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出寒山 第56章

作者:好大一卷卫生纸 标签: 仙侠修真 天作之和 强强 玄幻灵异

  他很快想通前后关节,怒火上涌梗在心头:“雾隐观的绝灵阵?明月湖的剑气?道尊难道老糊涂了?勾结外敌,无异于与虎谋皮!”

  周易居高临下看他,神情漠然:“你还是这么愚蠢。”为了又快又准,他甚至没有用自己的长剑,不知预练过多少遍,他知道必须一击即中,争得一瞬之际,决不能给对方时间发讯号示警,或者动用寒山大阵。

  周易:“道尊有令,将阵枢交出来,饶你一命。你身在绝灵阵中,留着阵枢也是废物。”

  出乎他意料,对方眼中闪过惊异、愤怒、懊悔种种复杂情绪、却很快平静下来:

  “恕难从命。寒山护山大阵乃门派立根之本,御敌之机要,阵枢由历代掌门保管。”

  如果说护山阵法是无数把相连的锁扣,连成保护寒山的屏障,阵枢就是开锁的钥匙。阵枢在手,寒山范围内,可以操控阵法保护己方,攻击外敌。换言之,若太上长老得到阵枢,五峰峰主不服,他便可以令阵法攻击众峰主,届时寒山必定内乱。

  周易面露嘲讽之色,傲然道:“历代掌门保管?见微,你以为霁霄为什么扶你做掌门?当年我们那辈弟子,天才辈出。论聪慧机敏,你不如袁紫叶;论识人善任,你不如钱誉之;论剑术高明,你甚至不如我……你何德何能执掌寒山?”

  袁紫叶是紫烟峰主的俗家名讳。人间与魔界大战结束后,寒山损失惨重,新任掌门、各峰峰主都由霁霄扶立上任。

  掌门心想,袁紫叶痴迷打牌,钱誉之沉醉经商,寒山总不能有个赌鬼、或奸商掌门,至于你,不说也罢。

  他反问道:“你说我百般不如,我承认,但你觉得我不配做掌门?剑尊在世时,曾说寒山掌门应以大局为重,遵循门规为先,个人私欲喜恶为后。你摸着良心说,这么多年,我可曾以权谋私,行过一件恶事,对不起泰珩道尊,对不起你们淮水周家?”

  周易好像听到笑话:“别再自欺欺人。什么寒山门规?都是霁霄定的家规。不过霁霄看你最呆傻愚蠢,容易摆布,他说什么你都相信,所以才让你做了掌门,方便他背后操控寒山。霁霄不恋权欲?他只是虚伪。”

  掌门低低叹气,没有继续争辩,摇头道:“不是这样。”

  然而霁霄已逝,当年扶立见微真人做掌门的缘由,也死无对证了。

  周易郁结多年,正欲继续讽刺,忽然闭口不言。因为大殿尽头,帘幕后的高大人影前行两步,一只枯瘦的手拂开垂幔。

  老者走出帘幕,掌门死死盯着他的面容。

  泰珩道尊叹道:“见微,我看着你从小长大,实在不忍心杀你。‘见微知著’,你的道号,还是我当年取的啊,你不要逼我。”

第71章 折戟沉沙

  泰珩道尊唇角微抬。他很久没有笑过, 以至于做不出微笑表情, 看起来很僵硬。但他语气温和, 娓娓道来:

  “那年你师父还没死,你才十九岁。你师父带你来谷中,请我帮忙取个好道号。他说你生性愚钝老实, 希望以后你机灵敏锐些,我就取了‘见微’二字,你师父满意而归。”

  人如其名、名副其实只是少数, 现实中取名是一种期望, 而期望往往未必如愿。周易有一点没有说错,今日之事, 若换做袁紫叶或钱誉之,大抵早早警觉, 不会孤身一人赴约,甚至根本不会踏进静思谷。

  见微真人听泰珩提及旧事, 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泰珩道尊继续道:“你做掌门这么多年,早就忘了这事吧?霁霄成为‘人间无敌’之前,是谁支撑寒山门户, 庇护寒山弟子, 你们也忘了吧?我年纪大了,记性却比你们年轻人好得多……今天没什么要紧事,难得有时间跟你聊天。”

  如果没有满地鲜血与阵法阴冷的紫光,他简直像一位与后辈寒暄家常、亲切友好的长辈。

  掌门说话时牵动伤口,却咬牙忍痛道:“我记得!”他的血液在琉璃砖上蔓延, 渗入地砖缝隙间。

  “你记得?”泰珩道尊自问自答,“当年霁霄和胡肆的师父,到死都是小乘境,你师父还出息点,大乘前期吧。而我,我二百年前进入化神境,那时霁霄在哪里?他才刚刚入道……你们根本不记得,只是看谁更强大,就去拥戴谁。”

