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揭谛 第6章

作者:阿兆 标签: 玄幻灵异

  “上面写了什么?”王沛桓凑过来问。

  “这是一本日记啊。”宋安借着长明灯的光,一字一字地读,“丁巳年冬,妻死,葬;戊午春,得贵人助,其人大有神异,俗姓王,道号无以知;戊午秋,娶二妻孙氏;己未夏,生四子,谦冲,自牧,务盈,守虚;己未冬,生一子二女,崇峻,明怡;庚申……”

  他没再读下去,随手合上册子:“后面都差不多。”

  “这是董家先祖的日记?”王沛桓问。

  “这得叫年记吧?”宋安笑笑。

  “不是,先别管他叫啥。”王沛桓挠挠头,有些烦躁,“中间有一段,他说得到贵人帮助,那个贵人是个姓王的道士?”

  “草。”宋安看着他,脸色有些不好看,“草,这也太巧了。”

  冥冥中好像有一张网,从天花板上,从看不见的无穷高处洒下来,密不透风地落在面面相觑的二人身上,从来没有什么巧合,这是谁设的局?它想要干什么?二人第一次有了跟空气搏斗的恐怖感——阴谋已经出现,你捉不到它的呼吸,看不到它的眉睫。

  “啊。”董梨突然轻轻地叫了一声。

  “董奎,董奎……”她急切地指着窗外,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农家乐最高的建筑,实际上是个观光楼,仿的是佛塔设计,每个层叠的飞檐上都挂着铃铛。二人眯起眼睛向最高处看去,一个白色的肥胖的身影凭空坐在围栏外面,那是董奎,下面是像蜘蛛一样顺着墙往上爬的活尸。

  董奎坐在空中,一动都没有动,双手很放松地摊在身体两边,他看起来很冷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放松。

  “他在干什么?”王沛桓搞不懂了。

  “他在等什么吗?”宋安也摸不着头脑。

  下一秒,农家乐里所有播放音乐和广播的喇叭都停下了,夜晚从来没有这样寂静,三人听到原先被音乐掩盖的奔走,惨呼和血肉和撕开的隐约的声音。

  “谁都别想走。”董奎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谁都别想走,谁都别想走……”

  坐在塔顶上的董奎本人也听到了,他很享受似地仰着头听了一会儿,张开双臂,像一只过分肥胖的鸟那样,从塔顶飞到了地面。“通”,那是血肉在水泥地面炸开的声音。

  “他们数量太多了。”宋安沉着脸,“很麻烦。”

  “最近的门在哪里?”王沛桓问董梨。董梨指着北边,那是边门的方向,他们走过来的时候见过。

  “师哥。”王沛桓说,“我从墙上跳过去,把他们引开,你带着董梨先走。”

  “你他妈开什么玩笑?”宋安看着他。

  “你不信我?”王沛桓和他对视,声音却软下来了,“师哥,我行的,不骗你。”

  宋安瞪了他很久,最终还是服了气似地用扇子拍了一下王沛桓的后脑勺:“别把我搭档玩儿没了,真这样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放心吧。”王沛桓笑了一下,是他惯常的那种露出很多牙齿的笑法。他背过身去,飞快地拉开门闩,宋安看着他越过南边的围墙,活尸们跟着他离开,像是闻到血腥气的鲨鱼。

  “走。”宋安拉起董梨。

  ……

  祠堂离边门就几步路,宋安让董梨坐在远一点的路边,自己在门边等着王沛桓出来。他早把防护服脱了,风从后背和领口灌进去,有些冷。

  董梨从后面慢慢地抱住他,他感觉稍微有点别扭,他没对董梨有什么特殊想法,但是她湿润的、小动物一样的嘴唇印在他的后颈上,宋安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下意识地用手去搓被碰到的地方。

  “不是,那个……”他有些尴尬,“我对你……我就把你当妹妹。”

  董梨笑着看着他,她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嘴咧得很开。

  宋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有一种冰冷的感觉从脊椎窜上脑髓,他的心脏开始酸痛,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大头朝下倒在地上,本命符从他胸前滑落,变成一滩满地乱爬的烂肉。

  ……

  “啊!”王沛桓已经看见那扇门了,它离他只有最后几米,他拼了命地冲出去,反手把门闩上,活尸的指甲在那一头挠着门板,王沛桓弯下腰大口喘气,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汗。

  “老大?宋安?”他直起腰,四下张望,董梨走过来关切地看着他,伸出手要帮他擦汗,王沛桓下意识地躲过了——他在黑暗中看见她掌心黑乎乎的。

  “怎么回事?老大呢?”他问董梨,那女孩儿却只是微笑。

  “老大?”王沛桓着急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他看见宋安躺在路边的石椅后面,面色青白,生死不知。

