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异闻录 第32章

作者:楚山晓 标签: 宫廷侯爵 HE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杨幼清走过来,目光从自家徒弟的笑容转向他手中的菜:“福鼎的?”

  “进了孟府的门,这糖醋鲤鱼就是义父亲手做的。秋天他心情不好,您也得哄哄人。”

  戎策回到伏灵司之后,不少人问他最近去了哪,他便说回老家秋收。不过张裕来也私底下问他去了哪,戎策一个巴掌拍过去:“怀疑老子背着你偷汉子啊?”

  “你偷也是偷监察大人,我可不敢管,别得病让我治就行,我是个有原则的大夫,”张裕来凑得更近,左右看看无人才说,“独家消息,你那匹宝贝小黑,和监察大人那匹白马,搞在一起了。”

  他话音未落,戎策便跳起来给他脑袋来一下:“胡说八道什么!都是雄的!”

  “那就是马贩子没说实话,肚子都大了,”张裕来笑嘻嘻,掐着指头算,“小白怀孕有两个多月了,你劝监察大人少折腾它,毕竟这时候它需要静养和吃东西,吃得肥肥胖胖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戎策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转头一看,白树生站在他俩身后,一脸茫然。

  沉默无言片刻,白树生打着磕绊说道:“阿,阿策,我怎么不知道?男人能,能生……”

  “不能。”戎策哭笑不得,捂住眼睛垂下头,顺势踹了张裕来一脚。

  当天伏灵司里传开了,白树生身怀六甲。白树生辟谣,说张裕来指的是那匹叫小白的白马。于是传言变成了,白树生和一匹马终成眷属。白树生击鼓鸣冤,说是监察大人的马被戎策的马搞了。最终杨幼清听到传言,说他被戎策搞了。

  杨幼清手里的狼毫毛笔瞬间被掰断,命令屋中瑟瑟发抖的小校尉把戎策找来。

  最后的最后,戎策站在伏灵司门口的钟楼之上,一边敲钟一边发表声明,这才将谣言扼杀在了疯狂的边缘。但所有人都知道小白马怀了孕,是伏灵司一百年来头一遭,各个兴奋地不行,闲的没事就去围观。

  一边围观一边喂食的后果就是,健壮迅捷的白马被人喂胖了两圈,而被杨幼清抓到的投喂者,谢君溪,被罚打扫马厩直到小马出生后断奶。

  谢君溪询问了资深大夫张裕来的意见,得知马的怀孕周期为三个半月,而断奶还需要半年。随后她用自己风姿绰绰的美貌,说服了十二个戴罪立功的小鬼帮她干活。

  “阿策,”杨幼清看到戎策和孔珧朝藏书阁走去,扬声喊住他,“我有事跟你说。”

  戎策拍拍孔珧的肩膀让他先走,随后悠闲地朝杨幼清走过去:“有什么好事算我一份啊?”

  “昭王大婚,你知不知道?”杨幼清见戎策没有丝毫诧异,继续道,“那你知不知道京城丧气鬼的传说。”这次戎策有反应了,瞳孔瞬间缩小,不可思议地望向杨幼清。

  自前朝,便有这样的童谣:“一月一,隔壁阿姐嫁作妻,情郎多才又秀气,阿姐笑殁花轿里;三月三,前街大婚摆酒宴,有一宾客素白衫,新人醉死洞房乱;八月八,李大老爷把妾纳,忽见有鬼藏床下,身着孝服头戴花……”

  这些故事一半真一半假,不可否认的是,前朝国师一脉留下的记载中的确提到了丧气鬼闹事,伏灵司也撞到过类似的情形——但是抓不住。

  丧气鬼是在喜宴,特别是婚礼中高兴过度而死的人变成的,他们喜气洋洋赢来阳寿终结,因而阳气十足,时常能被误认为常人。他们能力接近于煞,但是并未丧失心智,甚至比他们这些捉鬼师都要聪明。

  于是到如今都没有一个完整的画像或者描述——丧气鬼在婚宴上和目标套近乎,套完就杀人,没有一个能从他们手下逃脱。伏灵司曾经遇到过被鬼杀死的鬼,然而他们记忆模糊,众说纷纭。有人说丧气鬼三个脑袋四条腿,有人说丧气鬼美若潘安英俊潇洒,可信度都不算高。

