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第25章

作者:叶芫 标签: 玄幻灵异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苏姚姚只能凭借风声,感觉姚恪正向自己袭来。文曲铃像一条鞭子,在姚恪身侧缠斗,却又被他不管不顾地冲撞开,转眼间呼吸已经近在咫尺。

  “姚姚让开!”

  凌厉的剑光划破了黑暗,映得窗外半边天都亮了,苏姚姚的记忆里还没有看见过天枢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威力。

  傅宁辞手在办公桌上一撑,飞身过来把苏姚姚胳膊用力往旁边一拉,哪怕他心有不忍,也知道姚恪入魔是救不了了,一咬牙右手握着天枢向他心口刺去。

  然而就在天枢刺破他心口肌理的一瞬间,忽然光芒从他的皮肤下绽开,一枚小小的玉佩形状的东西顺着他的伤口处落了出来。那玉佩和傅宁辞在器灵中见到时有些不同了,通体变得透明,中间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落在了地上,没有发出声响,只是忽然散开,光亮四散,所有人周围的景物变了,不再是那间办公室,是一处神殿一样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原本该供神像的地方,悬着一层纱帘,后面坐着个人,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看见他隐约的动作。而在前方跪着的,正是夏启。

  “后面坐着的是禄存?”苏姚姚疑惑道,她能感受到很微弱的灵力。

  傅宁辞没顾得上理她,因为容炀不知怎么到了他的身边,皱眉抓住了他的手。傅宁辞感觉他的手冰凉,只有凑巧压在他脉搏上的大拇指有一点点热度,以为容炀是被吓到了,“我没事,我没事。你还好吧?”

  容炀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话,松开手拿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喉结动了动咽下去,又不动声色地悄悄擦掉了杯沿上的血迹,一开口声音有点哑,“还好。”

  “文王请起吧。”禄存开口道,“深夜上山求见所为何事?”

  夏启许是一路奔波,看上去风尘仆仆,跪着并没有起身,“本不愿打扰星君清修,只是明日天亮新帝登基,我不再是祈国的王,也就没有求见星君的资格了。”

  “竟是这般?”禄存一愣,半晌道,“改朝换代乃是天命,文王若为此事而来,我并没有法子。”

  “星君多虑了,我来此并不是为了这件事。我自登基,替宋氏一族翻案,也为族人留好退路,无愧于母后;勤勉政事,未有一刻懈怠,无愧于祈国百姓;明朝新帝登基,我便以死向夏家先祖谢罪,亦无愧列祖列宗。”夏启看向他,“我自认无愧天下,却只愧一人。这么多年来,始终是我辜负他。”

  禄存静静地听夏启说下去,“当日我曾承诺他,定然竭尽全力护他周全。今夜我便是为这个承诺而来。用祈国文王的身份,求星君在我死后,能替我保他平安。”

  “文王与我相识也有六载,算是故人。”禄存顿了顿,“古人之托,我本不该推辞,只是,灵不应插手人间事。”

  “我并非有意令星君为难,可若不能兑现自己当日之诺,死亦难以心安,还求星君成全。此生无法报星君大恩,来世愿为星君鞍前马后,万死不辞。”他重重以头抢地,血迹顺着眉心留下去。

  “文王何苦如此呢?”禄存见他额头磕得血肉模糊,问他道,“那是你什么人。”

  夏启答得干脆,“我心爱之人。”

  禄存沉默良久,“文王这般痴情者,我从前只见过一个。我虽不懂情,却见他为此日日煎熬,几百年间不能脱身,便是如今,也还困在这个字里。值得吗?”

  “若是没有子恒,夏启便不知在天地间二十六载有什么意义,我这一世所有愿意记住的事,都只与他有关。”夏启抬手抹一下血迹,“我不敢妄称痴情,痴情者情意超脱生死,而我不能为他生,亦不能为他死。便只求他余生平安,我也无憾了。”

  “罢了。”禄存摇头,想一想道,“我的确不该干涉人间事,只有一个折中的法子可以给你。”

  夏启抬头看他,禄存犹豫了一瞬,“如今新帝尚未登基,你还是人族的君主,身上尚有龙气在,你的魂魄与寻常人是不同的。我可以将其取出,炼制成法器,再送入你想要保全的那人体内.......只是这样一来,你定然没命了,也永远不能再转世投胎,而且炼制过程会很难捱,炼成以后,你恐怕还得继续日日承受取魂之苦,你要想好。”

  “如此,便可保他平安了吗?”夏启问。

  “这法子虽不算禁术,也实在不是什么正道,所以据我所知,并没有人使用过。到底会有什么后果我并不太清楚,只是普通人想要伤他,肯定是不能了。”禄存怜悯道,“文王考虑清楚。”

  “我本就是要死的,这便是星君成全我了。”夏启道,“只是星君方才说,炼成以后,我还会承受取魂之苦,便是意味着,我还有意识吗?”