  王沛桓回过头,董梨仍然笑着,顶着一张画出来似的怪诞美貌。

  “你也是病人,床单上的东西也是你抹的。”王沛桓说,“我怎么没想到……”

  董梨咯咯笑了起来,有什么东西从口腔伸出到齿边,被她洁白的贝齿咬断,那是残肢状的肉芽。她张开嘴,喉咙黑沉沉的,口腔两壁几乎烂出了两个大洞,无数眼珠在舌头边上滴溜溜地疯狂转动。

  “我原来想帮你们的。你们把董奎杀了,我就放你们走。”董梨说,把手按在门板上,门那一头的活尸们都齐声嘶叫起来,疯了一样用力撞击门板,“我后来有些喜欢你们了,你们人真好,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那样跟我说话。”

  “留下来吧。”董梨说,已经有活尸把门撞破了一个洞,伸出肢体企图触碰什么,董梨毫不在乎它们,仿佛那只是一株花,一棵草,“你师兄已经走不了啦。”

  王沛桓什么都没说,他仿佛呆住了。有一条细极了的血线从他后颈一闪而过,空气中突然响起几不可闻的丝线断裂的声音。

  “那是什么?”董梨像个真正活着的少女一样皱起眉毛,她闻到了血腥味。

  王沛桓抬起头,他左眼充血一般地红,左半边脖颈上浮现出几道被缝合起来的旧伤,他们现在像是要开裂一样流着黑色的血液。

  “我留不下来了。”他用变得嘶哑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我从很久以前……就不算是活着了。”

第11章 第二卷 第五章

  王沛桓又梦到很久以前,和师哥第一次捉鬼时的场景。尹家老太太是被儿媳妇用柴刀劈死的,怨气很大。

  “二十八,二十八。”那个被附身后青面獠牙的小男孩举起刀,王沛桓感觉左臂撕心裂肺地疼,老太太在尖笑,用指甲抓自己的脸皮,师哥躺在供桌底下,没有知觉。

  “二十八,二十八!”

  “师哥,师哥。”他恍惚着用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有很多血,老太太向师哥走过去了,他想大声把师哥叫醒,嗓子里只发出小猫似的一点微弱的呻吟。

  ——他就要死了。

  可是他不想死,师哥还在呢,师哥,师哥……他摸到自己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一根很粗的长针,那是父亲给他的,他知道那是什么,他们家所有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他们从小就会用。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针扎进自己被劈断了的胳膊。

  那一刻他仿佛浮在空中,肉体的疼痛消失了。王沛桓看见自己苍白的肉身,看见满身的经脉,看见手中的长针针尾连接的虚幻的红线。

  “你可以自己作出决定了。”父亲这么说过。

  “活着比死了更好吗?”他问。

  父亲先点头,再摇头:“有机会选择死不死比直接死了好。”

  可惜他没懂这句话的意思,他只是拿起那根针缝补起自己残破的身躯,红线缝合皮肉,修复骨骼,也把他的神魂重新钉回肉身。

  苍白的王沛桓睁开血红的左眼——

  他死了,他再也没机会死了。

  ……

  宋安被混着烟和灰的夜风吹醒,他坐起身来,大声咳嗽了两声。

  “草,董梨居然有问题。”他小声嘟囔着,扶着脑袋抬起头,活尸们在诡异的黑色火焰里咆哮着,冲天的黑烟拔地而起,几乎看不见夜空,王沛桓背对着他站着,董梨不知哪儿去了。

  “阿桓?”宋安惊疑不定地喊他,看着他慢慢转过身。

  “师哥。”王沛桓左眼鲜红欲滴,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左半边脸显现出一种格外不正常的苍白,布满了被缝合后开裂的伤口,右半边脸却还是那个颇英俊的年轻人的样子,眼下还挂着一道未干的泪痕。

  宋安一句话都说不出。

  “师哥,我骗了你了。”王沛桓说,左眼和右眼同时滚下泪来,“你能不能别杀我?”

  很满足......(*≧ω≦)

第12章 第三卷 第一章

  宋安叼着烟走在路边,天气越来越冷了,空气雾蒙蒙的,太阳像一点在灰布上洇开的白印子。前些天是银杏落果的时节,果肉和核一起被踩碎在地上,与灿金色的落叶一起凋零成泥。他裹紧了外套,把烟踩熄,去胡同里的小店里买了个烧饼。

  他把王沛桓一个人扔在酒店里,自己逃出来了,只带了手机和自己的扇子,暂时没打算回去。他需要一些时间应对这样他从没经历过的遭遇,王沛桓那张他想不出形容词的脸不停出现在他脑子里——这是什么大不了放不下的事儿吗?太是了。他在心里自问自答,没有什么能让这种如鲠在噎的痛苦停下,手里过咸的萝卜丝烧饼不能,黏在鞋底的银杏不能,吹得人快风干了的寒风和雾霾都不能。他掏出手机,试图找一个能让自己投入日常状态的工作,钱能让他稍微清醒点,在他没能顺利拿到上次委托金的前提下。

