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书斋 第5章

作者:弄清风 标签: 灵异神怪 甜文 玄幻灵异

是那天他去了之后吗?

陆知非一边猜测着,一边谨慎地走了进去。

风轻轻吹过,遍布着斑驳疮痕的铜风铃在檐角下叮当作响。

进门,迎面撞见一面八宝屏风。屏风上画着一面巨大的张开的水墨扇子,坠下一个金色扇穗。黑色和金色的搭配,在这种屏风上很少见,陆知非不由多看了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他很快绕过屏风走进屋子里,“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他又喊了一遍,但是依旧无人应答,只有铃铛声,寥落回响。

人不在,陆知非定了定心,却不敢乱闯。这里跟他那天来时不太一样,格局变宽阔了,书架也变多了,很多人类世界的书都被摆了上去。

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有人?

陆知非回头,安静的屋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阳光从格子窗里斜照进来,洒在藏青的书上。

视线慢慢往下,原来在一个书架边上掉着一本书,摊开着,一张泛黄的书页将翻未翻。

陆知非走过去,想把它捡起来,然而手指刚碰到那书页,视线就仿佛有些模糊。那些黑色的字体,忽然间泛出金色来。

是错觉?

不,不对!

陆知非看着那金色逐渐覆盖过黑色,字体在眼中无限放大,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想撒手,可是已经晚了,无数的金色文字脱离书页向他涌来,拂过他的耳鬓,吹乱他的头发。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书中传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从世间抽离。

一个呼吸,两个世界。

“啪!”书本掉落在地上,文字归位,金光渐隐。

书斋又重新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有一处不平静。

陆知非听着耳边的破空声,看着头顶的青天白日,瞪着眼睛得出一个结论——他正从高空自由落体。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差点惊叫出声,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转头朝下看,一大片荷花映入眼帘。

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高高的院墙和别致的楼阁包裹着映日的荷花,而连绵的荷花又围着一座戏台,戏台之上,穿着戏服画着油彩的人正开着嗓,“刽子手,开铡——!”

“扑通——”一声巨响,陆知非看着那明晃晃的铡刀被推上戏台,而他自己一头栽下,砸晕了半池荷花。

哗啦啦水花四溅,岸边随即撑起一顶黄纸伞。待那大珠小珠都顺着伞面滑落,执伞的人恭敬后退一步,伞檐上抬,露出伞下坐着的那个人。

他翘着腿,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里的大红茶壶。

陆知非破水而出,扒着岸边石头大喘气时,就听他调笑着说:“少年郎,你这出场,值一壶雀舌。”

第5章 选择

水珠从陆知非湿哒哒的头发上掉落,嘀嗒、嘀嗒,衬得周围此刻极其安静。

诡异的安静。

未知的世界,陌生的男人,都太危险了。

陆知非大半边身子还泡在水里,却忘了动弹。因为那个男人的眼神太慑人心魄,明明那眼角还带着笑,但你看着那黑色的瞳仁,却已经感觉黑云压境、遮天蔽日。

你的灵魂在颤栗,忍不住想跪下臣服。

陆知非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默默地抵抗着这种让人极度不悦的感觉。可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压力骤然消退,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那个男人抬眼,看向戏台,挑眉,“还愣着干什么?铡下去啊!今天不把她的脑袋铡下来给老子当酒壶,你们就自己把自己脑袋拧下来!”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四爷、四爷我错了,你别铡我头啦,再长个头要好久的,呜呜呜呜……”

陆知非霍然回头,就见戏台上那个像犯人一样被反剪双手的女人,不就是吴羌羌么!四爷?商四?是因为那本书的事吗?

吴羌羌也在泪眼婆娑里看到了陆知非,这下可好,“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陆知非:“我……”

商四却忽然拍了拍手,“不错啊,这是老相好前来劫法场吗?一个人类,很好。吴羌羌,一百年不见你又长本事了啊。不过这总比你上一个找的好多了,至少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四爷、四爷你听我说啊,我跟他不熟,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吴羌羌急忙解释,解释着解释着,又老脸一红,“哎哟四爷你说的那个都是前前前前前前前前……前男友啦,我现在眼光可好了,真的!”

商四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心如止水,然后平静、温和地问:“不是说让你们把她的头给老子铡掉吗?为什么她的嘴还能说话?嗯?”

大魔王真的要动怒了,其他人赶紧把吴羌羌架到龙头铡上。陆知非这才看清楚,他们刚刚唱的是铡美案。

但这不是重点。

陆知非赶紧从水里爬上来,“请等一等!”

“放心,还没轮到你呢。”商四瞄了他一眼,茶壶往后一抛,稳稳落在身后撑伞的那人的手里,而后眸光一冷,“斩。”

“住手,这件事不能怪她!是我拜托她帮忙的!”陆知非心急,然而卡嚓的声音接着他的话响起,近得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他甚至还听到鲜血喷涌,头颅落地的声音。

他全身僵硬地回头,就见戏台上一片鲜血淋漓,吴羌羌已经身首两处,被斩下的头颅上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陆知非的心,一瞬间跌入谷底,好像全身的温度都被抽走,只剩下无边寒意。

他转身怒视着商四,怒意在那双干净的眸子里显得尤为纯粹。然而他拳头握紧,指尖轻颤着,却抿着唇不说话。气氛有些僵持,商四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说:“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要骂我呢。”

“我打不过你。”陆知非的理由很朴素。

“所以你就默认我的行为了?”

