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豪礼三千万 第29章

作者:by独惆 标签: 玄幻灵异

  他会一直记住那天晨光未至之时,他和宴舟比拼着谁先纵马奔向山顶,他策马扬鞭,在声色犬马里回头冲爱人呐喊,赢得不费吹灰之力。而后宴舟笑着追来,从身后环住他的腰,拽着他双双跌入无边尘土。

  冬雪已过,没化干净的雪碴横刺在他们身上,又被翻滚的冲击动作碾落。马儿啼鸣,伴随着未醒的雏鹰,喧嚣地撕开日出的序幕。

  许星桥在摔下马的疼痛中狂笑,笑的莫名其妙而又无法停止。他锤了一把同样笑的大声的宴舟,作为被拖下马的惩罚。刚想说话,宴舟突然“嘘”了一声,双手虚扣,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宴舟挑着眉故弄玄虚,却又恰当的把握好时机,在许星桥失去耐心低头想要探究他究竟握住了什么的一瞬间打开,把藏住的事物展露出来。

  那是一只发着光的萤火虫。

  振动着翅膀,在宴舟掌心那一方幽暗处静静地闪着光亮。

  许星桥和宴舟对视一眼,在满腔笑意和微弱的光线间默契地暂停了呼吸,欺身而上,疯狂拥吻。

  腰间被人珍视的萤火虫瓶不知何时在凌乱间被冲开,闪着光的萤火虫飞出来,一亮一亮地飘在他们周围,反照着腕间那颗夺人目光的红宝石。

  日出如期而至。

  在重重白雪间炸开,嚣张地扶摇而上,照着不知躲在穹苍哪处的鲲鹏。

  他们在交错的呼吸和悬日的背景下结束了这个吻。

  宴舟靠在许星桥的肩上,不加任何情欲的去吻许星桥的侧颈,在许星桥发痒回避的动作间去啄他的唇。然后许星桥听见宴舟说:

  “许长玉,要不要和我私奔?”

  许星桥在霞光笼罩间笑的刺眼,他摇着头,假把式的去掐宴舟的脖颈,任由发丝从宴舟的唇边吻过,半真半假地揶揄:“怎么?宴将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新谋划,就是拐走别国的将军,想让我退出战场?”

  “想都别想,做梦都别想。我许家三代名将,终生报国,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只要我许长玉还有一口气在......”许星桥站起身,在山顶间挺直了脊背,不知天高地厚的肆笑扬言:“就绝不后退。”

  山风如诉,倾听着少年豪迈。

  宴舟拿起腰间的酒囊,仰头猛灌,烈酒入喉,却笑得开怀。

  他想,许星桥实在和他太像了。

  他们都是草原上驯不服的那匹烈马,是沙漠里自由行走的风,守着谁也撼动不了的信仰,驻扎在血与火的边缘,爱着和自己共鸣的灵魂。

  于是他学着许星桥的样子直起身,豪迈大笑,说:

  “我也是。”

  曾经玩笑时他们也会担心过未来,任何的和平都会是暂时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今日两国为了共同的利益是盟友,明日就有可能兵戎相向。战争什么时候爆发没人知道,许星桥口中玩笑的那句“两国相对战场相遇时,你不准心慈手软,因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什么时候会变成现实也没人知道,但宴舟和许星桥唯独确定一点——

  倘若山河动荡,盛世将倾,百姓罹难之际,他们都绝不会后退一步。

  那真是一身少年豪气还没退散的人才能说出的话。

  那也真是一场天真到极致的美梦。

  在美梦里,许星桥和宴舟想着,罗国与周国签过条约,五十年内都是盟国,互不侵犯互不干扰绝不挑起战争,这才第十三年,时间还有那么多,纵使之后出现什么变故,他们说不定也早已黄尘盖土,死在了不知道哪场的战争里。甚至许星桥还设想过,假若天下太平,四海之内短时间没有硝烟升起,他不是不能考虑在适当的时机辞官还乡,在北城和宴舟安居。

