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第20章

作者:叶芫 标签: 玄幻灵异

  他一把将门带过来,一张符拍到门板上,然后吹响了骨笛。

  笛声回荡中,人皮画终于逐渐安静下来。苏姚姚抬头看了眼容炀,他嘴唇微动,念着什么,握在手里的骨笛变小,被他收进了袖子里。

  他长身玉立,楼顶悬挂着的巨**灯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苏姚姚看不清他的脸,却忽然涌起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哪儿见过……“这容顾问本事也太大了点儿,钟家什么时候出了这种人才?”

  “祖宗八代你不是都查过嘛,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就不能钟家祖坟选得好,出个天才?”傅宁辞正吹着指尖的伤口,让它愈合得更快一点,容炀能力实在有些过强了,他不是没有一点疑惑。不过护短一向是他的强项,苏姚姚这样一讲,免不得说上两句,容炀还能请器灵这种事情,自然也没有提。

  苏姚姚白了他一眼。容炀的来历的确是她查的,验过也不像有问题的样子,能力虽然强了些,要真是天赋过人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傅宁辞大大咧咧又道,“别老盯着人家看,我知道他好看,你也不用表现得这么花痴。”

  “你才痴。”他这么一打岔,苏姚姚那点微弱的疑惑倒滑过去了,指着画问,“那现在怎么办?”

  “提出来问问吧,我估计这次大概能叫出来?”傅宁辞摸摸下巴,“这兄妹俩看来关系不太好啊。”

第26章

  容炀从楼上走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傅宁辞的手。

  “什么事都没有。”傅宁辞赶紧把光洁如初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血厚着呢,掉层皮都能长出来。”苏姚姚随口道,将自己的银铃收回来,画轴慢慢拉开,画面上的梅树已经倒落,红梅满地都是,女子白色的斗篷也掉在了地上,露出一张傅宁辞不久前才见过的脸,上面有红色的痕迹,那是从眼里流出的血泪。

  “这是何苦。”苏姚姚轻轻晃动着手腕,铃声阵阵,她闭上眼睛,念起咒语。

  傅宁辞慢悠悠地喝着变得温热的奶茶,目光牢牢地盯着画面上的女人。终于,图像上的女人站了起来,沿着身前的小径慢慢向前走,到了尽头,画面的交界点,他猛地站起身伸手往画上一拽,退后一步半侧了身,松开手,对沙发前凭空出现的女人道,“得罪了,坐吧。”

  “我不过是魂魄,坐与不坐也没有差别。”聂岚语调轻柔道,“没有想到我还会离开这幅画,多谢贪狼星君了。”

  “既然知道我是谁,我就不自我介绍了,那是文曲,这是我们的顾问。”傅宁辞笑了笑,“谢只怕是假的,几次打扰你,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并非刻意无视星君召唤,只是我藏身于画中,便是不愿轮回,不想再惹尘世,得罪星君的地方,还请您多体谅。”聂岚还是在沙发上坐了,只是没有一点重量,沙发也没有往下陷分毫。

  “你是自愿剥皮成画的?”容炀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言外之意。

  聂岚微微颔首,傅宁辞咋舌道,“你和姚广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姚将军?”聂岚疑惑道。

  “是啊,你可能还不知道,他自杀成了干尸,现在又复活入魔了。”傅宁辞看她神色有所松动,“我并不想杀他,但如果要度化,总得弄清所有的前因,他的还有夏启的。大部分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剩下,特别是夏启的部分,还得麻烦你赐教。”

  “星君言重了。”聂岚垂眸,迟疑片刻道,“只是王上的事……,当初王上最后去了常右山,星君与其问我,倒不如问问禄存星君。”

  “禄存并不在这里,一时半会儿,我也找不到他。”傅宁辞见她虽然肯现身了,却是一问摇头三不知的态度,实在觉得头疼。

  他一贯不喜欢逼迫谁,正想着要怎么再劝,一旁容炀开口问道,“你刚才想要粉碎自己的魂魄,是因为看见了聂远录的原因吗?”

  聂岚瞳孔微缩,转头看向他。

  “承受那样大的痛苦,剥皮成画,也是因为他?”容炀假装没看见她瞬间颓败的面色,继续道,“你刚刚看见的是聂远录的转世,他现在姓宋,并不记得前尘往事,活得很好。而你,你以为把自己锁在画里,不再入尘世,就是结束吗?这么多年,你可真有一刻释怀?”

  容炀语气中夹杂着悲悯,“我们想度姚广,亦想度你。所有的苦痛,都不会因为压抑而忘掉,说出来,你才可能有解脱的那一天。”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蛊惑。

  聂岚抬头看了眼二楼紧闭着的那扇门,喃喃道,“我真的可以解脱吗?”

