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第95章

作者:烟树小荞 标签: 玄幻灵异

  “先别高兴得太早。”宁绮在他们情绪高涨起来之前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我只是你们的一根救命稻草,可不是天降神兵。这药虽好,其原料却极为珍惜,因此即便是我手上数量也极其有限,想拿它们去救天下人,那是不可能的。”

  江澜一口气哽在喉间,“数量有限是多少?”

  “眼下只有三百多颗。我已命人熬夜赶制,但仍是杯水车薪。”宁绮指尖点了点玉匣,“你们一定想知道这药丸究竟有何神通,为什么能解戒环禁锢。这就说来话长了,这就要说起应霁明在成为应霁明之前,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应霁明。

  那个阴郁的,为了掩盖刀疤总是戴着面纱的身影,总以“孤川太子”的名义自居,以这样的形式追思自己的故土,提醒自己已被流放。

  他总是安静地跟在公子长阳身后,很少在公众场合下高谈阔论,唯有在夜深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会滔滔不绝秉烛夜谈,归台君虞白露也只能在公子长阳的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如今的天尊占据公子长阳的身躯,在此之前,他是那个寡言阴鸷的孤川太子应霁明,可宁绮竟然知道他在这以前的事。

  宁绮属鼠,所以他的那枚寒碜的银锁上雕的是一只鼠。他自幼体弱也像只老鼠,被赶出宁府时宁老夫人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讥笑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往后你就安心住你的洞里去吧!”

  断了双腿之后,他确实活得像一只老鼠。

  他在生死的边缘徘徊,意外地真的发现了一个地底世界。当时的暗河原还不叫暗河原,而是有一个极接地气的名字叫做地鼠门,断了双腿的宁绮就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

  当时的地鼠门主要做的是云中洲内外的交易。地面上金沙关位于瀚海有重重骑兵镇守,虚空之海洪水深达万丈,冰原之门呵气成冰又有成氏沉雪关世代驻扎,赤练峡瘴气弥漫多虫蛇,从地下出云中洲却容易得多。

  从地鼠门的一只地鼠,宁绮二十余年来进出云中洲成百上千回,将盘踞一方的地鼠门做成了一个地底王国暗河原。他更是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了人上人,手中掌握了从古至今最真切也最庞大的信息网,包括连归台君都不知道的秘密。

  “应霁明确实是孤川太子,”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只是今天的天尊,其实也不是应霁明。”

  洛荧和曲莲微微蹙眉,继而突然懂了。

  就像他夺走公子长阳的身躯一样,孤川太子应霁明不过是他上一个受害者而已。

  “那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宁绮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篝火的焰芯在他双眸中灼灼跳动。他从火堆中捡起一根烧了一般的木头,用炭在地上写下一个大字。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叫什么,不过鉴于他的本质,我们可以暂且叫他为——”

  “忷”。

  “忷”是一只妖。

  其母是一只神兽梦貘,因误食魔君之梦堕入魔道,感孕诞下二子,其中长子人称“憎”,次子便是“忷”。

  憎与忷都继承梦貘之力,却不仅于此。他们受魔君梦境感化,以世间灵长的情绪为食,还能构建梦境,以假乱真。

  很快憎便建立起一个充满仇恨的世界,他激化人与人、妖与妖之间的矛盾,世界愈是充满不公与不甘,他就愈是强大,很快便招致众怒,伏诛于一名得道高僧的降魔杵下。

  憎尸体上的血尚未流干,所有受害者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他那同样身为怪物的弟弟,若不趁早击杀,往后肯定也会酿成大祸。

  可是与憎截然不同,忷简直弱得不堪一击。

  他的母亲在生产之时不知为何,那颗早被魔君梦境染黑的心微弱地闪烁了一下,让她在生产之后扼住了她的孩子。

  她有预感这二子会为人世带来一阵腥风血雨,于是她吸干了忷体内所有的妖力,可她还来不及对付憎,便猝然而逝。

  忷在那场战役中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众人原本是想去剿杀他,怎知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而易举,再加上他确实从未犯下过什么罪,好像从出生起就一直是个废物,所有人都觉得他算不得什么威胁,便放他走了。

  忷不仅仅是实力微弱,脑子还有些问题。

  他走到哪儿便和人说,“我要做世界之王。”

  所有人都对他嗤之以鼻。

  直到一个戴着面纱的金衣少年笑着对他说,“是吗?我觉得做一国之王,就已经很是辛苦了呢。”

