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秋 第11章

作者:不见南楼 标签: 近代现代

  谢辞雪推了推眼镜,问:“那令妹想做什么?”

  “她想学考古,”陆鸣秋的语气有种淡淡的哀愁,“参与三星堆的发掘一直都是她的梦想。”

  谢辞雪没再问下去,他调查过陆鸣秋的家世,知道他小妹比他小三岁,这姑娘生病的时候才刚过完十七岁的生日,病痛的折磨已然断绝了她考古的梦想。

  “说起来,陆先生有什么喜欢听的曲子吗?下次我可以弹给你听。”为了不让陆鸣秋因自己的小妹而感伤,谢辞雪转移了话题。

  “我没什么特别钟爱的,”陆鸣秋的眼珠左右转了转,“不过硬要说的话,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我经常听德彪西的《月光》……这首曲子很美,宁静而恬淡,但却给人以哀伤的感觉,总让我想起小时候回农村,从爷爷家里抬头望见的那一弯月亮。”

  说完,陆鸣秋觉得恍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和一个人谈论自己喜欢的东西了,他的过去被顾少容锁着,几乎没怎么出门社交过,顾少容不让他和别的男人交往过密,于是陆鸣秋与大学时交到的朋友渐行渐远,唯有一个杨皎能偶尔与他见两面,而他和顾少容之间的共同话题又少得可怜,他喜欢的那些东西,譬如油画、音乐、文学等等,在顾少容看来只是一些精致而无用的装饰品,不值得他花心思。

  “德彪西……我最熟悉的是那首《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因为在我的童年,我母亲画画的时候老是用它当背景音乐。”谢辞雪笑着说。

  陆鸣秋淡淡道:“我喜欢听《月光》是因为它给我一种画面感,你说的那首曲子我曾经也听过,它令我想起雷诺阿的《小艾琳》,明快、如梦似幻,令人眼前一亮……”

  “嗯,家母也曾说,德彪西的音乐就如同印象派的画,充满了色彩感。”

  陆鸣秋沉思片刻道:“我认为艺术总是相通的,当初我画画的时候就喜欢听摇滚乐。”

  “摇滚?”谢辞雪一脸惊讶,“陆先生,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喜欢摇滚的那类人。”

  “我从初中开始听摇滚,当年画《山色》的时候……”说到这,陆鸣秋停顿了很久,像是在纠结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

  漫长的沉默令谢辞雪感到揪心,在他思考是否需要换个话题时,陆鸣秋终于开口说出了方才未尽的后半截话——

  “我画《山色》的时候,耳机里播放的是《When The Rain Falls

  》,所以我最后画出来的也是雨中的苍山。”

  最后一个字落下,陆鸣秋的神色随之一松。在刚刚说话的那两分钟里,他好似跨越了生命中某个重要的节点,这令他感到十分彷徨,可彷徨之后,又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于心尖舞蹈。

  听他提及《山色》,谢辞雪的心底忽然浮出一个念头,他紧张而谨慎地问:“陆先生,你想不想看看《山色》?”

  陆鸣秋迟疑了一瞬,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幅画在你家的书房里挂着?”

  “对,”谢辞雪如实答道,“当时我要出国,小时说想送我一件离别礼,他这人有些懒,最讨厌选东西,所以干脆带我去岑家开的拍卖行里,让我自己拍一件喜欢的,他来付钱……当晚的拍品大多乏味,只有你的画一下子就吸引了我,所以我一直觉得……”

  他说到这儿突然不说了,陆鸣秋好奇地问:“觉得什么?”

  谢辞雪的耳尖染上一层薄红,赧然道:“我一直觉得你和我挺有缘分的。”

  陆鸣秋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一时间尬住了,好在谢辞雪反应过来,清咳两声,将其一笔带过:“所以陆先生,要去看一眼《山色》吗?”

  “不了。”

  出乎谢辞雪意料的是,陆鸣秋拒绝了他的提议。面前的青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眼中有怀念有失落,也有别的东西,只是谢辞雪看不懂。

  但他善解人意,见陆鸣秋不愿意,也没有多劝。

  吃完午饭后,陆鸣秋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手机。他不愿去看《山色》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幅得奖的画象征着一个身处黄金时代的他,他不想去回忆,也不愿被刺痛。他可以嘴上谈论,但绝不能亲眼目睹。

  陆鸣秋点开微信朋友圈,结果发现吴虹玉教授转发了一条首美公众号发表的文章 文章 标题相当简单——恭祝我校的新疆采风团一路顺利。

  他稍稍犹豫了一会儿,最终退出了朋友圈,转而打开了自己和杨皎的聊天页面。

  陆鸣秋:【皎皎,首美的采风团要出发了?】

  杨皎不知道在忙什么,半小时之后才回信息。

  杨皎:【对啊,十号就出发,我都开始收拾行李了。】

  陆鸣秋:【你也要去?】

  杨皎:【/白眼/白眼,陆鸣秋同学,我可是首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教授,我当然得去。】

