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 第23章
作者:万川之月
叶祺根本没打算搭理他,注意力全在嘉玥手里那瓶爱尔兰威士忌上,忍不住开口:“那瓶酒能给我么。”
盘尼西林像踩了弹簧一样蹦起来,脸色大变:“叶祺你神经病!熬夜也就算了,还喝什么酒啊!”
叶祺回过头,认真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死的。”
嘉玥在心底叹了口气,绕出工作台,把酒瓶细细的颈交到叶祺掌心里,转向自家男朋友温言道:“你让他喝吧,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
盘尼西林真的急了,冲过来抢已经来不及。他太清楚叶祺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怎么灌酒的,那是真不要命啊,一点也不夸张。
果不出其然,叶祺接过酒瓶,一仰脖就全下去了。清冽的酒液源源不断滑下喉管,起先冰凉,随后火热,最后落入胃里是灼痛。恍惚回到了那个众叛亲离的夏天,什么都坍塌了,只剩酒。
嘉玥后悔不迭,跑过来要扶叶祺,却被他轻轻摇头制止。
盘尼西林目送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一个人坐到落地窗边的吧台旁,暗地里拦住了嘉玥,当真随他去了。
见嘉玥的眼神总忧心忡忡地往窗边飘,我们的林同学忽然深沉了一把,握起姑娘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柔声道:“他的事情,我们管不了的。”
周围气温渐渐下降,气压也转低,偌大个咖啡店因为叶祺的存在而格外静默。后来很多孩子都风传在SnowFlakes这一夜通宵复习的效率特别高,殊不知那全是特邀嘉宾的功劳,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凌晨三点,外面的天色正在纠结地犹豫,暗与明的临界点飘忽不定,第一缕晨光被压在黑云的深处,怎么也撕不破天幕。
叶祺伏在吧台上,背部线条彻底放松,拉出修劲的身体轮廓,时不时有人偷偷往他这边看。嘉玥自从不小心给了他那瓶威士忌,再也不肯给他喝别的东西,过一会儿居然轻手轻脚送来一杯调了蜂乳的温牛奶,让叶祺哭笑不得。
脉搏黏连,危险的缠绵感,要计算早搏的前提是至少还有连续几次正常心跳,叶祺凝神探了半天居然一无所获,悻悻垂下手。
谁知盘尼西林一直盯着他,看他莫名其妙手上失力,吓得赶紧窜过来:“你……你没事吧。”
叶祺缓慢地转了转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半开半闭到全部睁开用了足足好几秒,然后笑了:“干嘛呢,一惊一乍的。”
盘尼西林不明白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当下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后搬过一个吧凳在他旁边坐下,轻声问他:“你不是真的告诉陈扬了吧。”
叶祺苦笑了一下,小幅度摇头。
盘尼西林蹙着眉看他,拿过他面前的玻璃杯喝一口牛奶,叹道:“你能不能别老这么……”
叶祺意兴阑珊地抬眼,问:“嗯?什么?”
我们纯真美好的林同学忽然就没话说了。说什么呢,面前这人就是光鲜亮丽的一滩烂泥,怎么劝都是白劝,因为他什么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生命的残酷也许就是存在于每一个空气分子里的,如果你幸运,那么请暗自窃喜,与此同时,即使无法理解也该敬重别人的不幸。
嘉玥收好一套杯盘,顺便走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柔:“叶祺,我帮你去把牛奶再热一热,你喝了到那边沙发上睡一会儿吧。”
要是这话出自盘尼西林之口,那倒真可以理都不理。但人家是个小姑娘,柔声细气地跟你商量着,希望你多保重……叶祺终究扶着吧台的边站起来,冲嘉玥客气地点了点头。
待叶祺胡乱搭了条薄毯倒下了,盘尼西林幽幽地望着沙发那边对嘉玥道:“我有的时候真担心他猝死。”
嘉玥停下手上正在做的一道点心,回头问:“病得这么严重?”
