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赴风月 第25章

作者:半缘修道 标签: 玄幻灵异

  苏锦素日做功课是很闲散的,今日因为闻人萦在身边,半分也不敢懈怠。

  日头升到最高处,苏锦从书里抬起头,脑袋里昏昏地都是勉强塞进去的知识。

  “累死了。”苏锦伸了个懒腰,看向身边的闻人萦,“小师弟,你累不累呀,咱们休息会儿吧。”

  闻人萦抬眼,道:“你天资不够,还不勤奋着些。不然,别的峰的弟子也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嘲笑你。”

  苏锦有点委屈,“师父给我规定的功课我都完成了,我又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懒散些怎么了。”

  他愤愤地起身回屋,闻人萦显然不赞同他的话,只觉得朽木不可雕。

  夏夫子的房门忽然打开了,闻人萦看去,夏夫子站在门边,还是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只是面上没有笑,整个人的气质透着神秘与危险。

  闻人萦有些警惕,“夏夫子今日怎么没去学堂?”

  “农忙时节,孩子们只上半天。”夏夫子随口回答。他倚着门,打量着闻人萦,忽然道:“他怎么会收你做弟子呢?他应该很不喜欢你这种包藏祸心的人才是。”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叶悬止。

  闻人萦皱起眉,“你同我师父认识?”

  “是啊,”夏夫子道:“我同他认识很多年了,算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呢。”

  闻人萦嗤笑一声,“不是什么人都配做我的长辈。”

  他这样桀骜的态度让夏夫子有点诧异,又有点兴致盎然。夏夫子于是愿意指点他两句,“叶悬止的剑太过收敛,不适合你。不如去找徐借月,他的剑很有杀伐之气。”

  闻人萦面上不显,心里却惊讶,没想到这人对昆仑这么了解。

  “或者修魔,”夏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闻人萦,“你有魔族血脉,修魔一定事半功倍。”

  闻人萦一下子握紧了手中剑。

  夏夫子很喜欢看人挣扎的模样,他笑道:“你想变强,修魔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叶悬止不会同意。他是个很好的师父是不是?他很宽容,对你这个半魔种也一样。你父母死之后,叶悬止可能是唯一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了。”

  “唰”的一声,闻人萦抽出长剑,直指着夏夫子,“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会原封不动地告诉师父。”

  夏夫子有些遗憾没能说动闻人萦,但他还是笑着,笑容充斥着恶意。

  “希望你以后也能这么想。”夏夫子道,他脸上的神情让闻人萦觉得好像他已经洞悉了之后的事情。

  闻人萦收了剑,把所有的功课都抱在怀里,回身去找苏锦。

  一本书从他怀里落到地上,夏夫子捡了起来,随手翻了两下。

  周围的气息忽然冷了下来,闻人萦回头看夏夫子,他脸上的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目光沉沉的,蕴藏着风暴。

  “这是什么?”夏夫子轻声问道。

  闻人萦没回答,后退了一步。

  夏夫子忽然看过来,那一瞬,闻人萦忽然觉得脊背上如压了千斤巨石,他撑不住,一下子跪了下来。

  “这是什么?”夏夫子又问了一遍。

  “这是如梦令,是我师父独创的心法,”闻人萦飞快道:“可以强化神魂,抵御搜魂术之类的攻击。”

  夏夫子一页一页地翻看,说话的语气令人毛骨悚然,“怪不得。”

  怪不得叶悬止能从我的梦境中离开,原来他真的很认真的不愿意我再进入他的梦里。

  那本册子被扔在地上,闻人萦抬眼,眼前已经没有了夏夫子的身影。

  叶悬止带着人去了阿秀的娘家。这一家人住在后街的街尾,外墙边种了一棵柳树。

  叶掩敲过门,来开门的是个姑娘,长相与阿秀有些相似,是阿秀的妹妹阿香。

  叶掩说明来意,阿香却犹犹豫豫地往回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院中,慢声道:“请进来吧。”

  叶掩等人进屋,那老爷子站在堂中颤颤巍巍的作揖,礼节半分也不肯废。

  叶悬止坐在上首,打量整个厅堂,一个中年妇人端上茶水,还预备了一盘茶点。茶点有些发霉了,但是霉点都藏在了最下面。

  叶悬止问这位中年妇人,“你是阿秀的母亲?”

  中年妇人眼圈一下子红了,老爷子见状咳嗽了一声,那中年妇人忙不迭地下去了。

  叶悬止看了眼叶掩,叶掩会意,走出屋子,去找阿秀娘和阿香说话。

  说起阿秀,老爷子神色愤愤,“真是有辱门楣,有辱门楣!”

  他觉得阿秀与夏夫子之间的传言有辱门楣,也觉得阿秀死掉本身就有辱门楣。

  叶悬止不欲与他多说了。

  “阿秀的父亲呢?”叶悬止问。

  阿香引着众人去了旁边的屋子。阿秀爹躺在床上,病歪歪的样子。

  老爷子没跟着,他觉得只有儿子拜见父亲,没有父亲去见儿子的。

  “我姐没了之后,我爹身体就不大好了。”阿香说:“前一阵去给我姐烧纸,玉米地长得太高了,我爹迷了路找不见我姐的坟,回来后他就说,我姐怨他,不愿意见他。”

  阿秀爹躺在床上,眼角渗出浑浊的泪水。

  他一哭,传到外面老爷子耳朵里,老爷子气得不得了,“这是怨我呢,怨我害了他的闺女!”

