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失败的重逢及其后续 第8章

作者:汶汶乡 标签: 奇幻魔幻 玄幻灵异

  接下来几天里,小法师的导师一直没什么消息,约翰和小法师于是就开始参观——不过后来就变成了约翰一个人参观,莱尼对这种到处跑的活动没什么兴趣,没多久他就去泡图书馆了。

  就像每一个来到大城市的异乡人,约翰觉得皇城是个迷人的城市。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它繁荣,华美,先进,街上行走着各式各样的人,空气中飘荡着各种语言的歌声,偶尔在头顶会有什么东西飞过。可是这一切和约翰有什么关系呢?他十分兴致盎然地,同时也十分无动于衷地在皇城的各个景点游览,回去后和莱尼抒发他一天下来的观光感想——基本上,小法师心不在焉,回应得很敷衍。

  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几天。这日,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他跑到了皇家博物馆。当时他经过一个古代雕塑作品,突然觉得那雕塑摹刻的对象十分眼熟。他觉得自己好像认识这个人,一番苦思冥想后,一个名字跃进脑海——法尔蒂娜。

  但是等约翰走进雕像,却看见雕像基座上刻的那些字母——顺便一提,它们是约翰之前在魔像额头上见到的那种魔文——上面写的是:雷蒙娜王。

  雷蒙娜?约翰转了转眼珠,觉得这名字也很耳熟,然后他想起,雷蒙娜不是当红剧院女演员的名字吗……

  “嗨。”肩膀突然被拍一下。约翰猝不及防,下了一跳,差点抓着肩膀上那条手臂来一个过肩摔。

  还好他没这样做。他转头,看见冰糖先生的笑脸。他那头微微发蓝的白头发和亮闪闪的金眼睛十分扎眼,不过在这个充满奇奇怪怪人的皇城,他这样子倒还算不上引人注目。

  “哟!”冰糖先生说,“抱歉啦,好像吓到您啦!”

  “没有没有,只是没想到能在皇城碰到您。”

  “我正在修病假——哎呀,您不用那么紧张,我……赫莫斯先生跑到那个镇子上去找您啦,我想他得找您找上好半天呢!”

  “哈哈哈是吗。”

  “您还别不信,我咳,赫莫斯先生对人类向来是十分友善的,不会做出向旁人逼问你们下落这种没礼貌的事情!”

  约翰在心里说道:你对没礼貌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冰糖先生又补上一句:“请放心,我们龙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我是不会告诉他你在这里的。”

  ……你真的不是在报复他打折了你的腿吗?

  “您真是个好人哈哈哈。”约翰说。

  “我刚才看到您若有所思地盯着雕像,莫非是回忆起什么来了?”

  “没有没有……”

  “别看我长得比您小,年纪可是您的几倍——您不好奇自己的身份吗?或许我可以给您一点线索。这总比您到时候直接问赫莫斯先生要好得多吧?”

  约翰其实挺想直接去问赫莫斯的。但他看着冰糖先生的眼睛,知道他不是他听起来那么随和。再加上告诉冰糖那个名字也不会带来什么灾难,所以他就把那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名字说了出来。

  “法尔蒂娜,您听过这个名字吗?”

  年轻的龙努力想了一下,摇摇头。

  “这听起来不是个很大众的名字。”冰糖先生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没用。

  约翰点点头。

  如果他能知道后来冰糖把这个名字说漏给了赫莫斯,他刚刚一定会选择随便编一个名字敷衍这个年轻的蠢龙。

  可恨他没有。

  这天结束时,约翰回到他和小法师住的旅馆里。大概是因为今天的偶遇,破天荒地,约翰从小法师的书箱里找出了那本历史课本。他翻了好一会儿,终于在近代史的章节里找到了那幅画像——小法师因为这幅画像而叫他帕雷萨。

  约翰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名字,帕雷萨·丹马克将军,生卒年显示他二十六岁时死了。

  这是他吗?他是这家伙幽灵返生吗?

  他开始仔仔细细读这页上的文字,这对文盲先生真是折磨。有不少生词,难搞的句式,好不容易搞懂了从句却忘了主句……最后他大概知道,这位帕雷萨活在两百年前的炼金术改革时期,是当时的激进改革组织的领袖之一,在一场战斗后染上了疟疾英年早逝。

  约翰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大概不是这哥们儿。

  小法师这时候走了进来,看到约翰在看那本历史课本,莱尼疲惫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讶。他走进了一点,恍然大悟。

  “你在看这一页啊!”他说,“我昨天看了看这位帕雷萨将军的传记……我觉得这个人大概不是你。”

  “何以见得?”

