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 第147章

作者:木苏里 标签: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尘不到逗他:“弄那么多树,你要往哪里栽?树也不会开口说话。”

闻时:“鱼会说吗?”

尘不到倚在树边看他,低笑了一声说:“别看不爱说话,凶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闻时闷头往泉池里垒山石,不理他。垒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泉池实在太空了,只有一尾鱼,孤零零的。

“你自己动辄半天不吭气,这会儿居然怕鱼会闷死?”尘不到挑着眉,有些新奇。片刻后点了点头,直起身离开了。

没多会儿,他拎着个东西过来了,弯腰往泉池里一搁说:“找了个东西,替你陪它。”

闻时定睛一看,一只小王八。

他抬头跟尘不到对峙了好一会儿,也扭头走了。半晌之后,捧了另一只王八过来,往泉池里一丢。

尘不到瞥了一眼:“这又是替的谁?”

闻时头也不抬:“你。”

尘不到笑了一声,低斥道:“反了天了。”

后来闻时回想起来,发现他小时候的话不算太少,却给卜宁他们留下了不搭理人的印象,可能是因为话都说给尘不到听了。

那天之后,闻时认认真真学起了判官的那些本事,不再是为了求一个长久的落脚地。

尘不到自己会的东西很多,傀术也好、符咒阵法也好,他都是祖宗。非要说短板,大概是卦术。因为卦术这个东西,更多是看天生。

卜宁就是那个天生适合学卦术的,他不小心入个定所看到的东西,比其他人抓着各种工具摆上一天还多。

但也有劣势,他这种体质介于人和灵物之间,灵相天生不稳,就像在浅盘里装了一层水,轻轻一推,能泼出去一半。要是入了笼,特别容易受蛊惑、被附身,或是沾染些东西。

像他这种自己都稳不住的,傀术就跟他基本绝缘了。所以他学了阵法,有卦术撑着,凡事他只要占个先手,大阵一摆,基本就没什么问题。

钟思学的符咒,因为灵巧。有时能借符咒成阵,有时能借符咒化物,相当于会了三分阵法和三分傀术。平日无事还能镇宅定灵,驱驱妖邪灾祸,玩闹起来能拍人一个措手不及,搞偷袭。

他性子外放,喜欢捉弄人,又略有些莽。阵法卦术太静,傀术又要强硬又要精细,相较而言,还是符咒比较适合他。

庄冶好交朋友,最大的脾气就是没有脾气,小小年纪就有点海纳百川的意思,什么都可以,又什么都点到即止,学不精,便做了个杂修。

闻时倒是从没摇摆过,从有了金翅大鹏起,他就认定了要学傀术。

傀术这门,下限很低,上限又极高。任何人学个入门,都能捏一两个小玩意。但要学精,要求就多了——要够冷静、够稳重、够有韧性,灵神强大但又不能太死板。

每放一个傀出去,就相当于从自己身体里分了一部分出去,既要压制,又要让它跟自己灵神相合。

这种感觉其实很别扭,要适应,全靠苦练。

所以闻时永远是师兄弟里练功最勤的人,哪怕他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厉害。

他总是最早起床、最晚睡的。卜宁他们曾经不信邪,试着跟他拼一拼。结果不论他们什么时辰爬起来,总能看到闻时的那只鸟站在练功台上梳毛。

哦不,那不算闻时的鸟,准确地说是尘不到的金翅大鹏,让闻时养着。

金翅大鹏转脸看过来的时候,他们几个总是又羡慕,又愧疚,然后灰溜溜地跑到师弟身边,加入练功的队伍。

几次三番之后,他们很认真地问闻时:“你究竟睡不睡觉?”

闻时疑问地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的表情刷着明晃晃的几个字:你们在说什么梦话?

“傀术练起来这么苦吗?”钟思翘着脚坐在松树枝上,把符纸拍得哗哗响,说:“还好我没学。”

其实闻时那么起早贪黑,并不只是学傀术。他摸了尘不到屋里的一本书,在试着给自己洗灵。

尘不到其实并不主张这些徒弟修跟他一样的道,毕竟只要身在世间,想要完全无挂无碍太难了。洗灵只是一种辅助,相当给自己的灵相刮上几刀,日久天长的,并不好受。

他早就打算好了,等闻时及冠,傀术练到大成,可以承受的时候。他会把那数十万计的怨煞之气从闻时灵相里剥离出来,大包大揽地自己担下。

他从没说过,每次闻时问起来,他解释的都是另一套看似温和无伤的方法。

但其实闻时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清楚。

他不想把自己该背的那些划拨给尘不到,所以很早就开始偷偷洗灵了。他知道金翅大鹏会告状,刚开始总用傀线捆着它。

后来又用熬鹰和讲(恐)道(吓)理的方式,让那鸟站到了自己这边。他不擅长说谎,全靠老毛撑着。

尘不到没想到自己的傀能被他带得叛变,等发现的时候,闻时已经修了很多年了,从动不动就窝成一团的小雪人,变得身长玉立、高瘦挺拔。

那年闻时17。

因为时常洗灵,修了无挂无碍的道。闻时看上去比小时候更冷,更加难以亲近。他在少年长成的过程中有了棱角,不像小时候一戳一个坑,渐渐有了点锋利的味道。

以至于几个师兄又想逗他,又有点怕他。单以气质来看,他反而像是最大的那个。

那几年,俗世总是很乱。尘不到不常在松云山,闻时经常会一段时日见不到他。

十多岁的少年,心思总是最多变的,敏感又飘忽不定。即便修了无挂无碍的道,闻时也还欠些火候,不能完全免俗。

他只是看着冷冰冰的,并不是没有丝毫俗世间的情绪,尤其是在尘不到身上。

他小的时候,尘不到就是那副模样。他不知不觉长成人,尘不到还是那副模样。他自己的变化一日千里,尘不到却始终是那个懒懒倚着白梅树,笑着斥他“恃宠而骄反了天”的人。

这让他有种矛盾的割裂感。

好像他在山间兀自成年,尘不到却是在光阴的间隙里,偶尔投照过来的一道身影。不像长辈,更像来客。

有一回,尘不到隔了数月才归,戴着他见外人时常戴的面具,走在山道间。雪白的袍摆云一样扫过青石,又被红色的罩衫轻拂而过。

闻时刚巧从另一边山坳上来,远远看到他,忽然就停了步子。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远处的那个人有点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