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仙君绝不重蹈覆辙 第15章
作者:易燃_BURNING
白耀先是微微一诧,接着他那张俊美如玉的脸上露出个玩味的笑来,他说:“隐华,士别三日,当真是刮目相看。”
提起昨夜之事,心中不免感慨万千,可脸上却仍是保持着我一贯的漫不经心:“星君过誉了,我也不过是借他自己之力,把他诓进了死门而已。”
是的,我把湛云江,诓进了秘境的死门。
从观澜阁那夜开始,湛云江就已经猜到我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他这个人从来不屑谋算,既有剑破万法之能,又何须畏惧小人的鬼蜮伎俩。
在我借助他的法力布下阵法的同时,也将自己聊胜于无的法力掺入了八处阵眼。他劈开生门符文,先我一步迈入,而我则趁此空隙写下道修九字真言,以四两拨千斤之力掌控大阵阵眼,随后借旧魔废域乾坤颠倒、阴阳逆行之势,逆转了生死二门,将他钉死在了虚空阵门之中。
死门内的灵力乱流极其凶悍,非凡人修士能轻易抗衡。我静默地站着,眼睁睁看他跌进那面亲手劈开的银光沼泽,高大的身躯被巨大的乱流疯狂拉扯,尖锐的风刃将他玄青色的长衫绞得粉碎,在他的匀称结实的美好肉体上割出一道道腥红的伤口。
他一点点变得体无完肤,鲜红的血水淌遍他虬结的肌理,染黑他青色的衣袍,像一尊高不可攀的神祇跌下神坛,摔进了充斥着肮脏罪业的无底深渊。
被风刃卷起的血珠溅上我的面颊,滚烫而黏稠,我抬手去拭时,却发现自己的脸上潮湿一片。
我不该为他软弱。
于是我用全部的力压住千钧沉重的九字真言,直到将他完全送入死门。
然而我的境界终究太过低微,肉身根本撑不住那样磅礴的法阵,压住真言的左臂几乎完全被废,五脏六腑也受创不轻,若不是……
若不是湛云江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
那时只要他稍一动念,与我争夺大阵控制权,并且他完全有能力、有机会这么做,而我与他的境界相差如此悬殊,即使在阵法一途上有所造诣,也会因此受到残酷的反噬,甚至可以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命丧当场已是最好的结局。
可他非但没有反抗,甚至连一根手指,都未曾做出半个多余动作。
第043章
白耀领着我往秘境深处行去,一路平坦,没有半点危机,大大小小的光斑照在青草与灰石之间,有小虫于低矮处飞过,眨眼不见。
这便是玄一无尘境,四荒最特殊的秘境。
“隐华,你来过这里。”白耀忽然停住脚步。
我自顾自地往前走:“对。”
这曾是我飞升之前,最后来过的地方。
玄一无尘境虽名中带着“无尘”二字,实则却是四荒境内最污秽腌臜的地方。
天庭崇文殿收录的古籍上言,凡世生灵的七情六欲本汇入魔域堕河,成为孕育魔的养料,但后来魔族离开四荒,堕河失去魔力的支撑开始崩溃四散,再不能容纳欲望的浊流。那些欲望无处可去,只能年年月月囤积在凡世中,化为浊气,并衍生出新的魔物。
天庭发觉此纰漏时,魔物已然诞生,虽未演化出灵识,还算不得真正的魔,但众神的失职已是板上钉钉。
为弥补这桩大错,当今天君太承亲自下凡,以他那堪比造化天地的伟力,在旧魔废域生生开辟出一方秘境。这秘境没有珍宝,没有灵兽,只作为一个容纳三千凡尘无尽欲望的容器存在。
秘境稳固后,天君种下了一颗从西天佛陀处求得的无尘树树种,在神力的灌溉下,树种发芽抽条、飞速生长,很快就长成了一片巨大树林。
之后,天君引凡世浊气入此秘境,以无尘树之力清欲念,化浊气。直至三界清浊平衡,凡世欲望能被玄一无尘境自主吸纳净化后,天君才重回天庭。
