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飞渡 第92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快穿 近代现代

冬去春来,转眼间冰雪化冻,又是一年万物复苏、草长莺飞之时,北堂戎渡眼下已不是原先小不点儿的模样,成天跟在北堂尊越身边,开始学着捕猎,偶尔也能捉到一两只兔子之类的小兽,然后就会献宝一般地得意洋洋将其叼到北堂尊越面前,眯着眼睛等候夸奖。

这一日北堂戎渡正在溪边玩耍,水光浮动间,那溪水清澈得近乎于蓝,投出天空的倒影,北堂戎渡忽然看见水里有鱼游来游去,他眯起了眼,歪着头看了看,一时不觉嘴馋,便伸着爪子去捉,可惜他根本还没有丝毫这方面的本事,胡乱抓了半天,却只是弄得一身水,大片的虎毛湿漉漉粘在一起,连个鱼影子也没弄到半条。此时北堂尊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见状,忽然一爪挥出,正正就将一条鱼准确无误地拍出了水面,掉在岸上拼命地扑腾,北堂戎渡大喜,叫了一声便扑了上去,先是欢喜地嗅嗅,随即一口就咬住了那条不小的鱼,尝了尝,觉得十分鲜美,便埋下头去,慢慢地吃。

北堂尊越见他吃得香甜,吃完了还舔着嘴唇回味,便又弄了一条给他,北堂戎渡吃完,就自己蹲在水边,学着父亲刚才的样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溪水,北堂尊越见他难得安静,便自顾自地走开,寻了一棵大数,在树下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北堂戎渡忽然兴奋以极地跑了过来,浑身湿透,尚且还往下滴答着水,将嘴里叼着的一条鱼放在北堂尊越面前,拿蓝汪汪的圆眼睛看着北堂尊越,得意地道:“爹,你吃……这可是我自己弄到的。”北堂尊越看了看他,随即一口就将那条鱼吞进嘴里,没几下,便干净利落地将完整的鱼刺吐了出来,道:“……还不错。”北堂戎渡闻言,志得意满地轻吼一声,伏身倚在北堂尊越身旁,去舔父亲前肢上的黑色斑纹,刚舔了几下,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一般,把自己的爪子伸了出来,翻过去露出粉色的肉垫看了看,然后又费力地去扒北堂尊越的右爪,北堂尊越任凭他胡闹,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时不时地轻轻摆动一下。

北堂戎渡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才好容易将父亲的爪子翻开,就见那锋锐的利爪中嵌着比他足足大了好几倍的肉垫,只是颜色要深上许多,北堂戎渡用毛茸茸的小爪子在上面抓了抓,只觉比自己的不知道结实多少,随即把前爪搭在上面,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除了大小不同之外,几乎是一模一样,不由得忽然歪着脑袋笑道:“呐,爹你看看,咱们俩都是一样的呢。”北堂尊越轻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用尾尖在北堂戎渡的下巴处轻轻摩挲,北堂戎渡舒服地仰起脑袋,眯着眼睛享受这样的亲昵,北堂尊越似是笑了笑,低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小老虎长着黑色斑纹的雪白脑门上。

中午父子两个吃过了东西,便慢悠悠地一起散步,此时正值春日,繁花如锦,郁郁葱葱,是大多数动物繁衍的时期,北堂戎渡第一次看见这些,不禁好奇地四处张望,一面问道:“爹,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北堂尊越随口道:“交配,繁衍后代……你就是这么来的。”北堂戎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象是多少有些明白了,恰好这时远处的草丛中有一头成年雌虎正在卧着休息,一面用舌头梳理着毛发,一身皮毛光亮柔顺,十分美丽,不经意间却忽然发现了远处一大一小的父子俩,春日的阳光中,北堂尊越身姿雄健,一身皮毛白亮得耀眼,其间遍布着道道墨色的条纹,凛然生威,实是伟岸无匹,雌虎见状,不由得站起身体,发出一种奇异的柔和叫声。

北堂尊越听了,打量了一下那雌虎,略一思忖,便走了过去,身后北堂戎渡还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不知怎的,他本能地并不喜欢父亲去和那头雌虎靠近,因此几步追了上去,两只爪子一把抱住了北堂尊越粗壮的长尾,抱着不放,道:“爹,爹……”北堂尊越回过头,道:“……怎么了?”北堂戎渡将那尾巴抱得更紧,低哼道:“我不喜欢她……更不喜欢你和她在一块儿……”说着,耍赖一般地往地上滚倒,四只雪白的小爪子紧紧抱住北堂尊越的尾巴,说什么也不肯稍微松上一点儿:“我不要你去,不准去……”一面蛮不讲理地撒赖,一面在地上滚来滚去。

