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失败的重逢及其后续 第71章

作者:汶汶乡 标签: 奇幻魔幻 玄幻灵异

  镜子里的人摸摸自己干净的下巴,牵牵嘴角,向他微笑。

  他付给理发师一枚银币,得到了光明信徒最诚挚的祝福。

  *

  “你看起来精神多了。”第七说。

  “哦。”帕雷萨回答。

  “你以前是不是留过长发?”第七问。

  “你觉得似曾相识了?”

  “是呀。”

  “以后觉得似曾相识的时候,最好别让我知道。”

  “……哦。”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你可以永远不想起来以前的事吗?”帕雷萨说。

  “你希望?”

  “要是你永远不想起来,也许我们可以一直这么得过且过下去。”

  “我可以,”第七立刻说,“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

  他们跟着人流排队。

  “可是你不可以,”帕雷萨说,“现代魔理学基本定则之一:记忆铭刻在灵魂里,灵魂不灭,记忆永不丧失。”

  第七掩饰住自己被拆穿的窘迫——他明明记得帕雷萨对魔法一窍不通。

  “是,”赫莫斯回答,“但它可以被掩藏。”

  “那你可以掩藏起我的记忆吗?”帕雷萨问,“把我对你那些不好的记忆都埋起来,只留下好的。”

  “……我可以从现在开始研究!”

  他收到人类嘲笑一瞥。

  “我真的可以!”第七有点被这个嘲笑的眼神刺激到了,“只要给我时间!”

  “我曾经有个很重要的人,染上了急症,”帕雷萨说,“我请求那个时候最厉害的人医治他,他回答我说,很抱歉,他没有研究过这个,他即使从现在开始研究,在他找到治愈的方法,她必然已经死了。她确实死了。”

  “那是人类的局限,我都可以突破,”第七回 答,“如果我当时在的话,我可以把她冻住,凝固她的时间,直到找到解决办法,再把她解封。”

  帕雷萨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那一刻,第七脑海里闪过一段回忆——他看见帕雷萨呆在一个虚弱的女人的病榻边,握着她的手,问站在他身边的他:你可以救她吗?

  第七看着帕雷萨的侧影,心中冰凉,他知道自己刚才完完全全答错了。他当时拒绝了。他记起当时的感觉,记起嫉妒——帕雷萨把她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么不愿意她逝去——记起高兴——他知道她注定会逝去,都不用他亲自动手。

  第七对过去的自己恼恨起来——你为什么不去救她呢?你既然轻蔑她,为什么没有这种自信,觉得就算她活着,你也能把他抢过来呢?

  他接着又感到困惑和陌生:这太不像他了。

  *

  光明神旧神殿,虽然名字里有个旧,看起来也一点不旧。神圣王庭刚崩溃那会儿,光明信徒最人人喊打的时代,这群人也没放弃过自己最初建立的这座大神殿,现在更不会了。大理石的地板纤尘不染,穹顶的壁画光鲜如刚刚完工,温暖的阳光从无数高大的窗户和天井里照射进来,照亮柱子上装饰的黄金和琥珀。它自豪地向游客们展示着这些年旅游业的繁荣给它带来多么精致的保养和修缮,它甚至都有钱赎回一些它被变卖的装饰品了。

  也许如果那些穿着旧时代服饰的神官不是真正的信徒,倒还更容易让人接受些——接受他们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作为展览的一部分,被无数人观赏。基础门票是铜币,额外展厅是银币,再多拿几个子儿就能到旧神殿最神圣的那个圣堂,接受一位正儿八经的主教的祝福——听说他们现在常驻圣地的主教有五位,一人轮值一天,双休日休息。

  来都来了,当然要看看。赫莫斯这样对他说,就付了那些银币。

  引路的一位神官给他们这波人尽职尽责地介绍将要到达的那个圣堂,说圣堂的神像是真真正正的神眷者,教皇安德烈一世雕刻的,完美地复现了光明神的容颜,此后的许多神迹中信徒们所见到的神的模样,就是圣堂的这座神像的模样——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嗤笑。帕雷萨明白为什么会引来笑声,学校课本都写得明明白白,光明神是伪神,历代的神迹都是神殿的弥天大谎。

  帕雷萨本来没有兴趣笑的,直到他踏进那里,看到了神像,那个所谓的安德烈一世亲手雕刻的真神——

  是白塔法师柏蒙特的模样。

  他想起来安德烈教皇好像就是白塔法师的学生。他想起来龙王也是。他忍不住想龙王知不知道这座神像的存在。他看向赫莫斯——对方露出困惑的样子。

  “你怎么了?”赫莫斯问他。

  他只是在困惑他的反应而已。他不记得白塔法师了。

  “没什么。”帕雷萨回答。

  前头那波接受祝福的人还没走完,他们这波人接上队尾。帕雷萨忍不住去看那座雕像,柏蒙特,和他记忆里的没有丝毫差别,微卷的长发,英俊的面容,和煦的微笑,细微的皱纹。那位时间永远凝固在三十七岁的神眷者已经死了,可现在帕雷萨再度见到他。这是他的学生的一点私心吗?帕雷萨起先觉得讽刺,接着感到嫉妒。不朽,这是他曾多么看重,而柏蒙特多么看轻的东西。千百年之后,历史向他从各方面证明,他没有不朽,而柏蒙特却被他的学生雕成神像,只要对光明神的信仰不曾灭绝,白塔法师的模样就会永远被世人记住。

  帕雷萨想把这座神像毁掉。

  他收回视线。快到他了。他盯着台阶上他前面那个人,知道自己就将要像他一样,被这个装模作样的主教作弄一番,往头发上撒撒水,拍拍两肩,说几句老生常谈的祝福语。赚钱有时候也容易到不可思议。

