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114章
作者:银渔
无数描龙画凤的瓷器于此间横陈。逄风面无表情地从华贵精美的祭器前走过,停在了两具金丝楠木的棺椁前。
逄风径直略过了主位的幽王棺椁,望向另外一具棺椁:“母后,我来带你回去了。”
南离攥紧了他的手。
逄风一甩广袖,柔和的风径自从空中生出,掀开了那具棺椁。
林皇后静静地躺在绫罗绸缎之间,身畔是数不清的金银珠玉,安详面容犹如生前。
逄风低声道:“那时她刚咽气,我守在床头,宫人将我推开,忙着为她口中塞入维系尸身不腐的夜明珠。”
林皇后的脸的确与逄风很像,那惊鸿一瞥的秀丽与柔美在逄风眉目间同样捉得住影子。
逄风抬手碰了碰眼梢:“我的眼睛太像父王了,她说,逢儿要是眼睛像我便好了。”
若是他与幽王不像,或许……
因此,他才捏出林逢的模样。
南离拥住他,吻他湿润的眼角:“你就是你,与任何人无关,我喜欢你的眼睛。”
逄风勾起唇:“先前我扮作舞女,还有人说我双眼狭长,太凶,不旺夫。”
“怎么不旺?”南离气鼓鼓道,“要不我给你汪一声?”
逄风弯着眼睛,揉了揉他的耳朵。
他很快收敛了笑意,对着棺椁道:“母后,逢儿回来了,来见见你的儿婿。”
南离随他一同对棺椁跪下身来。逄风点上香,二人一同对着棺椁叩首。
逄风垂下眼睫:“母后,您放心,他对我很好……和父王不同,他很尊重我。”
攥着他的手的南离,对棺椁磕了头,喊了一声:“母亲。”
南离郑重道:“我发誓会照顾好他,支持他的一切决定。”
他是狼,血脉中流淌着野性的狼。可为了逄风,他甘愿违背本能,敛起獠牙,套上项圈,做他脚边一条摇尾巴的小狗。
永远是他的灵宠,也是他的丈夫。
逄风站起身来,静默盯着林皇后的脸。他忽然回头道:“南离,让母后走罢。”
南离怔住了。
逄风轻声道:“母后病逝之前,对父王早已心死。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将骨灰洒在睢河中,而不是在金银的环绕下不腐。”
“南离,送她一程罢。”
金白的火光沉默地燃起,腾跃的火舌如同蹁跹的蝶,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琼顶落了场雨。逄风于火焰里,最后望了一眼母亲的脸。
那张与他相似的秀丽的脸庞,最终还是被火舌吞没了。可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林皇后原本病白的脸竟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明艳。
禁锢她半生的凤袍被火焰撩着,化作灰烬。逄风看见了那个明艳动人的船家姑娘,她站在船上,环抱着婴儿,轻轻地哼着歌谣。
船儿摇,船儿摇。
今夜的睢河无波浪。
夜晚长,夜晚长。
娃娃的梦里有座桥。
不会哭,不会闹。
……
清脆的声响,骨灰落入陶罐。林皇后病得太重了,连骨头都有些发黑。南离的火焰控制得很好,并没有毁掉林皇后的骨。
逄风抱起陶罐,将脸贴在冰冷的陶瓷上。
他的脆弱极少外露,少有的几次都被南离所窥见。上一次,是因为自己快死了,血弄脏了南离的皮毛。
他没有想着自己的血已经流干了,那时的长夜太子在想,他不能陪着小狗了,他不能再保护他的小狗了。
逄风这一闪而没的脆弱与无措极惹人生怜,南离心痛又怜惜,紧紧抱住了他。
逄风沉默了好久,才将脸从骨灰罐上挪开,南离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泪痕。
他怎么可能没有心?
