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劫 第338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江取怜哈哈大笑起来:“今日冥府必亡。”

解彼安也飞身而起,追向范无慑。

矗立在山谷间的金光灿灿的东皇钟已经清晰可见,这古老而强大的法宝,百年来一直守护着酆都结界,如果没有它,魔尊当年对结界的破坏就足够毁了人鬼两界,如果没有它,江取怜撕开的或许就不仅仅只是一道罅隙。

如今钟馗已仙逝,东皇钟无主,只是沉默地留在原地,它一旦被撼动,后果不堪设想。

范无慑款款落地,指尖抚上那温凉的黄铜古钟,轻轻滑过它雕刻的纹理。

解彼安站在不远处,瞳孔猛地收缩,胸膛剧烈起伏着。

“为什么留下那株花。”范无慑微抿了抿唇。

“别动东皇钟。”解彼安深吸一口气,“如果酆都结界被破坏,人间就毁了。”

“为什么留下那株花。”范无慑偏头看着解彼安,直直盯进他瞳眸深处,固执地问道。

“……它活了,我为什么不留下。”

“你做了人皇,本可以将兰花种满无极宫,可你独独留了它一株。”范无慑的目光愈发灼热,“是因为它是我留下的吗。”

解彼安心脏一紧,漠然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宗仲名离宫的时候,你给了他足够开宗立派的财宝、君兰剑以及荡山荷。”范无慑的气息也开始有些絮乱,“这株花在你心里,是不是真的很重要。”

“与你无关。”他不会忘记,身在无极宫的那些年,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呵护着这株荡山荷,他和小九十几年兄弟情,最后给他留下的不过一株花,在小九杳无音信的十年里,他悉心照料着这株花,一如他曾经悉心照料过他最疼爱的弟弟,这株花成了他仅剩的寄托和念想,若它悠然绽放,也许小九也在人间的某个角落,好好地活着。

即便等了十年,想了十年,他盼来的是一个对他只有满腔恨意的小九,这株花,依然在他心中重逾万金,甚至成了他能念及的、小九给他的最后的情义。

思及此,解彼安的心揪痛得厉害,眼前的这个人,这张脸,让他回想起了太多不堪的往事,如今何苦还要把唯一干干净净的东西也牵扯进他们的龃龉之间。

“与我无关?荡山荷与我无关,还能与谁有关!”

解彼安心道,因为你不配提起它,因为它是我弟弟留给我的。他轻颤着说:“你想证明什么?我告诉你,无论你想听什么,想证明什么,都不会如愿,你我之间,所有的过往都不必再提。此时此刻此地,你敢动东皇钟,就要踏过我的尸首。”

范无慑的瞳孔猛地收缩,胸中怨愤翻涌:“如果我们的过往不值得提,你凭什么还能站在我面前?我凭什么为了你一次次搁置自己的计划?宗子珩,你就是靠着我们少时的那点美好的过往,苟活到现在的。”

“我不想听这些。”解彼安用剑指着范无慑,“这是师尊用命守护过的东皇钟,你休想碰它。”

范无慑定定望着这张他爱极又恨极的无情的脸,只觉心肺间堵着一股躁郁之气,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对我说,留着那株花,是因为你心中始终挂念着我,哪怕是骗我的,我也……也不枉跨过生死轮回,还要与你重逢。”

“与我重逢,就为了骗我和利用我。”解彼安的眸中只有冷意,“别再说了,别再说你对我如何念念不忘如何用情至深了,我觉得恶心。”

范无慑的瞳色一暗,面容顿时变得有几分扭曲和狰狞,他抵御着心室的剧痛,点点头:“无妨,我只要你听话,听话地留在我身边,听话地被我艹,这也是你自己选的。”他摊开手,山河社稷图在他掌心缓缓铺展。

解彼安举剑刺向范无慑。冥府已经快要失守,东皇钟是最后的屏障,谁也不知道山河社稷图能否撬动东皇钟,若东皇钟被挪动后,又会否失去对酆都结界的维系。身为九幽之枢纽,万鬼之朝堂的冥府,今日落到要被攻破的境地,冥府不复,人间何以维存?他唯有拼命阻止范无慑。

范无慑提剑格挡,口中诵念咒语。

“不要动东皇钟!”解彼安大吼道,“若酆都结界破了,人间就完了!”