  这人便是孤川太子,应霁明。

  应霁明是忷生命中第一个没有嘲笑他志向的人,也是他第一个朋友。

  他所在之处名为孤川,称不上富饶,但也算平安和乐。应霁明年纪轻轻也还未当上一国之君,却总是为天下万事发愁。

  他发愁他的国境之中人与妖不能和谐相处,人视妖为异族,妖总是难违天性不守律法;他发愁孤川地处大泽周围,一到雨季总是犯涝,洪水过后疫病便接踵而至;他发愁国事方兴,官员中便有许多贪官污吏中饱私囊;他发愁边民穷苦,便总是干些奸杀掳掠鸡鸣狗盗之事……

  他成日愁眉不展,他的父亲孤川之王却只是事不关己地劝道,“就是很难的。”

  人生在世,就是很难。

  治国齐家,本来就是很难的事。

  忷成了他的幕僚,他从开始单纯地想从这个朋友了解妖族到慢慢引以为知己。他们讨论一切事情,应霁明时常被忷天马行空的想法给吓到,又时时为此深深着迷。

  他经常感叹,“要是你说的真能做到就好了。”

  人人佩戴一枚小小的手环,从此善恶有了边界,是非不必再废口舌,所有人都一心向善,众志成城,世上只有好人,再无坏人。

  所有人贡献出滴水之力,汇成汪洋大海,届时不用说洪涝之灾,他们可以移山填海,他们可以做这片大地的主人。不必因天公不作美就经历生离死别,他们会成为真正的万物之主,自由恣意享受这广袤人间。

  忷深深地看他一眼,垂下眼去,神情隐在面纱后模糊不清。

  他也说,“要是我真能成为世界之王就好了。”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原本忷是孤川太子应霁明身边的一个小跟班,渐渐的这种关系颠倒了过来,应霁明开始对忷言听计从。这一切很快落在孤川之王眼中,他怎会允许一个来路不正、力量低微的妖对他的国家指手画脚?

  一日忷遍体鳞伤地来找应霁明,他哀求道,“王要杀我。”

  手无缚鸡之力的忷哀求道,“太子,可否让我在你身体里借住几日。”

  他说,他修养片刻,等有了力气便走。

  应霁明很大方,他把忷看做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说不过一具躯壳而已,如果他需要,一辈子与他共享又何妨。

  于是忷就不走了。

  而真正的应霁明,再也没有醒来。

  听到这里,曲莲的眼眶湿润了。

  好熟悉的故事。

  后来孤川国覆灭,忷又以应霁明的面貌来接近公子长阳,这一切何其熟悉,简直是命运在重演。

  公子长阳也是真心诚意地把他当做是毕生知己,甚至在他出现之后,他的至交好友归台君虞白露都逊色三分,他的亲弟弟长兮也变得黯然失色。他或许也是真心诚意地邀请忷与他共治这天下,甚至有可能在忷请求帮助时,像应霁明一样大方地说:“这有何难?”

  可事实证明,世上不会有永远意见相同的人,一具躯壳也永远容不下两具魂魄。

  只是应霁明、公子长阳都在忷最落魄之时心无芥蒂地向他伸出了手,可忷却在他们哀求他离开的时候,选择了沉默。

  曲莲捂着额角,不禁开始思索,这些年哥哥是怎么过来的呢。

  先是蜷缩在那副无法自控的躯壳的一角,声嘶力竭也无人听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站上世界之巅,看着“自己”将剑刺入心爱的弟弟的胸膛,杀死弟弟视为父亲的师父,然后看着“自己”带着云中洲前往一个他并不认同的远方。

  接着被流放到一个双腿残废的躯壳中苟延残喘,被迫设计陷害控制一无所知的弟弟,看着云天宫这辆巨型马车向前疾驰,不论轧过多少无名血肉,他都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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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章奇先生会带大家走进天尊,走进云天宫,揭开他最深处的秘密~

  不好意思来晚了!

