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异闻录 第72章

作者:楚山晓 标签: 宫廷侯爵 HE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叶宇望着柴肃,半晌,轻轻说道:“好。麻烦三哥帮我取纸笔。”戎策不解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翻了出来递过去,只见他提笔写了一封休书。“我既然已是罪人,肯定逃不过牢狱之灾,这是我最后能做的。”

  “你怕父皇株连?”戎策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在把郭家推到安全的地方。

  叶宇点点头,忽然听见窗外一声巨响,一团黑影冲破紧缩的房门入内,杨幼清提刀去砍:“幽都煞。”

  “妈的,他们血侍真的敢招幽都煞,”戎策骂了一句同样抽出刀,接着更多的黄泉来客气势汹汹冲进来,就算加上柴肃也抵挡不住。戎策一刀腰斩一只,另一只就从他后背爬上来,伸出满是青斑的手臂掐他的脖子,去抓他背后刚刚痊愈的伤口。

  叶宇用断戟砸开木板做成的后墙,说道:“这里可以出去。”

  “老师您先走,”戎策挡在杨幼清身前,“我看见您的腿打颤了,别耽误。”

  杨幼清点点头,从墙洞钻了出去,这里连接着王府的后院,逃跑相当容易。他伸手将戎策拽了出来,到阳光下的幽都煞丧失了大半战斗力,戎策一刀下去砍掉三颗脑袋,得意地冲杨幼清扬扬下巴。

  他追平了师父的记录。

  “三哥!”叶宇一声惨叫,他被一只幽都煞抓住了脚踝,半截身子卡在墙洞外面,戎策下意识要冲过去救他,却被杨幼清拦住。远处归顺血侍的侍卫已经收到了风,朝这边追过来。

  戎策想要掰开杨幼清的手:“他是我弟弟!”

  “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杨幼清寸步不让,紧紧拦腰抱住他。

  叶宇被幽都煞扼住了喉咙,挣扎片刻已知自己身陷险境,眼中泛了泪。他听见庄啸鸣的声音,威逼利诱,劝他不要半途而废。他看见戎策想要救他,却被追来的侍卫缠住。

  “三哥,”叶宇伸出手,胳膊上满是鬼魂抓出来的伤痕,泣不成声,“哥哥,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坏你的竹蜻蜓……”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但是戎策听见了。他知道,这个被往事迷了心窍的弟弟已经知错。杨幼清扯着他的领子向外跑,戎策心里想,当年那个倔强不肯道歉的五岁小孩,终于知错了。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杨幼清低声说了句:“那个竹蜻蜓,还是我送给你的。”

  戎策诧异地抬头,接连追问。杨幼清却无论如何不肯说话了,只是搂着他的腰,按住戎策的后脑勺,和他额头相抵。戎策安静下来,他能感觉到杨幼清呼吸的热气打在他的唇畔,脖颈,酥酥痒痒。

  他师父在想什么,叛变的皇子,曾经的冤案,还是没能救下的弟弟?这些放到往日,杨幼清一眼都不会看。

  消息传来,因为阴兵和龙都军的支援,太子殿下大获全胜,成功收复了失地,将叶宇活捉,而庄啸鸣不知被谁乱箭射死。杨幼清去检查过他的尸体,召唤幽都煞而带来的反噬已经快把他五脏六腑吃空。

  叶宇被关入天牢,谁也不许探望,谁也不许为他求情。

  戎策也是从义父那里得知,叶宇被庄啸鸣当做傀儡的时候,因反抗被划伤了眼睛,叶南坤执意不给他请太医,今后怕是要瞎了。戎策欲言又止,半晌默默摇头。

  “阿策,有话就说。”

  “我答应帮他为柴家翻案,”戎策挠了挠耳朵,长叹一声,“我还答应为他说好话,可是父皇根本不想见我。他认为是我挖出了斩魔山谷,是我让叶宇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惨状,所以他才会谋反。”

  孟兆宁摸摸他的后脑勺,说道:“你尽力了。陛下也知道,如果不是你闯入敌营劝阻,如果不是伏灵司想出阴兵借道,叶宇很有可能已经攻入皇城。他故意不提,不想见你,并非不给你记功,而是在保护你。”

  “可是我答应了叶宇,”戎策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抱住膝盖,“不行,我要学白树生,遇到烦恼就睡觉,让明天的自己去烦。”

  孟兆宁笑道:“你都几天没合眼了?跟幼清别的不学,就学这些坏毛病。”

  杨幼清等了半柱香,戎策才蹑手蹑脚钻进东厢的卧房,抬头看到师父没睡在等他,吓得一个哆嗦:“您,您干嘛不出声啊?”