  掌门深深吸气:“强大是规则之一,但不是唯一规则。天大地大,道理最大。不管你和霁霄谁大,都大不过天地间的‘道理’!你后来行事偏颇,不讲道理,我自然不愿任你驱策。”

  泰珩真人不怒反笑,觉得见微还没认清状况:“你跟我讲道理?你敢教训我?我是你长辈,不是你短命的徒弟。”

  徒弟、短命、秘境,掌门闭了闭眼:“崔景,你们……”他竟一时词穷。

  “崔景回不来了。”周易道,“不妨让你做个明白鬼,秘境参赛弟子,只要最后三天还没离开,都回不来了。崔景生性好强,而且你将夺魁的期望寄托于他,他肯定留到最后。”寒山只有太上长老一派、听从指令的精英弟子会回来。

  掌门脸色惨白,气息衰微。

  “霁霄从前的规矩惹下众怒,所以有了这次合作,此乃大势所趋。”泰珩收敛笑意,漠然道:

  “有人告诉过我一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修行者可以逆天,却不能逆天下大势。”

  ……

  鳞片足有碗口大。虞绮疏想,道理我都懂,可是鱼鳞为什么这么大?

  沉沉低吼蕴含威压,像远古巨兽自深渊苏醒。虞绮疏闻声心脉震颤,紧握金色鳞片的手微微颤抖。有这么大的鳞片脱落,还是锦鲤吗?能发出这种声音,到底是什么怪物?

  我从前看到的小池塘,真的是池塘吗?

  深海乱流横生,猛烈水流冲刷,卷挟着他向更深处沉去。沉重黑暗中,虞绮疏看见一道金光,好像一条金色绸带,与他手中鳞片的光颜色相同,却亮度更强。

  他奋力向金光游去,金光愈近,愈显明亮,照得水下泥沙、泥沙间明珠与艳丽珊瑚、珊瑚间细鱼小虾,一清二楚。泥沙堆积稍浅处,显出沟壑纵横、高山深谷种种地形。虞绮疏没有被这幅海底景色吓傻,直到他看清“金光”,由远及近地,在他头顶缓缓游过。不是绸带或光柱,庞然大物身长十余丈,身体像巨蛇,头颅似虎首。

  “蛟?”虞绮疏甚至忘了眨眼,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膛,他的身影不及蛟爪大小,眼睁睁看到另外两道“金光”蜿蜒而来。

  不是一条,是三条。因为锦鲤就是三条。

  “竟然如此,原来如此。”虞绮疏想。

  初上长春峰时,孟雪里第一次给他上课,在草甸青翠的峰顶观景台,传授近身战技。后来师兄肖停云也来了,那时他问过师兄一个问题——什么是道法之战,道心之战。

  师兄的答案比较抽象,比峰顶四周滚滚聚散的云海还抽象。他冥冥中似有所悟,却仍蒙着一层纱。直到今天,第一次亲眼看见圣人神通。

  原来,一座池塘是一片海。

  三尾锦鲤是三条蛟。

  三蛟汇聚,距头顶十余丈外,一片金光漫漫,照亮海底水波。

  这种场景给人的震撼,刻印在道心上,不仅仅是视觉刺激。虞绮疏彻底石化,随波逐流的飘荡,直到一条蛟低下头,一人一蛟四目相对。

  虞绮疏心脏如被巨人手掌攥紧。他紧张地想,师父师兄不在,是我每日投食你们。喂饭之恩不求涌泉相报,只希望你们口下留情,我这小身板,修为低微,肉质粗柴,还不够填牙缝。

  如果霁霄此时在场,肯定会告诉他,恶蛟已学会吞吐天地灵气之法,不再食人。

  他又听见几声蛟吟,似牛鸣,又似虎啸,此起彼伏,悠长缓慢地回荡。如果孟雪里在此,应该能听懂些妖族古语。

  三蛟问:“能——吃——吗?”

