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失败的重逢及其后续 第47章

作者:汶汶乡 标签: 奇幻魔幻 玄幻灵异

  “哎呀,我可是您的侄子,您怎么能这么凶我——好吧,我放弃谋杀多伊先生的念头了。谨遵您的命令咯,乔耶蒂莉丝。”

  *

第55章 啊哦

  帕雷萨知道自己应该停下来。眼泪流太多就会留下痕迹,痕迹就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该怎么解释呢,怎么掩盖呢?

  不需要掩盖和解释?不,这样就太荒唐了,不能这样。人不应该哭,起码不应该在做客的时候哭,而且哭得这样不收敛,不矜持。没有正当理由的哭泣会招来轻蔑。不过对哭泣而言几乎不存在正当理由,人就不应该有流泪这种行为,泪水只维持在恰当的分量足够湿润眼球就成了。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哭,因为他们不能控制自己一时的脆弱感。

  是的,这脆弱感就是一时的。过一会儿他就会好起来。他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的一切不能阻止他的抽噎。

  他感到一种冷冰冰的酸楚在填充他的胸腔。回忆的剪影在他脑海里掠过,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拼凑出模糊的事实——关心赫莫斯的人都不信任他,甚至赫莫斯本人也不信任他。很明显,清清楚楚,而且是明智的,是正确的,没有任何反对他们的理由。他的思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麻木地吐出绝对正确的句子:赫莫斯就该这么谨慎地对待他,不在虚弱的时候面对他,时时刻刻提防他。可喜可贺,这头龙终于表现得像个有大脑的样子了,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事情吗?

  是。

  他抓着自己的胸口,情愿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好不用忍受让他流泪的痛苦。

  多可笑啊,我现在的样子。他心想。

  多离奇啊。他又想。

  他为什么会觉得痛苦?他明明不应该觉得痛苦。他在陌生的地方醒来,举目都是陌生的人时,他不痛苦。他葬送自小长大的朋友的前程,把他们打击到毁灭时,他不痛苦。他和白塔法师决裂,把女儿抛给仇敌,注视妻子病逝,主持父母的葬礼,他也没有这么痛苦。他躺在自己的血泊里等死时他都没有这么痛苦。

  为什么,他现在,为了这么大不了的事,感到如此,痛苦。

  不就是,赫莫斯,不信任,他吗?

  凭什么他要这么在意这头龙呢?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都没令他这么在意过,凭什么是这头龙——白塔法师写信告诉他:见到他,你就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了!去你妈的。什么叫真正的爱?难道他不爱法尔蒂娜吗?难道他会爱某个人超过他的妻子吗?这不可能的——他对法尔蒂娜的看重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在他眼里,除了他自己外,这个世界上最宝贵,最重要的人就是他的妻子。这就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这就是他能给出的爱了。他不可能看重一个人胜过看重自己,甚至不谈胜过,和自己等同也不可能。如果爱就是意味着珍惜一个人超越珍惜自己,那么,他堂堂正正地宣布——他从来没有,以后也永远不可能,爱。

  然后这头龙的出现就推翻了他做的一切定论。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这头龙呢?为什么不是别人——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们,不是和他志同道合的妻子,不是他唯一的女儿——为什么这些人没有让他如此关心,如此在乎,如此痛苦,为什么他们没有这种爱的威力征服他,为什么是这头龙——凭什么呢?

  凭什么是你?凭什么是你超越了其他人?凭什么我会爱你爱到这种程度?难道你就注定比别人更高贵?难道你们龙就注定比我们人高贵?