因此秘境过于特殊,一无所知的凡修直至数万年后才知晓其存在。后有高人意外进入,在此见到了一片不染凡尘、如梦如幻的瑰丽宝林。那人离开秘境后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只说自己在那林中一梦千年,遍观古今。玄一无尘境由此得名,而那片天君亲手所植之林,也在凡修前赴后继的探索中慢慢得了个觅梦林的名字。
我也曾进入过觅梦林。
那年我阵法初成,从观澜阁盗得大昊罗经仪后便亲算了玄一无尘境的位置。
在亲眼看到那些修士口中梦境般的林子时,我的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这是一片,仿佛由琉璃和水晶组成的梦幻之林。
无尘树树干笔直、漆黑如墨,其上有诡异妖冶的银丝纹案,时时变幻莫测。树干分叉后墨色渐浅,枝干成银色,其上叶片玲珑剔透,映着日光便如琉璃一般五光十色。枝干末端衍化成柔软的晶状藤条,根根垂至地表,像细密的冰泉水柱。树与树间无数藤条纠结缠绕,久而久之,整座林子如同根而生、不分彼此。
后来我才知道,无尘树的叶子其实和堕河河床上的结晶是同一种东西——欲望。由无尘树组成的觅梦林,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生灵的梦与欲,是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真实与虚妄在层层叠叠的垂条间穿插交织,形成一方无穷无尽、无始无终的梦欲识海。入梦欲识海之人,能一梦千年,遍观古今,可也将因此为欲望所染,神志全失。
有传闻说,凡人折下一截无尘树的枝干,再抹上自己的心头血,琉璃叶便会从枝杈上长出来,持树枝者想忘什么,便能忘什么。烧毁这截无尘枝,被忘却了的记忆便会汇入世间浊息,重新成为无尘树的养料,最后融入梦欲识海,再也无法寻回。
白耀听完我所言,神色略有变化,桃花潋滟的眸子染上了几分凝重之色,他问我:“隐华,当年你来玄一无尘境,可还记得是为何?”
密林越往深处地势越低,空气变得湿润,夹杂着一股稀薄的幽谧香气,若隐若现。
我仍埋头走着:“还能为何。自古来玄一无尘境中探秘的修士,无一例外,皆是为了觅梦林。”
“那么,”白耀又问,“你是为了来看一看,还是……”
还是想折一截无尘枝,来忘却自己想忘的东西?
我风轻云淡地道:“自然是,来看一看的。”
第044章
林中香气渐浓,这是无尘树特有的气味,也是一种危险的警告。
凡人的心神会在这种气味的干扰下,进入一种类似于醉酒的状态,无法遏制地在梦欲识海堕落沉溺,修为太低者甚至会永留其中,直至肉身枯竭死亡。
当年我来得冒失,不仅因旧魔废域乾坤颠倒的缘故,在入秘境时误闯死门丢了半条性命,还在觅梦林险些着了这些树的道。所幸在紧要关头自己扎了自己一剑,才保留了几分清醒,仓皇逃了出去。
对话间,我二人已行至觅梦林所在的山谷入口。谷中云雾叆叇,水气氤氲,清幽的香气在山风间飘荡徘徊,时浓时淡,令人神思缠绵、似梦似幻。
白耀看我面露谨慎,便道:“隐华放心,无尘树的气味虽然危险,却只对心志薄弱的凡人有用,如今你的元神已位列仙品,不会再受它干扰。”
这我自然心知肚明,否则已经吃过一次亏的我,又岂会轻易来此。
白耀见我仍驻足不前,又问:“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定定看他,不言语。
他立马向我保证:“有我在,不会让你遭遇任何不测。”
我两手抱胸,好整以暇:“星君,你让我来这地方我来了,你想知道的事我也都答了,可你至今没将你的目的告诉我。我寻思着,总不可能是看我渡劫辛苦,特意让我来这睡上一觉、美梦一场罢?”