  叶悬止皱眉,叶掩走到叶悬止身边,低声道:“阿秀的爹是老爷子的养子,老爷子一直不喜欢他,觉得养不熟。阿秀姐妹俩在老爷子眼里算不得人,但孙子不一样,孙子自出生就养在身边,老爷子把孙子当命根子看。”

  叶悬止看了看屋子都在流泪的一家人,问道:“阿秀到底是怎么死的?”

  阿秀爹忽然激动起来,只是说不出话,死死抓着阿香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爹。”阿香擦了擦眼泪,对叶悬止道:“是张五儿杀了我姐,我姐下葬的时候,脖子上一圈青黑,是他掐死了我姐!”

  叶掩皱眉,“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当时不说?”

  阿香低着头,“当时我弟弟只定了亲,还没成婚,爷不让。”

  一行人默默无语地走出阿秀家,叶掩道:“我真的不懂,骨肉亲情,竟至于此。”

  叶悬止看着难得丧气的大弟子,有心想安慰两句。还没开口,脖颈上冷不丁地传来一阵刺痛,疼得他不住皱眉。

  “师父,你怎么了?”叶掩关切地看过来,在叶悬止修长的脖颈上,叶掩似乎看到了一圈黑色的刺青。

  叶悬止捂着脖子,低声道:“你们先回去吧。”

  叶掩想说什么,叶悬止只是摇摇头,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叶掩只好带着其余弟子先走了。

  此时正赶上学堂下学,那个被弟弟欺负的小姑娘站在学堂门外的空地上,拿树枝画着自己刚学到的字。

  她是在门外偷学的,一边放了一堆她捡的柴火。

  夏夫子走出门,给了她一块点心。

  小姑娘接过点心,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夫子,我家里在给我找婆家了。”小姑娘吃完,擦擦嘴,看着夏夫子,“我会和阿秀姐姐一样吗?”

  夏夫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笑道:“你阿秀姐姐现在很厉害的,没有人能再欺负她了。”

  叶掩没听到夏夫子说的话,他走上前,小姑娘有点害怕他,飞快跑走了。

  叶掩看着小姑娘跑开的背影,道:“夫子收学生要多少束脩,我来出了,让这个小姑娘进学堂吧。”

  夏夫子袖着手,笑道:“我的学堂不收束脩。”

  叶掩愣住,“不收束脩,为什么不让她也来呢。”

  “因为她家里需要她干活。”夏夫子笑意还是那样和煦,“学堂里都是男孩子,女孩儿要帮家里干活,即使不需要束脩也不能让她们进学堂。”

  叶掩听得心酸,“我真害怕她们以后都会成为阿秀。”

  “说起阿秀,”夏夫子的话轻得像叹息,“一个人要有多恨才能变成厉鬼回来索命呢?”

  叶掩眉头皱起,久久没有言语。

  苏锦在里面叫他,叶掩进去了。夏夫子也要跟着进去,但是他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望去。

  山坡上站着叶悬止,风吹起他的长发和他的衣裳。

  夏夫子缓步走上前去,走到他的对面。

  叶悬止面色有些苍白,衣服遮掩不住的脖颈上有一圈黑色的刺青,透着靡丽之意。

  叶悬止抽出剑,那柄雪青色的剑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

  夏夫子抬眼看向叶悬止,眉眼边有一枚红痣,“你要杀我吗?阿止。”

  叶悬止抬剑,抵着玄渚的肩膀。

  玄渚不肯停步,抵着利剑靠近叶悬止。那柄剑刺入玄渚的肩膀,刺破血肉,刺穿肩背,鲜血浸湿他的衣裳。

  叶悬止握剑的手很稳,没有半分退缩。

  玄渚停下脚步,只差一点点就能触碰到叶悬止。

  “阿止,”因为失血过多,玄渚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他对着叶悬止笑,轻声道:“我很想你。”

  叶悬止没有说话,他只是用平静的眼睛看着玄渚。

  玄渚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叶悬止的模样,道:“你变了好多,变得不爱说话了。你以前跟叶掩一样总是很欢快的。那天我看叶掩练剑,简直以为是你又回来了。”

  叶悬止终于有了动静,他抬眼看着玄渚,“别动我的徒弟。”

  玄渚很欣喜,“你愿意同我说话了?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

  他完全不管身上的伤,絮絮道:“我去了很多地方,学会了很多道理。我比以前懂事多了,我都能做夫子教学生了呢。我的学生跟你的学生没法比,不过我还挺喜欢他们的,尤其是那个小姑娘,叫阿秀,她简直聪明极了。”

  叶悬止的眸光微动,“阿秀化鬼跟你有关。”

  “我本来是不打算多管闲事的,”玄渚道:“可是她很可怜啊。我还有你,可是她什么都没有,我就想着帮帮她吧。”

  叶悬止没有说话,或许在他心里玄渚每一句话都是谎话,都不必听。

  在叶悬止平静的,没有任何波动的目光里,玄渚的笑容渐渐消散了。

  “阿止,你也同我说句话好吗?”

  叶悬止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玄渚这个时候才觉得肩膀上的伤很痛,痛得他浑身都在颤抖。

  “你不允许我入梦,也不见我,不愿意跟我说话,也不再对我心软了。”玄渚抬起头,看着叶悬止,“那你杀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