  “说出来。”容炀喉结动了动,看向她,轻声道,“你不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述说往事的机会。”

  他深黑的眼眸像一个漩涡,在一瞬间涌出极其沉重又复杂的情绪,聂岚嘴唇颤抖着,眼角再次滑落出一滴血泪。

  容炀握着傅宁辞给他的茶杯,像是要从汲取一丝温暖。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平静。然后扭头看了看苏姚姚,示意她来问,起身站到了傅宁辞旁边。

  苏姚姚等到聂岚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开口道,“聂姑娘。”

  她觉得不管王后娘娘还是太后娘娘听起来都有些怪异之感,还是这个称呼更妥当些。

  谁知聂岚却凄然一笑,“星君,你可知道,我其实并不姓聂。”

  苏姚姚一愣,傅宁辞也同样面色诧异,心道这还真不知道。

  聂岚抬手抚摸过自己的鬓发,半晌悠悠地开口,像吟诵一只古老的诗歌,讲述起她的一生,她问,“星君,你见过灯市吗?很美,就像置身在星河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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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意思,这章有点短,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存稿用得七七八八,我争取明天多更点。

  聂岚这一部分不会太长,两章左右应该可以结束,第一卷 整体也快要收尾了,不知不觉马上都十万字了。

第27章

  聂岚能想到最远的事情,便是那样一个灯市。她说自己不信聂,但到底姓什么,也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周围的人,似乎都叫她茵茵。那个好像是娘亲的女子,离开前,也是这样叫着她,“茵茵,你就在这里等,不要乱跑啊。”

  那年她七岁还是六岁?或者更小一点。她害怕地想要跟上去,娘亲却倏然变了面色,厉声斥责她不许跟着。又花了两个铜板买了个糖人给她,说你就在这儿等我,很快就回来了,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是个冬天,很冷,她坐在矮矮的青石阶上,一点点地舔手里的糖人。夜渐渐深了,灯市热闹的人群也散去了,她等啊等,娘亲却始终没有回来,她小声地抽噎起来,哭得累了,靠着青石阶睡过去了。

  第二天破晓的时候,她被早起小贩的叫卖声吵醒了。灯市已经结束了,昨日原本就是最后一天。支灯的竹竿横在路上,地上有残破的灯盏,棉布被踩上了沾了泥泞和足迹。原来热闹过后就是颓败,她生平第一次知道这个道理。

  她的手足都被冻僵了,左右看着,娘亲仍然没有回来。身后的店铺门开了,“小丫头,不要在我门口,挡着我做生意。”

  她怯生生地站起来,想要回家去。她想娘大概是把她忘了,没关系,她可以自己回去。糖人还没有吃完,她专程留着,想让娘亲也尝一尝。可是家在哪里?来时,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她不记得该怎么回去了。

  她抽噎着,勉强照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回走,从日出一直走到月上柳梢,全部都是陌生的街角。

  她又饿又怕,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人群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她爹娘呢?”

  “诶,你们看像不像后溪村东头那家的闺女,我上次去那里卖柴,好像见过她……”

  “后溪村离这儿还有十几里地呢。”有人听见这话,便去寻了信客来看,“哎呀,还真是,可她家不是今天一早就搬走了嘛,收成不好,说是要去投奔什么亲戚……”

  “她这是被扔了……”

  “她家四个丫头呢,她娘不是又怀上了?这年月,谁家养得起这么多赔钱货……真可怜……”

  他们说着同情的话,面上却都是看热闹的神情,也有丑陋的男人,觍着脸上前拉她的手臂,“你爷娘不要你了,小娘子不如与我回家去。”

  周围人都大笑起来,有人说你不要逗人家小丫头了,可那分明也不是责怪的语气。

  她挣扎着,手臂被扯得生疼,那男人却越发得意。

  “这么大年纪了,欺负一个小姑娘,真是不害臊。”一个老妇人忽然走过来,拿拐杖打了一下那个男人,牵过她的手,“丫头,不要哭。别听他们瞎说,先去老婆子家好不?过两天你爹娘就来找你了。”

  周围人似乎有些怕那个妇人,小声嘀咕着散开了,有女人好像想说什么,她丈夫说你不要多事,扯扯袖子走了。

  那个老妇人的手在冬夜显得格外暖,把她牵回家,又端了一碗白粥给她。

  “丫头啊,这么晚了,你先睡。”喝了粥,她渐渐困起来,眼睛都快睁不开。老妇人把她领到一张木板床前,让她脱了鞋和外裳,上去睡一觉。

  那张床又软又暖,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躺在冰冷坚硬的地上,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在她的身上,“起来干活,装什么死?”