  “等你。”

  “半夜三更,您除了我还能等谁?”戎策关上门,脱了外衣就坐到床上,被杨幼清推了下去,一脸委屈,“我死里逃生,又东奔西走忙了这么多天,您不能还让我睡地铺吧。之前几天在昭州客栈您让我睡桌子,我半夜惊醒,是谁把我抱床上去的?”

  杨幼清被他的模样逗笑了,他把小家伙拽起来,说道:“我让你去洗脸。”

  戎策乖乖擦了把脸,一个健步钻到床铺里侧以防杨幼清再踹一脚。他盘腿坐着,手肘抵着膝盖,托腮望着师父,问道:“老师,我一开始以为是已经出宫时您送我的竹蜻蜓,回去参加寿宴让叶宇给踩坏了。但后来想想,好像要更早。”

  “那是我记错了。”

  “不对,您不会错的,”戎策不依不挠,“我小时候那是人人喊打的灾星,除了李承那些小太监可以见到我,也就剩下和大哥、二哥一同启智,少见外人。我这都爬上您的床了,您还不告诉我您过去的故事?”

  杨幼清故意不语,等着这小孩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杨幼清这个名字虽然有记载,但是具体的籍贯、身世模糊不清,无父无母的小孩是如何被国舅爷领回家的?我去户部查过——”戎策戛然而止,他意识到说错了话,一抬头对上杨幼清似笑非笑的表情,急忙抱住脑袋。

  杨幼清一把捏住他耳朵:“好小子,你敢查我。”

  “老师我错了!”

  “明天卯时起来练刀,把这个月的柴都劈成木棍大小,不,筷子大小。”

  叶斋想去监牢见叶宇一面,或许是最后一面,但他被挡在外面,看守天牢的士兵无论如何也不许他进去,两块银子都没能起效。于是他气呼呼一甩袖子走了,走到外面被刺眼的阳光照得一阵眩晕,忽然想,还是自由的空气更舒服。

  他的四弟是四书五经教出来的善者,只不过,有人懂得利用他的善良。

  叶宇身边有南绎的庄啸鸣煽风点火,一介书生便然能煽动东南数州起兵。那他那个能见鬼怪、通阴阳的三弟呢,身边有伏灵司的监察,听说就是他们用阴兵击倒昭州大本营。

  戎策这人,嘴上说着没有野心,但是不得不防。

  “霖王殿下,”身后有人喊他,“留步。”

  叶斋纳闷地回过头,竟是一身布衣、没有佩剑的周荐章。他身穿这等装束出现在宫城只能说明,他是来请辞的。叶斋花了不少功夫捧他上位,在这场平叛之战中周荐章也立了不少功,正是厚积薄发的时候,怎么说走就走。

  周荐章给他行礼,眉眼比平日多了几分沧桑:“殿下,今后虽不能继续辅佐您,但新的禁军统领,依然会听您号令。”

  “怎么,旧同学死了就心灰意冷,准备隐于江湖?”叶斋冷嘲热讽。

  周荐章眼皮低垂,说道:“人是我杀的,可是您怎么知道他一定死了呢?”

  叶斋没反应过来,周荐章已经道别离开,两排绯红色的宫墙之间只剩一个单薄的背影。

  完了完了,谈恋爱的事情让义父知道了——那就去扒义父的感情史!

第124章 觐见

  戎策养成了鸡鸣天亮就起床的习惯,何况昨日杨幼清还罚他早起练刀。但杨幼清刀子嘴豆腐心,怎么舍得奔波了一个月的小孩睡眠不足,见人醒了便蛮横地按住戎策脑袋,不许他起身。“折腾什么,还以为自己十几岁?”

