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 第22章

作者:席云诀 标签: 青梅竹马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呀,你做什么想那么可怕的事?太吓人了!不行、不行的——”

  杜若水不管她们, 拉着纪云镯扭头就走。

  不一会儿, 女子还是跟了上来。

  此后一人一鬼又惹出来不少事。

  因不能侵占其元神, 喜煞便不能完全掌控主人意识,反过来还会受其影响。两道灵魂僵持在一副躯体内, 对这种状况女子起初自是惊恐抗拒, 拼命想要摆脱乃至于逃脱, 不知喜煞做了什么, 泰半也威胁了她, 才变乖觉了几分。

  可她显然是位娇贵小姐, 一看即知往日受锦衣玉食供养, 加上做人颇不识眼色,没有被绑票的自觉,成天不是抱怨路途难行、食物难吃,就是埋怨同行之人不够妥善体贴,不懂伺候她。她体力不济是事实,完全不擅长走山路,穿行一条山沟能趔趄十几二十回,嘴里愈发怨怼个没完,杜若水不耐烦,索性一掌劈晕了她,让喜煞完全掌控这具身体,至少她不会感到疲惫,不会多话。

  他这样做时喜煞竟第一时间叫好,听语气还溢出欢喜之情。

  杜若水察觉到喜煞言行里多了些人味,或是受另一人意识影响。由此看来此事终归有好处,他心下一直有隐忧喜煞哪天抑制不住凶性惹出事端。

  当天一连疾行了三十里路,夜里女子一醒过来立刻哎哟哎哟嚷起来,瘫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脚,想必是走了一天的路脚疼。她却没当即发作,而是呆愣了一会儿,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低落,眼底渐渐沁出层水光,方才哽咽着哭诉起来。

  杜若水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让纪云镯在面前席地坐着,为他梳理头发,梳子是他前年途经广东时从一户渔民手里买来的,一把贝母雕花梳,天然的贝母材质有种流光溢彩的色泽,他想纪云镯一定喜欢,可惜如今对方不能给他答案了。听着耳边女子哀怨的饮泣,他眉头轻皱,却没开口喝止,不忘从对方断续的言语里捕捉信息。

  她叫文曼妮,是上海人,家住法租界,父亲是银行经理,母亲曾是电影明星,一家人在上海滩称得上风光无限。这次她和友人结伴出来旅行,途经湘西,日前和友人发生争执,心情烦躁才会大半夜出去想找个舞厅跳舞买醉,哪儿想到会在夜路上撞鬼……

  “若叫我父亲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我劝你们,还是尽早回头是岸……”她低声絮絮,语气里并无多少威胁或警告的意味,仅是她希冀的设想、和对设想中事情发展的陈述。

  还好……杜若水想到,当时没心软放走她,也没狠心杀了她。

  目前只能先强行扣着人,至于再之后的事……谁管?他多半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所幸他们越来越接近目的地,近日行经的多是叠岭大山,文曼妮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找她的人一时间也很难找过来。

  她哭累了便睡过去,杜若水给纪云镯梳好头发,又把他安置好,转头从包袱里找出件旧衣扔到文曼妮身上,她这副千金之躯恐怕受不住山中夜里的气温,倘若感染风寒,又要拖慢他们的行程。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文曼妮醒来后态度变得判若两人,虽不时仍有抱怨之语,行动上却配合了很多,对杜若水甚至喜煞都不似此前抵触。

  杜若水自然察觉到这一点,他要做的事不容有失,为了顺利抵达最终的目的,过程中的每一环都至关重要,不能有任何事物脱出自己的掌控,哪怕只是这么一个目前看来无足轻重的局外人。

  于是他难得向文曼妮主动搭话:“你知道在你体内的另一人是谁?”