  而且丧气鬼的目标都是婚宴上郁郁寡欢之人,他认为这些人不应该出现于此。这也导致了这些本就厌世之人丝毫不想留在人间,哪个鬼魂都不肯配合伏灵司。

  旧事重提,戎策不理解杨幼清,但是他猜,杨幼清知道了他的某些秘密。这是试探,还是关心,戎策皱眉望着他师父,试图从对方神色中找出细节和答案。

  “阿策,丧气鬼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老师,您明知故问。”杨幼清把球推过来,戎策又给他推回去。

  杨幼清伸手覆在他颈侧,逼迫他直视自己:“阿策,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这件事情我在你七岁的时候就已经教过你。”

  “我没想逃避,京城伏灵司四五十人,您选谁都行,干嘛选我啊,”戎策动不了脖子,但是眼睛可以向下瞥,他在尽力躲避杨幼清的多多目光,“我手里还一个案子要跟进。”

  “你放弃了?”杨幼清的拇指扫过他耳后的伤疤,小孩下意识战栗,紧接着不由自主望向他,“阿策,我在给你机会。”

  “行,我接了。但我自己挑人,”戎策将杨幼清的手从自己颈侧拿下,却仍然不肯抬头,“李承,除他之外,谁也不要。”

  杨幼清感觉得到他手指冰凉,而且轻微颤抖。不过戎策已经迈出去了这一步,总会有成效,杨幼清不后悔用这一招步步紧逼。他并非是想窥探戎策的隐私,而是想了解他,以免他再度跌落十八年前那个深渊,枉费杨幼清将他辛苦拽出来。

第56章 公主

  戎策带着李承来佐陵卫总部借阅卷宗,刚踏进门就看到东护方司千户周子敬押着一个手戴镣铐的犯人匆匆走向牢房。等戎策拿了卷宗,跟粮草司的副监察勾肩搭背聊烟花巷新起的乐康阁时,周子敬已经从牢房走了出来,浑身带着血腥味。

  李承鼻子灵,刚看见周子敬的时候便耸耸鼻尖偏过头,戎策饶有兴趣看向这个势头正盛的年轻人。粮草司副监察见戎策好奇,说道:“唉,听说了没,抓住了自称‘落草文豪’的反叛诗人。”

  “落草文豪?”

  “什么文豪,只写打油诗,一首‘闹灾荒’出了名。东躲西藏的也没特征,抓了十多年,”副监察摇摇头,“唉,费那个劲,怪不得每个月报销的银两都快赶上西护方司两倍了。”

  戎策拍拍他肩膀,客套两句说有空喝茶,然后快步走向周子敬,在他离开佐陵卫之前拦住他:“周兄留步!”

  周子敬回过头来,腰板挺直立于阳光下好似一棵挺拔的小白杨。他思索片刻才记起喊他的人是谁,回应道:“原来是戎千户,有何事?”

  “听说你们抓了那个落草文豪?我听说过他,写了不少打油诗,明捧暗讽最拿手。真厉害,讲讲怎么抓住的,让我们后辈学习学习啊?”

  周子敬并没有在意戎策和他一般大却觍着脸称自己“后辈”,他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并不感冒。不过,护方司如何抓人不是能说就说的,就算是指挥使的儿子也无权问津。

  看着戎策真挚的眼神,周子敬最后还是松口,说道:“只能告诉你,我们在公主府后巷抓住的他。”

  “四公主?她不是还没开府?”

  “大公主,”周子敬望了望四周无人,上前半步低声道,“单凭擅闯禁地便足够治他死罪。下月初昭王初定之后便斩。”

  戎策收了浮夸的姿态,拱手跟他道谢,等到周子敬离去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眉头却皱成一团。李承走到近前,问道:“您如果想见那囚犯,让指挥使大人通融便是,何必如此苦恼。”

  “你知道丧气歌什么时候流传大街小巷的吗?”

  “十年前?”

  “十二年前,落草文豪的第一篇童谣,”戎策低头望向手中的案卷,“最后一段是,九月九,大户小姐远嫁走,火红衣袍血染袖,恨不能与君白首。”

  李承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戎策也没搭理他,只是沉默着望向监牢,似乎能听见落草文豪在屋中引吭高歌,唱着他最广为流传的丧气歌。片刻后,戎策自言自语:“下个月是冬月了……”

  “您的意思是?”

