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影 第49章

作者:秋绘 标签: 玄幻灵异

  冬季已深,再过一个半月甚至就要过年开春,他一个人走在街上,单薄的衣服并挡不住寒气,骨头被冻僵了,碰一下就要碎,浑身都疼得厉害。

  耳畔有很多杂音,乱七八糟地吼,有些说他已经死了,有些说你快跑,不要回头,这些声音全都汇聚到一起,几乎是把天灵盖掀开那样灌进脑子里,疼痛的同时让他无法呼吸。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

  地面的积雪变厚了,逐渐囤积到脚踝,不能再这样踩雪下去,脚会被冻坏的。

  应该去哪?

  他仰起头长处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翻腾着往上涌,巷子外头的霓虹灯照得他无端惶恐,于是躲进阴暗的角落里,眼神克制不住地沉下来,他感觉有东西要害他。

  有人走过来了。

  这会儿夜已经深下来,街道静得令人窒息,他听见有脚步声在靠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雪里,很缓慢地往巷子走来。

  如果那个人只是路过,就放过他。

  如果那个人要进来,一定是要害自己。

  要杀了那个人。

  他缩在角落里,眼神逐渐变得阴毒,身后的墙仿佛变成柔软的手,将他陷进去,裹进去,要他死在这里,于是他挺直了背,稍微远离了下墙壁。

  那个人已经走到巷子口,顿了顿,显然没有发现在阴影里的人,转身朝里走了进来。

  那是个瘸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手里拎着不知道哪来的酒瓶子,喝一口走一步,随手打开了垃圾桶盖子,在里面翻找些吃的。

  他从阴影里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瘸子靠近,赤脚走在雪面上却走得稳当,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的指尖开始弥漫开一种渗人的黑雾,在夜晚将整个巷子都衬得阴寒起来。

  最后,一声惨叫和酒瓶子碎掉的声音划破了这片街区。

  “哎,小宴啊,”中年人走过来,勾住宴尘远的肩膀,“最近咋了?看你无精打采的。”

  “没事,”宴尘远扯着嘴角笑了下,“您这是上班儿还是刚下班儿啊,我记得您不休假么这两天。”

  “休个屁,我昨晚刚躺下街区就有人闹事,烦死了,”中年人打了个呵欠,“你还别说,现在的流浪汉争地盘打挺狠,差点儿给打死了。”

  宴尘远笑笑没说话。

  “去看看呗,那瘸子说揍他的不是人,”中年人说,“给他吓得半死。”

  “您可别,受害者说凶手不是人的多了去了,”宴尘远把他的胳膊拍开,“还都能是鬼犯案啊?”

  中年人乐了半天,说:“还真挺奇怪的,那瘸子说自己拿酒瓶给揍他那人开瓢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却只有瘸子一个人在地上瘫着。”

  宴尘远其实有点儿不想搭理他,但这会儿电梯还没来,他只能继续在这儿和中年人尬聊:“犯人呢?”

  “跑了,”中年人比划了一下,“脑袋被开瓢,然后翻墙跑了,牛逼吧,那血迹直接往墙上挂了一串。”

  宴尘远愣了下,心里忽然有种古怪的想法。

  “那墙挺高,新修的,周围也没什么借力的东西,”中年人喃喃道,“怎么爬上去的啊……”

  “带我看看,”宴尘远马上说,“说不定……我知道什么。”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等电梯来了之后宴尘远摸出手机,想给萧渡水发个消息,想想还是把手机揣回去了,等线索落实了再说。

  “找到了,”陆桓意一撑桌子,豆大的汗水直接滴落下来,他脸色苍白得有些不同寻常,“给景丞打电话!”

  尹烛站在他身边,不太赞成地望着他:“你法力使用过度了。”

  “没事,”陆桓意推了尹烛一把,“快打电话啊你!”

  尹烛皱起眉,不大情愿地打了个电话给景丞,不多时景丞赶到猫咖,迎客铃被他粗暴的推门动作而撞得叮当响:“找到了?!”

  “他应该是受伤了,血里的气息更浓,所以才找到了,”陆桓意捧着一杯热水,手还有点儿哆嗦,摸出手机点了点地图,“在这片儿,具体的……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他现在就在这片区域里。”

  “好,”景丞坐都没坐一下,扭头就要走,又转身回来很郑重地握了握陆桓意的肩膀,“……谢谢。”

  “但是你要做好准备,”陆桓意说话有点儿大喘气,“我用符咒找了这么久都没有他的气息,直到他受伤流血才检测到一点儿微弱的气息,他很有可能……”

  “没关系,”景丞打断了他,“他能回来就行。”