  “您都三十多了,”戎策嘟囔一句,被捏了耳朵。

  自从杨幼清生魂归位互诉衷肠之后,他们聚少离多,难得在家睡个安稳觉,戎策也心安理得将头枕在师父胳膊上,抱着人的腰继续去会周公。

  孟兆宁大早上没听见动静以为他们早起回了伏灵司,想起有几本书放在东厢房,便推门而入,映入眼帘就是拥在一起的两人,霎时间气上心头满脸涨红,指着这二人愤怒到说不出话。

  “义父!”戎策蹭一声爬起来,睡意一扫而空,眼中满是慌乱。

  孟兆宁指着他嘴唇动了动,半晌才说:“造孽……造孽啊。杨幼清,你跟我出来。”

  杨幼清瞥了一眼抓住自己衣角的小孩,握住他的手轻轻拿下去,低声道:“没事。”他话是这样说,但神色严肃,也知道孟兆宁是真的动了怒,在劫难逃。“阿策,你今天不是要去求太子殿下?马上要到晌午,快去准备。”

  戎策撇撇嘴下了床,杨幼清也迅速穿戴整齐走到敞开门等候他的书房。

  孟兆宁坐在书桌后的红木椅上,手中端着一杯茶,放到嘴边又放下,思索良久才问道:“为什么是阿策?你看着他长大的。”

  “正是因为我看着他长大,才不会将他让给其他人,”杨幼清一手背在身后,沉着冷静望向孟兆宁,其实心里一直打着鼓,十分没底他到底什么态度“我倾囊相授,为护住他无数次拿命相搏。您说,把这个故事讲给寻常人家的姑娘听,谁会愿意嫁给我?她的郎君心里只有徒弟,她的郎君会在危机关头先去救徒弟。”

  “阿策总有一天会长大,会离开。”

  “他今年二十六岁,您觉得,他是没长大,还是根本不愿离开?更何况,我的身份不适合娶妻。”

  孟兆宁在那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欲言又止几次,方才说道:“你,你知道阿策是岳王,那你告诉他你的出身了吗?”

  “尚未。经过叶宇起兵一事,我决定放下,无论是申冤还是翻案,都是劳民伤财。不如就让往事沉寂在历史中,百年后面对先祖,骂名由我独扛。我只想以杨幼清的身份,尽己所能,护阿策周全,让他平安幸福,安稳一生。”

  “可是,可是……”

  自戎策从北境回来,杨幼清便想方设法用训练和任务填满他的生活,或者说,在设局引他,让小家伙患得患失。但是时间久了,杨幼清明白了,他可以接受戎策身边没有人,但如果有则必须是自己。

  “曾经我以为,我可以给他讲刀法,带他斩妖魔,走遍北朔的大好河山,直到百年终老依然师徒想称,我认命了。直到死过翻生,才发现他对我存着同样的心思,他也想与我共度一生,我便决定此生不再放手——无论世人如何看待。”

  “他是二品亲王,只因天煞孤星的命格被驱逐冷落,但是他不会做一辈子戎策。陛下若是要他迎娶王妃,你想过要如何是好?”

  “我会带走他,”杨幼清眼中闪过冷冷的光,那一刻的决绝真实又露骨,“天涯海角,何处不为家?”

  孟兆宁忽然一拍桌子:“我不许!你知不知道世人如何看龙阳之癖?你这个身份是浮萍孤舟、无牵无挂,但是阿策还有父母还有兄弟,他不可能跟你一起浪迹天涯。不许!”

  “十一岁那年,您将我捡回来,我视您如兄如父。但是这件事情,恕难从命。”

  “杨幼清!”

  戎策忧心忡忡走在宫城之中,他这是第一次从正门走进来,穿着佐陵卫的衣服,挂着佐陵卫的腰牌,明面上看,是太子诏他来询问叶宇谋反一事的详情。今早让义父察觉他和师父的事情,使他魂不守舍,差点撞到泰明殿前的石狮子。

  小太监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一抬头,石狮子口中的铜球反射出他迷茫的模样。

  他的手竟然放在铜球上面,而他对这个动作毫无记忆。更何况他知道这是相由的九颗蛇头之一,拿下来就能火烧泰明殿。紧接着他耳朵后面的伤疤爆发出一阵刺痛,戎策一歪脖子后退两三步。