“待我拿回天机符,百万鬼民也只是我麾下士卒,人鬼两界当在我掌握之内。”范无慑闪过犀利的一剑,旋身回刺,“我要它完,它才能完。”

这座山谷的地貌逐渐在山河社稷图上显现,包括四周布下的重重阵法,而东皇钟如沙盘上的敌军大营,被“钉”在画卷正中央。

山河社稷图灵光阵阵,东皇钟似乎有所感应,黄铜钟身上的图腾也光芒毕现,这些光又逐渐流泻向东皇钟下的阵法,庞大而复杂的符阵像是星罗密布的河流,无数的支流带着浑厚的灵力汇涌向海,它们彼此交融,最后光芒越来越盛,渐成星河。

脚下的大地传来震颤,东皇钟发出低沉的嗡鸣。

解彼安飞身刺出狠辣的一剑,打断了范无慑的灵力释放,东皇钟的光芒马上黯淡下来。范无慑一面与解彼安缠斗,一面要支撑山河社稷图巨大的灵力消耗,也不好过。他的脸庞愈苍白,就愈显妖异俊美。

上古神宝对灵力的需求就像一弯永远填不满的湖,任凭水流湍湍,汇进去也激不起什么涟漪,所以解彼安驭使社稷图时,才有被吸走灵力的错觉,那种感觉会让人从魂灵深处感到恐慌,他不知道范无慑何以支撑这样的灵力消耗,此人的天资,实在叫人望而生畏。

解彼安不计后果地进攻,他知道即便拖延下去也未必能等来援军,大部分阴差都被调派去了对付江取怜和被江取怜放出去的厉鬼。

范无慑被解彼安横扫而来的剑气击飞了出去,后背狠狠撞上东皇钟,发出“咣”地一声响,手中法宝险些脱手,解彼安不给他喘息之机,长剑凶猛地追着他的咽喉袭来。

解彼安确实不喜宗玄剑法的歹毒狠辣,但这套剑法作为杀招,也确实厉害,难怪能统治修仙界三百年,他灵力已经所剩无多,必须速战速决。

范无慑提剑防卫和闪躲,但社稷图的灵力消耗影响了他的攻守,快一步也慢一步,被君兰剑擦过脖子,一阵火辣辣地痛,不浅的伤口崩裂开来,血花飞溅。他的眼眸寒芒迸射,那一剑若他躲不及,就会被捅穿喉咙,这个人真的想杀他,每一招都是杀招,毫不留情地,想杀他!

范无慑只觉痛彻心扉,恨意难消。他攥紧了手中佩剑,注入灵力,奋起反击,同时山河社稷图再起光芒,画卷上小小的东皇钟跟着晃动起来,而大地为之颤抖。

俩人都已是强弩之末,胜负在此一举。

解彼安目眦欲裂,两生两世,所有的悲愤在这瞬间袭上心头,让他生出想要毁灭一切、终结一切的渴望。这些丑陋的仇恨啊,恩怨啊,罪孽啊,邪恶啊,通通都消失吧,都消失吧!他不顾一切的调动灵力,长剑起式,剑走满月,宗玄剑第八重天,以排山倒海之势袭向范无慑。

范无慑被解彼安急于置他于死地的攻势激得怒火攻心,百年来所有的痛苦、绝望、怨恨和不甘都袭上心头,当宗玄剑第八重天起式,那汹涌而来的杀气令他浑身寒毛倒竖,他一瞬间回想起了百年前俩人在无极宫的那一场决战,那一战,他的大哥也是抱着与他同归于尽的心思,使出了自己并不能完全驾驭的第八重天。

“宗、子、珩!”意识到解彼安想做什么,范无慑只觉肝肠寸断,他眼中一片腥红,他收拢社稷图,将灵力汇涌入汀墨,他必须破了这一剑,否则俩人都会死。

同样的起式,同样的剑招,同样强横的灵压在天地间狠狠碰撞。

一百年了,当年那场宗玄剑的巅峰对决,毁了大半个正极殿,险些当场要了人皇的性命,这一幕跟当年何其相似,结局是否也会重演?