  “记得给老师房里备两箱火炭,要最好的,一点杂质都不能有,”戎策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跳脱,仿佛先前那须臾的惆怅是旁人的烦恼,“杨幼清这人喜欢干净,屋里只能有书香和墨香。”

  李承立刻点头几下,戎策继续补充:“义父的同窗是不是送来两只腊火腿?你让小厨子砍一些瘦的,一两斤就行,做成肉粽给老师送去。他这人喜欢咸口,真是异类。”

  他正说着,孟兆宁下了朝从外面走进来,刚好听见戎策拿腊肉献殷勤的桥段,立刻说道:“谁要动我的火腿啊?”

  “义父,”戎策急忙拱手请安,脸上笑得是要多灿烂有多灿烂,“正说着,马上就要到冬天了,什么都得准备起来。京城虽然不是北境,但护城河都快结冰,没理由不提前储备粮食。”

  孟兆宁点头夸他思虑周全,但目光落在了戎策手中泛黄的卷宗之上,不由得微皱眉头:“阿策,这是?”

  “哦,老师让我盯着昭王结婚,从初定就让我跟着。”他说得轻松,但是双手握紧了卷宗,细微的动作一一被孟兆宁看在眼里。

  孟兆宁把戎策当亲儿子待,这孩子心里想什么他懂,于是他对李承使个眼色,后者即刻往外走,站在佐陵卫大门外等候。随后他将戎策拉入自己书房,关门落锁,才问道:“幼清知晓多少?”

  “我不知道,”戎策卸下伪装的镇定,将卷宗丢到书桌上,找了张椅子坐上去,双脚踩着椅面,怀抱膝盖试图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我用了十二年忘掉这件事,他为什么非得要我去做。”

  “也许他不想看着你逃避过去。”

  “我看出来了,您和他一个阵营的,”戎策抓着自己耳朵,耳后的旧伤被扯动地隐隐作痛,让他清醒,“他在试探我,他想挖我的底。苏涣的事情让他受刺激了吧,现在连我都信不过。”

  “不是信任的问题,阿策,你不会看不出来幼清的目的,”孟兆宁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肩头,轻拍两下,“我觉得你该跟他坦诚相待。”

  戎策猛然抬头,接着从椅子上跳下来,在屋里漫无目的快速走着:“我跟他坦诚?之后他会怎么看我?他会怎么待我?他嘴上不说,心里嫉恶如仇,恨不得杀了全天下的妖魔鬼怪。”

  “幼清毕竟是你师父,阿策,你过度紧张了。”

  戎策走到桌前,愤懑地双手拍在桌面上。快要入冬的时节,他却额头冒了汗,嘴里自言自语着,最终长叹一声,说道:“对,我不能瞒着他了。我不应该有事情瞒着他的。”

  孟兆宁刚想说想通就好,戎策已经拿了卷宗冲出门去,远远喊了一声“晚上见”。末了,孟兆宁笑着摇头,这孩子还是年轻,想一出是一出。好在有人护着他,让他为所欲为。

  戎策刚走不久,东护方司监察走进来,说有要事禀报。孟兆宁一挥袖,说道:“有话直说。”

  “坊间兴起传闻,准王妃郭毓舒……偷情。”

  孟兆宁猛烈咳嗽几声,心想好在没喝茶,不然面前这些文书都要化为纸糊。他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叶斋还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而且极为恶劣,污人家女孩名节。“是真是假?”

  “正要去查,”这东护方司的监察一向是说一不二,今日来询问徒有虚名的指挥使反倒是一反常态,“只是此事关乎昭王声誉,需不需要上报朝廷,延后婚期?”

  “指不定是有谁羡慕郭姑娘,恶意造谣,如此便延后婚期,实为不妥。”

  “是,属下一定查明真相。”

  孟兆宁喝了口茶,随即点头,打着官腔说道:“嗯,这个工作态度不错,不要漏掉线索,要认真地查,也要尊重地查,真凭实据地查,不要给人添不必要的麻烦。要做到让百姓放心,让上头安心,让兄弟们肉雯群衣灵耙吾饲留遛粑肆巴顺心。”

第57章 起因

  戎策跑回伏灵司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杨幼清的书房,然后在杨幼清的骂声中,退到门外敲门。杨幼清这才喊了一声:“进来!”