  “他是个极端禁欲主义者,严苛过旧神殿的圣骑士。同时又和蔼可亲,让所有人发自真心地爱戴敬慕。”

  “……”

  “显然你装都装不成那种形象。”

  “……”

  莱尼说完,想起了正事。他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我的导师回来了,”他宣布道,“他明天早上要见你。”

第7章 马丁·博德

  第二次和塔姆林的见面没有第一次那么瘆人了。虽然第二次他们聊的比较少,做的比较多。约翰被拉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魔法阵上做各种奇奇怪怪的检测,看他们的表情是什么也没检测出来。于是大法师只好亲自上阵,往约翰身上丢咒语——还是什么也没检测出来。

  “这是不是说明那头龙妄想症发作,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复活者?”约翰期待地看着塔姆林,后者摇摇头。

  “真神的魔法高深莫测,要是轻易能被检查出来,我倒要怀疑那龙是不是妄想症发作。”

  一旁给导师打下手的小法师突然开口了:“你曾说过那头龙是在咬碎了你的骨头后判断出来的?”

  约翰愣了一下,接着用控诉的眼神望着小法师。

  可惜塔姆林已经领悟了学徒的意思。

  “请放心,多伊先生,”少年模样的大法师微笑道,“我的麻痹魔法是一流的。”

  他没说假话。一阵鼓捣后,约翰的左臂失去了知觉。小法师的魔法使其悬浮,他的导师拿着锋利的小刀,划开了约翰的手臂。

  有一点点血漫了出来,但是不多,塔姆林避过了血管。刀锋下压,切开筋膜,切开肌肉,切到骨头——一道奇异闪光从刀刃划过,塔姆林像切豆腐一样切开了约翰的桡骨。

  刀被移开了。塔姆林把手指插进去,闭上眼睛,没了下一步动作。

  约翰看着那道伤口,有种怪异的感觉。它看起来挺狰狞,此处应该有一些详细描写,作者怕引起大家不适就省了。约翰的鼻子里都是血的铁腥味,但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这就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看一块被切开的牛肉,而不是他自己的小臂。

  可他就是在看自己的小臂。这种知觉被欺骗的感觉让他想起上一次见塔姆林时那个带来眩晕的星空的假象。

  他看了一会儿,塔姆林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于是他无聊地移开视线,去看小法师——莱尼的表情让他觉得有趣。小法师目不转睛地盯着约翰的伤口,强作镇定的脸上露出恶心和恐惧,好像他其实很不想看到这情景,却逼迫自己看下去。他发现约翰在盯着他后,一瞬间收敛了那些不经意间流出的异样表情,向别处看去。

  不管在哪个世界,做实验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无聊又无趣的。约翰开始发呆。他想到了那个叫冰糖的特派员,那个给他一种熟悉感和亲切感的雕像。他想到法尔蒂娜,让这个名字在舌尖无声地打转,觉得这个名字能给他带来某种安稳的感觉——可他又一想到这名字背后的巨大空洞,以及法尔蒂娜极可能早就不存于世的事实,他就扔开了这个名字,让思绪飘得更远。

  他又想到了赫莫斯·海泽尔。他想起他的嘴唇留在他手侧的触感,想起他低下头时那种卑微的神情。白银色的长发从肩头垂落,他的睫毛遮挡了金色的眼眸。约翰还能想起当时流淌在他心中的同情。现在那些同情已经遥远得有些陌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躁动——他想,去吻,落在他手上的那双柔软的唇瓣。

  但约翰否认这是爱情。因为显而易见,这是出于对美好之物的占有欲,他想吻赫莫斯,也不过只是想吻而已。

  回忆里的情节向后推进,约翰回味着自己做出承诺的场景。等他回来。他毁约毁得毫不犹豫,虽说那也不算个严格誓约吧,但怎么说,很容易就能想到(冰糖也透露了这一点),赫莫斯恐怕已经第一时间回到盖沙夫人那里,结果发现他们人去楼空不知去向。他会感到失望,或者——

  他早就习惯了?