  大蛟:“可——以,但——没——必——要。”

  二蛟:“是——那——个——人——的——师——弟。”

  但这里只有虞绮疏一人,他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不知道。片刻后,少年心中兴奋抵过了恐惧,暂时忘了“害怕”怎么写。

  他想更近一点,仔细看看这传说中的大妖。如果今天注定是自己生命中最后一天,至少不能浪费时间在祈祷上。

  但蛟收回了目光。三蛟像商量好了一般,猛然摆尾,向上浮游,虞绮疏未行一步,就被他们甩尾卷起的巨大水流抛出十余丈,狠狠砸进泥沙中。

  “这次亏大了。”他想,“我当初就不该喂鱼。”

  虞绮疏刚咽下一口血,只觉身下海床在颤动,原以为是自己头晕,或者水龙卷之后,又要地震。

  他勉强睁开眼,这一次,眼前画面不仅让他忘了恐惧,还忘了痛苦。

  海底深处,泥沙之间,他看见了一柄剑。

  折戟沉沙,剑身闪烁着柔和光晕,正在微微震动。以它为中心,水波一圈圈荡漾开。

  长剑愈震愈快,连带着海床剧烈震颤。剑身尘埃抖落,虞绮疏才发现此剑没有折断、没有裂痕、没有锈斑,竟然光滑如镜,映出自己的面容。

  埋在长春峰的池塘,还能是什么剑?

  水下无法开口,他激动传音道:“初空无涯,是你吗?”

  说完他便后悔,我居然对一柄剑传音,我疯了吗?!

  “我没疯。”秘境中的孟雪里重复道。

  霁霄几乎与他同时开口:“我信。”

第72章 守笼待鸟

  夜已深了, 月上中天, 清辉照在寒山峰顶冰雪上, 连绵山峦间,各峰、各洞府俱已寂静,有人在寝室入睡, 有人在静室打坐冥想。

  藏书楼灯火幽微,白日里人群熙攘的演剑坪空空荡荡。山林鸟兽回巢休憩,风声水声愈显声势浩大。轮值的弟子手提灯笼, 在各处山道上巡逻, 远望像山间一只只萤火虫飘飞。这是最寻常不过的寒山夜晚。

  就在这样的夜里,重璧峰迎来一位小客人。那是服侍掌门的抱剑童子, 名叫小圆。

  小道童行色匆匆,要往峰主居所去, 路上却被重璧峰一群顽劣弟子拦下,围着他揉脸捏肩。

  他急道:“我有要紧事, 让我见重璧峰主。”

  “呦呵,小圆来啦!”

  “你能有什么急事呀?过来给师兄捏捏肩!”

  “不捏啊?那师兄给你捏捏肩!”

  小圆不像长春峰的小槐胆小怕生,但也不禁打趣, 此时摆脱不得, 急恼得涨红了脸。忽然他像看见救星,大喊:“张师兄来了!”

  嬉闹的弟子立刻停下,让出一条通路,乖乖问好:“张师兄好。”

  张溯源严肃道:“大晚上不打坐修行,出来逗人家小孩?”一群弟子老实认错, 作鸟兽状散去。

  小道童急道:“张师兄,我真的有急事,要见峰主!”

  张溯源笑笑:“这个时候,峰主正在静室研习字画,按规矩旁人不得打扰。你有什么事,先与我说说。”

  道童心慌气急,说得颠三倒四。张溯源耐心听了,好不容易才听懂:“你说掌门真人下午就去了静思谷,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小圆忐忑道:“对!以前道尊传掌门叙话,最长不过一个时辰,我有点担心。”

  张溯源亲身经历过秘境大比变故,不像其他弟子不知轻重,赶忙报知自家师父。而重璧峰主正在案前欣赏自己的新作,那是一副寒山雪景图,恢弘大气,墨迹半干,张溯源趁他来不及收拾,悄悄扫了一眼图下落款,居然是“霁霄真人”。

  一盏茶之后,整座寒山从睡梦中惊醒。除过掌门真人、紫烟峰主不在,重璧、流岚、岳阙峰主,以及五峰峰主一派的二十余位长老,带领着各自弟子,浩浩荡荡地齐聚静思谷“一线天”前。

  以往主峰集会也没有这般阵仗。千余人按剑以待,年轻弟子感到局促不安,脑海中闪过许多猜测。年岁稍长的长老,感知到山谷中空灵寂灭的剑意,想起百年前寒山破旧立新那夜,同样心情紧张。

  重璧峰主运足真元,朗声道:“深夜来访,多有叨扰,还请道尊一见——”

  明月耀耀,夜风萧萧,他的声音在空谷间回荡。

  他话音刚落,突然拔剑喝道:“小心,散开!”

  面前山石轰然崩裂,众人疾退四散。如无数道爆破符同时爆炸,山道巨石生生被炸开,两侧山林像下了一场陨石雨。

  烟尘之后,众人才看清眼前场景,“一线天”不存在了。

  霁霄成圣之日,泰珩道尊以神通造就一线天,直到今夜,这条进出山谷的通路,被泰珩重新炸开。

  山谷深处,传来苍老、沙哑的声音:“来。”

  山谷灯火通明。众人列阵整齐,小心翼翼进入谷中,许多年轻弟子第一次来,不适应寂静到死寂的空气,愈走愈紧张。

  ……

  寒门城,亨通聚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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