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失败的重逢及其后续 第49章
作者:汶汶乡
他们拥抱,坐下,盖沙夫人给约翰倒了一杯热茶。她细细打量年轻人,觉得约翰看上去真是大不一样了。以前他是轻松的,愉快的,每天都充沛着活力和热情。而现在,他看上去好像年纪很大一样,显得过于深沉,还有点疲惫了。他这大半年肯定遭受了不少生活的挫折和打击。盖沙夫人同情地想。而且脚还跛了,对于一个正直青年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不再健全更加难受的了。
“那时候没来得及和您道别,”她听见约翰慢慢说,“真的很抱歉。”
“莱尼已经把情况说明白了,”她温和地说,“他的导师找到了让你恢复记忆的办法,你们必须立刻赶过去。”
约翰点点头。
“海泽尔先生还特意问过你,”她继续说,“他说他家里有急事,叫他回去,他只好把你丢在麦田那里。中途他抽时间来这里退租,顺便想着要好好和你道歉,没想到你已经走了。”
“事恰好都赶在一起了,”约翰微笑着说,“我们那时候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真是太遗憾了——我们大概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
多丹先生下楼吃午餐,看到挽着袖子,端盘子,擦桌子的约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他找一张桌子坐下时,约翰经过他,问:“还像以前一样吗?”
雕塑家点点头。
约翰看上去有点行动不便,但走起路来还像以前一样迅疾,做事情又有效率又可靠。多丹先生这次难得吃午餐吃得很慢,听着周围的动静。这个小镇不大,认识约翰的人很多,总有人问出他想问的问题。约翰,你的脚怎么了?他回答说,在不涉之森被魔兽踩了。又有人问他怎么跑不涉之森去了。他回答说,他是去旅游的。那又是怎么有钱旅游的呢?他说他很幸运,碰上了一头龙暴走,领到了黑渊的赔偿金。此起彼伏的羡慕的声音。有人追问,那头龙是什么样。他告诉他们不能说,这事连新闻都没上,因为黑渊付了每个知情者好一大笔封口费。有多少钱啊?有人问。他回答说,反正他手里没多少了,为了治他倒霉的脚,赔偿金已经都花完了,所以他只好回来接着擦桌子了。一些命运无常的感叹。接下来又有人问他:约翰,盖沙夫人说你是去恢复记忆去了,你现在记起自己到底是谁了吗?你的本名叫什么?
年轻人对他们露齿一笑。
本名也是约翰。他告诉他们。很遗憾,记起自己是谁毛用都没有,他不是某个有钱人的儿子或亲戚,没有任何人留了遗产给他继承。
在场的人一起快活地笑起来。多丹虽然纳闷这有什么值得一笑的,但也被笑声传染,情不自禁跟他们一起笑出声。
*
进了隆冬,天气越来越冷,雪总是下个不停,到处都银装素裹,街上行人稀少,这个时节,大家都爱缩在火炉边取暖。
也许是这个缘故吧,当那只白魔鬼大摇大摆走进镇子里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白魔鬼这个种族名声不好,几乎就是强盗和亡命之徒的代名词。虽然他们中的确有做正经生意的正常人,但印象这种东西改变起来太难了。于是,那些在人类的地界正常工作,生活,旅行的白魔鬼几乎都会伪装成人类,这就更助长了人们的偏见——那些好白魔不会让你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是魔鬼,所以那些显而易见的白魔——毫无疑问,他们是魔鬼。
这位白魔鬼——女士——顶着她颜色奇怪的头发,灰白的角,苍白的有奇特五官的面孔,就这么走进盖沙夫人的旅店。这里只有柜台后坐着一个看报纸的人。
约翰抬起头,打量着她面颊上淡紫色的纹身。
“这位客人,”他放下报纸,“需要什么帮助吗?”
她走到柜台前,掏出一把匕首,钉在柜台上。
“抢劫。”她说得言简意赅。
约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我们这里生意不好,没钱,”他回答,“你不如去西边十字路口那家酒馆。”
“太麻烦了,”白魔回答他,“我就抢这家。”
“……你令我想起一个认识的人。”
“现在和我攀交情没用的,人类。”
“雪梨小姐。”
“那是谁呢?你的未婚妻吗?”
