他肩膀血肉模糊的就心疼,再看看他脖颈上陈旧的疤,胸口星状的贯穿伤,本来细腻白皙的皮肤上星星点点布满了伤痛的历史。

  “旁人要是像我这样,早就死了。”曲莲不知想到什么,竟然开心地笑起来。

  方小婉瞪着眼睛叉腰,给他这乌鸦嘴吓到了,“还笑?你这是要气死我呢?”

  换过药后曲莲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屋内昏暗,不知今夕何夕。

  床前却有一个魁梧的人影,叫人难以忽视,何况那一双明亮的眼睛还直直地盯着自己。曲莲强迫自己不去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状似无意地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秦远峰慢慢收回视线,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我是云天宫派来盯你的人,除了看着你我还能做什么。”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纱,仿佛只要任何一个人伸出手,就可以从此无间。

  可是这层纱却如鲠在喉,破镜不能重圆,往昔无法追忆,前世的隔阂永远也无法抹去,再深情凝望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秦远峰动了动唇,神情苦涩,欲言又止。

  “我累了。”曲莲别过头,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影子,“你走吧。”

  夜深人静,秦远峰出门遇见陆离靠着梨树饮酒,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回过头来,透过乱蓬蓬的头发盯着他看。

  经过之时陆离忽地伸手,手中剑鞘轻轻勾出他腰间的乾坤袋。

  样式精巧,玄色丝绸上绣着让人眼熟的金丝凤鸟。

  秦远峰并不意外,“你都猜到了。”

  “我早猜是你。”陆离狠狠灌了两口酒,“小莲儿这个样子,你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待在云天宫对他不闻不问?可是你这伪装得也太好了,你这是易容术吗,身上没有一点痕迹。说实话,若不是我心细,我再怎么怀疑也不敢信的。”

  “我的易容术不是云天宫教的,从来没有人能看破。”秦远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得意还是自嘲。

  “所以‘应归’也是……?”

  秦远峰想起那时候的事,忽地忍不住连声笑了出来。

  “……”陆离抬手扶他,他却笑弯了腰,扶也扶不起来。推搡之间两个人狼狈地坐倒在地,险些打翻了陆离手中的牛皮袋。

  秦远峰的笑声渐渐弱下去,他的头抬不起来,忽地狠狠捶了一记地面,感叹道,“他好狠的心啊。”

  说放下就放下,说不见就不见。

  他每一夜都到曲莲梦境里去,每一夜都守在风雪飘摇的山门外,不知已有多少个日夜不得安寝,可那山门再也没有为他打开过一次。

  “他不再吐血了……是好事。”秦远峰胡乱地点着头,把自己的脸压在手臂上,“可是是不是也说明……他已忘了我了?”

  他知道自己的易容术无人能破,所以才敢扮成秦远峰出现在他面前。曲莲每一次吐血都伤在他心上,他怎么忍心看到。

  可是在心底的一个角落,他多希望曲莲可以多看一看他,发现他这点蹩脚的障眼法。毕竟朝夕相处那么多日子,哪怕他再怎么隐藏,只要曲莲用一点点心都能发现他的身份,可是曲莲没有。

  严雪枝没有眼睛都愿生出一双眼睛来看一眼长相丑陋的怪人,曲莲好端端一双眼却不愿再看他一眼。

  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第一眼就能认出他,这一世的初见都能认出来,为何现在相隔咫尺,他却视而不见了呢。

  “……”陆离陪他坐下来,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小莲儿……已不是原先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傻子了。我能看出来,如今他心中有丘壑,有他想做的、更重要的事。儿女私情于他于你都已成累赘,人生在世不能被琐事拖垮,不如就……算了吧。”

  他自己也是一样。

  他的过去,那个风光霁月名动九州的陆离,那段涤罪洲屈辱绝望的岁月,那段从未诉诸于口的感情,他其实并没有释怀,也无从放下,只是算了。

  秦远峰嗤笑一声,“是,他有他的宏图大业,而我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俗人。”

  “也不能这么说。”陆离望着遥远天上一轮明月,和明月旁边高高悬挂的云天宫,“你我都是在九州长大的,我们出生之时这座浮光岛就挂在我们头顶上,像日月一样自然。在遇到小莲儿之前,我从未想过……”

  他跳过了许多,但不需说出口,对方也能明白。

  “这很正常。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小莲儿不一样,他长大成人之时还没有云天宫,所以他才能有这样那样光怪陆离的想法。”

  “我明白。”秦远峰从臂弯里抬起头,“情爱是情爱,世间的大义伦常,我不会公私不分。”

  陆离眯起眼,“你心中已有决断了?”

  秦远峰切切实实笑了一记,“早就有决断了。”

  他要悬于众人头顶的这把刀粉身碎骨,但绝不是因为曲莲。

  陆离饮尽了酒,将手中的乾坤袋丢还给他,话题又转了回来,“你身为天宫神侍,怎么可能身上连魂灯都没有。你那时一犹豫,实在太明显了。”

  秦远峰,或者说洛荧,抬手接住乾坤袋,眼神却倏地一凝。

  魂灯是云天宫随处可见的法器,在民间话本中俗称照妖镜,每一位进入云天宫的弟子都会在三年内修习。他学东西向来快,不过用了几日便能熟悉掌握。他突然想起在第一次开年考校之前,他在屋内复习解读魂灯的要点,恰逢洛英来找他,那一日不知为何,洛英将桌上的魂灯打碎了。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不要随便拿魂灯照人。不吉利。”

  时隔多年,洛荧心里忽地咯噔一下,“我回一趟云天宫。”

  洛荧身为云中洲的新起之秀,世人津津乐道的往往是他一手好剑法,配上他深不可测的灵海,一柄灵剑不报在他手中如火龙出世,无怪乎他年年蝉联秋声阁榜首。

  可稍有接触的人都知道,这位二少爷并非空有武力。他自幼博览群书,再加上洛英的熏陶,符箓、灵药、卜卦、奇门遁甲之类他都有涉猎。只是洛英当了丹鼎阁阁主之后,他有意避嫌,便专攻剑术了。

  然而洛荧自己误打误撞最精通的却是易容术,好像是上辈子练过似的,一点就通,且至今难逢敌手,就连最亲近的人也认不出。

  洛荧回到云天宫后径直奔向止水榭,易容成南苑一名巡游侍卫的模样,悄无声息来到洛英寝殿旁。

  月上中天,银辉遍地,白茫茫好干净。

  他小心翼翼取出魂灯,在寂静夜里,灯中映出屋内远远的有两个渺小的影子,瘦弱可怜,相依为命。

  ……

  砰。

  砰。

  洛荧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赛过一声。

  这两个孤苦无依的魂影身上,都有一道细细的线,让它们像是两只搁浅的纸鸢,漂泊无依。

  他举起魂灯循着那两根丝线,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两根细线越过屋脊,越过窗棂,穿过惨白月光,没入浩瀚无垠的苍穹。

  洛荧终于开始明白洛英曾经说过的话。

  有些人并不是人。而只是棋。

  山下世事变迁,冬去春来,梦中的凌霄山却白雪依旧。

  只是任千山飞雪,冰瀑争流,已经逝去的年华和珍爱的人却再无回头。

  洛荧风雨无阻来到结界前,随着时间流逝,这道原本坚不可摧的结界渐渐变得不堪一击,黯淡的天光打在上面,散发出点点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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