  禄存颔首。

  “那就是说,我还能日日看见他,多谢星君了。”夏启笑笑,“还请星君动手吧,天快要亮了。”

  禄存叹一口气,“此法还需要个媒介,文王身上可带了什么器物?”

  “这个可以吗?”,夏启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

  禄存看了一眼,点头,又问,“魂魄取出后半个时辰,身体就会化作粉末,需要我替你收起来吗?”

  “不必了,星君将它送下山去罢。山下想来已经有丞相的人了,他们见我死了,也可回去交差,免得日日在山下,扰了星君安宁。”他又朝禄存拜了一拜,“子恒知道我来了常右山,必定也是会寻来的,到时他若有冒犯星君的地方,还求星君不要与他计较。”

  这是夏启最后一句话。

  取魂魄的过程,比起人皮画来,实在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但夏启所承受的痛苦,想来并不会更少。

  他额头上冷汗直流,混合着未干的血迹,死咬着牙关,一度痛得要昏迷过去......

  渐渐地,呼吸变得越来越弱,手指无力地摊开了,夏启倒下去,虚空中却出现了他的人影,飘进了纱帘后,落进禄存拿着的玉佩里消失不见了。

  刹那间,环境又变了,这次禄存背对着他们,面前是立着一张巨大的贴了符铜镜,而镜上正是傅宁辞当日在器灵中看见的姚恪上常右山的情景。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傅宁辞听见禄存说,“你所求之事,明日自会有分晓。”

  禄存看着姚恪离开,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玉佩,他迟疑了一瞬,右手指尖点上太阳穴,身体僵直了一瞬,而后指尖带上了一点光,他把那光亮也送进了玉佩里。

  玉佩晃悠悠地飘出窗外,融进了夜色当中。

  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了,散落的光点又聚集在一起,变成一团小小的亮光,被苏姚姚接住。

  傅宁辞忽然懂了,这并不是禄存真正的灵力,而是他关于此事的记忆,因着是禄存的一部分,里面夹着一点灵力罢了。禄存为什么要这样做,在他们找到他之前不会有答案,或许他只是觉得目睹一双有情人受苦,对自己来说也并不是愉快的事,还不如忘了。

  他当日疑惑,为何灵力如此微弱,却可以让姚恪变成后面近乎不老不伤的状态,现在才明白过来,支撑着姚恪其实是夏启的魂魄。

  苏姚姚抛出一张照明的符,结束了这种伸手难见五指的状态。

  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里,姚恪身前有个影子逐渐变得清晰,那是他们遍寻不见的夏启。

  在姚恪等待他的岁月里,他一直和他呆在一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看着姚恪为自己守墓,行尸走肉地度过每一天,又看着姚恪将剑划上手腕与脖颈,一心要离开这个没有他的人世。夏启想阻止他,想告诉他,“子恒,我就在这里。”但他无能为力,他甚至连离开姚恪体内,让他可以痛快地死去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姚恪放干了自己的血,用那样疼痛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只是禄存大概也没想到的是,夏启魂魄制成的法器,竟然会让姚恪的魂魄都被留在了尸体里。

  姚恪就那样呆在黄土下,等着夏启,等着这个十四岁时雪地中背起他的人,十七岁时赠他玉佩的人,二十岁时赶他离开的人,他的心爱之人,有一天能够经过他的墓前。

  不会有那样一天。

  姚恪等了夏启多久,夏启就陪了他多久,他们日日在一起,永远不相见。

  直到天枢的剑光,刺破了姚恪的心口,他的魂魄终于再次出现在了姚恪面前。

  隔了千年,他们终于见面,最后一面。

  姚恪身上的魔气顺着天枢剑刺破的伤口慢慢散出,他的神志逐渐清明。

  他看见了夏启,他的脸上浮现出虚弱的笑意,伸手想要去碰他,却发现自己抬不起手臂了,魔气消散,他的身体正在飞速地变回干尸的状态,他只来得及动一动嘴唇,“殿下......”

  这是初见时,他说的第一句话。

  黑暗的宫殿里,夏启提着一盏灯笼而来,温柔地问那个发抖的少年,“你怎么哭了?”

  当时,他可以握着姚恪的手,告诉他,不要怕,有我在。

  而现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姚恪的皮肉腐败,一滴泪顺着干瘪皱褶的眼角滑落,他想替他擦掉眼泪,“子恒,你别哭......”

  他的手却穿透过姚恪的身体,他只是魂魄,如何碰得到他?

