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身反派的我日行一善   作者:踏瀑飞白   文案   叶伊赫死了,也绑定了一个系统。   系统说要靠做好事来收集复活点,他同意了。   系统说攒满复活点才能给他搓个新身体,在此之前只能先借用别人的,类似于成为对方的第二人格。   深吸口气,叶伊赫同意了。   为了早日重获新生,他开始努力解决各类事件,包括但不限于制服凶恶强盗、拯救被困人质、加固网络安全系统、清扫横滨黑恶势力……   直到叶伊赫攒够复活点,功成身退即将离开时,他的手腕被苍白冰凉的五指轻轻握紧。   “您打算离开我吗?”   ————   身为地下组织【死屋之鼠】头目,亦被惧为“魔人”的陀思,一举一动始终贯彻着自己的理想——创造一个没有异能者、没有罪孽的世界。   无论是策划爆炸危机、以自身作饵骗取信任、黑进国家异能武器保管库、抑或拯救精神痛苦的部下等,都仅是达成理想前的必要手段。   只是,他体内的另一个人格似乎并不赞同他的做法。   并且,给出了另一份答案。   ——待到陀思的理想行至终途,亦被锁链禁锢于暗无天日的囚室时,他却仅是低声笑着,目光迎上另一张样貌与他相同的面容。   “我的半身啊,审判我、降罪我,然后……”   与我一同沉沦在这溢满罪孽的世上。   ——————   *剧情有私设,没看过原著也可以看懂,放心入坑;   *CP陀思,男主是攻,亿点点伪水仙文学;   *男主变成了陀思的第二人格,陀思自身意识还是存在且会出现,前期双方无法对话,44章开始能够脑内交流;   *最新话出来了,确认「罪与罚」的异能是每一个杀死陀的都会变成陀。   *本文的陀思年龄不改,陀思不会超级加辈!依旧是二十来岁的体弱美人!   *一个好人和一个好心的俄罗斯人的HE故事。   内容标签: 系统 文野 轻松 反套路 HE 迪化流   主角:叶伊赫,陀思(费奥多尔/费佳 ┃ 配角:囚犯陀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和陀思的(伪)水仙文学   立意:好人有好报 第1章   人迹罕至的贫瘠冰原上,一辆低调的警用押运车疾驰而来。   特质的极地用防滑轮胎厚实而高大,呼啸间碾碎混着冰渣的夯土。   此处是位于俄国的西伯利亚地区。   冬季平均零下五十度的严寒风雪足以令绝大多数生物敬而远之,连零星的植物都只能向这凛冽的朔风俯首。   而在这辆随路况起伏而微微摇晃的押运车内,与系统签订完合同的叶伊赫睁开眼。   ——他苏醒于这具并不属于自己的身体。   刚拥有实体的意识尚未适应这副身躯,叶伊赫又缓慢闭了两下眼,视野才逐渐变得清晰。   他坐在轻微摇晃的厢车内,坚固细密的钢铁栅栏布满了所有能出去的通道,包括每一扇窗户。   其中最醒目的,则是他对面那一排穿着囚服、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光头猛汉——但比起体型健美的运动员,他们更像几头正在喘气的棕熊。   能够使他们安分待在原地的,是那锁在手腕和脚踝的极粗镣铐。   罪犯——这个身份标签,毫不意外的出现在叶伊赫脑海里。   “………”   叶伊赫低头看向自己,同款的囚服与镣铐。   但与那几位身高体壮的猛男不同,他抬起的手腕相当纤瘦,握紧时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肌肤下清晰可辨;食指的指节上还留有深深浅浅的啃咬痕迹,是在长年累月的不良习性下所造就的瘢印。   抬高点仔细辨认,发现拇指的指甲也有被啃咬过的痕迹。   坐姿似乎还有点微躬,叶伊赫在放回抬高的手时,顺势也将脊背挺直。   他下意识给这具身体做分析。   体质偏弱,不排除有轻度营养不良的症状;习惯性咬指甲和关节……是缺锌吗?还是心理学所定义的孩童口腔期没得到满足;似乎还存在轻微的驼背,尚不清楚心肺功能有没有问题…   无论怎么看,都与他原本的体质相去甚远。   ——没错,原来的身体。   叶伊赫的死亡并不算突兀,但系统的出现是一个意外。   【嗞、嗞嗞……系统激活……数据连接……信息扫描……叶伊赫宿主,本系统为紧急复活处理装置,在侦测到您失去生命体征后自动响应,激活死者苏生流程……】   光芒、形体、连色彩也不存在的这空茫虚无之中,突兀出现一句相当机械化,仿佛是经过电信号处理再还原的电子音。   而与这句电子音相对的,则是一声响起在这片混沌空间里的轻叹。   这本应是由[某个人]发出的声音,只不过眼下的他或许仅剩下了一道虚无缥缈的“意识”,滞留在这生与死的夹缝之间。   [复活吗……死了固然遗憾,但其实也并没有很想活。]   【…………】   头一次跑业务就遇到死时精神状态如此平和的宿主,系统的电子音明显卡住了,就像是跑到半途的程序突然报了错。   [话说回来,你那机械音是在特意致敬瓦力吗?]   叶伊赫的声音很轻,口吻淡淡,[但你并不是实体机器人,理论上来讲不应该出现这种经过电信号处理的声音……就算是,小爱同学都比你读得有感情。]   小爱同学还只是一款智能语音蓝牙音箱,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只会用到闹钟功能。   系统的机械音产生些许波动,【这是为了让宿主有代入感而特别设定的。】   [原来如此。我本以为你是一种死亡降临前的安慰剂,就像大脑的最后工作是产生伽马振荡,赐予欢愉的临终幻觉……]   叶伊赫的意识在吐出更多的话语,飘飘忽忽,尾音是情绪消极的下坠。   [倘若你是真的,我又要付出什么代价来复活呢……]   系统安静了片刻——当它再发出声响时,竟然真的模拟成了小爱同学的音色。   【或许会与宿主平时的认知稍许不同,是否可以准许本系统继续介绍完毕?】   [唉,]叶伊赫幽幽道,[我也拦不住你继续说。]   即使自认只按照程序运行、仅是在交流上模拟人类思维逻辑的系统,也不禁又卡壳了一下。   求生意志并不强烈的年轻宿主,是很少见的。   【宿主平时也这么与人交流吗?】它没忍住发出这声询问。   [当然不会。]   说着[不会],但叶伊赫的声音依旧像归零的心电图一样毫无起伏。   [但按照心理学大师弗洛伊德的理论,若是这里肉丨体不存、仅剩意识,那么每一句想法都来自完全潜意识的本我……对不住了,你就当做是藏不住的真心话吧。]   叶伊赫说,[当然,我并不排斥能够继续活着……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喜欢对每一个明天都有所期待。]   【那么本系统将继续做出说明。】   系统的声音恢复稳定,【基于&¥&¥最新颁布的第04751号法令,宿主必须要通过做好事来收集复活点,满值后才能得到新身体。】   叶伊赫说,[我想,强行扶老头老太太过马路应该不算?]   【是。本系统会将您的意识投放进某具最契合的身体中共生,并在出现危机事件时唤醒您。只需解决当前出现的危机事件,即可获得一定的复活点。】   [听起来简单易懂,]   叶伊赫有点想要叹气,[就是有些繁琐,让人想起曾经肝活动打材料的日子。我本以为这是游戏抬高留存率的一种手段,没想到外星科技也爱玩这套。你们系统也有KPI考核吗?该不会也有末位淘汰制吧。]   【?】   并不上网冲浪的系统无法理解蓝星人的新流行,于是它按部就班的进入下一流程。   【宿主是否答应启动此项死者苏生流程?】   [话都听你说到这了,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   叶伊赫淡淡应了声,[但有个疑问。被附身的那位会知晓我的存在吗?是否会对他造成困扰?]   【宿主出现的时间以及期间所做出的任何行为以及残留痕迹,都会被对方的大脑自动屏蔽或忽略,缺失的时间也会进行记忆上的合理化。】   小爱同学…不对,系统出声,【何况……】   [何况?]   【根据&¥&¥颁布的第01288号法令,后续内容保密。】系统发出的声音很快,【流程启动完毕,意识投放中——3——2——1——投放成功。祝您一切顺利。】   ——哔。   就像老旧的电视机被按下电源键,叶伊赫的意识瞬间进入黑屏休眠。   在睁眼时,便来到了这辆押送罪犯的囚车上。   比起成为罪犯,叶伊赫更想询问系统是否有哪里计算错误。   [这就是和我最契合的身体,你知道我常年练习截拳道吗?]   虽说讲究快准狠的截拳道不像需要打上十二个回合的拳击那样对体力有极高要求,但也不意味着他的体质有差到这种程度吧……   【本系统是通过意识的扫波频段匹配的,再加上也有复活点获取难易程度的考量,】小爱同学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唯独与宿主的生前肉丨体无关。】   叶伊赫:……啊,这可真是。   虽说他有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任何环境与任何身份,但这个开场……   [如果是要我去监狱解救某位被冤枉的犯人,以这身份的难度值是不是有点过高了。]   从未有过犯罪及越丨狱记录的叶伊赫试着挣了下这段两指粗的铁制囚链。真不愧是国家出品,除了弄出一点金属磕碰的声响外堪称纹丝不动,分量十足。   【如何行动全凭宿主意愿,】系统按照流程回答道,【本系统作为紧急复活处理装置,仅用于统计复活点及发放奖励,并没有搭载任何引导或商店交易类程序。】   原来真的是个没联网的智能语音蓝牙音箱。   叶伊赫想要叹息,但眼下拥有身体的他忍住了。   这时,车辆行驶间似乎轧到了一个小土块,车身剧烈的左右颠簸,叶伊赫随之朝前栽了下身体,险些坐到地上去。   有鸦黑的发丝落至眼前,被叶伊赫抬手又捋开了点,防止遮挡视线。   对面的光头壮汉似乎在发出嗤笑声,甚至拿手肘拱着身旁的同伴,开口说了句语气轻蔑的陌生语言。   “…………”   叶伊赫平淡抬眼瞄过对方,没有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虽然对方好像在嘲笑自己,但他无法理解那句话,就像在听一堆语意不明的弹舌。   [语言自动互译功能呢?我这是被投放到了哪里,俄国?但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啊!]   叶伊赫紧急呼叫系统。   语言不通还谈什么做好事……   【互译,什么互译?】系统表示了困惑,【你们人类之间的语言也会不通吗?】   [你是第一次绑定人类宿主吗……既然给自己加载了通用语言包,就别想当然的以为这颗星球上只有一种语言。]   叶伊赫轻嘶了声,[快点也给我装上。]   【十分抱歉,本系统作为紧急复活处理装置,并没有这个功能……】   [你没用了。]   叶伊赫心塞宣布,[小爱同学,从我的脑海里爬出去。]   外星科技竟然也这么不靠谱!   【…………】   音量低了百分之二十的系统提出一个建议,【本系统可以尝试激活内载于这具身体的大脑内与语音信息处理相关的生物电信号活动并使其自动开始解析语意,至少可以保证宿主能共享该身体所拥有的语言解读能力。】   [第一次听说系统打语言翻译补丁还得蹭原主的。]   叶伊赫的内心在对着系统无奈,眼睛却始终紧盯前方。   刚才发出嘲笑的光头壮汉似乎没有得到叶伊赫的回应——或者说,得到了他一个没有任何言语的冷淡瞥视——开始显而易见的恼怒起来。   [快点,我感觉我们的毛子兄弟不太高兴。] 第2章   叶伊赫对俄国的印象大多来自网络上的快乐玩梗,本身完全不会俄语的他仅仅知道些“乌拉”或者“苏卡不列”的流行谐音词语。   但这种情景下,显然无论念出哪个都不太合适——尤其后者,完全就是俄语版的问候脏话。   在叶伊赫等系统给他打语言补丁的时间里,那个光头壮汉又大声地用弹舌吐出一连串音节,语气又急又怒,声色俱厉的他既凶悍又暴躁,但只能换来叶伊赫的又一次沉默。   就算是在骂他也听不懂啊。   因为听不懂,反而能够心平气和的继续注视着对方。   话说这个毛子兄弟怎么这么容易就动怒了,是不是被羁押后喝不到酒,精神就变的比较暴躁易怒?他确实听过有俄国人因为买不到酒喝,索性直接喝沐浴液或润肤露的新闻——因为它们里面含有一定的工业酒精成分——简直虎得不行。   据说还有飞行员酷爱将飞机的防冻液抽出来当酒喝……真是匪夷所思。   望着对面已经开始牙关紧咬,气得腮帮肉都在颤抖的光头壮汉,叶伊赫想了想,决定向他露出一点友好的、善意的微笑,以示自己没有恶意。   只需要肌肉牵动唇角,露出不太夸张的微笑就可以。   但叶伊赫发现光头壮汉转眼间变得暴跳如雷,在啐出一口唾沫后,起身就往这边大步跨来——粗壮的镣铐拖动间哐啷作响,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   一看就是打算过来用物理方式教训他了。   这辆囚车并没有特别宽敞,即使有锁链长度限制,他也只需要两步就能来到叶伊赫面前。   意味着再过两秒不到,铁链就要跟随沙包大的拳头一道挥了过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收敛笑容的叶伊赫低声嘀咕一句母语,再抬眼看向敌人时已变得面无表情——那一刻,独属于截拳道的极静与极动在这具身体上合二为一,化作刚柔并济的水、亦化作无声蛰伏的暗影。   这是一种以最短的出拳距离与最快的时间进行攻截及反击的高效空手搏击技术,与空手道、跆拳道以及拳击那些严格规定对阵双方体重的擂台较量不同,截拳道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规则。   敌人的形态可能会非常高大,敌人有可能持有武器,敌人可能会进行突发攻击。   这些都是在有护具有医生有裁判的擂台里不可能遇到的情况,而抛却一切外在形式的截拳道正是专精于对抗这类无规则冲突的实战技术。   那位仍处于愤怒之中的壮汉才无暇顾及叶伊赫的反应,双手被拷的他索性双手握拳,抬高,转眼间就要朝着叶伊赫的脑袋重重砸落。   四周坐着的罪犯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根本没有人出声制止或劝阻。   但叶伊赫的动作要比所有人的反应——甚至动态视力——都要快得多,没有人发现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只发觉自己的眼前一花,再看清眼前情况时,形势已然颠倒。   那位还在被他们暗暗耻笑的纤弱少年,以没人看清的动作瞬步至光头壮汉身后;那截并不长的粗铁链被当成趁手的凶器,深而重的勒在对方的脖颈间,还在缓慢收紧。   他没有选择与比他体型大两倍有余的壮汉硬碰硬对抗,而是展现了无与伦比的一击必杀技巧。   所有人都对这一幕目瞪口呆、震惊至极。   光头壮汉举起的拳头落不下去了,艰难喘息着想要反手去拽叶伊赫。但他以往引以为傲的庞大体型在此刻变成了阻碍,挣扎的动作除了让他脸庞愈发紫涨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车内安静至极,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轻微动静。   “…………”   断断续续的,光头壮汉又吐出一句话,气势早已一泻千里,远不如来时愤怒。   [补丁还没打好?]   依旧没听懂的叶伊赫在内心催促系统。在不了解状况的情形下,他并没有对这位毛子兄弟动很重的手,仅是给予了一点警告。   【进度82.45%,】系统解释道,【人类的身体结构是很复杂的,光大脑里的神经元就以百亿为单位,精密解析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它只是个应急装置,又不是主脑那种级别的超级计算机……   好吧,看来还是得靠他自己。   叶伊赫收回思绪,视线转向被他一招制服的光头毛子兄弟。   对付这种大开大合的招式再容易不过了,对方无论来几次都是送菜——哪怕换了具身体也同样如此,截拳道注重瞬间的爆发力与反击技巧,体力并不占据核心地位。   而面对这位大兄弟说的未知话语,叶伊赫思考片刻后,用了最有效也最简单的应答方式。   在所有人的惊骇瞩目之下,那位有着柔软黑发与清秀面容的少年,微微偏过脑袋,唇角再度弯出笑意,仿佛最有礼貌的魔鬼在敲门,就像他将死亡的绳索悄无声息地套在目标脖颈上。   “——嘘。”   再说一个字就会死。在场众人皆领悟了对方没有出口的危险警告。   仅需要一点点吐出唇间的气流,被这份武力威慑到的车内便安静如鸡,没有人敢再对他造次。   安静却危险的气息永远比沸腾明晰的暴怒更让人感觉胆战心惊,仿佛雷暴来临前的风云搅动,天地色变。   【98%——99%——100%,激活成功。宿主现在可以再尝试让他们说一句话。】系统适时报上喜讯。   [……你不早点说?]   他刚让所有人都安分点,现在又要他们开口说话,简直像个喜怒反复无常的变态反派。   叶伊赫终于放过已经缺氧昏厥的壮汉,缓慢环视一圈,打算挑个倒霉蛋实验下自己的语言补丁好不好使。   叶伊赫张口:“…………”   叶伊赫又张口:“…………”   叶伊赫在内心呼叫系统:[小爱同学,我还是不会说俄语。]   【判断该情况正常。本系统只能做到激活这具身体自带的语意解析,其中并不包括让你流畅口述该语意的能力。】   系统解释得也很快。   叶伊赫:…………能听不能说,那他不就成了个哑巴吗?   失去试验兴趣的他很是无奈的跨过了地上的昏迷壮汉,重新在自己座位上坐好——中途还因为车辆突然又来了次急拐弯,导致他伸手扶了下嵌着铁栅栏的车壁才站稳。   只不过这次,没有人敢再开口嘲笑他。   刚才还坐在身边的犯人,甚至往远离叶伊赫的方向挤了些距离。   顶着所有目光的叶伊赫淡然从容,甩了甩刚才同样被镣铐勒紧的手腕。压榨这具身体极限所使出的骤然爆发力让他的心跳速率变得极快,眼下还没有彻底平缓。   这具身体的主人竟然也是毛子,真让人难以相信——但要让他去附身地上那位膀大腰圆的壮汉,叶伊赫觉得自己这样也挺好。   回头看看能不能帮这位兄弟把身体养结实点。   “没出息的货色们,你们不安分的在搞什么乱!”   方才发生的短暂骚动终于引来了坐在副驾驶的押送警卫注意,他转过身用警棍使劲敲了敲那排实心的铁栅栏,发出沉闷的敲击声,就像在随意的驱赶羊群。   “噢——见鬼,怎么地上倒了一个,这帮野蛮又不安分的无赖!强盗!恶棍!”   透过那扇小小的观察窗一瞥,发现不对劲的他立刻嘟嘟囔囔地骂了起来,声音可能很响亮,但观察窗与金属制的隔板很厚实,让他的声音被隔绝大半,失去了很大一部分气势。   叶伊赫泰然自若的坐在那排冷硬长凳上,假装罪魁祸首与自己无关。   好消息是他确实能够听懂俄语了,虽然都不是些什么好听话。   而气得在吵嚷的警卫引起了担任驾驶司机的警卫兴趣,“冷静,这只是辆坐着轻罪犯的囚车,老兄。”——他边说着边往后面转过身,想去看眼车厢内发生了什么,“我想他们或许只需要一点教……”   砰——!!   那位警卫最后的尾音没能说出口,这辆囚车便已陡然天翻地覆。   剧烈的撞击让它脱离那条漫长蜿蜒的道路,在荒原连着打了好几个滚,大质量的重型车让它不至于立刻散架,但大量的玻璃碎片、凹陷的车壁以及扭曲弯折的铁栅栏,昭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冲击之强。   无论作为罪犯被押运,还是遭遇车祸,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叶伊赫都是头一遭经历。   这体验真是非同小可的刺激……他捂着钝痛的脑袋辨认眼下情况,感觉有血在指缝间缓慢滑落,浸湿鬓发。   车身倾倒,两侧窗户变成地面与天花板;大多数人都昏迷着挤成一团,也不清楚是死是活。   大概是由于这帮人都躲着他坐的关系,加上车身朝他的反方向翻滚,反而使他没有受到来自其他人的肉弹撞击——就是脑袋狠狠磕在车顶上了,途中又好像被什么划了道口子,疼得要命。   挑出一扇玻璃碎裂、栅栏也已摇摇欲坠的车窗,叶伊赫找到一个固定身体的发力点,拽开仅剩的两三根勉强挂在原位置上的铁杆,从那扇再无遮挡的车窗成功到达外面。   ……没想到在做完这次的好事前,他先成功越了狱,给这具身体罪加一等。 第3章   “哈啾!”   眼前是苍黄点缀灰白的无垠荒原,冷风卷过单薄的囚服,叶伊赫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喷嚏。   这放眼望去都杳无人烟的,他该不会是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挖土豆了……嘶,好冷。   厚重的云遮掩了一切,以至于连阳光都显得有气无力。   眼前则是两辆车相撞又翻滚着倾倒的事故现场,轮胎与车身在道路两侧的硬土上刮出了格外深刻的痕迹。   除去他乘坐的囚车外,另一辆是连车窗玻璃都贴了防窥膜的黑色面包车,此刻也倒在了更远的地方,车门都飞了出去。   两辆外观都如此显眼的运输车,硬在这片理应怎么开都撞不到一起去的荒原上结结实实发生了车祸。   如果说他这边的警卫没有看路就算了,毕竟对方好歹也是在保持着直线驾驶——但对面为什么没有及时避让开?   叶伊赫对此有点好奇,但不多。   光凭一件薄薄的粗布囚服根本不抗冻,而放眼望去连粮田都找不到的平坦地势让叶伊赫深刻意识到如果自己再不找点取暖的办法,他就会在做完好事前先因为体温太低而死。   还有脑袋上的伤口也得包扎。   他绕到瘪下去一块的车头前,从碎掉的车窗里能看见安全气囊都弹出来了,同样体型壮硕的两个警卫双双昏迷在座位上,不过人应该没什么大事。   都已经罪加一等了,也不在乎再多加两等三等了,先给这位被他借用了身体的兄弟保住性命要紧。   叶伊赫伸手去够警卫的武装带,找到钥匙给自己解开禁锢在手脚的沉重镣铐,接着从座椅背后捞来一件带着毛领的军用防寒大衣。   这种专为抗零下几十度的大衣用料特别扎实,穿上后的行动会变得格外不方便,但胜在暖和——大概这也是为什么负责开车的警卫选择将它搭在椅背上,而没有穿在身上的原因。   叶伊赫猜测也有可能是他的身体太弱了,没准那些虎背熊腰的俄国土著一瓶伏特加吹下肚后,压根不觉得这点天气有什么好冷的。   他整理了下这件厚实的外套,拉链被一直拉到顶,将呼啸不止的凛风尽数隔绝在大衣之外。   由于体型差的缘故——哪怕这具身体已经算是高挑颀长——原本只到小腿的衣摆依旧挡住了叶伊赫的脚踝,但在这等堪称艰苦的境况下还显得挺合适,毕竟这具身体又没有穿秋裤。   摸了下口袋,叶伊赫掏出一部相当古老的黑白屏翻盖手机,甚至并非轻薄款的那种,大约两指并拢那么厚。   ……如果这部手机代表着眼下最先进的民用科技,那么他大概率是不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叶伊赫对此也算是有点心理准备,毕竟系统加异世界穿越这种组合十分常见,简直合情合理。   终于解决了防寒问题,已然变成法外狂徒的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原本属于后视镜的碎片,对准还不清楚什么模样的这具身体。   换句话说——对准自己。   不出他所料,镜子里的样貌十分年轻且清秀,即使称之为美少年也非常恰当。叶伊赫目测大约处于十五、六岁左右,典型的欧罗巴人种,略长的黑发颜色很深,既随着冷风轻巧扬起,又因风的短暂停歇而柔软垂落。   鬓角处的些许黑发被血浸湿过,此刻冰冷的凝结成几绺。叶伊赫并不打算在这件借来的大衣上留下自己的血液样本,也就没有特意去擦干净,而是用拇指拭掉黏在皮肤上的血块后,指尖又拨了拨那处的发丝,让它显得自然些,至少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痕迹。   他觉得自己大概率要变成逃犯了,至少不能再给自己增加难度——不过换个思路来分析,没准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他要做好事的目标呢?   想想看,原主现在大概率还是个未成年!再盯着镜子仔细瞧,脸色明显是贫血体弱的苍白,连唇瓣抿起时也不见有多少健康的血色,使得那份尝试露出的友善微笑也变得冷淡且嘲弄,没有任何友好的意味。   ……叶伊赫好像明白那位毛子兄弟动怒的缘由了。   至于眼睛,他相当惊讶这具身体的虹膜竟然是犹如红葡萄酒般的暗醇,或许要再偏一点深紫——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颜色。   戴美瞳的不算。   这种眼睛颜色竟然是现实中能够存在的?他是记得白化病可能会导致红色虹膜的出现,但那往往伴随浅色的毛发与畏光且视力极差的症状,显然不符合他的情况。   或许是什么特殊的突变基因吧,毕竟他也不是医学或生物方面的专家,对这部分领域的知识一窍不通。   大概搞清楚了自身的情况,叶伊赫打算趁警卫醒来前离开这里。   像这类押运罪犯的车都会定时通过车上对讲机与目标点的人员进行联络,他完全不担心会没人发现这场意外事故,然后连罪犯带警卫的救下他们。   至于他,可能要走上很久才能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但那也比被关进监狱里琢磨着上演肖申克的救赎强——系统是根本指望不上的,他又不能靠挖耳勺去掏条地道出来。   何况,万一他在监狱里没找到做好事的途径导致身体一直还不回去,岂不是变相成了他在替对方坐牢……那才是真的冤枉。   说起来,那个警卫之前明明说的是“坐着轻罪犯的囚车”,为什么身为未成年的原主也会坐在其中?俄国的法律在针对未成年人的刑事处罚上没有减轻的规定吗,例如轻罪免于刑事处罚之类……   叶伊赫对他国的法律同样完全不了解,也没办法开口问人,索性先忽略掉这点异常。   既然脚下是夯实的道路,意味着沿途总会有人类居住点的——好比补给站就会很喜欢卖东西给那些正长途跋涉的顾客。   只不过,裹着防寒大衣的叶伊赫还没走几步路,就明白了为什么会在这种大道上突然发生车祸。   那辆黑色的面包车斜倒在那段必经之路上,正好是车门被甩飞出去的一侧对着他。   车内也是有三个人不省人事,坐前排驾驶位置的有安全气囊帮忙减缓了一下冲击,但腿是被卡在座椅与瘪下去的车头之间,很明显扭曲变形了,大量的血浸透布料。   叶伊赫能闻到浓重的铁锈味,副驾驶那位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   坐后排的那位就更倒霉了,他半截身体已经探出了车门位置,又被碎玻璃刮得满脸是血,看起来格外凄惨。   但重点是那位身体卡在前后排之间的女性。她也同样昏迷着,但双手被极粗的麻绳捆在身后,表情却依旧定格在极度不甘心与愤怒之中。   这情况很明显与绑架相关,车上坐着的是绑匪或人贩子,因为人质的剧烈反抗而导致面包车的行驶方向偏移,直接与囚犯押运车撞了上去。   ……照目前情况来看,他在这么短时间内所见到的俄国罪犯真是压倒性的多,看上去唯一需要真正帮助的是眼前这位被绑架的女性。   幸好她看上去伤势不重,这辆车中间的框架结构也还算是完整,叶伊赫费了点力气,将她从两个座椅之间解救出来,又用随手捡起的碎玻璃片割开紧缚住她的麻绳。   这是位大约二十岁上下的漂亮女性,身材很好,外套的用料相当高级,看来这场绑架是绑匪想通过索取大量的赎金来脱贫致富了。   大致确认过她没有骨折之类的严重伤势——擦伤在这种车祸中已经算是极其幸运了,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叶伊赫尝试了下公主抱这位目测并没有很重的女性,不出意外的失败了。   叶伊赫:………拜托,这具身体的体力真的很差。   如果是自己以前的身体,至少抱着她走半个小时轻轻松松。   他只能转为背着人继续前进,至少先离开那处充满法外之徒的地方,免得他们醒过来后又找自己麻烦。   他来里这是做好事的,又不是来玩真人快打。   ……但叶伊赫还是高估了这具身体的体力上限。   朝着偏离道路的方向走了一段路的他累得不行,心脏跳得比曾经做无氧运动锻炼时还快,感觉随时都要嗝屁罢工——唯一的好处是现在他一点也不感觉冷了,鬓角甚至出了层薄汗,被风一刮凉飕飕的。   没过多久,鼻尖甚至开始感觉到零星的冷意。叶伊赫抬眼望去,发现天空慢悠悠飘起了雪花。   在这片连光也极难穿透的密云之下,落下的雪都显得湿漉漉的,混杂着难以形容的阴郁与厚重,随风笔直而坠,以极快的速度沉沉地铺在这片孤独的旷野之上。   比起他曾在祖国见过的轻盈飘雪,这里连雪花坠落都感觉各个力大砖飞,充满一拳一个坑的乌拉感,就好像有人在喊着口号带头冲锋。   叶伊赫眼睁睁看着这雪以极快的速度越下越大,转眼间变成呼啸而至的暴风雪。   ……哈啾。 第4章   达莎耶娃醒来时,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烧得噼啪作响的柴火,在老旧的壁炉里安定燃烧着。   她并没有着急立刻坐起身或者发出声音,而是保持侧躺在壁炉前的姿势,以微睁的视线不动声色确认周遭的环境。   手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她大概率得救了。身上有几处位置仍隐隐作痛,大约是撞击时造成的擦伤,但相比任人宰割的绝境,只有这点后果简直是万幸。   达莎耶娃依旧记得自己当时做的事情——先是始终安分待着降低他们的警惕心,却趁着对面大型车驶来时猛然发力撞向驾驶员,使车内的状况混乱了一瞬间,方向盘随之脱离掌控。   只需要失控的那一瞬间,再添加一点上帝保佑的好运,她成功制造了一起让自己逃离绑匪魔爪的意外事故。   而且全身上下完好无损,还躺在温暖的小木屋里,烤着热烘烘的柴火。   她在心底悄悄松口气,确信自己眼下已经安全了。   毕竟有她昏迷的这么长时间,如果救助者并不打算只将她搬来这里,而是想要做点别的什么事情的话,恐怕早就得手一万次了。   或许她是被那条马路附近的守林人救了?载着她的面包车确实之前在拐弯处有经过一片松林,向外延伸出去很远,会安排守林人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对方正好在附近,听到动静后过来查探情况也说得通。   达莎耶娃终于放心的坐起身,顺势认真打量了下这间小木屋的环境。   这是一间木料已经相当老旧的小屋,正中间摆着歪斜的木桌,角落里有把斧头已经生锈了,角落里的木床上铺了些干草和一块破布充当床褥;空气中除去松木燃烧时所散发出的特有味道外,还有一股极重的尘土气息,昭示着此处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过。   靠近门那处的地板也损坏了一块,幸亏原木堆成的墙壁与天花板没什么缺漏,很好的隔绝了窗外没有丝毫停歇迹象的夜间风雪。   达莎耶娃的视线在这间小屋里仔细转完,最终落在身边的少年身上。   他正抱膝坐在壁炉前,头上缠着两圈似乎是从某件衣服上撕下的布条,朝着她的这边有渗出些血迹,应该是受了伤。   跃动的暖焰倒影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为那副专心致志盯着火堆的神情镀了层柔和的光晕。   好像一直没有发现她醒过来般,他到现在都没有主动向她打声招呼。   至于对方身上穿着的那件大衣怎么看都像是军中制式、尺码还显得过大的问题……达莎耶娃的目光落在那上面几秒钟,自然而然的移开了。   或许是家中长辈的呢?聪明人不需要拥有太多不必要的好奇心,这样才不会主动招惹危险上门。   尤其在对方还是自己救命恩人的情况下。   大致梳理出了当前境况,达莎耶娃轻轻咳了声,打破这间过于死寂的空气。   “真不好意思,我竟然昏迷了这么久。您一定是位热心肠的好人,高尚且善良的、值得尊敬的小绅士。”   她用十分柔和的语调说话,身体依旧烤着火取暖,但往那位少年的身边靠过去了些,“我有那份荣幸能够得知自己应该如何称呼您吗?随便什么都行。”   “…………”   被她用热切且感激的目光注视着——哪怕氛围又安静了半晌也依然坚持——终于看到对方似乎明白自己无法再继续忽视下去了,只好向她这边转过脑袋。   确实是位模样格外清秀的年轻人,达莎耶娃能够肯定对方比她的年纪要小上几岁。   但与那双温和平淡的眼眸不同,他周身的气质要显得更加神秘且危险,透出一种隐含神性般的冷漠……亦或是悲悯?相当微妙的矛盾感让她愣了片刻,又迅速将这点疑虑深压心底。   想在暴风雪中存活下来的首要关键点就是躲进庇护所,而这间小木屋此刻堪比海上的救生筏,离开几分钟还好说,一旦在外面暴露的时间太长,酷寒下的超低温能用最快速度把人送去见上帝。   而显然,在这种时候去特意踩一些对方的雷区,是非常有挑战精神的行为。   达莎耶娃看着那位少年缓慢摇了摇头,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字——这种并不打算回答问题的态度完全在她的预期范围之内,让她的脸上依旧能保持真诚的笑容。   “当然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的感谢依旧不会缺席。”她继续说道,“但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需要劳烦您回答我,只是一件对我们都有利的小事,还希望您不要见怪……”   真是怪有礼貌的,听着这大段委婉意思的叶伊赫心想。   可能日本人的敬语拉满也就是这种感觉了吧……相比同车囚犯以及那两个警卫的粗鲁措辞,这位小姐姐的文化水平真是高了不止一两个档次。   他确实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间荒废的小木屋,赶在暴风雪没有将他们两个彻底吞噬之前。   也多亏俄国的树林中盛产这种原始小木屋,甚至还一度成为过世界范围内的热门景点——有些是私人财产,有些是为了掩盖矿道口,有些则是守林或打猎时歇脚的暂住点。   察觉到暴风雪到来后的叶伊赫用最快速度赶到眺望时发现的一处松林,很幸运的没走多远就找到了这间废弃小屋,又特意去砍了些树枝回来生火。   他之前就在军大衣的口袋里摸到过打火机,应该是那位警卫用来点卷烟的,没想到在这里救了他们一命。   等身体暖和后,又出去用干净的积雪给自己简单清理了伤口,撕下囚服的一截下摆包扎好。   ——这几句回忆的总结可能轻描淡写,但实际经历的过程堪称是惊心动魄,好几次他都感觉自己累得要喘不上来气了。   而面对这位眼神殷切问他名字的小姐姐,他只能歉意的摇头表示没办法。   刚才对方好奇地打量来打量去时,他都在刻意假装没看见她了……只要双方的目光不产生交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选择不打招呼。   好在她看上去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转而用十分有礼貌的措辞提出了另一个请求,“如果当下有条件、您又准许的话,希望能借您的手机一用。”   “毕竟您看,”达莎耶娃开始详细的向他解释。   “在这间木屋并没有补给品,意味着我们即使离开这里,路上也无法支撑太久,想来这应当是您与我都不想遇到的困境,而向我的父亲请求援助是再恰当不过的选择。”   “再加上这里是西伯利亚地区,我好心的小绅士,”她轻轻叹了口气,“如今只有需要在监狱进行劳改的罪犯才会前往这里。”   即将被迫劳改但中途越狱的罪犯·叶伊赫:“………………”   这里竟然真的是西伯利亚,曾经在网上看得哈哈直乐的段子,终究是化作回旋镖扎到了自己身上。   “而我则是被绑架带过来的,绑匪希望我的父亲与他们做出交易,”达莎耶娃真诚的说道,“这些卑鄙的坏蛋一路上掩人耳目,藏头露尾,尽力避开人群的聚居区,却在快要得逞时神经松懈,最终彻底栽了个跟头。”   “说到这里,我希望知道他们死了吗?还是没有?”   叶伊赫回想了下那三个绑匪有进气没出气,没及时抢救就基本活不下来的惨状,认真点了下头。   就冲这茫茫远的荒原路再加上暴风雪,哪怕救护车风驰电掣地开过来,把人抬上担架,再逐星赶月地开回去,可能都要花费大半天的功夫……怎么想都挺难成功存活的。   达莎耶娃顿时笑得很痛快,“活该。”——她的心情顿时变得非常高兴,“那么您有手机可以供我联络吗?能够进行卫星通话的那种,我想这附近应该没有民用信号的基站塔。作为报答,我一定会给您提供丰厚的报酬。”   这件军大衣的口袋里倒是有一部手机,叶伊赫也不确定能不能进行卫星通话,但还是将它递了出去。   反正这种尽是俄文的手机给他他也用不了,还不如让她碰碰运气。   “太好了,我这就联络父亲安排人来接我们离开西伯利亚!”   达莎耶娃走到角落里去打电话,而叶伊赫终于在此刻听到了姗姗来迟的系统提示音。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好事,复活点+5。】   [做件好事竟然需要进行荒野极限求生,]叶伊赫的心声响起,[难度这么高,复活点居然才+5……达到多少才能复活?]   【1000。】小爱同学亲切的解惑道。   [你们的外星策划在哪里?把他叫出来,]叶伊赫言简意赅的秒答道,[我要举报它没良心。]   早知道再解决两百起这类事件才能复活,他会想要选择直接长眠。   【成功解决每起事件所给予的复活点奖励是不同的,】系统安抚宿主,【事件的难度也并不一致。】   [……我还要做比这更困难的好事,才能得到比5更多的复活点?]叶伊赫难以置信。   【这个评估因素有很多,倒也不至于每次都这么困难……】   [啊哈,我不信。]   叶伊赫笑了一声,清晰有力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不过,系统进行复活点结算也意味着他终于可以歇一下了,身体即将交还给原主。   “联络很顺利,爸爸会紧急派人来搜寻我们这一带。”   打完电话的达莎耶娃回来报告好消息,顺带将手机归还给那位容貌漂亮的好心年轻人,“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我们就能离开西伯利亚了。”   幸好这里还没有过于深入西伯利亚地区,想要离开也不会花费太长时间。   “……嗯?”   达莎耶娃听到接过手机的对方终于开口,彬彬有礼的少年声线十分好听,“离开西伯利亚?”   离开他为了前往固辛格监狱特意伪造身份与罪行,一路忍耐着坐囚车过来的地方? 第5章   “是的,”   原本迫在眉睫的危机彻底解除,达莎耶娃对这位沉稳又可靠的漂亮少年十分有好感,于是也乐于向他透露一些私人信息。   “我的父亲虽说并非尤里·帕夫洛维奇·格雷科夫上将那样的大人物,但也算是在伏尔加军区能说得上话的小角色,可以请得动一些帮手来救我们……噢当然,他为人比较低调,一直也嘱托我行事低调,这是理所应当的,我也始终按照他的嘱托来做……”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低下去了些,但还算是愉快,“谁知道现在世道忽然乱了呢,我亲爱的小绅士。即使您什么也不做,也总会有灾祸降临到头上的,因为有人需要面包,有人需要鞋子,有人需要柴刀……但当他们将心思都花在如何不劳而获这些时,其他人的苦难就开始了,更深的苦难。”   “我多么衷心的希望这日子快些过去啊,幸好上面向大家保证很快就会稳定下来的,无论卢布汇率还是物价都是。”   在达莎耶娃说这些的时候,对方始终保持专注的神情在安静听着,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打断或不耐烦的意思。   这点发现立刻让她刚落下去的情绪又再度明媚起来。   爸爸总是对底层人不屑一顾,说他们之中大多数粗鄙又卑劣,即使接受审判也依旧在贪婪地发出喋喋不休的刺耳噪音,除去被流放到西伯利亚以及远东地区好好劳改外,再不配得到更多的同情——而现在,她可以有理有据的向他提出反驳了!   瞧瞧她的对面,不正坐着一位举止优雅又懂礼节、行事聪慧又稳重的漂亮少年吗?即使他身上还穿着那件不合尺码的制式大衣,她也有信心笃定说这是迫于无奈,毕竟木屋外正刮着暴风雪,如果没有这件厚大衣的话,他一定撑不到这里来……   看他正在掩嘴轻声地咳嗽!这位可怜的小绅士一定是身体受了凉,很辛苦才将她带到这里,而他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善良之心。   达莎耶娃决心要好好报答他,至少要将他带离这座破旧荒废的小木屋,顺便离西伯利亚区越远越好;如果他想找一份工作也没问题,她甚至能为他安排一份原本需要大学生才有资格胜任的轻松工作——对他的要求则仅是会识字即可。   啊哟,干脆直接给一大笔钱就好了,她想起来对方可是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   望着兀自在发呆的达莎耶娃,属于这具身体真正意识的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后简称陀思)不动声色歪了点脑袋,没有特意开口喊她回神。   毕竟对方打算说什么,正在想什么,他其实都一清二楚。   事实上,陀思觉得自己更需要梳理的是在这短短大半天内发生的一系列经历。   靠近诺罗里河的固辛格监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而远在极北的那所监狱管理极其严格,建造的位置也选在四周皆是冻土的荒原之上。   那里全年气温最高不超过零下五度,化不开的积雪近乎齐腰深,轻松覆盖掉所有能够逃跑的路线,仅有监狱铲出来并始终维护着的雪道才是唯一的出入口。   而他显然没有能和北极熊相媲美的体力,能够保证让他安全的徒步穿过暴风雪,跋涉至监狱的外墙,再以矫捷的身手翻过布有高压电网与狙丨击手的防御网,最后再七进七出地杀穿整座监狱,直至见到自己此行的目标人物。   ——这段话大约是在形容热带雨林里的山地大猩猩,但与他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他采用了消耗最小、也是最容易混进去的办法,伪装成需要服刑的罪犯。   为了防止被《未成年人保护法》横插一脚,陀思特意改大了假丨证丨件上面的年龄。   计划很顺利,他被换上一身囚服,如愿搭乘去往固辛格监狱的便车,顺便宽恕了车上其他罪人的嘲笑与挑衅的行为,只打算让自己安静的到达目的地。   但太阳落山后的此刻,他坐在一间发霉的林间木屋里,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像是长时间进行了超越体力极限的劳动——已经分不清酸痛的具体是哪个部位,陀思只感觉自己全身肌肉都被狠狠的拉伤了。   脑袋也始终传来被锤子敲击般的钝痛感,某种劣质的布条缠在头上,陀思抬手摸了摸,凭手感有点像是……   他少了一截的囚服?难怪腰腹那圈总感觉缺少里衣遮挡,光衤果的皮肤直接贴着这件不合码的军用大衣。   嗯,还有这件军用大衣,他很轻松地辨认出这是主驾驶那位警卫的外套,对方曾经穿着它挥舞警棍,将罪人一个接一个赶上押运车;当他恶声恶气的开口时,还能闻见劣质酒精特有的辛辣气味。   而眼下这件衣服穿在他的身上,严严实实裹住了全身。   很温暖,也很让他不解。   中途……是出车祸了?陀思能够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一路驶来西伯利亚的路上都十分平淡寻常,没有任何意外状况发生。   直到他们乘坐的押运车迎面与一辆黑色面包车撞在一起,发生了车祸。   而他正巧在车身翻滚的途中从破碎的窗户处甩了出去,幸运地落在姑且还算松软的荒原上,既没有骨折,也没有扭伤。   接着他起身去查看车祸事故现场,翻找钥匙解开禁锢的镣铐,并因为天气过于寒冷而穿走了警卫的防寒大衣……又从另一辆面包车中救下了眼前这位年轻、家境富有,但不幸遭遇绑架的小姐。   甚至不辞辛劳的带着昏迷的她穿越暴风雪,来到这间处于松林中的庇护所。   陀思对自己记忆中感到最困惑的点就在这里。   即使计划与意外相撞,使得他没能成功前往固辛格监狱,之后却平白无故,且万分艰辛地救下一位陌生的昏迷女人也并非他惯常的作风。   难怪现在浑身上下都酸得要命……他从来都不是一位体力工作者。   陀思感觉自己被大衣袖子盖住的手仍然处于使不上力的轻微颤抖状态。   若是仅有他孤身一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陷入这场暴风雪中,他有足够的时间从车祸地点沿路返回最近的镇上,等暴风雪过后再重新搭乘前往固辛格监狱的免费专车。   然而,现在的他与这位自称达莎耶娃的小姐困在暴风雪中,没有任何食物,只能等待她的人尽快赶来解救他们。   拨打政府救援电话是不现实的,他们不会在这种危险的天气里出动,为了一位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而展开不惜代价的地毯式搜救——如果等他们成功找来这里,被救者的尸体会比市场上贩卖的冻鱼还坚硬。   换句话说,他必须得借助达莎耶娃的力量才能离开这里。   ……哪怕是离开西伯利亚地区,去往至少六百公里外的伏尔加格勒。   “是的,我相信这一切都会好转。”   陀思附和对方话语,温和的宽慰着她的情绪,“有像您这样高尚又心地善良的小姐为他们着想,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一般,总有一刻也会悄无声息的停止。不是吗?”   这段话听下来,达莎耶娃又变得非常高兴。   “没错,是的,我也这么想。”   她靠得既离壁炉,也离他更近了些,“不用担心你的衣服,我会和他们解释你的苦衷,只需要让他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   陀思微笑着继续附和,“是的,好心的小姐,我确实出于某些原因才不得已这样做。”   “您想继续睡一会儿吗?我会为您守夜的。”他说,“向您保证这捧温暖的火也绝不会熄灭。”   被感动到的达莎耶娃更是下定了要回报这份恩情的决心。   根据达莎耶娃对附近地点以及特征的描述,在这场暴风雪停歇之前,达莎耶娃父亲安排的人便找到了这间小木屋。   并在之后行驶了四个小时,离开了已铺上一层厚厚积雪的西伯利亚,来到了隔壁的乌拉尔区。   原本还需要继续行驶大约三百公里,前往伏尔加格勒,但陀思坚持离开了车队,让达莎耶娃十分失落。   她原本想好的报酬也被尽数婉拒了,对方就像谦卑的苦行者,只在离开前换了干净的新衣服,便再度孤身踏上旅途。   直到最后,她也没能从对方口中得知他的名字。   …………   恢复意识的叶伊赫尚未睁开眼,就知道自己又来活了。   应该不是被抓回监狱里去了吧,虽说他对原主的身手不抱任何期望,但俄国这么大,总有地方给他藏的……   叶伊赫感受了一下手腕上没有任何束缚——右手似乎拿着把表面光滑的木质棍状物体——这才放心的睁开眼。   哪怕要他打架也不怕呢,只要别去铁窗里待着就行。   “感谢您,仁慈的修士大人。”   一位挎着菜篮,头披布巾的老妪,正用颤巍巍的手端着碗稀粥向他致谢。   她的身后还有长长的队伍,大多衣衫褴褛。   修士?   叶伊赫低头看向自己。   他这次的身份是……神父? 第6章   神父这种职业,叶伊赫可以保证自己和它八竿子都打不着,基本就是现实中没亲眼见过的程度。   他接触过最接近神职人员的一次经历,可能就是大学寝室有陌生同学敲门来问他对基督教感不感兴趣,然后被他婉拒……   在科学唯物主义兼拜神实用主义的土壤下,叶伊赫也很难定论对方到底能不能在学校里成功壮大教团。   要说还是影视作品里见过的各种神父比较多,但眼下他能立刻想起来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神父角色……竟然是型月作品里的麻婆,一个真名叫言峰绮礼的愉悦怪。   上次是逃犯,这次是神父……这可真是解锁新职业体验了。   然而他对宗教这种东西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不过在这种时候,通不通的好像一点关系也没有,毕竟他压根没法开口说话。   可以确定的是距离上次车祸越丨狱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很长,这点能从脑袋上依旧在隐隐作痛的伤口感知出来。   只短暂恍神感慨了片刻,叶伊赫便集中精神应付眼前的情况。   这里原本是一处集市口的空地,此刻挤满了前来领取救济粥的贫苦人民,面黄肌瘦,眉心拱起的每一条皱纹里都写满了愁苦——但他们的神情依旧是充满希冀的,为这一排摆开的粥桶。   虽然刚才瞥一眼粥发现汤汤水水的,让叶伊赫还以为这是只放了点米凑合煮的稀粥;但现在仔细闻起来,总感觉面前分给他的粥桶里泛着一股奇妙的乳酪味道……放了奶制品在里面?   两旁站着与他身穿相同服饰的神父——全身都是肃穆的黑,立领也是一丝不苟的贴着脖颈,胸前佩戴十字架吊坠——正神情认真的给面前排队的人员布施粥。   而叶伊赫的右手也仍然握着勺柄,此刻见到老妪在感谢完走开,后面有另一位老人颤巍巍跟上后,当即动手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照着其他神父的架势,有模有样地干起了布施的事情。   虽说他们多少都会向信徒回些祝福的话,但叶伊赫发现自己不说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就索性假装自己是个沉默寡言的舀粥工具人。   鉴于他露出微笑反而惹来那位毛子兄弟震怒的经历,这次叶伊赫做好表情管理,全程都绷着脸干活,紧抿的嘴角绝不往上弯半度。   如果这次帮忙打粥就算是做完好事,那可真是太轻松了,他可以这样做一天。   由于纬度太高,俄国的天暗得非常早。叶伊赫打完分给他的粥桶没过多久,太阳就迅速落山了,又有个年纪颇大的神父过来招呼他们快点跟上。   他身穿黑色的长袍,脑袋上却戴着一顶有长长白色披巾的圆筒帽,乍一看就像是修女的性转版本,让从没见过这种装束的叶伊赫稀奇得偷瞄好几眼。   “乳酪粥都分完了吗?很好,”对方的语速不紧不慢,声音偏轻,透着一种极有韵律的味道,“辛苦大家了。若是天父在此,想必也会赞赏你们的,只因你们做了正确的事情。”   “走吧,现在也快到我们用餐的时间了。”   对方的地位要比他们高,其余人都在应声道谢后麻利地收拾起自己身前的空桶,有条不紊地跟在那位神父身后。   叶伊赫慢半拍地跟着照做。   虽然他不了解这个宗教,但他了解信徒。这帮家伙或许可以接受别人不信仰他们的宗教,但绝不接受对方故意在他们面前做出哪怕一个错误的流程或仪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分分钟变成圣战。   眼下,他身边就围着七八个信徒中的信徒。   幸好这些人里似乎没有和原主熟悉的,等叶伊赫抬着空桶一直走到教堂门口,也没有谁来特意和他打招呼,说些闲聊的话。   就是这一趟把他累得不行。   凭这具身体的体力远没达到及格线,单走八百米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现在却要他抬一个不小的实心木桶走八百来米,实在是有些难为人了。   好在和他一起分粥的人里也有体力不那么好的,戴白帽子的神父也配合得走走停停,才让他有机会喘过气来。   话说回来,只是分粥给百姓不算做完好事吗,他怎么还没有收到系统结算通告?   叶伊赫最后跟着他们来到一座规模不算大,但建筑风格十分华丽的教堂,浅蓝色的圆穹顶建筑总能让他联想到印度那边的寺庙,但最顶上却是以十字架收尾。   他仰头认真端详了片刻,发现这个十字架横杠的上方和下方还各多出了短斜的一杠,不是最常看到的那种横竖交叉而成的十字架。   包括横杠本身两边的末端,也都各有一道短促的竖线。   有种好像来到了基督教,似乎又不是基督教的微妙感……但这种疑问就算能说俄语,叶伊赫也不好问出口。   他跟着这些人继续来到雕花刻像的教堂大门,并且进门前还要先将拇指、食指与中指的指尖并拢,在胸前画一遍十字后鞠三次躬——至于其他人可能还默默祷告了些什么,叶伊赫是一概不清楚的,他能比照着做完就不错了。   “神甫大人。”   叶伊赫看到教堂里面有和他穿着相同服饰的青年,在见到白帽子神父后立刻欠身问安。   而只有正在整理东西的一些人会向他们欠身问安,但称呼的是“大人”;装束也与他们不同,是有着宽大袖子的月白色不开襟衬衫。   这么看起来,他应该不是神父……或者说是神甫?叶伊赫跟在最后面默默思索,顺带观察周遭有没有需要自己做好事的对象。   他其实不关心到底是神甫或神父,一直跟着走些繁琐又稀奇古怪流程的他更愿意快点做完好事,把这些东西还给真正信仰它的原主。   这座教堂内的装饰比从外面看还要花样繁复,正中央一排列满了大型的人物铜版画像,其余墙上也挂着各种各样的油画——除了圣母玛利亚和耶稣受难像太过知名,其余的叶伊赫一个也认不出来。   这简直就是真正的抓瞎,堪比一只哈士奇蒙混进狼群里。   靠左一侧的墙边还有个摆在那不知道用处、但看着就很值钱的雕花大金杯,它后面的红木桌上则放着两块硕大的面饼,其上插有几根正在燃烧的橙色蜡烛,同样意义不明。   等跟随人群好不容易挪到宽大的餐桌前,以为自己终于能吃上饭的叶伊赫又被迫在神甫的带领下站在那堆面包、甜菜汤和土豆前,进行三遍的餐前祷告。   肚子已经饿瘪的叶伊赫:…………算了,这教他是信不了一点。   他只能又等着这漫长的祷告词念完,才被允许在特意点有烛台的桌前坐下,开始就着冷菜汤吃硌牙的干面包,配菜只有放了几根蘑菇的土豆泥,盐还撒超多。   ……总而言之两个字,难吃。   不怪原主的体质这么差,换他来他也会瘦十斤。   就这,叶伊赫还看见其他人都吃得超级香,甚至小声的夸赞起来。   “上帝呀,甜菜汤里有放牛奶,真是美味极了。”   “土豆泥里的橄榄油也加得真是慷慨啊,感谢仁慈的主教大人。”   “今天的面包一定是在揉面粉时加了鸡蛋才能让它这么松软,我百分之百肯定。”   “等明天斋戒就吃不到这么好的食物了,真是悲伤得令人想要落泪。”   “是啊是啊。”   喇嗓子到实在咽不下去,正捏着面包旁听的叶伊赫:…………   不是吧,明天的饭还能更难吃??   煎个鸡蛋、炒道土豆丝端上来也行啊,这只有面包配土豆的,越吃越心酸……厨师要是不会可以换他来炒。   勉强吃完这顿在他眼里压根不算晚饭的晚饭,叶伊赫又不得不跟着起身再进行三遍餐后祷告,才被允许回到宿舍。   全程他都没找到需要自己做好事的目标,但系统又确实没有发起结算,只能继续待在这里。   原本叶伊赫还担心找不到宿舍该怎么办,好在这里是单间宿舍,而他走过属于自己的那扇门时有人轻拍了他肩膀提醒,“嘿西里尔,我想你知道走过头了。”   “西里尔,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晚餐也没有吃多少。”另一个人开口道。   “哎哟,但愿不是犯了热病。”   “可怜的西里尔,他今天为了布施可是在寒风里站足一整天呢!”   往他这边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被强行禁言的叶伊赫只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便离开众人回到了那间挂着名牌的宿舍。   里面的摆设非常朴素,但整体看上去十分干净整洁,连床上铺的被褥都是新的。   所以这具身体的名字是叫……西里尔?   不过,叶伊赫觉得逃犯——也就是原主用假名的概率还是大一些的,为了防止被警方追捕到。   虽然他觉得对方会躲进教会里来这个决定真有够剑走偏锋的,也不知道主教会不会怪罪人亵渎了神圣场所。   熄了灯后,整座教堂就彻底陷入了寂静。   但找不到好事完成,晚餐又没吃饱,没有空调的宿舍还冷得要命,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叶伊赫索性翻身下床穿衣服,蹑手蹑脚的出门。   人确实没感冒,但肚子饿得不行,为了这位西里尔的身体着想,他高低也得去厨房炒盘土豆丝来吃。 第7章   由于之前跟着他们来放过空粥桶的关系,叶伊赫可以趁黑轻车熟路地摸到厨房的位置。   虽说他不太确定目前所在时代的具体年份,但从之前那个警卫所持有的电话来推测,眼下的时间线大概率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最多二十一世纪出头。   他在白天的见闻也基本佐证了这一猜想:道路两旁的电线杆极少,房屋普遍低矮,太阳落下后亮起的居然是烧煤气的瓦斯灯。   也正因为使用的是燃烧成本较高的瓦斯灯,大家都舍不得点一整夜,眼下倒是方便了他隐藏身影,可以一路悄无声息的来到厨房外面。   它在这座教堂的最深处,位置偏角落,让叶伊赫可以放心大胆的过来炒土豆丝,而不用担心动静太大被人发现。   也不知道是相信神职人员的自觉还是怎么的,厨房的门上竟然不挂锁,只是用一把插销固定。   叶伊赫在厨房的木头架子上顺利找到一袋土豆,灶台上则有盐有油,他甚至在一个陶罐里找到了辣椒粉,又在另一个缸里发现了腌制的酸黄瓜。   这不就可以做酸辣土豆丝了,咕噜作响的胃顿时大喜,表示快给朕端上来。   厨房毕竟还有扇没遮挡的窗户比较显眼,万一有人起夜发现他在这偷吃东西就不好了,叶伊赫便索性蹲在灶台背后,埋头用勺子慢吞吞刮干净土豆表皮,又借着月亮透进来的些许光线,小心翼翼的在木头砧板上用刀切丝。   今晚得把自己撑饱一点,明天没准连饭都没得吃呢。   斋戒这种东西他也是有所耳闻的,有些是斋,还能吃点素菜;有些就是戒,直接禁食一整天,能给人饿得魂魄出窍。   连生火都不敢多放两根柴,叶伊赫全程半蹲在灶台后,抬高一只手拿着锅铲盲炒土豆丝,只不时探出个脑袋瞄一眼锅内情况,见差不多了就用另一只手动作迅速的撒点盐,再舀勺烧辣椒粉和腌黄瓜汁加进去。   做好盛盘后又立刻洗锅擦灶台,藏在窗户底下抓紧时间炫干净——因为这里没有筷子,他是用餐叉扒拉着吃的。   头一次这么心酸又心虚的干饭……但酸辣土豆丝真好吃,比放了致死量的盐又冷掉后结成块的土豆泥好吃多了!   叶伊赫把餐盘也洗好放回原位,循着原路偷溜回宿舍,总算是饱饱的、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即使转天大清早又被喊醒集合帮忙举行弥撒,叶伊赫也丝毫没有怨言的照做了,毕竟昨晚刚蹭了他们两颗大土豆——哪怕它是那堆食材里最便宜的,不干点活也不过意不去。   因为是会有许多教徒前来参加的重要仪式,叶伊赫也需要帮忙一起布置各种东西,十字架、铜板印刷出的人像、烛台、金杯,装满水的陶罐,沉甸甸的木盒……   他大概摸清楚自己的身份好像是辅祭一类的职务——也有可能是神父后备役,他实在搞不明白这些职务的区别,被分到两条绶带似的布条时还愣了下,看别人才知道是披在左肩上的一种身份配饰,就像主教身上那件绣着金丝的繁复布披一样。   好在大家都很忙碌,除了有人过来让命令他们搬这擦那以外,不会特意过来找他闲聊。   而之后的仪式没什么好说的,叶伊赫跟着那群信徒全程罚站,到需要咏唱圣词的环节时就配合张口,假装自己在发出声音。   唯一解惑的就是让他知道原来昨天看到的那两块偌大的面饼其实是被叫做【圣饼】——做完弥撒才会被分到一小块,金杯里的暗红色【圣血】也是,拿到手抿了一口发现原来是葡萄酒。   就是不怎么好喝,有一股奇怪的酸涩味,还泛苦。   等弥撒结束,沉重庄严的气氛缓慢散去,和叶伊赫昨天一起布粥的那几人口吻轻松的开始聊天。   “今日的晚餐是什么?”   “您这样问我,难道是指望能得到好消息吗?那可真遗憾,您听好了——依旧是加了醋汁的胡萝卜拌大头菜,腌酸黄瓜,配上不刷油、也不加鸡蛋和酸奶酪的烤土豆。”   在旁边扫地的叶伊赫光听一耳朵就感觉毫无食欲。   而且到目前为止,他得到的早餐只有一小块干巴巴的面饼和一小杯葡萄酒,午餐还直接被跳过了,连一口水都没得喝。   如果他到晚上还不能将这具身体还给原主的话,叶伊赫觉得自己可能半夜又饿得要去厨房加餐……   他正走神着,突然听到有人提起这个话题。   “喏,我这里有条消息要告诉你们,当然也不是件什么大事,只是非常有意思,瓦季姆当笑话讲给我听的……”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开口,“他早上清点食材时,发现少了两颗土豆呢。”   叶伊赫依旧面无表情,但脑内发出警报的神经,连带握着扫帚的手指都悄悄一紧。   厨房里可不仅有一麻袋的土豆,还有面粉、洋葱、鸡蛋和甜菜之类的食材,没想到那位厨师竟然会把它们算这么清楚!?   “啊哟,是有人去偷吃了,”另一人饶有兴致的猜出了真相,“可为什么是昨晚呢?我可真想不明白。”   “瓦季姆也正好奇这一点,因为我们都知道他在今天会额外做些食物放在厨房里随我们去取,却没想到有人会等不及半夜去啃生土豆呢。”   对方发出戏谑的笑声,“就像老鼠一样。”   叶伊赫:不是去啃生土豆……算了。   原来这才是厨房从不上锁的缘故——这帮人也挨不了斋戒日的饿,对外宣称今日斋戒需要少食加吃素,实际上会偷偷让厨师额外做一份放厨房,大家心照不宣的去加餐。   所以他们也没觉得厨房少两颗土豆是什么大事,只当有人提前去混了顿宵夜吃。   叶伊赫提起的心终于妥协落回了原处。   又聊了两句结束这个话题后,他们再度提起了另一个新闻,据说是登在了很有权威的一份报纸上。   “治安问题确实令人担忧。我们好歹有教会不愁性命安危,但外面可不是这样,您知道前段时间的那条新闻吗?西伯利亚那边有座监狱发生了暴乱,死了好些人——连警卫也死了好几个!”   “竟然连警卫都死了!他的枪呢?”   “是哟,没错,报纸上说是律贼做的,那帮早就该下地狱的罪人!他们袭击了警卫,与监狱里的其他帮派产生冲突,宣称一定要弄死对方的老大才罢休……”   “结果他们得手了?”   “是的,一直到得手才肯消停。”   说到这里,那人的目光特意转向叶伊赫,又向另一人强调道,“您可别用那种质疑的眼神瞧我,西里尔也知道这件事,当时他也在吃惊那个老大竟然死了——对吧,西里尔?”   突然被点名的叶伊赫:“………”   幸好这人是个八卦又话痨的家伙,叶伊赫还没点头,他就又转回脑袋继续去和他的朋友继续聊天了。   不敢再继续旁听下去的叶伊赫立刻抓住时机离开那个大堂。   反正是已经确定没有午餐了,这里看上去也没有需要他做好事的目标,那索性就去外面找找。   就算结果是一无所获,也可以体验下他从未见过的风土人情。   想法很美好,但叶伊赫来到教堂门口,脚都还没踏出门槛,就发现好几位神情虔诚、年纪稍长的普通教徒盯着他就笔直过来了,吓得一个转身又赶紧回去。   这身一看就是神职人员的衣服太过惹眼,但他在衣橱里又没找到可以替换的普通衣服……只能继续窝在宿舍里。   [小爱同学,你有做好事成功的结算,]   在宿舍晃了两圈没事做的叶伊赫开始戳系统,[那有没有做好事失败的通知?]   [当然有,]被叫到名字,系统熟练地冒头,[所以宿主现在还没有失败,请放心。]   [怎么会要这么长的时间?]   表面虽然可以克制,但叶伊赫内心止不住地发出叹息,[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饿吗,这里连一元一串的钵钵鸡都没有。]   [通常来说,宿主提前出现的时间越长,代表事件的难度越大。]   系统道,[当然未来并非一成不变。若是宿主的行为引发了连锁反应,原本会发生的事件也会因此推后也说不定。]   [只有当宿主完全没有了解决事件的可能性,致使最坏情况发生之后,本系统才会判定失败。]   [……唉,]叶伊赫幽幽道,[再等上几天,我岂不是要变成土豆仙人。]   无法理解这个梗的外星系统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总而言之,从它那得到解答的叶伊赫知道了自己除去耐心等待外没别的方法,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厨房那边压根不在意有人去偷吃的事情,让他可以深更半夜去加个餐。   白天则除了干活能躲就躲,哪怕是这里的主教喊他也只是低头听命不开口,长长的刘海挡住眼睛,硬是把这具身体的人设凹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极致社恐。   等好不容易捱过四天,第五次深夜来厨房炒土豆丝的叶伊赫简直对全套流程驾轻就熟,一手拿着餐叉、一手端着那盘酸辣土豆丝的他这次连窗户后也懒得蹲了,翻身就要坐在窗台上,边欣赏月景边吃——   然后与一个全身黑衣,正鬼鬼祟祟经过庭院的男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叶伊赫的目光落在他那张没见过的络腮胡脸上,又下移,看见他手中握紧的尖刀。   再移回去,对方的眼神显而易见凶狠起来。   ——与他不同,叶伊赫的眼睛则瞬间变得无比明亮,整个人的颓丧一扫而空。   啊,终于来了他真正该干的活! 第8章   叶伊赫看见了他的作案工具,他自然也看到了叶伊赫端在手中的炒土豆丝。   “原来是只偷吃的老鼠。”   他发出含混粗哑的讥笑声。   坐在窗台上的少年身体太过瘦削单薄,别说肌肉虬结的成年壮汉,就算与同龄人比较,除去身高外也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脸不算。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连走过来的步伐都是随意的,根本没有把眼前这只老鼠当成什么危险人物。   这种轻慢不屑的态度有没有展现出他的强大暂且不说,叶伊赫则立刻将眼前这家伙划去了【脑子不太聪明】那边。   且不论他这几天兢兢业业的在干活抵土豆债——就算大家都在做法外狂徒好了,这货竟然还敢搞歧视链?   明明是他跑到别人的地盘上被逮了个正着,现在倒显得好像已经胜券在握似的,一点也不懂什么叫谨慎小心,什么叫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这里怎么总爱喊人老鼠老鼠的,”叶伊赫笑了下,看向他的视线冰凉,“鼠鼠我啊,马上就会让你死到临头了。”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络腮胡壮汉皱了下眉毛,“你们那套圣父啊耶稣啊之类的东西?故弄玄虚!”   手里握着刀的他一点不慌,那个连手腕都橡根干柴火似的家伙能做到什么?除非他大喊大叫的把旁人引来——但现在没有机会了,他已经走了过来,而下一刻,这个可怜的傻瓜蛋就会彻底倒在地上不动了。   也许他能带着他的土豆去天国见上帝呢,呵。   叶伊赫微微抬眉,根本没打算解答对方的质询。   他没办法对着这座教堂的同僚们说俄语就算了,还不能对着这家伙说几句他自己的母语?   这个络腮胡脸确实长得很强壮,和他上次在囚车看到的那位毛子兄弟也算是差不多等级的体格了,站在他面前活像一个膘肥体壮的相扑选手,几乎挡住了所有的月光。   这也不奇怪,社会秩序越混乱,这种人就越觉得他可以浑水摸鱼,有资格当一当能轻松赚到大钱的法外狂徒。   对方的杀意很明显,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叶伊赫不知道他原本的下手对象是谁,但既然都带着刀了,无论目标是谁,能活下来的概率都极小。   “去找那个老家伙前,就先送去你见上帝……”   粗哑的声音并不大,至少不会回荡在这死寂的教堂一角,也未必能惊醒其余正沉沉睡着的人。   原本这座教堂有自身组织的巡逻队来维持日夜的治安,此刻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都被他悄无声息的杀了。   现在,他正将那把尖刀举起来了,想要向叶伊赫的脑袋狠狠挥过去——   但叶伊赫的反应只会比他更快,即使这具虚弱的身体不能百分之百跟上他大脑反应的速度,讲究一击制敌、以攻克攻的截拳道对付这种人依旧绰绰有余。   对方依托肌肉牵动、驱使利刃抬起的电光火石之间,叶伊赫右手仍握着那把餐叉,但攥成拳头的手骨节分明,甚至在对方连防御的意识也尚未升起的刹那,已然极其精准且克制地重击在那截毫不设防的喉骨上。   “咳……呃……!”   那把刀从手中无力的松脱,跌落在地面。   即使是体格再如何强壮的人类,致命的弱点也不可能消失。   叶伊赫收回拳头。这次,换成他居高临下看着跪趴在地面的惨败者了。   对方正难以置信的艰难喘着气,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惊恐。   但他能汲取的氧气越来越少,就像一条即将溺死在空气里的鱼,正在做最后的扑腾。   “没事的,只是血肿压迫到气管产生的呼吸及发声重度障碍而已。”   叶伊赫才不管他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轻描淡写的安慰道,“可能还会有点轻微骨裂,我已经收着力了,你应该庆幸我没有特意瞄准你的颈动脉窦,那才是真正的一击毙命。”   通常来说,进行实战对抗训练时的他是不会瞄准这种地方下手的,一不留神就容易发生急救事故。   但谁让这家伙往坐在窗台上的他面前一站,弱点就这么明晃晃的暴露在视野正前方,往那里出拳实在是太顺手了。   加上这具身体的体力确实太差了,能尽快结束的战斗还是尽快结束比较好。   眼见着这位毛子兄弟和囚车里的那位一样瘫在地上昏迷,彻底丧失了战斗力,叶伊赫几口扒拉完盘子里已经冷掉的土豆丝,趁身体没还回去前赶紧消灭证据。   系统说原主的记忆会合理化不假,但再怎么合理化,他也不可能说服自己突然无师自通的会炒酸辣土豆丝,且空手干倒一位成年毛熊了吧……   可一直等到叶伊赫都把盘子洗干净了,人都准备出门走到长廊上了,该有的系统结算还是没出现。   叶伊赫激动的心逐渐变得凉凉的:…………   不是吧,这个家伙竟然也不是做好事的目标!?   闭了闭眼平复情绪,叶伊赫只能选择回宿舍继续睡觉——但在厨房的门旁,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晚上好,我的孩子。”   没有戴着圆筒帽的主教向他露出赞许的笑容,十分真诚。   “…………”   叶伊赫看着他,没有出声。   “原本我是想出手的,但是您,噢,您拥有超乎我想象的力量。”主教赞叹道,“不可思议。”   叶伊赫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弱,正常和那种壮汉硬碰硬是没有胜算的;但眼前的主教明明是个鬓角都白了的老头,竟然也说着【原本要出手的】……难道这座教堂也是卧虎藏龙?   对方其实是老爹级别的功夫大师?   叶伊赫简直要肃然起敬。很可惜他只能听没办法回答,更别提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我原本还在猜测你是为什么突然变得不爱说话,”主教又继续说道,“原来是这个原因,难怪了。虽说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我想普通人还是无法接受的,你隐藏起自己的决定很正确。”   “…………”   虽说叶伊赫也猜到了一直站在墙角的主教肯定也听见他刚才在说汉语——但对方竟然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真不愧是上帝派来的使者。   主教叹息着对那位口吐白沫的毛子兄弟比划了个胸前十字,“我会安排人处理好这件事的,就像他从未造访过此处那般。”   叶伊赫谨慎的点头。   “你大概在疑惑为什么我对这人的前来不感到意外,”他继续缓缓开口说道,语气平和。   “因为这并非是我遭遇到第一次……或是第二次袭击。”   叶伊赫心想这就是所谓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吗……毕竟教堂看起来就很有钱。   “原本,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这样物品,”主教转过身,示意叶伊赫跟过来,“或许现在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听得出来,他早已出手驱赶了不止一次的强盗,而这些人也与劫财无关。   夜深人静的教堂中,主教穿过长长的走廊,带着叶伊赫来到最深处的一间豪华房间,里面放置着铺了金丝暗红绸缎的高台,金光闪闪的圣像布满了四面墙壁,穹顶也是瑰丽繁复的创世壁画。   叶伊赫之前也是有所耳闻的,知道这里只允许司祭以上的神职人员进入——尤其是桌上那个沉甸甸的木盒,他只能端着托盘来运,摸都不让摸一下。   搞这么繁琐的规矩,叶伊赫平时还会看在土豆和原主的份上意思意思遵守一下,但眼下既然是主教让进的,他就全然不在意的抬脚踏了进来。   主教端起摆在圣台中间的那个木盒,“绝大多数人都以为这是耶稣圣所的象征物。”   嗯,假装供奉着他的骨灰盒。叶伊赫点头表示了解。   “但其实,它存放着另一样违禁物。”   说到这里,主教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点得意的笑容,就像在偷偷打着主的名号做点私底下的小动作。   “是足以毁灭世界的异能武器——它的制作说明书。”   借用翻译补丁专注听着,叶伊赫的表情逐渐过渡到无语:“………………”   上帝和异能,这两个词虽然都是非科学的范畴,但突然从一个神学老头的嘴里蹦出来,这感觉也真是太奇怪了。   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相信真有能毁灭世界的异能武器,还是从上帝存在学说里虚构出来的衍生分支。   总之就是离谱!   “你选择隐瞒自己的力量这件事并没有错。”   大概是叶伊赫的表情委实太过微妙,主教反而又和蔼的安抚起他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对叶伊赫的身份脑补出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   “这还不是能够被展示在世俗面前的力量——或许会被视作异端,或许会被官方滥用于战争与杀戮…但我依旧选择将这份力量当作主的神迹。”   “只不过,如今的它显然是不该被继续留存在这世上的禁物了。”   圣台上的三叉烛台长明,火苗摇曳着,吞噬掉了从木盒里取出的那几页纸张。   叶伊赫全程旁观,好似一位沉默的见证者。   