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雄虫的小心心 第40章

作者:不想讲话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星际 玄幻灵异

  “你可能找错虫了。”艾文慢慢地说,“我不该去做那什么形象大使。我配不上去做形象大使——你知道为什么。我很抱歉我听了你的话,给你们做了那两场演讲。明明我根本不需要你们就阻止了瑞安上法庭。”

  霍登摇了摇头,“艾文,您对政治一无所知。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牺牲的。”

  他承认了。艾文想。现在你该走了。

  但他听见自己问:“你们牺牲了什么?”

  “我们是为了更好的,更高尚的目标。”霍登说,“再说,事情不是已经解决了吗?塞尔维亚星不是平安无事吗?”

  艾文靠在门边,抵着门的一只手微微发颤,“你参加过和利翅蝮蛇的那场大战吗?”

  “我没有。”霍登耸耸肩,“我知道您有。您一定有更深刻的体验。”

  “星球平安无事。”艾文说,“可是你知道,那场大战,死了多少虫……还有那些利翅蝮蛇。我们把它们全都杀干净了,因为如果不那样,星球就会灭亡。那是一场殊死搏斗,可是根本没必要出现这样一场决斗。”

  “我不明白。”霍登的脸皱起来,“您这是在同情利翅蝮蛇吗?”

  “我是在同情利翅蝮蛇!”艾文上前一步,“它们原本不用死的。塞尔维亚星上的虫原本也是不用死的。但你们为了扳倒旧党,选择去牺牲他们,再假装成救世主……在你们眼里,荒星上的虫和异兽和石头有什么区别?归根究底,自由党和旧党有什么区别?罗塞尔攻击旧党不在乎荒星的命运,自由党在乎吗?你们比旧党的虫更坏。”

  霍登没有笑,也没有露出不安。

  他只是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地看着艾文。

  “您想说,我们都是一丘之貉。”

  艾文说:“是的。你们都是一样的自私自利。”

  霍登脸上慢慢显露出一个几乎不属于他的表情,好像在嘲讽什么,但不知是否是艾文的错觉,他看起来竟然有些悲伤。

  他说:“而您很高尚。”

  霍登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突然之间艾文感到他相当陌生。不只是他参与自由党迫害荒星的事情,还有他现在的表情,讲话的神态,让艾文感到他从来没有这么陌生过。甚至在这一个瞬间,他非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些其他事情……关于霍登年轻时的一些传闻。

  天才霍登。

  桀骜不驯的霍登。

  高傲的霍登。

  而那些都不是出现在托比亚斯星,或者出现在罗塞尔公司里的霍登。他变得圆滑、讨厌了。他变得嬉皮笑脸。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当他突然不笑了的时候,艾文才感到自己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

  “没错。”霍登说,“您是高尚的。您多高尚啊。”艾文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霍登脸上的表情已经几乎是痛苦了,“您实在是太高尚了,所以我们都该死。您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您想要的。因为您是一只雄虫吗?让我们来看看。好像是的。因为您是雄虫,所以我必须竭尽全力救您,不然我们没法回来扳倒马修。因为您是雄虫,您可以回到主星,什么也不用做,就住进最好的社区。因为您是雄虫,您把一只雌虫从达兰克警戒所弄出来轻而易举——多么好啊!多么幸运啊!而且您很高尚,是不是?”

  他的语气太古怪,太尖酸刻薄,以至于艾文脑海里那根弦终于崩断了。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跟我扯性别优势?”艾文猛然一步向前,把手里的公文包惯在霍登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那我也跟你算算。因为我是雄虫,所以我落到你手里,卷进一场恶毒的骗局。因为我是雄虫,我送给我对象唯一的礼物就是一份达兰克警戒所大礼。因为我是雄虫,我他雌父的必须像花瓶一样到处随意展示,现在还得站在这儿,听你讽刺我有多么“高尚”!你觉得这是我想要的吗?这是我自己选的吗?你以为我愿意在这儿吗?”

  艾文的手往回收,公文包又直线落地,同样发出一声巨响。

  “我希望。”他气得声音直抖,“我希望我从来没有生下来——从来不是雄虫。这样我的雌父就不会把我交给你。如果他知道你是这种虫,他会把我给你吗?他大概宁愿我没出壳就死了,或者直接被鬣须兽撕碎,也好过像现在这样!”

  霍登两手交叉,听到这里,竟然又古怪地笑了一声。

  “好孩子。”他意味不明地说,“看来您还有一件事情是不知道的呀。您的雌父一直知道我是什么样的虫——唯利是图的虫。他找上我,只是为了报复马修。他能为了马修加入旧党,又为了马修把我送去自由党,一切都是为了他的仇恨。你以为他在乎你吗?不然他干嘛试图把虫蛋砸碎,结果在得知你是雄虫时候,又不那么干了呢?”

