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歌识美人 第45章

　　他远远地望去，拍摄的地方一片灯火通明，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他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一般，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其实苗昱是一个特别不乐意让自己闲着的人。

　　这里的“闲”，不是指没有工作的闲，而是大脑一片空白，无事可做的空洞感。

　　没事干的时候他会打扫房间，洗些衣服，家务都做完的时候他会打开微博刷无聊的网络段子，或者看萌宠视频；当微博也刷不出来新鲜事的时候，他会开始回响最近的一个剧本和角色——他不能停下。

　　停下对他来说，意味着“无”，意味着他会陷入一种他不习惯，也不舒服的情绪，会让他变得很不“苗昱”，正如此时此刻，当那种不被需要的失落感消失的时候，像一片黑影一样无声无息侵蚀过来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空洞和孤独。

　　他看着远处随着演员的动作而不断移动的灯火，一个人默默站了一会儿，脚底无意识地轻轻踢着一块儿其实并不存在的石子，半晌才回过神来，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于是也真的笑出来了。

　　微信的提醒就是在这时突然响起来的。

　　苗昱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张什么，手一滑还差点把手机摔下去，急急忙忙划开消息栏一看，熟悉的风景头像旁边标了一个红红的1。

　　叶净之：你到了吗？

　　灰暗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人一句关心的话语，就像一束灿烂至极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乌云，苗昱精神一振，飞速回复道：“还没！”

　　病房里，叶净之倚在床头，看着他的回复，眉头皱了起来。

　　被叶净之这么一提醒，苗昱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在这里原地徘徊了好一阵了，有这时间他干点啥不好！他心下一阵懊恼，加快脚步往回走，还没到酒店，叶净之的电话已经拨了过来。

　　“怎么还没回去？”

　　叶净之自来话少，声音却是没得说的，他本音清越，念台词的时候还能根据语气切换不同的声线，这次病了，嗓音有些沙哑，隔着电话传过来却有一种难言的性感，仿佛能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喁喁低语，一句话就把苗昱的耳根说红了。

　　“因为天气挺好的，所以在外面多逛了一会儿。”苗昱随口找了个借口，一边加快脚步道：“我马上就到酒店啦！！叶老师你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苗昱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何来天气好一说？叶净之却没有拆穿这个简单到有点可笑的谎言，抿了抿唇，应了一声才道：“天黑了，剧组附近……比较偏僻，你早回去。”

　　苗昱听他声音就知道他多半好转不大，连忙道：“我就到了！叶老师，你嗓子不好就别说话了，我改天再过来看你！”

　　叶净之应了一声，却没挂电话。苗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但听见电话那头平稳的呼吸声，意识到气氛似乎变得有些暧昧，却仍旧不想先挂断电话，两人于是沉默下来。静了片刻，叶净之道：“这两天……辛苦你了。早点休息。”

　　听上去只是两句客气话，苗昱却有一种感觉——他是真心这么说的。他虽然生性活泼，但到这时候却觉得自己嘴拙，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重重答应了一声，道：“嗯，我会的！”

　　叶净之一通来电，驱走了苗昱心头久未有过的犹豫纠结，回了宾馆之后一夜好梦，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天刚破晓，他一看时间，才六点，竟然一点困意也没有了，索性起床从头开始读剧本。

　　看过叶净之的表演以后，他对自己演戏的方式也有了一些感悟。虽然到现在还没有怎么拍到他和叶净之的对手戏，但仅仅通过观摩叶净之对叶穹这个角色的呈现，他就难以抑制地对将要到来的对手戏感到兴奋。一边读剧本，一边在脑内不断模拟自己和叶净之对戏的情节。

　　把几场重头戏顺着想了一遍下来，他在剧本上圈圈点点，做了几处笔记，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晚上没舒展开的关节，这才发现自己有点饿了，一看时间，才早上七点多。

　　看着被自己画得花花绿绿的剧本，苗昱心里难得升起了一点成就感，于是拿手机咔嚓拍了张照片，想了想又做了个虚化保护剧本的内容，配了张窗外熹微的晨光图，发了条微博/朋友圈：奋斗的一天【耶】【耶】【耶】朋友圈主要是发给他的鸡妈妈式经纪人栾刚看的，表明自己有在认真工作，这一点苗昱纯属无师自通，与社会上无数与他同龄挣扎在职场的社畜达成了心灵上的一致。

