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咏叹曲 第19章
作者:非天夜翔
从占星塔那场师徒间透露了太多信息的谈话后,修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度过了漫长的整个月,学院内是平静的,平静得近乎诡异,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修每日忍着冬晨起床的痛困,匆匆上课,又在食堂的钟声下走出中庭,填饱肚子。大魔法师们对皇子遭遇刺杀事件均是缄口不提。是平淡的生活?抑或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寂静?
伊洛已接近与修彻底断交,每日跟莎混迹于一处,形影不离,偶尔打个照面,修也是尴尬地在莎的窃笑与伊洛冷漠的表情前擦身而过。
天气渐寒,冬季的两个节日——神诞日与新年即将到来,神诞日在天之大陆上,相传是乙太分娩出七神之时。
神诞日的六天后,七神逐一成型,并开天辟地,创造世界,创世之日,是为新年的第一天。
魔法学院的惯例是每年神诞日举办盛大的舞会,六天后的新年,则让学员们休假。神诞日的接近意味着一个冬季悠闲假期的到来。然而,假期也意味着要期末考。
去除最有兴趣的占星术,枯燥无味的魔法理论基础与炼金学,光是那一大堆名称,材料以及魔法阵回路就念得他头晕。只得把课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这上头,白天上课不敢再走神,而就连晚饭后的休息时间,也乖乖坐在书桌前,与雷蒙各自翻看书本,背读资料。
在这平静的期待中,神诞之日越来越近了。
宿舍里生起火,夜晚雷蒙静默地坐在壁炉前,修总要认真端详他一番,被遗弃的另一名皇子,心性似是有所改变,少了叹气,多了一丝不流露于表面的思索。
修抱着爱哭鹅的肥胖外壳,坐在床头,他与雷蒙都有着难言的心事,或许心底有着默契,但彼此之间从未探讨。门被叩响了。
“老师在塔下等你”步度根笑着朝修说。
修光着脚跳下地板,单脚跳把靴子穿好,跟着步度根出门。
“你迟到了,哑炮”迪朗斯于众多徒弟面前却是板起了脸,丝毫不见平日单独相处时的温和。
“滚到墙边去”迪朗斯又转向高矮不齐的魔法学徒们,朗声道“让我们继续,选择好你们的临时舞伴”
“一,二,三;三拍乐曲,随我的步伐,转身”
修打量着学员们,来自各个班,各个系的学徒都有,畏畏缩缩地站好了位置,跟随恐怖的黑魔法师跳舞。
偏生场地中央的亡灵魔导丝毫不觉诡异,好整似暇地双掌互拍,打出清脆响亮的节奏,四周阴风阵阵。
“老子只能教你们跳”待到拍子打完,步伐已学会了个大概,迪朗斯又道,此时他俨然以‘老子’自居。“妞得自己泡,今天就到这里,去罢”
“哑炮学会了么?”亡灵法师又风趣地加了一句每次授课时必须加上的结束语“看看夜空?按星辰的指引去找舞伴”
一切就像是亡灵法师的恶作剧,又或是老不良对小不良的诅咒,女生们各自找到了神诞夜舞会的搭档,伊洛与莎,步度根与亡灵系某脸色苍白瘦削的女生,雷蒙自然有飞儿——这就是非单身汉的唯一好处。
就连凡帝妮也与卢卡日渐亲密,出双入对。
修厚不起脸皮去邀请谁,自然也不会有女生来邀请他。
神诞夜傍晚,天光昏黄,学院内已披上了鲜红的丝带与西域葵,枫叶城外运来的青松砍去树根,栽于泥盆中,上挂满了金光彩球与五颜六色的手工制檞寄生。每个班,系,均是各占学院中庭的一区,高挂颜色缤纷的吊毯,立场鲜明的符文旗。
修一时间竟是不知往哪里走。光系魔法学徒们一个个面容严肃,身着白色礼服,袖口剪裁合宜,伊洛就像橱窗里的玩偶人般在乳白色的空中飘毯下呆站着,面上表情忽喜忽忧,不知在想什么。
修又看了一会,找不到暗系学院的地盘,只得走回蛋白石楼三层,郁闷地倒在起居室沙发上。
“还没约到舞伴呢,学弟?”飞儿身着碧蓝色晚礼服,裙纱的褶皱披在沙发一侧,头上戴着一朵怒放的星洲兰,边整理裙摆,头也不抬地打趣道。
“星辰的指引……”修哭笑不得地说“只能祈祷天上给我掉一个舞伴下来了”
“希望不要是脸先着地”雷蒙哈哈大笑,把一包东西扔到修身旁“步度根让我带给你的”
修拆开纸袋,里面赫然正是一套黑色的晚会正装。
飞儿挽着绅士般的雷蒙,缓缓走下旋转楼梯。
晚会还有半小时便要开始了。修反而哪里都不想去,推开宿舍门,黑猫又不知跑去哪了。爱哭鹅的外壳静静地蹲在角落。他一直没有把它还回去。
修把它的头套“嘣”一声拉下来,望了望空壳里,像是希望能有个舞伴从里面跑出来。几秒后,他失望地把头套扔到一旁,转身换上步度根送来的正装。
似是按着修的身材精心剪裁过,它贴身无比,外套以风衣式设计,衣摆拖到膝处,袖口拉出手腕,形成一道好看的白边,无论是尺寸还是腰围,均合适到了极点。然而黑色西服的气味闻起来却又很有些年代了,难道是与自己一般高的迪朗斯?
