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49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这是第一重。”

  话音未落,风雪骤起。

  ……好冷。

  这是在哪?林逢去了哪?

  南离张口就要喊林逢,却忽然愣住了。

  他的身体竟然在急剧缩小,话语脱口而出,竟是一声稚嫩可笑的幼犬吠叫。

  “汪呜——”

  南离惊恐地低下头,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两只短短的爪子。

  “汪呜——”

  幼狼拼命地跑着叫着,小爪子在雪地踩出一串串小梅花。它拼命呼唤着自己的爱人。可风雪很快吞没了它细小的声音。

  南离一点也感受不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了。这具身体,如今只属于一条普通的幼狼。

  更糟糕的是,每跑一步,它都在感觉到自己的心智在不断退化,记忆也在不断流失。

  它奓起毛,竭尽全力“呜嗷呜嗷”叫着,却主动一无所获。

  幼狼的皮毛还是不厚实的乳毛,很快被雪浸得湿淋淋。它的体力也开始不支。对幼兽来说,一日的大部分时间都应该在睡觉,只有两个时辰的清醒。

  才跑出去不远,它已然忘记了自己是谁,要去找谁,就连南离这个名字也被忘记了。小狼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要找一个人,可它用不太灵光的小脑袋想了想,自己哪里认识人类呢?

  “呜呜……”

  它的身体忽然离了地,幼狼心虚地一缩脖子,偷瞄着自己的母亲。

  母狼喉咙里发出斥责的叫声,它低下头,一口叼起不听话幼崽的后颈皮,就往一个方向走去。

  幼狼乖乖地被母亲叼着,它在母亲的嘴边嗅到了血的气味,这不是母亲的血,而是猎物的血,还有肉的味道。

  今天有肉吃了!它忍不住心里雀跃起来。

第84章 始龀

  风雪呼啸,几乎将天地吞没。茫茫风雪中,清秀孩童披着袄子,正伫立于灰雪里,七岁逄风的脸庞轮廓还带些圆润。他注视着自己的手。

  不出意外,没有茧子。

  这想必就是下一重幻狱了,可南离却不见踪影,幻境之主或许是有意将他们隔开。逄风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古籍记载,八大幻狱是一位幻术出神入化的修士自创而成,它是幻化之术已臻化境的成果。

  那人于千年前的灾厄横空出世,叹道:吾曾见天雨金石与血;曾见四月十日并出,有与天滑。

  高山之崩,深谷之窒,大都王宫之破,大国之灭;曾见高山之为裂,深渊之沙竭,贵人之车裂。

  曾见稠林之无木,平原为溪谷,君子为御仆;曾见江河干为坑,正冬采榆叶,仲夏雨雪霜,千乘之君,万乘之主,死而不葬。

  他亲眼目睹世间种种凄苦寒凉,对七情六欲的领悟抵达化境。那时候仙路不曾断绝,他曾有机会成仙而去,却并未飞升,而是选择为后世留下了八大幻狱。

  它是人心底最深的恐惧的具现,就算知晓这是幻境,也无法逃脱。因为它实在有伤天和,那人提笔洋洋洒洒写下八大幻狱后,头顶的登仙云路就訇然断裂。

  而八大幻狱中的第二、三重,两者并蒂而生,互为倒影,不能同时出现,只能选择其一。

  而这两重幻狱,名为始龀、耄耋。

  那位不知名的修士,不仅幻术出神入化,对人心的把控,也堪称旷世鬼才。

  选择这两个年龄,是有讲究的。

  初生牛犊不怕虎,始龀之前的孩童并不知惧。但随着乳齿脱落,身体拔高,疼爱自己的祖父母也缠绵病榻,在邻人的言语中窥知到死的存在。孩童便不再无所畏惧。他们开始畏惧死,畏惧神鬼、野兽和成人。

