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影 第78章

　　说到底还只是小孩儿。

　　“她一直这样睡着么？”孟然坐到床边问旁边的一个小女生。

　　“是呀，从来没有醒来过，”小女生扒在床边，小声道，“不管谁来喊都喊不醒，睡了很久啦，好像在做梦哦，有时候还会说梦话。”

　　“嗯。”孟然看了景忆鸣一眼。

　　景忆鸣点了点头。

　　找到了。

　　简单得有点儿过分，顺着路就找到了，这位就是这一整关的主人，创造出一个表面美好的世界的小姑娘。

　　她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朵蔷薇，花瓣被她的手指压得软烂，花的颜色也近乎于腐烂，不过她还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孟然决定把她一块儿带到地面上去。

　　要把所有小孩儿都带走是个大工程，孟然不会说软话也懒得应付谁，遇到防备心强的小孩儿基本就是白搭，得景忆鸣来好好劝，好不容易将所有的小孩儿都劝好后，排成队往外走时，那些没有接触过实验的小孩儿看见碎肉还会惊叫两声。

　　很烦。

　　孟然以公主抱的形式将关卡主人抱在怀里，这个小女孩儿很面熟，他应该是见过她，不过具体在什么地方见过……想不起来了。

　　快到出口的时候，景忆鸣凑过去问：“你怎么突然要把所有的小孩儿都带走？”

　　孟然瞥了他一眼，皱起眉犹豫了会儿：“我一开始只是看到了床上有个人。”

　　“啊。”景忆鸣应了声。

　　“到底是关卡主人还是暗线，我没办法判断也没有线索让我判断，不过……表格上一开始就说了，最后那行被涂黑的字是实验品，对吧？”孟然说得很平静，“我想，关卡的主人这么想要遮盖住这里的真实和残酷，一定是不想见到实验品的。”

　　“你打算杀了这些小孩儿。”景忆鸣说。

　　“……”孟然沉默了下，没有吭声。

　　“地下研究所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这些小孩儿都是实验的备用品，”景忆鸣皱着眉说，“所以只能杀了他们……”

　　“不用这么极端。”孟然叹了口气，“研究所已经被毁了，没有实验了，这些小孩儿已经不算实验备用品，就算他们真的是暗线也不用去死了，只要带到地面，给他们一种能活下去的假象就可以。”

　　毕竟那样做，也算是遮盖住了这里的真实和残酷，反正等他们走后这里的世界会重置，之后的事轮不到孟然来管。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自己说没有打算杀了这些小孩儿之后，孟然看见景忆鸣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我在你眼底这么丧心病狂是么？”孟然疑惑地问。

　　“没有，”景忆鸣说得很诚恳，“你在我心里特善良。”

　　“闭嘴吧。”孟然叹了口气。

　　找到关卡主人，还顺便找到了可能是暗线的这些小孩儿们，这一晚上的进度很是喜人，孟然甚至怀疑小女孩儿手里那朵蔷薇花就是他们要找的第十三个药物，毕竟炙停他们这一趟出去，依旧没有找到什么睡美人。

　　还找什么，这不就是么。

　　睡着的小美人，也是睡美人，虽然图片上的任务物品是个纺锤，但要找的也不一定是纺锤，青蛙王子那次图片画的还是公主的皇冠呢。

　　这女孩儿手里拿着的蔷薇，似乎就是他们要找到的药。

　　“那么任务就算完成了？”林岑皱着眉说，“我们只要等待时间结束就可以了？”

　　“没这么简单吧。”炙停也皱起眉。

　　轮回边境似乎很擅长把这样看似平和的线索丢到他们眼前，再在暗地里埋下几个坑，孟然有点儿不安心，总觉得他们还遗漏了什么。

　　房子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弥漫出一股甜腻的味道，小孩儿们很久没有吃饭了，饿得直流口水，孟然他们并不打算把储备粮分给npc吃，所有人都到了二楼等待着，思考着，究竟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察觉到？

