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失败的重逢及其后续 第76章

作者:汶汶乡 标签: 奇幻魔幻 玄幻灵异

第107章 逃进幻想

  这个世界上的确会有很多人,仅仅因为看到他这副残躯上数不胜数的伤痕而对他心生怜悯,但赫莫斯知道帕雷萨不在此列。帕雷萨不会因为看到他的伤口就同情他,更不会因此对他温和一点。相反,他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羞辱他。这就是他的目的,这就是他逼他暴露最衰弱丑陋的面貌的原因。

  赫莫斯实在不想——但他必须——刀刃正切开衣料,贴上他的皮肤。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双眼睛里将要闪现的快意。

  乔耶蒂莉丝封闭了他的感官,闭上眼睛后,他落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他听见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孩子们玩闹的叫声。有一缕阳光照着他的手背,有伤口的地方被这热量烤得发痒。

  他想要逃走。

  他记起自己为什么会休眠了。明白到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想要逃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想要否认。在梦里对他泄愤,这是第一个错误。在现实里像梦里那样泄愤,这是第二个错误。逃出来和他同归于尽,这是最不可挽回的错误。做得越多,让他越来越恨你,明明最不想看到他仇恨的眼神。

  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就好了。

  但是已经发生的不可能抹去。你只能在你的想象里假设。赫莫斯回到一个久远的想象里,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帕雷萨站在那里等他。

  “你看起来好像又被凌迟了一次。”帕雷萨哈哈大笑地对他说。

  “我正要被凌迟。”他告诉这个想象里的帕雷萨。

  “我可没有那么大力量能凌迟你。”帕雷萨摊手,愉快地说。

  “你有,你没有意识到。”

  “我没有,你夸大了我对你的所作所为。”帕雷萨又表现出他引人不快的直言不讳,“一直以来,我做的事都是极其有限的,你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人。”他说着嗤嗤地笑起来,“要不说你蠢呢?处处占先机,处处占优势,却打不赢这场游戏,唉呀呀……”

  “因为对手是你。”赫莫斯对他说。

  “这是恭维吗?我荣幸地收下啦。”

  赫莫斯把自己的不快表露无遗。只有在自己的想象里,他才能这么简单地引动帕雷萨来安慰他。

  果然,想象张开手臂,拥抱了他:“好啦,我知道,你很难过。”

  赫莫斯抱紧了他,艰难地开口:“我为你付出过很多。”

  想象回答他:“是的,没有回报,代价沉重,几乎到你不能承受的地步……但是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的愿望。你自己都没想到,爱神会把这种付出当作你对我的爱的表现。”

  “那婊子就为这感动了,”赫莫斯突然感到愤怒,“在你死了那么久,在他们都利用完你戏弄过我一次后,她就为这感动了——”

  “她就是为这感动了。”

  “当我发现我落入陷阱时,我根本没有想起你,当我发现我可能会因此死去时,我也没有想起你,直到我彻底绝望,直到我彻底放弃反抗,直到我蜷缩起来躲进自己的想象里等死时,我才终于想起了你——”

  “你让我陪着你。”

  “百无聊赖,聊胜于无,我想起你。她就为这感动了。可她感动了也还是自以为是地去设置障碍,复活了你却不告诉我,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我也许可以做得更好——”

  “但是做得再好,你还得面对这个:我发现你可以对我做什么后,对你感到排斥。”

  幻想的对话到这里卡住了,虚弱感从心底蔓延开。

  “我该怎么做?”他低声问。

  “龙不都是随心所欲,只凭好恶行事吗?你之前想和我一起同归于尽来着。”

  赫莫斯摇摇头。

  “我现在不那么想了。”

  “那你现在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

  “你知道。只是你知难而退了。”

  “我想拥有你。”

  “而你做不到。从很久以前开始,你就在说服自己放弃。我的复活打断了你的释怀,你重燃希望,但最终……其实换个角度看吧,你本来也是要释怀的。”

  “我永远也不可能释怀。我想拥有你。我爱你。”

  “可你也不想我恨你。被我恨的感觉,比失去我更令你痛苦。”

  赫莫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反驳不了。

  想象安慰他:“你可以拥有一个假的我。假的不可能比得上真的,但聊胜于无。我一直都会在这儿,永远不会消失。”

  突然传来一个响声,是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的声音,不是想象出来的,是真实的声音。

  在赫莫斯睁开眼睛前,想象力的余韵拍拍他的背,劝说他:好聚好散,不要让一切结束得那么难看。

  他看到帕雷萨,真的这个,捂着脸,已经离他有了点距离,坐在床角。

  “出去,”帕雷萨说,“对不起,我——出去,让我冷静一下。”

  要结束吗?结束这种挣扎和折磨吗?