  他们的身体开始发育,但依然如同初生嫩草般羸弱,在成人面前手无缚鸡之力。始龀孩童,初识世界之广大,同时也心生畏惧。

  任何生灵的幼年都是同样脆弱。具有神兽血统的妖尚为幼崽时,就算凡人也能轻而易举杀死它们。若南离幼时有如今百里存一的力量,当年也不止于此。

  这是始龀幻狱。

  而人至耄耋,气力开始从身体中流逝,记性不再牢固,头脑也变得浑浑噩噩。牙齿松动,嚼不动稍微硬些的食物;肠胃脆弱,消化不了大鱼大肉;两眼昏花,看不清至亲的脸庞;举目四望,亲朋故友皆已老去。隔几天,就会听闻相识之人离开人世。

  衰弱的苦痛如漏缸渗水、岩石风化,缓慢而无声无息间侵蚀身心。而以上种种,反而加剧了垂暮之人对死的畏惧。平静接受死亡的老人,终归是少数。

  愈迫近死亡,就会愈不甘与畏惧。古时帝王,往往也是死前才开始四处寻觅不死之法。佛门八苦,其有两苦,名为老与死。

  这便是耄耋幻狱。

  看来他们所面对的,是第二重幻狱,始龀。

  幕后之人选择用始龀阻拦他们,想必经过了深思熟虑。逄风和南离在这一点很相似:他们都不认为自己会得善终,寿尽而死。因此耄耋幻狱,对他们而言是无用的。

  但始龀——

  逄风如今,也没受到半点影响。

  灰白雪片纷纷扬扬,他口中呼出了白气,又迅速消散在风中。逄风苦笑道:“以始龀应对,是因为对常人而言,始龀之年最容易滋生恐惧,可孤——”

  “只有那段时间,不知恐惧为何物啊。”

  七岁的深秋,母后薨了。

  逄风并不感到畏惧,他偷偷钻进了停灵的宫殿,和冰冷棺椁待了一夜。明明他与母亲并没有见过几次,却也落下泪来。

  与母亲少有的几次相聚里,他趴在床沿,听母后讲云驶月运,舟行岸移,商船上形形色色的人。只是每次讲到动情处,她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面容愈发血色全无。

  这时候,就会有宫女急匆匆地跑来,焦急道:“娘娘的病又犯了,快去宣太医!”

  宫人赶紧将他抱走,逄风没有反抗,他知道这是没有用的。他看着母亲垂在床榻外的手,她的指尖动了动,似乎要抓住他。

  他想叫她“娘”,却只能对病榻上日渐消瘦的她低低说:“母后,儿臣告退。”

  大殓之后,他裹在惨白的孝服中,心中更加无措了。他看见父王在痛哭流涕,却只觉得虚伪。那时候逄风想,他不会再有什么畏惧的东西了。可他还是错了。

  在七岁过后,每一日都比昨日更像炼狱。

  ……

  幼狼在窝里欢快地打了个滚,蹭了一身干草的气味。狼窝正躺着一只死去的鹿,它的脖颈被母狼撕裂,血已经流干了。

  幼狼们推推搡搡,却始终没有下口。它们的乳牙还没有完全换掉,不足以撕裂猎物的皮毛,只能从母亲撕裂的伤口,贪婪地吸吮着血液。

  小白狼见到兄弟姐妹已经开始吮吸猎物的血液,不满地叫了起来,一爪子将自己的弟弟推到一旁。那只灰狼崽气得尖叫起来,可小白狼耀武扬威,整个身体都压在死鹿上,四只爪子牢牢抓着鹿的皮毛,像只小壁虎。

  母狼无奈地用爪子将它扒拉下去,撕开鹿的腹腔。它将新鲜的肉一块块从骨头上撕下,扔给幼崽。小狼们咿咿呀呀,用并不锋利的小牙卖力啃着。备受宠爱的小白狼得了半颗血淋淋的鹿心。它得意洋洋地咬着,直吃得小肚溜圆。