  文曼妮一怔,脸上浮现被这个问题触动的困惑不安,俄而一抿唇,点点头,“我知道……”

  “她……也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姓杜的,你做什么?”她口中响起喜煞尖利嘶哑的叫喊,她脚下的影子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耸动着要蹿出来。

  杜若水忽然伸出只手按在文曼妮肩上,文曼妮低头盯着那只手看了几秒,又用古怪而警惕的表情看向杜若水。

  “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一定很害怕……”他淡淡说了句安抚的话,实际上方才把手伸到腰后的匕首上划破了,此时正用中指流出的血压制喜煞。

  杜若水转而道:“是,她是个命苦的女子,桃李之年,宜室宜家,偏偏夭亡在新婚之时……”

  文曼妮附和地颔首,面露不忍,“当年她会死在婚礼上不因为别的,幕后黑手正是她那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新婚丈夫……”

  “那得是百年前的事了吧,她与我们不是一朝的人,此事你从何得知?”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悲伤的梦,”文曼妮怅然道,“我的心情与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分明她才是被人挟持、被鬼附身的阶下囚,如今竟然同情起绑匪?真是个傻子……

  “你还梦到什么?”

  “别的也没什么了,我知道她的名字,她叫——”

  影子里的事物沸腾般鼓动起来,杜若水把手指垂落下去,指尖血滴落到地上,耳边响起喜煞的惨叫:“小鬼,我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

  想要抵挡喜煞的力量并非易事,哪怕只是她的声音也能对人造成不小的影响。杜若水一张脸变得惨白如纸。

  “杨素月。”

  “谢谢你。”杜若水嘴角勾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稍纵即逝,文曼妮看得一愣,突然发觉眼前这个本来印象极端阴沉的人其实……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她来不及思考杜若水为什么忽然感谢她,只怕想也想不明白。

  得知喜煞的真名,相当于又拿捏了她的一个弱点。

  “我不想对你做什么,只需要你乖乖的,一切按我所说的做。”

  “事成之后,我当遵守约定放你离开,还你自由。”

  文曼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话他不止说给文曼妮,也说给喜煞。

  片刻后,喜煞逐渐平息。

  至于文曼妮……今日这席话确实打消了他对她的杀念,没别的原因,只因她是个傻子。杀这种人,会弄脏自己的手。

  那他还怎么能去碰纪云镯?

  对话时他的作态不过为一时权宜,那之后待文曼妮一如既往冷淡,对方却完全忽视了这一点,待他亲近许多,才会在他为纪云镯进行仪式时毫无分寸地凑上来。

  杜若水本不想理会,但稍微想得长远一些,既然决定了要放过文曼妮,倘若最后他的计划圆满达成,到时文家人要真为文曼妮追究绑架一事,抓着纪云镯不放如何是好?

  唉,她仍是个麻烦。

  只有应了一声:“嗯。”

  文曼妮探头认真观视纪云镯的脸,杜若水面色不虞地瞪着她,正待发作,就听她道:“他真好看!你们,很相配。”

  从未有人说这样的话。

  他心头云销雨霁,沉默着合上唇。

  “不过……我听素月说过,他……已经……”文曼妮支支吾吾。

  他明白对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霎时敛尽了脸上所有表情,扫清了心下所有情感。

  杜若水回眸看纪云镯,像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气平静道:“是,他死了。”

  现在的纪云镯,并非真正的纪云镯。

  “呀,”文曼妮惊呼一声,“为什么?”

  “我不知道。”

  “那你所说要做的事一定和他有关了,你究竟想做什么?”

  “报仇。”

  文曼妮竟脱口而出:“哇,真浪漫!”

  对上杜若水扫过来的目光,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低头掩住嘴,“不好意思,我是说……这很伟大很、很不同凡响,像极了莎士比亚,你没看过吧?那些国外的浪漫歌剧,爱情与家族,命运与抗争……”

  浪漫?

  这些日子他一闭上眼,看到的都是纪云镯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样子。

  要么就是梦到自己在杀人……杀了很多人,那些尸体里有石青山,甚至有村长……最后手上染的黑血融化了一双手,融化了他整个人,直到他也成为那摊肮脏黏稠的血泊的一部分。

  伟大?不同凡响?