北堂尊越看着小老虎在地上打滚儿,一副不答应就不肯罢休的模样,若是平时,他自然有无数的法子让儿子老实下来,但今天竟不知道怎么了,却只是不动,想了想,便轻喝道:“不准闹……好了,我不去就是了。”北堂尊越闻言,这才一骨碌翻身起来,北堂尊越舔掉他身上沾着的草叶,无奈低笑道:“混小子……倒管起你老子来了。”

……

三载时光弹指即过,不经意间,北堂戎渡已然成年,到了应该独立生活的年纪,他自己也似乎本能预感到了什么,开始形影不离地跟在北堂尊越的身旁,一刻也不分开,但这样的日子,也终究没有持续多久。

傍晚,父子两个吃过东西,沿着河边散步,此时夕阳残照,凉风习习,群鸟回巢,北堂尊越脚下悠然而行,忽然淡淡道:“……如今你也大了,自今日起,不准再跟着我。”

身旁的北堂戎渡愣住了,他停下脚步,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看着父亲,眼下他已经成年,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知道小兽一旦长大,就必须独立生活,可心中到底隐隐存着一丝侥幸,但此时此刻,这种希冀,终究还是被打破。

北堂戎渡没有说话,他早已不再是以前的小孩子,变得成熟起来,不会再撒娇耍赖,试图以此改变父亲的决定……他沉默着,许久,才轻声道:“……是吗。”

北堂尊越深深看他一眼,心中有一种很异样的情绪在流淌,他定一定神,收摄了心绪,似乎想要最后再说些什么,但终究却没有说出口,只转过身去,沿着来时的路,稳步离开。

身后北堂戎渡顿了顿,看着父亲再未回头,似乎毫不眷恋而去的背影,突然间仰首长啸起来,虎啸声响彻山林,振聋发聩,惊得宿鸟纷纷振翅悚飞,百兽尽皆惶惶,远处北堂尊越依稀似是一顿,旋即脚下不停,转眼便消失在了北堂戎渡的视线当中……

夜半凄静,北堂尊越模模糊糊之中,下意识地用前爪往身边一揽,却摸了个空,他倏然而醒,环视间,洞内一片暗寂,只有他自己,这才想起北堂戎渡已经不在……北堂尊越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惘然若失,有如乱麻,他再也没法睡着,满脑子全是在想北堂戎渡眼下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居住,是不是安全,是不是能够找到足够的食物……其实明明知道北堂戎渡完全能够照顾自己,甚至所有事都做得已经不比他差多少,也足够强壮,足够聪明……可他,却仍然不能放心得下也罢,那就……

北堂尊越倏地站了起来,他走出山洞,突然疾步向外奔出,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快速地奔跑,甚至将风都能够甩在身后,此时夜色正浓,矫健的身躯奔驰间,惊起草丛中无数叽叽而鸣的夏虫……

北堂尊越一面疾奔寻找,一面低吼声声,浑不在意是否已经开始觉得疲累,只试图唤出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但许久许久,北堂戎渡却始终没有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北堂尊越渐渐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一时似乎有些失了神,想着或许北堂戎渡,应该真的不会回来了……他立了半晌,然后掉过头,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回走。

然而,当北堂尊越再次踏进山洞时,他却忽然愣住了,一瞬不瞬地看着里面那个正在蜷缩而卧的白影,似乎不太相信一般,那只年轻的白虎也看着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喃喃道:“……我以前说过的,等我长大了,你就可以整天睡觉,换我去捕猎……你答应过的。”

北堂尊越忽然有些心慌,心跳沉沉入耳,有什么比岁月荏苒更为沉重的东西把胸口堵得满满,几乎都要溢了出来……良久,他慢慢走到北堂戎渡身前,伏下来,一点一点地舔着年轻白虎的眼睛。

“……好。”