  陆桓意便不嘱咐了,让尹烛把景丞送到门外,看景丞开车离去的时候还有点儿怕他出什么岔子,又让尹烛跟着过去,自己坐在沙发上,握着水杯手直抖。

  风雪似乎更大了些。

  中年人直接带着宴尘远来了医院,瘸子伤得很重,好在没有致命伤,但另一条腿也断了。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打我?”瘸子说话的声音很虚弱,“我昨晚喝多了,想去找点儿吃的,他窝在巷子里我都没看见他,他就冲出来打我……”

  说着,他顿了顿,“按理说那段儿地区是垃圾堆,不算谁的地盘啊,忒不讲理了那人。”

  “打你的那人长什么样子,看清了么?”一旁有一个警察正在做笔录。

  “没看清,太黑了,”瘸子说,“但是就看见……他穿着病号服吧,病号服还是比较好认的,很薄,那人挺瘦的,没想到这么大劲儿。”

  宴尘远的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蹦跶出来了,他走过去,摸出手机调到之前的监控视频截图,指着上面的背影说:“您看看,是这个人打的么?”

  瘸子眯缝着眼睛,仔细认了认:“对,就是他打的我。”

  萧渡水赶来医院的时候笔录已经做完了。

  宴尘远蹲在医院外面一个拐角抽烟,冲他招招手:“别慌。”

  “是孟然吗?”萧渡水跑过去,站在他面前,“是吗?!”

  “是,”宴尘远应完这声后,把烟掐了,“我给我俩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去那片儿蹲他。”

  “……为什么?”萧渡水没听明白。

  “根据那个瘸子的话来判断,孟然处于一种精神紧绷,看谁都觉得要害他的状态,”宴尘远说着,缓缓站起来,搂了搂萧渡水的肩膀,“瘸子这一趟应该把他吓着了,估计……又会躲起来,你明白的,孟然想躲起来的时候没人能找到他。”

  萧渡水瞪着眼睛,过了几秒之后垂下头,拳头握了握又松开,浑身无力。

  “好歹有线索了,走吧,”宴尘远说,“去把咱儿子接回来。”

第55章 逃跑线路

  寻找向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陆桓意把确切地区指出来之前,景丞就来过这些地方,大大小小的街道走了个遍,孟然居然还真就藏在那些阴暗的小角落里。

  他回来了,但是没有回家,身上穿着病号服,瘦了太多,还受伤了。

  宴尘远打来电话简单描述了一下他们那边的情报,孟然极有可能处于一种敏感的状态,被瘸子这么一吓,又要躲进角落里藏很久。

  景丞先去了瘸子被打趴下的那条小巷,那是这条街的人们堆放垃圾的地方,附近有些夜市摊,有些烧烤小店,垃圾杂乱的收拾在一块儿堆放在这里,没人管,这里快拆迁了,管得也就更加松懈。

  孟然来这里干什么?

  景丞走进巷子里,看见地上那摊血,旁边还有丁点溅开的血花,沿着血迹一路往旁,有几滴血挂在墙上,再然后就没了踪影,孟然受伤后是翻墙离开的这里。

  他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一用力,跳起来后双手扒拉着围墙边儿一撑,坐到围墙上翻跳了过去,巷子后头是条更脏的街,连着公共厕所,还没走进厕所门口就能闻到一大股臭味儿。

  冬天就是有把一切味道变得冰冷的本事,吸进肺里把血液都冻得透凉。景丞掌心还带着一点儿土渣,拍干净了才把手揣进兜里,继续朝前走着。

  孟然失踪六个月,他只有三个月的实感,但这仅仅存在的三个月就让他十分不好受。

  一个人如同人间蒸发,种种迹象都表明他死了,只有你还相信他活着,这样的感受并不好,景丞偶尔会觉得他们其实还在轮回边境里,这一切都是幻觉,等他察觉到不对了,醒了,就能够突破这里。

  难过的是这里是现实。

  人总是要先想到什么事情才会去做,哪怕是一个突然的反应,在大脑里也是早有预谋的,景丞觉得自己醒来后一直想着要找回孟然,一定是在大脑里做过这样的预想,如果有一天孟然不见了,他会怎么办。

  这几个月他没有办法思考所有的事情,确认孟然的死亡对宴尘远他们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对景丞来说何尝不是。

  他从医院醒来,试图从各方各面收集到孟然还活着的证据,可现实的每一项,每一条都在诉说着孟然的失踪即死亡,景丞活在这个世界里,每天都在思考如何去轮回边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活着的死了的孟然,他总要见到其中之一才行。

  鬼血要注入身体,改变血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人类还不能随便输血呢,更何况往身体里导的是鬼血,景丞身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痕迹,青紫色的大片大片弥漫在他的皮肤之下,碰一下就疼得厉害,最疼的时候他根本无法躺下,坐着也办不到,只能站在房间里,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