  宴舟是周国将领遗孤,全家都为了救周国的皇帝战死,满门忠烈。这些年哪怕是为了名声,周国的皇帝对他也很好,只要他不打皇权的主意,不出格的行为都能被允许。许星桥自己是将军,兄长也是将军,父亲是随陛下征战沙场的开国功臣,母亲是凭一己之力就能扛起半个罗国江山的虎将,在这样的盛世下,许星桥想干什么都行。

  所以他才肆意妄为到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不论后果,不管身份,也不计较得失。所以他才能在方子行满是担忧他和宴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语句里,潇洒地拍着对方的肩笑道:“子行啊,今朝有酒今朝醉,别管未来了,我不后悔。”

  他和宴舟有显赫的家室、上位者的偏爱、一身作战的本领和雄厚的底气,所以能清醒地发疯,能在烈日里相拥,也能肆无忌惮的接吻做爱。

  在北地的那三年,是许星桥人生岁月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他身旁有陈年知心的挚友,有相拥而眠的爱人,身前是并肩作战的军士,身后是为他们摇旗呐喊的百姓。

  生活的图景美好的令人着迷。

  可那美好实在太短了,仅仅三年......

  仅仅三年。

  天雷轰的一声巨响横空劈来,打破了五指山的封印。孙行者还不知道自己西行的命运,就被未卜先知的命格星君,早早在神仙命簿上写下了斗战胜佛的姓名。

  命运已定。

  梦境四分五裂,须臾间破成碎片,每一片都化成利刃,反手扎进当年万丈豪情的小将军心里。

  许星桥在大梦中惊醒。

  他看见自己坐在满是死人的阶梯上,灯火昏暗,宫旗浸满了血,被他攥在手里面目全非。他看见士兵提着人头来向他汇报。

  “许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现在动手吗?”

  许大人是谁?

  他的脑中有一瞬间的怔愣,只能想起那些年被人喊着的“许将军”“许长玉”和记忆里那个他想都不敢再想的某个人笑说的一句——“小将军。”

  他站起身,和当年在山顶日出间一样站起身,可他的脊背再也无法像当年那般直。他眼里没有赤诚、没有温情、没有熄不灭的火,只有经年沉淀的肃杀与狠厉。当年一个萤火虫死了都要为之叹息的人,而今毫不犹豫地开口:

  “杀。”

  将军没能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鬼蜮的人心里。

  死在了五年前方子行急匆匆闯进许星桥军帐里的那一句:

  “长玉!陛下急诏你回邑都!”

第49章 杀一人换前途浩荡

  方子行揭开帐帘着急忙慌闯进来的时候,许星桥正在艰难地用金线绣着手帕。

  对,你没听错。

  许星桥,许长玉,许将军,这个在邑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这个来了北城后最与富家公子和精致沾边的事,就是戴着镶着红宝石腕甲的人。他竟然在,绣、手、帕!

  方子行看着自己的好兄弟在战场上挥刀拿缨枪的手,此刻捏着根小小的绣花针,眯着眼睛微抖着手,像他七老八十的眼花奶娘一样穿金线。甚至许星桥长年拿刀生茧的手上还有一排被针扎的小孔,往外渗着细小的血珠,又被许星桥毫不在意的一把抹平。

  方子行惊的下巴都要掉了,一时间连自己刚说了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只震惊地指着许星桥手上的物件,结巴道:“你你你......这这这......你做什么呢许长玉?!”

  “瞎啊。”训练场上能干趴一众刺头兵,战场上能斩敌人首级的小将军,因为再一次把针线穿了过去而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他皱着眉抖了抖手上即将完工的作品,带着不耐烦和不易察觉的自豪,冲方子行道:“我绣的手帕,怎么样?”

  方子行把自己惊掉的下巴捡了回来,用力拍了自己两巴掌,证明自己没在做梦,才捂着脸哆嗦地拿起许星桥绣的东西,满脸的“这个世界已经疯了”的表情,评价道:

  “你绣的这个......这个狗......你绣个狗在帕子上干嘛?人家都绣个什么花啊鸟的,再不济绣个猛虎,你绣个狗,出去非得被那帮兵士笑话死。”

  “你瞎了,瞎的无药可救了,赶紧去找刘医师自剜双目吧。”

  许星桥“嗖”地一声把手帕从方子行手里夺回来,面无表情的把方子行划进了“没品味东西”的货色行列:“这是船,是舟!我看你长得才像狗。”

  “船?这玩意儿哪有一点像......等会儿舟?”方子行刚平静下来的语气又唰的一下涨上去:“你别告诉我这东西是你绣给宴舟的?!”