修照了照镜子,镜中少年颀长的身影如一棵傲然挺立的桦木,眉目英气,湛蓝色的双眼中却有一股隐约的不安。
“果然是人靠衣装”修自嘲地笑道,把白色的衬衣领子翻出风衣外,想了想,又解开前两个扣子,露出古铜色的心口以及那枚微微泛光的蓝色晶坠。以示与刻板的光系魔法师们的区别。继而穿好皮靴,走下楼去。
缓缓步下一楼,修在最后一级台阶处停住了。
恒星于生命的最后一刻在宇宙里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时间与空间的潮汐在创世成型的第一缕微风中温柔地散开。
黑发的少年站在离楼梯不远处,微笑着抬眼望向他。修又见到了那日思夜想的漆黑双眼,他微微颤抖,伸出一只手,少年把手交到他修长的手掌中,修握紧了它。
“祝各位愉快!于这七神诞生的夜晚!”西塔的声音有力地回荡于中庭上空,神诞夜的晚会在中庭开始,悬浮于空中,堪以万计的魔法蜡烛在那一刻尽数燃亮,顿时黑夜有如白昼,所有的天堂红鸢,星洲兰与西域血葵离开了墙壁,瞬间焕发出浪漫的花瓣,充斥于空间的每一寸。青翠的松树上檞寄生纷纷活了,扬起五颜六色的植茎,搭于一处,金色彩球化为发光的云雀,欢快地唱起乐曲,飞翔于惊声赞叹的学徒们头顶。
雷蒙与飞儿,修与少年,几乎是同时迈进中庭的舞池,周围的学徒们均是哗然,纷纷转头议论着从未出现过的黑发男生。
“那是谁?”飞儿忍不住问“和修一起跳舞的男生,怎么学院里从没见过”
“你见过他么?倒霉蛋?”飞儿忍不住转头望去。
“专心,宝贝儿”雷蒙淡淡笑道“别这么色”
飞儿恨恨地踩了雷蒙一脚,两人旋转着朝修那一对错开,雷蒙与修交换了一个充满笑意的眼神。
“他们都在看我们呢”修神秘兮兮地低头对少年说。
少年只是微笑不语,侧头,看见脸色苍白的伊洛,皮笑肉不笑地,挑衅地,谦虚地,嘴角朝他牵了牵。
“那是谁?”莎惊呼道“西比尔克,跟修一起跳舞的男生是谁?哪个班的?”
伊洛冷哼一声,把红酒杯放回长桌上,转身离去。
“天呐,这人……”莎目瞪口呆地望着与修翩翩起舞的少年。
他的黑发几乎是全场的注意力所在,漆黑风衣过膝,要命的是,他穿着一条黑色猿羊绒短裤!脚上又套着魔法师的圆头靴,这是什么装束?!
脖颈处围着一条白色的夜鹭毛围巾,耳侧一枚扣着的闪银光耳钉,风衣在与修的旋转起舞中,微微荡起一个优雅的弧度,顿时成为了学徒们注目的焦点。
然而只有修知道,怀里的舞伴似是非常紧张,他紧抿着的薄唇与僵硬的舞步令修有点于心不忍,仿佛十分生涩地配合着修的步伐。
一曲停,少年表演完毕,如得大赦地松了口气,手指轻轻拉扯脖颈处的白围巾,显得很是不自在。
修立时会意,拉着他的手,穿过人群,走出中庭,两人并肩坐在郁金香花坛上。
他想了很久,最后用略有点发抖的声音开了口“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答,转头望向占星塔所在,那里破天荒地亮着灯,寒风里似是有音乐传来。
“啊”修恍然大悟“难怪我看不到黑魔法系的师兄弟们,原来老师在那里?!”
“上次你怎么走了?”修伸手扳过少年的肩“你怎么不出声就走了?”