  千年的执念,才让干尸变成了魔,从魔回到干尸的状态却只在片刻间,甚至不够说完一句话。

  夏启跪在姚恪身边,用手在虚空中一遍一遍抚摸着他生气全无的面颊。一点也不在乎面前是丑陋而衰败的尸体。

  爱人怎么会腐朽呢?他们永远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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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还有一章第一卷 就收尾哈,(这次是真的,因为我已经写好了)

第34章

  “真是作孽。”傅宁辞叹了口气,拿出一个瓷瓶,轻声念着什么,夏启的魂魄逐渐缩小透明,虽然一直看着姚恪的方向,还是被吸进了瓷瓶中。

  傅宁辞走过去,在姚恪面前蹲下,闭上眼睛,神情却异常严肃。终于,他舒了口气,伸手猛地从姚恪的眉心处穿过,再取出时,指尖虚虚合拢,似乎拿着什么,也装进了瓷瓶里。刚才颤个不停的瓷瓶终于安静了下来。

  “别哭了。”他这才睁开眼,回过头对孟轻道,“洗把脸收拾一下,叫人来把办公室扫了,三染市那边还有几个手续要补,现在都快六点了,你过去也差不多赶上人家上班。”

  他站起身,顺手把瓷瓶装进大衣兜里,又指了指宋之舟,“曾豪轩,你把他记忆消了送回去,再找两个匠人来修楼梯,完事儿你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苏姚姚等他俩离开,一脸警惕地问他,“你想干嘛?”

  “我现在只想回去睡觉。”傅宁辞随口道。

  “别给我开玩笑。”

  “我真的困死了。”傅宁辞干笑一声,无奈道,“行了,你不是说你不管了吗?”

  “我说的是这个嘛?”苏姚姚瞪他,到底也没再说什么,没好气地往门边走。

  “你去哪儿?”

  “我把禄存的记忆处理了,再去一趟枫江博物馆善后。”苏姚姚看他一眼,“怎么?副局也要给我安排工作?”

  “不敢不敢,局长你请。”傅宁辞抬手往前送了送,苏姚姚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看着办吧,要是实在不行......我这边也可以想想办法。”

  “知道了。”傅宁辞看着她的衣摆消失在门边,伸了个懒腰,对容炀道,“姚姚其实最容易心软。”

  容炀半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听傅宁辞这样讲,点点头,道,“聂姑娘还在楼下。”

  傅宁辞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处理一下。”

  “我去吧。你不是说困了吗?”

  “其实也还好。”傅宁辞说着又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哈欠,容炀叹一口气,“你休息一下,我知道怎么处理的。”

  傅宁辞见他坚持,想到聂岚的事还和钟家有些关系,容炀去处理也好,“那辛苦你了。”

  容炀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傅宁辞已经合衣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生得高,腿又长,蜷在沙发上看着有点委屈,睡得也不太熟。容炀脚步声放得那样轻,他还是醒了,手背搭在眼睛上,“你回来了?”

  “嗯。”容炀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聂姑娘毕竟入了画,魂魄想要再投胎是不能了,我问过她以后,她说愿意忘记一切,在画中重新开始,我就成全她了。”

  “这样也好。画就留在局里吧。让人看着,她要在里面有什么事情,咱们也可以随时纠正。”傅宁辞感觉容炀似乎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又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搭在了他身上。羊绒的质感温暖又柔软,还残留着容炀的体温,傅宁辞觉得很安心,侧了侧身,“我再睡一会儿,醒了起来给他俩想想办法。”

  傅宁辞当时说的是把画借用一下,结果转眼就不还了。为了这件事,孟轻在三染枫江来回倒腾了将近一个月,才总算搞定。

  也是那个月,枫江市儿童医院发生了一件怪事。两家人一起带着孩子去公园划船,划到湖心翻了船,大人救上来了,两个孩子往医院送到路上就断了气。

  孩子都还不满六岁,父母哭得痛不欲生,拦着不许往殡仪馆送,非要医生再救救。可死了就是死了,哪里还能救得过来呢?偏偏两家都还算是枫江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医院也不想得罪,事情就这么僵持下来了。

  谁知就在那天夜里,两个原本已经被断定死亡的孩子,竟然又有了心跳和呼吸,只是一直闹个不停,直到看见了对方,才停止了哭泣。

  没有哪个医生见过这种情况,各种检查做过一遍,一切都正常,没找出任何原因,勉强出了诊断报告,心里却也都想着,这大概是奇迹。

  他们出院那天,傅宁辞去了医院。

  他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杯甜得有点腻人的榛果拿铁,随手找了份报纸,坐在住院部一楼消磨时间。

  电梯门开了,两个裹得像毛线团一样的小男孩手牵着手从里面出来,跟着的是他们的父母。

  “以前一见面就打架,怎么现在好得跟什么一样,分都分不开。”母亲们笑着说,又看见前面的孩子停住了脚步。

  “宝贝,怎么了?”她们顺着孩子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男人。

  “哥哥。”其中一个孩子凑到另外一个耳边,“那个叔叔看起来好熟悉啊。”

  “我也觉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大一些的孩子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