其实他对主教这说法有种莫名的即视感,就像武侠里身怀绝世功法的老头一直遭到反派觊觎,最终在临死前传给主角——或者是死后被主角找到秘笈——而他却是看着这绝世功法被一把火烧没了。   [恭喜宿主完成事件,复活点+20。]   属于小爱同学的声音甜甜响起,给叶伊赫撒花。   叶伊赫不关心那几页秘笈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只感到解脱般的如释重负。   终于…不用再当土豆仙人了……!   闭上眼睛,叶伊赫心情愉快的交还了身体的主导权——   ——陀思睁开眼,正好看见那几页纸的最后一点被烧得干净。   “…………”   飘在空中的纸灰纷飞,星火在余烬的倒影中缓慢散尽——而他此刻的沉默是如此深重且漫长。 第9章   站在原地的陀思,眼睁睁看着那几页苦心寻找的纸就此化作一缕青烟,追随上帝而去了。   ……也宣告了他此次计划的彻底失败。   即使全部记忆都在脑海里排得整整齐齐,就像受检阅的士兵那样清楚,陀思依旧又在脑海里拎出来过一遍。   在去固辛格监狱的路上出了意外,他搭乘达莎耶娃的救援车去往伏尔加格勒,但在车队停下补给的途中便离开了。   伏尔加格勒没有他需要的东西,而那位小姐看上去又是如此热切得想要回报他的救命之恩。   而在决定救她这件事上,陀思很难说清楚自己那到底是否为心血来潮,抑或是一种未知的、更为本能的决断。   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普通人,只是在救赎的道路上注定要完成不得已的牺牲——但与凶犯进行肆无忌惮的滥杀不同,那些是无可奈何的舍弃。   反过来说,如果有普通人倒在他面前,而对方又与他达成目标的必要条件毫无联系的话,他同样并不吝于伸出援手。   离开达莎耶娃之后,陀思重新拟定了原本只作为备用的计划。   再走一次【伪装身份——被捕——关押——审判——押送】的流程耗时太长,而进入监狱的路并非只有这一种。   这里是离固辛格监狱最近的滴血圣母教堂,不仅自身受到教徒敬仰,固辛格监狱也时常会来邀请这里的神甫前往由监狱特别搭建的圣所内举行相关仪式。   在这个国家,东正教甚至已成为国教千年之久,过亿的教徒分布于这块土地上,监狱内的罪人们也不例外。   或者说,他也不例外。   仅需几句巧妙的谎言,他便顺利成为滴血圣母教堂的辅祭之一,主教与神甫也对他青睐有加——若非这副外貌看上去过于年轻,甚至直接成为神甫也说不定。   而自之前所掌握的线索来分析,这座教堂的主教曾去过固辛格监狱,且与那位他原本要接洽的目标有过联系。   那样东西会不会已经交到主教的手里?成为滴血圣母教堂辅祭的他也正好能够印证这个推测。   在教堂里的生活是他过往所熟稔的一切,对主的虔诚信仰或许与他们有少许偏差,但在圣经的研究上,没有人能比他更透彻。   确认情报这项也很顺利,纵然主教有心隐瞒,但那些佐证在他眼中亮如黑夜中的荧光。   只不过监狱那边,他还没有来得及以辅祭身份跟随前往、趁机接触,便已阅览到那位目标在冲突中死亡的新闻报纸——这令他讶异了片刻,但并不沮丧,毕竟世上总是会存在意外与变数。   何况教堂这边已经带给了他好消息,计划仅需稍作改动即可。   原本,他应当在释放出一个引子、一个细小的诱饵之后,就可以轻松拿到那几页纸。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仅是耐心在这所教堂等候了五日……直至今夜,记忆显示上钩的盗贼将他蔑作喽啰,被他杀死。   按照拟定的剧本,他应当用惶恐的态度将发生的这些事告诉主教,而生性慈爱、又怜惜“神迹”的主教会选择将【目标】换一个更妥善的地方保存。   到那刻,就是他彻底确定目标位置之时——凡有所动作,必留痕迹。   计划的发展有条不紊,甚至比预想中还要顺利,主教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而他仅需要稍作劝诱便能达成目的。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主教没有选择更换保管物的位置,而是带着他穿过被称为【天门】的圣像屏风,来到摆放着圣祭案的至圣所跟前。   接着,仅需要烛台燃起的那一抹摇曳火焰,便将它烧尽了。   ……莫非是这位主教猜到了什么,才选择他作为旁观者。   烛光能照亮的范围并不大,沉沉暗夜笼罩着地上一切,仅有圣祭案上的耶稣十字架在墙上拉出了一道巨大的、模糊的倒影,仿若某种不容动摇的天意。   陀思的目光慢慢自那处移开,开口时的声音温和。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吗?总有人会不相信它已经彻底离开了这世上。”   “是的,毕竟连我也不曾阅读过纸张的内容,就算拷问我这个老人家也不会得到任何令人满意的结果——何况我的寿命所剩无几,主即将迎接我去天国。”   主教颔首赞许他的谨慎,口吻轻松。   “在这之后,我会制造一场意外失火的事故。或许会损失很多东西,但这座教堂不应当庇佑死物,我的孩子。你们的安全才是天父所关心的一切,我竟然在今夜才真正领悟这个道理。”   不。沉默片刻的陀思在脑中不动声色的反驳他。   神并不关心信仰祂的生灵,祂甚至不存在于此,就像祂不存在于这世上的任何一处。   “是啊,确实如此,只是损失财物而已,比不上生命的哪怕一分贵重。”   但他再出声时,却只是这么说道。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细微表情。   “感谢您对我们的无比慈爱与慷慨,主教大人。”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但这只是我早就应当做到的事情。”主教将已经空掉的木盒放回圣祭案,“时间不早,你该去睡觉了。”   “我想再停留一会,请您准许。”陀思垂下视线,“以我的身份无法来到此处,希望至少能在此刻、在您的首肯下,得到这份荣幸。”   只略作思考,主教便答应了这份请求。   不仅如此,他还在离开前向陀思眨了眨眼,似乎是想让他不要太感到压力。   “明天我会告诉瓦季姆,让他多做点美味的食物。”   说完这句不知是庆祝还是犒劳的话,主教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陀思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   拱形的七灯台将要燃尽,蜂蜡制的圣烛又细又长,是代表神圣威严的金色。   直到连墙壁上的巨大十字架倒影也逐渐黯淡,他才来到圣祭案前。   纸张燃烧后的余烬落在暗红的圣血布上,在烛火的映照下并不十分显眼。   陀思伸手捻起其中一片,它是如此轻易就在指尖破碎了,连同其上那隐隐约约闪过的文字一道。   这确实是真正的制作说明书,已经彻底不存在世上了。   他的计划再度发生了变数,目标甚至就在他的面前被烧毁。   原本的计划宣告完全失败,他通过异能武器来达成理想的路途已然被落下的巨石堵死。   “〖你们如今要知道……我、惟有我是神,在我以外并无别神,〗”   拗口的古典希腊语低声响起在这间肃穆的至圣所内,身穿纯黑教衣的陀思语调轻缓,祷告的声音如溪流击打着洁白卵石,清澈而沉静。   但他的动作并非如此虔诚。   圣祭案形状是一个并不高的长方形箱体,象征着耶稣的坟墓与上帝的王座。亦有宣言称天父会以凡人所不得见的无形躯体端坐其上,因此从不准许放除了圣像、福音经与圣盒以外的东西,空出大片位置。   此刻,陀思却坐在圣祭案上,好似这本该就是他的位置。   不傲慢,不谦卑,不狂妄,不怨憎。这只是一种理所应当般的姿态,就像雨水应当自天空落下那般合乎常理。   “〖我使人死、我使人活、我损伤、我也医治、并无人能从我手中救出来……〗”   念着圣经中的箴言,陀思的右手拇指慢慢摩挲过食指的关节处,闭目的神情宁静,如正聆听天启。   那里的皮肤触感光洁细腻,没有被啃咬过的瘢痕。   换句话说,它本该因一种不良习性而长期存在,却在五天内淡化了许多,就像是——他突然戒除了这个思考时的下意识行为。   凡有所动作……必留痕迹。   没有等那场意外的火灾事故发生,已无需停留于此的陀思提前离开了滴血圣母教会。   他从不急于求成,也没有焦躁冒进的性格特质。   气馁更是天方夜谭,陀思早已清楚自己的所图甚大,为世间绝大多数人所不容,哪怕这次计划顺利成功,也不过是向前走了一小步而已。   只不过,在这条道路上,他似乎……先发生了点尚未明晰缘故的意外。   …………   经过两次等待被系统唤醒意识的过程,叶伊赫发现自己在间隔期间会感觉睡了漫长无梦的一觉,真是犹如婴儿般的睡眠。   ——但每次他再睁开眼,身处的场景总会跳跃得让人不知所措。   与此类似还有原主的身份,切换的速度简直快到匪夷所思。   不远处的建筑是恢弘大气的古典主义风格,精致的大面积浮雕与严格对称的希腊美学使它看上去更像某种淋漓尽致的艺术,是与教堂截然相反的另一种优雅庄重。   再加上他这身看起来只是普通装束的衣物……   肩膀与后背传来的重量沉甸甸的,不知道原主正背着个什么东西,叶伊赫转手将它拎至眼前。   一个形状怎么看都是大提琴的琴盒。   叶伊赫:“…………”   再加上这怎么看都很像是学校的建筑物,以及来来往往背着各种乐器的年轻人。   见鬼,这次他该不会变成音乐生了吧!? 第10章   等等,别看这具身体格外年轻,他还没忘记第一次醒来时原主正在当罪犯……该不会里面其实藏着一把突突?   叶伊赫绕开人群走,挑了个没什么人经过的角落,将背着的大提琴盒就地放下,拉开拉链。   ——长舒口气,里面确实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大提琴。   再摸摸口袋,发现一张硬质的学生卡,上面印有原主的头像和几行字母。   就是他看不懂俄语,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系统说帮忙激活这具身体的语音信息处理还真就只有语音能理解,一点都不带多的。   话说回来,他完全没想到原主的艺术天赋这么强,明明身体还没怎么长,人直接从教堂来读看教学楼就很高级的音乐学院……也不知道学费是怎么负担的,毕竟原主看上去居无定所,目前还是个逃犯。   还有这把大提琴,一看就不便宜。   叶伊赫感叹着取出那把琴弓,发现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握才是正确的。   毕竟他只在小学和初中上过音乐课,接触的乐器除了瞎吹的口琴就只有瞎敲的三角铁。   但这长度,这硬度,叶伊赫索性抖手在空中来回挥了两挥,把那根七十来厘米的琴弓舞得飕飕作响。   真是把不错的好武器啊,抽起人来一定很顺手。   叶伊赫在内心给它点了个赞,依依不舍地放回琴盒——毕竟大提琴都很贵了,这把琴弓肯定也便宜不到哪里去,哪能真把它当打狗棍使。   眼下还是先来祈祷一下他这次不需要停留太久吧。   当辅祭还能混在同僚中装模作样念几句悼词,拉大提琴……听他拉大提琴,还不如看狗拉雪橇。   至少狗拉雪橇,属于自带的种族天赋。   拉上琴盒的拉链,叶伊赫甩手将这沉重的乐器往肩上一背,抬头便看见有位女生正目瞪口呆盯着他。   对方的手里正拎着把小提琴,似乎是想找个不会打扰人的僻静地方练习——于是就看着有个貌似体弱的美少年将琴弓挥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铿锵有力。   只是这架势和拉大提琴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想解释也说不出俄语的叶伊赫:“…………”   依旧处于震惊状态的女生:“…………”   气氛尬在这里,两人面面相觑,就在叶伊赫正准备若无其事的绕道走开时,女生开口了。   她小声憋出句“卧槽”,是让叶伊赫眼前一亮、再熟悉不过的中文。   “来这里真是开眼了,这辈子头一次见长这么漂亮的毛子在用琴弓舞剑。”   对啊!叶伊赫豁然开朗。   这里是看起来就很高级的音乐学院,意味着无论什么时代都会吸引各个国家的留学生来此求学——那这其中还能没他的同胞吗!   终于能交流了!   “抱歉,吓到你了?”叶伊赫不好意思道,“不是舞剑,我只是在试这把琴弓趁不趁手。”   “啊,你中文说得好溜,”说的话完全被听懂了,女生更加不好意思得单手捂住脸,“我第一次来俄国,还不了解你们的文化习俗……”   不,他觉得无论哪个国家的文化习俗也不会这样试琴弓的。叶伊赫心想道。   “没事,我也是随便挥了两下。”   好不容易能在这里有个可以交流的对象,叶伊赫当然要抓紧时间给自己解惑,“现在是什么时间?我是指年月日的那种。”   女生:“………嗯??”   “抱歉抱歉,我长话短说。”叶伊赫的语速飞快,“是这样的,我其实是这具身体的第二人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切换,所以想在【我】出现前尽量多收集些周遭情况。”   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而且双重人格患者的人格之间互相独立、记忆也不共享,即使在不同时间段面对同样的事情时,也会给出截然不同的反应——眼下他和原主的情况,怎么看都很符合多人格特征。   “哦、哦……”   女生眨巴着眼睛,好像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她手里的那把小提琴被捏紧又放松,颇有些对待重症患者的手足无措,但她还是用一串数字解答了叶伊赫的问题。   也没有过去很久啊……叶伊赫和上次在教堂看到的时间比对,发现才过去了四个月不到,不由啧啧称奇。   就这么点时间,也不知道还是未成年的原主是怎么做到从罪犯成为神职人员又成为音乐生的,真是人不可貌相,莫非他是属于天才那一挂的,罪犯的路纯属走偏了一下?   想到这里,叶伊赫抬起手瞥了眼,不出意外又在指节处看见长时间啃咬后留下的淤痕,按上去甚至还隐隐作痛。   就是啃手指这个毛病总是改不了。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那位女生见叶伊赫走神,又轻声开口问道,“宿舍和教室的地址呢?”   “确实都不清楚……事实上,我连俄语都是能听懂但不会说。”叶伊赫将手伸进上衣口袋,摸出那张硬卡片递给她,“但我有学生卡,可以帮忙看看这上面的相关信息吗?”   “啊,确实有这种情况的,我也是能听懂家乡方言但不会说,每次回老家都是他们讲方言我讲普通话,主打一个无缝交流。”   女生接过学生卡,“我来看看哦……米哈伊尔·波波夫……助教老师!??”   对着这张卡片的她惊到瞳孔地震。   这根本不是学生证,这是工作证啊!   叶伊赫:“…………………”   哈??什么???   就凭这未成年的身体!?他怎么做到直接当上助教的???   那可不没交学费吗,这学校还得倒过来给他发薪水呢!   还有这个波波……怎么听都感觉不像是正经名字,九成九和西里尔一样又是个假名。   “原来我是老师,真是帮大忙了,”内心刷过一连串弹幕,叶伊赫虚弱的朝她感激笑笑,“我还不知道你的称呼。”   女生:“…………”   “我叫苏梦之。”   看着明明对方比她年纪还小,眼下却荣升她师辈的漂亮少年,简直要汗流浃背的女生——苏梦之将那张工作证恭恭敬敬递还给他,“这个……老师好。”   僵硬接过工作证的叶伊赫:“…………”   不理解。双方都是一万个不理解。   气氛默默安静了下去,枯叶打着凉凉的旋儿刮过这处偏僻的场所。   “嗯……”   过了半晌,苏梦之干巴巴开口,“虽然没找到关于你的其他信息……但我知道你是哪位老师的助教了,当时应该也是他聘用的你……我带你去找他?”   “……还是不了吧。”   叶伊赫同样干巴巴回道,顺便附带上一句解释,“严格来说他聘用的不是我,我甚至都不会说俄语。”   一见面不就露馅了吗,他就算坚持装哑巴,课上也不会拉大提琴啊。   “你会出现多久?”想了想,苏梦之问他。   “我也不清楚,出现的时间并不固定。”叶伊赫深吸口气,“总之还是别见面的好。”   “但那位老师下午就有课……”苏梦之弱弱提醒他。   大提琴和小提琴都属于乐队演奏系里的弦乐,再加上它们都有既属于独奏乐器,又在弦乐重奏及交响乐队中不可或缺的特性,一些课程还是有重合的。   都身为助教了,当着学生的面临时旷课不太好吧……   叶伊赫沉默。   旷课怎么了,大学旷个课不是很正常吗。   背着琴盒的叶伊赫正在思考要不要拜托苏梦之帮他向那位老师请个假,但有声音在他开口前,先一步自背后悠悠响起。   “米哈伊尔·波波夫老师……您为何还没有来我办公室呢?请原谅我实在等不及,决定私自跑出来找寻您的踪迹。”   来人的声音优雅低沉,又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忧郁与哀戚,压得尾音轻轻往下坠落,像折了翅膀的白鸽。   叶伊赫:“…………”偷溜还没进行就失败,这消息简直是雪上加霜。   苏梦之则只是对这份重视感到意外,她连忙向对方微微欠身,打了声招呼。   “您好,伊万·冈查洛夫老师。” 第11章   伊万……什么什么,反正是叶伊赫不认识的人,但糟糕的是对方认识他。   不仅认识,还格外青睐,听听这敬重中透着亲昵的话,这位老师压根没把原主当作自己的助手看啊。   是因为原主的音乐水平过于高超吗?叶伊赫心想。要是再让这位伊万老师听听看他锯木头的噪音,搞不好会直接被撵出学校。   苏梦之看到原本要带叶伊赫去见的老师已经站在这里,很是识趣地带着自己的宝贝小提琴就溜了。   溜之前,她原本还想和伊万·冈查洛夫解释叶伊赫的情况,“冈查洛夫老师,我想您肯定知晓米哈伊尔·波波夫老师是双重人格患者,而眼下是他的第二人格在主导身体,因此……”   用的自然是俄语,叶伊赫一边感激她帮自己解释,一边惭愧自己正在败坏原主的名声……系统最好能解决掉这个。   [本系统乃应急装置,只能使原主的记忆合理化,]听到叶伊赫嘀嘀咕咕的心声,系统适时冒出头提醒,[并不能在客观层面上修改世界——包括其他人的记忆。]   [……那你还给我会接触其他人的事件?]叶伊赫难以置信。   这岂不是意味着对方只要去询问当事人,真相就会直接摊在对方面前……   难道说……要他做好事的途中顺便把证人都灭口喽?不会吧,这也太没道理了。   […………这个,]系统卡卡顿顿的出声,[记忆合理化是一方面,原主通常不会特意倒回去深究已经发生且逻辑清晰的事件。]   [另外,就算他发现了端倪,也没办法对付"自己"——而只要等到复活点攒满、宿主离开,一切都会恢复原状——而且本系统保证对原主也会有好处的!]   叶伊赫想了想,[最好是像你说的这样。]   伊万·冈查洛夫还没听完苏梦之的解释,便已先一步了然颔首,“我知晓这些情况,请不必担心。”   听到这句话,苏梦之放心的离开了。   考上这所音乐学院不容易,她还要找地方努力去练琴呢。   留下叶伊赫独自面对这位不知道为什么替他圆谎的伊万老师,“…………”   实话说,他已经在考虑从哪个人体部位比较好下手,又不会把对方揍出后遗症了。   这老师怎么可能真的会知晓双重人格这种情况啊,明明他现编出来的谎言。   面前的伊万·冈查洛夫身量颇高,穿着非常考究的绅装,外罩一件毛呢大衣;他的袖口与胸针都在太阳下闪着亮晶晶的光,不用看就知道造价不菲。   而他本人也拥有着接近于银白的浅淡长发,顺垂地落在后背,并随走来的步伐而微微摇晃——在那副优雅华贵的东欧样貌下,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眸同样呈现出漂亮的银灰色,此刻正微微弯起。   “您竟然拥有双重人格,真是令人感到意外。”   二人之间距离极近,微俯下身的伊万·冈查洛夫视线流转于叶伊赫身上,再出声时竟然是汉语,十分标准且流利,几乎听不出口音。   “那么,我该如何称呼身为第二人格的您呢?”   很明显,这位精通中文的伊万老师听到了刚才他和苏梦之的对话内容。   但说着【令人感到意外】,他本人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的反应,而是以一种【既然你这么解释,那我就继续配合下去吧】的口吻,就像在跳某种默契的交谊舞般,彼此心照不宣的继续着这个谎言。   叶伊赫:“………”   这么一想也挺合理,原主不就连着几次更换假名和假身份,在俄国境内到处跑?这位若是早就认识原主的话,估计也会觉得这只是一场故意为之的布局吧。   很对不住,虽说双重人格是他瞎编的,但真实情况比双重人格要复杂得多。   “喊米哈伊尔就行。”   叶伊赫怎么可能透露出自己的真名,他将那张工作证揣回口袋时,便顺势用了上面的名字,“你特意找过来,是有事找我吗?”   “不,其实并没有什么事。”   伊万·冈查洛夫直起身体,“只是在担心您是否遇到棘手的情况。”   棘手的情况……是在指他的假身份被发现吗?叶伊赫不太确定,但肯定不和第二人格有关,这是他现编的。   在教堂那会,他并没有见过这位伊万老师,这就意味着原主也是最近才认识的对方。   否则,以这位目前对他的看重程度,不太可能放任他在那间教堂待那么久而不找过来。   “你看起来和我的关系很亲近,”   既然对方在顺着他虚构的设定往下演,叶伊赫自然愿意继续用这个理由来解释破绽。   他苦恼的皱起眉毛,望向对方的目光透出疑惑。   “抱歉,但我并没有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你可以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吗?”   “这真是我的疏忽,”   伊万·冈查洛夫的眉间浮现几分忧郁,仿佛确实相当内疚于自己的失责。   “我叫伊万·冈查洛夫,为您的一切所着迷,自愿成为您的盾牌,您的长矛,您的敌人所必须踏过的尸体。”   伊万·冈查洛夫单手抚上胸口,“在那之后,您允诺过给我奖励。”   叶伊赫:“…奖励?”   “是的,此乃至高无上的奖励——”   即使仍然在说汉语,伊万·冈查洛夫的口吻仍如同在吟唱某出恢弘的歌剧,或是一种哀惋又期待般的咏叹调,“我将会通往无上的幸福,啊啊,从这卑劣的、混乱的、矛盾的、不可理喻的扭曲与痛苦中彻底解脱出来——”   “具体是要怎么做?”叶伊赫虚心求教,“什么是你想要的无上幸福?”   “————”   仿佛齿轮卡壳般,伊万·冈查洛夫的话语停在了中途。   他好像有点愣住,但随即,那双银眸便对准了叶伊赫,“是您。”——他开口回答道。   “您将会达成我想要的无上幸福,只因您是超越此世一切未知的存在,亦如神明引领愚钝的我前往至福的伊甸,在这个被主抛弃了的世界里,您才是真正的——”   “真正的神吗?”   接过话的叶伊赫轻叹了口气,“那么,另一个我打算怎么将你引领至伊甸?抱歉,我并不清楚另一个自己会怎么做。”   在成为神甫的那段时间里,他大概知道这个国家的人民有多么虔诚的信仰宗教,即使因穷困导致衣衫褴褛,也会尽最大努力在圣像面前打理好自己,毕恭毕敬的行礼。   但在此刻,叶伊赫没料到这具身体的原主竟然会被眼前看起来宛若贵族般的青年当作神明。   是某种精神控制吗……   面对叶伊赫的询问,伊万·冈查洛夫的话语略作停顿,大约是在迟疑为何叶伊赫还要坚持往下演双重人格的戏码——但仅过去片刻,百分之百信仰身前之人的他便选择了实话实说。   “等一切条件准备成熟,”   伊万·冈查洛夫抬起手,指尖略微在大脑的某个区域上画了个圈。   “您会亲自为我动手,将这块会感知到不幸的大脑区域切掉。”   听到这里的叶伊赫眼睛瞬间瞪大。   慢着?!   “从此以后,不幸就此从我身边消失,而您——”   “我不会动手的。”叶伊赫斩钉截铁的打断道。   直接给对方的大脑做手术,切掉某部分大脑区域??   开什么玩笑,这只会令他想起曾经看过的额叶切除术——相当野蛮、毫无人道,具体实施办法就是用使用冰锥,在无麻醉的情况下通过眼窝底部,直接插入患者的大脑搅动……   打住,光是想一下就让人头皮发麻。   而这具身体的原主,竟然会打算将这种手术应用在眼前的银发青年身上。   即使这位原主或许真的能精准切除所谓[感知不幸的区域],叶伊赫也接受不了啊!   至少从伊万·冈查洛夫目前的状态看起来,他可能在思想上格外消极,或许会因此而容易钻牛角尖——但怎么说,也不至于严重到需要动用物理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   “您……”   伊万·冈查洛夫目露诧异,不明白为什么前段时间还微笑着和他说这样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主人,如今却明确告知他不会这么做。   “如果你要问原因,”叶伊赫拧眉道,“我是他的第二人格,而我并不希望这么对待你。”   伊万·冈查洛夫愣了下,“不希望吗……?”   原本以为第二人格的说法只是对这个假身份的一种特殊设定,但从眼下对待他的差别态度看来,这个说法……莫非是真的?   “是,”叶伊赫点头。   ——稍作迟疑,他还是透露了一点个人的想法。   “我不敢说自己曾经过得有多不幸,但至少,我认为[幸福]和[不幸],本身就是需要互相衬托才会显出其价值。”   只体会过幸福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正在被幸福包围的。   一直徘徊于不幸的人,在接触到幸福之前,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过往到底有多不幸——他只会麻木活在毫无期待的每一日里,直到有人愿意牵起他的手。   伊万·冈查洛夫没有说话。   他看起来听进去了叶伊赫的话,此刻正在绞尽脑汁的思索。   “我记得你下午有课对吧?先去上课。”   叶伊赫顿了顿,“先说好,我不会出声的,也不能指望我在课上拉大提琴。”   他既不会俄语,也不会拉大提琴,这两者都是赶鸭子现学也根本来不及的高阶技能。   “没关系,”还在思索的伊万·冈查洛夫下意识回答道,“即便您不想跟着我去上课也行,这只是一个方便您在此行事的身份……”   “啊,这个虽然听起来不错,”叶伊赫的烦恼解决大半,心情也松懈不少,“但我还是要去露个脸的,不可以太过分。”   再说,他也不能一直窝着不动,否则怎么发现需要他来做的好事呢。   就像上次那个教堂,谁能想到要从主教那里入手……结果倒是阴差阳错,撞了个正着。   不过,那时就算主教好几次特意过来和他说话,他也只能当哑巴,想拉进关系也无从下手——语言真是一门必修课。   就像这位伊万老师,中文也流利得不像话——不愧是招收留学生的高级音乐学院,连教师的文学素养都这么高。   唔,要是他这次也需要滞留很久,就拜托伊万老师来教他俄语好了。 第12章   不出叶伊赫所料,他这次也没有很快就能交还身体。   但比起上次在教堂那种被迫自闭的状态,现在的生活要好上太多。   虽然他依旧语言不通,但伊万·冈查洛夫实在是一个体贴又细心的好心人——当然最关键的是能用汉语和他交流。   不仅接受了他是这具身体的第二人格,连宿舍也是对方领他过去的。   那是一间拥有卫生间和开放式厨房的单人小公寓,只需要添置一些厨具,他就可以给自己做饭,而不是去啃硬邦邦的面包和甜菜头了!   叶伊赫很高兴他这次在事件解决期间,至少能够实现吃饭自由。   作为报答,他很乐意在做饭时多添一双筷子——这可不是他自吹自擂,从小就开始磨炼做饭技术的他,在口味上可是被夸过无数次的。   从伊万的反馈来看,即使他没有明显的表情反应,从动作上来看,还是表达了不小的惊喜与满意。   第二人格的性格、记忆与技能都是与主人格不共通的,只要叶伊赫不主动选择坦白,他就不必担心自己会露出所谓的[破绽]。   不过,这也得感谢伊万愿意接受他是个在音乐教学上毫无作用的废柴,只能帮忙发一发试卷,或是课堂点名这种不需要长难句的工作。   没错,叶伊赫正在跟着伊万努力学习俄语。   “字母与发音都已经掌握了吗?真不愧是您,学得真快……”   伊万·冈查洛夫将另外一张白纸轻轻放在叶伊赫面前,“接下来我会教您正确的拼写规则,以及一些特殊语境下的额外变格应用。”   叶伊赫很是头疼地接过来,铅芯的笔尖等着在上面做笔记。   对于他这个被迫从零开始学习俄语的人来说,每天看到这堆和英语没几个相似的字母符号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幸亏这具身体的脑筋不是一般的好使,他记东西的速度飞快。   加上与印欧语系中的其它语言不同,俄语每个字母对应的发音都唯一。只要记熟后,读单词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准确拼出点名表上的名字,但目前还没办法说长句的原因。   也还好他平时就处于俄语环境下,同时自带原主的语言翻译补丁,会自动理解每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他只要能把俄语单词对应的中文释义联系起来、且完全不考虑造句的语法规则,那么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想要憋出几句简单的交流还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叶伊赫常常也会觉得自己白拿助教的薪水,实在有点对不起这位对他很好的伊万老师。   再加上他其实在旁听音乐课的过程中,慢慢生出了些对大提琴的兴趣,想要尝试学会这项对曾经的他而言可以说是遥不可及的乐器。   因此,叶伊赫还特意找了个时间,拜托苏梦之教会他怎么拉大提琴,至少达到新手入门的水平——因为能在课堂上见到的关系,有时叶伊赫会去找她聊几句话,打听些诸如附近哪家超市的蔬菜比较便宜之类的消息。   “咦,我是有选修大提琴啦……”   竟然被叫大提琴的助教老师请教如何拉大提琴,苏梦之在惊讶之余,还感到一种莫名的期待与兴奋感。   关键这位助教老师还长得特别漂亮!   在她们间都传开了,纷纷说哪怕他全程都坐在课堂角落里一动不动,她们也愿意看他发一整节课的呆,绝无缺席逃课的可能。   更何况,她现在可是要教对方拉大提琴呢!   这也意味着在以后的课堂上,她们不仅能欣赏漂亮少年发呆,还能聆听漂亮少年的大提琴演奏…!   “先摆好姿势,大提琴靠在胸口这里,琴颈距离肩膀大约一个拳头,屁股只能坐椅子的三分之一……没错,就是这样。”   苏梦之手把手教叶伊赫摆好姿势,琴弓轻轻搭在弦上。   叶伊赫似模似样的坐在那里,握着琴弓的手指纤细而苍白;睫羽随视线一道低垂着,半掩去了那双酒红色的眼眸,配上轻缓垂落在面颊的鸦黑发丝、线条柔和的精致五官以及清瘦紧窄的腰背——连那称不上健康的体弱,也在手腕带动琴弓徐徐拉开的姿态中,凸显出一种鹤般的圣洁与高雅来。   “沉肩,手肘放低,握着琴弓的手腕抬起——好,想着刚才的那段旋律,大臂拉开——小臂再拉开——手腕再继续平移,不能塌——回小臂……回大臂……”   随着仿佛开船了的【呜——】声长而久的响起在这间练琴房,苏梦之的目光从初见美少年拉大提琴的惊艳,逐渐变成对叶伊赫白痴乐感的惨不忍睹。   “怎么样?”叶伊赫期待问她。   “……你拉大提琴的姿势特别漂亮。”   苏梦之沉默片刻,对他比了个诚恳的拇指。   叶伊赫:“…………”   突击学大提琴这个计划算是彻底失败了,明明在练截拳道时协调良好的肢体,在拉大提琴上却变得不听使唤。   他迄今为止连弦都摁得磕磕绊绊,再加上右手还要带着琴弓找位置,时常拉得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叶伊赫轻轻叹气。   只能说等以后有机会闲下来,他再慢慢学吧。   除去在大提琴上遭受的挫折外,伊万的事情也让叶伊赫有些烦恼。   他执着于追逐幸福,却不愿意接受不幸的如影随形——不仅是自己的,还有他人的。   若是仅执着于自身的幸福,还能说那人只是一个极端的消极思维者;但伊万同样会对他人的不幸感同身受,痛苦不已。   而这个社会,在混乱与贫困交织的此刻,永远都有人处于深重的苦难底层,倒在街边的道路上奄奄一息。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是其中一员。   在身为辅祭所需要负责的工作里,他从不排斥为贫困者布施这项——此刻亦是如此。   在路过一位靠墙坐着的老妪时,叶伊赫停住脚步。   陪着他的伊万也停了下来。   她攥紧手中的破旧披肩,头发花白而稀疏,从同样破了许多洞的印花三角头巾里露出来,就像从石缝间挤出生命力的野草。   发现叶伊赫停留在她跟前,老婆婆含糊开口,嗓音沙哑。   “上帝啊……求您垂怜……我的孙子生了热病,我却没钱请医生……只要、只要十卢布就好……”   叶伊赫没怎么犹豫,正要从口袋里摸钱包时,伊万拦住了他,先一步交给那位老婆婆一张面值一百的卢布。   不仅是叶伊赫惊讶扭头看他,老婆婆接过那张纸币时,手都在颤抖,口中连声说着“感谢,愿上帝保佑您”。   “在这段时间里,您只要走到街上,总是会施舍他们,食物,或是金钱。”   走出几步距离后,伊万用中文对叶伊赫解释。   “但我想您也知道,这样做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他们的不幸依旧存在,而我们对此无能为力。”   “你这么说也没错啦,”叶伊赫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啊,你看,你今天帮助了一位原本心碎的老婆婆,能够救回她的孙子呢。”   “在那位老婆婆的莫大不幸中,是你带给了她失而复得、绝处逢生的无上幸福——哪怕只有片刻,也是真正的喜悦。”   或许人类的不幸始终存在,但曾经得到过的片刻幸福,也不可能会就此消失。   “而且”,笑起来的叶伊赫最后夸他,“对那位老婆婆来说,拯救了她的你才是她的神明哦。”   伊万的神情怔然,似乎是初次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   不幸越是深刻,幸福才会越显得珍贵吗……   …………   一直到叶伊赫买好食材,回来煎完牛排端上桌,伊万都依旧显得沉默——他似乎在思索更多的东西。   “伊万?”叶伊赫切着牛排,尝试喊他一声。   “是。”伊万恭谨应道,“我的主人,您有何吩咐?”   叶伊赫愣了下,“你喊我什么?”   他只是这具身体的第二人格,之前伊万都不会这么喊他,而是用来指代原主。   “我的主人。”   对于叶伊赫的困惑,伊万微微合起眼,姿态虔诚,“纵使您仅是后诞生的人格,却比任何存在都要显得耀眼——这数月内,我的眼睛再清楚不过的见证着这一切。”   “并终于确信了一点。”   “您是我想要侍奉的主人,比任何神明都有资格成为我唯一的信仰。您将会带领我、不,带领所有人,到达真正幸福的彼岸——我相信您能做到,为此,即使需要我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叶伊赫立刻摇头否认,“我并没有那样的能力。”   “不,您会有的。”   伊万·冈查洛夫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望向他的银灰眼瞳被钨丝灯染上一层温暖的蜂蜜色。   “您愿意低下头颅,拯救陷入不幸的众生;而我也自这份谦卑的怜悯中受益,体会到何为幸福。”   他抚上胸口,喜悦逐渐浸染唇角,“我发自内心的为能够侍奉您而生出无尽感激之情,”   “这即是我顺应本心所做出的决定,相信着您能为这个无神的世界带来真正的幸福而视您为神明——啊啊,我现在是如此的感到畅快与幸福,不再被苦闷困扰——”   听到目瞪口呆,叶伊赫的餐刀落在了餐碟里,发出桄榔一声。   他正要再开口,系统的声音忽然冒出来。   [恭喜宿主解决事件,且完成度超过100%,复活点+50。]   叶伊赫顿时在内心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哈??]。   偏偏在这种关键的时候!?   “我要离开了,”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突然离开,迅速调整心态的叶伊赫抓紧时间问出早就好奇的关键问题,“这具身体到底叫什么名字?”   “费奥多尔。”   伊万·冈查洛夫在轻微的诧异后,对即将交还身体的他说道。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第13章   意识的切换仅需瞬间,陀思睁开那双比酒红要更暗上几分的眼眸。   亦或者说,他似乎只是在吃晚餐时普通闭了一下眼睛,借着又睁开而已——只是这样,缓慢眨了下眼睛。   对任何人来说,在记忆并未出现任何空白、所发生的一切细节都能够合理且顺畅地衔接时,是不会对自身的存在产生任何疑问的。   但陀思——哪怕仅是十五六岁的陀思,也近乎在瞬间就感觉到异样。   这次的时间比上次更长,连原本啃咬至甲床的指尖都已长出一截新甲,又被某人仔细地修剪整齐过,摸上去十分圆润。   而记忆里,他确实什么也没有做。   