他就像对着一个哑巴,心中忐忑不安,少年微笑着,吻了吻修的脸。修立时红到耳根,结结巴巴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修把长腿伸上花坛,绕到少年背后,让他坐在自己双腿中间,一脚踏着地面,认真地看着少年的双眼。
“你不能说话么?”修小声地问,他的呼吸与少年的呼吸近在咫尺“这次又要走了吗?晚会一结束,你就要离开?”
他解开皮靴的鞋带,把它翻过来在花坛上磕了磕,倒出几颗沙子。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老师说,星辰会给我一个舞伴……”修抬头望向神诞夜的星空,少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你很快又要走了,连名字都不告诉我……”修把他抱在怀里,喃喃说道。
接着,修在浪漫的星空下,做了一件令自己,也令少年终生难忘的事情。
他一手怀抱少年的肩膀,另一手把皮靴扔到一旁,光着脚,脚指头动了动。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到少年的小腿肚子上,脚拇指与食指分开,夹着他的腿,用力地钳下去。
接着他得到了预料中的回应。
“喵!!神经病!你你你,你做什么!!!痛死了!”
“果然是你!!”
修哽咽着大喊,把少年按倒在花坛上,死命把他抱在怀里,声音响彻银河下,浪漫的夜空。
第17章 纸盒·爱情烛灯
那一瞬间,修忽然明白,世上有些东西一旦得到了,别的幸福与美好变得无足轻重。就像在漆黑的小巷中奔跑,忽远忽近的光芒令他激动莫名,而终于抵达那个充满希望的出口时,放眼望去,面前是宽阔原野,触目是璀璨夜空,与夜空中的一双清澈星眸。
“真的是你!”修一手抱着黑发少年的腰,两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少年的下唇被他吮得发红,窒息过久而急促地喘着气。
三秒后,“喵”的一声爆喝,一记下勾拳准确地击中了修的下巴,把他打得飞了出去。
“呼……呼……”修两手按在膝盖上,弯腰喘了一会。
“我叫小雷,不叫呆猫!”小雷愤怒地宣告。
“小……雷”修把鞋带系上“你什么时候变成人的?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这叫,叫……‘残酷天使扑杀拳’!”小雷得意地亮了亮拳头“别以为你的河蟹钳就无敌了”
“扑哧”一声修笑了起来,穿好靴子,一手搂着小雷的肩膀,穿过白桦林,朝占星塔走去。
“你看着我长大?”修突然问。
“嗯”
“陪我一起过了十八年?”
“对”小雷点点头。
两人停下了脚步,小雷微有点奇怪地看着修的双眼,他湛蓝色如海洋般的目光中有隐隐约约的光点,那光点扑朔迷离,环绕他们的灵魂飘荡,似在唱起一首忧伤的歌。
小雷茫然而不知所措地摸了摸修的脸“怎么拉?”
“从我出生到现在?陪了我这么久?”修把微有点发抖的手放在小雷的肩膀上,为他理顺耳边的碎发。
小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并不答话。
“你喜欢我么?呆猫?”修问道。
“有……有点吧”小雷别过脸去,旋即被对方修长的手指轻轻扳过头来,一时间两人缄默无话,四周白桦林在除夕夜的冷风中沙沙作响。他们便面对面,彼此看着对方的双眼。
“你爱我么?”修问“你陪了我这么久……”
修从小雷的瞳孔中发现了一条闪光的痕迹,有如星辰自动排列成比银河更整齐的阶梯,遥遥通向那深邃无比的黑暗中。像是一条寂寞的,在空中摇晃的,连绵不绝的天梯,延向天河的彼岸。他转头望向夜空,那里有无数发出橙黄色光芒的纸盒飘着。
“真好看”小雷赞叹道“灯会飞呢”
“是啊,真好看”修不知是在赞叹小雷还是在感叹天上的景色。占星塔下,悬浮的光灯在黑魔法师们的头顶星星点点地飘上夜空。
从白桦林中传出悠扬且忧伤的乐曲,一块空旷地中央,魔法师们三三两两地捧着白色敞口纸盒,纸盒中点起了蜡烛,每一名亡灵法师放开手,纸盒底部的风系小型符文便开始自动旋转,把它缓缓地托上天空。
“你不问我身世了?”小雷突然说“我以为你会问个不停”
修自嘲地摇了摇头,拉着小雷的手跑向正在分发白纸的步度根。
神诞夜,黑魔法师相信,七神将于天空的尽头鸟瞰大地,是死亡之时,也是新生之际,在此时放出写有心愿的飞行盒,能被天空中的神明看到。修与小雷蹲在塔前,脑袋并脑袋地写了两个纸盒。
“你写什么?”小雷歪着头,看了看,满头黑线,念道“我们……爱”
“让我们谈恋爱”修笑着说“你的呢?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