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31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逄风不会让南离背负着杀死弟子的愧疚与罪孽活下去。狼只会知道,自己只是杀死并吞下多年来折磨自己、又夺舍了所爱的仇人。

  他从淮安出来之后,就刻意在那串珠子上留下来些鬼修夺舍的痕迹,为的就是这一天。

  狼见他动作,便用一只爪子死死按住逄风。挣扎间,一朵重瓣焰花从逄风的衣袋挣脱,轻飘飘掉落在了地上。

  重瓣的金蕊花,这朵焰花此刻散发着恐怖的温度,周围的空气甚至因此扭曲。焰花光华流转,竟阻碍了狼踏在逄风腰腹上的动作。

  狼瞳孔一缩,眼中浮现出迟疑与挣扎。

  它有隐隐的预感,如果吃下这个人,自己会后悔。可又不愿意放弃到口的猎物。

  一人一狼就这样僵持着。

  狼到底还是没抵御得了诱惑,利齿摩挲皮肉,到底还是划破了一道伤口。属于曾经主人的血,淌进了它的口中。

  甚于它无数次的想象,是诱人发狂的香甜。逄风如今的身躯同肉身不同,几乎是灵力重构的躯体,血液里流淌着属于月魄的香甜。

  简直像毒药。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殿的门无风自动,径自打开,一道苍老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殿门,老者虽满头白发,身材瘦削,却有一股不怒自威之感。

  最为奇特的是,老者的双眼中竟含着两枚瞳子。瞳子一黑一灰,两眼开阖间,混沌之气流转,万千星辰在那双的重瞳中陨灭复生。

  在这双奇异的重瞳下,万物似乎都无所遁形。逄风心头一震,他此时看不穿老者的修为,可自己的一切,却都暴露在对方眼中。

  想必这便是南离的师尊,重明君。

  老者低喝道:“南离,勿造杀孽!”

  话音刚落,重明君的双瞳中竟迸射出两道灼眼的耀白剑芒,剑芒直逼南离,没入巨狼头颅中。

  巨狼应声倒地,重新变为人的模样,银发的南离蜷缩在地砖上,不省人事。

  那双有些渗人,却又能看破万物的重瞳转向逄风:“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在这位面前,隐瞒是无用之功。逄风拖着酸疼的躯体,从地上爬起:“小辈原以为重明君会质问我,潜入九阙有何居心。”

  重明君静静地打量着他:“世上并不是只有那头狼,能够看到魂光。只是我很好奇你这么做的原因。”

  逄风:“您想必也知道,魂光并不代表一切,有人纵使没有恶念,身畔之人也会因之而死。有人本想为恶,却阴差阳错做了善事,积了功德。”

  “不管出自何因,我确实做了那些事,我亲手杀了他的母亲,折磨了他十几年。这点我不会辩解,也不会后悔。”

  他毫无惧色:“重明君如何处置我,我都无话可说。”

  那朵焰花再次飘到了逄风手中,他低头摩挲着绢布一般的花瓣:“只是不要告诉他,林逢和逄风是一人便好。”

  重明君却摇了摇头:“你想错了,此事我不会插手。”

  “收你为徒,是青鸿和南离的决定,我不会干涉。九阙是存是亡,与我并无半点关系。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只要不入歧途,我便不会插手。”

  他眸光扫来:“救你,是因故友所托,问你此事,只是出于好奇。你大可放心,今日之事,我只当不知。”

  逄风默然:“……多谢重明君。”

  重明君淡淡道:“他受兽性影响太大,需静养几日,可你也知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我同样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只是要提醒你,褪去他的兽性,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他甩了甩宽大的袍袖,白鹤与彩鸾鸣叫着,纷飞而至,用身躯组成了一片云。重明君抬脚踏上飞鸟的脊背,飘然而去。

  重晴鸟无羽,却令百鸟拜服。

  逄风移开目光,用目光描摹着南离睡着的眉眼。他此时沉沉睡去的模样很乖巧,像只耷拉耳朵的熟睡小狗。

  每当这种时候,逄风总是有种奇异的自满感:这是他养大的狼。

  “南离。”

  他轻轻在睡梦中叫了狼的名字。

第51章 何方

  有关妖骸的事,在银翎的威迫下,在九阙严密封锁了下来。但尽管如此,九阙之内私下里依然议论纷纷。

  而急转直下的,却是丹景君的声名。

  流言蜚语不断,皆是关于南离和他的心魔之事。而南离毕竟修为高深,因此畏他之人比憎他之人更多。

  更有甚者,觉得他为了不相干的人族杀了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实在枉为妖兽。

  在仇视人族情绪极重的九阙里,对南离暗中的不忿也愈发严重。只是这些逄风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每日惯常去曾经的寝宫,去照顾南离,和他说些话。

  南离受伤全因为他,因此逄风去照看他似乎理所当然。只是这般,恶言恶语也盯住了他。

  伶牙俐齿的常青木在的时候,会替他辩驳几句。可他若不在,那些人便更加变本加厉。

  逄风自然是不在意的,只不过有次觉得烦了,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邀了舌头嚼得最欢的弟子切磋。

  蔽日剑灵几日前便苏醒了,只是醒来之后似乎有些闷闷不乐。那弟子本体是只喜鹊,被逄风精准地斩落了羽翅全部的羽毛,却又没伤分毫皮肉,气得那人牙根痒痒。

  逄风某日看见程必灰头土脸回来,额角青肿,灰头土脸。半日后,他才得知程必因与同门争斗,被罚了半月打扫落叶。

  还是那只恼人的喜鹊,近些日子他又开始死灰复燃。程必不善言语,却被撩拨得心情烦躁,一个忍不住便出了手。

  虽说虫妖一向惧怕鸟族,远古时期甚至会因鸟族以虫族为食而争斗,避日蛛却是个例外。它甚至以鸟为食。

  程必甚至在双钳和尾刺上附了毒,所幸他毒蛊学艺不精,只是让喜鹊在榻上多躺了一月而已。

  青鸿在这过后私下找过他,话中带着歉意:“我师弟他……平日不是如此。这次或许是骸的缘故。”

  他英朗的眉宇间带着深深的倦意,青鸿揉了揉眉心,叹道:“希望小道友不要因此畏惧他。”

  逄风:“若不是丹景君,恐怕我早已死了无数次,我又怎能畏惧他?”

