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青山 第151章

作者:长舟 标签: 玄幻灵异

仙人拔剑,何等盛景。

修士们落在远方,嘴唇哆嗦,不少人连道三声:“此生无憾。”

无论这些观战的修士什么修为,又归属于哪门哪派,但他们年少轻狂之时,何人不曾仰慕过崇宁仙君一剑断江,挑破层云千里的豪气,又何人不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同仙君那样,成为一道之极,俯仰天下英豪。

如今,虽然此处的许多人此生无缘大道,但他们看着这道剑芒,却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初入仙门之时,从师傅手中接过第一本秘籍,在兵器库中挑选第一把武器,以及半夜偷偷爬起来,运转灵力的身体里行驶过一个又一个周天时的,豪情壮志。

凤口关上,陈可真眼见这一剑如月白飞雪,扫天下一白,也不由三击掌,笑道:“清婉,闻道台,你们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叶崇宁在明明曾经风评不好,却仍旧是后世最富盛名的仙君吗?

“寻常时候你看见叶崇宁,他确实不过是个倚红偎翠的浪荡子,卖花沽酒的风流客,没有半点世人眼中的仙君模样。然而行到人间大劫,水尽山穷之处,此人将身上纨绔的皮囊一扒……

“他叶崇宁,依旧是这万古人间,最锋利的一把剑啊。”

闻道台上,师夷清颓然跪地,他撇过脸,面无表情的看着肩膀留下的伤口,勾了勾唇角,“我没想到,是你赢了。”

很奇异的是,那明明是一道贯穿伤,却并没有流血,叶酌抽剑的时候毫无阻碍,就如同捅入了一团死肉。

叶酌隐晦的扫了一眼他的伤口,在他身边跪坐下来,道:“你气数已尽,快要死了,我听说你还有个年纪很小的孩子,他在哪儿,我帮你养。”

师夷清愣愣的看着他,似乎也有些怔住了,他一手撑地,虚弱的摇摇头,:“不必。我死了,他也活不下去的。”

叶酌不由一挑眉。

常人说‘我死他也不能活’这种话,大部分都是说给自己的仇人的,然而师夷清安静的跪坐在哪里,眸子中居然盛满着一种轻柔的怀念,好像那个小孩子是他万般珍重的爱侣。

叶酌同温行对视一眼,还是忍不住道:“若是这孩子身患绝症,我到底是个仙君,跟着我远好过跟着别人。”

他补充:“你也不必担心我报复他,叶酌并不屑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

师夷清依旧摇头。

叶酌不解:“为什么?你身份拜露,长舟渡月与你反目成仇,如今你并没有下属可以抚养他。而且你已经犯了众怒,除非呆在我身边,那孩子必然遭受三域各路修士的疯狂报复。告知于我,或有一线生机。”

“仙君,你是个真的仙君。”

师夷清忽然抬起一只手。

温行脊背骤然绷紧,他不动声色的扣住了叶酌一只胳膊,随时准备把他带走。

叶酌道:“这话怎么说?”

但是师夷清仅仅是撩开了一截袖子,他将手臂横在叶酌之前,道:“你是真个仙君,但你且看看我?”

这等地步的高修,除非有特殊审美癖好的,不然皮肤皆光亮洁白,盖因修士餐风饮露不食五谷,摸上去也该是细腻光滑的。然而师夷清的手臂上,赫然布满了紫红色的斑块。

深浅不一,边缘锐利。

——尸斑。

温行顿了顿,小声道:“我们在江川初见的时候,那个小孩子身上,也有这样的痕迹。”

是了,他们第一次遇见师夷清,还怀疑过他手里的孩子是否被虐待过,就是因为皮肤上诡异的色块。

叶酌一惊,陡然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想法。

“你这个身体,是元君的……” 他仔细的措辞,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拧出两个字。

“……尸身?”

凤口关上,清婉同闻道台皆呼吸一窒,陈可真手指微顿,凝眉看向水镜。

师夷清似乎疲累不堪,一言不发,垂眸不语。

叶酌皱眉:“可是那个小孩子他的身体……”

他顿了顿,自顾自的往下推测:“那个小孩子的身体,应该是你以前的身体,那个小孩子的灵魂……”

叶酌博览群书,确有古法名为换魂,传言之中,若生者与死者两魂相换,死人的灵魂有生者皮囊的生气,死人的皮囊也有生者灵魂的镇压,无常难以追踪,鬼差遍寻不到,便可苟活于世。

他飞快思索:“那个小孩子的灵魂,应当就是广玉元君……不,应当是广玉元君三魂七魄中很小的一部分。”

《左传》有言,“人生始化曰魄,即生魄,阳曰魂。”缺魂少魄,便会缺少生气。

事到如今,前面的困扰迎刃而解,难怪师夷清修为如此之高,以前却声名不显,难怪他实力远高于一般修士,却又不是飞升。也难怪陈可真天赋卓绝却入不了仙道,身居高位饮食精细,却多灾多病风寒不断。

甚至难怪他不举,皆是因为换魂。

师夷清调用的就是广玉的修为,而广玉的灵魂部分被困在了那个孩子身上,而转世的陈可真三魂不全七魄有亏,才会缠绵病榻。

师夷清这个时候,才微微的睁开双眼,施舍般的看了看他:“是,可惜或是我方法有误,不知为何,那孩子始终痴傻愚钝,虽然仍在人世,并未有老师风采之万一。”

叶酌脑海中只有两个字:荒谬!

他一时居然不知从何开始数落,只摇头:“生死轮回乃自然之理,广玉既死,转世便是,你这般行事,未免太过猖狂。”

“他不该死!”

方才安安静静的师夷清骤然抬头,如回光返照一般,黑沉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叶酌,瞳孔囚着一团死气,他一字一句:“但是元君不该死,江川那些人才该死。”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江川该死了。

叶酌道:“这话怎么说?”

其实他本来就很疑惑,师夷清已经是国师了,动用人间的力量找五万个凡人并不难,何必非要将死人的灵魂囚禁在雕琢好的肉体里,还原出一个五千年前的江川?还平白留下怎么大的一个隐患,让叶酌能借雷劫铸剑,然后何天道讨价还价,进而全身而退呢?

师夷清冷笑三声。

他依然苦苦撑持着最后的体面,脊背上薄薄的肌肉毫不放松,脖颈和脊椎绷成一条直线,好像他并非衣衫凌乱的被钉在此处,而是身着冕冠衮服,在万人朝拜之中举行什么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