  我不想。

  只要还有希望,我就不想放弃。

  “我去做晚饭。”赫莫斯说,“我觉得,我们仍旧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他走出去时把那把匕首捡出来,接着认出,是他们在巫师集市上买的那把,永远锃亮如新,永远不沾血污。

  要是所有感情也能这样明净如初就好了。

第108章 白日梦

  我在做梦。帕雷萨心想。

  他看着头顶发光的魔晶,脚下柔软的丝绸和兽皮,围着他的一圈冰栏——就一个笼子来说,它太大了,就一个房间来说,它太小了。

  帕雷萨向牢笼的边缘走去。魔晶的光亮外受一望无际的黑暗,把手伸出去就能感到刺骨的寒风,庞大的洞穴远处传来风的呜呜声,新鲜的空气流进流出。

  “你会冻伤的。”赫莫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环住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我在做梦。”帕雷萨说,“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问完,立刻就想起,现在的赫莫斯用不了入梦的魔法。

  但也许是蒙骗他的。

  “就当我是真的吧,”赫莫斯回答,“如果你把这一切当做假的,你就会轻佻地做出决定了——那时候不就是吗?你对爱神说,只要你能再见到我,无论如何你都乐意。”

  帕雷萨沉默了一小会儿。

  “你是假的。”他说,“你不知道谁和我谈的,谈了什么。”

  但他反而变得安心起来。这是梦而已,不管梦见什么,都是假的,都会醒来。

  “我那时没有轻佻地做决定,”帕雷萨说,“我按照我的理性,考虑所有因素做决定。”

  “你的理性和考虑就是让你真的面对我时严厉冷酷,假的面对我时宽厚温和?”

  帕雷萨摸着赫莫斯的面颊。

  “在没有后果的地方,当然就要不计后果地行事。”

  他转过身,亲吻赫莫斯。

  “我那时候已经死了,我想做我唯一能做的事——补偿。”

  “没有后果吗?”

  他猝不及防被摔在地上,腹部挨了一脚。

  “可梦里也会真的疼,”赫莫斯的声音飘近了,“你是真的梦见了这个啊。”

  帕雷萨喘着,没有回答。有些噩梦就是这样,哪怕你明明已经意识到这是梦,你还是没法醒过来,摆脱你自己臆想出来的灾难。

  赫莫斯的下一脚踢中了他的脸。帕雷萨呻吟出声,觉得自己的牙掉了几颗。

  “梦里就已经这么难受了,可不能让它真的发生,是吧?”赫莫斯的声音好像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但是……你害怕又有什么用?你觉得如果我真的打算做什么,你有能力阻止吗?”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住手……”

  “你就是知道我舍不得这么对你,才敢肆无忌惮地对我发脾气。等我真的对你失去耐心时,你反而就变得温驯起来了……呵,你自诩是个懂得变通,清楚利害的人。”

  他觉得他的肩膀碎了。

  “我什么都答应,停下……”

  “然后又反悔。被迫许下的承诺不必遵守——不,对你来说,就算是真心实意许下的承诺,你也不觉得自己必须遵守……帕雷萨,来,深呼吸,睁开眼睛看着我,你其实没事。”

  烧灼的疼痛消失了。每一颗牙齿完好无缺地呆在嘴里。

  他睁开眼睛,赫莫斯在向他温和地微笑。

  “如果我真的再让你的噩梦重演,是不是你就会接受,把噩梦当作美梦?”

  帕雷萨看着他漂亮的金眼睛。

  “是。”

  “但我偏偏不会这样。”赫莫斯站起来,张开手臂,四周的冰栏消失了。“你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可行的选项,于是勉为其难选了我……啊,我很高兴,但是我不会满足,这不是我要的东西。我们现在来换一个情境吧:帕雷萨,你有很多选项,我给你这个权力让你选择——你要选什么?”

  “你给过一次,我也选过一次。结果我们都知道。”帕雷萨说。

  赫莫斯叹了口气。

  “你已经不是帕雷萨将军了,”他说,“你现在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和这个世界有点疏离,但适应良好。你没有什么一定要实现的理想了,你也没有走上台前的资格了。就算是这样的你,还要做和当初一样的选择吗?”

  “这和我的身份无关。”帕雷萨回答,“在我心里,我自己永远比你重要。”

  “我明白了,”赫莫斯说,“再见。”

  “就这样?”

  赫莫斯挑眉:“不然呢?”

  “我——”帕雷萨迟疑着,“也许你可以说服我。”

  赫莫斯重新在他面前半跪下来。

  “我不能说服你,决定只能是你自己做,不然你就会后悔。”但他把手放在帕雷萨胸口,“不过我确实想问你……你有多眷恋我呢?”

  帕雷萨握住那只手。

  “比你以为的要深。”

  “却没法压过你对我的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