“你的对错跟我的对错好像不一样,争辩也没有用。”

哟,还是拐着弯儿骂人呢。

商四再次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前这人真是镇静得出奇。既没有对他横加指责表现得好像很大无畏很正义,好像这样做商四就会被震慑然后羞愧得放过他一样,也没有直接服软,跪下来抱他大腿。

好像还有点儿意思。

但其实陆知非很紧张,只是他的紧张和害怕很少外露,马晏晏说他这叫‘老神在在’。而此时此刻面对杀妖不眨眼的大魔王,他只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壮胆。

比如,商四身上穿的那件红色大袖上,用黑色和金色的线绣了一只不知名的神兽,而此时这只神兽正跟他的主人一样盯着他看。左看看,又看看,躺着看,侧着看,一刻都不停歇。

陆知非头皮发麻,深吸一口气,说:“刚才吴羌羌说,她的头还能再长出来。如果可以,我想请您网开一面,无论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闻言,商四和他的多动症神兽一起看他,左看看,右看看,憋了半天,然后忽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蔫坏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儿了,哎哟我的眼泪都出来了……”

陆知非看他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笑到打滚,看到他的神兽在他衣服上打滚,说实话,是有点懵逼的。

还是帮商四撑着伞的那个青年小厮指指戏台,摆摆手,并投来一个无奈的、略带抱歉的笑容,陆知非才稍微有点回过味来。

被耍了,刚才那血腥场景多半是幻术。

商四笑够了,又扶着椅背施施然坐起来,不过坐也没个正形,盘着腿支着下巴,问:“你刚才说无论什么你都会去做?”

陆知非抿着嘴不说话,他已经很克制了,千万不要逼他说话。

商四又说:“唉,年轻人就是冲动,你都不问清楚我为什么要惩罚吴羌羌,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我该说你傻呢?还是单纯呢?”

陆知非:“……”

商四又话锋一转,“不过也确实是因为你。”

陆知非告诉自己要冷静、克制,再克制。

“言归正传,你从书斋带走的那本书呢?”商四终于稍稍正色,“书斋的书不能流落在外,那会给你带来灾厄。”

“你全都知道?”

“那是我的东西,我自然知道它的去处。”商四说道:“包括你想要开眼的事情,那个小道士说得没错,走书斋这条路子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小道士?道士今年四十有余,陆知非看着商四顶多三十岁的脸,默默吞下了自己心里的违和感,诚恳地说道:“那我可以继续去书斋看书吗?我保证不会再把里面的书不小心带出去……”

诶,等等!书呢?!陆知非一摸身上,没有!他刚刚掉进水里,那本书肯定也跟着掉进去了!

他转过身,就见偌大一片荷花池,静悄悄的。背后,商四慢悠悠的声音传来,“人类,天下没有嗟来之食,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决心和为之付出代价的觉悟,就最好不要求我帮忙。”

决心?

觉悟?

陆知非不由想起老家大宅子里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他想起自己曾经窝在那茂密的枝叶间安睡,那些柔软的金黄的叶子轻轻拢着他,那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怀抱。

他就窝在那个怀抱里,拨开树叶的缝隙看这世界,一个人与妖共存的奇妙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过路的刺猬会把背上的苹果摘给他吃,飞鸟的背上时常坐着个精灵般的小人,他们还会唱歌。

还有他从未见过的昆仑山的大雪,据说那里曾经埋葬了一条龙。

还有繁华都市的某个奇妙旅馆,据说它的老板娘是这世上最后一位雨师。

小时候他不懂事,向往过那个奇妙世界,却又一度厌恶过。因为他的爸爸从来不去参加他的家长会,甚至大家都看不见他的爸爸。

于是他说:如果我也看不见你就好了,大家都看不见就好了!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人坐在树上,忽然歪着头露出一抹歉然的、却依然温柔的表情。金黄的树叶沙沙作响,他的长发飘啊飘,逐渐在陆知非的记忆中淡去。

“噗通——!”陆知非又再度跳进水里,伸手拨开荷叶的根茎,就像剥开那些纠缠的往事。

吴羌羌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站在商四旁边,略显担忧,“四爷啊,他还是个孩子呐。”

“滚!”商四现在看见她就心烦,“滚滚滚滚滚!不要打扰我跟小娃娃谈心。”

“四爷,你还没有原谅我啊?”吴羌羌伤心之余略带诧异。

“你还说,他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你又把我的书随便乱放了?”商四大魔王又寻着一个由头,当场发作,“把她给我吊起来!刚才不是让你们把她铡了吗???”

其他人有苦说不出——就您那护短的脾气,要是真把她铡了,您还不得闹上天啊!

这厢吵吵嚷嚷的,那厢陆知非找得辛苦。过不一会儿就要出来换气,然后再一个猛子扎下去,中间几乎没有半刻停歇。

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陆知非再探出头来换气时,小脸都已经白了。吴羌羌看得心疼,别看这只是大户人家的一片荷花池,底下可不浅呐。

“四爷……”吴羌羌欲言又止。

商四满脸冷峻,重新拿起他的小茶壶慵懒地靠在椅子里,啜一口茶,“让他找。”

可是又过了半个小时,书仍然没有找到。商四不喊停,陆知非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到月上柳梢头,他还讶异了一下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体力。

然而当他再度从水里探出来换气时,却被眼前的场景愣住了——这熟悉的庭院,还有这池塘,他怎么回到书斋里了?

这时两个圆球从远处滚了过来,陆知非眯起眼睛看,才看出来这是两个拳头大的小人。一个穿着白衣服,一个穿着黑衣服,粉嘟嘟圆滚滚,跑到近前还特别有礼貌,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礼仪,两只小胖手拎着两片衣角鞠躬,“我是太白(太黑),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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