白光轰闪,炫亮了大半个山谷,巨响之下,庞大的灵压如同一场席卷大地的飓风,飞沙走石,天地苍茫,犹如末日灾祸在此刻降临。

最后,白光渐渐暗去,一切归于平静。

解彼安半跪于地,一手撑着剑,一手捂着心口,嘴角不住喷涌出阵阵鲜血,目光涣散而灰败。

“你当年就败了,今日又败了。”范无慑勉强站在解彼安身前,他身形微晃,亦是受了重伤,“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败军之将,任我宰割。”

解彼安缓缓抬起头,只是这一个动作,竟耗尽他的气力,他张了张嘴,只是留出更多的血,却发不出声音,他所有的情绪,都伴着泪水从眼中流泻而出。

“是你逼我的,为何你一定要逼我伤你。”范无慑抓着山河社稷图,扭头看着高耸的、威严的东皇钟,喃喃道,“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你也不行。”

社稷图的画卷再次铺展。范无慑释出全部灵力,东皇钟庞大的身躯开始了足以撼动天地的颤动。

解彼安绝望地伸出手,徒劳地抓向东皇钟。

师尊,对不起,徒儿没用……

第236章

大地的震颤令解彼安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更难以支撑,他的眼前模糊、晃荡,天旋地转之下,他软倒在地,整个世界跟着横陈颠倒,熟悉的事物以不熟悉的方式重新构建了他的视界,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荒唐。

可还有什么比真实更加荒唐。

他看着东皇钟射出道道宏光,神圣而古老的钟声自云端传来,一声,一声,其深沉,其悠远,响彻三界,贯穿天地。相信此时此刻,无论是人、鬼、神,都为这恢弘的神力所震慑,同时也会感到由衷地恐惧,因为这是一件上古神宝与另外一件上古神宝的博弈,而这场博弈的结果,将决定人鬼两界的生死存亡。

社稷图的画卷上,那小小的东皇钟亦是金光璀璨,却只是在原地晃动。范无慑的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浮现,他发出奋力地嘶吼,狠狠舒展身躯,孤注一掷般释放出所有灵力,一时间,灵压的强横几乎能将人冲倒。

解彼安感到心肺都要被压扁了,口中再次喷涌出鲜血,五脏六腑剧痛难忍,他的意识更加涣散。

终于,东皇钟被撬动了一条缝隙。

若是钟馗尚在,这世上绝无一人、一物可以撼动东皇钟,然而斯人已逝,足够浑厚的灵力加上社稷图的威力,无主的东皇钟终于被范无慑所驭使,哪怕仅仅只是稍微挪动。

解彼安察觉到一股极为强盛的阴气,从东皇钟的方向传来,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绝望布满了瞳眸。

“轩辕天机符,行以吾令,招来!”范无慑大喊道。

一道黑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东皇钟的缝隙里飞了出来,直直飞向范无慑的掌心。

轰地一声巨响,东皇钟再次砸落大地,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之间,可世间再也回不去从前。

范无慑踉跄几步,手心却紧紧握着那枚温凉的玉符,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内伤、外伤加上灵力几近枯竭,令他同样游走于虚脱的边缘,可他的目光却莹莹发亮,像是饥饿至极的猛兽终于寻到了猎物。

他倒吸了一口气,缓缓摊开颤抖的手,掌心躺着一枚古朴的兵符,长三寸,厚一指,青莹为玉,丹血为文。

纵观上古四大神宝,神农鼎庞然若山,东皇钟可惊动霄汉,而山河社稷图动辄改天换地,只有轩辕天机符看起来最不张扬,最不起眼,可它最阴邪,最疯狂。

天机符莹光闪烁,起初还很微弱,后来越发炫亮,散发出了越来越多的黑死气。范无慑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兴奋之色,遍布大半眼球的红丝颜色竟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黑色,如同植于地底的交错的根系,每一丝脉络都输送着致命的毒。

磅礴澎湃的阴气如万吨雷火石齐齐引爆,轰向四面八方,余威盈野,久久不散。范无慑一身玄衣,又被浓郁的黑死气笼罩,他像一团迷雾,将至暗世界的魔物都凝聚于此,有着吞天噬地的野心。

那团黑死气狠狠一敛,又弥散开来,渲染了大片的天。只见薄雾之中,范无慑踏虚而立,天机符悬于掌心,衣袂翻飞,乌发缭乱,而他巍然不动,只是看着手中能给予他神力的法宝,须臾,仰天长笑。

轩辕天机符,出世!