  陆鸣秋:【哦,你在外面多注意安全。】

  杨皎:【我都要走了,你不表示表示?】

  陆鸣秋:【表示什么?】

  杨皎:【请客吃饭啦!明晚上去西餐厅搓一顿,如何?】

  陆鸣秋:【呃,我问问。】

  他退出聊天框,然后点开了谢辞雪的微信,当初陆鸣秋拉黑删除了对方,如今他脱离了顾少容,好友自然也加回来了。

  陆鸣秋:【谢先生,我朋友要去新疆采风,临走前,明天晚上我想和她吃个饭。】

  谢辞雪:【在外面吃?】

  陆鸣秋:【嗯……】

  谢辞雪:【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

  陆鸣秋理解对方的顾虑,他生病了,而且外边还有顾少容这个定时炸弹,谢辞雪放心不下很正常。

  陆鸣秋:【我明白的,你当然可以和我一起去。】

  发完这句话,他转头回到了杨皎的聊天框。

  陆鸣秋:【皎皎,我有个朋友不放心我,能一起吗?】

  杨皎:【可以是可以,但你必须要告诉我,什么朋友啊,还担心你?新交的男朋友?】

  陆鸣秋:【不是男朋友……】

  陆鸣秋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两秒,而后他才打字,给自己和谢辞雪之间的关系做了个定义。

  陆鸣秋:【他是我的知己。】

第14章 赴会

  聚餐地点是谢辞雪定的,一家高级西餐厅,内部采用洛可可式的装修风格,繁琐而华丽,包厢隔音效果极强,很好的保护了客人的隐私。

  傍晚六点,陆鸣秋踏入餐厅包厢,就见杨皎已经到了。对方今天化着精致的妆,橘红色的头发扎成两条辫子,像花一样盘在脑后,她穿了一件香奈儿经典款斜纹软呢外套,修长的脖颈上有一条水滴形的宝石项链,简洁而大方。

  “皎皎,好久不见。”陆鸣秋笑着打了声招呼。

  杨皎听见声音,下意识抬头望去,但她的视线没有在陆鸣秋身上停留,而是径直看向另一个男人,这人的长相和身材皆是极品中的极品,穿着更是讲究,西装虽没有牌子,但瞧着像是手工定制的,面料和做工一看就知道不便宜;而且他手腕戴的表出自百达翡丽,这款式少见,至少得七位数;袖扣上镶嵌的玉石是顶级祖母绿,经包厢灯光一照,色泽水润通透……杨皎暗自咋舌,这男人通身派头贵得吓人,浑身气势也盛,多半非富即贵,并且常年身居高位,真不晓得陆鸣秋怎么认识他的……

  她收回打量的目光,转头看向陆鸣秋,眉宇间不可避免地多了一丝担忧,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笑盈盈道:“秋秋,好久不见。”

  陆鸣秋小声嘟囔道:“别叫我的小名……”

  杨皎没搭理他这句话,她主动伸出左手,递到另一个男人眼前,做了个自我介绍:“先生,我叫杨皎,是秋秋的师姐,也是他的好朋友。”

  谢辞雪与她对视,轻而易举地读出了女人眼里的警告,他瞬间明了,对方是怕陆鸣秋被他这种有钱有势的人“欺负”,他抬手虚握住杨皎的手,笑道:“很高兴认识您,我叫谢辞雪,虽然才和陆鸣秋认识一个多月,但我是认真的。”

  陆鸣秋狐疑地看他一眼,什么是认真的?

  杨皎松开手,脸上挂起礼貌的微笑,谢辞雪见她眼底的警告之色消散,心弦也随之一松,不管如何,他还是希望能和陆鸣秋的朋友好好相处。

  短暂的寒暄结束后,谢辞雪招来侍者点餐,陆鸣秋对西餐没什么特殊喜好,于是让谢辞雪随意发挥,杨皎倒是熟门熟路地点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确定好佐餐酒,谢辞雪还为陆鸣秋点了道甜品,“这家的法甜很正宗,你等会儿尝尝,如果喜欢,我们下次再来。”

  杨皎注意到他和陆鸣秋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放低声音,看陆鸣秋的眼神也温柔,这让她不由得放心了一些。

  用餐的时候,杨皎和谢辞雪相谈甚欢,陆鸣秋不想说话,就自顾自地埋头切牛排,直到杨皎把话题引到他的头上,他才稍稍有了别的反应。

  “秋秋,你和谢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陆鸣秋的反应比较钝,思索了四五秒才道:“他的猫丢了,上门问我要监控视频……然后就这样认识了……”