第106章 壹佰零陆

  [壹佰零陆]

  忷一取代应霁明便无声无息地除掉了孤川之王,可怜的老人至死都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死在爱子手中。

  真正的应霁明在他体内哭泣啊,他在尖叫,哭泣。

  忷只觉得他吵闹。

  这样妇人之仁,无法摒弃私人情爱,是做不了世界之王的。

  他顺理成章继位成为孤川之王,他推行戒环,不戴戒环的人一律流放。

  他是梦貘之子,能够监视所有人的情绪。原本一无所有的他理所应当地拥有了应霁明纯净浩瀚的灵海,又通过戒环从每个人手中收取灵力作为税赋,从此孤川国涤清罪恶,甚至不需要刑讯司,只要根据戒环抓人入狱便是。

  他的修为也如日中天,他成了几千年以来最强盛的人。他为自己建造高台皇宫,从五湖四海选举异人为自己举办祭祀。他在洪水来时以一己之力挡下天灾保国泰民安,人群耸动,人声鼎沸,人们大声叫他——“神”。

  从此他不再甘愿做世界之王了,他要做世界之神。

  他将孤川国推向鼎盛,直到一名游方道士经由此地大吃一惊,“你们竟然尊一名鸠占鹊巢的妖怪做神?”

  忷的故事很快传遍,游方道人还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一番戒环,最后抚掌大笑,“这不过是个精巧的小玩意儿。他告诉你们这东西无坚不摧,你们信以为真,它便真的无坚不摧。如果你们不信,它就连根草绳都不如,一扯就断。”

  众人将信将疑。

  游方道人拂尘一卷,空中顿时显出忷的真身,竟然是一尊似象又似猪的妖兽。画面一转,又显出他是如何窃取了应霁明的身体,如何残忍地杀害了老国王,老国王的魂魄至今仍然以为自己是死在儿子刀下,至今神魂仍然怨气冲天,在故土徘徊不去。

  那日群情激奋,万民举剑冲入皇宫,他们大喊道,“妖兽好胆!竟敢窃国?!”

  昨日还奉他为神,在他脚下跪拜朝圣,今日便口口声声骂着世上最难听最恶毒的话,忷在一刹那体会到了兄长最喜欢的情绪。于是他就像挡下滔天洪水一样,指尖一弹,一道璀璨灵光闪过,前仆后继的所有人都被拦腰斩成两半。

  面对眼前堆积成山的尸体,他瞬间有一丝后悔。

  可随即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力量。

  那些跑得慢的,那些落在后头的,那些围观的,那些躲在家中的老弱妇孺都吓疯了,滔天的恐惧让他们有些人惊叫出声,更多的人却像是被吓傻了,连叫都叫不出来。

  忷的指尖都在颤抖。

  他这才发现,他是忷啊,他为何叫忷呢,他生来就是要以人的恐惧为食的,他爱的就是这些人的恐惧啊!

  用戒环小心翼翼地从每个人身上收集灵力何其缓慢,他制造戒环控制众人还吃力不讨好。他原本以为成为王、成为神是要让所有人敬他、爱他,可他终于明白,他归根结底是妖,他归根结底是一只以人的恐惧为食的妖,他只要让所有人都怕他就够了。

  说到这里洛荧忽地想起来,“……所以我在见微中看到的就是当时孤川的景象?”

  众人都向他看去。

  他从腰侧解下见微刀,今日见微很安静,眼珠子也有些恹恹的,仿佛在打瞌睡。洛荧咬破指尖喂了它两滴血,他立刻活跃起来,在剑鞘上滴溜溜地疯转。

  五百年前洛荧只能自己通过见微的眼看它所看,如今世间术法进步神速,他前些日便研究出一法能将他所见投射至众人眼前。他在诸多纷繁碎片中寻找,终于找到那一段人间地狱,当情境映入众人眼帘时,年幼的钟夔狠狠倒吸一口凉气。

  早在当时的孤川,就有涤罪洲了。

  后来忷发现了,人的恐惧能带给他巨大的力量。而如果只是将一个人杀了,虽然死前他的恐惧会达到顶峰,但实在是太过短暂,无异于杀鸡取卵,并不划算。

  所以他将那些不听话的,在暗地里骂他的,在梦中不甚忠诚的人都抓起来,抓到涤罪洲,让他们在太虚幻境中死一千次一万次,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养料。

  最后这些人都疯了。

  涤罪洲里的人生不如死,涤罪洲外的人也生不如死。

  忷实在是太强了,所有人的信念无法动摇,自然也不可能解开戒环的桎梏。所有人都谨言慎行,而忷的眼睛无处不在,能够监视他们每一个想法。有时人们自己还未想明白,一道天雷就已经应声劈下。

  人不敢言,甚至不敢睡觉。醒着的时候尚且能够控制自己,出门朝拜,参加祭礼,诵读经书说服自己信“神”,可梦中呢?谁能保证自己梦中没有一丝怨怼,谁能保证自己梦中不去想念自己不知所踪的亲属?可只要有一丝动摇,忷手下头戴面具的鬼侍便会将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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