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药店 第56章

作者:陈直男 标签: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茶很快上来了,陈允才招呼着下棋,同李重棺下了三盘全赢了,同李淳风下了三盘全输了。

“劣徒太过愚笨,”李淳风点点头,“天师见笑了。”

李重棺欲哭无泪,完蛋,回长安头两个月是逃不开棋艺的功课了,脑仁疼。

李淳风倒是没同陈允才聊其他的,便只真是出行途中顺道见一见旧友。在霁云观留了一夜,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便又领着李重棺下山去了。

“棋么,下不好就算了。”李重棺温柔地笑着,翻起了前一日的账,道,“为师也不勉强你。”

“毕竟死过一次的人了,为师体谅你的愚笨,丢人就让你去丢去吧。”

“……”李重棺脸都躁红了,装模作样地咳了两下,安慰自己道人总是越活越回去的,师父年纪大了就喜欢讲些伤人心的过分玩笑,正常正常。

然李淳风到底还是个正经人,这便正了正神色,道:“你可识这霁云观的路了?”

李重棺忙点头,道:“徒儿记得了。”

“日后为师走了——”李淳风刚开了个头,就被李重棺捂了嘴,“嘘……师父,别说。”

李淳风把李重棺的手移开,自顾自继续道:“日后为师走了,不论有何难事,皆可上山寻霁云观天师。”

“我们道法本承一脉,但霁云观更重术法,为师更近演算。”李淳风道,“你需记住,演算不是万能的,不论出什么事情……上山寻霁云观的天师。”

“都说了别说了……”李重棺摇摇头,轻声道,“除了师父走了,徒儿也再想不出——有什么难事了。”

“你总有一天会去找他们的。”李淳风笑道,“为师都知道。”

“师父知道,但从不告诉徒儿。”李重棺咕哝道,“从来都不……”

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廿六己巳日(649年7月10日),李世民因用天竺僧人炼制的“仙药”患病,驾崩于终南山上的翠微宫含风殿,初谥文皇帝,庙号太宗,葬于昭陵。

举国同悲。

李世民下葬的时候,李重棺没有去送,也不能去送。

好歹也是一墓穴的亲父子——毕竟很多年前,“李宽”就已经葬入皇陵了。

李重棺不知道的是,李世民所服“天竺仙药”,和袁渚白彼时给他用的药是同一味。

那本是一味从古至今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续命神药,生死人肉白骨,有长生不死之能,名为“黄泉”。然那天竺僧人只知它能令死人生,却不知它也能令活人死。

咸亨元年(670年),李淳风溘逝。李重棺时年六十,样貌却依旧如十一二岁的孩童。

李重棺双眼通红地同其他弟子一同迎接来来往往吊唁的旧人,低着头驼着背,仿佛整个人忽然间垮了似的。

这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李重棺回头,看到一位年轻男子。

“贫道是霁云观下任天师,陈以杉。”陈以杉道,“家父年事已高,行动不便,贫道代为前来,节哀顺变,莫因伤怀坏了身子。”

李重棺了然点头,唤人讲他请去里屋用茶。

七日后,陈,陆,翟,罗四家的继承人连着李重棺,齐聚在李淳风生前里屋的暗室书房里。

李淳风将《推背图》分为五册,托付给这五人。

“贫道在此卷上施了术法,”陈以杉说道,“若五卷未齐,则真实内容不可显现。”

“此书为我大师父与二师父一同编写。”李重棺吸了吸鼻子,道

李淳风的东西,李重棺什么也没有动,单单带走了暗室里一鼎小小的炉。

李淳风曾同他说过,有什么事情,可以问问这炉,平日里若是闲着没有事情干,也可以同它唠唠嗑。

“你便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罢,”李淳风曾嘱咐说,“不要走仕途,也不要忘了功课。”

李重棺于是带着这鼎炉,先下江南,再走塞外,大江南北走遍后,又换了大宋的江山。

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因为他老得实在太慢了。

这鼎炉永远摆在李重棺屋内最显眼的地方,当然,李重棺不会真像李淳风说的那样,“闲着没有事情干就同他唠唠嗑”。

直到有一日,李重棺习字到一半,手边的纸往里一推,不小心推进那炉内,宣纸唰地就着了,同炉内的香灰混在一起。

片刻后,香炉中飘下巴掌大一面纸来,上书“如是应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李重棺那日习的正是《金刚经》。

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是师父来了。

李淳风肯定是死了,李重棺亲手葬的,一天不少地守完了孝。

李淳风没去投胎?!

第36章 人彘 四

李重棺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个半死, 在案前哆哆嗦嗦近一个时辰, 收拾收拾就洗漱歇下了。

当晚, 他梦到了袁渚白。

“师兄!”李重棺叫道,“师兄!”

袁渚白却好像没听见似的直愣愣杵着,站在房梁下, 面对着没有尽头似的黑黢黢的长廊。

李重棺于是上前,拍了拍袁渚白的肩。只轻轻一触,那“袁渚白”倏得便倒了下去, 面朝上平躺在地上。

眼窝深陷,眼垢泛白,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灰色,面容稍微有些浮肿, 脖颈处有一圈针线缝合的痕迹, 腐烂发黑的伤口渗出味道奇异的液体来。

仿佛一具死去多年的尸体。

李重棺被吓了一跳,“袁渚白”瘫在地上,漏气了似的一点一点干瘪下去,摊成了一张面无表情的人皮。

“师兄!!”