魔尊,出世!

他在地狱受酷刑百年,他淌过被无数厉鬼拖拽的忘川水,他忍辱负重,韬光养晦,费尽心机筹谋多年,终于夺回了他的法宝,终于拿回了他渴望的力量!自此以后,天大地大,再无人可以阻他,他要一样一样地,把想要的东西重新攥进手中,再不松开。

解彼安撑不住了,他眼前浮现了当年那个被黑死气环绕的堕魔的宗子枭,是宗子枭的仇恨加上天机符对人心智的侵蚀,造就了那个冷酷邪戾的魔尊。而他无能为力,他重活一世,也不过是让过去的一切重演。

倘若天命如此,何苦让他将老路再走一遭!

解彼安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他陷入了黑暗中——

解彼安感觉自己浸泡在温暖中,这温暖唤醒了他僵麻的身体,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范无慑的脸毫无征兆地闯入视线,装得满满的。

解彼安恍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道该将这张脸,当做谁。

但范无慑也并未给他时间思考,他察觉到有灵力在注入体内,帮他修复伤势,他舌根发苦,想必是被喂了疗伤的仙药。他茫茫然看着这张脸,却久久没有回神。

范无慑一扫不久前的虚弱,天机符为他注入的阴气令他恢复如初,而他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阴冷。

见解彼安睁开了眼睛,范无慑继续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同时低头亲了亲那光洁的额头。

只是如此轻浅的动作,也令解彼安的身体一抖,仿佛如梦初醒,眼中顿时爬上了惊恐、绝望和抗拒。天机符出世了,曾令整个修仙界暗无天日的魔尊和那上古神宝,真的重临于世了,他苦修多年,在钟馗坟前立下重誓,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

那眼神令范无慑很是不悦,但解彼安伤势不轻,灵脉受损严重,他也不免后悔和心疼:“别害怕。”他的语气堪称温柔,但也足够淡漠,“你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解彼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他的眼神愈发空洞。

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令范无慑皱起了眉:“我已经重新夺回天机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不仅仅是你,所有人都将由我来主宰,你也不例外,看来,天命就是如此安排,你注定只属于我。”

“……结界。”解彼安喃喃道。

“放心吧,结界还在,倘若人间乱了,我去统治谁呢。”范无慑顺了顺解彼安汗湿的额发,“大哥,别再犯傻了,从前有一段日子里,你是清醒的,你知道我说话算话。你听话,我会对你好。”

将他打横抱起,御剑升空,灼灼目光盯着遥远的前方,“程衍之的身体,在无极宫吧。”

第237章

藏在天师宫密室里的薄烛,战战兢兢地躲了几个时辰,挨过数次的地动和巨响、沸腾的阴气和灵力的交锋,他知道大事不好,更加不敢出来。幸而天师宫的结界由钟馗亲手布下,历经了一夜的动荡,依然勉强撑住了。

在一阵最为强横的灵力和地动的冲击后,一切仿佛归于了平静,久久都再没有响动。

薄烛依旧胆战心惊,不敢轻易出去,他等着白爷来找他,却害怕白爷不再回来,只能躲在黑暗中偷偷抹眼泪。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天都快亮了,中元节就要结束了,他猜。密室的入口有了动静,他眼前一亮,从地上跳了起来,欣喜地跑了过去。

密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人背光站在门口,一袭黑衣,看不清脸,他的身形太过高大健硕,几乎将外面投进来的光切割成不匀称地两束。

薄烛心头一紧,惊恐地倒退了一步,那不是白爷,是……

“出来。”范无慑简短地命令道。

“……黑爷。”薄烛一开始就讨厌这个半路被天师捡回来的外人,这个人狂妄自负,阴冷不近人情,还对白爷有着莫名其妙的独占欲,就好像白爷什么时候成了他的所有物,如今薄烛明白,自己确实没看错。

薄烛缩在角落里更加不敢动,带着哭腔说:“白爷呢,你把白爷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