  他从未想过。这些字眼与他们无关。

  他只希望一切能够回到过去,回到最初。

  回到他们最平淡也最美好的时候。

  他在月亮湖边等待,着深蓝蜡染的少年提着竹篮穿过树林向他走来。

  他做梦也想回到那一刻。

  可今天的梦境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血色。

  那种颜色算浪漫吗?

第31章

  看到螺河的时候, 便知道快进入村子的范围了,这条河从大山深处流出来,经过村子, 经过纪家的房子, 在纪云镯的窗边说不定能听到水声潺潺,闻到水雾湿润的气息。

  村口前的大路毗邻水坝,视野开阔, 无处隐藏行迹,一旦有人接近就会被村中人发现, 是以杜若水在山里绕了远路,哪儿隐蔽往哪儿走,这一路过去很难找到落脚点,山势陡峭,处处都是障碍,树枝横斜,荆棘丛生,文曼妮只觉得自己要将身体费劲扭成一团麻花似的才能从中穿过去, 抬头一看, 杜若水携着纪云镯的身影已翩然远去, 文曼妮一慌,忙拔腿追上去, “等等我——”这一急, 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左手擦破了一块皮, 右手扎了一根刺, 生疼, 当时眼圈就红了, 听到脑海里杨素月冷笑一声,幽声诱惑她:“这男人待你这么坏,听我的,杀了他吧。”

  “你怎么每回一开口就是打打杀杀的?”

  亏得她这么一打岔,文曼妮忘了要哭,拍拍膝盖继续去追前头的人,等好不容易赶上,她头发被路上的树枝勾得乱糟糟的,几片树叶和几截枯枝插在里头做装饰,旗袍下摆也给划破了。

  杜若水目不斜视,把之前给她盖的旧衣找出来丢给她,文曼妮难得反应迅捷,带着些许赧然,把衣服的两条袖子围在了自己腰上。

  杜若水缓下步伐只为交代一句:“你在这儿等我。”

  这是接下来他要单独行动的意思了。

  文曼妮吃足了苦头,也不是很想跟,不安地朝四面看了看,“这儿……没野兽吧?”

  杜若水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瞥了她一眼,也不回答,转身迅速离去了。

  文曼妮看不懂那眼神的意味——你身上那只厉鬼比虎狼还凶猛十倍,用得着害怕?

  “喂,杜若水,喂!”文曼妮跺跺脚,到底留在原地没动。

  杜若水领着纪云镯向月亮湖而去,他总不会让不相干的人踏足这个地方。

  五年没回来,这儿没有一丝一毫改变,他阖上眼回想了一刻,再睁开眼一一看过去,每一处轮廓皆与记忆中相吻合,好像连此地每一根草每一块石头的样子都记得。

  耳边响起哗哗水声,他循声看去,纪云镯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地方,这些日子来他少有鲜明的表情或反应,这会儿竟来到湖边伸手搅动湖水,好奇地看着那些溅起来的水花,有些水花溅在了他脸上,他摸摸自己的脸,又对着湖水观视自己的容貌,捧着双颊把脑袋摇来晃去,像不认识水里那个自己。

  杜若水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这一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和纪云镯静静呆在一起,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得到了久违的平静。

  有时候,他会幻想这个世界是假的。

  他曾从一位自西北而来的赶尸匠手里买到一种工艺品,一个巴掌大的玻璃瓶里用沙子雕刻着一幢精致的建筑物,线条流畅,细节精巧,惟妙惟肖。

  他倒宁愿是和纪云镯一起生活在那样的瓶中世界,他们的世界仅仅那么小,便只有他们,容不下多余的存在。

  为什么井中的青蛙一定要跳出去呢?

  *****

  不得不离开前杜若水想到自己曾用来放置礼物的柏树,挪开石头往树洞里一探,竟摸出里面多了好几个盒子。

  他一愣,立刻猜到这几个盒子都是纪云镯之前放在这儿的。

  他把盒子一个个掏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摞密密匝匝的书信。

  每一封,都是纪云镯写给他的。

  打开每一个盒子数下来,五年,他一共写了五百多封信,即使这么多信一封都寄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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