  那倒或许更添了一些值得怜悯的地方。

  但约翰此刻挺无动于衷,因为他知道赫莫斯肯定能找到这儿。小法师的导师是谁很好打听。莱尼性格孤僻,独来独往,社交圈那么一点,一个个排查都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并不是想甩掉他才来皇城的。他知道他甩不掉他。

  这仅仅是出于人身安全考虑。好吧,再加上能提前圆了来不坠之堡的心愿……

  塔姆林突然睁开眼睛,惊讶地轻叹一声。

  “抱歉。”大法师说,突然抬手。

  他在施法,约翰意识到。他觉得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下一秒,他就能明白塔姆林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他能“想”的话。

  痛。剧痛。四肢百骸都在痛。离开!逃跑!阻止这一切!不管做出什么都可以!

  不然他会死!

  小法师上前一步,他的导师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会有事,”塔姆林说,“只会受些苦。接下来好好协助我,我越顺利,你的朋友所受的折磨越短暂。”

  约翰看不清眼前有什么,大片的黑朦遮住了他的视野。他感到窒息,他的鼻子里都是血的味道,他知道他躺在他自己的血泊里。他很冷,耳鸣很吵。

  有人在他脑袋边走来走去。他能感到地面传来的细微的振动。踏。踏。那些只有安静状态才能听见的脚步声自动被想象力模拟出来。

  膝盖砸向地面的声音很大,他勉强能听见。博德握住他脱力的手,把它放在胸口。

  “请您安息。”

  博德一直跪在他身边,直到流血把他的生命带走。

  *

  约翰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死的恐惧仍旧盘旋在他四周,不过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仍旧活着。他抱住自己,抓着自己的肩膀,他感到自己仍旧强壮,年轻,生命力十足,他不禁笑起来。

  约翰笑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观察自己呆在什么地方。他很快被吓到了——赫莫斯坐在墙角的一把扶手椅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直勾勾看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龙是白头发,金眼睛,裹着一件漆黑的长袍。

  更吓人的是,接下来,赫莫斯一点一点牵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你觉得还好吗?有什么后遗症吗?”

  约翰狂摇头。

  “你吓坏我了,我以为我要再次失去你了。”

  “……额,对不起……?”

  但是赫莫斯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回答。

  “这是我的错,”赫莫斯说,“我应该一见面就……”他突然站起来,向约翰走去。约翰不禁浑身绷紧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头龙果真开始作妖了。他扑通一声跪下,挽起袖子伸出一只手,裸露出手臂。下一刻,新鲜的伤口绽裂在洁白的皮肤上,乍看像是红墨水画出来的,线条流畅优美,组合成咒文的样子。

  “我,巴尔卡莫尼菲多,誓愿成为你的奴隶,从今往后,我的力量归你所有,我的寿命与你共享,我为你所主宰。请你接受我的臣服。”

  那些伤口组成的咒文随着他的话语被逐渐点亮。赫莫斯示意约翰握住他的手。

  约翰,显然,要是握上去他就不是约翰了。

  一头龙要做你的奴隶,听起来挺美。可要是真正发生,未免好运到有些吓人了。他的力量,他的寿命,他这整个人,都归你,你只要坐享其成什么都不付出就成——你受得起吗?

  约翰很难不想起那些老生常谈的寓言故事,一个人许愿拥有巨大的力量,愿望实现了,但厄运接踵而至,命运向这幸运儿索要他应付的代价。故事的结局,不必我说大家都懂。一件事如果好到没有任何缺陷,它反而更像是个可怕的陷阱。

  约翰跳起来,跳到床下去,和龙拉开距离。他摆着手,摇着头。结果是赫莫斯站起来,手臂上咒文的光芒不降反增。他们之间的障碍物在顷刻间覆盖了一层冰,又在顷刻间化为齑粉。赫莫斯像约翰走来,这让约翰开始后退——没几步,约翰的后背碰到了墙壁。

  “海泽尔先生,请您冷静一下……”约翰喃喃说。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叫了错误的称谓,在赫莫斯眼神陡然一暗的时候。龙的表情不再那么温和,退让,彬彬有礼了。装模作样的耐心快要告急,他的表情上显出拥有强大力量的人都会有的那种不容拒绝的气息。

  “这就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他说,“我不会允许这世界再有一丝一毫机会让我失去你。”

  这让约翰记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为什么想把这家伙赶走了——那种偏执的表情,那种强大的力量,这家伙能让约翰做出任何事情,不论是承认自己是一个名叫帕雷萨的人复活返生,还是接受一份甜美得近乎一个陷阱的奇怪誓约。

  约翰的手扣着身后的壁纸,看着赫莫斯重新在他面前跪下,缠着咒文的手臂向他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