　　“有脚步声。”林岑突然说了一句。

　　“人的？”孟然低声问。

　　“嗯。”林岑点点头。

　　所有的小孩儿和闯关者都被聚拢在一个大房间里，林岑却依旧听见了旁人的脚步声。

　　孟然冲他们做了个小心的手势，自己和景忆鸣站到门边仔细听着，门外的脚步声很慢，一点点地在朝这边走过来，紧接着，叩门声响起。

　　“有，有人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我们还活着，我们……”

　　孟然一把拉开了门，动作快得屋里几个大人都没反应过来。

　　小景丞站在屋外，看着孟然，又拉了拉身后的人，看样子被冻得不轻，哆哆嗦嗦地问：“我们能进来吗？”

　　“你怎么还活着。”孟然看向他身后的小孟然。

　　小孟然竟然从失控的状态里稳定了下来，眼睛依旧没什么神采，但很听话地跟在小景丞后面一步一步地走着。

　　“他当然还活着啦，”小景丞见他们没有要排斥自己的意思，打了个喷嚏，拉着小孟然往里走，“有我拉着他嘛。”

　　孟然沉默着，看着他们俩走进门，把房门一关，衣摆突然被小孟然拉住了。

　　那浑身血污的小孩儿没什么表情，整个人都是空洞的，看上去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孟然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弯下腰，凑近他，同时防备着他随时暴走伤人。

　　“我还活着，是因为景丞在我身边，”小孟然一字一句地说，“你和我说未来所有人都死了，是因为你的景丞离开你了。”

　　孟然侧过脸，阴恻恻地看着他。

　　“对吗？”小孟然问。

　　孟然没有回答他，一把拽住小孟然的衣领打开窗户把他狠狠地丢了出去，紧接着，自己也直接从二楼跳了出去。

第89章 爆发链

　　这里是关卡，这些人都是假的，他们的思维，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轮回边境给他们注入的。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孟然一直要求自己保持清醒，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但凡有一点情绪催动而产生的判断失误就会丧命。

　　但面对小孟然时，他的情绪显然不能保持在一条平线上。

　　人最大的痛苦多数来自于自认为能够控制情绪，一旦情绪失控的那一刻，之前所有的忍耐和忽视都会爆发到身体里，通过大脑和心脏传达到浑身上下每一个角落。

　　他一把把小孟然拎起来丢出窗户的时候，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小孟然对黑雾的掌控已经逐渐熟练了，用雾气做了个缓冲，没摔伤，但掉进厚厚的雪堆里的瞬间感觉被寒冷吞没了，叫都叫不出声。

　　紧接着孟然也跳了下来，两个人对视一眼，冰天雪地似乎被隔绝在状况外部了，孟然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身后的叫喊，那些喊声来自于谁他已经不能完全地分辨出来了，可能是景忆鸣，可能是小景丞。

　　他能感受到的只有从心底蔓延出来的愤怒。

　　小孟然同样愤怒地瞪着他，手已经摸到裤兜边缘，那把刀还在身上，孟然没有动，也没有阻止他摸出刀的动作。

　　在枫林幻境的时候孟然曾经说过，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希望在这些事发生之前就去死。

　　实验品，药物，各种各样的等待和看不到明天而被逼迫的杀戮。

　　杀死尚且保存理智的人类，究竟算不算杀人？

　　失去人类外貌的人类，究竟算不算人类？

　　他和景丞，过早的被推到一个圈里，被那些研究员们玩弄在股掌之间，互相隐瞒着彼此，过着只有表象的生活，时间久了，孟然会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毫不自责。

　　对着那些东西挥下刀的时候究竟是麻木还是被迫。

　　孟然一直觉得想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这一关的构造又将他拉回了那个没有意义的问题里，把所有的事实摆露在眼前，要他看，要他想，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记住那些死在实验室里的人。

　　“你是不是觉得，”孟然把手揣进兜里，偏了偏头，看着小孟然，“景丞还在你身边，你就什么都能做到？”

　　“你自己不清楚吗？”小孟然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不是说你就是我吗？”

　　“我们两个的思维不一样，”孟然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眼神突然变得阴毒，“你看到的只有实验室这一块地方，你觉得走出这里就算结束了，你和景丞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对么？”

　　小孟然没说话，眼神依旧十分凶狠地瞪着他。

　　他太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大人了。

　　总是用那种嘲讽又看穿一切的语气说话，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仿佛都在告诉自己，没用的，我就是长大之后的你，我因为什么事情失败了而明白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所以你也是个废物。