  上次委托——又来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脸,对自己有些恼怒起来。

  “滴滴打鬼”里空荡荡的,里面有实质的委托少之又少。宋安翻来覆去地看那几条,这种事以前都是王沛桓来干,现在他要自己一个人从广告、闲得没事的未成年恶作剧、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约/炮信息中筛选一些真正自己能干的活儿出来。真新鲜,他看得眼睛有点酸。

  好在这不是什么难事,他很快找到了新的委托,地方十分吉利,是郊区的殡仪馆。委托人是那里的员工,据他说每天上夜班都能听见指甲挠黑板的声音,走到哪儿响到哪儿,很渗人,想找个神棍做做法。这看起来挺容易,字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人因此受伤,就算真有什么也应该算不上凶。

  宋安只考虑了两秒钟,就近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

  ......

  宋安和委托人约好了在殡仪馆大门口见,一下车,他就看见各式各样有高有矮的骨灰盒——这殡仪馆门口一条街都是卖骨灰盒的,甚至杂货店都兼卖骨灰盒,他甚至看到一个格外大的,只比脸盆小一点,汉白玉雕的,上面还有金灿灿的四个篆字:含笑九泉。宋安噗呲一乐,好几天来十分压抑的心情都没敌过丧葬用品厂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委托人在门口等他,男的,姓赵,叫赵季,三十来岁戴眼镜,挺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赵哥您是干什么的啊?”宋安挺熟练地跟他攀谈,“大晚上上班,应该不是管焚化炉那块儿的吧?”

  “我是化妆的。”赵季说,“我们这儿一般办事都是凌晨或者早上来,有特殊情况我就要半夜在这儿加班儿。前两天附近不是高架上车祸吗,中学里还跳楼死了一个学生,我连续加了好几天夜班。”

  “一开始是一个星期以前,我听到那种怪声——就是指甲划黑板的怪声。那时候我还在工作,化妆的那小姑娘是脑袋着地的,摔得稀碎,有点难办,我也就没怎么在意,以为是冰柜门没关好,结果好不容易搞完了天都快亮了,转身一看,冰柜门一个都没开,关得死死的。”

  “后来我越来越频繁地听到那种声音,到哪儿都听到,天一亮就听不到了。我一开始还没觉得害怕,毕竟干这行,不能想得太多,自己吓自己。但是前天,看门的小李结婚,给我们送了喜糖,就放在桌子上,喜糖盒子上有个小镜子,侧过来可以看得见结婚新人的照片,挺新奇的玩意儿。我那天刚工作完,想吃块糖放松一下,结果拿起糖盒子,上面的镜子映出来的不是我自己的脸。”

  赵季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冷静了一下。

  “我回到家才想明白,我根本没有照到自己的脸,照到的是站在我身后的‘人’的脸。”

  “你看到它长什么样了?”

  “我没怎么看清,但肯定不是我,很多白头发。”

  “哦。”宋安点点头,在员工休息室的长凳上坐下。火葬场的老板不知道抽什么风,在休息室墙面上都贴着瓷砖,说不清整个室内装潢是更像骨灰盒还是卫生间,赵季大概是因为属于“高精尖人才”,在休息室里有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上面铺着玻璃垫板,垫板下面有一张照片,赵季搂着一个女人,笑得很拘谨。

  “我老婆。”赵季有些不好意思。

  宋安又随处看了看,这个火葬场一楼中间是纪念厅——中间摆着冰棺,供亲属做最后的告别,更里面是等待室,员工休息室在靠楼梯的角落里,二楼大部分房间都锁着,除了有一间能打开,里面还有一扇防盗的铁栏杆门,能看到里面摆着形形色色的木雕石雕。

  “这原来是我们老板办公室,他好这个。”赵季解释说,“他一年到头也不会来这里呆几天,说是把这堆宝贝放这儿比放银行还让人放心,没人会特地跑火葬场偷东西。”

  居然有几分道理。宋安不知道说什么,盯着那堆奇形怪状的雕塑发呆,房间正中是一座石观音像,不同于寻常观音形象,这座观音赤足而立,手捧净瓶,眼帘低垂,比起千篇一律的佛像更像是照着真人雕出来的,有种诡异的栩栩如生。

  “这能进去吗?”宋安摆弄了一下门上的锁。

  “钥匙在老板那儿,我也不知道……”

  “那就算了。”宋安说,皱着眉头点起一根烟,他一般不在工作的时候抽烟,但是今天格外烦躁,赵季在旁边看着他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宋师傅,这事儿是不是特难办啊?”

  “嗯?”宋安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把抽了一半的烟踩灭,“没有没有。我最近有点事儿……”

  “跟老婆吵架了?”赵季笑了笑,放松下来,“嗨,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说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