  “闭嘴吧傻子,你嚎的比伙房的猪还大声。”许星桥推开在他耳边大喊的方子行,把手帕随手往怀里一揣,问道:“你刚进来时说什么?是邑都派人来了?还是我那个抠门的爹终于舍得给我拨点银票做军饷了?”

  “哦对对。”方子行瞬间想起正事,顾不上再纠结什么手帕问题,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信递给许星桥:“邑都来信说陛下急诏你回去,可是这信上面一个官家印章都没有,也不是宫里的信使送来的,是今早下面人从一只死了的信鸽身上发现的。我瞧这纸张样式倒是像宫里的,也拿不准主意,就先给你拿来了。”

  “宫里的信为何没走官道,连官印都没留?”许星桥看着纸张上一句简短的“宫内恐变,陛下急唤尔等回宫”皱紧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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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啊,这信上什么能证明是陛下召我们回都的凭证都没有,无诏无信咱们擅自回邑都可是死罪。北狄这段时间是安分了,可我们走的消息若是传出去,谁晓得那些野狼会不会趁机上来撕了北城的百姓。”

  方子行也神色凝重:“长玉,你爹那边有给什么消息吗?或者咱们先送一封信回邑都问问消息?邑都若是有变,怎么咱们两家会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这该不会是北狄那群狗东西又想出来的什么阴谋诡计,来调虎离山的吧?”

  许星桥其实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召边境将领回都城,那必须是有圣旨一层一层颁下来的,哪怕是秘密诏回,也是要有陛下手谕的。怎么会如此简单粗暴的以信鸽传信,甚至信鸽都不是带有皇家标识的那批?

  许父许震是统国大帅,是当年随陛下一起乱世开国的人,是当今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信任到许星桥从小就可以自由出入进宫,可以受到和皇子公主们一样的偏爱,甚至好几次过年的家宴,陛下都是带着皇后和太子悄悄来将军府吃的饭。许母和许父经常向家中子弟感叹,说陛下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朝野上下都知道他们君臣和谐一体。

  哪怕......万一邑都有变,家里的消息也应该早就八百里加急送了过来,又怎会等着许星桥的人发现信鸽?况且宫内有变,召许星桥一个镇守边陲手下没二两亲兵的小将军回去能做什么?

  这不对劲。

  许星桥的第一想法和方子行一样,这是敌军用来扰乱军心的计谋。可他狐疑就狐疑在,这计谋太拙劣了。

  拙劣到正常人根本就不会相信这一纸荒唐。

  那天许星桥绕着自己处理军务的桌案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才一咬牙拿起自己的剑,冲方子行道:“我回去。”

  “我先领几个亲兵回去打探消息,你在这里接替我的位置,和宴舟一起镇守北城。倘若这是北狄那帮小人的阴谋,有你和宴舟在,北城乱不了。假如宫中......”许星桥边说边简单地收拾了几样东西,紧蹙的眉心从看到信时就没松开过。“一会我就给我母亲写一封信问问情况,母亲如今在汉城,离邑都比较近,如果邑都内真出了什么事传不出消息来,母亲那里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等母亲的信传来,若宫中真出了事,你再带人去支援我。”

  许星桥整理好东西,就派人去喊亲兵整理行装,准备今天就出发。临走之前许星桥摸了一把自己腰间塞着的手帕,趁着等人还有点时间,转身奔进宴舟的军帐里。

  两国的军帐虽然挨得很近,但毕竟两国有别,一般只有两人约好了见面或者某些心照不宣的厮混时刻,许星桥才会深夜来访。守在宴舟帐前的小兵早就跟方子行他们打成一片,见是许星桥来,笑着朝里面通传了一声,又继续回去站他的岗。

  宴舟的军帐里鲜少有灯火通明的时候,今天不知道在干嘛,比平时竟然还多亮了几盏油灯。许星桥掀开帐帘的时候,被一屋烛火亮的晃了眼睛,眨了好半天才适应,以至于他没有看见宴舟手忙脚乱把针线一样的物件往被褥下面藏的动作。

  等他适应好抬起头,宴舟已经像往常一样笑着走过来,问他:“大半夜急着找我,怎么了?”