  他说得比较简略,谢辞雪担心杨皎没听明白,开口把当天的细节补充了下,说完,他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其实我和他的初见是在七年前的首美。”

  “在我们学校?”杨皎惊讶地挑了挑细眉。

  谢辞雪解释道:“当时大一刚开学,我送弟弟去学校,陆先生作为学长,过来带我弟弟熟悉校园环境。”

  杨皎听罢,“哇哦”一声,旋即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陆鸣秋。他被杨皎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完全摸不清状况,只能继续埋头吃菜。

  差不多八点钟时,这餐饭进行到尾声,杨皎对陆鸣秋比了个夹烟的动作,而后悄悄递出一个暗示的眼神。陆鸣秋知道,对方是想和他单独聊聊,于是他对谢辞雪说想去一趟卫生间,但出门后他穿过走廊,来到了这家餐厅的露台,这边属于吸烟区。等了四五分钟,杨皎踩着一双烟紫色的丝绒面高跟鞋走来,她从随身携带的珠串手包里拿出一盒蓝莓爆珠,细长的烟夹在她白净的指间,但却迟迟不曾点燃。

  陆鸣秋发现了,问:“你怎么不点烟?”

  “我看你身体太差劲了,怕熏到你。”其实真相是,谢辞雪猜到了杨皎要和陆鸣秋私下交谈,于是在她出门的时候,谢辞雪温声提醒她——尽量不要在陆鸣秋的面前吸烟。

  陆鸣秋没多想,转而问:“皎皎,你想说些什么?”

  “你和那位谢先生……到底怎么回事?”

  陆鸣秋不明白:“什么怎么回事?”

  “不是吧?”杨皎诧异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

  陆鸣秋站在阑干旁,转头望向露台外的夜色,城市的霓虹灯明亮耀眼,反衬得天空变成了一种蒙蒙的深灰色。

  “皎皎,我现在的情况很奇怪,我老是觉得这个世界上的情感其实没什么意思,我能感觉得到谢先生对我很好,或许是喜欢我的,可是我不明白……”

  杨皎问:“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我,也不明白我哪里值得人喜欢,更加不明白正确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陆鸣秋的声音很轻,在缱绻的夜风里几乎称得上微不可闻,但杨皎与他离得近,所以还是将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清楚了,听完以后,她没有别的想法,只有对陆鸣秋的心疼。

  她觉得,和顾少容在一起的那七年,好似完全摧毁、击垮了陆鸣秋。

  “或许,等你遇到那个对的人时,这些问题便自然而然的有了答案,不必纠结。”杨皎的声音如绸缎般丝滑,落入夜风里,迅速消散如烟。

  陆鸣秋觉得此刻的皎皎就像一个智者,而他则是聆听智者恒言的迷途的羔羊。

  他静静地沉思了一会儿,又听杨皎问:“他对你有意思,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光是每天处理自己糟糕的情绪,就已经让陆鸣秋觉得十分疲惫了,他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仔细思考谢辞雪的情感,“他又没有表白,万一人家对我只是友情呢……”

  “绝对不可能,”杨皎斩钉截铁道,“他看你那眼神,如果不是喜欢你,姐姐倒立洗头好吧!”

  陆鸣秋面无表情道:“可我只想和他当朋友,我不想和人谈恋爱,这让我觉得恶心。”

  杨皎知道陆鸣秋觉得恶心大概率是因为顾少容,这件事她不好劝解,只能哀叹一声。

  两人的谈话就此结束,离开露台时,陆鸣秋突然真的想去一趟卫生间,于是杨皎独自回到包厢。她刚一推开门,谢辞雪就伸长了脖子往她身后看,见陆鸣秋没在,他皱眉问:“陆鸣秋呢?”

  “他去洗手间了。”

  谢辞雪虽然不太放心,但又觉得这家餐厅的安保很到位,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结果五分钟过去了,陆鸣秋还是没回来,谢辞雪感觉不大对劲儿,起身去卫生间找人,结果里头的每个隔间都空空荡荡,别说陆鸣秋了,连人影都找不到一个。

  他铁青着脸,给陆鸣秋打了两三个电话,全都没人接。

  谢辞雪忍着怒意和不安,找来餐厅今天的领班,“让你们经理立刻过来见我。”

  领班在这儿工作多年,对本市名流的脸相当熟悉,眼前这位虽然三四个月前才回来,但她知道,这是谢氏的大少爷……领班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隐怒,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Call经理来救场。

  经理一听是谢总找,更是不敢耽搁,小跑着赶过来,并恭敬地问:“谢总,是菜品出什么问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