　　他发完就下楼吃早饭去了，接到叶净之的电话时，嘴里正塞得鼓鼓的，听到那边叶净之问：“你昨晚没睡吗？”都只能嗯嗯呜呜，连个“没”字都挤不出来，好容易喝了两大口鲜奶把那面包咽下去了，才意识到听筒那边已经沉默良久。

　　苗昱忙道：“那个什么，叶老师，我没……”

　　与此同时，叶净之道：“昨天，我不是……”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都等着对方的下文，这安静未免显得有些好笑，但却弥漫着淡淡的、两个人都不太习惯的一种温馨。

　　苗昱昨天那点纠结早不知道飞哪去了，知道他向来寡言，习惯听多于说，于是也不等着叶净之说话，只笑道：“叶老师，我没熬夜，只是昨天睡得好，所以起得早看了会剧本。”

　　说着他又想起了一件事，便问：“您吃早餐了吗？酒店附近有家特别好吃的灌汤包，又清淡又鲜，我正要去买。给您带一份过来吧？”

　　叶净之那边静了片刻：“……没吃。那就，谢谢你了。”

　　“没关系的！”能为他做点事苗昱简直开心得不行，一跃从床上蹦下来，弯起的大眼睛满溢笑意，开开心心地挂了电话：“我一会儿就过来！”

　　那边，叶净之把手机放下，常年冰封的唇角，也不知不觉挂上了一抹微笑。那笑容在他脸上简直宛如吹起冰湖涟漪的春风，原本轮廓完美如同雕塑的面容仿佛活了过来，动人心魄之极。

　　他旁边的助理方嘉跟了他好几年，也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端着手里的x和豆浆看直了眼。旁边却有个不买账的，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讥道：“没吃？你是在跟小朋友说你没吃早饭吗？净之啊净之，我真是重新认识你了，我以前以为你们叶家只有明之是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主，没想到你也……”

　　叶净之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这些年下来，颜竞多少知道他的脾气，根本不怵他，只慢悠悠地踱过来，端走叶净之面前的餐盒。

　　“唉，我一大清早就带着早饭来看你，没想到不仅多此一举，还要遭人嫌弃……”

　　他假模假样地哀叹了几句，看叶净之抿着嘴唇不说话，脸上装出一副哀怨表情，心里已经笑得打跌——经过这次，他对苗昱好感大增。

　　不为别的，就为这些年来，终于有人能让叶净之吃瘪了！

　　颜竞作为叶净之沉默式应对方式的最大受害者，虽然知道他的毛病，但是也时常被他噎得够呛，再加上叶净之话少人冷，自认长袖善舞的颜竞竟然抓不到他的一丝破绽，苗昱的出现，却似乎被他抓住机会，打破了叶净之的不败金身。

　　……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没有破绽的人，也不会有快乐可言，这些年来，他也是头一次见到叶净之露出这么轻松的表情呢。

　　等苗昱带着那家驰名老字号的灌汤包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方嘉坐在一角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

　　转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来的颜竞还站在病床边和叶净之说话，神色微妙似乎略带揶揄，见他进来，“哟”了一声，笑得像个狐狸一样；而叶净之看起来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神色却不像以往一样波澜不惊，仔细一看似乎脸色还有点儿发黑？

　　他看见颜竞的时候就暗叫糟糕——他没料到颜竞这个在拍摄现场日理万机的制片人会过来，除了自己那份，汤包只带了叶净之和方嘉两个人的，当即决定假装自己吃过了，把自己的早饭让出来：“颜哥叶老师方哥你们早啊！我带了早饭过来，有很好吃的灌汤包！！”

　　方嘉的目光在颜竞和叶净之之间游移了一下，干干笑道：“那个，我们……”

　　没等他的话出口，颜竞几步过来，拍了拍方嘉的肩，笑道：“谢谢你啊小苗，可惜我和方嘉有点事，要马上出去，你这份留给净之吧，一·夜·没吃东西，我看他有点·饿·了，说不定能吃下去两份……”

