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的礼物 第8章

作者:郁棠 标签: 玄幻灵异

  “辛久,之后,包括虚弱期结束之后,你就先住在我家吧,我家小卧室也有张床。直到你找到能住的地方再说……我的意思是,真正能住人的地方。就这样说定了,行吗?”

  姜何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荒谬了,都知道这么多、走到这一步了,居然还担心辛久会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唉……有些事情就是不能讲逻辑,没得讲道理。

  辛久骗了人是真的;表里不一是真的;爱耍花招是真的;不值得信赖是真的……

  可是,他那么可怜、那么让人心疼,却也是真的……

第9章 9.《小型宠饲养体验》

  感到荒谬的人不止姜何,辛久更是。小禾鼠蹲在豪华别墅仓鼠笼子里,一动不动地思考发呆。

  从昨天晚上起辛久就觉得不对劲,一直到今天上午,怎么姜何的每一步操作都超出了辛久对他的预判呢?

  其实姜何去花店里找辛久的背包那天,辛久也非常默契地,化成人形探索了姜何的卧室。

  姜何的卧室很有意思。有床,有书架,有桌子,还有收起来的投影幕布;几乎拥有起居空间的所有功能。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在这里穴居一辈子,也不会无聊。

  姜何的电脑设了密码,辛久就只能着重研究姜何的书架。姜何应该头脑很聪明,思想很丰富,但也会有点迂腐。《直观拓扑》、《圆圈正义》、《民主的细节》、《西方哲学十五讲》、《超弦理论》……

  姜何的书架上只有这种晦涩又沉闷的书,并且还都做过一些勾画和批注,辛久猜测,姜何的电脑里大概还会有一个文件夹专门放他的读书笔记吧。

  凭借这些观察,辛久认为,姜何应该是个很需要个人空间的,偏内向的,比起热闹更喜欢安静的人。

  除去这些让辛久读着书名都犯困的书,姜何的书架最顶层,还有一个异常显眼的蓝色文件盒。

  辛久踩着姜何的椅子,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已经落了点儿灰的盒子拿下来,打开了。

  里面是姜何的各种证书。

  H大的化学生物学专业毕业证书,理学学士的学位证书;美国M大的硕士证书,具体什么专业辛久不认识;还有一些刊物的用稿证明,几张有封套的奖状。

  难怪会有人找姜何做项目啊!辛久回想起那晚上姜何家里来的“客人”,还有自己被迫表演“恭喜”动作的事……

  明明是做科研的人才,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就“退休”开花店。辛久一方面很羡慕这种自由清闲的生活,一方面又很钦佩姜何的决断力。

  虽然人人都说自己想天天“躺平”,想立刻退休,但并不是人人都做得到。除了经济上的现实以外,还是因为放不下。

  说起来简单,但一个人要完全地抛掉自己的毕生所学,走出自己的专业领域;其实是一件很容易让人丧失安全感的事。无异于剪掉留了多年的长发,扔掉收集了一辈子的集邮册,并且永远地向它们说再见。

  啊不过……化学生物学和开花店之间应该没什么联系吧?辛久思索。应该没有吧,有的话就收回上述的钦佩。

  综上所述,姜何按理来说,应该是一个目标非常明确,对自己非常狠,非常自律,并且习惯了一个人“曲高和寡”地生活的人。

  这种人,应该不屑于跟身边的“低等生物”有瓜葛吧?应该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的个人生活吧?也不会愿意让尚不熟悉的人侵占他的私人空间吧?

  今天早上退租的事情辛久是真的没想到。他能看出来姜何对自己生活环境的震惊,能看出来他和这里的格格不入,也感受到了姜何的不自在。

  既然这样,姜何应该意识到他俩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吧?应该知道这种交往没有任何意义,知道自己要“敬而远之”了吧?可姜何却直接把房子退了,还那么恳切地邀请辛久跟他一起住……

  姜何完全没必要干这些给自己找麻烦的事啊。

  原本辛久打算虚弱期结束就溜之大吉了,结果姜何也不知道哪根筋儿抽了,把他大本营都给端了,这下就算想跑也没地方去了。

  辛久头一次觉得这么混乱这么茫然,好像眼前起了浓雾,辨不清楚该向哪个方向前进,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停下。