  青鸿道:“那就好。”

  他起身欲走,刚走出几步,却被逄风叫住,逄风目光沉沉:“翟禾君……容我冒昧,如今九阙的境况,是否不太好?”

  青鸿没有回头:“我本不应与你说,可到底还是瞒不过你……的确不太好,不过我和银翎自会处理好的。”

  他从袖中掏出一柄折扇,扇柄是湘妃竹制的,密布着泪斑。扇面无字,却随意地用染料描了几笔,是如霜雪般清透的蓝,笔法肆意狂放,寥寥几笔便描绘出千里飞霜,以及狂风暴雪里振翅飞舞的——

  没待逄风看清,青鸿便展开折扇,乘着一道劲风远去了。

  他收拾了东西,还是照例去看南离。

  南离服下了重明君的药,依然沉睡不醒。他依然是那头大得惊人的白狼。此时狼倒在床榻上,耳朵软绵绵地垂下来,耳尖的白毛油光水滑,看上去手感很好。

  逄风毫不客气地揉了几下。

  狼的两条长尾巴缠上他的腰,熟练地将他拉到怀中,南离翻了个身,舒舒服服抱着他继续睡。

  风水轮流转,从前是逄风强迫狼陪他入睡,如今是狼强行抱着他睡。

  南离睡了过去,逄风的手指却轻柔地扒开白狼厚实的皮毛,寻找着什么。

  他清楚地知晓自己给南离留下的每处伤都在何处,往常逄风用剑柄打他,因此从未留下什么伤疤。可沉疴却不是那么容易好的,它们沉淀下来,化成了心魔。

  逄风手臂上曾经也布满狼留给他的疤痕,可它们随着肉身的逝去,被一并抹除了。只有魂魄依然记着这一切。

  指尖划过狼的左腿,如果仔细看,便会发觉那里的毛发有些稀疏。半大的狼外出狩猎,左腿被野猪的尖牙豁了个血口,最后不得不一瘸一拐回来。

  有很多事,狼以为他不知道,其实逄风都知道。

  胸口、侧腹……

  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有他熟知的,也有他不知的。逄风挠了挠狼下巴软软的短毛,狼舒服地发出呼噜声。

  逄风又捏了捏狼前爪有些粗糙的肉垫,狼似乎有些痒,将爪子从他手中抽了出来,紧接着又是“砰”一声响。

  他又变回了人的模样,只是耳朵和尾巴仍收不回去。青鸿先前曾嘱咐过他,南离的形态可能会不太稳定,因此逄风并不惊奇。南离用脸蹭了蹭他,又歪头睡去。

  他一边用手指玩弄着南离的耳朵,一边思考着,南离在他死去的时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此的模样。

  南离却又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碧绿的瞳眸。

  先前他也有几次这样的举动,可即便是睁开了眼,意识却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那双碧眼清澈得要命,完完全全是依赖主人的小狗眼神。

  这次的南离也没有好转的迹象,他歪着脑袋看了逄风几秒钟,又将他抱回怀里继续睡了。

第52章 相似

  梦见了久远的事情。

  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忆起的、屈辱的事情。但是很不愿意承认,一旦想起便会恼羞成怒的是——

  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对那座倾塌于火焰中的宫殿,有着归属感。除了那里,他似乎哪也去不了。无数个日夜栖身其间,不得不与平生最恨之人共枕而眠。他的魂魄被幽禁在那座监牢中,永远不得逃脱。

  “不是的,”南离在心底一遍遍对自己说,“我有林逢,我还有他——”

  他拼尽全力睁开眼,眼前却依然是令人厌烦而一成不变的宫殿里。南离像是条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银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颈后。

  “南离,醒了?你应该知道你睡过头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随意而懒散的声调,却让狼如坠冰窟。

  是那个怪物——那个什么也不畏惧的,什么也不在意的——杀了它的兄弟与母亲的——

  他的仇人,他的死敌。

  长夜太子依然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打扮:一身银白蟒袍,头戴九旒冕,他负手而立:“怎么?今日你又要袭击孤?”

  “随便你,孤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做到,无论是撕碎还是吞吃孤,孤都无所谓——”

  太子勾起一抹嘲讽般的笑意:“只是你得能做到。”

  他的确狂傲,却有与之相称的惊才绝艳。

  逄风随意扫了一眼,却也不意外:“化成人形了?不错,看来那些妖兽把你教得很好。”

  无力感。

  深重的无力感。

  南离唯独对他有这种感觉,无论修为多强,哪怕已经成为万人艳羡的九阙长老、大妖丹景君。在这个人面前,他永远只是那条满怀仇恨、独自舔舐伤口的幼狼。

  就像被指头粗细的铁链栓住的象,终其一生无法挣脱。

  南离喉头滚动着,艰难道:“你——没死——”

  太子走到南离面前,俯视着瘫坐在地上的狼,对他伸出一只手,手臂上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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