“你应该换个笑法,雪梨小姐。”
“……这样笑的人很多。”
“再换个走路姿势。还有纹身前查一查白魔鬼纹身图鉴,别把纹在小腹上的图案纹到脸上”
雪梨小姐夸装地发出一声挫败的呻吟。
“您太没意思了!”
帕雷萨挑眉,不置可否。他垂下眼睛接着看他的报纸。
雪梨小姐兀自表演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又安静下来,看着他,用白魔的面孔牵出一个微笑。
“我当时真不应该休假啊,”她决定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这是多大一出好戏啊!我听说是因为您出尔反尔?”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又不是多好的人。”对方的反应很平淡。
雪梨小姐撇撇嘴。
“爱神本尊都感动的爱情,居然这么个结局,”她说,“叫大伙以后怎么相信爱情啊!”
对方不说话。
“你真的想让我爹死吗?”雪梨又问。
“就像他现在想让我死一样。”
“他不希望你死,他希望的是——你俩一起死。”
“也没什么差别。”他翻了一页报纸。
雪梨把下巴搁在柜台上,用指甲弹她的匕首。
“我听说博古亚负责保护您,”她问,“我怎么没见着他?”
“您用刀刺我一下,他就出现了。”
雪梨看了他一眼。
匕首在顷刻间拔出,袭向帕雷萨的脖颈。他连眼皮也不眨,好像全身心沉浸在阅读之中。
在利刃碰到他的皮肤前,两只手指夹住了利刃,冰糖坐在柜台上,身影出现了不到一秒钟,下一刻,他和雪梨一起消失了。
*
第61章 爱不痛苦
晚上的闲暇时间,盖沙夫人坐在一把椅子上织一条围巾,帕雷萨给她扯毛线,看着盖沙夫人的针尖灵活地飞舞。他看得全神贯注,好像天地之间只有这一条未完成的围巾,永无止境的编织。
但是盖沙夫人开始和他说话,凝聚的注意力散开。刚才忽略的一些感觉汹涌而来,他的脚踝在痛。它不应该痛,因为它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医生是这样向他保证的。是不是赫莫斯在踩碎它的同时给他留了一些隐秘的诅咒呢?过来探望他的大法师耸耸肩,说没有,你的身体完全恢复了。
可它就是在痛,痛到没法好好走路,好好睡觉。
可能是你的心理作用。那位医生和塔姆林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啊,心理作用。
“是的,”帕雷萨回答盖沙夫人,“他们都去世了,在我离开家前就去世了。坦白来说,我并不怎么伤心。我本来也没想着能找到什么家人。”
“也没有好朋友吗?”
好朋友。帕雷萨觉得脚踝猛地抽痛了一下,就像它重新又被踩碎了一下。他几乎皱眉,但很快他笑了。
“没有什么好朋友,”他非常慢地斟酌着词语,“倒是有个恋人。”
他从来没提过这事,盖沙夫人显而易见地惊讶了一下,接着担忧地看着他,因为——大家都知道,约翰是一个人拄着一根手杖回来的。
帕雷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因为这没什么意义,而且他也不会把所有真话说出来,而且赫莫斯的那个小崽子还在附近一直监视他,而且……
他看着盖沙夫人的眼睛,一双长辈的眼睛。真奇怪,他此前几乎没见过这样的眼睛,也可能是他没注意到过。一双显示出倾听,包容,久经沧桑的眼睛。她比你年长,她见过的事比你多,她比你遭受过更多苦难,所以可以听听你在生活的风雨中所经历的吹打。你在她面前低下头,承认自己比她短见,比她狭隘。承认自己比她脆弱,需要她的帮助。
“她一直记得我,”帕雷萨说,“但是,这不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我和她都不是那种爱神眷顾的人……所以她只是记得我,没等我,她以为我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她又去爱了别人。她确实是个可爱的人,漂亮、天真、家境优渥,有许多人仰慕她,不缺我一个。但是凑巧的是,我去那儿的时候,她和她的新情人已经分手了,也没有别的婚约,所以我们就顺理成章旧情复燃了。”他用一种较为轻松的语气,显示自己没那么在乎这个恋人,“我们呆在一起度过了盛夏和金秋……不过现在,她恨我,我也恨她。”他向盖沙夫人笑了一下。
“互相憎恨不是一个好的结局,”盖沙夫人叹息道,“不过时间会抹平一切的。”
这都是些陈词滥调,什么时间会抹平一切,什么最终会再度释怀,什么以后还会遇到别人……但是帕雷萨感到自己需要听这些陈词滥调,有个不再年轻,却相信这些陈词滥调的人,平静地告诉他,就是这样,一切都会过去,会好起来的,生活会再给你别的期待。
“真的会吗?”帕雷萨问她。
“会的。”盖沙夫人说,“你听过关于我的事吗?”