  中午回到家之后,姜何简单吃了点东西,进卧室里躺了一会儿,就去店里了。

  辛久不知道姜何什么时候走的。以禾鼠本体生活的时候,受生物钟影响,辛久很容易在白天犯困。

  辛久在自己舒适的笼子里睡着了,姜何走的时候也没叫醒他。

  晚上姜何回家之后,从小卧室里拎出来一个超大号塑料袋。

  辛久认识这个袋子,那天姜何给他换笼子添鼠粮的时候,提着的就是这个塑料袋。大概是某家宠物用品店的袋子。

  辛久看姜何从袋子里如数家珍般拿出东西,摆在茶几上,一样一样扫视过去,像是在核对什么。

  核对了一会儿,姜何走到辛久的笼子旁边,伸手轻轻把小禾鼠捏起来放在手心里,托着在茶几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了。

  “宠物店的人说,养仓鼠要定期给它们梳毛。”姜何拿起茶几上一个非常迷你的小梳子,轻轻在小禾鼠的脑门上碰了一下:“你说你自己没有舔毛的习惯,应该更需要梳一下吧?”

  辛久有点紧张,金属梳齿的冰凉触感落在皮肤上,配上姜何忽然异常关心的态度,实在是种让人胆寒的场面:

  “怎……怎么忽然……不用梳了,我之前虚弱期也没搞过这些。”辛久把自己往旁边移了一点,企图躲过这把梳子的“进攻”。

  “没关系的。”姜何稍稍紧了紧自己的手:“你不是说虚弱期是禾鼠换毛期吗?那确实有必要把浮毛梳掉。没事儿的,不会疼。”

  辛久被姜何温柔地固定住了。姜何其实没使多大力气,也没捏得多紧,但这个姿势对辛久来说却好像颇有震慑性,让他没敢再乱动。

  金属梳齿与禾鼠背上的毛摩擦,温度渐渐暖了一些。姜何手上的力度掌握得刚刚好,速度也是,不快不慢。有些钝的梳齿带着不轻不重的力度,划过背上辛久自己碰不到的地方,感觉有点像按摩,莫名很舒服很解乏。

  辛久仗着自己趴在姜何手心,没正面对着姜何的脸,有几次舒服得悄悄闭上了眼睛,还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几声类似呼噜声的浅浅的喉音。

  姜何以为小禾鼠睡着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辛久却以为是姜何梳完了,很自觉地在姜何的手心调转方向,四肢摊开换了一面给姜何,示意他继续。

  姜何一时愣怔,辛久稍稍偏头,眨了眨眼睛。

  继续呀!

  由于小禾鼠翻了面,现在辛久和姜何就是面对面的姿势。姜何安静地半垂下眼帘,继续梳毛的动作。辛久的目光时不时地跟姜何撞上。

  好像还是第一次被当成宠物照顾,有点紧张。

  “那个……老板,今天下午店里客人多吗?忙吗?”辛久为了排解沉默中的尴尬,略显尴尬地说。

  “工作日,人不多,还好。”姜何正在小心地梳理小禾鼠下巴上的毛发,这里进食喝水的时候很容易蹭到,有不少地方打了结。

  “那我今天……是旷工了吗?”辛久太紧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作为雇员,这种话万万不能问老板的啊!

  “没有。”姜何的语气很平和,“算我放你半天假。之后如果你累的话就跟我说,在家休息就行,也不用每天都跟我一起去店里。”

  辛久眨巴眨巴眼睛,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合格的老板,应该对还欠他钱的员工说的话吗?

  “现在吃的这种鼠粮怎么样?还合胃口吗?”姜何接着问。

  辛久更搞不清状况,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水呢?够喝吗?要不要每天帮你换一次?水里会落灰吗?

  “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你直接告诉我就好,这几天我会照顾好你的。”

  姜何仍旧轻轻梳着小禾鼠下巴的毛。时间持续得有点久,但姜何一直在继续。

  辛久觉得现在的气氛似乎不太对,他敞着肚皮躺在姜何的掌心,姜何一脸“深情”地拿着迷你梳子帮他梳毛,还问这些辛久自己都没注意过的问题。

  这是真的把他当宠物在照顾了吗?这种程度,说是照顾自己的孩子都不过分吧?