离开教堂后的陀思重新寻找能够前往他理想的路径,而这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   在确定需要拿到某些情报后,他的计划便瞬间在脑内成形了——潜入这所由贵族与资本主义精英们汇聚的音乐学院,以某样方便行事的身份。   学生、老师、或者其他行政方面的教职工都可以,但这所学校显然给了他一个惊喜:伊万·冈查洛夫。   一位深陷信仰与现实的冲突之中的仿徨者,好似绝望的兽正囚困于无边痛苦的囹圄,即将自毁,或毁灭一切。   他只是小小的拉了对方一把,将某种更为深刻的东西植入进那饱受精神折磨的脑海之中,让那位可怜的伊万老师从此拥有新的精神寄托。   在这次计划尚未达成前,陀思没有打算对他动太多的手脚——例如做点手术,切除脑中[负责感知不幸的神经或区域]之类的——而是先让伊万·冈查洛夫协助完成自己的任务。   同时,这也是为了防止再出现意外而做出的谨慎考量。他需要有一个略微知情的人随时跟在他身边,从第三方的视角来观察他。   为此,陀思伪装成伊万·冈查洛夫的大提琴助教老师,以米哈伊尔·波波夫的假名轻松入职。   用伊万·冈查洛夫的话来说,就是“这实在令我感动!您在大提琴上的音乐天赋及造诣无人能提出半句异议,哪怕成为老师,不,音乐家也轻而易举——是啊,这正是神明才能展现的无上禀赋,没有任何人能与您比肩!”   如果当时是叶伊赫在使用身体,绝对会被这一顿夸张的咏叹式赞美修辞而肉麻到浑身掉鸡皮疙瘩。   好在陀思面对伊万·冈查洛夫那发自内心吹出的彩虹屁,依旧温和而平淡,连唇角的笑意也鲜少出现——他没有理会那些赞美,只是交给了伊万两个任务。   其中一个就是……“伊万。”   拇指自那处再度恢复光滑的肌肤缓慢摸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陀思抬眼望向他,“来和我对这段时间的记忆。”   哪怕仅是正常的上课、下课、往返于教学楼的长廊之间,那段毫无波澜的普通记忆。   “遵命。”   即使正在和陀思面对面坐着,伊万·冈查洛夫依旧将手抚在胸前,微微欠身行礼。   ——在这之前,时间先往回拨动两日。   [小爱同学。]   辉月高悬于窗外,叶伊赫单手枕在脑后,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灯走神。   躺在宿舍床上的他迟迟没有入睡,而是忽然在内心唤了一声系统。   [在。]系统对这个本不是它的名字应得愈发熟练。   [我的行为多多少少都会给这个世界留下一些痕迹……那些姑且可以靠编纂记忆来抹消掉,让原主无法追溯。]   借着浅淡的月光视物,叶伊赫抬起右手。苍白的五指纤细而修长,隐约能看见皮肤下线条流畅的淡青经络。   但仔细观察指关节,能发现那处被原主啃咬留下的瘢痕在逐渐消失——他从来都没有啃手指的毛病,以后也不会有。   [但针对这具身体造成的改变要如何解释?原主总会起疑心的。]   [通常来说,这类改变都是非常微小的,对方会感觉是恍然察觉自己"在这段时间突然戒掉或多出某个习惯"。就像人类有时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在购买衣服上的品味产生了变化,或是忽然想要尝试新的风格那般。]   系统尽职尽责的解释道,[这就是【虚构合理化记忆】和【无意识忽略矛盾点】在处理原主记忆时所起到的关键作用。]   [是吗……就算我正用保温杯在喝着泡了枸杞的热水,并在这种场景下交还身体,原主也不会感到迷惑?]叶伊赫举了个详细的例子。   [绝对不会,他只会感觉是自己突然想要尝试保温杯里泡枸杞。]   系统拍着实际不存在的电子胸脯打保证。   [这套处理手法都沿用很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意外。哪怕原主突然想和别人对之前发生的记忆,也不会有丝毫破绽。]   [让宿主沉睡是为了保存精神力,但本系统会始终监测外部——即使原主听到任何真相,传入耳中时也会被处理成记忆合理化后的描述。]   [如果原主能看见对方说话,甚至连唇语也会在视觉接收时进行匹配修改。]   [……哦。]   这一长串讲完后又停顿片刻,叶伊赫才淡淡应了声。   [……经监测,宿主对本系统解释的怀疑值突破临界点。]   [确实不怎么信。]   因为是无法隐藏真实想法的心声,叶伊赫在与系统的交流中总是实话实说,十分诚恳。   系统:[…………]   ——咔哒,墙上的钟表走了一格,当下的时间继续流动起来。   陀思听完伊万·冈查洛夫的详细描述,陷入沉思。   不对。即使与他的记忆完全重合,也内心总是生出某种难以描述的违和直觉。   就像是和人交谈时想起一件事,但那件事正要说到嘴边时突然忘记了,死活想不起来内容,但潜意识就是隐约记得有这么一件事的莫名牵挂感。   在此刻,这股感觉格外强烈。   但陀思再看向伊万·冈查洛夫,对方依旧用那双银灰眼眸投来炽热而崇敬的目光,那是属于狂信徒的眼神,十分真切。   像伊万·冈查洛夫这种拥有信仰又固执到极容易钻牛角尖的类型,一旦确定了某样观念,旁人是很难在不经过精神洗脑或控制的状况下,对他的【神】编织谎言的。   而对完记忆的细节也别无二致。   摆在陀思面前的牛排还剩半块,此刻已彻底了失去温度,餐碟边缘的黑胡椒汁更是变成了一块干涸的褐斑。   “确实没有任何差别,看来是我多心了。”   十指交叉在身前,唇角露出微笑的他微微偏过脑袋,细碎的鸦黑刘海也随之轻晃,落了几丝在仿若绛红宝石般的眼眸前。   非要形容的话,会令人联想到一款产自瓦波利切拉地区的干红葡萄酒,透着漂亮的、浓郁的紫葡萄与干花的气息。   仅凭外表,绝大多数未曾领教过陀思可怕的敌人都会轻蔑将他划归至无害的一类,而全然不知那份智谋的真正可怕之处。   “让我们来讨论另一件任务的进展。”   陀思的语速很慢,每一个音节的措辞都充满某种奇特而优雅的韵律,好似不打算再对记忆这件事上再进行深究,“出意外了吗?”   “希望您会认为这是好消息。”   听到这话的伊万·冈查洛夫起身去卧室,过了片刻,回来的他将一份装在牛皮纸袋里的资料交给陀思,“如您所愿,我得到的全部情报都在这里。”   顶级音乐学院都会配备专门用于乐团演奏的豪华音乐厅。在聚集如此多上层精英子女、又是培养高雅艺术的场所,许多政府内的大人物也会光临此处。   而伊万·冈查洛夫身为相当有人气的学院年轻教师,想要从三言两语的交谈中一点一点地探听到线索,并不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在放松大人物的戒心这份工作上,任教多年的伊万·冈查洛夫远比新入职的米哈伊尔·波波夫助教要容易得多。   陀思接过那份纸袋时还轻轻挑起了点眉毛,似乎对这个结果感到些许意外——并不是质疑伊万做不到,而是基于前两次计划都被破坏的结果。   借他人之手完成计划,会比亲自上阵要来得顺利吗……   心底依旧存在许多猜测,仍需进一步验证。   “做得很好,这些线索已经足够了。”   那几张单薄的纸被阅览后又放回桌面,思考过程中,陀思习惯性将右手抵在唇前。   牙齿与皮肉缓慢契合,熟稔的钝痛自指关节蔓延开。   “既然某人掌握着足以动摇国家根基的秘密,那就来为他布下一出精彩的戏剧吧。”   最后,陀思开口道。   “正好,我还有另外想要试探出来的、更令人期待的[主演]。”   …………   这次,是轻柔的音乐声唤醒了叶伊赫。   他原本以为是系统的新招数,但在睁开眼后,依旧能听见这阵旋律舒缓的响起。   包括身处环境也是又彻底切换了一次,不知道这位名字长到拗口的原主又跑来了哪里。   [费……什么斯基?]叶伊赫在心里呼叫小爱同学。   才听伊万说一遍,他没怎么记住,但系统肯定没问题。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系统果然一字不差的复述了出来。   [果然有点难记。]叶伊赫低语。   这名字听着莫名感到耳熟,但俄国名字真的有太多【斯基】了,他很难回忆起自己到底是从哪里听过类似的发音。   但眼下并不是纠结于名字的时候,叶伊赫终于听出这段旋律从何而来——他口袋里的老式手机。   它因为没人接听,在中途停了片刻,但又接着顽强响起。   看来,得先接完这通电话再考虑其他的。   叶伊赫按下这部手机的接听键,将它放在耳边。   “剧本已经安排好了,先生。”   仿佛是用某种劣质的电子变声器,又或是处在某种被电子干扰的场所,电话对面说出的每个字都滋啦滋啦的,还透出十分自满的得意,“诚邀先生前来贵宾席,这次,胜利必定属于我们组织[V]……”   这个字母太过熟悉,以至于叶伊赫条件反射的接梗,“V…V我50看看实力?”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卡住了。   “…?” 第14章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许久,似乎在努力的思考。   接完话的叶伊赫也沉入沉默——他沉默的不是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网络流行梗,而是对方的发音。   无论怎么听都是日语………   往好点想,万一只是正好打来电话的这个人来自日本,而不是他来到了日本呢?   话说这位真名叫费奥多尔的原主,除了能从细节侧面推敲出他十分精通的宗教与音乐外,竟然连日语都如此流利……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天才啊。   就是一开场那个罪犯身份始终困扰着叶伊赫——但这份困扰不再是思考合理的解释替对方开脱,反而暗自生出了几分警觉心。   否则之前也不会特意向系统询问合理化对方记忆相关的问题。   理由很简单。原主的身体大约处于十五六岁,身量单薄、贫血体弱、轻微驼背外加爱啃手指头,且没有继续学业。   伴随着这些标签,他生活在一个小规模冲突不断、物价飞涨的经济动荡时期,又没有双亲或其他长辈资助生活的迹象,基本都会活得很艰难,最后犯下轻罪是情有可原的。   在这样的条件下,哪怕去监狱也不会过得比外面更好,里面多的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十五六岁的少年进去只会死得更惨。   即使在叶伊赫的一点点帮助下成为逃犯,叶伊赫也做好了这位孤苦无依的少年会流落街头,而他要想尽办法脱离苦海、顺便做好事攒复活点的心理准备。   结果事情的发展大出预料之外,费奥多尔先是轻松进入可以说是最不用苦恼衣食的教堂之中,接着在短短四个月内,更是荣升为顶级音乐学院的助教……   就算是叶伊赫也忍不住想问上一句: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何况还让伊万成为他的狂信徒……真的可以说是狂信徒了,叶伊赫可没忘记对方刚出现时说的那一番誓言,而俊雅青年样貌的伊万看上去至少比这具身体大六岁以上。   而眼下……他略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处相当空旷的房间内。   真的相当空旷,除去墙壁一侧用整面玻璃作为落地窗外,视野内唯二的家具就是两把椅子,其中一把在他的屁股下。   另外一把放在他对面,空荡荡的,不知道有没有人坐过。   只从这房间的装饰来看,完全判断不出自己在哪里。   叶伊赫环顾一周,起身来到落地窗前。   此刻的太阳即将转去地平线的另一侧,偏暖金色光芒的斜阳虚坠在天际,高层建筑物的玻璃外墙都笼罩上了一层明晃晃的亮橘光晕——如果不小心与反射的光线对上,还会因为太刺目而闪到眼睛。   这种密密麻麻的车流、为了节省土地而不得不将建筑物簇拥起来的都市、远处能看到正微微起伏的海面……   玻璃窗上还能隐约看出他的面容轮廓与身形,与之前无异,没有换一具新身体。   ……叶伊赫面无表情收回视线。   很好,他这次果然是换了个国家,横跨了近乎一整块大陆,直线距离至少七千公里。   他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学出点起色的俄语,顿时又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花Q。   再说一遍,花Q。   “您刚才在说什么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电流音依旧明显,而对方也听出了叶伊赫的母语来历,“中国语?”   “嗯。”叶伊赫淡淡应了声,没有继续开口。   虽说托了长期有看日语相关影视作品的福,比起一窍不通的俄语,他多少也会日语的几个常用单词——可能比努力学了好多天的俄语还要强一点。   但在这种十分可疑的通话里,自己的底细还是能不暴露就别暴露了。   [V]什么的组织……他能联想到相关作品只有V字仇杀队,但那是一部英美电影,故事发生地点也不在日本。   听对方毕恭毕敬的态度,难道继罪犯、神职人员、音乐助教以外,这位费奥多尔不仅千里迢迢赶来日本,还在短时间内又成为了这个组织的高层?   这还真是……好忙啊。   叶伊赫正打算挂断电话,对面又传来声音。   “请恕我愚昧,听不懂先生所说的中国语。但我向您保证,计划会顺利进行,[那个人]必定是属于我们的囊中之物……您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前来'世界剧场'观看,向您保证没人会将这次意外与您联系起来。”   越听越像某起团伙绑架案,而他是那个不会弄脏手的组织高层,目标则在一处叫做“世界剧场”的地方。   这个被盯上的目标,会不会也是他要做好事的目标?   叶伊赫思索片刻,“嗯”了一声,接着在对方欣喜的恭维声中挂断电话。   原本空无一人的房内,忽然围着他冒出四五个持枪的、像是警卫或者军人一样装扮的家伙。   ……比起在电话里被当成座上宾,眼下这情形怎么搞得他更像是被监视着的人质。   叶伊赫的视线扫过那几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在心里迅速评估了下敌我双方实力差距。   嗯,凭借以前的体能或许可以做到和这帮人胜负六四开,但换成如今这具跑两步喘三口、连衣柜都抬不动还要伊万帮忙的体弱身躯……勉强打赢一两个,接下来的就悬了。   于是,神色平淡的叶伊赫安静接受了其中一人的引路,跟着他离开了这处空旷的房间,从楼梯一级一级地下去。   直到走出大门,叶伊赫才能看出这里是一栋四层楼高的建筑物,外立面的墙刷着新漆,似乎是刚建成不久。   但内里装修却远不如从外部看上去气派,别说正儿八经的办公室,天花板上连盏多余的灯都没有,他刚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废弃工厂。   门口停着一辆外观普通的轿车,全程也不和叶伊赫说话的军人沉默拉开车门,邀请他坐进去。   比起尊敬、监视或看押之类较为极端的对待态度,叶伊赫逐渐感觉自己似乎是在被他们戒备着。   但他有限的日语词汇量同样不足以支撑他完成【套话】这种高难度交流技巧,只能在一路上也保持着高深莫测的沉默。   先去看看那个所谓的“剧本”是怎么回事。   好在那位充当司机的军人也很有职业道德,全程没有开口多问哪怕半个字,只在到达目的地后交给叶伊赫一张门票。   幸亏还记得给他一张门票,叶伊赫将身上口袋摸个遍,除了那部手机外,连一枚日元硬币都找不到。   ……好险,差点连门都进不去。   他打开那部已经能稍微看懂些单词的俄语手机,拨出打给伊万的电话号码。   最差的情况是这次依旧要待上数日,那么金钱是变成了必不可少的重要生存物资……伊万好兄弟,借点钱给他。   “没人接听……时差吗?”   叶伊赫自言自语嘀咕一句,跨进剧场大门时顺便收起手机。   虽然剧名看不懂,但门票上写的时间快到了,他还是先去入座吧,万一这次速战速决了呢。   剧场的标识做得很显眼,再加上此刻三三两两的人流基本都是冲着这部戏剧来的,叶伊赫很轻松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竟然是最前排,得略微仰着脑袋看舞台上的演员,从下往上的视角委实有些别扭。   怎么看都不是最佳观剧位,叶伊赫更想往后坐两排。   何况原主——费奥多尔还总是戴着一顶毛绒绒的纯白护耳毡毛帽,穿着及膝的翻口长皮靴;哪怕是罩在衣服外面的黑色披风,衣领边缘也围了圈洁白又蓬松的绒毛,非常保暖。   虽然帽子有时会滑下来挡住视线,刮大风时还容易被吹歪,但叶伊赫也不得不承认对于体弱畏寒的这具身体来说,这样的装扮确实既暖和又舒适,实用性拉满。   只是这身在俄国十分普通的装束,换了个国家就变得异常突出了。   至少叶伊赫可以肯定,坐在他隔壁的黑头发少年在等待开场的几分钟内,边晃着脚边打量了自己不止一眼。   叶伊赫歪头看回去,“……?”   结果对方反而旁若无人的将脑袋转回去,和他身边的另一人说话,“大叔,你有没有觉得他和我很像?”   这个“他”,指的就是叶伊赫。   被超级大声点名了的叶伊赫有点纳闷,“…………”   哪里很像,只是年龄看起来差不多,再加上都罩着件披风、戴了顶帽子而已——风格完全不一样吧?他怎么看都是单薄又虚弱,而这位少年的嗓门嘹亮又清脆,有活力得不行。   一句话就把左右加后面的观众视线吸引过来了,得亏现在不是戏剧表演途中,否则八成要被投诉。   幸好那位有着天生银发的和服男性也是这么回答了他,并强调演出马上要开始,拜托务必要保持安静。   “乱步,”   对方的声线很是沉稳,一开口就有着满满的安全感。   此刻面对那位还想再说什么的黑发少年,他将声音压得低了些,语气放轻,“嘘,在这里不能大声喧哗。” 第15章   说完这句之后,那位银发的和服男性还特意向叶伊赫这边倾了点身体,小声道歉。   “对不住,他这么说并没有恶意。”   不……他完全没觉得哪里有恶意来着,不如说这位名叫乱步的少年总是像打盹猫咪似的眯起眼睛,配上被说教后满脸不高兴的鼓脸表情,还怪可爱的。   叶伊赫轻轻摇头,示意没关系。   乱步转过脑袋时又想开口说什么,被和服男性毫不留情地冷酷镇压了。   此刻正好是铃声响起,演出开始的时刻。   像这种有演员登场表演的舞台,叶伊赫以前几乎没有看过,今晚也算是头一次经历了,感觉还挺新鲜。   就是故事神神叨叨的,又中二得很,说不存在的天使会对十二名原本是天使、犯罪后被罚下凡间的赎罪人物逐一杀害的推理故事。   叶伊赫本以为这出戏的本质还是人类装神弄鬼、自相残杀的正统本格推理,没想到中途又牵扯出一个特别的设定:这十二个人原本是天使,因为憧憬人类而寻求和人类共存的道路,结果触怒了神明,被拔去翅膀、剥夺权能,成为坠入人间的普通人。   唯有得到来自神的赦免,才能取回原本作为天使的一部分能力——像这样的人也被称为异能者,亦被称作赎罪结束的新天使。   对于观众而言,这不失为一个相当特别的新奇设定,但对叶伊赫来说,他的感想只有【巧了么这不是】。   竟然又是将上帝和异能这两个单词关联到一起,他还记得之前那位主教说过什么异能武器什么神迹之类……   “欸,什么是异能者?”   叶伊赫听到乱步也在问他身边的和服男性,但对方只给出了“继续看下去就知道”的回答。   话虽如此,叶伊赫明显察觉到那位和服男性压根没将注意力投向舞台,一直在佯装不经意地左顾右盼——动作幅度极其细微,但骗不过叶伊赫的感知。   截拳道强调以攻克攻,是一种极其讲究出手时机的近身格斗技巧。想要成功出师,拥有优异的观察能力是关键、也是基础。   在观剧期间,视线始终保持朝前的叶伊赫就不止一次察觉到对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又迟疑的挪开。   剧情即将过半,此刻的剧院里格外安静,其余观众都为演员们精彩的演绎而看入了神,但就像叶伊赫对音乐和宗教一窍不通那般,他在听演员大段大段关于天使和赎罪的独白时,只能努力克制住自己别打呵欠。   好无聊,以后再也不来了……   “你果然也觉得很无聊吧?”   就在叶伊赫抬手虚捂了下嘴,将又一个呵欠压回去时,坐在隔壁的乱步突然凑过来对他说道。   叶伊赫发出声疑惑的鼻音,“嗯?”   这么明显吗?   “乱步。”隔壁的和服男性立刻制止他的开口,“要保持安静。”   “啊啊,我不懂啊,为什么这么多人要花钱来看这种无聊的东西,”乱步满脸没劲透了的表情,声音也越来越大,“这种剧情只需要看开场五分钟就完全明白了,剩下的时间只会让人感觉不耐烦!”   两旁的观众逐渐起了些骚动,和服男性还想制止,但乱步显然已经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了。   “无论是蜡烛的定时诡计,还是收发室的证据,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不是吗!喂那边的你,”——他指着正在演出的其中一名角色,“刚才和你说话的那家伙就是犯人啊,你快点抓住他就好了!”   “乱步!”和服男性的声音提高了,但相应的,乱步的情绪也随之濒临绝境。   “我不理解啊!根本搞不明白,也没有人愿意向我解释!为什么大家要这样,像是无视那些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东西一样,若无其事的坐在这里!”乱步的委屈逐渐化作呐喊。   “好害怕,被怪物包围的感觉好可怕,就像是黑夜里掉落悬崖的失重感,活在只有我备受孤独煎熬的国家…!”   冲着和服男性发泄般的声音呐喊到最后,乱步突然转过身来,伸手拽住叶伊赫的披风一角。   叶伊赫没有躲开。   “你也是这样认为吧?”接着舞台灯光的映照,叶伊赫能清楚的看到原本猫似的少年眼眶已然发红,好似在抓住浮木般向他寻求认同感,“你也像我一样吧?因为你是”   “乱步!”   ——在他说出后半句话前,那位银发的和服男性伸手压在他肩膀,制止了他继续往下说的话语,“我会告诉你答案的,冷静下来……先不要干扰到舞台演出,也不要打扰别人观看。”   由乱步引发的骚动越来越大,连舞台上的演员都受到了影响。   “…………”   即使非常不情愿,乱步依旧松开了攥住叶伊赫衣角的手。   叶伊赫其实有点想安慰他的,对方看起来格外委屈,又充满了绝不服输的倔强。   但受限于他贫瘠的日语表达能力,叶伊赫只能尝试对他露出了点安抚性的微笑——也不知对方有没有注意到。   舞台的灯光逐渐转暗,广播宣告戏剧进入了十五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   叶伊赫看到那位黑发少年被和服男性硬拉着走了,应该会被好好安抚一通,然后又活力四射的重新回来吧。   但就他自己而言,完全没有该去哪里做好事的头绪。   那个自称[V]的组织,说是邀请他前往嘉宾席近距离观看剧本……但这出戏剧演到现在,除了刚才的骚动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依旧坐在原位的叶伊赫有些走神。   莫非就像是开导伊万一样,开导那位名叫乱步的少年才是他这次做好事的目标?   不对啊,他身边有一位像是长辈的和服男性陪伴着,怎么看也轮不到他这个日语文盲来开导。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发现那位和服男性是独自回来,叶伊赫特意探询性看向他,对方也主动给出了答案。   “他已经没事了,”和服男性向他轻轻颔首,“不用担心。”   看来,开导乱步果然不是他做好事的目标。   叶伊赫收回视线。   但等到下半场开始,那位主演正在慷慨激昂的进行独白陈词时,却突然被自胸口伸出的利刃杀害,倒在舞台上。   全场哗然,那位和服男性更是第一个冲上台去检查尸体,并立刻要求所有人不准离开。   叶伊赫同样惊慌了片刻,但没有听到系统传来事件解决失败的通知。   ……嗯?这也不是他需要做好事的目标?   还有那位站在舞台上控场、又去门口轻松制服逃跑观众的和服男性,应该是保镖或者便衣之类的厉害角色吧……   刚才跳上两三米高的舞台就跟飞似的,身体素质超群到不像正常人。   杀人事件没有再发生,蔓延的恐慌逐渐消退成不安,即使有观众想要逃离这个杀人现场,也被封锁整个剧院的市警强行带了回来,开始逐一排查犯罪嫌疑人。   叶伊赫原本还在他那个位置上坐得稳如泰山……直到他发现市警开始挨个确认在场观众的身份信息。   他既不会日语,还没有包括护照在内的任何身丨份丨证丨明!   因为叶伊赫坐在最前排,对方询问的速度又很快,没多久就来到他面前。   “请问您是独自前来观看这出戏剧吗?”   那位警察问得十分认真。与普通的巡警或警卫不同,他的身上配备了相当齐全的武装设备。   遑论有剧院内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算他能够打倒对方,也会引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骚乱与追捕。   叶伊赫沉痛点了下头。   “您的姓名和目前住址。”   “…………”   “请说出您的姓名和住址,并且提供任何能证明您身份的东西。”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警察的神情变得格外严肃。   …………   封锁线拉得很快,在凶杀案发生后,所有人都被警察控制在剧院内,禁止离开。   除了一个人。   “三田巡查长,”   押着某人过来的警察向他的上司敬了个礼,“虽然不能肯定是否为犯人,但对方无法提供任何相关身份证明,也拒绝说出自己的姓名与住址。从服装与样貌上来推断,我怀疑是偷渡客。”   “……哦?”   三田巡查长的目光落在双手乖乖被拷在身前的叶伊赫身上——在不太明显的惊讶过后,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明白了,”他开口说道,“在真凶的身份不明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就把他送去那里吧。”   叶伊赫被押送上警车,目的地是一处紧挨着警察局的拘留所,据说那里为了防止囚犯逃离而建在地下,连扇窗户都没有。   他全程内心无语望天。   刚落地俄国是戴着手铐坐押运车,没想到落地日本后,还是戴着手铐坐押运车。   区别是这次没有出车祸,到达目的地的叶伊赫被搜去衣服里仅有的手机,关进一间已经住进了人的囚室。   “怎么和那家伙关一起,不用分开吗?”   被推搡着肩膀催促快点去囚室的途中,他还听到身后的警察在窃窃私语。   “谁知道呢,三田巡查长命令的,说反正这两个都是未成年,其中一个看上去攻击性也不高,就不要浪费拘留所的空间了……”   叶·攻击性不高·伊赫:…………   他好像被小瞧了。   金属轴承转动的刺耳声音响起,铁制的厚重牢门在他身后闭合、上锁。   站在光线昏暗的囚室里,叶伊赫心累的叹息出声。   而坐在简陋床铺上,有着红褐发色的少年也从手中的那本《圣经》中抬起视线,静静看向他。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6章   没想到狱友还是这具身体的旧相识。   叶伊赫揉了揉被手铐勒出红痕的手腕,视线在这间狭窄到不足十平米的冰冷石室粗略转了圈,发现自己连一处可以坐下的地方也没有。   这里的灯光已经足够暗了,墙面还是大块石砖加钢筋的结构,摸上去冰冷潮湿,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刻痕,缝隙里生出了青苔。   窗户是不可能安装的,只有头顶那不足拳头大的换气孔在发出轻微的运作声,确保没有囚犯可以轻易越狱。   囚室内则只有一张用铁链固定在墙上的单边吊床,一个上厕所用的简易马桶和做工粗糙的洗手池。   披风和帽子都被收走了,只剩下略单薄的对襟式外衣与长裤的叶伊赫站在温度偏低又阴潮的囚室里,险些没忍住打个寒噤。   他甚至能感到自己的手指尖泛起冰凉的冷意,并逐渐开始向躯体蔓延。   想念原主那身毛绒绒的御寒装备……   “?”   见到叶伊赫这副反应,那位有着红褐发色的少年微微偏了点脑袋,睁大的暗蓝眼瞳里似乎有些不理解,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惊讶情绪了。   “不对,你的气息变了……和我之前见到的那面,不一样。”   他开口说道,那本《圣经》被放在屈起的腿弯里。   有什么不一样?叶伊赫很想问问他。   大体来说,为了减少系统修改记忆的工作量,他其实是很乐意尽量贴近原主言行与性格的,奈何目前除了伊万,他还没见过认识费奥多尔的人。   而每次问起这个,伊万又总是一副【神,您就是神】的极端崇敬神情……他总不能真的用这种态度去对待别人吧,搞不好会被当成神经病抓起来。   “眼神,不一样。”   虽然叶伊赫没有开口,但对方仿佛听懂了他的想法那般,抬手指着自己的眼睛,“会让人联想到吸血鬼之类的黑暗生物。”   他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十分平淡,仿佛一具无法产生任何情绪的空壳。   哪怕是此刻在说着貌似叙旧的话,那双望向叶伊赫的蓝瞳也是安静的,就像伫立在月光下的一节枯枝。   “不过,我也只见过你一面,或许是记错了也说不定。”   坐在床上的少年转回脑袋,目光重新落在手中的《圣经》里,似乎没有继续交谈下去的打算了。   比起身材偏瘦、连手腕都十分纤细的原主,与他岁数差不多大的这位少年看上去要健康得多;暗色衬衫下的肌肉并没有显得鼓胀虬结,袖口挽起处露出的那截小臂线条流畅、肌理清晰,宛若一只矫健却沉稳的幼豹。   他虽然没有继续说话,却稍微挪了些身体,空出床铺的一半位置——包括放着薄被的那部分。暗示意味十足。   叶伊赫立刻领悟了这个暗示,过来将被子抖开,当作披风裹紧身体,并在空出的那部分床铺上坐下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至少就现在来看,堪称细心又体贴。   而且叶伊赫也不想一直这样被禁言下去。他认真的回忆了下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日本影视剧,再三确认发音没有念错后,才磕磕绊绊出声。   “…你,谁?”   原谅他没经过系统性的日语学习,对语法一窍不通。   能憋出单词就算成功。   那位与他并肩而坐的少年显然也对此沉默了片刻,才回答这个问题,“我叫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叶伊赫尝试复述。   虽然读音依旧挺长,但比俄语那拗口的弹舌音友善太多了。   “是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纠正他的断错位置了的发音,“我姓织田。”——停顿片刻,他又开口道,“你在[V]那边时,在日语上的发音和造句都很标准。”   叶伊赫:“…………”   戳什么痛处,他又不是原主,第一次来日本就能靠单词交流已经很不错了。   “你的名字?”   大概是被关在囚室里格外无聊,《圣经》内容又很乏味,织田作之助并没有排斥像这种简单的交流。   “费奥多尔。”   想了想,叶伊赫给出这个答案。   至于被省略掉的中间名和姓氏……念起来太长了就算了。   “费奥多尔……总感觉,不太像。”   织田作之助的声音偏一点沙哑,即使是怀疑的口吻,语调听起来依旧毫无波动,就像一道死去的心电图波。   但他没有计较什么,就像他也不在意为什么原本日语流利的对方,突然变成了幼儿园水平的日语文盲。   织田作之助对任何事都没有丝毫好奇心,这也是他做杀手时不容置喙的优异品质。   见到叶伊赫目光长久的落在他手中的《圣经》上,织田作之助简单解释道,“因为我说很无聊,狱警就给了我这个。可能是想要我改过自新,但内容实在很枯燥。”   ——他将这本《圣经》递过去,“你想看看的话,随意。”   叶伊赫的目的当然不是在俄国的教堂听完圣经后,又跑来日本看圣经。   他伸出指尖点了点那本被递过来的硬皮厚书,又虚点了下织田作之助,接着指了指自己——最后才在对方面前双手合十,做出【拜托拜托】的架势。   “你是……想要我教你日语?”   不愧是年少就成为顶尖杀手的织田作之助,领悟力极强。   “是的。”   用日语表示肯定的叶伊赫很高兴对方有这么聪明。   这具身体的头脑很好,又有《圣经》来充当文字与语音的对照,在加上织田作之助帮忙给他恶补语法,叶伊赫相信自己的日语水平绝对要比从零开始学起的俄语进步快得多。   “正好我觉得无聊,”织田作之助平静点头,“或许这样做会比较有意思一点。”   …………   与此同时,剧院的骚动并没有停歇,死去的主演尸体还倒在舞台上,被警方盖了块白布遮挡。   除去由于无法提供身份丨证明而被带走的叶伊赫外,其余观众仍旧按要求坐在原位等待,正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着。   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同时也在猜测叶伊赫是不是杀害主演的凶手——虽说对方拿不出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但也十分配合警察命令。   从他顺从将手腕并拢抬起,戴上手铐,一直到离开这座剧院的大门为止,全程都没有任何挣扎或反抗的动作,连顶嘴的话都没有。   漂亮、安静又乖巧。   如果这就是能够巧妙杀害被害者的凶手,那他未免也太年轻、太瘦弱了些,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在大厅联络完警察与剧院负责人后,回到观众席坐下的和服男性也在思考这一可能性。   毕竟乱步拥有能够看透一切真相的眼睛,而他在之前观剧时,明确提到过“他们很像”。   但这句“很像”的重点到底是同样孤独生活在这个国家,还是同样拥有能看透真相的能力……他就无法确定了,或许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他可以去问一下乱步。   ……希望答案不会是在着装上的风格很像,那样会让他感觉自己的思考变得很多余。   好消息是乱步在接受自己被灌输的【异能者】身份后,心底的郁结彻底散开,竟然联合剧场负责人帮忙负责灯光,又跑到舞台上演了一出“拆穿主演假死把戏”的后半场剧目。   “既然大家都会这出事件抱有疑问,那就不得不轮到我登场来揭穿一切秘密与谜团,让各位都能够安心的松上一口气然后回家了!”   “要问为什么我这么做,哼哼,真是毋庸置疑的笨蛋言论!因为我是你们的救世主!是名侦探、是异能者、是神的皇子,是将要揭露事件真相的天外救星!你们这些连脖子都还没有硬的幼儿,就乖乖被我这位了不起的名侦探保护着、顺便尽情崇拜我吧!”   坏消息是乱步那家伙的风头实在出到令他目瞪口呆,操心到不止胃开始痛,连脑袋都要感到眩晕的程度。   但他还是必须要感谢乱步的头脑,否则那位被绑架、藏到幕布后的真正目标——带着丁字手杖的西装绅士,就真的会因为失去踪迹而被误当成凶手通缉了。   不过,这些都要延后再谈。   因为在事件解决,乱步主动搭乘那位三田村巡查长的车前往警察署做笔录的过程中,连同三田村一道失踪了。   而从乱步离开前留下的【真凶是三田村】的讯息中,他可以肯定乱步根本就是在以身探险,且对方未必会在乎乱步的性命。   ——为了尽快找到乱步下落,曾经被称作孤狼的银发剑客,在好友的人脉帮助下匆匆忙忙地前往地下拘留所。   然后隔着囚室的厚重铁门,看见两个挨在一起看《圣经》的脑袋。且都是他熟悉的人。   应该说,他也没想到原先在会社遇见的杀手竟然会与这位在剧院时碰见的少年关在一起,看起来相处得很不错。   “这里的意思是什么?”   “嗯……〖把他们杀了〗。”   “…………”   咦,这真的是《圣经》? 第17章   未来的社长大人欲问又止。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并没有阅读过《圣经》里的内容,只从道听途说中得知基督教大体上是一个劝人赎罪向善的宗教……或许原文真的有写这些内容也说不定呢。   好在囚室里的那两个人都及时察觉到他的存在,齐刷刷转过脑袋看过来。   虽然他也想问一下那位之前坐在乱步隔壁的黑发少年的情况如何,但目前情势紧急,暂时没有闲聊的余地。   他是来找织田作之助的。   “在拘留所的生活如何?”   站在牢房之外,身穿和服的男性用一句简短的寒暄打破宁静。   刚用《圣经》学日语没多久的叶伊赫自然不会开口回答这类问题,织田作之助则平淡的回应了他。   “还不错。不仅空调开得很足,也有人陪我打发时间。”   住在这种阴暗潮湿又没有光照的逼仄房间内,面对询问还能回答不错的,本身的意志力就已经足够惊人。   更别提织田作之助本身的年龄也还仅有十五六岁,却已经作为行业内的超一流杀手而成名。   “我这次过来,是有事情想请教你。”   未来的社长这么说道,并将一枚圆筒状的存储器展示给织田作之助看。   当某位异能者处于证人保护计划下,又需要掩人耳目的与相关国家机关交流情报时,就能使用这枚从西装绅士的手杖中寻得的便携式隐秘存储器。   而他这次前来拜托织田作之助,就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与[V],或者天使相关的组织基地情报。   