  吃饱之后的小狼变得无忧无虑起来,早就将人类抛到九霄云外之后,它和兄弟姐妹挤在一起,舒舒服服地睡了起来。

  也不知梦里,会不会梦见人类。

第85章 茫茫

  孩童独行于茫茫雪原,身畔是夹杂霜尘的北风,细小的冰尘在风中乱舞,直往他衣领里钻。

  他呼出一口白气。

  逄风并不觉得七岁孩童的身躯是羸弱的,相反,这具身体其中充斥着勃发的生命力。能感知畏惧,并由此蔓生出对生命的贪婪,这也是始于成长的体现。

  会冷、会热、能奔跑、喜蹦跳,会被寻常的自然之景所吸引,蹲身数蚂蚁搬家,痴痴望天际流霞。这些东西,是人少有的可贵之物。

  倏忽间,凌冽的寒风疾驰而来,如一柄锋锐镰刀,直冲逄风而来。

  风里夹杂一道雪白的影子。

  是狼,不过不是他那头。

  这是头雪白的成年雌狼,它身姿矫健,迅影如电。它有些稀薄的妖兽血统,因此能无声无息隐于雪中。它有一双碧绿的眼眸,和南离很像。只不过尾巴却只有一条,是寻常的狼尾。

  他如遭雷劈。

  ……南离的母亲?

  白狼发现了他,向他迎面扑来,一口叼起他的衣领,将他叼在口中,小心地没有弄伤他,就开始在雪原疾奔。

  逄风:“?”

  这头狼并不饥饿,眼中有神,胃部并没有凹陷下去。狼不同于熊,吃饱后并不会滥杀。但它为何要抓自己?

  他听闻有些猛兽会将活的猎物带回窝中,供幼崽玩弄,幼崽也会在这个过程中练习狩猎。或许自己就是被当成了这类活靶子。

  母狼拖着逄风奔跑,将他带到被雪覆盖的空旷之地。它放下逄风,也不担心他逃跑,用爪子刨了刨,很快刨出了狭窄的岩洞入口。

  或许是嗅到了母亲的气息,洞口传来欣喜的叫声。如同变术法一般,小小的洞口竟齐刷刷冒出了一排毛茸茸的小狼脑袋。

  简直像兔子洞似的……

  逄风一眼就认出了那只小白狼,它实在太显眼了,比其他兄弟姐妹明显大了一圈。母狼叼起他,将他丢入岩洞中,自己也钻了进去。

  狭窄的洞口里别有洞天。这岩洞形如漏斗,入口狭窄,内部空间却很大,温暖而干燥。岩洞里铺着干草,小狼们似乎刚在上面打过滚,草堆有些凌乱。

  洞窟很干净,似乎原本属于其他小动物,而被母狼占据,狼并没有收集干草的习惯。

  逄风一落入洞内,小狼们就叽里咕噜涌上来,三个月的小狼,和七岁的小孩没什么区别。正是对一切充满好奇和畏惧的年龄。

  逄风从小就很有兽缘,几乎没有兽类不亲他。他此时身上挂满了狼崽,好奇的小狼眼中带着探寻,将他团团围住,却并没有攻击性。

  霸道的小白狼见了,瞬间不乐意起来。它龇牙咧嘴,一脚将自己的兄弟踢了下去,它用小爪子紧紧勾住逄风的衣服,蛮不讲理地地霸占了这个好看的人。

  狼和人不同,对陌生事物的第一印象往往来源于嗅觉。小白狼嗅到了某种前所未闻的香气,它眼前一亮,两条小尾巴摇晃了起来。

  它好喜欢这个人类。

  母狼倒是没什么举动,它缩在洞穴一角安静地舔毛,只是绿眸依然在警惕地瞟着自己。年幼的小白狼下口没轻没重,乳牙啃得他有些疼。

  逄风知道自己的时机来了。

  他对着母狼摊开手掌,水汽在掌心凝聚,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球。

  他七岁的时候,严格来说没有灵力。但通常修士修炼,是以灵根为媒介,牵引天地灵气入丹田,从而结丹。但逄风是太阴之体,天生与阴寒之气亲近,就算不去炼化,也能调用。只是对精神力消耗太大,他极少使用。

  母狼瞪大了眼,它的反应很快,瞬间窜了过去,一口叼住小白狼的后颈皮,将它从他的身上拽了下去,护在身后。它弓起身,皱起鼻子,露出森白牙齿,眼中射出野兽的凶光。

  小白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急得唧唧叫,但看到母亲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知道它生气了,就只能乖乖闭了嘴。

  逄风并不去直视母狼的视线,缓缓对它道:“我并没有敌意,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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