一百六十四.疑心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偌大的浴室中热气袅袅,白烟如雾,不远处有数名宫人在侧侍浴,只隐隐闻得几下轻柔的撩水声,宋氏身披一道素白薄纱,白皙的额上沁着细密的薄汗,整个人浸在水中,温泉内蒸气热热,只觉水温舒和,令人身心皆畅,遂闭着眼,撩起一捧水扑在面上,既而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旁的宫人是自幼就贴身服侍她的,闻言忙回答道:“回小姐的话,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夫人便会与谢夫人一同进宫了。”宋氏点了点头,面上似喜似悲,说道:“说起来,我已经有两年不曾见过娘了,谢姐姐也一样,直到今天,才好容易……”说着止了声,用水泼了泼面颊,过了一会儿,忽起身出水,沿着台阶走上池岸,一面将身上披着的素纱随手扯下,旁边宫人忙上前扶她,一面吩咐人过来伺候穿衣。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过后,宋氏裹着熟罗浴袍出了浴室,开始精心梳妆打扮,边上宫人见她不住地挑拣衣裙,不由得笑道:“衣裳太多,小姐都拿不定主意了呢,那件织金刺绣妆花的不就很好么?奴婢瞧着,实是又华贵又端庄。”宋氏道:“是吗?”让人将那件衣裳拿来换上,又在臂上挽了一条珍珠织绣花边的细绫披帛,自嘲道:“好久没见着娘了,我都有些乱了……自从出了阁以来,就再未见过娘亲,心里难免挂念得紧。”一时又梳起云髻,配上簪环,等到万事都已妥当,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遂一面坐着吃茶,一面等着消息。

未几,忽听见外头有宫人欢喜之声,旋即一个近身宫女打起竹帘,进到里面,满脸喜色道:“小姐,夫人已到了!”宋氏一听,情不自禁地便要起身去迎,一旁的大宫女见状,忙劝道:“小姐且住,于礼不合呢。”宋氏这才回过神来,轻叹一声,重新款款坐下,须臾,外面的几个宫人纷纷打起竹帘,两名内监在前面引着,后头跟着一位中年贵妇,眉目之间与宋氏有几分相似,方一进来,看见上首坐着的宋氏,眼圈登时就已红了,宋氏更是哽咽难言,强忍着泪意,只用帕子捂着嘴,却不可站起来,只能端正坐着,受了那贵妇一礼。

君臣之礼既过,宋氏摒退众人,只留几个自幼便服侍在侧的贴身宫女,此时宋氏再也忍耐不住,顿时痛哭出声,快步走向那妇人,猛地扑入对方怀中,紧拥了臂膀哭道:“……母亲!”那中年贵妇见状,亦且泪如雨下,旁边几名宫人见了,也陪着不住地落泪。

半晌,母女二人才被劝开,宋氏忍悲含泪,满心有万般话要说,但一时却只是呜咽而泣,拿绢子捂着嘴,倒是宋夫人还掌得住,擦净了眼泪,忍悲强笑,上来劝解道:“世子妃切勿如此,今日臣妇与世子妃母女相见,实在是大喜之事,有许多体己话要说,都应该高兴才好。”宋氏听母亲这样说着,自是垂泪无言,请了母亲入座吃茶,自己则起身去后头洗脸补妆,又换了衣裳,这才重新回来,母女俩两两相看,说不得又是一阵心酸,不免唏嘘一番,宋夫人见女儿似是又要哽咽起来,忙劝道:“好容易今日能见了一回,说说笑笑也就罢了,世子妃若一味哭个不住,待时辰到了,臣妇出得宫去,又不知多久才好再见上一面。”宋氏听了,这才渐渐收了悲声,转圜过来,与母亲说话。

一时母女两人吃着茶,略静了片刻,经年不见,宋夫人见女儿容貌萃秀,丽色昭昭,长长的珠络垂在面颊两侧,举手投足之间,已非当初离家时的那个青涩不知事的天真少女,一时间又是满足又是心酸,略微放下心来,用手绢擦了擦眼睛,道:“眼见世子妃如今这个形容,臣妇也多少放心几分……”宋氏见母亲神色间依旧是当初的怜爱之色,不禁又是一阵难过,却反过来安慰道:“女儿在宫里很好,母亲不要惦记。”

宋氏口里虽是这么说,面上却并不瞧得出什么欢喜的神情,只不过说到这里,又想起了父亲宋瑞,不觉神色黯然,道:“只是,却难以见爹爹一面……后宫之中规矩森严,外人不可轻易入内,即便是母亲要见我一次,也是千难万难,何况父亲这样的外臣?想要父女相聚,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女儿不能在二老身边常伴左右,还请爹娘多多保重。”宋夫人劝慰道:“日子还长,总归是有相见之日的。”说着,细细端详了一下宋氏,见其气色不错,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摆设,发现都是些上等物品,这才点头叹道:“臣妇一直挂心世子妃,如今看来世子妃过得还好,臣妇也就多少能够放心些了。”