像织田作之助这种等级的杀手,会有数不尽的组织或个人试图与他取得联系,或为了复仇、或为了利益、或为了灭口,委托的邀请就像明信片一般大量送来。   “那个组织瞄准的目标都是异能者,且是在国家机关保护下行动的人……你最近有没有收到活捉某人的任务委托?哪怕是听过也可以,我希望可以得到他们的基地位置。”   这是他想出来的,用另一种更高效的方式来寻找乱步下落的办法。   “……”   织田作之助沉默注视着他。   旁听的叶伊赫则内心大受震撼。   不仅主教,连这个看起来无比正经又沉稳的和服男性,此刻都在一板一眼的说着国家机关、异能者之类的东西……莫非异能力这种设定是真的存在……?   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这个大版本更新后的世界观。   至于[V]组织这个单词,叶伊赫则想起他刚醒来时接到的那通电话,对方就是自称[V]组织的人。   可惜他并不清楚那人的姓名身份,手机也被拘留所的警卫没收了。   所以他被邀请到剧院观看对方安排的那出戏,其实最终目的是绑架某个身份很重要的异能者?   啊……可是听他的说法,那位异能者最终也没有被活捉,在留下手杖后偷偷溜掉了。   那他做好事的目标到底是哪位,乱步、西装绅士还是织田作之助?怎么还带三选一的,又不是隔壁的柯学破案片场……   真是没想过做个好事还能把自己做到头大。   “我不能透露委托人的身份。”   织田作之助慢慢开口,声音低而暗哑。他或许在年龄与外貌上都仍然相当年轻,但那双蓝瞳里始终没有倒映出任何情绪,仅剩一捧烧尽在冰原深处的篝火。   “不是任务委托也行,或许你曾听过有人在黑市挂出悬赏,招募能够活捉某位被国家重要保护的异能者。只需要一点能够让我找到他们的情报就可以了,你知道他们一般会用什么地方来囚禁人吗?”   戏剧里演的异能者是真的,神父说的异能武器也是真的,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这种尚且没有被人类研究透彻的超自然力量,但这份奇迹仅施予了极少数人。   在明面上,各国政府都口径统一的没有暴露异能者的存在,也不会欲盖弥彰的对所有消息严防死堵,而是让其作为某种流传在民间的都市传说或故事设定。   但在私底下,力量强大的异能者却曾经被当做战争兵器投入使用。   之前那场将大多数国家都卷起去的世界级别的大战,结束距今还不到两年。   现在又有组织盯上了国家保护级别的异能者,且将实则并没有异能力的乱步绑架带走了——这简直就是糟透了的坏事。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即使身处偏暗的环境里,叶伊赫依旧能发现织田作之助的眼睛很大。后者正安静的看着和服男性,落入眼底的光线使虹膜反射出了柔和的深蓝色泽。   “是这样说没错。”   对方也认同的微微点头,“但如果你愿意说,我可以作证你今天早上你枪杀秘书是正当防卫。如此一来,你明天就能被放出去。”   “……”   织田作之助没有立刻回答。叶伊赫发现他微微偏过头,看了自己一眼。   叶伊赫在心底诧异了【嗯?】一声。   原本他正在低落好不容易捉到的日语老师转眼就要跑了,没想到对方似乎在顾虑他……?   “那位少年也是,我可以替他证明非偷渡客的身份。”对方适时出声。   织田作之助的视线重新落在和服男性的身上,似乎在此刻才真正感到了些许惊讶。   “真的?”   “是。”   “真意外……我还以为你是不会做这种违背道德正义与法律程序的类型。”   随着目光的定点从对方身上逐渐低垂至地板,织田作之助的声音偏低,语速并不快。   他说起了自己。   “我一直是独自完成杀手的工作,并不想要同伴或上司。像你这般登峰造极的武术高手,通常在个人信念的原则坚持上,也总是极为坚定、绝不动摇。”   “但你竟然为了某人,不惜违背原则也想要去搜救……你的那位部下,真的很幸福。”   “我有一点……羡慕。”   这间地下牢房里的光源不足,整体环境有些昏暗,连那位和服男性都只能被勾勒出大致的轮廓与模糊面容。   但方才始终反应漠然的织田作之助在说这些话时,坐在他身边的叶伊赫能够清楚分辨出来,织田的神情里有着明显被触动到的某些情感,发自内心。   “……是吗。”和服男性沉默了片刻,才这么回答道。   比起肯定某件事情或观念,这里的单词更像是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明确想法的机械附和。   “可以,我答应你开的价码。”织田作之助同意了这笔交易,“我听说过你,在市警高层那也吃得开。能做到这种事并不困难。”   “我知道他们其中几栋用来交易的大楼,你可以试着从离绑架点最近的地方开始寻找。”   ………   在对方认真道谢并匆忙离开后,织田作之助转回头看向仍然裹紧被子保暖的叶伊赫。   “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问题了。”   他开口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束手就擒,但看在相处并不讨厌的份上,带你出去也算是举手之劳。”   如果只听这几句依旧淡漠的口吻,或许会认为织田作之助真的只是顺带将叶伊赫从拘留所里救出去而已。   但叶伊赫清楚,十五六岁就能在这种奇幻世界观下干杀手行业的人,自身实力通常都比看上去要高太多。   这种普通地方的拘留所就想要关住他,是根本不可能的。   反而他如果一直待在这里,找不到机会出去的话……很大概率会拖到事件解决失败,将身体交还给原主。   失败都还好说,叶伊赫也很担忧原主这副体弱单薄的身板。   让对方自己靠武力杀出去基本是别想了,要是在这里捱上太久,还有可能会重感冒到挂掉。   正是看出了这点,织田作之助才和对方做了交易,甚至帮忙解决了后续的身份问题。   “我……”   回忆刚才学到的内容,叶伊赫斟酌着遣词造句,神色格外认真。   在说这句话时,他还将手放在织田作之助的肩膀上,安抚般拍了拍。   “你不想要同伴,或者上司的话,”   叶伊赫说得有些磕绊,但还算顺畅。   “那,友人,我可以成为的吧?”   不用去羡慕对方的部下,我也可以为你做到那些。   所以,千万不要为此失落。   叶伊赫没能将这句话外之意传达出口,但织田作之助听懂了。   “…………”   他睁大那双原本情绪淡薄的蓝瞳,头一次如此不设防的,   愣在了原地。 第18章   对于叶伊赫的提议,织田作之助最后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他虽然没有说出类似肯定的话语,但也没有否认这句话的可能性。   但在叶伊赫看来,像织田这种看上去性格十分内敛,对外表现也近乎没有太大情绪波动的淡漠类型,没有开口拒绝就是等于默认。   何况在他们转日被拘留所放出来之前,对方依旧认认真真的用《圣经》教着日语,还能隐约察觉到他的心情很好。   夜晚温度降得更低,叶伊赫粗略估计这张窄小的单人床勉强能塞下丨体格不算壮的织田和他,但被子只有一床。   织田作之助也是这么考虑的,而他选择让叶伊赫独自睡在床上,自己则靠墙坐在了床尾。   “我之前完成杀手工作时,也有过两天不休息的经验。”   面对叶伊赫的质疑,他平静的、缓慢的眨了下那双在壁灯下偏暗的蓝瞳,用着一如既往没有起伏的声线,“所以,等明天出去后就没问题了,我并不会硬撑。”   “万一那个人没有找到他的部下,交易条件失效了呢?”   在冰冷如坠入潮湿石窟般的囚室里,叶伊赫裹着被子,只露出小半个脑袋看他。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具身体真的可以算是弱不禁风,半点也不抗冻。在失去保暖又舒适的毛绒绒帽子和披风后,衣着单薄的叶伊赫感觉自己几乎要冷得打颤。   是因为降温又失去保暖装备的关系吗……他在来剧院的路上时,也确实发觉这座海滨城市正刮着强风,固定在外墙上的商店招牌都被吹得发出轻微的吱呀悲鸣。   “如果他没有履行交易,我也会带你出去。”   比起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的叶伊赫,姿态放松的织田作之助只穿着长袖衬衫加工装裤,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即使背部靠着冷冰冰的墙壁,看上去也依旧对室内温度适应良好。   “我想出去的话,随时都可以。”   他闭起眼睛养神,说出这句话时的口吻依旧平淡,好像只是在讨论明天穿什么衣服般的小事。   会答应和那人做交易,只是想要从官方渠道那边拿到一份正规的身份丨证明——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或许会更想拜托对方帮忙将难吃的囚犯伙食给他换成咖喱。   虽然做一张假丨身份并不困难,但那毕竟只是完成工作中所使用的一次性道具,后续的长期维护总归会有风险,不如真正的身份丨证明来得便利。   “…………!”   叶伊赫只是日语表达困难,不等于他听不出来织田作之助淡漠外表下的细心。   因此,他将被沿向下掖了点,对着新结识的友人露出一个格外高兴的笑来,“谢谢,织田作…之助。”   念到名字中间时有点磕巴,但问题不大。   “是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认真的帮他纠正断句发音,但语气并没有十分严肃——甚至没有叶伊赫刚见到他时的那般沙哑而冷淡。   “织田作之助。”   在熄灯后陷入黑暗的囚室内,叶伊赫从善如流的复述了遍,换来不远处响起一声轻轻的“嗯”,作为对他呼唤名字的应答。   在这声短暂的答应后,房间再度回归安静,叶伊赫也心满意足的闭上眼。   话说回来,织田作之助这个名字总给他一种微妙的似曾相识感……   ………   第二天。   叶伊赫毫不意外自己的鼻塞与咳嗽,整个人都变得难受极了。   拘留所提供的被褥实在很薄,就算织田作之助都让给他,到后半夜依旧被冻醒了两三次。   织田作之助沉默着欲言又止,大概是没想到这副身体竟柔弱至此。   幸好昨天前来做交易的那人十分信守承诺,而他也确实在警方高层那边说得上话,以至于叶伊赫他们上午就被警卫们亲切又恭敬的放了出来,甚至连原本收走的东西也原样奉还。   叶伊赫将原主的抗冻装备重新穿回身上,终于感觉暖和了许多。   除此之外,他不仅拿回了自己的手机,还获得了一本日本护照——作为没有彻底普及身份丨证的国家而言,这可是哪怕以后去往国外也是很有用的一种身份丨证明了。   手机亮起的界面提示有好几个伊万回拨的电话,可惜他当时已经被关起来了,一个也没接到。   织田作之助则拿回了自己的那两把惯用枪及枪套,再加上一些零钱。   甚至还有个物证袋里只装了根光秃秃的铁丝,叶伊赫好奇盯着片刻。   “开锁用的。”   织田作之助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只是一截非常普通的钛合金丝,因为用起来很顺手又不占地方,就一直随身带着了。   “你有居住的地方吗。”   顺利离开拘留所后,织田作之助问叶伊赫,换来后者慢吞吞的摇头。   可能原主有,但他完全不知道,相当于没有。   “钱呢?”   再次摇头,用手指比了个身无分文的零。   “…………”   极少见的,织田作之助用带上点探究的目光望向叶伊赫,似乎想说那你是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   叶伊赫也很想知道原主是怎么活下来的。   过了片刻,织田作之助才又重新开口,“如果你不介意,我那里可以住。只是舒适度不算高。”   作为必须隐藏行踪与居所的杀手,这个决定与他人共享住处的决定冒了很大的风险。   如果对方有心算计他,那么在住所地址暴露的那一刻,他将会极易遭到敌人精密策划的偷袭。   老实说,他并不害怕这个就是了。织田作之助在心底淡淡想道。   何况…看到叶伊赫露出明显惊喜的高兴神情,他也觉得自己这个主意还不赖。   “谢谢织田…嗯,作之助。”   叶伊赫真的很开心,他不用流浪街头了!   如果真的面临这种情况,搞不好他会选择继续回拘留所蹲着,至少那里管吃管住。   虽然织田作之助早就是业内声名赫赫的少年杀手,每一笔委托酬金也是二三流的同行们难以企及的高价,但他本身并不是追求物质享受的人,这点从那身普通到单调的着装里也可以分辨出来。   遑论他之前住在拘留所的逼仄牢房里时,也能极为习惯的淡然处之,还能夸一句空调效果挺好。   按照电影里的那些特殊职业动不动就要绕远路以掩盖踪迹的套路,叶伊赫原本还以为织田作之助同样会七拐八绕地带他穿行在这座都市的街道之间,打底多走六公里路。   没想到织田作之助认真数出几张零钱,带着他坐上了电车。   在车上晃了半个小时后,他又被织田作之助领出站台,拢共走了不过百来米路,到达一处红砖砌成的矮楼。   “就是这里。”   织田作之助给他介绍,“我之前一直在别的城市活动,最近才搬来横滨这里。”   初次见识到杀手回家速度的叶伊赫惊讶眨了眨眼,“……?”   欸……就这么回来不要紧吗……   “这样,没关系?”叶伊赫迟疑开口。   他其实还算是行事比较谨慎的那类。   单词很简短,但织田作之助微妙的领会到了叶伊赫想表达的意思。   “即使站在他们面前,也没人相信我是【那位杀手】。”   无论年龄还是样貌,都是对他杀手身份的最好伪装;反而要是他一直在街上晃悠,会有概率触发巡警来盘问是否离家出走的事件。   叶伊赫了然点头。   这是栋建成年份相当早的红砖楼房,两层高的外墙面甚至没有刷漆,可以看见砖块之间填补的水泥;早先漂亮的绛红色铁皮屋顶在常年风吹雨淋下已大面积生了锈,也没人去维护。   就算有人说这是间废弃的旧仓库,叶伊赫也会相信。   但织田作之助带着他从踩起来咯吱作响的铁栅楼梯上去,来到其中一扇被岁月包了层浆的实木门前。   中途和疑似邻居的阿姨擦肩而过时,对方既高兴又亲切的和他们打了招呼,“还是第一次见你带朋友回来呢,作之助。”   “嗯。”织田作之助点头。   因为没有带钥匙,叶伊赫眼睁睁看着织田作之助是用警卫还给他的那截铁丝捅开的门锁,“…………”   “这样做很方便,不用多带一样东西。”织田作之助认真解释道。   叶伊赫:………确实,除了进自家门也像做贼似的,其它就没什么缺点了。   这间公寓内的陈设同样简单,叶伊赫甚至感觉这风格和他昨晚住的拘留所也相差不大,除了面积宽上一点、墙上有扇窗户、布局多了间厨房和浴室以外。   “我去买食材。你想吃什么?”   织田作之助带叶伊赫大概转了转,并将卧室的榻榻米分给他一半后,便出声询问道。   眼下已经是中午了,而他没忘记叶伊赫目前还是个重感冒的病患。   “我会先给你铺好被褥。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以先躺着休息一会。”   听到关键词,叶伊赫的眼睛微微一亮。   做饭,可是他擅长的领域。   叶伊赫捋了捋袖子,反过来让织田作之助点菜。   作为收留自己的报答,对方想吃什么都没问题。   “那就,”   织田作之助思考片刻,再开口时,语调中透出细不可察的一丝期待。   “咖喱。” 第19章   虽然做这种只要有咖喱块就很好煮的料理不太能展现叶伊赫的手艺,但成品依旧大受织田作之助好评。   接着连续点了一周。   无论刀工还是颠勺都秀不出来的叶伊赫:………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位也未免太好养活了吧,只需要顿顿咖喱就满足了吗?   每天的食材都是土豆洋葱胡萝卜,只在鸡肉猪肉牛肉上来回切换……煮这锅玩意都快演化成他的肌肉记忆了!   超市里,叶伊赫面无表情跟在往购物车里放土豆的织田作之助后面,眼神透出淡淡的绝望。   “今天吃猪肉的?”   织田作之助转过头询问叶伊赫的意见。   “听你的,咖喱仙人。”   叶伊赫幽幽回道。   为了表述这句话,他还特意翻过字典去找【仙人】用日语该怎么说。   织田作之助虽然听不懂这个梗,但领悟到意思的他配合往购物车里放了两颗卷心菜和西蓝花。   这是叶伊赫要吃的菜,他才不想跟着织田作之助顿顿吃同一种食物。   用他那边的俗语来形容这个量:人都会吃成咖喱。   这间超市离他们住的地方不算太远,叶伊赫也乐于跟着织田作之助出来买东西,顺带晒个太阳、认认路。   织田作之助的公寓太小了,又处于背阴的朝向,如果不每天出来走一走,叶伊赫感觉自己身上会长蘑菇。   要做的好事依旧毫无头绪,唯一的好消息是系统到现在都还没有通报失败。   “我吃饱了。”   等吃过午餐,坐在餐桌前的织田作之助对着空碗双手合十,又起身主动将它放进洗碗池里。   接着,身穿黑色衬衫的他将双肩式背带系好,两把枪被隐蔽藏在腋下枪套里;只需再穿上一件外套,行动间就几乎看不出半点痕迹了。   “我要出门去工作,”   又收拾了些小工具和现金,织田作之助对叶伊赫道,“晚上不一定会回来。”   叶伊赫点头,“好。”   作为圈内知名度极高的杀手,寄给织田作之助的委托邀请从来都不少,酬金也动辄一串极高的数字——光是从抽屉里翻出的一张存折金额,就把他看傻眼过。   ……不愧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永远不缺买方市场。   原本他还想担心下织田作之助的危险——毕竟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拘留所——而织田作之助听完后,认真解释了那次是他自愿束手就擒。   当时是雇主设计栽赃他成为另外一起谋杀案的凶手。   由于他起先并不知情,因此在发现前来的自己实则是落入被陷害的案发现场时,面对前来逮捕的警察也并没有做太多反抗,乖乖被反绑双手,拘束在隔壁房间的木椅上。   直到那位武术极为高超的和服男性出现,又在一位少年的揭露下,让他明白了案发现场的真凶即是特意要他前来此处的雇主。   之后他便以双手被缚在身后的姿势下,在与和服男性的脱身缠斗中,隔着一堵墙开枪,精准击杀那位背叛他的雇主。   [和那家伙动真格的话,会很麻烦,]织田作之助最后说道,[而身为保镖的他必定遵纪守法,不会对我动用私刑。所以,不如顺势被他们关押,之后再找个机会出来。]   [放倒那些警卫,比打败他要简单很多。]   叶伊赫完全认可织田作之助的思路。   那位和服男性看起来年纪并不算太大,但那副神情沉稳且威严,通身充斥着看似松弛的攻防兼备;即使脚踩木屐,对方行走的姿态间也仍然能看出对自身躯体的完美掌控,每一步的发力都十分完美,根本不是普通武术家能够拥有的精湛技艺。   就以他现在的体弱状况,一个回合都未必能打得过。   目送织田作之助离开,叶伊赫把碗筷洗完,台面擦干,也带上两本日语教材出门。   房间内的光线实在不行。   他最近在附近发现了一家茶馆,靠窗的阳光很好,点份和菓子加焙茶,就能坐上一下午也不会有店员来赶人,非常适合看书学习。   有时还能遇到一只三花猫趴在窗台打盹,可惜不给摸,被店员姑娘投喂了小鱼干后就会甩着尾巴离开。   至于付账,织田作之助很慷慨的全额报销了,好人中的大好人!   “费奥多尔先生,今天也是按照惯例吗?”   又在固定时间见到了这位样貌带着欧式特有的精致与柔软的漂亮少年,店员扬起热情的笑容,腮边出现两个小梨涡。   “麻烦你了。”   叶伊赫向她轻轻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多说多错。   眼下夹在他臂弯的,可是日语初中级词汇及语法教材呢——因为被人看到会有点不好意思,他还特意用报纸做了封皮包上,只要不特意凑近看内容就不会有问题。   至于他如今的日语水平……用织田作之助的评价来说,就是终于脱离了幼儿园,朝小学高年级大步迈进。   今天的天气依旧很好,浮云就像海鸥正展翅慢悠悠滑过蔚蓝海面,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轻盈的、澄澈的浅白。   在等焙茶的期间,叶伊赫摊开已经做了很多笔记的教材,开始今日的语法苦习。   他前几天有和伊万联系上,对方热切的表示要连夜坐七千多公里的飞机过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即使伊万说自己同样精通日语也不行,他坚定的婉拒了。   叶伊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哪能把伊万从莫斯科摇过来,没待几天又让人飞回去。   当时他还想着要是事件解决得快一点,搞不好伊万还在飞机上呢,他就先把身体还回去了,留下原主和赶来的伊万面面相觑……   虽然实际情况是他眼下又滞留在这了,很苦逼的开始学第三门语言——还得抽空复习下俄语,免得到时候回去又忘得干净。   “这位小哥,经常能看见你坐在这里读书呢。”   一声相当温厚的男声响起。听不出具体的岁数,发音丝滑而低沉,让人联想到欧洲那边随身携有手杖、着装一丝不苟的绅士。   叶伊赫从书里抬起头,发现对方确实与自己在脑海中勾勒出的形象差不多。   “怎么了?”他疑惑出声。   “只是想稍微满足下某位愚者的好奇心罢了。”   对方自称【愚者】的口吻中透出几分俏皮的戏谑,甚至向叶伊赫眨了眨眼。   但只要望着对方那双由岁月沉淀出温和与睿智的眼睛,又瞥过那身一看就很高级的西装布料,叶伊赫几乎不必推敲也知道对方身份绝对不简单,且是专程来试探他的。   虽说他自认没什么好试探的,近两周的活动轨迹十分单调,每次来茶馆也都是在自习日语。   非要说的话,他昨天有在店里捡到一部手机,但转头就交给了店员等失主回来找,连屏幕都懒得按亮。   “嗯?”   叶伊赫用最短的音节应了一句,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既然他自身没什么疑点,那就有可能是冲着织田作之助来的。   毕竟他是名声在外的顶级杀手,有人请他帮忙,自然也有人畏惧、记恨他。   “如今愿意静心看书的人很少,而你却几乎每日都来,十分坚持……嗯,它的内容这么有趣吗?”   面前这位身穿西装的绅士不紧不慢继续开口道,拢在圆头实木手杖上的五指微微一动,似乎这仅是一个无意识的行为。   正是这个轻微的动作提醒了叶伊赫,就像开关摁下,钨丝灯泡亮起。   该不会……对方的目标是他这具身体的原主——费奥多尔吧?   叶伊赫立刻又想起自己因为一直在恶补日语,还没来得及问织田作之助一件事:原主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能知道他从俄国来到日本的目的就更好了。   回去就得问问织田作之助,顺便还需要提醒他注意自己的离开……用第二人格这个理由来解释就很便利。   “…………”   至于这位西装绅士的问题,坐在座位上的叶伊赫没有出声,而是主动抬起压在大半张书页上的手,将完整的内容展示给对方。   “是指让我亲眼目睹会更快吗?嗯,就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书……”   西装绅士——夏目漱石略带探究的表情在看到内容时蓦然一愣,脱口而出。   “什么,五十个常见会话语法剖析及应用实例?” 第20章   在西装绅士堪称目瞪口呆的失态中,叶伊赫淡定颔首,并将另外一本也推过去给他看。   【五周突破三千个日语常用单词】。   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不如用看的比较快,省得对方老想来试探他。   这个方法确实很有效,几乎没能人能见到夏目漱石如此破功的一面,整个脸上的表情都险些裂开。   他是神出鬼没的强大异能者,是此前[V]组织蓄意谋划的绑架目标,也是官方保护的重要证人之一,通晓很多政府级别的机密情报。   这样消息灵通、脑筋属一流的大人物,从蛛丝马迹中推敲出幕后黑手只是时间问题。   [V]组织藏得很深,但有人却很显眼。   遑论对方完全没有打算逃跑或隐匿自己的行踪,甚至仿佛在挑衅一般,几乎每天都坐在他常来的茶馆里,点份固定的下午茶,除了看书外不做任何事。   几乎没人知道夏目漱石的异能力是[我是猫],可以使身形化作一只普通的三花猫,在各种地方皆来去自如。   这间茶馆便是他常来的一处地点,咳…以三花猫的形态……毕竟女店员烤出来的小鱼干真的十分美味……   而他尚且不知眼前这位自异国来的“贵客”是否察觉到了什么,竟然连续多日坐在这里,好似在等他主动上门。   即使夏目漱石一直没露面也不着急,每次都是午后过来,坐到太阳落山前就离开,仿佛他真的只是爱好前来茶馆看书罢了。   连续用三花猫的形态观察几天后,夏目漱石终于选择以人身前来试探——也可以说是交涉。   如果他一直不露面,很难说对方会不会再度指挥[V]组织发动什么别的恐怖丨袭击,逼他出来。   夏目漱石自觉他已经足够谨慎,即使眼前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没有掉以轻心,选择以陌生人式的友好开场,迂回打探他的反应。   但对方显然技高一筹,开场就轻描淡写的给了他一记足以撼动灵魂的震惊。   连续坐在这里好几天,竟然是在看日语教材这种相对枯燥的书籍……?   这指代了什么寓意,莫非在传达某种暗号,或者干脆只为挑衅他……   夏目漱石的大脑一瞬间想了很多,运转得飞快。   相比于沉默站在原地、正在绞尽脑汁试图跟上节奏的西装绅士,看着他的叶伊赫心底只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大叔的头发,竟然是泾渭分明的黑橘白三撮颜色……真神奇。   ——就在二人相顾无言的静默之中,窗外陡然传来了声惊雷。   晴朗的阳光转瞬即逝,迅速密集起来的雨点前赴后继的敲击在玻璃上,发出一种熟悉的、会使人变得惬意又倦怠的白噪音。   但叶伊赫没有变得倦怠,事实上,他被这阵雨声提醒了——公寓里他和织田作之助晒出去的衣服还没有收呢!   别看他现在穿的还是这一身毛绒绒帽子加披风加对襟式外套,其实这是织田作之助找裁缝给他定制的新·毛绒绒保暖套装,方便换洗。   就连织田作之助也是几套相同的衬衫和工装裤来回换,很单调,一点也不像是拥有巨额财产的富佬。   现在不是琢磨这个大叔头发到底是怎么做到精髓cos三花猫的时候了,赶紧回去收衣服要紧。   不愧是海滨城市,晴转雨说来就来。   叶伊赫起身将书收拾好,重新夹在臂弯间。   他看向这位唇上蓄着小胡子的西装绅士,发现对方仍然在默默注视着他,好像在努力思考该怎么开口来打圆场。   原本以为是遇到了文学爱好者上的知音,结果把期待的盖头一掀发现对方竟然是个日语丈育……这种落差感确实会比较难以令人接受。   想起这具身体之前有过对毛子兄弟的微笑反而激怒对方的历史,叶伊赫刚弯起一点的嘴角又立刻拉平。   “失礼了。”   用温和的低声说出这句从书上学来的常用短语,叶伊赫越过这位表情变得更为微妙的三花猫发色大叔,“愿我们下次再会。”   发音很标准,给自己点个赞。   有帽子有披风就可以当雨衣来使,顶着自身后投来的视线,叶伊赫面不改色踏向茶馆外的雨中,很快就离开了。   …………   织田作之助喜欢用铁丝开门,但叶伊赫还是要靠钥匙的。   于是织田作之助将唯一的那把钥匙交给了他。因为好一阵子没用过,最近横滨又正好赶上台风季,空气变得非常潮湿,以至于这把金属钥匙的表面甚至生了点锈。   回到公寓的叶伊赫动作很快的收起衣服,顺便也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预防感冒。   将换下来的衣物丢进洗衣机,今日份的学习提前结束。   剩下的时间里,叶伊赫对公寓进行了整体的清扫,又稍微做了些能够锻炼身体的简单运动。   织田作之助果然一整晚都没有回来,睡着的叶伊赫直到被轻微的开门声惊醒,才从窗外光线判断出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早上好。”   因为叶伊赫没有拉上卧室的纸推门,织田作之助只要经过那里,就能和他对上视线。   和以往空手而归不一样,这次织田作之助手上拿着本看起来就很旧的书。   “吵醒你了?抱歉。”   织田作之助过来将那本书放在叶伊赫的枕头旁边。   距离凑得近了,叶伊赫甚至能闻见他身上飘来的浅淡火药味,夹杂着一点点血液特有的腥锈。   “解决目标后,发现他桌上摆着这本小说。”   “嗯?”   面对叶伊赫特意发出的疑问音节,他解释道,“粗略看了几页,遣词造句并不深奥,或许正适合你学习日语。”   虽然叶伊赫想问怎么不直接从书店买会更快,但这可是属于织田作之助的特别关照,便很高兴的收下了。   他决定无论这本小说好不好看,怎么都得把它读完。   而且等他拿起来才发现,小说的封面作者署名竟然是【夏目漱石】!   这位可是当年靠那一句“月色真美”便登顶含蓄表白之最的日本文豪,或许绝大多数国人都没看过他的任何一部作品,但肯定都听过他的名字……   也对,他如今就是在这位的故乡日本,对织田作之助随手就能掏出一本夏目漱石的作品这种事倒也没必要太过惊讶。   等他熟悉日语后,搞不好还能再掏一本太宰治或者江户川柯南……不是,江户川乱步的书来看看,这可都是连他都耳熟能详的日本知名文豪。   “织田作、”叶伊赫拿着那本不算厚的小说,很顺口的又在这里停顿了下,“之助,不看?”   不能怪他老卡在这里,实在是【织田】这个发音为【おだ(Oda)】,而【作之助】是【さくのすけ(Sakunosuke)】——这前后音节的占比也差太多了,以至于他念这么长一串名字的时候,会下意识断成【织田作(Odasaku)】和【之助(nosuke)】,总感觉这样才比较平衡。   虽然被织田作之助纠正过,但毕竟他们只有两个人住在一起,还都比较沉默寡言,平时也很少喊对方,导致叶伊赫一开口就又忘了需要提前断句。   “是织田。”   织田作之助再一次耐心的纠正叶伊赫发音,“我们通常不会念全整个姓名,你可以喊我织田,或者作之助也行。”   允许喊名字是很亲近的关系才会得到的待遇,他会对叶伊赫这么说,本身已经蕴藏了很多含义。   “……织田作。”   叶伊赫选了更顺口的第三条路。   “也可以。”   思考片刻后,织田作之助宽容的答应下来。   叶伊赫觉得对方大概是想着目前也别太难为他,等学好日语后自然而然会改正过来的吧。   “至于小说,我以前几乎没有看过。”   织田作之助依旧穿着略宽松的黑色衬衫,用来放置手枪的双肩式背带枪套还没有取下。   两条交错的二指宽皮革在他的肩头及背部勾勒出干练的弧度,充斥着神情淡漠的少年与冷酷的、高效率的杀戮武器交织时所体现的,那股暴力美学下特有的极致反差与张力感。   他前半部分的人生过得十分寡淡,除去开枪完成工作外,他自身既没有追求的理想,也没有享乐的欲望。   仅在杀人上拥有特殊天赋的他,便只能依靠这份天赋活着,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好像是自从被关押进拘留所、认识了费奥多尔后……生活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如果你读完感觉它很有趣,我也会尝试的。”   织田作之助最后这么说道。   叶伊赫倒觉得这不必勉强,毕竟他以前也很少看这类世界名著,特别现在还是原文版本。   总而言之,这本出自日本文学大家的小说被织田作送给了他,而叶伊赫随即把它加入了带去茶馆的必啃书籍之一。   这次他没有特意用报纸包上一层封皮,毕竟这可是全日本知名的夏目漱石,被发现他在看这位的书完全没问题。   等天放晴,叶伊赫又带着书坐到了茶馆的老位置。   身手矫健的三花猫也仍旧来到此处,几步便轻盈的跃上窗台,让自己的视线与茶馆的桌面齐平——甚至要略高一些,足以让他隔着玻璃看清对方手中那本书的封面。   “喵ao”   炸毛的三花猫失足从窗台掉了下去。 第21章   嗯?刚才是有发生什么动静吗?   叶伊赫从书里抬起头,困惑向窗外望去。   好像,隐约有听到类似于毛绒玩具“扑”的落地闷响……应该不是错觉吧。   街道的行人悠闲走过,明媚的阳光为每一片摇曳的树叶烙下阴影,浅灰的石阶因此变得斑驳,像一幅雨后的水墨。   完全没有找出异样的痕迹。   叶伊赫收回目光,继续埋头苦读本土名著,手边还放着一本查找释义用的字典。   虽然织田作说着【并不深奥】,但这书里还是有好多陌生的单词,必须靠字典才能读顺畅内容。   想到这又忍不住叹息,他能够无障碍听懂日语就意味着这具身体的原主是精通日语的……人与人的差距果然不能一概而论,这位费奥多尔老兄又懂宗教,又会拉大提琴,还掌握第二外语——而他看起来才十五六岁。   而且他还没忘记原主这次出现在日本的身份——名叫[V]的某个犯罪组织的高层,剧场的那起借杀人所掩盖的人质绑架案就出自他们的谋划之手。   可惜他在案发后的筛查犯罪嫌疑人期间就因为没办法说明自己的身份而被光速逮捕,也不清楚那位和服男性后续到底有没有抓到犯人。   如果当时那位和他通话的[V]组织成员被抓到并讯问,会不会把他也供出来……   嗯,好像供出来也无所谓,他们要找的是费奥多尔,和他叶伊赫有什么关系。   叶伊赫出了会神,便又继续努力的学日语。   目标是尽快做到能够日常交流,然后和织田作交换一些情报。   等太阳快要下山,叶伊赫收起书往回走时,才恍然想起来——   那只每次过来都能见到的三花猫,今天好像没出现?   不止今天没出现,连后续几天也消失了踪影。   茶馆的店员小姐姐还拿着小鱼干,面露担忧的在附近寻找过,发愁那只毛色漂亮的三花猫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只有夏目漱石心底明悟,他如果再不走才是真的要出事了,毕竟[V]组织的目标一直是他。   而那位貌似无害的少年更是万分危险,头脑之狡诈诡谲堪比鬼神,甚至能轻而易举的拿捏住他人的心神,随意把玩于股掌之间!   不能再接触第二次了,赶紧溜走才是上策。   即使他思考过是否要借助警方的力量抓捕对方,但很可惜的是目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支撑这个贸然发起的行动。   就算想要以【偷渡日本】的罪名将他捉住并遣返也是徒劳,因为警方的户籍科里竟然有他的身份资料——这意味着只要没有明确的犯罪证据,对方停留在日本这个行为是完全合法的…!   夏目漱石早就清楚政府内同样深藏着犯罪人员,但没想到那位少年有本事让他们愿意协助这种程度。   简直狡猾得令人感到恐怖,竟然连这一步也已经提前预判到了吗。   三花猫在路人惊呼“好可爱”的瞩目中,轻巧跃上围墙,又奔跑于瓦片铺就的屋脊间。   或许,他那另一个针对横滨的设想,需要提前搬上日程了。   …………   这次的滞留时间,比叶伊赫预料中的还要久。   他甚至向系统质疑过外星科技是不是也会出bug,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小爱同学向他打包票这次的事件还没有得到解决,并且也没有迎来无法挽回的失败,宿主尚需继续努力。   [感觉我能在攒复活点的过程中先一步长命百岁。]   叶伊赫在心声里幽幽叹息,比刚死时还要显得精神消极。   系统是不长嘴的,不知道他同时爆学日语和俄语有多难,一个全程没有卷舌音,一个疯狂卷舌加弹舌,好累,高考都没这么拼搏过。   当然,如今他也可以说是在语言方面大有长进,譬如在与织田作的交流方面,终于不再像刚开始那般困难了。   “织田作,织田作。”   叶伊赫轻轻拍了两下桌面,将对方的注意力拉到他这边来。   今天的织田作之助难得没有工作,吃完午餐的他便主动负责去洗碗;而叶伊赫自觉日语总算成了点气候,正好趁此机会可以向他透露点事情。   “我在。”   织田作之助擦干手上的水,从厨房过来他对面坐好。   “因为我的日语不好,有件事情,一直没能告诉你。”   就像演讲前需要打草稿,早已为这段话酝酿许久的叶伊赫开口说道,板起脸的表情严肃。   “我其实,是这具身体的……第二人格。”   “…………”   织田作之助睁着大大的暗蓝眼瞳,注视叶伊赫的目光中透出格外无言的沉默。   “咳,就是这样的情况。”叶伊赫用手抵唇,同样回望向这位好友的眼神格外认真,“我并没有主人格、也就是费奥多尔的记忆,同样不具备他所拥有的知识,以及技能。”   片刻安静却流逝得极为缓慢,织田作之助终于点头,“所以,你才会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   “是的。”停顿片刻,叶伊赫又开口道,“我希望可以知道他的性格,或者行事作风。”   【他】既是指这具身体真正的原主,费奥多尔·米哈……什么陀思什么斯基。   “原来如此……”   至少从表面上,思索着的织田作之助接受了叶伊赫的这个理由。   他敛眉想了想,回忆起当初见到费奥多尔的情形。   “那个[V]组织,出大价钱邀请我接受一个委托……不是暗杀某人的工作,而是绑架。”   他当时只听说过[V],但并没有实际接触过。   但很明显,对方听过他任务完成率百分之百的名声。   在他连续解决多个高难度暗杀目标,声名大噪的时候,有些人甚至以为他只是在代替某个杀手组织接受任务,才能达到这种从无失手的顶尖水准。   不过,织田作之助也从来都懒得澄清这一点。   他只是为了完成工作而去工作——因为除了杀人以外不会其他的工作,才依靠当杀手来维持生活。   