  这是不可能的。

  他总有一天会摆脱这种感情的。人类都是见异思迁的生物。他总有一天能够在看到这头龙时心如止水的。

  突然的开门的声音让他止住所有声音,帕雷萨条件反射地扭头看向门口。赫莫斯进入他视野的最初那一刻还是正常的,没有任何鳞片。紧接着,那些可笑的鳞片覆盖了他的皮肤,金色的竖瞳望着他。

  帕雷萨抓住桌子上的茶壶,朝赫莫斯的脸砸过去。龙没有任何动作,当然,区区瓷器根本伤害不了龙,他无需做任何动作。碎片和热水哗啦啦地溅落到地板上。

  赫莫斯呆呆地看着他。

  “你他妈的——不知道敲门吗?”他恶狠狠地说,在话语的中间还哽咽了一下。你看,这就是哭得过头的另一个坏处,当你想停下来时,你的身体根本不听你的指挥。这是他父亲对他的循循教导。老伯爵说完后示意家庭教师再抽他三下长记性。

  “对不起……”赫莫斯说,靠在关上的门板上。

  那你为什么还不快点滚?帕雷萨想。他希望赫莫斯从他眼前消失。他希望赫莫斯的视线不再落在他身上。他希望赫莫斯看不见他的眼泪,听不见他的哽咽,他希望他希望他希望……

  你不是怕我吗?你快点滚啊。

  他感到手心那个誓约的伤疤在发热。他看到赫莫斯的手臂在发光。那么,好极了。

  “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他对赫莫斯说,“出去。”

  他看到赫莫斯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望着他,同时抓住自己刻着咒文的手臂。赫莫斯在抵抗,但越抵抗,誓约的光芒就越强。龙会坚持不住的,就像那个晚上一样,他被迫说出他给他下药的事实。

  帕雷萨感到一种快意充盈的内心。他知道自己的嘴角在上扬。可同时,一个细微的声音又在心底叹息:这就是你会对他做的事,永远是这种事——控制,压迫,威吓。上一刻在为此心痛,下一刻就继续做造成你恶果的恶行,从中汲取快乐。看看你面前的这一个,他可是一头真龙,曾经是一位半神,都是因为你,他现在变成这副样子了。而你还要继续折磨他,总有一天,他会死在你手里。他怕你是对的。如果他再聪明一点,他就知道他不该保护你这条脆弱的小命,弄个徒增麻烦的誓约。他应该杀了你,做他一见到你就想做的事,让尘土回归尘土。反正你本来就是个死的了。

  帕雷萨突然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脸。

  他哭得比先前更厉害了。

  有没有评论啊

  没有评论啊

  有评论啊

  评论啊

  论啊

  啊

第56章 没有什么事是接吻解决不了的

  必须先声明,赫莫斯见过很多像帕雷萨这种性格的人,喜怒无常,让人摸不着头脑,就像长汀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对待你的态度跟丢骰子丢出来的似的。和这种人相处对它来说也是不困难的——你只要不把他们当回事就成。如果他愿意对你笑,那就一起笑一笑,玩一玩;如果他突然疏远了你,那就让他疏远着,你尽可以去找别人玩会儿;如果他对你发火,你有时间就站在他面前听一听他的指责,没时间就走开去干别的事。总之,只要你不把这个人放在心上,那么一切就都很好办了。

  所以,只要你把他放在心上,一切就都很难办了。

  誓约的力量消失了,因为下命令的人思维混乱到不能支撑起一个命令所需要的理性。赫莫斯靠在门板上,听着帕雷萨的哭声,看着帕雷萨抽动的肩膀。他尚不能从刚才的惊讶,困惑,恐惧,和愤怒里转换出来,茶壶里的水还流淌在他的面颊上。他本来以为是洛尔和他说了什么“黑历史”,让帕雷萨又开始生气,又想要疏远他了。但现在看上去,不是这样的。

  他在为什么哭泣?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赫莫斯,这与自己有关。

  帕雷萨很少这样哭,大部分时候是或真或假地流几滴眼泪,然后就没了。在赫莫斯的记忆里,他只见过一次帕雷萨哭,是为了法尔蒂娜。那也是他唯一一次看到帕雷萨醉酒的模样。

  赫莫斯曾经这样想过:帕雷萨为妻子哭过,喝醉过,但从来没为赫莫斯哭过,喝醉过,所以他有什么自信确认,帕雷萨爱他呢?