宋氏闻言,低头抿一抿茶,仿佛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道:“女儿如今与谢姐姐都已是世子侧妃,世子待我,向来也不薄了,母亲不必忧虑。”宋夫人点一点头:“这就好。”说着,见此处并无外人,几个宫女也是当初从宋家带着的陪嫁,可以放心说话,因此只略略迟疑一下,便关切问道:“世子妃如今成亲也有两年了,照理也该……怎么却还不见有好消息?”一面说,一面用目光扫过女儿的小腹位置,宋氏见状,粉面顿红,一时不好说些什么,半晌,才仿佛触动了心事,轻声道:“只怕是我没福……”宋夫人显然想得差了,闻言惊道:“怎么,莫非……”宋氏知道她必是理解得错了,忙安慰道:“女儿身子还好,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母亲不要担心。”一时袖口处微微露出纤纤细指,轻绞着丝帕:“只是……世子并不经常来这里,因此……”

宋夫人闻言,沉吟一下,忽道:“今日臣妇与谢夫人一同入宫……却不知谢侧妃那里,又如何?”宋氏微微敛容,叹息道:“她与我,也是差不多的……”话音未落,宋夫人却已起身走了过来,轻轻握住宋氏的手,低声道:“世子妃可知如今南方,已隐隐有大变之势?”宋氏摇一摇头:“宫中女子,向来不得干预政事,女儿也不好打听这些。”宋夫人轻抚着她的手,道:“如今南方只怕耽搁不了多久了,自汉王用兵以来,有不少世家已然归附,待南方平定,汉王的天下大业就已成了一半……世子乃王上独子,日后前程不可限量,眼下只得一女,若是日后有长子出生……世子妃自己,总需心中有所打算才好,太行宋阀,日后也都是归于世子妃一身的。”说到这里,神色已是有些肃然。

宋氏眉如横翠,微微垂目,并不言语,只轻轻‘嗯’了一声,其后母女俩又说了些私房话,直到傍晚时,宋氏见时辰已不早,母亲已经不能再停留太久,禁不住又是一阵伤心,正值此时,忽见竹帘一挑,外面有贴身的宫人进来,喜道:“小姐,世子到了!”

宋氏闻言,忙起身理一理鬓发,整整衣裙,宋夫人亦是急忙站起,周围几名宫人个个敛声屏气,须臾,只听外面脚步细碎声声,似是有多人趋步随近,旋即帘子高挑,一个身段修长的少年缓步走了进来,锦衣宽袍,肌肤纯净有如明玉,容色绝好,一进房中,连周围似乎都被照亮了,宋氏忙行了礼,含笑上前为其宽去外面罩着的敞衣,一旁宋夫人则拜身而下,道:“……臣妇见过世子。”

北堂戎渡倒也和气,说道:“夫人请起。”宋夫人谢过,这才起来,北堂戎渡径自在主位上坐下,见宋夫人似是要离开的模样,便随口道:“……夫人这是要回去了?”宋夫人欠身道:“虽是骨肉亲眷,终究宫中规矩,不好久留的。”北堂戎渡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而对宋氏道:“既是如此,你且送一送夫人罢,虽有规矩,也不外乎人情。”宋氏闻言,十分欣喜,忙谢过了,这才亲自送了母亲至垂花门外,终究还是有些悲酸,只用力忍耐着,宋夫人紧握了一下她的手,低声道:“……世子妃且勿做出这等模样,总要对世子笑脸柔顺以待才好。”宋氏含悲点头,与母亲依依分手,直到再看不见,这才收拾心情,沿路返回。

此时北堂戎渡已在东厢的暖阁里坐下了,众内监宫人正在摆桌传饭,宋氏挽一挽衣袖,在旁亲手服侍北堂戎渡用过晚膳,饭毕,又奉上茶果。

一时间北堂戎渡歪在榻上,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把泥金五彩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宋氏则坐在边上,剥着橘子一瓣一瓣慢慢喂给他吃。

北堂戎渡一面吃着橘子,一面闭目养神,却听宋氏轻声道:“……爷如今,可已大好了?”北堂戎渡淡淡‘唔’了一声,道:“皮肉伤都养得差不多了,只这内伤还要再将养些日子……左右也已没什么大事了。”宋氏轻轻点头,又道:“……天色不早,不如妾身服侍爷沐浴更衣?”北堂戎渡可有可无地应了,一时沐浴既毕,左右闲来无事,便将手臂枕在颈下,半躺半靠着,瞧宋氏对镜卸妆。