“他们说你和盖沙是私奔。”为了爱情,神圣,光辉,伟大的爱情。家里人不同意,但阻挡不了两个情人的决心与热情。他们私奔了,抛开一切,放弃一切。盖沙和这个没有嫁妆的女人结了婚。他们一开始过得太累了,健康都受了损害。南内特经历了几次流产,再也怀不上。他们始终没有孩子。
“其实不是这样的,”盖沙夫人说,“我确实和人私奔,被我的家庭视为耻辱,他们和我断绝关系,只不过——那个和我私奔的人不是霍华德·盖沙。”
“……”
“我为了那个人放弃了很多东西,”盖沙夫人说,“前途,名誉,财产,血亲……但是最终,我们分道扬镳。他走后,我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天,有一天,我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感觉这就是我人生的最后一天了。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什么都没了,我再也好不起来了。于是我走出门,来到运河边上,想着跳下去完事。”
“您被人救起来了?”
盖沙夫人莞尔一笑。
“我没跳。我当时还是个小姑娘,嫌弃水太脏了。”
帕雷萨一下子就笑出来了。
“幸好我没跳,”盖沙夫人继续说,“不然我就遇不到霍华德了,他给了我无尽幸福,给了我一个新家。和霍华德相比,当初那个人黯淡得就像个影子。你也会再遇到这样的人的,约翰,”他听见盖沙夫人对他说,“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会有姑娘喜欢你,你会遇到一个你也喜欢的。你们更合适,不会一刀两断,分道扬镳。”
不会的。帕雷萨想。
“也许吧,”帕雷萨对盖沙夫人说,“可您不觉得,爱太痛苦了吗?它给过您多少折磨……给过我多少折磨……”
“我觉得那些折磨不是爱带来的,”盖沙夫人编织着她的围巾,“爱不痛苦,失去爱痛苦。”
帕雷萨呼吸一滞。
他想起在不涉之森的夏天,想起他和赫莫斯一起,坐在参天的高树下,沙沙的雨声围绕在四周,雨水从树叶滴落下来,滴到他的头顶。赫莫斯穿透氤氲的水汽,亲吻他的嘴唇。
如果那一刻能永远凝固就好了。
“您说得对,”帕雷萨说,“爱不痛苦,失去爱痛苦。”
第62章 知道了也别说出来
帕雷萨瞪着这两个白魔鬼。
“晚上好,夫人,在织毛衣吗?您的针法真巧妙。”雪梨彬彬有礼地向盖沙夫人问好,接着向帕雷萨促狭一笑。
“谢谢。”盖沙夫人说。她戒备地望着两个没带行囊的白魔。
帕雷萨把毛线放下,站起来:“两位客人,需要什么帮助吗?”
“您好啊,小哥儿,”雪梨就算变成一只白魔,嗓音还是那么甜得发腻,“我们想找一家不歧视遵纪守法的好白魔的旅店住宿,请问您这里欢迎白魔吗?”
帕雷萨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幺蛾子——
“我们欢迎任何遵守大陆公约的人。”盖沙夫人说。
“天上诸神!您真是位公平善良的好夫人~其实我们也是能化妆成人类的模样,但我弟弟闹别扭了,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