  赫莫斯现在知道了——他不想要这种确认,他不想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确认让帕雷萨遭遇任何实实在在的不幸,为任何事实实在在地痛哭。他想要他一直笑,一直开怀,一直活力四射,一直意气风发。他想要所有的不幸都绕过这个人,只有幸运和阳光落在他肩头。

  赫莫斯走过去,不知道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他坐下来,把手掌放在帕雷萨的肩膀上,那是他现在少数没有鳞片覆盖的柔软区域。帕雷萨抓住了他的手,把它移开,但却没松开。

  “对不起。”帕雷萨说。

  他一边哽咽,流泪,一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完全不顾鳞片的边缘刺伤了他自己的手。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为我对你做过的所有事,对不起。”

  赫莫斯明白洛尔对帕雷萨说了什么了。

  他张嘴,有种想把一切合盘托出的冲动。是我想对你说对不起。是我在梦里折磨你的亡魂泄愤,又在梦醒时选择离开。是我骄傲得以为自己能把你复活,结果遭遇了几乎令自己丧命的失败。是我不敢想象你恢复一切记忆后看我的眼神,不敢面对你理应对我施加的报复和惩罚。

  空气里细微的血味刺痛了赫莫斯。这就是龙要变成人的缘故,因为人的皮肤没有保护自己的硬鳞,所以他们可以拥抱别人,传递彼此都体温。

  他要收起自己的鳞。赫莫斯心想。他要抱他。

  帕雷萨没有意识到赫莫斯的鳞片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因为他的手早就被割得没知觉了。他感到赫莫斯掰开了他的手指,握着他的手,紧接着,他的手不痛了。

  赫莫斯凑近帕雷萨。他舔他的眼泪,亲吻他的眼角,脱掉他的衣服,环住他的腰。帕雷萨因为情绪的激动更容易被撩拨起来,耳垂在他的吮吸下发红。他进入他炽热又柔软的内里,令他的哽咽转变为呻吟。他动作并不激烈,又轻又缓地碾磨他。

  “我爱你。”帕雷萨在眼泪,快感,痛苦里对他说。

  帕雷萨热烈地吻他。

  赫莫斯于是记起为什么当初自己会相信梦里那个亡魂的话了。因为我爱你,所以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会接受。一直攥住他的冰冷的不安消退了,一缕阳光照透了他。世界变得敞亮又温暖。他感到自己重新有了信心和希望。他不会失去帕雷萨的。他知道他永远也不会。

  *

第57章 话痨

  帕雷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觉得眼睛很不舒服,有点浮肿。他哭得太厉害了,高潮又有催眠的效果,他一不小心就在射完后睡着了。他本来没打算睡着的。

  他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了,落日燃烧着,拖曳长长一道红光从窗口落进来,落在他身上,他们两个人身上。赫莫斯对着他侧卧,一只手臂还搭在他的腰上,不知道搭了多久,他醒来时几乎没意识到它的压力。帕雷萨看到赫莫斯闭着眼睛,洁白的睫毛闪闪发光,呼吸轻缓均匀,像在做一个好梦。不过他知道龙没睡,睡眠对它来说不是必需要做的事。它会沉眠,但几个小时对它来说太短暂了,短暂到它不能陷入那种状态。它在假装,因为它希望自己像一个人类,不要吓到和他交往的这些朋友们,所以它假装自己和我们是一样的。

  帕雷萨慢慢抬起手臂,撩开赫莫斯散在脸前的头发,靠近他,一个吻落在龙的嘴唇上。对方的反应果然印证了帕雷萨的推测,他没有睡——他几乎是立刻就张开嘴,湿软的舌头抵在他的齿间。这是多么纯粹的快乐,他在亲吻赫莫斯。多么珍贵的快乐——能够接近自己迷恋的人,亲吻自己迷恋的人,爱慕他,恰巧发现对方也报以同等热烈的爱慕。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到让人能暂时忘了生命中的一切愤恨,一切的欲求,仿佛你所想要的一切都凝固在这一个吻里,得到了这个吻就是得到了一切。让他的生命在这个时刻戛然而止,他也会觉得自己毫无遗憾。