出名与否,仅关乎他是否还能接到新工作而已。   而[V]组织想要委托给他的,便是一份与暗杀无关的新工作。并且,要求与他当面洽谈委托事宜。   看在定金的份上,织田作之助按时到达了指定地点,一栋外表伪装成造船公司的办公楼。   在那里,他不仅见到了任务委托人,还见到了费奥多尔。   那间办公室的内部没有装修,显得十分空荡;落地窗却很宽阔,明亮的月光斜斜照射进来,落在正中央的那两把座椅上。   织田作之助第一个反应是落地窗这么大,座椅又摆得很明显,如果他在隔壁楼栋上使用狙丨击丨枪,在场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而那位样貌年轻的费奥多尔,却选择了站在远离月光的位置。阴影在他脸上蒙了层辨不清情绪的混沌。   当时的他是神情淡漠,还是面带微笑,织田作之助已经记不清了。   唯一清楚刻在脑海里的是那双向他望来的酒红眼眸,直觉从其中捕捉到极危险的气息。   “幸会,织田君。”   对方微微欠身,柔软的鸦黑碎发便跟着往前坠,掩去了压迫感过强的那双眼眸,“愿您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的声音并不特殊,既不高,也不低,是仍然属于少年声线的澄澈;不仅在发音上没有任何偏差,连公认非常复杂的敬语体系,他也使用得宛如教科书般准确。   有些人,不需要多说一个字,不需要摆出威胁或愤怒的神情,甚至不需要让自己显得头脑精明或实力强大,便足以将那份不可战胜的恐怖植入人心。   织田作之助本以为是他要来与自己商议任务的细节,但对方行完礼后便离开了房间,披风在行走间微微扬起,衣摆划出流畅的弧度。   剩下时间里的洽谈是他与[V]组织另外一人进行的,最终结果显而易见,他推拒了这份委托。   “我不喜欢他们。”   织田作之助难得表露出他对某件事的态度,“无论为利益产生杀意,亦或是因仇恨升起杀意,都是在委托中常见的两种,很容易就能理解。”   “但那个组织,是为了所谓的[大义]而杀人。因为认定的目标十分崇高,所以能一次又一次的说服自己的愧疚感与负罪感,使杀人这项行为逐渐变得合情且合理,直至导向一个终点——杀谁都无所谓。”   叶伊赫若有所思。   “大义?”   “他们的目标是驱逐这个国家的所有异能者。[V]坚信将害虫尽数铲除之后,国家便会迎来新生。”   织田作之助想起当初那位负责人的坚定神情,好似在眺望着某种高尚的、不可动摇的信仰。   “…………”叶伊赫沉吟,“一个不留的驱逐出去……他也是艾伦·耶格尔?”   织田作之助眨巴了下眼睛,认真回忆道,“我记得他的名字是三田村。”   “啊,这只是一点无端联想……”   正襟危坐久了有点累,叶伊赫换了个更放松些的姿势,“不过,从织田作的描述中,我也大概把握到他的风格了。”   织田作之助:“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优雅,太优雅了】。”   无法领悟到这个梗的织田作之助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既然如此,”   叶伊赫双手在眼前合十,再度向织田作之助做出【拜托拜托】的诚恳姿势,“织田作快教我一些犯罪小技巧,例如铁丝撬锁、避开安防布置、熟悉枪械使用……”   织田作之助:“……”   再怎么说,这些也跟优雅完全不搭边…吧。 第22章   织田作很困惑,但织田作还是答应了。   织田作,好。   叶伊赫想学这些技能的初衷非常简单。他身体的原主,费奥多尔老兄,四次里有两次的身份是法外狂徒,另外两次可能也没打算干好事。   既然如此,他未来会苏醒的地点,难道就不可能是犯罪现场吗?   那万一要是他哪次在哪位富豪的私人保险金库、在防守严密的监狱、乃至在犯罪进行时的现场把费奥多尔的号给顶了,结果发现自己面对逃脱束手无策怎么办……   又不是每次都能天降面包车来撞一下,系统也基本不能指望。   费奥多尔可能精通这些课本上学不到的技巧,但他对此一窍不通。   ——近身格斗另算。   就凭原主这副身体,十个捆一起也未必能打得过他。   而织田作之助,虽说本职是杀手,但所谓触类旁通既是如此;何况有时为了暗杀那些高难度的、防守严密的上层人士,他精通潜入类的相关技能……也很合理吧?   就这样,叶伊赫开始跟着织田作之助学习许多说出去绝对会被警察当场逮起来的技能。   不过叶伊赫感觉自己学得还挺快,织田作也说他很有天分。   就是有一点在困扰着他——要做的好事依旧没有着落。   难道是要让织田作接受法律制裁吗……叶伊赫沉吟片刻,很快就把这个想法否决了。   他们刚见面的时候,织田作就在拘留所待着。如果目标真是这个,那么就在织田作转天被和服男性放出来的当场,小爱同学就该宣布他事件解决失败了。   从感性角度出发,他也不怎么希望事件是这个——如果真的是,还不如直接宣布失败。   嗯,所以织田作也不是事件目标。   这可真是让人头大。   横滨多雨的台风季已经彻底过去,午后的阳光灿烂,街道两旁的树木呈现出一种明亮的翠绿色;当这份光影交织透过大面积的落地窗,成为茶馆的装饰之一时,连微风拂过后的些许树影摇曳,都让此刻显得静谧又安逸。   倒是最近都没在窗外见到那只爱吃小鱼干的三花猫了,那个头发有三种颜色、拿着手杖的绅士也没有再出现过。   叶伊赫惯例坐在老位置,向过来送茶的店员小姐姐道谢。   “别客气。”   笑眼弯弯,店员小姐姐带着两个可爱的梨涡离开了。   叶伊赫摊开那本看了大半的夏目漱石作品,继续往后读。   实话实说,虽然看起来很吃力,还需要翻字典查不认识的单词,但整体故事还是十分精彩的,群像剧情的着笔干净利落、生动有趣。   嗯就是文中这些用词有时实在精妙,碰上生僻点的还需要额外翻阅字典……   叶伊赫正专心用指尖慢慢划过纸张上的文字索引,寻找自己需要的单词释义。   喀拉——   四只椅脚短促划过地板的噪音响起、停顿,发出轻微的磕地声。   “嘿咻。”——紧接着是有人在他对面坐下的动静。   还以为是借张椅子走,没想到对方是坐下了的叶伊赫抬眼,意外发现对面竟然坐着位熟人。   “你好呀。”   叼着棒棒糖的乱步歪起脑袋,含糊不清的向他打起招呼,光是听声音就能感觉到开心。   “我还记得,你是……”   叶伊赫的话没有说完,眼前戴着报童帽的少年已经高高举起了手,“这边这边,我要红豆麻糬,五碗!”   “…………”叶伊赫用一种惊叹的目光看向他。   一口气吃这么多真是不得了,他不觉得这玩意齁甜到掉牙吗。   “哼哼,这次我有带钱啦!”   乱步笑得很愉快,边从那身类似侦探装扮的咖啡色裤子口袋里摸出钱包,“这些是我前段时间通过解决各种事件所赚取到的酬劳哦,如何,我很厉害吧?不愧是世界上最棒的名侦探吧?”   “柯南都没你厉害。”   叶伊赫用了一个比较级夸奖他,显然对方也相当受用,“柯南?柯南是谁?算了,反正肯定就是哪个比不过我的不重要侦探嘛。”   乱步嘴角翘得格外神气,坐在椅子上的他晃了晃腿后,突然上半身前倾,单手撑着脑袋注视叶伊赫。   平时他的神情总是开心的,眼睛也如招财猫一般笑眯起来,就像被宠爱着长大、性格仍旧直率到可爱的无忧少年。   直至此刻,叶伊赫才发现面前这位黑发少年的眼睛睁开时是格外漂亮的墨绿色,却有凌厉得好似洞悉一切。   墨绿色……嗯?混血?   ……话说在他见过的这些人里,非棕色眼睛和非黑色头发的出现概率是不是有点高?   莫非这就是出国才能见到的景象吗……真是涨见识了。   “是来找我…?”   叶伊赫决定先不去思考那些复杂的基因问题,将注意力重新聚焦到这位乱步身上。   “是哦。也不算是特意来找你,但恰巧路过时见到你坐在这里。”   维持着注视叶伊赫的姿势,乱步从怀里摸出那副纯黑方框眼镜,单手抖开,戴在脸上,兴致勃勃的就像得到了一样新奇玩具。   “嗯…果然还是和我上次看见的一样呢。”   他慢吞吞出声,“但过得并不坏。并不坏就等同于好事啊,对你来说。”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也是个谜语人。   叶伊赫淡淡“嗯”了一声,“看出了什么,名侦探?”   “揭穿谜底是很有趣,毕竟谜题如果没有侦探来公布谜底,那就是末流作家才会写出来的垃圾作品了!”   ——望着他的乱步推了推眼镜,“但这次——不行。我不是没有看出来,而是为了你好才不说出口的。哎呀,真是幸好上次在剧院时也没有说出口,否则就要完蛋了啦。”   叶伊赫停顿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这位名叫乱步的少年,是真的看出了他不属于这具身体。   不仅推理出来了,还顺带分析出他是原主并不清楚的存在。   只是他不可能凭空猜到自己有小爱同学帮忙善后原主记忆,才会觉得说出口后有可能被原主通过某种途径知晓?   这点就不必解释给他了,叶伊赫只是用拇指默默给他点了个赞,“怎么做到的?”   “线索有很多啦,上次剧院的光线有点暗,这次看见你就更加确信了。”   红豆麻糬送过来了,乱步重新后仰靠回椅背,格外高兴的端起碗,“你的呼吸、走路的重心、发力的落差、握笔的姿势、对衣服的不习惯与坚持……都与这具身体外在所理应呈现出的特征不符。”   简单举例,叶伊赫常年研习截拳道,即使换了身体,走路时依旧会无意识凭借腹部发力,落在地上的每步都非常稳重,透出扎实的基本功底。   但这具身体偏清瘦,露出袖口的那截手腕骨节分明,皮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一看就没有多强的体力可言。   这样的体格要说有经过长期的体能锻炼,那一定是在健身房办理了年卡但只去过两次。   这是用双重人格也解释不通的现象。   类似这种比比皆是的小细节平常绝不会有人注意,乱步是唯一能看出真相之人。   “厉害。”   叶伊赫真心实意的又夸奖了一次,险些把乱步的猫猫尾巴夸得翘上了天。   “毕竟我可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名侦探!要说有我这位名侦探出马都解不开的谜题,在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哈哈哈……”   面前的乱步仰天把这间茶馆所有人的诧异视线都笑了过来,笑完竟然还能顶着这些目光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吃起红豆麻糬,心理素质之强大可见一斑。   叶伊赫也相当镇定。   他这个不会拉大提琴的都敢坐在顶级音乐学院里当课堂助教,就这点动静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啊,不过我过来是还有件事要提醒你,”   乱步用筷子随心所欲地扒拉开麻糬,几口吃完红豆馅后,又想起一件事,“三田村死了,那个绑架我的[V]组织成员。”   “他死在了拘留所里,没能透露出任何关于组织的人员情报。”   “但据我推断,他们还会有所动作……”   叶伊赫望着那双沾满了红豆泥的筷尖指向他,漂亮的墨绿色眼睛正在镜框后一眨也不眨。   “要当心了,你。”   “和正在凭借蛛丝马迹追寻他足迹的我们不同,你与逃脱的绑架目标再度当面接触过,他们一定会盯上你的。”   “……”叶伊赫缓慢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乱步?”   “没错没错,”   吃完红豆麻糬的乱步心满意足放下最后一个只装着麻糬、红豆馅全部吃光的空碗,起身离开的脚步轻快,甚至不忘回头向叶伊赫比了个骄傲的拇指,拇指方向朝着他自己。   “我叫江户川乱步,要记牢你眼前这位世上第一名侦探的名字才行!”   “哦,谢谢江户川乱步……”   叶伊赫一愣。   慢着,江户川乱步?   …………   先不提叶伊赫内心在【这到底是重名还是致敬】中无比纠结的过程,在他付完账准备离开时,眼前却天旋地转,直至忽然一黑——   昏倒在地。   但系统播报没有响起,这并非是交还身体。   等叶伊赫再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双手被反拷在椅子后,不远处坐着一位军方模样打扮的男性。   “你竟然背叛我们,费奥多尔。”   他自压低的嗓音间愤怒挤出第一句话。 第23章   竟然在茶馆还会遭遇绑架,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叶伊赫猜测是端上来的食物里有放东西,等他昏迷就假装救护人员之类的主动请缨,将他带离茶馆,来到这里……   不用猜就知道是蓄谋已久。   至于背叛之类的,叶伊赫懒得听那位大哥放狠话,目光只落在身处的环境里。   脚下是粗糙的混凝土,四周也没有任何装饰,连椅子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搬来的,突兀伫立在这间连灯泡也昏暗的房间内。   这不是叶伊赫刚来横滨时见到的那间,而是不知道位于何处的废弃楼栋;阳光同样被隔绝在外,仿佛此处即为深渊。   面对这些或明或暗的威胁,叶伊赫只是动了动手腕上的镣铐,面无表情想道。   这组织的格调降得挺大,连坐的椅子都变得硌屁股了。   之前那把好歹还带个软垫。   “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混账!”   眼前的男人明显被激怒了。他咬牙切齿、几乎就要站起来怒斥叶伊赫,但不知道是身站着的人劝说他几句还是别的缘由,最后硬是又将怒火忍了回去。   这间屋子里除了说话的老哥外还站着三四个人,皆对叶伊赫面色不善。   “我的书在哪里?”   叶伊赫对这些视若无睹,开口也只问了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   穿着他看不出、也看不懂职介的军装,这个时值壮年的寸头男人怒火被叶伊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暴跳如雷,“我看你就是故意想找死……”   “稍等,佐藤长官。”   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位男性劝阻道,“不要小瞧了这位,听说他在俄国地下那边早已赫赫有名,玩弄许多恶徒于鼓掌之间,甚至被冠以【魔人】之名。”   “我看,他现在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激怒你而已。”   叶伊赫:“…………”   不,他是真的很在意那些书去哪了,辞典和教材无所谓,主要是里面还有织田作送给他的那本夏目漱石的著作。   “但他背叛了我们V(five),这是毋庸置疑的。”站在稍远处,手里抱着支枪的男性也在此刻开口。   “这位大名鼎鼎的【魔人】费奥多尔,最初巧言令色的来接触我们,转眼又抛弃了我们送去的联络方式、选择与那个男人碰头……呵,我们的基地与人员情报就是这样被泄露出去的吧。”   关他什么事啊。叶伊赫的眼神愈发透出无语。那个男人,他怎么不知道有哪个男人在问他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报。   还有,five?不是念字母V,而是罗马数字五?   “费奥多尔先生,三田村已经死了,”为首那个身穿军装的男人似乎冷静了些许,语速转而变慢,声音低沉,“死在了拘留所里。当然,我们可以保证他没有泄露出半点情报……但眼下,我们深藏在政府里的人正逐个被秘密逮捕,请问您知道是什么回事吗?”   “不。”   叶伊赫回得简明扼要。   哈啾,远在新藏身处的三花猫打了个喷嚏。   也不清楚他委托的关于政府内可疑人员的排查工作进展如何了,等安全后找个机会去问一下……   “………”   只听对方说了两句话,坐在叶伊赫对面的男人就深知自己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被铐坐在简陋木椅上、体型清瘦的少年。   分明是对方被禁锢着,成为了这间房内唯一的阶下囚,面上的神情却始终平淡,连注视着他们的那双酒红眼眸也仿佛掺入了冷漠的、更暗一层的紫,仿佛仅是将他们看做倒在他眼底的几具死尸。   下意识的,这位穿着军装的男人坐直身体,好似感受到流窜骨髓的刺骨寒意。   危险。直觉在拉响警报。   他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抓住对方就已经等于撕破了脸,既然得不到情报,那就没有必要再客客气气的。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进入到下一个环节吧。”   其中一个相当魁梧的光头壮汉走过来,鞋底踩在混凝土浇筑的地面上,沉重的摩擦声沙沙作响。   他挨个捏响指关节,看起来是打算动用武力报复了。   叶伊赫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他的双手依旧背在椅子后,好似已成为束手就擒的羔羊。   “警惕异能力。”   身穿军装的男人突然提醒道,“万一他有的话。”   “是,头儿。”   壮汉低沉应了一声,脚下的步伐仍未停止,眼见已然走到叶伊赫跟前——   “谁要用异能力?”   叶伊赫发出冷笑。   下一刻,他反手撑住椅背发力,以不可思议的平衡感翻身而起,坚硬靴跟随之划出一道自下而上的凌厉弧度,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动能狠狠踹在壮汉脆弱的下颚处。   似乎传来了轻微的骨裂声,壮汉连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疼痛剧烈到足以让身体瞬间休克过去。   “什——!”   错愕的表情没能彻底摆出来,借助椅背翻身自坐姿改为站立的叶伊赫握紧了手中那把木椅,反手就甩向好整以暇坐那叨咕半晌的大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体力他现在是比不过了,但要论爆发力,在座的都是乐色。   在寸劲的加持下,那把朽旧的木椅后发先至,在对方还没来得及抬手格挡的瞬间就被击中鼻骨,刹那间疼到泪流不止,连带引发视觉短暂失明,丧失了战斗力。   那把椅子则又倒在地面翻滚,发出接连几声闷响后,被叶伊赫弯腰拾起。   “看吧,我就说学习铁丝撬锁是有用的。”   他叹着气,另一只手亮出那根藏在袖口的铁丝。   手铐被随意丢去一旁,在地面滑了段距离,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敌人还剩三个,其中有一人持枪。   大概是没想到就凭眼前这副看上去贫血又体弱、肌肤苍白的身体,竟然转眼间就解决了己方战斗力最高的两个,这三人一时之间有点愣住。   “把他杀了!”   他们随即便反应过来,拔枪就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   但叶伊赫的动作只会比他们更快。   托最近坚持不懈做点运动的成果,体力比当初要好上许多,足够让他以一个轻巧的垫步向前,拧转小臂发力的瞬间抡动木椅,重击在离他最近的那人手肘!   咯啦。   再明显不过的骨折声与随之响起的哀嚎声,一击即中,叶伊赫没有停留下来确认战果,而是挥手将那把椅子甩向第二人的同时向最后那人冲去,佯装要挥拳的攻击果然骗得他慌张开枪——   就是此刻。   眼神始终冷静至极的叶伊赫矮身躲开枪响,顺势踏步急停,变招为拧腕缴械。   ——至此,攻守倒转。   转眼间就从五对一变成一对四,还有一个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昏着,生死不知。   明明只面对一个枪口,在场所有人却感觉是自己被包围了。   “我通常不怎么用武器,今天倒觉得还挺顺手。”   枪口指着那位鼻骨凹陷、满脸涕泪的领头人,叶伊赫重新捡回那把仍顽强着没散架的木椅,在地上放平,慢条斯理坐了下来。   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盯着他动作。这次是从物理意义上感到了恐惧。   “给我手机。”   叶伊赫冷淡开口,立刻就有部手机被递过来。   被四双眼睛注视着,叶伊赫拨通报警电话,“警官,这里发生了绑架案。”   “没错,有五人,地址是……喂,给我个地址。”   所有人:“………………”   堂堂【魔人】竟然报警,认真的?!   “你们……”   挂断通话,叶伊赫的话刚一出口,视野却再度模糊下去。   [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100。]   沉寂许久的系统突然冒头撒花。   ……小爱同学这次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叶伊赫没能说出这声抱怨,意识瞬间陷入沉眠。   …………   织田作之助在接到来自茶馆女店员的电话,得知叶伊赫在店内昏迷并被救护车带走后,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追踪的时间不算很长,当他赶到那栋废弃的工厂时,黯淡的弦月尚且初升。   “费奥多尔……!”   织田作之助冲进房间。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正对着他,脚边是五具尸体,与一把手枪。   腥甜的血在昏暗的光线里缓慢流淌、汇聚成暗色的浅泊,而他正咬着指节在思索什么,神情淡然、平静,好似根本没将这副惨状放在眼里。   “是织田作啊。”   那双冷酷的,仿若凝视魔渊般的酒红色眼眸微微转动,朝织田作之助这边望来。   轻声开口,他却微微弯起嘴角,向脸色凝重的对方吐出了这个亲昵的称呼。   附带一个邀请。   “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死屋之鼠】呢?” 第24章   腥甜的铁锈味愈发明显,织田作之助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将目光转在地上的尸体。   皆是一枪毙命,或穿过下颚,或命中太阳穴,甚至还有自胸口淌开的血洼。   织田作之助敏锐发现其中的两人甚至出现局部骨折的痕迹,说明死前至少与敌人有过近身格斗的交战。   “在看他们吗?”   陀思松开咬出深刻印痕的指节,出声时的嗓音是低低的,好似在诵着某句神圣的箴言,“他们已坠落地狱了,天国没有赦免他们的罪。”   “要问为什么,”   ——抬起手的他轻声解释,将那份不着痕迹的睥睨融于看似谦卑的敬语措辞中。   “因为他们乃是自杀。他们触犯了不可杀人的诫。”   织田作之助直视着他说出这些台词,神情没有片刻动摇。   他明白自己好似又再度回到了真正的初见那刻,眼前的少年不再是那位主动邀请他成为好友,会双手合十拜托他教导日语、□□以及更多东西的费奥多尔,而是某种谈吐优雅、实质却危险至极的,混乱未知的“恶”。   [织田作,如果我之后突然沉睡,]   会坐在榻榻米上学着和他一起用松油保养枪支的叶伊赫对他说过,[假装不认识我就好。]   [我知道你能分出来我和他的区别。所以到时候,哪怕我和你面对面,你也必须要装作不认识我。]   织田作之助并不清楚叶伊赫这样交代是因为系统会合理化陀思的记忆——只要织田作在陀思这边依旧被归类于陌生人,他在陀思自我重塑的合理记忆里占比重就会越少,甚至可能会沦为短暂的交易伙伴。   但眼下场景远超叶伊赫的预料之外:他被绑架,反杀完成的同时事件解决,交还身体给陀思,连半声预警没机会传达出去。   对此毫无察觉的织田作赶来救人,喊出名字的那刻双方相见。   仅需要这一声,陀思那段过往的记忆便被迅速打散、重塑,覆盖为一段更为合理的、天衣无缝的相处经历。   啃咬的瘢痕消失、指甲再度变得圆润,他的“心血来潮”又出现了。   但一切回忆起来又是那样的顺其自然,他答应[V]组织邀请前往剧院,反而由于偷渡的身份暴露被关押进了拘留所,并因此偶遇了同在一间囚室的少年顶尖杀手织田作之助。   接着,知晓[V]据点的他又顺势与那位和服男性做交易,换来他被警方释放的同时获得合法身份,且在之后与那位少年杀手分道扬——   滋啦。   在听到那声“费奥多尔……!”的转瞬之间,大脑内似乎卡顿着闪烁过雪花般的噪点,旧的悖论记忆被擦除,新的合理逻辑被替换上去。   ——他在之后与那位少年杀手确立了合作关系,目的是彻底清扫[V]组织留下来的麻烦。   绑架夏目漱石的计划没有成功,那位狡诈而精明的先生甚至反过来出招了,正在动用一切力量尝试顺藤摸出背后的主使者,埋在政府内的钉子一个接一个被“消失”。   既然如此,他要做的就是将尚且在外活动的[V]组织余党尽数抹去,尤其是知晓他身份的那几位高层。   精通暗杀的织田作之助就是最好的工具。   这段记忆真是合情合理极了,他假装背叛、以身作饵,钓到了大鱼上钩;又用几句轻巧的言语轻而易举让他们互相残杀,生还者饮弹自尽。   指节传来的钝痛加重,陀思望向闯进来的织田作之助,张口道出一个他在记忆里从未响起的称呼。   一个,不在他那段合理记忆里的昵称。   ——没人能够阻止,毕竟这也属于他的“心血来潮”,不是吗?   只是一次试探而已。   而对方没有疑惑、没有否认,任何能够观察到的微表情都在说明,对方听过、且习惯他这么喊他。   对【死屋之鼠】的反应则说明对方之前从未听过,对这个名词仅有陌生。   且对他保持额外的警惕。   面对举起的枪口,陀思没有任何动作。他坐在那把椅子上的姿态仍旧优雅斯文,嘴角笑意也未散去,仅有望向织田作之助的眸光变深些许。   “要朝我开枪吗?”   “我没有听过【死屋之鼠】,也不打算要任何同伴或上司。”   与陀思的好整以暇相比,织田作之助的声音被他压得低而冷淡,好似又回到了遇见叶伊赫之前的性格,“你的组织,我不会去。”   话出口后,织田作之助的枪反而缓慢放下了。   并非判断对方对他毫无威胁,相反,他已经在举起枪的同时发动过了自己的异能——[天衣无缝]。   这份能够在视野内预知五秒到六秒未来的异能力,使他天然能够提前预判并闪躲偷袭、狙丨击或爆炸类的突发伤害;此刻也足够他扣动好几次扳机,观测对方的反应。   正是这个与常人不同的独特天赋,让他成为了行业内的顶尖杀手。   如果对方有任何能够反击或躲避的措施,只需发动异能就可以提前知晓,并以此制定战术。   而在织田作之助的未来视内,他确实对眼前的费奥多尔扣下了扳机。   但那枚子弹毫无阻碍地没入了他的胸口,血花飞溅在墙壁与窗户玻璃上,迅速失去体温的身体自木椅上歪倒,落在地面——   咔,场景消失,回到现实。   织田作之助在心底困惑片刻。   此刻的未来视时间尚未过去五秒,[天衣无缝]应当还在发动中才对。   尸体倒在地面后,接着发生了什么?   织田作之助思考不出所以然来,但至少他知道了这样做并不会让费奥多尔的另一个人格出现,便也索性放弃开枪。   当然也拒绝了这位费奥多尔的邀请。   “答案是拒绝吗……”   陀思微微偏过点脑袋,落在眼前的发丝掩去了些许眸光,“有点令人遗憾,他还挺希望你加入的。”   “……他?”织田作之助出声。   “对,他。”   ——陀思摊开两只手,唇角微微弯起,“他虽然没有和你提过【死屋之鼠】,但我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拥有过往全部的记忆。”   【他】。   陀思用了一个似是而非的人称代词,用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没有任何明确的人物指向性,说出口的句句为真实。   如果此刻叶伊赫的意识尚且清醒,听到这些的他一定会对系统发出警告——[喂喂,他在卡你的判定系统漏洞套话呢。]   但系统无法辨别这种好似在谈论其他人的言外之意,由字符串构造出的程序监测、审查了这几句话,又为它亮起绿灯。   “……是吗。”   织田作之助则会将陀思的这句“什么都知道”当成是【主人格的特权】。   因为对方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格,所以拥有副人格的记忆也并不奇怪。   遑论他方才喊出的称呼是“织田作“,而不是初次见面时的“织田君”。   虽然副人格的费奥多尔向他强调过要装作不认识主人格,但这打算在最初就破灭了。   而眼下,织田作之助面对着同一具身体、同一张脸,只是性格略有差异,谈吐也十分有礼貌的费奥多尔,警惕性虽然没有消失,却也产生了些许动摇。   如果这是他没有说出口的期望……要答应加入【死屋之鼠】吗?   织田作之助的神色明显迟疑了,似乎在思考对方的话。   他以往也收到过很多组织的加入邀约,但无一例外是拒绝。   于他而言,必须无条件服从上司的命令这点,是比独自完成杀手工作还要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   但如果是会双手合十,笑着向他拜托拜托的费奥多尔……   织田作之助的思绪恍惚了下,忽然想起对方对这段关系的定义——友人。   “我的答案还是拒绝。”   沉默许久,他才再度开口道,“他的忙我可以帮,但我不会听你的命令。”   织田作之助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   如果只是出手帮忙,不加入【死屋之鼠】也可以做到。   “这样啊。”   陀思却好似已经听到了正确答案那般,分外愉快的微笑着。   即使织田作之助可以肯定,对方的眼底根本没有丝毫笑意,也并没有真的感到高兴。   “那就这样也不错。”   靴底踩在稍显黏腻的血泊中,陀思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陀思身上这套带有洁白绒毛边的黑色披风是织田作之助找裁缝订做的,连同那顶白绒绒的护耳毛毡帽一道,仍旧没有沾染半分血迹。   倒是沾上了点灰尘,陀思发现了,抬手轻轻拍去。   “如果织田作以后改变主意,我是随时欢迎的。”   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友好,日语远比苦练多时的叶伊赫流利且标准得多,“祝愿我们未来再会。”   “你把这些人都灭口了,”   织田作之助紧盯着陀思的暗蓝眼瞳一眨不眨,话语变回以往面对委托人时公事公办般的平淡,“不打算连我一起吗。”   毕竟他所知道的情报,要比倒在地上的这些人多得多。   遑论还有他用异能力所看到的那个不到五秒的未来,格外诡异。常年工作所磨砺出的直觉也在告诉他如果此刻向对方发动攻击,自身将会陷入凶险。   “嗯?并不打算这样做。”   听到这句话时,陀思的步伐已越过织田作之助,却随之微作停顿。   屋内腥甜的气味仍然浮动着蔓延开来,在片刻的死寂后,陀思回过头,唇角终于向对方扬起一点点冷淡的、真切的微笑。   “我想见识下【可能性】。”   “一种位于我预测之外的,有趣变数。”   ……………………   嘈杂喧闹的动静,但离他很远。   似乎有尖锐的警笛在响起,还有喇叭在高喊着什么话语,但他的五感好似沉在海底,听到的东西都显得格外朦胧而遥远。   叶伊赫醒来时,脑袋还在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好像被人痛殴了一拳。   他下意识抬手捂住脑袋,在摸到毛茸茸的护耳毡帽前,先被骤然尖锐起来的痛觉激出了声轻嘶。   指缝间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落下来,大概率是出血了,量还不少。   什么情况,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被哪个王八蛋揍了一顿吗?别让他知道是谁。   打是原主捱的,疼可是他现在受着,那打了原主不就等于在打他——这根本就是活脱脱的挑衅!   在等待视觉恢复的短暂过程里,叶伊赫在心里已经给对方判了死刑。   眩晕勉强消失后,他松开手,发现指间确实沾了些许暗血,看起来受伤不轻,需要尽快治疗。   当叶伊赫再抬起视线时,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这里是一处相当气派的大堂,挑高的穹顶宽阔且极具现代感,大面积的玻璃隔断比比皆是,有着繁复水晶坠饰的琉璃灯高悬在正中央。   往左边望去,能看见一整排空荡荡的封闭式柜台;往右边望去,等候用的软椅此刻无人敢坐,许多人都惊恐的挤在角落里。   他自己也是,跟着好些人一起靠墙坐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叶伊赫粗略辨认了下,都是典型的欧罗巴人种,一看就明白他已经离开日本,不知道又被迫跟着原主来到了哪个国家。   不远处站有全副武装、脸上戴着头套的三个高大壮汉,两个持枪看着他们,剩下一个在与门外的特警对峙。   这种场景,叶伊赫在现实里从来没遇到过,但在影视作品里看的次数可太多了。   “孩子,你还好吗?”   不知道他醒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此刻身边有位老婆婆很是担忧的看着他,甚至抬手轻轻抚摸上他正突突钝痛着的脑袋部位。   她看起来试图找到东西给他止血,但银行必备的急救箱距离他们都太远了,想要离开原位又会被劫匪怒斥。   “真的很抱歉,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他们用枪托砸……”   叶伊赫的身体有点僵硬,不,简直可以说是愣在了原地。   不是因为这位面容慈祥温和的老婆婆靠得太近,而是她说出口时的发音。   还有周围那些窃窃私语着传来的模糊话语。   这、这被称为十分优美动听,但语速过快时总感觉会出现近似咯痰的紧咽音,但整体依旧偏向柔和的发音……   哈?该不会是法语吧?   反正肯定不是俄语汉语或者日语啊!   ……不是吧?!这家伙到底有多能跑???!   叶伊赫的母语已经快要进化成无语。   得了,他努力学了这么久的俄语和日语,一下子又给他前功尽弃了!   还有被他顶号的费奥多尔老兄,这位的语言天赋是不是有点太好了,都几种外语了啊居然全部精通??!   这要让他怎么办?!好家伙,每次都是哑巴开局!   面无表情的叶伊赫,整个人都快要淡淡的裂开。   但他现在还不能碎,身边正有个打扮精致的老婆婆在等他给出回应。   “…………”   叶伊赫只能勉强挤出微笑,轻轻向她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情。   法语他只会一句干巴巴的bonjour(你好),还是当年第二外语为法语的大学室友教他的。   在这种气氛焦灼的紧张时刻,显然他无论对着谁bonjour都不太对。   那位老婆婆似乎还很担忧,但眼下她也做不到更多的事情了,只能满目忧愁的将双手并拢在胸前,默默祈祷。   叶伊赫瞥了一眼那个祷告姿势,感觉和他之前待过的东正教还挺像——但东正教本身就是基督教的分支,他不怎么能搞清这其中的细节差异。   话说回来,他记得原主是位严格秉持优雅矜持的高智商法外狂徒,怎么现在也被劫匪一起当成银行人质,脑袋还捱了一枪托?   如果是告诉他原主跟着劫匪一起把银行抢了,他反而并不怎么感到奇怪……   所以这次的任务是解决银行劫匪?   “让帕斯卡尔·莫努理来见我们!”站在门口的那个劫匪在高喊,“让那个混账滚出来!”   外面也在用喇叭回话,声音里夹杂着嗡嗡的电流串扰,似乎只是在和他谈判以拖延时间,压根不打算满足他们的要求。   叶伊赫只认真听了几句就收回注意力,不值得为那些车轱辘话浪费时间。   头上的伤口似乎自己止住血了,只剩下鬓角有几绺黑发被血浸湿,黏腻的粘在脸侧。   没有动手处理,叶伊赫认为自己此刻更需要考虑的是该怎么做才能顺其自然的引来单个绑匪,同时不让他对自己产生警惕。   他正敛眉思索,披风忽然被一只手轻轻拉了拉。   转头看过去,叶伊赫发现原来是个小女孩正用双手向他举起创口贴,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给哥哥。”   叶伊赫正要伸手去接,就被持枪的劫匪喝止了,“喂你,不准动!”   随着这句话的,还有威胁意味十足地举了举手里的枪。   “………”   他还偏要拿到手不可了。   叶伊赫置若罔闻,手指继续向前伸去。   既然之前是用枪托打他,就证明这帮劫匪没有想要开枪射杀人质的打算;而他已经挨过一记攻击,清瘦的体格看上去就很虚弱,劫匪对他的警惕性几乎为零。   果然,其中一个壮汉立刻沉不住气了,愤怒地大步迈过来,打算给他一点教训。   身边顿时响起了一阵压低的惊呼。   连有着浅色金发的小女孩嘴唇也立刻抿紧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手依旧倔强的伸着。   而叶伊赫的注意力好似完全没有在那位走过来的劫匪身上,只关注于要拿到创口贴——劫匪只差三步——两步——就在最后抬起脚往前跨之时——   咚!   