  戎策疾步跑进去,来到杨幼清座椅前,真挚地望向他:“老师,我得给你坦白一件事情。您听了生气是应该的,但是,气大伤身,也伤肝,伤肺,伤肾……”

  杨幼清白他一眼,嘲讽道:“我的肾好不好?”

  “总之您就别生气,”戎策深深呼吸,再缓缓吐出来,“十二年前——”

  他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高喊:“虎妖又跑了!”

  杨幼清腾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拍拍戎策肩膀:“回头再说。”接着戎策眼睁睁看着他师父一个健步冲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刘菲菲!把火炮放下!董锋在哪?还在藏书阁?让他从六楼给我跳下来!摔断腿算我的!”

  戎策看着外面乱成一团,左手紧紧攥着长袍的布料,伏灵司黑色制服上绣着的镇墓兽脑袋被他攥出四五条皱纹。他静静地看杨幼清如何招来人,围困住虎妖,再将虎妖引诱到笼中。

  他心里憋着气。杨幼清在外面待一秒,他就煎熬一秒,可是杨幼清好似故意吊着他一般,捉住了虎妖却不肯进屋,留在庭院里吩咐董锋如何加深结界,以防再次发生此等事件。

  杨幼清也是故意的,他等着,慢条斯理吩咐着,余光瞥向书房里坐立不安的徒弟,心道时间还早。等一切恢复了平静,他才闲庭信步走回书房,戎策即刻迎上来。

  “你刚才想说什么?”

  看着杨幼清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戎策心里的火气上来了,一甩手:“老子还不说了!”

  “是吗?”杨幼清手握苍锋刀柄,傻徒弟立刻立正站好拼命摇头,他才缓缓说道,“阿策,你放不下心中的结,便要一直承受这种煎熬。就算过段时间忘记了,回归平静,但是生活总会不经意提到此事,每次都是刺痛。积少成多是遍体鳞伤,不如把刺拔出来,方得释怀。”

  “您……”戎策泄了气,低下头,手中紧握的布料都快变形,“您说得对,我得坦然面对。”

  “我一向乐于倾听。”杨幼清坐到红木椅子上,拿来茶杯用杯盖抹去浮茶。

  戎策喉结上下移动,等杨幼清将茶杯放下后才开口:“是我,是我害死了大公主。”

  “你?那是十年前的事情。”这倒是杨幼清没料到的。

  “准确说,是十二年前,十九岁的大公主嫁给了草原王子,普天同庆。按照草原习俗,婚宴由男方去女方家中接亲开始,回到男方家中算是结束。因此,陛下在公主府设宴,凡是休沐的皇亲国戚和官员都前来庆祝。”

  杨幼清面上毫无波澜,但是心里盘算,十二年前的阿策才十二三岁,一年后才去的北境学了杀人的本事,为何会说他杀了大公主?

  “我因为……因为好奇,去看公主大婚,但也因此,我……引来了丧气鬼。”戎策越说声音越小,低垂头颅咬着嘴唇,本就毫无血色的唇上出现了血印。

  杨幼清看他手指微颤,叹口气将他唤到身边,伸手覆在他蜷缩的手指上:“阿策,丧气鬼不是你想引就能来的。”

  “是我,我看得见鬼,鬼看得见我,他跟我说,”戎策低头能看到杨幼清的眼睛,所以他选择紧闭双眸,但是眼前不断浮现当时的画面,即便模糊不清也是触目惊心,“他说我天煞孤星,说我走路撞鬼,说找我试试本领。然后大公主路过,那鬼就……”

  “阿策,说出来,会好受点。”

  “我怕得不行,缩在树后面,一动也不敢动……我只看到,那鬼说了几句羞辱的话……大公主拔剑自刎了。”一段往事,一段沾满血泪的往事,戎策埋在内心最深处十二年,终有一日,在他师父面前全盘托出,毫无保留。

  而杨幼清只是静静听着,仿佛他不是伏灵司的监察,只是一个贴心的大哥哥。他的目标不是惩恶扬善,而是安抚这个孩子。杨幼清拍拍他腰侧,说道:“蹲下来。”戎策照做,单膝跪在地上。接着杨幼清将他脑袋按到自己膝头:“放松,休息一会儿再说。”

  戎策依然照做,两腿都放下,反正跪自己的师父也不丢人。随后他枕着杨幼清的膝盖深深呼吸,但仍然将后背弯成弓形,肌肉紧绷。杨幼清拍拍他脑袋:“坐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