  “没怎么,家里让我回去一趟,我马上就走,来跟你说一声。”许星桥看了一眼跟着他进来倚在墙边像自己不争气的孩子被别人拐走了一样、不满地盯着他和宴舟的方子行,揉着头叹了口气,也没做什么出格的动作,只把腰间的手帕往宴舟怀里一扔,狠狠地戳了宴舟两下,不客气道:“以后给我带这个在身上,再让我看到你身上掏出别人的手帕,我就把你绑起来关进我的军帐里。这回我一定绑死结,让你无法挣脱的那种。”

  上个月宴舟打了胜仗回来,百姓夹道欢庆,卖布包的刘婆婆拿剩下的布料给几个军士做了新鞋袜,轮到宴舟的时候布没有多少了,干脆就给宴舟做了几个手帕,让他遇到喜欢的姑娘时送给别人。宴舟点着头道谢,第二天就贯彻“听老人言不吃亏”的宗旨,把那手帕拿出来在许星桥面前晃了晃。

  许星桥小霸王的称号不是徒有虚名,宴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一个勾腿放倒在地,压着他的胳膊让他老实交代手帕是哪家姑娘送他的。许星桥吃味的样子实在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还带着浓郁的酸味,宴舟被他可爱的不行,反手把人压倒在床上,憋着坏说是城里的姑娘扔进他怀里的,盛情难却,不收不行。

  换来了许星桥丝毫没收力咬在他胳膊上的一排齿印。

  当晚许星桥就让他在床上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真正的盛情难却,想睡觉都不行。他被许星桥缠着从床头滚到了床尾,最后动作太大情欲收敛不住,他只能一只手捂住许星桥的嘴,一只手环着腰把人按在身上死死地怼。

  许星桥从来不肯在任何一场战争中失了下风,宴舟不让他叫,他就挑逗的去舔宴舟捂着他的掌心,换来身后人濒临失控的声声喘息。

  那才是无法拒绝的不要不行。

  眼见两人对视着传达着一种方子行不懂的暗流涌动,方子行实在没忍住咳嗽了两声,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长玉你快点,应该都准备好了,赶紧走吧你,晚了小心伯母回去念叨你。”

  许星桥虽和宴舟在感情上对彼此没有任何欺瞒,但都守着自己做臣子的底线,绝不向对方透露半点有关自己国家的事。宴舟知道许星桥急匆匆地离开,必不可能是回趟家这么简单的事,但他和许星桥对他一样,都不对这种事情多加一丝一毫的好奇,只和许星桥告了别,拿着手里许星桥给他的手帕怔怔地出了会神。

  “啧,这绣的......真是和我一模一样的丑。”宴舟从被褥下面拿出自己刚藏进去的东西,对着自己绣的手帕和许星桥绣给他的手帕端详了半天,自己给自己看乐了。“挺好,我还怕他嫌弃我手艺不行,这下我俩谁都看不出来对方绣的什么,也算平局。”

  宴舟把许星桥给他绣的手帕宝贝似的往怀里妥帖的放好,又继续对着灯火穿他那怎么都穿不进去的针线。

  那时宴舟想着,许星桥有事离开几天也好,他能趁着许星桥不在去找刘婆婆好好研究一下针线活,等许星桥回来那天,他就站在城楼上把手帕丢进许星桥怀里。许星桥表面上肯定会不显山不露水,背地里一定会羞红了脸。

  那是宴舟很乐意看到的一幅图景。

  可那时候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想到,许星桥这一去,许小将军就再也没有了能回头的机会。

  又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回不了头。

  风雨如晦。

  锣鼓喧天。

  带着霜露回来的人没有重逢的喜悦和习惯性的拥抱,他拿剑指着宴舟的胸口,满眼的哀戚与不舍,连声音都在发着抖。宴舟听见他问:

  “杀一人换前途浩荡,你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