　　没用的。

　　“没有结束，”孟然低声说，“根本就不会结束。”

　　小孟然愣了下，刀握在手里瞬间抽了出来，朝着孟然打过去，他甚至没看清孟然是怎么还手的，下一个意识里自己已经被孟然按着后脑勺死死压在了雪地里。

　　胳膊被反拧着，下巴磕在雪地中，舌尖被咬破了，小孟然硬是没有发出一声声音，浑身颤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冷的。

　　“我想想，你为什么突然恢复冷静了，是因为景丞，对吗？”孟然轻声说着，“景丞告诉你能够活下去，你们一定能从这里逃离，上面的研究所里有连接外部的电话，景丞可以打电话给他的家人让他们来接他，他还活着，并且一直陪着你，你相信了，对吗？”

　　“你……”小孟然狠狠地挣了下，“你闭嘴！”

　　“没用，孟然，没有用，”孟然猛地顿了一下，声音突然哑下来，“就算离开这里了还是会遇到很多事情，鬼怪根本就不会放过你，你没办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你以为有景丞就够了，是吗？”

　　“闭嘴！”小孟然低吼道，孟然干脆将他整个人都按在雪里了。

　　会不会闷死他，会不会冻死他，孟然不太在乎这个。

　　身后的人声越来越近，小景丞和景忆鸣快到了。

　　“……景丞会不见的。”孟然低声说，“找不到，我找不到他，我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找不到。景丞不见了，找到他才能找到真相，可是真相是什么？真相是和我坚持的事相反的吗？就像为了景丞去杀死怪物，而景丞早就在背后保护我一样？”

　　“……你在……说什么……”小孟然被他按得有点儿无法呼吸了。

　　“我为什么在这里，景丞到底在什么地方，出现在我身边的人是景丞吗或者不是，身边的人在骗我吗还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如果错的是我的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孟然突然低吼了起来，“每时每刻都要去想为什么！”

　　“要强迫自己不能有情绪，不能生气不能自责不能有太多的同情心，不能哭，不能思考线索以外的东西，不敢去想如果找不到景丞怎么办，不敢去想错的是自己怎么办，记忆出错了的话，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是错的吗？我能相信谁，我敢去想吗？”孟然按着他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表情也愈发崩溃，“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的生活！”

　　小景丞和景忆鸣他们已经从房间里冲出来了，一个试图把小孟然从孟然手里救出来，另一个把孟然死死地搂着往后拽。

　　孟然瞪着小时候的自己，喉咙里堵得难受，像被人塞满了石子，声音哑得要死。

　　“你是不是觉得景丞在你身边，至少他现在还在你身边，你就和我不一样，啊？你觉得这些事都还有救对不对？”孟然半个身体都被景忆鸣揽进怀里，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小孟然。

　　“别说了，孟然，”景忆鸣紧紧地揽住他，“别说了……”

　　“景丞会不见的，”孟然感觉大脑里一片空白，他恨不得掐死这个时候还抱有一丝天真的自己，“知道吗？就在一个黑黢黢的地方，周围都是鬼，他为了保护你把你推出来，然后就不见了，不见了，找不到，什么地方都找不到……”

　　“你骗人！”小孟然大吼起来，“你说未来大家都死了的时候就是骗我的，你故意要我杀了研究所里的人！”

　　“我为什么要骗你？”孟然呼吸发颤，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景忆鸣的束缚，“你觉得你和我有区别，你和我不一样，对吗？可我就是你啊，你仔细看看，长大之后的你身边还站着景丞吗？”

　　小孟然猛地怔住了，大脑里各种各样的情绪搅成一团，他竟然开始觉得这个长大后的孟然是痛苦的，所有情绪在一瞬之间爆发出来后，眼眶里没有一滴眼泪的孟然已经近乎于一种麻木的状态了。

　　他更像是在用语言给自己洗脑，不断的告诉自己，你现在的后盾迟早会离开你，你迟早会孤身一人，陷入更大的疑团中，连为什么都想不明白。

　　不明白。

　　没有人会明白的。

　　孟然一边寻找着真相，一边恐惧着看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