  说着,又是一盆水泼在她身上,“懒骨头,快点起来,我花二两银子买你可不是让你来享福的。”

  她头还迷糊着,却也明白过来那老妇人是个拍花子的。女人力气大得很,像逮一只小鸡一样,提着她的后颈,把她甩到门外。这似乎是个歌舞坊,楼上的木栏边有醉醺醺的男人搂着衣衫单薄的女子调笑,空气中有甜腻的脂粉香气,偏生出了关她的柴房,旁边就是个臭水沟,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你先去后院把姑娘们的衣服洗了。”那女人提着她往前走,一面又大力掰过她的下巴,“生得倒是白净,等掌柜的回来了看看,指不定有你的……小蹄子!”

  她趁着那女人不防,重重咬上她的手腕,死命推开她,晃晃悠悠地往前跑。

  那女人叫骂着,跑上来追她。她不识得路,没头苍蝇一样惊慌失措地乱窜,推开一扇门钹生锈的木门,里面是个露天的小小的院子,一个半大的少年正在劈柴,见到她似是一惊,也听到了后面的骂声,“快点追,别让那贱人跑了。”

  那老妇人头晚不知到底给她喝的什么,她头昏,手脚也发软,精疲力竭,根本跑不动了。

  后面的人快要追上来了,她想自己大概是完了,那少年却忽然低声冲她道,“你过来。”

  她犹自喘着气,只是看着他。那少年皱着眉,两步跑过来抱起她扔进了旁边一个很大的竹筐里,又把筐里的衣服翻上来遮住她,“你不要出声。”

  她透过竹筐的缝隙,看见那少年又坐回木凳上开始劈柴,嘈乱的脚步声传来,那女人带着两个壮汉跑过门口,“小录,你看见一个小丫头没有?”

  “薛姨,什么丫头?”那少年疑惑地看着她,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刚听见有人好像往偏门那边跑了,我劈柴没注意,薛姨,要不要我帮忙?”

  “死丫头片子。”女人没理会他,骂骂咧咧地往前面追过去,又骂那两个壮汉,“说过多少次了,偏门要锁上要锁上,听不懂人话是吧……”

  那少年等他们跑远了,瞅着四处没人,飞快地把她从竹筐里抱出来,“跟我来。”

  少年半抱半拖着她,把她从墙壁边一个半人高的破洞硬塞出去,“你跑吧,这不是好地方。”

  他半蹲下,又从怀里掏了一个冷掉的馒头给她,“出了巷子一直往右跑,出了城有个净月庵,你要是没地方去,看看姑子愿不愿意收你,总比这里干净。”

  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拉着少年的袖子不放,少年皱眉拽掉她的手,“你快走吧,我会有麻烦的。”

  少年的衣角从洞口边消失了,她犹豫了片刻,撑着麻木的双腿,扶着墙壁出了巷子。往右边跑了十来米,又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还会遇见些什么,不敢再走了。她在巷子口的茅草堆后面蹲下,看着巷口,眼睛都不敢眨。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饥寒交迫,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少年的身影,“哥哥。”

  “你怎么还没走?”那少年道。

  她不知道怎么说,怯生生地又叫了一句哥哥。

  “我不会管你的。”他烦躁地挠挠头,“你自己走,别跟着我。”

  少年不看她,大步飞快地往前走,她使了吃奶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跟了三条街,少年进了一户破财的宅院,看了她一眼,还是关上了门。

  她在门边坐下来,蜷缩着,等到天亮。少年开了门出来,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哥哥。”

  “你赖着我做什么?”少年把她往旁边一推,“你快点走。”

  她偏倒在地上,少年拐过巷口看不见了,她揉着膝盖爬起来,追过去,却见少年正站在拐角处。

  他很烦躁地叹了口气,“你爹娘呢?”

  她摇头。

  “你家在哪里?”

  还是摇头。

  “说话!”

  她委屈地哭起来,“我不知道,娘说让我等她,她不见了……”

  少年蹲下来,拿袖子粗暴地擦掉她的眼泪,“别哭了。”

  然后他拉着她,把她领回了那间宅子。里面有两间破败的青瓦房,他推开其中一间的门,里面有个女人靠在床上,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名曲子。

  “又不清醒了。”少年叹着气,把她拉到女人面前,那女人看见她,眼睛亮起来,拉她的手,她看见女人的手上有大片可怖的烫伤的痕迹,“岚岚……”

  又对少年傻笑,也同样叫他,“岚岚……”

  “你就在这里和她待着。”少年说,看她望着自己,便道,“我再不去要被骂了,晚上会回来的。灶上有馒头,你饿了拿着吃,也给她拿一个。会生火就热热,不会就吃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