“他不说,我也没法细问,但这些年下来肯定是每况愈下,你看看,你看看他是怎么好好保重的……”
已近清晨时分,陆陆续续有通宵的学生撤回寝室去洗漱,也有起得极早的上班族西装革履地走进来点西式早餐。嘉玥答了盘尼西林一句“今天没课,一会儿回去睡”,就再也没抽出一分钟的空来。哪怕是这座城市的边角地带,生活也一样匆忙,万事规整,恰似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天课上完,叶祺的脑袋成了浆糊瓶子,他一边在街上慢慢行走一边想象着自己的小心脏已经跳成了什么样子。那条开启杯具的短信就是这个时候抵达的,“我在宿舍楼下等你,直接回来。”
这算什么?绝交前还要来个临终遗言?
陈扬,他的陈扬,果然还是不够狠绝。叶祺勾起唇角笑得轻巧,心道你怎么不把对付外人那套拿来对付我,没准我也受不了呢,没准我也对你言听计从呢。明明打算要依言直接回去,可惜怎么也走不快,根本不想面对必然的那个结局。
纵使已是必然。
陈扬站在路灯的杆子旁边等他,宿舍楼侧面比较偏的一条路,紧靠着旁边另一所大学,他们的下课时间过了之后基本上就没人了。这个人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习惯性地将脊背挺得笔直,该沉默的时候沉默,该张扬的时候张扬,不变的是那种对人与事气定神闲的控制感,令人安心,亦令人无力与之抗衡。
夜的慵懒缓缓倾覆,灯晕绵延几百米的路面,细雨纷飞,气氛立时柔软下来。叶祺一步一步靠过去,垂头不语。
没想到陈扬扔给他一罐啤酒,劈头就问:“昨天为什么走得那么快?”
叶祺的手指卡在拉环里,动作顿住:“你不是人都出去了么,怎么,你想我在那儿等你回来骂我?”
陈扬十分平静地看着他,说:“我不是特别在意这个……我是说,我又不是你父母,你喜欢男人好像跟我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叶祺心里不由冷笑了一下,好,第一步,父母。
“我后来想了下,你前几个月失恋也是……”陈扬忽然觉得语塞,说句完整的话怎么就这么困难呢。
嗯,第二步,串联前后逻辑,理清事件原委。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毕竟你爸妈也只有你一个儿子。”说到这儿,陈扬已经想弄个橡皮塞把自己的嘴塞上了,这就叫典型的自相矛盾,两句话前说自己不是特别在意的也是他。
很好,终于来了,说教。
陈扬犹犹豫豫地说原本准备好的那番话,叶祺边喝边听,心里一分一分沉下去,又好像激出了一点久违的感觉。哦?那竟是愤怒么。
这不能怪陈扬,当然不能。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叶祺所有的郁结都在于“就连我喜欢你,都怕你不喜欢”,他却在道貌岸然地遵循作为朋友的道义。也正由于触及这个微妙的点,叶祺千载难逢地愤怒了。
凭什么我如此小心翼翼,你却如此懵懂无知?
“行了,你别说了。”手里的易拉罐轻轻放在水泥地上,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得出他究竟压了多大的火气,咽了多深的苦涩。
叶祺站起身来,陈扬仰头见他站得笔直,凭直觉就知道他要发飙。他太了解叶祺懒洋洋的德行,现摆着路灯杆子他却不去靠着,本来就不正常。
耶和华啊,佛祖啊,你们都来看看,铁树开花了!叶祺准备发飙了!陈扬在听清楚此人在说什么之前,还来得及最后唾弃一下自己的幸灾乐祸。或者说,那是长期企盼这么一次情绪失控而最终如愿以偿的兴奋感。
但事实却不是陈扬企盼的那样。这把愤怒的火直接把他烧成了焦炭。
叶祺眼中的光异常冷凝,好似一道飞箭的锋芒,语调却极稳定:“你觉得不能接受这个是吧,太震撼了是吧。你听着,我告诉你一更震撼的: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陈扬原本在手心里玩着空罐头,闻言,硬生生僵在那儿了。
五,四,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