逄风:“南离,我们送母亲回家。”
他没有再叫母后。
地宫的大门在身后关闭了,石兽张开了巨口,送他们出去。浮玉山正被睢河环绕,风水先生说那是龙得水,特地引了睢水而来。
她的骨灰洒入河流,随水飘荡。
这条河的尽头,是林泠的故乡,也是逄风外祖父母曾生活的地方,是她在梦中才能回去的地方。
睢河上有船,有渔人,渔人撑着竹排,口中哼唱着船歌。黝黑的壮实小伙子在悄悄打量着河畔的浣衣女。浣衣女察觉到那目光,对他抿嘴笑,他的脸便红透了。
河的更远处有商船在水波中航行,舵手吹着悠扬的哨子。
她到家了。
南离紧紧将逄风揽在怀中,拍着他的背:“宝贝,想哭就哭,没关系。”
狼没有听见他的啜泣声,甚至逄风的呼吸也没有紊乱。可逄风从他肩头抬起脸时,南离发觉他肩头的衣物已经湿了。
南离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笨拙地不住拍着逄风瘦削的脊背:“没事了,没事了……”
像逄风曾经安慰他的那样。
第195章 命数
送别了林泠,他们便沿着睢河一路向南,直至树林。南离变作狼身,载起他:“我曾答应过你,来这山林一同狩野猪。”
南离掏了松鼠储藏坚果的洞,有榛子、橡果、花生。他用火焰烤熟了,喂逄风吃。
他也没忘记在洞里留下一块灵石。橡果太苦,南离又还给了松鼠。
狼很快狩来了一头野猪,正坐在篝火旁剥皮。野猪肉有膻味,需要多腌一会。南离将排骨剁成块,涂上黄酒、草药和盐。
草药软化了肉质,野猪肉被腌制得鲜嫩多汁,架在火上翻烤,南离将烤好的排骨递给逄风,可逄风只咬了几口,便放下了。
他不会浪费食物,南离嗅到了一丝反常。
他心一紧:“宝贝,你怎么了?”
逄风脸色发白,拢了拢外袍,声音很轻:“……南离,我冷。”
南离呼吸一滞。
纤细莹亮的雪白草叶在生长,它边缘如雀羽,如细剑般锐而美,它无声无息攀上逄风沉静闭眸的脸,显出神异的美。
可这一幕,却让南离震悚不止。
霜花无声无息地在眉心攀上,逄风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
南离喝道:“宝贝——你怎么了?快醒醒!主人——逄风!”
阴气发作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他前些日子明明为逄风压制过!
南离迅速环顾四周,他们的身下是松软的泥土,覆着白雪,没有半点遮盖的地方。他的视线又停在逄风脸上。
他脸上的莹白霜花已经蔓延上了脖颈。
来不及了。
南离一咬牙,南明焰席卷而至,化开泥土上的积雪。他捏了隐藏身形的诀,坐在潮湿的泥土,将逄风抱上腿。
逄风没有半点气力,他倚在他的胸膛,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像一只任人摆布的瓷偶。
魂魄也是冰的,甚至不能回应他。
南离:“别睡过去,求求你!逄风!”
逄风的躯体稍稍恢复了一丝温度。南离急切地吮着他的嘴唇。怀中人的眼睫颤了几下,睁开了眼。
逄风眼神有点失焦,被南离按在怀中吻。前襟被扯开一半,纤白脖颈微微扬着,汗珠沿着喉结往下淌。
美人在怀。
南离稍稍一动,逄风便抖得厉害。
逄风被南离胡乱吻着:“你别吓我,逄风,别离开我……”
逄风没力气抬手,只能蹭了蹭他的脸。
人的躯体承受不住神的力量,哪怕是太阴之水塑成的也不行。他的情绪波动了,阴气便趁虚而入,若不是南离在身畔……
他嗅到泥土的清香。
虽然他知道没得选,但竟然是这种地方。
松软黑褐的泥土之上,银发碧眸的英俊男人靠着树,肌肉壮硕的手臂环着乌发如墨的美人。他坐在男人腿上,仰着脖颈。
美色无边。
而此时,忽然传来一声粗犷的男音:“虎子!你在这里闻什么!”
是携带着猎犬的猎人。
逄风哆嗦了一下,脊背绷紧了。南离也差点被他从魂魄里赶出来。他忙稳定心神,将自己的魂魄慢慢深入,停留在逄风的魂魄里。
猎人挠了挠头:“什么声音?”
踩着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逄风的手臂都绷紧了。南离心里愧疚极了——逄风刚伤过神,想必是不愿与他双修。
可他不得不做。
南离安抚地抚摸逄风的脊背:“不会被发现,我布了结界。”
可逄风绷紧的背脊却始终没有放松,这也远比寻常更加激烈。南离环住他,将肩膀送到他口中,逄风咬了上去。
沉重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会,越来越轻。猎人似乎拍了猎狗脑袋一巴掌:“乱嗅什么?这什么也没有。”
逄风微微喘着气。
南离心疼地将他揽过来:“你刚才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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