不料白耀竟果真点了点头:“还真叫你说对了,我让你来此,的确是想让你在这里睡上一觉。”
“——你!”我隐隐有些怒,但碍于尊卑,又不可把话说过了,只能道,“星君真是贯荒唐的!隐华还有要事,恕不奉陪。”
说完转身就走。
“我同你说笑的,隐华,你莫急啊!”白耀见我说走就走,立马向我赔礼道歉,并快步跟了上来。
我被他抓住手臂不得挣脱,心口恼意更甚,正欲挥手将他打开,却见他又伸出一手朝我脑后探去,我不明所以,接着竟见他从我发髻取了个物什下来。
他将那件物什置于掌心,递到了我面前。
是一支用灵气丰盈的紫玉髓雕成的发簪,簪头刻着一团古朴的云燕纹。
“这是……”
这簪子不是我的,我也从没有用簪束发的习惯。可它是什么时候跑我头上去的,且那图案……怎的,越看越觉得眼熟……
我蓦然反应过来——除了材质不同,这只簪子的样式、纹案,和我渡劫第一世时湛云江给我的那支是一模一样!
白耀冲我微微颔首:“的确如你所想。”
想起前一日我还问过那个男人,背着我是在捯弄什么,那人却并不告诉我,还故弄玄虚让我等一等。之后在开启阵法时,他曾拥了我片刻,并在那时碰触过我的发髻……
难道就是在那时候……
我扬手就要夺过,但白耀反应极快,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我怒道:“星君这是做什么!你把它给我,我要毁掉它!”
这东西是我的耻辱,昭示着我曾作为一个“赝品”的耻辱!
白耀将手负于背后,桃花似的眼眸敛起全部情绪,只凝着我沉声道:“隐华,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凡人,为何要将此簪赠与你么?”
“星君这是故意要揭我疮疤不成?!”我几乎已经怒不可遏,全然无法理解白耀此举的目的,“他赠我发簪,自然是因为我长得像他的心上人!”
“可你知晓他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不等我作答,白耀兀自把话续了下去:“隐华,一十六天观尘镜,我找不见你的旧日往昔,崇文殿里上千卷仙籍名簿,也没有你的只字片语。你可知这是为何?”
怒意让我失去理智,我强迫自己静下来,却因他匪夷所思的叙述而愈加茫然无措。
“将一位仙官的往昔全部封存,能做到这一点的,除天君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为防我查到蛛丝马迹,他甚至干脆将我原身软禁在玉衡殿中。如此这般欲盖弥彰,只更叫我确信一点——你的身上,藏着一个连天君都讳莫如深的秘密。”
眉心隐隐作痛,只觉从未有过的心慌意乱:“可你说的这些,和这支簪子又有何干……”
白耀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素来春风化雨的音色竟变得清冷莫测:“隐华,凡人总说天道无常,可我们神仙却能看因果透轮回。你九世渡劫,却世世与他纠缠不休,难道你从没想过这其中究竟是何因果么?”
“我想了很久,也猜了很久,”他将发簪重新托至我面前,出口的话语犹有千钧,“从前你来这里,是为了忘记一个人。而我现在带你过来,是要你把他重新想起来。”
第045章
山风渐凉。
我一个哆嗦,从嗡嗡耳鸣中清醒过来。
“星君可真是……太会说笑了……!”我甩开白耀的手,回身向谷外走去。
从前你来这里,是为了忘记一个人……
而我现在带你过来,是要你把他重新想起来……
他将我经历的彻骨伤痛,用何等轻慢的叙述一语带过!等到他绕至我的跟前将我阻拦下来时,我已是双目通红。
“隐华……?”
他定然想不到我会如此,整个人都有些无措。想为我拭去悬而不落的泪,可那手抬起又放下数次,终究是不曾碰我。
我隔着有些朦胧的眼帘望他,喉头却哽咽至不能言语。
“隐华……对不起,隐华……我……”
而我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白耀一动不动地凝了我一会儿,而后突然将我拥入怀中,深深吻下。
唇齿磕碰,腥味蔓延,巧滑的舌头一次变得笨拙而鲁莽,只一味地抵住我舔弄,不带一丝技巧。我踮脚攀住他的颈项,抛却一切感情来回应他近乎悲伤的一吻。
此时此刻,我不想再做任何思考。
他将我压在他的胸膛和树干之间,缠绵的吻游经我的耳廓与脖颈,衣襟松懈,肌肤泛热,唇齿流连之处皆留下斑斑点点的粉色印记,像桃花的花瓣拂落一身。
我不曾推拒,他却自己停下了动作,在我还犹自茫然间为我理好了衣物。
“我不会在这种时候要你,”纤长的手指隐没在我散开的白发间,“隐华,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卑鄙。”
我只是无言地看着他,用眼神控诉他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