  他走上去了。

  天井直射而下的阳光实在刺目,他的视力在短暂的一小会儿受了影响。他微微低头盯着主教祭袍的领子,然后突然发现——身后的声音没有了。

  本来是有微微的嘈杂声的。

  他转头——金色的阳光之外,空无一人。

  他转回头。

  白塔法师站在他眼前。真的是白塔法师吗?他看起来不像人类,不像实体。他不是透明的,但他给人的感觉和正常的现实中的存在截然不同。他既存在,又不存在,如同一个梦一般虚实不定。

  他不是白塔法师。帕雷萨意识到。

  光明神真的存在。

  *

  第七松开了那缕空气。那个主教惊恐地看着他,周围鸦雀无声。没人意识到刚刚这里凭空消失了一个大活人,他们只看到他在上一个人走后,突然冲上去,伸出手抓向主教。

  “这位,先生——”那个引路的神官走过来。门口的侍卫也在向他靠近。

  第七仰头,看着天井泻下的光。

  “把他还给我。”他露出自己的尖牙,这是安全范围内,但龙王的咒文在他的外套下暗暗发光,警告他别再做更多。

  侍卫把他架起来,但拖不动他。咒文开始燃烧,很快就会从衣服遮盖的地方蔓延出来,但他仍旧在动用越来越多的力量——他感受不到帕雷萨——

  他看到那位阳光下晒得大汗淋漓的主教抬起手,向他挥了一挥。有别的力量依附在那里,光竟然在阻隔龙的视力,主教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看起来不再像他自己。

  第七眯起眼睛,隐约看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别担心,会还给你。”

  他最终在咒文被彻底激发前收手了。

  他被两个侍卫拖走。

  *

第98章 日神

  第七观察这个走进来的中年男人。这人似乎和那些神殿的人认识,熟络地寒暄,接着说他认识这个被暂时关在这儿的神经病——是个可怜的被诅咒困扰的公子哥,经常看到一些激惹他的幻象——如果他们愿意不惊动警察,让他把这个熟人安然无恙地接走,他会十分感激。

  第七不明白这人是谁,打什么主意。他很确信,这个男人的面孔和气息都很陌生,他没有任何印象,而且此人周身也没什么奇怪的魔法波动,看上去简直比帕雷萨还要普通。

  大概是神殿的人和这个人真的很熟。他们居然相信了他的说辞,答应了他的提议。

  第七开始琢磨出去后怎么甩掉他再不动声色地潜回来。这个地方还设了些警戒魔法,凭他现在的能力不太好搞。

  但是紧接着,他听到这陌生人请求让他们俩单独在这个禁闭室待一会儿,好好谈谈,因为——

  “困扰他的幻象很可能还没消散,他可能仍旧有攻击性。我想我最好还是先和他好好谈谈。”

  “那就交给您了,希金斯先生。”

  搞什么?!

  大门徐徐关上。这个男人在第七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寒冰。”他说。他在打招呼。他知道它,但它不知道他。

  第七焦躁地再次打量他,仍旧没想起对方是哪样的存在。也许它出来前应该再多和第八问点东西,了解一下这个崭新的世界都多出来了什么。这家伙是路过还是特意前来,和带走帕雷萨的家伙有关系吗?

  “你是谁?”它除了发问别无他法。

  对方因它的提问笑意满面,在它的注视下气定神闲——帕雷萨都不会这么毫无波澜——这感觉让第七想起那些讨厌的神——帕雷萨现在怎么样了?——那个不知名的神把他抢走是为了什么?那个神那么小,那么弱,如果它没有龙王的封印,也许可以吃掉祂,修复自己的力量……

  “我是你刚才见到的那个孩子的监护人。”这人告诉第七。

  它刚刚所见能称为幼崽的东西只有那个没礼貌的小神。

  “孩子?”第七说,“你是真神?”

  但这个人真的无懈可击,什么异样的味道都没有。

  “你休眠的部分有这么多吗?”对方很惊讶,“只有关于帕雷萨·海泽拉姆的部分苏醒了?”

  “那些重要的部分都会苏醒,”第七回 答,“看来你属于不重要的部分。”

  这番不客气的答复引来对方的笑声。他对第七说:“幸运说你在海泽拉姆面前就彬彬有礼起来,我怎么没感觉到——难道必须得他在场才行吗?”

  他提到幸运,这令第七电光石火之前牵出一串崭新的回忆——礼貌——婊子——帕雷萨——逆位的恋人——帕雷萨——占卜师——

  那个占卜师是幸运的壳。这个中年人是这个真神的壳。

  他是真神中的哪一个?

  “你是那个孩子的监护人,”第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的监护真够糟糕,把常识教得一塌糊涂。”

  “我是头一次当监护人嘛,”对方回答,“再说也是龙王的封印太好了,小朋友没认出你来。”

  “没认出我?”第七说,“我不相信。我不像你们需要更换你们的外壳,我用这副面孔几千年从没换过,单凭脸他也能认出我。”

  “你换过,”对方回答,“哦你不记得了。好吧这是题外话。小朋友确实没见过你,你不怎么来这里,而我教导过祂,遇见比自己强大的存在最好躲起来,别被发现。祂那时候很听我话。”

  “看来现在不听了。”

  “小朋友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要按自己的意愿生活了。”

  “哦,那真可惜,祂很快就会被我杀死。”

  “好吧,我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才跑过来找你——可以请你宽宏大量一次,原谅我们的小朋友这次鲁莽的行为吗?”

  “凭什么?”

  “凭我现在可以杀死你,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