  有时候疼得太厉害了,他就穿上一件衬衫——没办法,穿得太多压到皮肤也会痛——然后走在街头,那些阴暗的,灯光照不到的小角落里,景丞往里去看,试图找到孟然的身影,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不过他从中认识了很多流浪汉。

  了解到了很多平常不可能注意到的细节。

  流浪汉们有群聚地点,地域划分很明显,这块儿是谁睡那块儿是谁睡,非常有领地意识,不过像巷子里这样大片的垃圾囤房地不会被谁独占,孟然应该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凑到这里来。

  他不想见到别人,躲在这里,既不会碰到别人也不会被赶走,最重要的可能是……孟然饿了。

  景丞忽然觉得胸腔沉闷,他和宴尘远他们都一直不敢考虑的一个问题,孟然这几个月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此时孟然出现了,他不得不去考虑。

  袭击是昨天晚上发生的,孟然受那样的伤以后应该不会跑太远,这条街的早点摊出摊很早,孟然不想见到人的话,此时此刻应该还在这条街的某个角落里躲着。

  等天黑以后。

  等天黑以后,他会再次饿得受不了,然后跑出来。

  景丞有点儿想咳嗽,别过头去咳了半天,喉咙里一股腥甜,手下意识地往墙上一撑,竟然就这样呕出一口黑色的血来,严格来说那不算他的血,是鬼血融合失败的产物,囤积在身体里,皮肤下,囤得太多导致的。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去隔壁小卖部买了瓶水漱口,去了另一条旧巷子,安静的等待着夜晚降临。

  冬天夜市收摊很早,冷风逐渐朝着毫无人性的架势吹起来,景丞在街口站了没一会儿就被冻僵了,脸上仿佛要结出一层霜,路过的人们好奇地盯着他看,觉得他有病。

  宴尘远和萧渡水负责堵住这条街道另一条出口,再朝内收网,反正稍暗些的小角落就那么几个,从外往内地搜寻总比没个计划好。

  等更晚一些的时候,景丞听见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景丞站在一个相对阴暗的角落里,走过来的人应该没有发现他在这里。

  那人似乎很讨厌光,都快绕着路灯灯光走了,黯淡的光线依旧照亮了他,他眯缝了下眼睛,往前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生怕被谁发现了似的,很缓慢地走到了垃圾桶旁边。

  他太饿了,前两天只吃了点儿雪充饥,但这完全不够,喉咙和口腔仿佛要被雪黏上那样让他不敢再吞雪,这会儿打开垃圾桶,又被里面的臭味熏得打了个哕,喉咙里不可抑制地发出一点儿声响,他马上顿住,连呼吸都屏住,仔细听着周围有没有别的声音,有没有人发现他。

  冬天是个被雪覆盖的死季,万物沉睡,很难听见野猫野狗发出动静,寂静让他无比舒畅,翻动垃圾袋的动静也大了些。

  景丞感觉自己快被撕裂了,但理智还在,他不能这时候贸然靠近,孟然会被吓到,再想找到他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步,翻找垃圾的人立刻顿住动作,抬眼朝这边看来,眼神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阴冷。

  “……孟然。”景丞很小声地喊了一声,停住脚步,张开双手像他示意自己没有带什么武器。

  孟然像触电一样,手从垃圾桶里收回,恶狠狠地瞪着景丞,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完全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了。

  指尖又开始蓄起黑雾,孟然往后退了一步,半个身子淹没进黑暗里,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打架,头上的伤直到今早才止住血,这会儿虚弱得不行,孟然打算逃跑。

  景丞太了解他了,一秒判断出他的逃跑路线,在孟然扑过来准备翻身上墙之前快他一步跳上墙边,一把拉住了孟然的胳膊——太瘦了,他差点儿以为自己握住了一根骨头。

  孟然的喉咙里传来一些破碎的低吼,指尖的黑雾越聚越多,那些雾气里仿佛凝聚了无数根针,齐齐扎在景丞的皮肤上,扎得他的手鲜血淋漓,但景丞没有放手。

  在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街道阴影处突然冒出来一只女鬼,那身红裙和雪地格格不入,在黑暗里像晕开的血。

  她甚至没有看景丞一眼,直直朝着孟然扑过去,孟然余光瞥见他,突然哆嗦起来,整个人疯狂地挣扎:“啊!啊!”

  景丞不敢松开他,但女鬼正在朝这边扑来,他翻身往下的瞬间孟然挣脱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别处跑去,景丞一边挡住女鬼一边看向孟然跑走的方向,咬紧牙拽住女鬼的头发朝墙上打去,回头冲后方,声嘶力竭地吼:“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