  不知不觉间,霍登已经不再使用敬语。

  “他从来没有爱过你,我也从来没有爱过你。和你一样,我也希望你从来没有出生过,从来没有到我手里。我让你当机械心,本来就是为了看看,本质自私又卑劣的雄虫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我就是想看看虫性是什么样子——”

  霍登越说,自己反而越激动起来,好像他的话语里还埋藏着什么,让这只虫在如此讲话的同时也内心痛苦。艾文一拍门,和他大声对吼:

  “然后如果我没有通过考验,好极了!雄虫果然自私又卑劣。如果我通过了,好极了!那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迫到这个地方来,发现我小时候多愚蠢,竟然相信你对我不是另有所图——”

  “是我救了你!”霍登是真的失去理智了,竟然声嘶力竭地站在那里,和艾文隔着一张办公桌相互咆哮,幸好屋子是隔音的,不然所有其他虫都会跑上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我让你高高兴兴地长大,然后清白无辜地站在这里指着我说我恶心!既然你这么想,那就请吧——滚出这个地方,看看你自己能干出一番什么大事来——”

  他的声音突然被打断了。

  并不是因为艾文又说了什么。事实上,是因为他做了什么。艾文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往眼眶上一按,再松手的时候,义眼就躺在手心。艾文抬手一扔,义眼就“砰地一声砸在霍登桌面上,弹跳几下,最后掉进了霍登的水杯里。

  霍登从桌子后面腾地站了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一时满室寂静,只有那枚眼珠在水里沉浮着。

  “那好吧。”艾文冷漠地说,眼眶上有一个空空的洞,“我不和你们玩了。今晚我和瑞安就走,不劳您费心。至于这个——”

  他抬起下巴,示意那枚眼珠所在的位置。

  “那是个信物。”艾文也讽刺一笑,“肚子里的剖不出来,就当被你和你的混蛋公司耍着玩的等价交换了。至于其他,等我回去,就把东西都拆下来寄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什么也不欠你的,我自己会选择今后要怎么活。”

  然后他看也不看霍登脸上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也没拿公文包,摔门走了。

第50章

  "怎么回事?"瑞安急切地问,“你去找霍登对峙了?……你的眼睛呢?”

  “回去再说。”艾文说。

  从楼上下来后,艾文的脸色极其暴怒可怕。他一进休息室,所有虫都立刻站了起来——瑞安是等了半天,其他虫是被吓得。用一只恰巧出现在休息室里的虫的原话来讲:“那只雄虫走进来,看着我们,表情活像是他要把我们所有虫都弄死”。

  这话可不太公正,毕竟艾文从来没有想要弄死谁,但反正他不会再走进这栋建筑了,所以管他呢。

  艾文和瑞安走出休息区,回到他们的车上,车飞快驶向宿舍。然后他们两虫沉着脸一起走进电梯,门一关上,艾文就摘下眼镜,露出那只黑洞洞的眼眶。

  然后他把脸埋在瑞安衣服里。

  瑞安慢慢摸了摸艾文的背。

  “我也说不清楚。”艾文闷声说,“可能是他把我辞退了,也可能是我提出不干了。总之我们今晚就从这里搬出去,我会给我们找个地方——我知道很仓促。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重新抬起了头。

  瑞安比艾文高一点,所以从这个角度,电梯顶端的光照下来,把艾文那只空眼眶的内景也照亮。那里太久没有存放过自然眼,边缘灰暗,深处还卡着几个小齿轮,是嵌在内部的,所以艾文拆眼睛的时候没有把它们也一起拔下去。

  失去了眼珠的机械眼在灯光下显得非常丑陋,好像脱离了外面那美丽的玻璃晶体,里面的东西实在不值得一看。

  瑞安伸出手,摸了摸艾文的眼眶,小心地不把手探进那个洞里。

  “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在这里工作。”瑞安说,“或者住在这个宿舍里。它太——所以如果我们能从这里脱身,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艾文扯了扯嘴角。

  然后他踮起脚,抱住瑞安的脖子。

  玻璃罩里映出两只虫接吻的影子。

  “那我们就搬走吧。”艾文说,“不过有时间……我还需要尽快换一副假肢。”

  *

  在主星,一切事情都办得非常快。在瑞安收拾房间的时候,艾文坐在一边,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看着光脑,选出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小公寓。也在顶层,但设施相比更简陋些,不过住起来肯定都够用。艾文计算了一下自己现有的存款,又对比了一下房租,认为它正好合适。