  帕雷萨结束这个吻后,喜悦渐渐褪去,他开始感到尴尬,为他睡着前发生的一切。他觉得自己当时的状态真的非常不可理喻——拿茶壶砸他啊,想着要割断对他的感情啊,哭个不停啊——太丢脸了,明明是他自己造成的状况,他却先因为压力崩溃,反倒让赫莫斯不得不克服心理阴影收回鳞来安慰他……明明按照一般惯例,他应该发挥一下所谓的爱的力量,好好证明一下自己,让赫莫斯明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一遍了。

  “去吃晚餐吗?”他听见赫莫斯问他。

  帕雷萨点头。

  他想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证明,过去的一切不会重演,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

  这艘船不算大,但很空。赫莫斯说这是精灵的技术,精妙的魔法阵代替了人力,只要有人隔一段时间去驾驶舱调整一下,航行就不会出大问题。之前缉拿队的那艘船也是如此。

  所以这艘船上只有四个人——一个人类和三头龙。

  他们走进餐厅,长桌旁已经坐了一头龙,他把两腿搭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术。克里斯塔尔抬起头,漆黑的眼珠饶有兴趣地看看赫莫斯,又看看帕雷萨。

  “哥们儿,”他打量完帕雷萨,又回过去对赫莫斯说,“我不知道你原来在床上这么猛啊!”

  帕雷萨差点脚下一滑。

  话痨龙继续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哎嘿!多伊先生您别显得这么不好意思的,被艹哭是正常的,太正常了——虽然我没小七这么猛,从来都没把人艹哭过,不过我听说这事还挺正常的,而且经历过的人都说好——”

  “洛尔,”赫莫斯及时打断了他,“龙王呢?”

  他拉开椅子让他和帕雷萨坐下来。

  “她在厨房呢。乔耶斯抓了几条漂亮的海鱼,马上就能出锅了——”

  “‘龙王’。”赫莫斯纠正他。

  大侄子向他摆摆手。

  “‘龙王’——‘乔耶斯’——有什么关系?都是个代称,干嘛分这么细,不同场合还得用不同的称谓,我们的习俗太麻烦了。迟早有一天我也要搞个革命——嗯——就叫‘大家一起不要在管那个操蛋的称谓礼节’革命吧!”

  “等你革命成功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但现在——”

  “打住!我知道我知道,小女孩儿过了典礼就成了我们大家的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叫她‘乔耶斯’啦‘小十三’啦‘第十三’啦——但是呀小七,这不是还有个普通人在这里嘛,在普通人面前她很乐意大家不叫她‘龙王’叫她‘乔耶斯’的,所以我也不算对龙王无礼咯。哎说起无礼,小七你对龙王是真的无礼,你明明知道她很乐意你叫一叫她那个白塔法师起的名字,还是只是‘龙王’‘龙王’的叫她——”

  听到老熟人被提及,帕雷萨一愣。

  小克里斯塔尔看了他一眼。

  “噢对我都忘了这一茬了——您和白塔法师是好朋友呀多伊先生!嘿嘿嘿小七是不是没和您说过这个八卦,白塔法师一个人类给我们的黑渊龙王起了她的名字。我猜他肯定不和您说,他看不起这个名字,他觉得人类起的名字不配当他姊妹的真名。”

  “我没有。”赫莫斯说。

  但是这挺符合它的性格的。帕雷萨心想。

  不过……

  “据我所知,龙的真名是他们一生下来就自己知道的吧。”帕雷萨说。

  “哦您对龙族了解挺多嘛。一般是这样没错,但龙王是黑渊不一样的那抹烟花~她是唯一生下来不知道自己的真名,把一个凡人赋予她的名字作为真名的龙。这其中的缘故呢,那可真是个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故事……真可惜我不能越过当事人直接和您分享它,虽然这是整个黑渊都知道的事,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