　　说着冲难得露出无语表情的叶净之眨了眨眼睛，带着还不太明白状况的方嘉一溜烟似的出去了，他走得太快，只出门时和两人挥了挥手，苗昱没反应过来，他人影已经没了。

第76章

　　苗昱看着被颜竞顺手带上的房门,略显失望地喃喃道：“啊，我还带了方哥的早餐呢……”

　　病床上的叶净之眼睛不自觉地往他手里拎的灌汤包看，脸色有些许的不自然。

　　苗昱给买早餐的时候唯恐不够吃,一屉四个的灌汤包他买了三屉带过来,还买了三大杯新打的浓稠豆浆，买好了特地打车赶过来,现在还在包装袋里腾腾地散发着热气。

　　苗昱见他盯着包子，以为他是等饿了,三下五除二帮他把餐桌架好，不好意思地笑道：“早知道就早点去买了，我去那会人已经很多了,排了一会儿队才买上，叶老师你饿了就快吃吧。”

　　听见颜竞说叶净之多半饿了，他还把原来给方嘉准备的那一屉放到了对方桌上。其实他自己也很饿了，昨晚吃得不多，今天醒得又早,起来还进行了一番脑力劳动，排队那会闻着早餐店的香气他肚子就在咕噜咕噜叫了,现在看叶净之开始吃了，也美滋滋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

　　糟糕，低估了自己的食量,灌汤包吃完,豆浆喝了一半，才将将半饱……

　　苗昱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没吃饭之前真没觉得自己有这么饿啊，吃完才发现自己还能再吃一顿可实在太尴尬了。

　　叶净之还在细嚼慢咽，他吃东西的样子也十分优雅,只是动作很慢，苗昱已经吃完了自己的一屉，他的还剩下两个，豆浆更是几乎没动。见苗昱在盯着他吃，他眨了眨眼，把苗昱放在他面前的第二屉往苗昱的方向轻轻一推。

　　苗昱：“……”

　　叶净之不着痕迹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胃：“你吃吧，我已经、快要……饱了。”

　　苗昱脸上一红，他是真没吃饱，见状也不和叶净之客气了，把原本准备给方嘉的那一份也风卷残云地解决掉了。

　　等吃完收拾桌子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暗恋对象面前真是没有一点点包袱，就这样暴露了自己的食量是对方两倍的事实……

　　虽然大部分人在叶净之面前都显得过于战战兢兢，但是在意识到对方并非传闻中的高冷暴戾男神以后，他好像又过于放飞自我了一点？？？

　　“灌汤包很好吃。”苗昱正在反思自己时，叶净之突然道：“谢谢。”

　　仿佛在舌尖盘桓过数百次一般，他这两句话说得十分流畅，听不出半点磕绊。

　　苗昱忙摆手道：“不用谢，能为您做点事我就很开心了！”

　　“……为什么？”

　　叶净之沉默了片刻，当苗昱以为这段对话在这里停顿的时候，他突然问道。

　　苗昱抬眼向叶净之看去，他看起来像往常一样，那张堪称完美的面容上神色沉静，看不出一点情绪波动，眼神却是很温和的，带着一点认真的困惑。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苗昱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起来。

　　因为你真的很好，因为我喜欢你啊。

　　失去了听心音的能力，听不到叶净之问出这句话时究竟在想什么，苗昱感到有些惋惜。

　　不过这样也好，即便被他这样看着，也不会觉得太紧张了，总算能够神情自若地说谎：“因为您真的帮了我很多忙……不管是带我对戏还是在微博上帮我说话，还有生病那一次，如果不是您我搞不好都凉了，哈哈哈哈！”

　　“不要胡说。”叶净之骤然神色严厉起来，苗昱倒没当回事，嘿嘿笑着摸了摸鼻子。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有时候看起来还有点傻乎乎，眼睛里细碎的光芒好像要溢出来一样，明亮又灿烂，每次看到他这样笑，都宛如春风拂面，旁观者好像也从中分得了一点微薄的快乐。