  小太监急忙上来察看,戎策摆摆手说无事,让他继续带路。

  东宫守卫森严,侍卫长张禄涛亲自来迎接,将他领到一间偏室,里面只有叶煦州一人。戎策不知他的用意,但还是鞠躬行礼:“太子哥哥。”

  “你我兄弟谈话,不必拘谨,坐吧,”叶煦州坐到棋盘一侧的椅子上,棋盘上摆着六枚棋子,看样子是刚刚开始下,却不见棋手在何处,“昨日夜里父皇与我讨论棋局,忘了收。”

  戎策规规矩矩坐下,他一点围棋都不懂,也不知如何评价,干脆沉默。叶煦州见他一副乖巧样子反而笑了,问道:“在你的记忆里,我是什么样子?”

  “很严格,常鞭策几位皇弟。”戎策挑了几个好词罗列,其实他印象最深刻的是童年时,叶煦州骂他一滩烂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为杀人利器。之后戎策跟着他去了战场,真正把自己磨成先锋营杀敌最多最快的小将军,叶煦州对他的态度才有所缓和。

  他这个哥哥,倒有些像是望子成龙的大家长。

  “你二哥呢?”

  戎策抿了下嘴唇,极其不自然地慢吞吞说道:“二哥天资聪颖,广交朋友,对政事也十分热心。霖州在他的治理之下,水稻亩产翻倍,玉石手艺也养活了不少百姓。”

  “你知道三州十六城百姓联名上书,请求陛下责罚叶斋偷工减料建造大坝的事情吗?他们拿出了厚厚一本的证据,从选址测量到强抢劳工,一一罗列,只是递交京城的途中被叶斋派禁军拦下,但父皇还是知道了。”

  戎策摇摇头,问道:“父皇如何处置的?”

  “他派了佐陵卫去查,但是佐陵卫找借口推却,父皇大怒,称为何天子脚下,却无一人听天子调遣。”

  戎策很早就猜到,叶斋左手握着佐陵卫、右手掌着禁军,迟早会因为势力过大而被叶南坤连根拔起。早先有叶宇和他母妃氏族的势力抗争,现在叶宇倒台,朝臣一边倒地划清界限,反倒让叶斋狂妄起来,忘记了收敛锋芒。

  他的太子哥哥一向不喜欢权斗、不拉拢朝臣,叶斋自以为能够从此掌握半壁江山,却忽略了他只是一个二品亲王,忽略了陛下从未正眼看过他。

  “太子哥哥的意思我没明白。”

  叶煦州望向他,说道:“你处在局势之外,反倒轻松。这次看起来是叶宇被关入天牢,实际上,叶斋也失势——他本是一个聪明到斡旋官场,名利双收的人,奈何路子不正。”

  “太子哥哥说的是。”

  “你这次来,是为了给叶宇求情吧。”

  戎策闻言起身,撩起黑袍下摆双膝一弯,端正跪在叶煦州面前,诚恳说道:“叶宇是被人蒙蔽,被人要挟才会犯下如此大错。他虽然害千百士兵丢了性命,但这不是他所想,也不是他所愿。冤有头债有主,叶宇不过是被人做了傀儡。他所求,不过是民生二字。”

  “你的意思是,经他这一闹,官吏知道检点不敢贪污腐败,还是件好事?”

  戎策赶忙摇头:“臣弟不敢出此狂言,只是……手足情深罢了。”

  “你倒是重情重义,”叶煦州扶着他胳膊让他起身,“此事我会和父皇说,至于到底如何处置,还要看父皇的意思。”

  “十一弟,看你谈笑风生的样子,当是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南绎七王爷曾皖搂着他的亲弟走在皇城的街头,身后两排二十四个侍卫紧紧跟随,引来不少目光,“今天我请你去咱京城最好吃的南洋酒楼。”

  曾皓不习惯这样的阵仗,但还是摆出副笑容轻摇折扇:“京城这些有趣的事物,还是七哥知道得多。”

  说着他们走到一处没有挂牌匾的酒肆,从中传来阵阵酒香,曾皖忍不住啧啧称奇:“这条街上何时有这样的醇香,前浓后酱,烈性十足,定与平日里的清淡瓷瓶酒大不相同。走走走,尝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