  辛久明明感觉到自己下巴的毛已经被梳得很顺了,就算每根毛都打结也该梳开了;但姜何好像仍旧在机械化地重复同一个动作,完全没有要停或换一片区域的意思。

  姜何家的客厅装的是线性灯,辛久仰面躺着也不会被灯光晃到眼睛。小禾鼠琥珀色的瞳孔晶晶亮亮的,把姜何微微颤抖的眼睫看得清清楚楚。

  姜何半垂着眼帘,似乎在看梳子附近的毛发,也似乎是在躲避辛久的眼神。

  蓦然,姜何忽然毫无铺垫地开口:

  “辛久,对不起……

  “今天罔顾你的意思把那间房退了,也没跟你解释原因,挺没礼貌的。再怎样也是你的房子,应该是你做决定才对。我是觉得那里的房子太挤了,有消防隐患,还是不太适合继续住下去……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怎么选择还是看你。很抱歉。”

  辛久不动了,在姜何的手心里心跳得飞快。

  姜何说完这番话的时候也没敢直视辛久一眼,直到话说完了,才带着点复杂的颤抖,对上了辛久的眼神。

  已经说到这个程度,辛久也没什么必要隐藏自己的疑问了:

  “你说我找房子的时候可以住这里,是真的吗?为什么帮我?你明明不用管的。不管不是更省事儿,更方便吗?”

  “因为你需要帮助啊。”姜何回答得毫不迟疑,眼神也逐渐沉静下来:“作为需要严格保密身份的禾鼠精,我不帮你的话,好像没有人可以帮你了吧。”

  辛久张口结舌。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现在的心情。仿佛千百年来形成的对人类世界原则的认知,对自己的约束,都在这一刻被撼动了。

  辛久习惯了用最低的期望揣测他人的行为,这样就能尽量避免危险和失望。然而作为禾鼠精的辛久,尤其是在退化为本体的虚弱期,辛久总会担心自己脑中的“最低”是不是还不够低,因为大多数人的举动和他的预期相差无几。

  但姜何的行为太多地超出了辛久的预判。

  姜何他不是那种从小被养在温室里,没经历过社会风雨的富家少爷。他是亲手,一砖一瓦地构建起自己的人生的。

  这种人不会相信世界是童话中写得那样;也不会觉得同情的代价很小,就和随手捡起垃圾桶边的纸团一样简单。

  他们勇敢、果断、目标明确。他们清楚幸福的来之不易,清楚从弱小成长为强大的过程有多困难,清楚什么是他们要努力守护的,什么是无关紧要的、可以舍弃的。

  在他们看来,世界是有丛林法则的。弱小且无关紧要的事物理应是会被丢弃的、被牺牲的、被忽视的。

  辛久很理解。

  辛久太多次按字面意思体会过什么叫“抱头鼠窜”。

  他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应该是被讨厌的,他也接受了。他知道自己应该逃跑,应该消失,应该不影响他人观感地活着。

  辛久也没有那么多期待,真的。

  他只想成为一个普通且善良的人,过一段简单又充实的,会消亡的人生。他想用一米以上的视角,以两足行走的姿态,看看这是一个怎样精彩且美丽的世界,去经历快乐和悲伤,去编织属于自己的人生故事。

  辛久觉得他只要不被讨厌,不被唾弃,就已经足够幸运了。他做好了背负自己的身世秘密,只身一人前行的准备;也根本没有奢望过自己会被陪伴,会被照顾,会被保护。

  但这些辛久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物,姜何全都给他了。

  啊,原来,在姜何的生存法则里,弱小的事物不是该被舍弃的,而是需要保护的吗?

  辛久的心情有点奇怪,软软的,有些发酸。

  躺在姜何掌心里的小禾鼠不动了,有点无措地眨眼睛,思索自己该怎样回应眼前这张脸的主人。辛久很惊讶,很喜出望外,很不敢相信,同时也很惶恐。他沉默着。这次任由气氛再怎么尴尬下去,辛久也不敢轻易出声了。

  “不过话说……”安静了一会儿,姜何忽然轻轻皱了下眉头,原本搁在辛久肚子上的手指也用了点力:“我是不是应该给你喂一点乳酶生啊?”

  辛久疑惑:“什么?”

  姜何面无异色地解释:“下午看了个养鼠vlog,忽然发现我从来没见你笼子里出现过排泄物,所以才问你鼠粮和水的事情啊……”

  “啊?!”辛久又羞愧又愤怒,几乎要在姜何手心里气得跳起来:“拜托大哥!你换位思考,你会在自己天天住的卧室里排泄吗?我……我又不是真的宠物!”

  小禾鼠的眼睛瞪得老大,胡子也一歪一歪的。

  姜何看不到自己不知何时开始上翘的嘴角,只是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移开:“哦。不是吗?怪不得我总觉得差点儿饲养体验感。”

  “什……什么?”辛久一脸震惊地在姜何手心里眨眼睛。难不成……自己真被姜何当宠物养成游戏玩了?

  姜何并不躲辛久的目光,一如既往地镇定,藏着点微量的揶揄。

  唉,也是。辛久“能奈他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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