　　叶净之看着他笑，下意识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怕我？”

　　因为一些从前的事和口吃的毛病，叶净之素来不怎么同人交际，在学校时就是独来独往。等进了演艺圈，他对自己的定义也仅仅只是一个喜欢演戏的演员。

　　刚入圈不久他就红了，其后发生过几次记者恶意提问致使他语言障碍当场发作的意外事件，直接导致他在媒体界被打造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大魔王人设，那段时间关于他的恶意谣言满天飞，颜竞扶着额头说他是自己带过的最难公关的艺人，最后甚至惊动兄长叶明之亲自下场才平息了这个事件，但也让他变成了媒体界的“不可说”。

　　但即便如此，他的态度就跟之前对苗昱说过的一样，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他并不在意别人给他加上的诸多人设，网络上的闲言碎语更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至于旁人对他的误解，以至于他在剧组仿佛自带结界，那就更好了，没有人会知道他是一个语言障碍患者，他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叶净之早就习惯了被人敬而远之，颜竞有时候调侃他像剧组里的伏地魔一样，私下聊天都没人敢提起他的名字，他也一笑置之。

　　因此苗昱出现时，的的确确是惊讶了他。

　　虽然一开始也能看出来苗昱面对他的紧张，但叶净之并不在意这一点——对他人怀有成见的人不在少数，但是能越过成见的人并不多。

　　苗昱做到了，所以即便在叶净之眼中，他也成为了一个特别的人。

　　因此，在被苗昱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老毛病之后，他也没有告诉颜竞，采用这个圈子习惯的手段来解决，而是直接选择了对待朋友的方式，把对方约出来坦然相告。

　　而事实证明，他选对了，苗昱没有让他失望。这不仅仅是保守秘密的问题，最重要的是，叶净之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病人，苗昱也从来没有用对待病人的目光看待过他。

　　为什么他和别人不一样？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桓了许久，今天他终于问了出来。

　　苗昱却怔了一下，在他看来，叶净之这个问题提得十分突然，但他看起来很认真，很疑惑，疑惑得苗昱觉得有点心疼了。

　　明明是这么好，这么温柔的人，到底经历过多少冷遇，才会让他为别人不怕他这件事感到很困惑呢？

　　“因为你人很好。”没经过任何思考，苗昱的答案就这样脱口而出，这是他的第一反应：“我从来没觉得你可怕过，叶老师。”

　　不假思索的回答显得真挚又诚恳，这下倒是换叶净之愣住了。苗昱甚至看见他眨了眨眼睛，好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又像是没有理解苗昱在说什么一样。

　　过了片刻，才看见叶净之的唇角慢慢勾了起来，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睛带了笑意，近乎璀璨的笑容出现在那张脸上，如同春水乍破，又像是冰湖下的暖流骤然冲破了冰层。

　　苗昱不是没有见他笑过，甚至哈哈大笑的时候也有，但那是燕文帝，是叶穹，是他饰演的角色。

　　而叶净之本人，即便有过接近笑起来的时候，也是很轻微的。

　　和外人的臆测相反，他的情绪波动很微小，在苗昱还能听见心音时，大部分时候，他的心音总是平和的纯音乐曲目，硬要形容的话，也许就是一条在冰川下静静流淌的河流，哪怕狂风吹过，树木摇动，但河流还是河流，它只是流淌。

　　然而此时此刻，冰川融化，那目光里的笑意和温柔让苗昱觉得自己几乎要融化在里面了，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叶净之慢慢地说：“既然不怕，就不要再叫……老师了。嗯？”

　　那句低沉的，还带着些许鼻音的“嗯”彻底杀死了苗昱为数不多的理智，他下意识地点着头，但是停转的大脑却不能做出相应的回答，起码过去十几秒，才想起来回答：“啊？”

　　“不怕我的话，就不要……再用敬称了。”叶净之敛了笑意，正色道：“我开始以为，你是怕我……才叫老师的。”

　　“我没有！”苗昱回过神来，反驳道：“我是因为敬重您才这么叫的！”

　　毕竟他只是一个十八线透明，而你叶净之是25岁就拿了奖的金凤奖影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