这时,长廊尽头传来一阵奇异的窸窣声响。李重棺往里面看了几眼,最终没有决定再往里走。

“你……遇到麻烦了?为何突然托梦?!”李重棺问道, “我早该劝你去投胎!”

当年袁天罡刚过, 袁渚白便没了人影,数年后与李重棺梦中再现, 李重棺才知袁渚白也已不在人世。

“我倒不急着再入轮回。”那时袁渚白在梦里对李重棺说,“我发现一些事情……我正在找师父。”

袁渚白的师父, 袁天罡。

“我想同他问些事情。”袁渚白说。

“你到哪里去找?”李重棺急道,“师父已走多年,师兄!你我同门,通阴阳道法,晓万物理道,怎如此想不开放不下!”

“小师弟,”袁渚白摇了摇头,苦笑道,“放得下的,便不是‘执念’了。我只去寻师父求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如果不是师兄想要的答案呢?”李重棺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答案?”

“会是师兄想要的答案的。”袁渚白只道。

这是李重棺第二次梦见袁渚白,已是在李淳风离去多年后,朝代几迭,唐宋皆过,朱重八方才坐稳了江山。他对着呜呜呼风的长廊,和瘫倒在地不知何物的“袁渚白”,满脸茫然地自说自话:“师兄!你找到答案了么?”

“我今日发生一些事情……你可曾寻见大师父,”李重棺犹豫道,“又可曾遇见过二师父?我不太确定,我是说,二师父他……可能,尚在黄泉……”

没有人说话,漆黑的长廊里吹来阴冷的风,吹得李重棺一个冷颤。

“师兄。”李重棺道,“你几百年未曾寻我了。”

“我偶尔也盼着有人可以说说话……师父师兄弟们从前总道我淘气。”李重棺慢慢地靠着廊壁坐下来,他并不怕地上那面东西,反倒因为生着袁渚白的脸,有几分熟悉,“我也只能同你们淘气了。”

“师父走后,我第一次离了人出远门,那时候看上去还是个小孩……我不大习惯,也没经验,”李重棺笑道,“寻了个小村子多呆了些时日……八九年吧。”

“那处儿的吃食味道极好,鸟雀叫唤也好听,天天见得到日头,风不紧雨不疾,可舒坦。”李重棺道,“我才没忍住留久了些……直到有一日清晨,鸟雀不叫唤了,换了一大群男女老少,围在我的草棚外头叽叽喳喳的吵。我一出门,就被泼了一身的泔水。”

“才晓得他们一直当我是个怪物——七八年不曾长大的怪物。”李重棺声音小了些许,咕咕哝哝道,“村口刘家的媳妇刚生的大胖小子染了怪病走了,兴许是觉着我招致的祸患,大清早便来赶我。”

“关我什么事?”李重棺悠悠道。

“我于是才知道不能在一个地方呆久了,这会有点麻烦,”李重棺道,“我也会有朋友,几年之后就不敢再见。偶尔也会羡慕一下人家有发小啊姊妹亲眷什么的……我的亲眷会死,兄弟也会死,然他们都以为我死了……我却是不会死的。”

“师父走后,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不为人所知地活着。”

“但陆陈几家啊也时常照拂我,”李重棺道,“不过他们一代一代的当家人名字记起来麻烦的很罢了。”

李重棺没话可讲了,他盘起腿,已经逐渐适应长廊尽头吹来的阴湿的微风,甚至动了几分心思,在这漫长的梦里往前去稍微探一探也无妨的。

“师兄。”过了很久一会儿,李重棺又开口,“我很想你。”

周围泛起了夺目的眩光,房梁由一角开始,缓缓碎成了半空中不可捉摸的晶莹。

梦境开始消散。

李重棺并不慌张,他明白自己要醒了,只一个人坐在那儿,看着地上的袁渚白。

“师兄……”李重棺轻叹一声准备站起,“你若有难,可……来寻我。”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

“来黄泉寻我。”无光的长廊里,最后一瞬间,忽然响起这么一声。

声音不大,有些沙哑,但李重棺听得出,是袁渚白是声音。

“来黄泉……”

下一秒,李重棺躺在床上,蓦然睁眼,几乎是整个人弹了起来。

去……黄泉?!

他到哪里去寻黄泉?

李重棺呆愣了半天,当下便着手收拾细软,准备往霁云观一趟。陈家掌霁云观多年,道法精深,想必对此当有些许了解,没准能摸出条门路来。

然而,李重棺方到霁云观,便被时任女天师陈起羽拒绝了。

“大人。”陈起羽的声音很有疏离感,她摇摇头,淡淡道,“恕霁云观不敢帮这个忙。”

“黄泉与人世间确有通途,但万年之前天地初开,四境不稳,妖鬼肆虐。”

“那时便有魔么?”李重棺道。

陈起羽摇头:“魔与神同生,妖为恶念,精怪起于物,鬼生于亡者。这世间万物本是同源,为何没有?”

“人间生灵涂炭,后才有大能者施法立门筑壁,隔开阴曹地府与凡尘人间。”陈起羽道,“然万年来,阴府之门渐松,不再只于中元打开,平日里亦时有鬼怪潜入人间……现今霁云观与其他修士尚能控制,但贫道担心,或百年或千年,此门终将崩溃。”

“不是霁云观与陈家不愿帮这个忙。”陈起羽道,“强开黄泉,阴鬼涌入人间事小,黄泉之门可能再也无法合上。”

“霁云观与陈家,不愿冒这个险。”

李重棺也不多求,明白此事已无望,只得返回先前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