室中置着双鹤衔芝蟠花烛台,红烛静静燃着,宋氏坐在妆台前,动手松了发髻,一一除下簪环,然后手里执着象牙梳子,慢慢梳着长发,既而见眉色淡了,便执起一管螺子黛,细细描了翠眉,忽不经意间从镜中发现锦罗帘帐中,北堂戎渡正在看过来,不禁盈盈含羞轻笑,道:“……忙了一天,爷想必也累了,明日还要上朝,不如早早歇息罢。”北堂戎渡神情闲散地打了个呵欠,嗯了一声,不多时,宋氏卸妆解衣已罢,走到床前,便见北堂戎渡已经睡了,遂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北堂戎渡身旁躺下,渐渐地,也就沉稳入睡。

下半夜时,北堂戎渡不知怎地醒了,外面夜静无声,凉风徐徐,吹得室中极轻薄的绫幕微微摆动,如同风皱春水,北堂戎渡见桌上放着茶壶,便起身下床,走过去倒了一杯凉茶,喝了几口,正要回去继续睡下时,忽注意到梳妆台上的那只水晶缸里养着的几尾小鱼与自己房里的很像,便过去看了看,一时却瞥见有一朵金錾红珊瑚珠花落在缸后,便动手捡了起来,随便拉开一个放首饰的精致小抽屉,就要把这朵珠花放进去。

刚拉开抽屉,就见里面的钗环坠饰当中,搁着一个玳瑁小盒,极为精巧别致,北堂戎渡见其制作得十分精美,便信手打了开来,但下一刻,却忽然愣住了。

盒子里放着一枚绿髓青睛石耳坠,中间镶嵌着一颗豆粒大小的琥珀,极是晶莹通澈,色泽微微暗红,里面包着一只小小的虫子,须爪纤毫毕现,北堂戎渡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这枚耳坠,神情之中似乎有些迷茫,他回头望向大床,见宋氏美目轻瞑,正宁和地安睡,模样安稳平静,仿佛是在做着什么好梦,不觉一时间拿着玳瑁盒子的手渐渐收紧,修长的手指依稀变得有些凉,如同在冰水里浸过一样[你喜欢那个?不过本王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北堂戎渡的目光有些怔忡,渐渐地却又好似有火焰在其中一闪一跳,久久凝望着那盒子里的耳坠,他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怎至于此,但想起前时北堂尊越的话,再看这件东西,心中却又难以不起丝毫波澜……明明是北堂尊越随身所戴之物,哪有那么容易丢失,又怎么会就那么巧,恰恰出现在宋氏这里?种种疑心,实在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北堂戎渡的脸色有些渐渐发冷,其中一个是他的父亲兼情人,一个是他的妻子,他实在不太相信这两人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但此刻东西就在眼前,即便他刻意不让自己去产生什么不好的猜疑,往某些不应该的地方去想,但也仍然难以完全消除心中的疑虑,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可能真正不在意这种事情。

窗外风声细微,室中却静得有些沉闷,北堂戎渡沉默了一会儿,将那只首饰盒重新放回原处,他并没有去叫醒宋氏质问,只返回榻上,闭上了双目。

一百六十五.阴错阳差

第二日一早,天还不曾大亮,宋氏便已早早起身,一面命人取了朝服靴带等物,以便伺候北堂戎渡穿戴整齐上朝,一面附在北堂戎渡耳边,轻声唤道:“……爷,是时候起身了。”北堂戎渡睁开眼,见女子一张娇婉清丽的容颜近在咫尺,衬着樱桃色的金线鸳鸯丝帐,不觉猛地便想起了昨夜之事,一时心中冷冷,虽不太相信宋氏这样温婉的女子会做出什么丑事来,更不愿信北堂尊越会与儿媳有何瓜葛,但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坐了起来,一面淡淡嗯了一下,又咳了两声,这才任凭众人服侍着梳洗。

几名宫人仔细为北堂戎渡穿着衣物,宋氏站在北堂戎渡身后,替丈夫披上外袍,道:“爷可要用膳?妾身这里正煮着粥,早朝之前,喝一碗垫垫肚子也是好的。”北堂戎渡神情淡淡,‘唔’了一声,理一理衣领道:“……不用忙了,我不饿。”说着,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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