  于是他往下滑动页面,添加了房东的联系方式。

  在等待对方回应的间隙,艾文重新站起来,去帮助瑞安打包行李。

  他们要收拾的东西其实不太多,两三个箱子足以装满。退房的时候一切都要干干净净,所以瑞安又下楼借了一次□□,好把那好不容易钉上去的风铃再弄下来。艾文拿着一个小小的五金工具松钉子,松到一半,突然放在茶几上的光脑一声响。

  “是我的信息!”艾文赶紧跳下□□ ,“他们回消息真快。”

  事实证明,房东的回信速度还不至于让他这样夸赞。因为艾文打开光脑时看见的不是什么房东联络方式,而是离职报告。

  “他们倒是很快。”艾文甩了甩光脑,“好像他们害怕我反悔似的。”

  但他倒是松了一口气。之前钉钉子的时候艾文还想,既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事情,霍登是不是真会把他就此放走。但既然这部分手续已经光速走完,他就不用担心这一点了。

  “你之后准备做什么?”瑞安拆开台灯。

  “可能要花几天找一份新工作吧。”艾文说,“具体是什么不重要。我有可能去加油站当计价员,谁知道呢?”

  “你怎么那么喜欢加油站。”

  艾文把光脑放下,若有所思:“你说,经过了这件事,自由党会来暗杀我吗?”

  瑞安的动作突然停下了。

  然后他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拉上一条拉链,好像刚刚的停顿从未出现过:“他们大概率是打不过我们的。然后,我们可以报警。”

  “或者加入旧党。”艾文嘟嘟囔囔,“啊,那是开玩笑的。我已经不再信任任何一派了。”

  他又低头,看了看光脑,手指无意识地在匿名虫和他的消息框那里游移。

  “瑞安,”半晌,艾文突然问,“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完全是因为这个匿名来信虫把这个机密抖给了我。你说,他预料到现在的局面了吗?”

  这回瑞安真的把手上的所有动作都放下了。

  然后他走到艾文旁边,也看了看他的光脑,说:“或许吧。”

  “但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局面是什么。”艾文说,“我连明天要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呢。这样说来,他到底要什么?其实我觉得他的立场也非常模糊不清。如果说他是反对自由党的,他虽然成功把我和自由党分离了,却没有煽动我投奔旧党之类的。再说,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我对自由党其实大体上无足轻重,他们一直在拿我当工具虫。”

  他突然想到什么,皱了皱鼻子,“难道他希望我开口揭露自由党做的事情?”

  瑞安表情立刻紧张起来。

  “不不,我不是说我会这么干。”艾文对他笑笑,“我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拿我就真是在找死了。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既然这只匿名虫有能力把秘密披露出来,为什么选择我这样一个小虫物?为什么不找上旧党里的谁?”

  他话音未落,光脑又响了一声。

  艾文和瑞安都吓了一跳,以为又是那只匿名虫。然而不是他,也不是房东。新信息显示来自一家叫伊尔加报社的报社。艾文草草扫过信息页面,对方的来意非常简单:在今天的法庭结束后,他们希望知道,艾文是否愿意再接受一次专访。

  报社的措辞非常礼貌,于是艾文又坐下来,给他们礼貌地回了一条信息,大意是他已经决定不再表露对任何一党的看法。

  【我只是一只普通的虫,我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地方。】艾文写道,【所以恕我不能再参加这类专访了,非常抱歉。】

  对方几乎秒回:

  【那太遗憾了。我们以为,以您现在的影响力,可以为年轻虫们带来一些新的启发。】

  【或许您愿意看看这个?】

  【——链接传输中——】

  艾文点开链接,上面自然是今天新鲜出炉的时事新闻。新闻是几个小时前出的,但因为中间的那些意外,直到现在艾文才看到它。只见标题上写着:

  【雄虫谋杀未遂事件进入高潮:混杂于伦理与政治之中,我们的真情何在?】

  标题写得很像一篇议论文,但里面其实除了一个极其客观的描述性开头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渲染。这是一条新闻集锦,里面收录了撰稿虫认为和此事相关的许多条内容,包括各种小标题。最下面是一串格外长的链接,并不是一家大报社所发表的,链接内容混乱如乱码。

  标题上写着:【关于雄虫艾文的一切】。

  光脑还在响,是那位报社虫在进行其他补充说明。

  他的意思是,他想让艾文看的正是那最后一条标题。然而因为它是民间许多虫混合意见拼凑而成的,所以通不过安全审查,不能单独发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