叶伊赫伏低身体,原本要去拿创口贴的手转而继续往下至撑地,作为支点也作为重心的借力让他扭身做了个干净利落的扫堂腿,让正处于惯性朝前的劫匪毫无防备,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不懂法语,但他懂无规则自由格斗。   这正是以截拳道对战敌人的核心宗旨——如流水般的灵活思维,以及快且准的无预警出击。   没等倒在地上的劫匪出声怒骂,叶伊赫已捡起了那把被甩飞的手丨枪,上膛开保险瞄准一气呵成,反手对准另一位仍持有火力的壮汉劫匪。   “等——”   对方的话没能完整说出口,叶伊赫扣下了扳机。   等什么等,他才不等,反派就是死于话多,正派基本败于心软。   紧随第一声枪响之后,接下来的两声枪响几乎没有间隔,叶伊赫瞄得很准,三枪收拾掉三个劫匪,让他们只能哀嚎着束手就擒。   没有对准要害,毕竟叶伊赫不清楚法国的规定里有没有防卫过当一说,并且他也不打算每到一个新国家,就先亲自体验当地的监狱文化。   事态转变不过转瞬之间,银行里的其他人都看呆了。   外面围成一片的警察也呆住了,还不太明白刚才正说话的劫匪怎么会突然倒下。   吐出口气,叶伊赫将手枪丢至一旁,抬手示意其他人可以安全的离开这里了。   真是感谢织田作的特训。   还有他自己,他这决定是多有先见之明啊。   ——在短暂的寂静过后,这间大堂爆发出一片欢呼。   见到人质涌出的警察也立刻明白过来是里面出现了变故,迅速前去大堂内接手局面。   而叶伊赫贴着墙站在人群边缘,神情从期待逐渐过渡到沉默。   制服银行劫匪竟然也不是他要做的好事……   这次他又得在法国停留好久?又要开始爆学法语?   叶伊赫的内心在无语望天:…………   天呐,他绑定的到底是复活系统,还是多国语言速成模拟器?   就算是语言速成模拟器,也没见过这么卷的!   叶伊赫带着了无生趣的颓丧开始惯例摸口袋,发现这次他上次在日本拿到的护照竟然一直被原主揣着,属于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至少这次不会被当成偷渡客逮起来。   即使人质会很快的被放出去,但毕竟动手制服劫匪的还是他。为了不被警察盘问事情经过与细节,伤口还在流血的叶伊赫打算装晕。   等到医院后,他就可以找个机会偷偷溜走。   一点也不想应付后面的麻烦事,特别是在他对法语完全不懂的情况下——想到万一之后还会上新闻采访什么的,那场面光是想一想都感觉离奇。   就说要是之后原主醒来看到自己上电视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街头各处都卖着印有他照片的报纸,人们纷纷议论着他精彩的夺枪瞬间,系统就算把指令行跑起火了也没办法处理干净吧。   叶伊赫看准了块干净的地板,正要躺下去装晕时,之前一直坐在他身边的老婆婆拉住了他。   “孩子,我看你一直在躲着警察,你是不是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她开口说道。声音又轻又快,有些单词连读时的吞音严重,如果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够给力,靠叶伊赫自己是一个单词也听不明白。   大堂另一边的声音嘈杂响亮,显然有人说了他刚才夺枪反杀的经过,数位警察都已经格外感兴趣的看过来了。   “………”   刚才反杀劫匪异常利落的叶伊赫此刻开始紧张起来了,对着老婆婆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老婆婆眼底露出和蔼的笑意,“放轻松,你是个好孩子,我已经被你从困境中解救出来了,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你陷入困境。”   说着,她让叶伊赫站到身后,自己则面对那群走来的警察。   “贵安,诸位。”   没等他们出声询问,老婆婆先一步自我介绍道,“我是奥伦比德·伯恩哈特,萨特·伯恩哈特的母亲。”   “竟然是伯恩哈特长官的母亲!属下真是失礼了。”   警察的口吻立刻变得十分恭敬,“早知您也在这里,我们应当提前发动攻势才是。”   “如果我刚才暴露身份,我可怜的安东尼就不只是脑袋捱一下枪托了。”   伯恩哈特婆婆叹息着,向他们摆了摆手,“而我不希望我家的孩子出名,你理解我的意思吗?再想想看劫匪刚才喊的那个名字,我能猜的出他们是想喊冤哪一桩……嗯,丑闻。”   叶伊赫在后面默默的听这位伯恩哈特婆婆亮明身份牌,甚至给他也捏了一个假称呼,并口头暗示性的劝说警察封锁消息,不要外露。   除了感激以外,他有点想知道那是什么丑闻,没准他要做的好事就和这个有关。   “当然,您可以做任何您想做的事情,尊贵的夫人。”   沉默片刻,警察敬了个礼,为伯恩哈特婆婆和叶伊赫让开道路。   同时也标志着,这起绑架案不会成为当地的第二天头版新闻。   伯恩哈特婆婆笑了笑,带着叶伊赫顺利离开了这间层层封锁中的银行。   叶伊赫想表达感激,但不知道法语的谢谢该怎么说。   憋了半天,他只能吐出一句英语的谢谢——这是他当年学英语还剩在脑子里的些许残留,寄希望于眼前这位法国婆婆能听懂。   “我刚才看到你拿着其他国家的护照,”   伯恩哈特婆婆听懂了,笑着问他,“听得懂,但不会说法语?”   叶伊赫叹着气点头,希望对方别继续追问为什么他被砸脑袋前还会说法语,现在突然变成了会听不会说的哑巴。   “到我这把年纪,已经对很多问题都失去刨根问底的好奇心了。”   伯恩哈特婆婆轻拍他的背安抚,“忘性也大,只记得你是个好孩子。”   叶伊赫眼睛亮了下,认真的又用英语说了声谢谢。   虽然想靠世界普及率最高的英语在这里挨过做好事的日子,但很遗憾的是他英语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足以支撑他的日常交流对话。   话说他这次又没在身上找到钱包,这位身无分文的费奥多尔老兄到底是怎么做到优雅活着的……   因此,当伯恩哈特婆婆打算喊出租车来把他送回去时,只能换来叶伊赫的三连摇头。   不认路,不知道自己住在哪,身上一分钱没有。   饶是对叶伊赫身上许多异常刻意视而不见的伯恩哈特婆婆,此时也不禁陷入了沉默。   “那么就这样做好了,”   思索片刻,伯恩哈特婆婆轻拍下手,“这片街区的治安最近下降很厉害,而我每次出门又不愿意让那些气场骇人的护卫跟着,导致今天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幸好有你能及时制服他们。”   “那么,我可以邀请你成为我出门时的保镖吗?只在出门期间。我会按照市场价付薪水,额外还有间公寓可以低价出租给你。这样一来,你既不必为了找工作养活自己而奔波,也有住所可去。”   叶伊赫只用了半秒钟思考,就点头答应了这份工作邀约。   不如说,这根本就是伯恩哈特婆婆在委婉的帮他解决问题,让人无法拒绝这份好意。   既然眼下他和伯恩哈特婆婆的目的地变成同一个,就索性坐同一辆出租车去了婆婆口中的公寓。   离市区稍远的一栋三层法式复古小楼,面积并不算大,但光是外墙就能看出装修非常精致,细腻精致的雕花与严格对称的设计让这栋小楼十分赏心悦目,更别提门口还有种满了鸢尾花、刺槐和康乃馨的小院,在阳光下仿佛一副配色精妙的油画。   “以前我和丈夫、还有儿子一起住在这里。但我的丈夫前几年走了,儿子也与他的妻女住在另一栋房子里。”   “想着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也太寂寞了些,就请儿子帮忙改造成公寓了。”   伯恩哈特婆婆笑着给叶伊赫介绍,“目前我在住一楼,三楼租给了另一位住户,二楼还空着,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搬进来。”   叶伊赫自然答应了下来。   做好事这么多次,他还没住过这么精致高档的公寓。   甚至连赚钱的事情也一并解决了!   打开底下的大门后,这间被改造的公寓内修有通往每一层的楼梯,不至于出现想要去三楼还需要从二楼家里穿过的滑稽场景。   “二楼很久没有打扫了,但家居配置都是齐全的,只需要买点必需品就可以入住。”   伯恩哈特婆婆交给他一把大门钥匙,便先让他稍微等在原地,自己则去拎了急救箱过来,叶伊赫头上的伤口总算能够得到处理。   那顶原本洁白的毛绒绒帽子侧边已经染上血,叶伊赫不太确定能不能清洗干净。   等伤口与脸颊的血渍清理完毕,又用绷带仔细缠了两圈包扎,伯恩哈特婆婆才带他上楼参观之后的住所。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公寓,四周都贴有精美的欧式墙布,开放式厨房、客厅和餐厅分割得非常清楚,摆在电视机对面的浅咖色布艺沙发看上去就格外柔软,只是沉积了一层浅灰,昭示着很久没有人来住的痕迹。   叶伊赫大概扫视了圈,发现基本家电也都在,不必特意买新的了。   但他这次是两手空空的来,像床铺、洗漱用品、换洗用的干净衣服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就得要去商场买齐。   也不知道其他法国人能不能听懂他用英语说【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了】。   伯恩哈特婆婆看出了他的顾虑,“我等会想休息一下,喝杯红茶,就先让三楼的住户带你熟悉附近的商场,顺带买些东西吧。正好我看你们年龄也差不多,可以熟悉下,或许能让他改改没工作时就几乎不出门的习惯。”   叶伊赫觉得自己眼下急需的不是同龄好友,而是法语老师……话说那位都不爱出门了,还会乐意带他去购物吗。   “没事的,他也是个好孩子,平时见到还会主动帮忙拎东西。”伯恩哈特婆婆笑得很亲切,“来,薪水就先预支一周的给你。”   保镖的行情一般都很贵,好点的每日定价数千欧都有。   因为叶伊赫本身没有资质证明,也不需要时时刻刻随行,伯恩哈特婆婆在扣除房租后,给了他三百欧。   当地的每月基本生活成本大约是800到1400欧元,意味着只要叶伊赫不乱花钱,一周三百欧的开销完全足够。   叶伊赫接过这笔欧元,英语的谢谢说得愈发顺畅,发自真心。   正好伯恩哈特婆婆也带着他来到三楼,按响门铃。   叶伊赫暗自深吸口气,做好心理准备。   在这扇雕花木门的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咯哒。   门锁被拧动,缓慢拉开,直至露出来者的全貌。   浅金色的发丝被丝带拢成一束,搭在左侧肩头。当他向这边看过来时,叶伊赫注意到他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眸,偏浅的鸢色会让人联想到某种鹰类的羽毛,但要显得更澄澈一些,就像能够投射光线的琥珀。   那身月白色高级绅装剪裁得恰到好处,肉眼所见没有丝毫褶皱,很难想象会有人独自在家也穿得如此体面。   无论是谁看到,第一印象都会是神秘。   神秘且高贵。   比起公寓,他看起来更适合住在某座宫殿里。   “保罗,这位是费奥多尔。”   在来这边的路上,叶伊赫就已经给伯恩哈特婆婆展示过护照上的名字,“他将会成为我们的邻居。”   “另外,”——她停顿片刻,“费奥多尔还不怎么会说法语。可以请你带他去购买些生活用品吗?”   “嗯……这样啊。”听完介绍的保罗眼眸微动,又朝叶伊赫这边看来,“谨遵您的嘱托,夫人。”   等伯恩哈特婆婆放心的离开后,只剩叶伊赫停在原地。   “能在这里见到你很愉快,费奥多尔,”   ——在仅有二人的空间里,对方微微笑起来,一口道破这具身体的全名,“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是保罗·魏尔伦。” 第25章   保罗·魏尔伦。   叶伊赫在内心默默过了一遍这个名字,确信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   毕竟眼前这位土著开口就是正宗的法语,而他只会一句你好。   即使对方看起来是认识原主的,他也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同样装作认识他——无论这两人的关系是友是敌。   嗯,看面前这位身高腿长的帅哥一副从容优雅的做派,应该也不会是伊万那种狂信徒类型的…吧。   很难想象他满脸虔诚的念出费奥多尔名字,感觉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保罗…魏尔伦。”   隔着一扇打开的房门,叶伊赫与魏尔伦微笑而视,除去轻声的、缓慢的复述了遍这个名字外,没有再多说任何一个音节。   仅仅只是微微笑着,洁白绷带下是略长的柔软黑发轻落脸颊两侧,也掩去了不含任何情绪的暗红眼眸。   无论对方是谁,他有义务向别人解释任何举动背后的任何缘由吗?没有。   只要他表现得足够淡然又自若,就没人敢对着他指指点点。   魏尔伦先认真观察过叶伊赫头上那两圈绷带,晦暗难辨的视线便接着下移,似乎在评估他突然来到此处的目的,以及对自己能够产生的最大威胁程度。   “我还不知道你也盯上了这里。”   相比叶伊赫,魏尔伦唇角的笑意要显得更轻慢些,却并非是掌权者蔑视平民的倨傲;非要形容的话更像是神祇在俯瞰众生,似乎并不将一般人放在眼底。   “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他说这句话的口吻是轻松的,没有包含任何紧张或警惕的成分,但试探的意味十足。   “陀思妥耶夫斯基。”   这种台词传到叶伊赫耳朵里,基本就摸清眼前这位的身份牌了——都是一个行业内的法外狂徒,难怪认识。   而且这位魏尔伦的等级要高很多啊,看他对原主的出现如此毫不在意,应该是笃信就算费奥多尔打算亲自来破坏他的计划,也不可能成功。   可眼下站他面前的是叶伊赫。   叶伊赫连费奥多尔来法国是有什么想法都不知道,遑论猜出魏尔伦的目标。   所以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便是含笑歪了点脑袋,佯装在若无其事的思考,又或是一种委婉的避而不答。   答什么答,他连【不知道】的法语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保持沉默。   只要他不开口,那么魏尔伦永远不知道他下一秒是否开口,此正所谓“薛定谔的开口”。   “…………”   面对始终不愿开门见山的陀思,魏尔伦噙在嘴角的笑意收敛稍许。   他当然听说过眼前这位【魔人】的鼎鼎大名。对方的组织也并不算特别强大,听说连块像样的地盘也没有,还尽是些藏头露尾、身份成谜的家伙,被戏称为“躲在下水道的老鼠”。   和俄国本土的律贼比起来,这位魔人的行事作风低调到令人心惊。   毕竟那帮律贼不仅用纹身作为高度明确的识别标志,内部还有着堪称严苛的规矩:断绝亲人关系、禁止结婚、禁止从事合法劳动、禁止以任何形式为政府和军队服务,并对任何罪犯提供援助。   甚至在被任何人问话“是不是律贼”时,律贼都必须诚实回答“是”,不允许撒谎。   但眼前这位费奥多尔却截然相反。   传闻他神出鬼没,极少亲自行动。除去一些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是他谋划的事件,还不清楚有多少事情是他在背后推动发展,悄无声息的。   魏尔伦在成为如今的欧洲【暗杀王】之前,还做过很长时间的法国谍报人员。   至少两年前,魔人的名号便开始隐秘的流传在里侧世界里,成为一个大多数人都不愿提起的避讳。   在很多人眼里,他甚至是一个【只要说话就会夺走人心智】的怪物。   而眼下,对方却打着“不怎么会说法语”的旗号,带着头顶的伤口,被一楼的伯恩哈特夫人怜惜又同情的领了回来。   狡猾且危险的他正在新计划里让自己表现得足够无害、足够令人掉以轻心。   甚至连他自身的异能也神秘莫测,成为里侧世界内一个未知的谜——迄今为止他听到的猜测有许多,但在没有确凿证据前都不可信。   即使是他曾经有过寥寥几次的碰面,也都以对方随即欠身离开为结束,从未发生过正面冲突。   越是回忆,对眼前这位魔人的警惕性就越高。   他是绝不相信对方如表面那般体弱的,遑论异能的发动更多与精神力相关,即使看上去再羸弱的家伙,真身也有可能是强大残忍的杀人魔。   魏尔伦并不觉得自己需要畏惧魔人,但某种莫名的直觉告诉他,对方极难对付,并非靠武力就能解决的对象。   那么,他现在这样做的目标是什么?和自己一样吗?   魏尔伦沉默的思索着。   可那仅是他这次的暗杀目标而已。   或许在动手前还会向对方收集一些情报,但那只与他自己的疑问有关——甚至不一定能得到答案——并非什么特别的大事,能让魔人不惜做到如此地步也要亲自前来。   ……莫非,那个部长当真知晓些密辛?…会不会是关乎那样东西?   或者说,对方到底想要做到哪一步?   保罗·魏尔伦的眸光微沉下去,神情凝重。   叶伊赫当然不清楚魏尔伦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以他的危险性拉满为前提来思考之后的对策。   事实上,他在等了魏尔伦半天都没有等来下一句话、也没有其它举动后,此刻脑海里正在列待会要去购买的物品清单。   法国的气温挺暖和,嗯,他要不要继续穿着这一身呢……感觉出太阳会有点热……算了,先随便买两身普通的外套。   也不知道这里的商场有没有折耳根卖,他有点想吃了。   “…………”   当叶伊赫已经在脑子里把要买的东西仔仔细细盘清了三遍,才终于听到对方开口,声音温和低沉。   “真抱歉,忘记你不怎么会说法语了。”   魏尔伦向门外跨了一步,反手将那扇实木门轻轻带上,“听夫人的吩咐,先带你去买些东西。”   两人之间那股剑拔弩张的紧绷氛围骤然消失了。   魏尔伦好像忽然接受了他的解释,绝口不提刚才的问题。   就像伊万之前突然不计较他给自己安排的第二人格身份一样。   无论对方脑子里真正在想什么,叶伊赫都乐于不需要继续应付他——何况这位魏尔伦看起来一点也不简单,叶伊赫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信心能够打赢他。   ……嗯,仔细琢磨了那股萦绕在心底的微妙异样,发现自己确实是没信心打赢他,但同时也抱有绝对不会有事的自信。   这两者还挺矛盾的。   跟着魏尔伦下楼的叶伊赫走神想了些解释,可惜没什么具体的头绪。   在商场买全东西很快,叶伊赫顺便从图书区域那边拿了好几本法语初级入门教材。   不愧是法语,教材都要比别家更厚一点。   他以前就听说过法语是世界上最严谨的语言,中文八页纸的文件他们得用到十五页,遣词造句中包含无数的动词变位与阴阳性变化——光是这点让叶伊赫眼神里透出淡淡的悲凉。   这得背多少个单词啊。   还有那个发音,和俄语日语又都不一样……唉。   这真是上贼船如掉火坑,当初答应系统时,他又怎么会想到做好事的难点竟然是必须努力学外语?   魏尔伦看了眼叶伊赫拿在手里的法语教材,没有多说什么。   他已决定暂时与魔人拉开距离,在保持观察的同时完成他的暗杀计划——在没有摸清敌人的底细前就发动袭击,是十分愚蠢且送命的行为。   正好他所掌握的魔人相关情报多是来自里侧世界的传闻,这次同样是个机会。   而察觉到对方视线的叶伊赫偏过头,向他弯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好似在询问“我拿这个有哪里不对吗?”。   魏尔伦的脚步微微一顿,心底对他的警觉程度又抬高一层。   结账付完现金,叶伊赫拎着沉重的购物袋回到公寓。   生存问题目前是解决了,他开始琢磨上哪去找一位法语老师。   和魏尔伦的这次会面是用高深莫测的神情蒙混过关了,之后要怎么办,又不能真的一直当哑巴。   实在不行…可以尝试联络下伊万?他看上去就是那种能用法语在晚宴上交际得游刃有余的外国贵族。   手边暂时没有电话,叶伊赫决定之后问问看,反正他有背下伊万的联络方式。   作为新住户搬来这里的第一晚,伯恩哈特婆婆热情的准备了顿丰盛的法式晚餐,邀请他和魏尔伦过来一起享用。   通心粉、蔬菜杂烩、 红酒炖鸡、蛋白饼、面包配奶酪还有一大锅马赛鱼汤,非常讲究,还分开胃酒、前菜、主菜和甜点。   即使不确定原主的身体到底有没有满十六岁,伯恩哈特婆婆依旧给他倒了杯葡萄酒,并强调这是酒精浓度不高于3%的甜酒,就算是他喝一点也没问题。   叶伊赫欣然接受了,并觉得这顿饭比在教堂那会好吃十倍以上,不愧是大多数人认可的西餐之首。   魏尔伦则坐在他对面,此刻正用刀叉举止优雅的切着鸡肉,将它分割为更好入口的小块。   在用餐期间,他甚至会认真回应伯恩哈特婆婆的关心,或是不厌其烦的附和她反复的叮嘱,显得既礼貌又体贴。   纵使并不清楚他是出于伪装还是真心,至少在成为这栋公寓租户的期间内,他没有向婆婆表现出更冷酷的一面。   “费奥多尔,我的好孩子,”   给叶伊赫又盛了一大碗用料十足的马赛鱼汤,伯恩哈特婆婆笑着对他说道。   “我看到你买了些教材,是打算自学法语吗?”   叶伊赫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用勺子舀起一勺碗里乳白色的汤。   “自学就太辛苦了,很多单词在句子里的使用要比你想象中的困难,”伯恩哈特婆婆不赞同的皱起眉毛——似乎在思索片刻后,她将目光转向魏尔伦,“保罗,我记得你说过自己目前的工作是私人家庭教师?”   ——是掩盖出门暗杀用的假工作,用自由职业来包装自己是通常情况下非常合适的选择。   但此刻,魏尔伦的心底生出点不妙的预感。   “正好你最近没有接到工作,可以麻烦你帮忙教一教费奥多尔的法语吗?我实在不忍心看他学得辛苦且艰难。”   伯恩哈特婆婆展颜笑得慈祥亲切,“报酬就从他的薪水里扣给你。”   氛围突然陷入死寂。   正在喝汤的叶伊赫险些发出被呛到的闷咳声,被他忍回去了。   至少不能在原主的同行面前给他掉链子。   “…………”   打算与对方谨慎拉开距离还没一天就失败的魏尔伦,此刻忽然顿悟。   装作不会法语……原来,竟然连这一步也在魔人的算计之内吗。 第26章   来自伯恩哈特夫人的请求合情合理到无法拒绝,魏尔伦没料想到他竟然也会有被自己坑到的一天。   以他平时在对方面前展现出的处事习惯,魏尔伦心知自己要是此刻拒绝教授法语,反而显得格外反常。   若因这点细节而导致任务失败,进而导致他的职业生涯沾上污点,简直是魏尔伦无论如何都拒绝接受的耻辱。   “如您所愿,夫人。”   魏尔伦嘴角挂起温和的笑意,容貌俊秀精致的他十分彬彬有礼,“既然这样做也有益于帮助我们的新邻居尽快适应在这个国家生活,那么我没有什么理由来拒绝这份意外得到的新工作。”   握着汤勺的叶伊赫:“…………”   开玩笑,这个魏尔伦明明不满意到爆,甚至想半夜来刀了他的那种。   “好的,好的,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保罗。”   伯恩哈特婆婆很高兴,“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下周末我的儿子会带着家人来吃晚饭。我想邀请你们一起参加。”   说到她儿子,叶伊赫想起来在银行那里,伯恩哈特婆婆也是只报上她儿子的名字,就轻松获得了对社会封锁这起事件的权力。   一定是政府内的高官,或许与军方有联系。   毕竟他还记得法国是一个半总统半议会制的国家,很多政权都互相受到牵扯。能拥有类似这种连亲人都具备令行禁止的影响力,基本就是权力金字塔最顶尖的那一小撮人了,且还必须握有实权。   要说实权,没什么比武装力量更大了。   政府内的顶级大人物,让他这个居住时间还不满一天、且根本不会说法语的人去接触,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叶伊赫喝着汤默默想道。   或许他真的得把伊万好兄弟摇过来应急了,哪怕是暂时当他的嘴替也行。   “是为了庆祝祖母节吗?”   不愧是本地土著,魏尔伦一语道破周末聚餐的缘由。   祖母节是每年三月的第一个星期日,顾名思义,是家里的晚辈来向祖母献上祝福的美好日子。   当然,伯恩哈特婆婆更高兴的是大家可以陪她热热闹闹的享用一顿丰盛又美味的饭菜。   “不愧是您教出的孩子,”魏尔伦微笑着继续说道,“他永远是如此的爱您,即使当他自己也成了长辈。”   “在我看来,这仿佛像落叶自愿将未来献予树根。是一段长久且稳定、令人欣羡的深刻亲情。”   叶伊赫越听越感觉这句有点奇怪,但也有可能是他不懂法国当地的习俗吧……或许这其实是一句俚语,就像英语那边会用【rain cats and dogs(天上在下猫猫和狗狗)】来比喻倾盆大雨,听上去还怪可爱的。   被好听话恭维的伯恩哈特婆婆笑得合不拢嘴,“他总是这样,虽然嘴上不善言辞,但十分注重与家人间的联系。”   见叶伊赫一直在默默喝汤,她便又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小臂安抚。   “不用紧张,萨特是我看着长大的,和你一样是个好孩子。”   叶伊赫心想如果和他一样,那才是不能被称为好孩子了……祖母的好孩子滤镜真的很厚,甚至波及到了他这里。   ——说完上句话,伯恩哈特婆婆还特意转过头对着魏尔伦,“保罗是不是也只见过他一次?他只是这段时间太忙了才一直没能过来。谁能想到呢?战事结束后反而有更多的事情处理。”   魏尔伦嘴角轻轻弯起的弧度始终维持着,点头认同她的话语。   因为提前清楚他是原主的同行,叶伊赫对他的一举一动都会下意识带了有点揣测。   没别的,就是感觉他不怀好意。   说起原主之前待的那个组织,后来竟然还反过来绑架他,真是岂有此理。   “能够参与如此隆重且私密的家庭聚会,是我的荣幸。”   魏尔伦坐在餐桌前,但仍然极为礼貌地欠了欠身。   叶伊赫自然也是点头答应,他至少不能扫了伯恩哈特婆婆的兴致。   来到法国的第一顿晚餐就此落幕,叶伊赫喜提法语老师一位。   虽然他其实想要更安全一点的法语老师,各种意义上的。   但与此同时,他很很佩服魏尔伦的演技——这个人竟然真的能面不改色的来教他法语,在明知原主精通法语的情况下!   而且还教得怪好的!   “针对你的情况,我制作了这张法语速成的进度表,”   魏尔伦笑了笑,用图钉将一张写满字的白纸钉在墙上。   “请加油,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如果您表现得太愚笨,可是会令我大失所望的。”   叶伊赫:“…………”   竟然还拐弯抹角的挑衅他,拳头都会邦邦硬。   但看对方教学水平足够好的份上,叶伊赫便只是向他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些许似笑非笑的锐意来。   就算没办法开口,他照样可以挑衅回去。   叶伊赫基本可以肯定,对方绝对是出于某个目的才来到这间公寓。   在那之前,他不能提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必须始终扮演着他给自己精心捏造出的人设,优雅、温柔又体贴。   由于叶伊赫自己也在根据只言片语的了解来摸索着尝试扮演原主,他莫名感觉魏尔伦同样在扮演某个人——因为他的有些行为看起来并非出于【如果是这个人设,他该如何做】,而是【如果是他,他会如何做】。   但这些都只是他在刻苦学习法语期间进行短暂休息,大脑放空时的一些发散性思维,并没有打算探究到底。   还是那句话,他对很多事都没有好奇心。   离那个家庭聚会还有不到两周,他目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学好法语。   虽说在魏尔伦看来,大概就是两个同行不慎在相同的计划地点撞头,然后一个不是老师的老师在教一个实际上精通法语但装成文盲的学生如何快速掌握法语……突出一个法国版的间谍过家家。   难为他竟然会教得这么认真。   叶伊赫将教材翻过一页,边听边继续做笔记。   搞不好对方可能也在感叹他怎么能把法语文盲装得这么像。   总之还得感谢费奥多尔老兄脑子有够好使,他从来没记东西这么快过,甚至感觉这还不是极限。   位于一楼的时钟悠长敲过五下,从不拖堂的魏尔伦准时停笔,叶伊赫也合上教材。   “感谢您的聆听,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感谢您的教导,魏尔伦老师。”   叶伊赫和魏尔伦用客套的话语互相道别,默契地走完授课的最后一步流程。   等魏尔伦离开后,叶伊赫也要出门去购买今天份的食材了。   第一天的聚餐是伯恩哈特婆婆特意邀请他们的,实际上每间公寓都有独立的厨房,平常吃饭并不会一起。   只不过今天除了买东西外,叶伊赫还需要见一个人。   …………   约定的周末到来,伯恩哈特婆婆的儿子萨特·伯恩哈特开了辆低调的黑车过来探望她,甚至没有任何保镖随行。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希望那些无趣的家伙出现在这种温馨的场所,便让他们去远一点的地方放哨了”。   他的妻子也非常漂亮,叶伊赫最近在靠看新闻来学习听力,能够辨认出她经常在各种采访中露脸,似乎自身同样是成功的演讲家。   “这就是您之前和我提过的那两位吗?”   餐桌上,萨特·伯恩哈特仔细看了眼叶伊赫和魏尔伦,并向他们进行礼节性的问好;其中还特别感谢叶伊赫在银行抢劫案中挺身而出,阻止了劫匪对他母亲的意图施暴。   “都有着令人惊讶的漂亮容貌,姑娘会为你们神魂颠倒的,小伙子们,但注意别忘记你们的绅士风度。”   ——他最后随口夸出一句,便继续和他的母亲聊些其他的趣事了。   萨特·伯恩哈特对他们不怎么热情才是正常的,毕竟之前从来没见过面,也没有可以谈论的话题。   他的儿子倒是对叶伊赫毛绒绒的披风和帽子感兴趣,小手啊呜啊呜的朝这边伸了好几次,叶伊赫便将披风的一角塞给他玩。   “说起您之前不幸遭遇的银行抢劫,”   萨特·伯恩哈特好像这才又注意到他们似的,主动谈起这个话题,“我们得知了他们的身份与目的。”   “是为了见帕斯卡尔·莫努理?”伯恩哈特婆婆想起这个名字,“听说他做过一个错误的决定。”   “一场早有预谋的战争罪陷阱。我早就和他说过不该这么做,可他擅自发出了命令。”   萨特·伯恩哈特叹气,“在我想办法为他们平反的期间,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抗争——即使我很生气您受到了连累,但我依旧能理解他们这样做的缘由。”   到此刻,叶伊赫才终于得知了来龙去脉。银行劫匪的目标并不是钱财或权力,而是为他们自身的清白在抗争。   在大战尚未结束时,劫匪也曾是军队中的一员,且被一位能力相当优秀、同时为异能力者的军官率领。   他们遵守来自总部的出战命令,并顺利攻占了敌人的要塞,却在喜悦中得知那时他们国家已经与敌国签订了和平条约,他们沦为犯下战争罪的叛国贼,失去了曾经为保家卫国而奋战的军人荣耀。   即使杀出被友军重重包围的囹圄,这支四十人所有的部队也没办法再提出上诉了,国家彻底抛弃他们,也断绝了任何抗争的渠道。   “我想他们孤注一掷的决定抢劫银行,将人质作为筹码与政府谈判,也是他们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   萨特·伯恩哈特说,“应该是以某种方式偷渡进的法国,毕竟他们目前还在被通缉中……嗯,听说现在成了游荡欧洲的佣兵团,似乎是叫[Mimic]这个名字。”   “但这也是我的一个机会。正好快到换届期了,我们这边准备将这件事的真相放出来,肯定会给他们带来严重的舆论压力与负支持率。”   在这种冷酷的顶层权术斗争下,劫匪不过是又一次的政治牺牲品。   与法语还不流利,因而寡言少语的叶伊赫不同,魏尔伦在用餐的全程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倾听,没发表任何意见。   等时间逐渐来到深夜,聚会结束的萨特·伯恩哈特在门口与母亲道别,预备驾车返回自己的住所。   始终关注魏尔伦动向的叶伊赫,立刻察觉到他不见了。   换句话说,他终于开始了行动。   目标其实是萨特·伯恩哈特吗……   叶伊赫站在离门口不远的马路边,敛眉沉思。   虽然不确定自己要做的好事是否与对方有关,但至少不能任由魏尔伦杀了他,不然伯恩哈特婆婆得多伤心啊。   今夜的云层厚重,不仅挡去了月光,连眼前的路灯也显得格外昏暗,更别提沿途还坏了几盏。   他既没有追踪的能力,也没有赶路的体力,想要追上已经消失的魏尔伦是不可能的——或许对方同样抱着这种想法,才会选择在此刻突然甩开他行动。   “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叶伊赫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开口,用的却是俄语。   “阻止他。”   ——两侧平整的土地上,忽然产生了砂砾震动的细微声响。   “啊啊,我尊敬的主人,您终于准许我为您献上自己的一切……”   带着歌剧般的抑扬韵律,语速却缓且轻,好似信徒在为神迹发出喜悦的低吟。   无数石块被无形牵引、聚合,最终在夜色下化作高挑而纤长的身影,月光般柔和的银色长发垂至腰间。   “大地之上,是属于我的领域。” 第27章   九十年代街道上更普及的是瓦斯路灯,不算十分明亮,但在没有月亮的暗沉夜色下,也足以帮助司机辨认道路。   萨特·伯恩哈特正坐在后座上打盹。   他今天晚上实在很高兴,不由得多喝了些葡萄酒。此刻酒精的后劲涌上,使他陷入了一种醺然的昏昏欲睡状态,精神十分餍足。   窗外是昏暗的风景,他原本没有兴趣仔细看,遑论窗户被贴了防窥膜,往外看去的景象都笼罩在暗淡的雾里。   直至有道光斑似的影子自萨特·伯恩哈特眼前一闪而过。   什么……?   他正想眯起眼看得更仔细些,变故陡生。   从天而降的高挑身影轻盈落在这辆高级轿车的引擎盖上,浅金色的发丝在夜风中飞舞,那双正弯出浅笑的淡鸢眼眸正望向他们,彬彬有礼,居高临下。   轰——!   随之而来的却是行驶中的轿车被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怖重力压迫,轮胎无法再朝前哪怕一步,与沥青地面发出剧烈的摩擦声。   抓着方向盘的司机已经吓到视线发直,连刹车都忘记踩。   萨特·伯恩哈特的妻子下意识抱紧身侧正玩着积木的孩子。   重力还在逐渐增强,一声接一声的吱呀声响起,大块合金仿佛像纸张揉出褶皱般,轻而易举的朝着受力方向扭曲。   即使如此,那位站在引擎盖上的青年仍在微笑着,双手负在身后,被风微微拂起的月白西装一丝不苟。   “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萨特·伯恩哈特先生。”   他说得很客气,措辞非常有礼貌。   “哈…哈……?”   在这番超越常识的变故下,萨特·伯恩哈特的酒瞬间褪去了抚慰精神的效力,他的思维再度变得敏捷而清醒。   “原来你是…异能者?为何我的护卫没有预警?”   这可不是普通人力所能达到的程度——不如说,普通异能者也做不到这般举重若轻的攻击。   他认出了眼前这位容貌俊美的青年,正是租住在他母亲公寓中的保罗·魏尔伦。   “他们已经被我全部杀掉了。”   即使谈论起【全灭】这个字眼,魏尔伦的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仿佛仅是完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拆掉你的一只胳膊,再问一遍。”   “……等等,我想起来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性命危机,萨特·伯恩哈特的冷汗不受控地沁出鬓角,但久居高位的他神情依旧镇定,“你的容貌特征,加上这股力量……你是那位能力非常优异且出色的DGSS特殊作战部的情报员,那位如今已经失踪两年多的兰波先生的……”   “亲友。”   他吐出这两个字。伴随这几个音节落下的,则是又一声剧烈的金属扭曲声。   魏尔伦没有回答一句话,仅是意味深长注视着萨特·伯恩哈特。   这是对禁忌字眼发出的警告。   “…你想问什么,”萨特·伯恩哈特深深吸口气,“说吧。”   即使为了他的家人,他的母亲、妻子以及孩子,他也必须配合对方的行动——哪怕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涉及到泄露国家机密,一旦被人知道将会把他送上最高军事法庭。   甚至更有可能,他会直接在这里死去。   若是如此,他希望对方能看到他诚实且积极配合的情况下,不要伤及其他人。   “为了家人?”   听出他话外之意的魏尔伦视线微动,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旁的妻子身上,“嗯,我倒是并不讨厌这点。”   凝滞沉重的气氛好似有些许放松了,又好似仅是错觉。   “既然你知道兰波,想必也清楚我的身份。”   魏尔伦依旧维持着重力操纵,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脚下这辆轿车被他压得车尾轻微翘起,即使控制着轮胎的四驱发动机仍在努力工作,车辆却始终无法前行分毫。   “……【牧神】。”萨特·伯恩哈特说道,“一场反政府运动的棘手主谋。那是大约七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只是一个低阶军官。”   “低阶军官可不会知道这些历史。”   ——魏尔伦发出轻笑声,“没错,我只是一个好用的人工异能生命体罢了。”   连保罗·魏尔伦这个名字,也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诞生、不,是被创造于七年前的一次实验。   被称为【牧神】的那位异能者,用玻璃制的圆柱形培养皿代替子宫,用淹没口鼻的营养液代替羊水,甚至用异能金属粉操纵着他的理智,使他孤独的、冰冷的诞生在了这世上。   他的诞生从未受过神明的祝福,这世界与他格格不入。   妄图推翻政府的【牧神】最终死于本国情报员之手,而兰波也将他带了回去,受到政府的要求来监视他、培育他、驯化他,让他反过来成为政府的看门狗。   由几千行命令式构成的他既没有身为人类的身份,也没有被当作人类看待过。   兰波的亲友?啊,那或许是应当感到荣幸的事情,他想。   毕竟,保罗·魏尔伦这个名字也是他赠予自己的礼物之一。   在两年前的那件事情尚未发生之前。   “当然,我要问的并不是这些。”   ——思绪回归,魏尔伦的目光重新定格在萨特·伯恩哈特身上,“你应当知道一份文件的最终章内容,我要的是这个。”   那文件是一份生成人工异能的操作指南,是一份针对他的说明书;不仅记载了他体内真正怪物的秘密,还详细描述了该如何控制身为保险开关装置的他。   “收录在政府的部分,我已经看过了,但最终章《温柔森林的秘密》是缺失的。”魏尔伦淡淡道,“我想你应当会知道内容。”   “…………我确实看过那份文件,”   萨特·伯恩哈特的心已经沉了下去,“可当我有资格查阅时,它同样是缺失的。”   魏尔伦不置可否,明显不相信对方说的话,“是吗?”   “是真的,我听上任说当时……兰波先生上交这份文件时,就已经是缺失状态了。”   萨特·伯恩哈特的声音有些干涩,甚至感觉自己的嘴里微微发苦。   “……不可能。”   沉默片刻,魏尔伦开口,“如果他知道,就不可能对我隐瞒。”   即使如此笃定,他也没有说出【我会去问兰波】之类的话来,却是连周身气场都逐渐变得凝重而危险。   话说到这份上,萨特·伯恩哈特大概猜到那位失踪两年的情报员兰波大概率是死了……且他很有可能也即将死去。   没有尖叫与求饶的动静,此时的车内外皆格外死寂。   只有萨特·伯恩哈特妻子怀里的孩子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她怀里专心致志地拼着手里的积木,不时发出啊呜几声的自言自语。   “谈话到此结束。”   魏尔伦取出一枚用白桦树枝雕刻而成的十字架,大约手腕长度。   这是他工作的证明。   每一次杀完人后,他都会将一枚十字架放置在现场,好似某种郑重肃穆的仪式感。   这次也不例外。他并没有要放过萨特·伯恩哈特的意思,对方是他这次的暗杀目标,那些问话仅是顺带罢了。   “看在你很诚实的份上,我会留下你家人的性命。”   踩在引擎盖上的魏尔伦,向前踏出一步。   萨特·伯恩哈特几乎感觉自己已经喘不过气了,心脏在胸腔里急速鼓动,甚至能听见声音。   ——轰隆!   在死神即将伸出镰刀的刹那之间,一只由石块组成的巨大手掌,自震颤不已的大地上抬起,又用五指拢成钵状,重重倒扣而下。   魏尔伦的反应非常迅速,几乎是与异常发生的同时间后跃,躲开拍下来的巨手——也同样拉开了与萨特·伯恩哈特的距离。   那辆已经宣告报废的轿车就这么被那只手掌牢牢扣在天与地之间,逐渐化作一个巨大的隆起山丘。   魏尔伦冷静打量着眼前被层层叠起的人造山丘,缓慢转目,望向出现于此处的不速之客。   “是呢,谈话到此结束。”   拥有月白色长发的青年露出神情微妙的笑意,同样穿着绅装的他仿佛仅是受邀来参加某个庄重的上流舞会,“很抱歉,[暗杀王]魏尔伦先生,我的主人不允许你对他们动粗。”   “…你认识我,”魏尔伦说道,“让我来猜猜,你口中的主人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伊万但笑不语。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也该清楚他派你过来只是送死而已。”魏尔伦轻叹道,“或许还不如他自己来。”   “您同样对自己充满自信,即使从未通往过幸福之路。”伊万微笑着回道。   在他的脚边,无数砂砾正蠢蠢欲动。   “什么?”魏尔伦皱起眉毛。   “我的意思是,”   伊万抬起手指,被操纵的砂砾仿若金色的洪流,在夜色下向魏尔伦奔涌而去。   “您体会过什么是幸福吗?啊啊,比如我,眼下正在体会着主人给予的无上幸福——”   自顾自陶醉于荒谬情感的家伙。这家伙会在起手用出无数直径细小的砂砾,想必是猜到他明面上的重力异能无法操纵没接触到身体的部分吧。   即使能用重力弹开接触到的部分,在这片随对方如臂指使的大地上,也会有更多的砂砾向这边聚集,大有直接将他活埋的趋势——而他总有身体无法接触到、或是来不及弹开的部分。   这就是对方的异能力吗,土石相关的操控系?   这种攻击方式,确实是针对他的弱点所用出的,对方要么是听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指挥,要么是自身的头脑足够聪明。   既然无法正面应对,那么抢在这股洪流跟上自己之前杀了对方就足够。   魏尔伦的速度很快,减去自身重力的他轻得如同一片随风飘荡的羽毛,赶在砂砾到达之前就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尚处于空中的他甩手向伊万飞出一颗从地上捡起的石子,在[重力操纵]下也拥有如同炮丨弹般的动力势能,甚至因过快的速度而产生些许的音爆声。   伊万歪过脑袋,嘴角笑容拉大。   同样一颗超高速的石块向这颗“炮丨弹”撞来,好似小行星的轨道正好交错,于是便双双湮灭于空中。   “我也是拥有防御性能的,魏尔伦先生。”   伊万伸出一根食指,“而您,最好别落在地面了。”   魏尔伦向地面望去,发现范围极广的一大块地面,都化作了沼泽般的液状——即使路边的瓦斯灯尚能提供些许照明,却几乎没有泛出任何光泽。   对于只能靠肌肤接触才能发动的物理系[重力操纵]而言,这两招都是专门用来针对他的绝杀。   “有点意思。”   魏尔伦露出微笑。 第28章   魏尔伦稍微拉开距离,躲着砂砾扑来的间隙停留于尚未彻底沉没下去的路灯上,又用[重力操纵]朝伊万甩出几枚捡来的石子,皆被同样的招数打落。   在沙金色的洪流袭来之前,魏尔伦再度换了个位置。   这几招操纵土石的小技巧或许给他的暗杀计划带来些麻烦,但还不至于到无法解决的程度。   既然地面没有落脚的余地,而他又不想彻底远离这处战场之外,那么最好的落脚点就是——   敌人身边!   银白长发的青年依旧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看起来对自己高速环绕在周身的砾岩防御十分有自信。   对方的身侧,是仍旧固化的坚硬土地。   魏尔伦目光瞄准的正是那里。   若是他的远距离攻击会被那些砾岩挡下,那么就来打近身战好了。   只要是异能者,终归仅属于肉体凡胎,在物理系的近战格斗上,他没有任何理由会输。   至于那些环绕在伊万身侧的数十块砾岩,魏尔伦还不放在眼里。   细密的砂砾他没有办法在贴近皮肤的瞬间全部弹开,难道还会拿这些大块的石头没办法吗?   踩在路灯上的鞋底微微发力,瞬间加持的反重力让他将自身化作一颗浅色的流星,几乎是半个呼吸间的功夫便穿过偌大的沼泽、也穿过砾岩防御的间隙,来到伊万身边。   那小块坚硬的土地,此刻同样被他占据了一席之地。   即使在主人指挥下高速旋转的砾岩终于姗姗来迟,接触到魏尔伦身体的同时也会立刻崩解,碎片则以违反物理定律的重力势能直直坠入地面。   砂砾更是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无法及时赶到。   战况千变万化,一切转折不过发生于瞬息之间,眼看伸出手的魏尔伦将要触碰到伊万,赐予他身体必死无疑的恐怖重力——   下一刹那,伊万脚边的岩块迅速升高、隆起,看来是打算将自己裹在坚固的堡垒里,哪怕会失去能够观察战场的视野、哪怕仅能给他坚持片刻不被魏尔伦打破的功夫。   “感谢你,为我提供如此好用的道具。”   魏尔伦的五指轻轻按在眼前这处垒砌的严密防护之上。   这才是他刚才特意近身伊万的目的——为了引诱对方用出更坚固的防御性技能,且丢失视野。   他的暗杀目标,从始至终都是萨特·伯恩哈特。   而展现在他眼前的这处类梭形堡垒足够高,又兼具更强的摩氏硬度,只需要由他来施加足够大的[重力],打碎不远处的人造山丘不成问题。   连同山丘内被保护的对象,也会一并死亡。   他原本还想放过除萨特·伯恩哈特以外的人,现在看来是没办法了。   魏尔伦的指尖微微用力,暗色的薄膜自他周身蔓延,向指尖之外延伸。   轰——!   岩石手掌化作的山丘被巨大的动能狠狠击穿,发出响且沉闷的撞击声,以及随之而来的岩石接连破碎,直至露出一前一后的豁口。   空荡的山丘内露出里面被砸扁的轿车,有几道身影歪七扭八的倒在车里,已经分辨不清完整的形状。   无论怎么看,暗杀目标都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状态。   “…………”   但魏尔伦并没有放松。   不仅没有放松,他的嘴角也绷紧了,翻涌在眼底情绪变得更冷。   他并非末流的暗杀者,不至于连那几具尸体是真是假都分不出来——他没闻到任何血腥味。   还有原本藏身在防御岩垒里的伊万,此刻也不见了踪影。   能想出这种招数的土石操控系异能者,魏尔伦不相信他会被这样的伎俩蒙骗、失去性命。   还有脚边的大块沼泽,即将贴上他身体的无数金色砂砾,都没有随着异能拥有者死亡而自动解除。   那就意味着,对方还没有死。   “看啊,我是多么的幸福——被托付了如此完美的剧本,正在按照主人的意志而逐一上演。”   咏叹般的轻诵不知从何处响起,银发青年的身体逐渐自那处人造山丘的石壁上浮现,四肢、头颅、躯干——又一个伊万走出在魏尔伦的面前,完好无损。   “…用泥土拟态出的人偶。”   再度躲开砂砾的魏尔伦微微眯起那双浅色的鸢眸,一语道破对方的新招式。   “正解。”   拥有异能力名为[悬崖]的伊万,可以操纵地上一切形态的土石岩块,自然也能用泥土捏出肖似某位人类的泥偶。   视觉遮蔽这招伊万也会,且在最初就完成了偷天换日——就在手掌扣下的瞬间,那辆轿车连带乘客,都已经被自动塌陷出地道的大地送往安全的位置去了。   大概就跟过隧道差不多的感觉吧,等视野再亮起时,便能看见叶伊赫站在他们面前。   “还以为你们终于敢和我起正面冲突……原来还是只狡猾的老鼠。”   魏尔伦挥手甩出石子,“我眼前的你依旧是个泥偶。”   这次没有用砾岩防御,人偶伊万在被那颗石子打碎前,配合的向他露出微笑。   再打下去也毫无意义,他想杀的目标已经不在此处了。   而这家伙的本体也不知正藏在附近的哪处,找起来很浪费时间。   “能高兴您终于能看清这一点。”   液化的沼泽与金色的砂砾洪流皆被解除,又一具人偶伊万自岩壁优雅的走出,“当然,我知道魏尔伦先生在暗杀方面从未失手过,即使由我这次阻挠了您,还会有下次、下下次。”   “何况,不需要再向他询问情报的魏尔伦先生,之后便不会再耐心的用假身份迂回接近,寻找能够拷问目标的时机——直接杀入政府办公大楼,也是您曾经做过的事。”   魏尔伦的视线冷淡,但没有出声,默认了伊万所说的内容都十分正确。   “因此,我的主人想向您提出一个交易。”   伊万竖起食指,“《温柔森林的秘密》。用这份文件的内容作为交换,换取您不对萨特·伯恩哈特以及家人出手,以及一次小小的帮助。”   “……你知道那里面的内容?”魏尔伦危险的眯起眼。   能够操纵他的人,一个也不会被容许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不,目前还不知道。”   伊万微笑着以手抚胸,微微欠身行礼,“但请相信【死屋之鼠】收集情报的能力,魏尔伦先生。这绝对比您单枪匹马的效率要来得高。毕竟,”   “老鼠到处都是。”   “…………”   魏尔伦沉默着,在心底评估许久。   “我还不知道原来【魔人】也会为了保护陌生人而向我提出这种交易,”   在转身离开前,他开口说道。   “告诉你的主人,交易是有期限的——在我的耐心消失之前。”   伊万微笑着目送他背影消失。   暗杀中止,魏尔伦第一次放弃任务——暂时。   叶伊赫没能等到伊万回来,因为意识里的小爱同学立刻给他放炮庆祝。   [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100。]   “欸……”   面对萨特·伯恩哈特一家道谢的叶伊赫还没来得及开口,这具身体便已切换回真正的所有者。   ……草本植物,每次还身体都是这么突然,他本来还等着伊万回来称赞他的战术安排牛蛙牛蛙的!   毕竟战斗这种事情,他打小就在行。   [小爱同学,投诉你…]   ——在即将陷入沉睡的最后一刻,叶伊赫的心声在意识内回荡。   “…………”   而眼下,没人知道面前这具身体已换了个内芯。   陀思站在用各种溢美之辞感恩他的出手的萨特·伯恩哈特一家面前,用回忆与思考的沉默代替发问。   他为什么…要救这几个人来着? 第29章   陀思甚至还能感受到自己嘴角正朝他们弯出微笑,安抚的,友善的。   记忆没有丝毫缺失,眼前状况却令人捉摸不透。   或许,可以推断成……“他”又出现了。   陀思的嘴角缓缓放平,恢复为惯常的面无表情,神色淡漠。   在那件纯黑带白色毛边的披风遮挡下,他的拇指缓而慢的摩挲过食指的关节,以及指甲边缘。   指节的肌肤是柔软光滑的,每根手指的指甲也都修剪整齐,摸上去十分圆润。   这也是他的“心血来潮”吗。   还是记忆在试图向他证明,是他自己想要戒断这一项坏习惯?   陀思抬起右手,食指的关节被压在齿尖,咬下。   熟悉的钝痛令他思维清晰而敏锐,宛如一款见效极快的情绪安慰剂。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感谢的话语说不下去了,萨特·伯恩哈特发现对方压根没有关注他这边,但这种不同寻常的沉默令神经下意识感到脊背发凉。   原本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们性命,面容带着友善笑意的漂亮少年,此刻再抬起眼望向他们时,酒红色的虹膜在瓦斯灯下显得更暗沉、似乎更偏向阴郁疏离的深紫。   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微妙的气场在不动声色间被改变了。   仅是被那双眼眸平淡注视着,萨特·伯恩哈特竟然发现自己比面对刚才的暗杀时还要紧张、怯懦。   他们就像被某种恶魔盯上了。   相比胸腔内愈发急促的心跳鼓动,对方仅是屈起指节,在那不紧不慢的一声一声敲门中,用冷酷的死意逐渐扼紧他们的喉咙。   深渊。   面对始终注视他们、眼底却没有倒映出丝毫情绪的陀思,萨特·伯恩哈特觉得自己的腿有点软。   和恶魔做交易,还是被暴君杀死?   萨特·伯恩哈特只希望自己此刻有的选。   昏暗的瓦斯路灯下,陀思终于开口了。   “不必感谢,伯恩哈特先生。”   他的语速很慢,“我只是做了点应该做的事情,不忍心看到一位高级官员就这么被杀害。”   用词精确、口音标准,复杂的法语长难句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就仿佛…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正是您的不忍心让我得以继续存活在这世界上。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请尽管说。”   萨特·伯恩哈特终于没有扛住这份愈发难以呼吸的压力,主动向他提出交易。   一位军方侧的政府高官,哪怕仅在法国拥有完整的权力,也是他值得为此付出些许代价。   伊万回来时,陀思正坐在那辆报废的轿车顶。长长的披风衣摆被压住一部分,其余又顺应着重力垂落,柔软的盖在车窗玻璃上。   他放在大腿上的十指交叉,端坐于车顶的身姿算不上完全谨守礼仪规范——甚至在白绒绒毛领下的肩头朝内微扣,有些不易令人察觉到的驼背——但仅是这样随意的坐姿,依旧透出一种游刃有余的优雅。   瓦斯灯并不能照亮他的面孔,使其落入鸦黑发丝遮挡下的,浓重的阴影里。   他的主人在这段时间内没有打理,使发尾更变得长了些。   四周没有见到任何身影。连他送过来的司机都不在。   伊万可以肯定现场没有血腥味——他们这种人天然对黑暗相关的气息更敏感,尤其是某些指代危险的征兆。   追踪魏尔伦的位置对他而言没有难度,大地的轻微振动会告诉他一切线索;就像趴在蜘蛛网正中央的猎手,依靠每一根蛛丝的反馈来区分、捕捉猎物。   至于战斗走向几乎都在他的主人预料之内这件事,伊万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这即是他的主人,代替全知的神明睁开眼,看向这个朝着污泥里逐步落陷的世界。   ——但这一刻转瞬即逝,他注视世间的眼眸此时已再度合起。   伊万没有出声问任何事,仅是手掌压在胸口,向陀思鞠了一躬。   “他们步行离开了。”   陀思好似猜到伊万在想什么,原本投于浓重夜色深处的目光收回,落在他身上。   “司机认识路,而这里离那间公寓并不远。他们会安全的。”   “是,我的主人。”   伊万微笑着回答道,没有任何异议,“魏尔伦答应了交易,用《温柔森林的秘密》作为交换。”——他仅是做出了对于魏尔伦那边结果的说明。   “是吗……交易的内容?”   陀思开口,“再说一次给我听。”   “不对萨特·伯恩哈特以及他的家人出手,以及一次帮助。”伊万如实回——   嗞。   在短到无人能察觉的几千分之一纳秒间,陀思的耳边传来好似收音机调频的声音。   “来自[暗杀王]的一次帮助。”伊万如实回答道。   “………”   陀思的嘴角露出笑意——那种冷淡的、了然的微笑,好似他再度从棋盘上执起一枚黑色的国王棋子。   “原来如此。”   他轻叹着开口,宛若在低吟一首童谣。   “我的记忆在欺骗我,”   “我的眼睛在愚弄我,”   “我的耳朵在蒙蔽我。”   “我清醒着,又好似已安眠于梦中。”   “那是否也属于真正的我?”   这一切组合构造出的幻境,使他的过往在逻辑上变得无懈可击。   要来听听看他在这段时间的记忆吗?   陀思抬起手,食指虚指着他的额角,脑袋微微往另一侧偏了些时,唇角仍弯起星点微妙的笑意。   在这里出现伤口之前,计划的进展都很顺利。   那几位银行劫匪陪他演了一出精彩的戏剧。   他以自身受伤为代价,成功取信伯恩哈特的母亲,让她在对自己的初始印象为正面的前提下,成功以租户的身份搬进了那间公寓里。   理由是他刚从俄国前来法国,正在尝试找一份工作,只是目前却连住处都还没有着落,希望可以靠近市区,且房租不会高昂到难以负担。   这种足够令人引起同情的台词很容易获取了伯恩哈特母亲的怜悯,主动提出她的公寓二楼还有空置。   接着,成功接触位于三楼的[暗杀王]魏尔伦,但对方认识他,并保持足够的警惕。   不过这同样在他的预想之内,并不会打乱计划本身。   魏尔伦的目标是萨特·伯恩哈特,他也同样——只不过他想要的并不是对方的性命,而是能够挟持住魏尔伦的弱点。   【将自我矛盾型异能创造出的二重特异点化作程序可控的内核,放入人工制造的完美生命体容器中驱使】这个概念很有趣,他既想亲眼见见这份来自牧神的杰作,更想尝试使用他——哪怕一次。   为此,他特意打电话将伊万从俄国叫过来。   在察觉到魏尔伦打算在祖母节晚宴动手后,伊万便始终守在公寓旁边,随时出动。   他推断魏尔伦也会先询问那份文件的内容,便先让能够遁入土石内的伊万潜伏在一旁,听完对方拷问的结果再考虑是否要动手。   不排除萨特·伯恩哈特能用谎言欺瞒过魏尔伦的可能性,尽可能保证前者的性命——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这是一句相当愚蠢的指令,身为超越者的魏尔伦想要杀伯恩哈特易如反掌,即使伊万今夜成功阻扰了一次,伯恩哈特也不可能活过第二天的太阳。   最糟糕的结果则是伊万也在与魏尔伦的对战中死亡。   假如要让这句指令实现,唯一的办法是通过某个承诺让魏尔伦主动收手。   但在他的思维逻辑里,记忆中出现的情况或许说得通,于他而言却是极其荒谬的。   他根本不在意伯恩哈特的死活,“老鼠”前往现场的唯一目的应当是探听情报,无论虚实,不分真假。   所谓的交易更是完全多余——除非在那一刻,有事情值得伊万当场提出交易。   结合伯恩哈特一家平安脱离现场的结果来分析,魏尔伦必定同意了【包括放过伯恩哈特一家】在内的某个交易。   记忆到这里结束,除去他那“心血来潮”的救人之心外,一切倒还说得过去。   前提是,记忆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若他的记忆都是真的,那么在他催眠了自己、重塑部分记忆的情况下,从伊万口中听到的也应当是与原版记忆里相同的交易内容。   “我洗脑自己,将保证伯恩哈特存活的指令改为无需在意他的死活。”   陀思微笑着,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饶有兴致,“但我同时又保留了原始的部分线索,让我能够推断出你应当回答的正确答案。”   “但你的回答在我听来,契合的竟然是被催眠修改过的记忆。”   系统在处理听觉与视觉上的合理性是根据记忆来判断的。   它压根想不到会有陀思这种狠人,能够通过催眠自己来主动修改记忆,以至于它将修改后的记忆当成了【经它处理、且原主认为合理的记忆】来作为标准参考,去处理听觉与视觉的合理化。   而这便遭至了陀思从伊万口中听到的,与陀思从原版记忆中推断出的内容相悖这个结果。   简而言之就是,一板一眼的程序被狡猾的人类第二次卡bug欺骗了。   “是我在创造幻觉来回避自身的真实吗?”   坐在车顶的陀思张开手,抬头仰望着的天空之中仅有厚重的云层,找不到月亮与星辰的踪迹。   那双酒红色的眼眸微微睁大,晦涩的希腊语自口中吐出,每个音节皆缓慢的,安静的落在这幕漆黑的穹顶里。   “啊啊,〖我若说‘黑暗必定遮蔽我,我周围的亮光必成为黑夜’……可如今,黑暗也不能遮蔽我使你不见,黑夜亦如白昼发亮。〗”   “〖光和暗,在你眼中是否一样? 〗”   …………   漫长的无言静默之中,伊万始终恭敬地行着礼,视线低垂。   “伊万。”   陀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依旧冷静、从容,将每一步都走得游刃有余。   “是。”伊万应声。   “帮我找支手枪来。”   陀思淡淡道。 第30章   伊万最终交给陀思的,并不只有一支手枪。   后半夜的黑暗更深、更沉,好似一张能吞没所有光线的无垠巨口。   一切都显得冰冷而死寂,压抑的恐惧如薄雾般向外扩散,连侵蚀神经也是缓慢的、安静的,就像烛火的光芒愈发昏暗,浸着棉芯的灯油即将枯竭。   魏尔伦已经离开伯恩哈特婆婆的公寓,不知去向了。   此刻,公寓里仅剩徒步走回来,精疲力尽坐在客厅里的萨特·伯恩哈特以及他的妻子。   他的母亲已经睡着了,萨特·伯恩哈特没有选择去吵醒她。   那间卧室的隔音很好,只要不特意开门去唤醒她,他的母亲就不会知道他们今晚所面临的那些惊心动魄。   至于那位暗杀王为了杀他而乔装成普通教师,住进他母亲的公寓这件事,萨特·伯恩哈特并没有打算向他的母亲说出这些真相。   包括是后来那位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安排人来救他……也不是能说给母亲听的谈资。   萨特·伯恩哈特很清楚,自己的性命并没有值得对方这样耗费力气、乃至与那位暗杀王敌对。   一定是还有更关键的因素导向了这个结果,而他隐隐猜测与对方最后气场的彻底变化有关。   “你觉得……那位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是特意来救我们的吗,”他的妻子小声问道,“他还会回来吗?”   孩子已经玩累了,蜷在她怀里睡得很香。   他对自己今晚所经历过的那些九死一生全然不知,这也是好事。   萨特·伯恩哈特微微摇头,声音压得很低,“听他最后让我们离开的语气,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关于这点,他的妻子并不这么想。   “但我总感觉他还会回来。”   她抱紧孩子,冷静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我先将他送去母亲的房间,那个小书房的沙发上也可以……”   ——叮咚。   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会有谁特意来访?   伯恩哈特夫人的肩膀明显一颤,将要踏在地板上的下一步硬生生停顿住了。   她穿得是高跟鞋,走在这样的木制地板上,绝对会发出明显的咯吱动静,让门外的不速之客知道公寓里有人。   但想要伪装没人在家是徒劳的,客厅的灯还亮着,即便那是并不算明亮,只有一只巴掌的普通钨丝灯泡。   萨特·伯恩哈特曾经和母亲提议过这盏灯太老旧了,照明的效果很差,不如换成时下流行的珐琅镶嵌水晶灯——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恨不得这盏破灯的照明再差一些,最好直接坏掉。   因为他深知刚联系的部下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此处,也不可能只按一声门铃。   公寓内的气氛,逐步滑向浓重的、无言的寂静。   门铃的第一声响完许久,内外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伯恩哈特夫人想要松一口气时,门外传来了锁孔被钥匙插入的轻响。   ……!   对方拥有进门的钥匙。二楼的那位住户吗,还是三楼的?无论是哪位回来,对他而言都不会是好消息。   萨特·伯恩哈特几乎要维持不住面上镇定的神色了。   终于,钥匙被插到底、旋动——咔嚓,把手被压下,门缝逐渐变大——   之前放他们离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此刻身影逐渐完整的倒映在萨特·伯恩哈特和他妻子的眼底。   如果在[暗杀王]魏尔伦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中选一个回来,萨特·伯恩哈特自然是更愿意见到后者的。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持续到萨特·伯恩哈特发现对方露出微笑,抬起的左手将那件足够遮挡他全身的披风解开,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   而他始终垂下的右手,则握着手枪。   更让萨特·伯恩哈特吃惊的是有大量血液渗开在他左边的衣袖上,一直朝外扩散的暗红与月白交织,堪称触目惊心。   他根本不清楚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就如同他也不清楚眼前这位看似重伤虚弱的恶魔,却仍旧能够神情平淡地向他举起枪口。   “您是他这次出现的目标,伯恩哈特先生。”   恶魔的声音很低、十分平静,甚至带着些许礼节性的微笑,望向他这边的眼底既不残忍、也不疯狂。   “而我,或许需要用到您再验证一个猜想。”   就像对方在进门时会脱下披风那般,即使在看似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也依旧十分注重礼仪,连谈吐间也依旧带着敬意。   “需…需要什么?”   面对着枪口的萨特·伯恩哈特完全不敢动。   此刻,他又开始在内心疯狂催促那些部下怎么还没有过来了。   “您的死,伯恩哈特先生。”   陀思轻轻出声道。   他扣下了扳机。   ———嗞。   屈起的食指骨节纤细、肌肤苍白,在千钧一发之际,停留在击锤敲向撞针的前一刻。   人类眨一次眼睛的平均用时为200毫秒到400毫秒。   而在这瞬息便逝的时间内,叶伊赫睁开了眼。   “………嘶。”   在叶伊赫对眼前这副他持枪对准萨特·伯恩哈特的场景感到迷惑之前,左手处传来的剧痛便立刻占据了几乎所有脑内感想。   不行了,这伤口怎么比上次在银行里醒来还疼,到底是哪个混账又伤害这具身体?!   他以前跟人对战时都没这么痛过!   而且眼前的萨特·伯恩哈特是他好不容易才救下来的,为什么现在的场景是他拿着枪对准他,一副即将开枪的架势?   清洗包扎伤口什么的等会再说,叶伊赫紧盯对方的眼神顿时变得格外犀利,“请解释一下,伯恩哈特先生。”   该不会是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叶伊赫与伯恩哈特……   “欸,啊…解释…?”   在二度以为自己要死时突然峰回路转,饶是心理承受与抗压能力再强的萨特·伯恩哈特,此刻也呈现出一副茫然到近乎懵逼的状态。   “就、就你突然冲进来要开枪杀我……”   “…………”叶伊赫动了动左手,“……在已经带着伤的情况下?”   “已经带着伤的情况下。”   “你没有指示任何人袭击我?”   “什么,当然没有,我甚至才刚联系上我的部下!”   叶伊赫:“……………”   [请解释一下,小爱同学。]   他开始在心里狂戳急呼。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系统上线得格外缓慢,应答得格外心虚,[在,宿主。]   [来说说看这都是什么情况,]叶伊赫说,[为什么我会这么快又醒来?]   以往都是隔了十天半个月的,甚至三四个月也有过。   而这次,他粗略撇了眼墙上的挂钟——可能都没超过一个晚上。   [……]过了片刻,系统才又出声,[本系统的监测复判依旧显示过往数据一切正常……]   [如果这也算正常,明天再睁眼就是我被丢进法国大牢了。这里还有那什么来着吗,巴士底狱?]   叶伊赫面无表情吐槽道,[而显然我自己也受伤不轻。既然你在我沉睡后也会继续监测原主的一举一动,那么对于他说过的话语,你应该都有记录了才对。]   [稍等,本系统需要查阅宿主特殊权限的开放条件……]   脑海里又不出现它的声音了,叶伊赫猜测它眼下大概正在翻各种操作手册或者颁布法令之类的东西,或者尝试从过往的工作日志中寻找与此刻情况类似的特例。   面前的萨特·伯恩哈特依旧被他用枪指着,神情惊恐、如临大敌,原本一丝不苟的鬓角都被汗浸湿了,软塌塌的黏在额角上。   他默默垂下握在右手的那把枪,想了想,又放在门口的鞋柜上,离它远了点。   叶伊赫假装没听见那位往日呼风唤雨的军部高官,此刻宛若劫后余生般大喘了口气。   “看来这是个误会,”叶伊赫幽幽开口,“希望您不要介意。”   谁懂啊,一睁眼就发现还在对着自己感恩戴德的一家人,突然就变成受害者未遂——凶手还是他。   “对、没错,是个误会。”   萨特·伯恩哈特擦了擦满头的冷汗,感谢自己的心脏在今夜表现得有够坚韧,“看来是有恶人在我们离开后袭击了您,甚至还误导您以为幕后指使者是我。”   他很识相的给出台阶下,连脾气也不敢发一句。   万一、他是说万一,眼前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其实是个疯子,不发作的时候性格良善、待人温和,一旦发作就像杀人魔那般残忍无情……   否则很难解释得通对方在今晚的一连串表现——无论是法语的熟练程度、气质的彻底转变,亦或是行动时体现的风格做派。   但这种话就没必要说出口了,他可不想再度刺激到对方,体验第三次死里逃生……假设能逃生的话。   [权限开启完成,]系统终于重新出现,连带小爱同学的声线都变得甜甜的,[请宿主选择查阅时间。]   还用说,叶伊赫立刻选择今晚他交还身体后的所有语音记录,听系统用相当逼真的声音模拟还原当时的对话。   原本以为要翻很久才能找到真相的叶伊赫,才听了个开头就不禁在内心无语望天。   [这就是你说的合理化记忆?从来没出过意外?不会有丝毫破绽?]   ——听不出费奥多尔话外之意的系统傻,叶伊赫又不傻,[你都快被人贴脸开大了。]   再往前翻翻,估计还会有惊喜。   [这就是为什么会紧急唤醒宿主的缘故……]   小爱同学的声音越来越低。   它也没料到已经解决的事件会再度面临危机,还是来自这具身体的原主……   情急之下只能切换成叶伊赫紧急救火。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没猜出我的意识里还有个你,认为这一切的异常是出于他自身,是他潜意识构造出幻觉来回避我的存在。]   也是,毕竟这种现象用双重人格就已经能解释得通了,谁又能想到自己的脑子里还会有个俄罗斯套娃呢。   他与系统交流的时间并不短,萨特·伯恩哈特大概正在等待他的回应,但叶伊赫暂时没有多余的注意力能够分给他。   随着模拟对话的继续播放,他的目光落在仍旧传递着尖锐痛楚的左手小臂上。   那截被血湿透的衣袖即使十分宽松,也依旧在血液干涸的过程中紧黏在肌肤上,动作一大就会牵扯得指尖都疼到轻颤。   但他依旧抬起小臂,缓慢的,坚定的朝上捋起袖口。   直至露出那一笔一划,用匕首的刃尖在小臂上刻出的深深伤痕。   【нашёлтебя.(找到你了。)】 第31章   叶伊赫沉默看着刻在小臂内侧的这几个字母。   刻下这句话的人手很稳,线条流畅婉转,甚至连转折都没有丝毫偏颇,是一行漂亮的手写字体。   如果不是尖锐的痛楚正在向他的神经发出悲鸣,血液仍在缓慢渗出的话,把它当成某种颜料特殊的文身都会有人相信。   很难想象原主…费奥多尔是以怎样坚定的忍耐力在自己小臂上刻出的一笔一划,好似真的仅是在纸上进行书写。   他甚至尚未成年。   叶伊赫不得不承认,连他自己也被震撼得彻底。   因为费奥多尔这样做并不是在自残,他的思维十分理性且冷静,这句话比起警告、威胁或示威,更像是一种…在直面一种抽丝剥茧所获得的真相。   或许是在发现自身的受伤无法使叶伊赫出现后,才会转而将枪口对准萨特·伯恩哈特。   ——如果萨特·伯恩哈特再度面临危险,叶伊赫很有可能会再度出现。   根据系统今夜原本对他进行合理化的记忆,他猜中了叶伊赫的目标是救下对方;而这句被以痛楚与伤痕书写出的讯息,则是他特意留下的问好。   事实证明,费奥多尔的猜测完全正确,系统紧急将叶伊赫的意识切换了出来,面对一个已经发现真相的他。   [看来你的合理化记忆只能用来哄哄普通人,]叶伊赫在内心叹息出声,[而费奥多尔能用他的智商轻松吊打你。]   他或许也该以更认真的态度……来对待费奥多尔。   系统:[…………]   完全无法反驳。   [我现在选择不杀掉萨特·伯恩哈特,身体会立刻还给费奥多尔吗?]   在接着有所动作前,叶伊赫问出这个关键问题。   [不会,这次是紧急唤醒的意外状况,]如果系统有实体,它现在可能也在劫后余生的擦汗中,[宿主可以自行决定交还时间。]   [我知道了。]   大致理清楚局面后,叶伊赫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这乱成一团的现实中。   萨特·伯恩哈特还坐在原位不敢动,他的妻子正抱紧仍睡得打呼的孩子,僵硬的站在去往书房的路上。   叶伊赫垂下小臂,对伯恩哈特夫人轻声道,“先带他去睡觉吧,”——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向萨特·伯恩哈特开口,“今晚我的身上发生了些意外,真抱歉。”   “他暂时不会出现了。”   “不、啊,没关系……”   习惯面对各种会议、采访与镜头的萨特·伯恩哈特,头一次将几个单词也说得磕磕巴巴。   “嗯,您的伤口,还是来包扎一下吧……?”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并不能清楚辨认出刻成伤痕的字样内容。   但这并不妨碍他能看见对方的鲜血仍在沿着苍白的指尖缓慢淌落,脚边滴血成洼。   在萨特·伯恩哈特看来,这场景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了。   但对方受到这种伤却还能若无其事站在原地、好似云淡风轻的忽视态度……简直让人感到害怕。   正在这时,将孩子送回书房睡觉的伯恩哈特夫人也及时提着家庭急救箱出来。   她看起来仍旧十分紧张,但在尝试用行动表示友善。   她先保持隔着大半个客厅的距离,按开急救箱的扣锁,向叶伊赫展示这个小箱子内全部都是生理盐水、棉球、纱布和碘伏之类的外伤用品,才在叶伊赫点头说“麻烦了”之后慢慢走过来。   这既是对之前叶伊赫救下他们性命的报答,也是此刻示好的一种方式,让叶伊赫知道他们确实没有任何恶意。   刚才费奥多尔进门便要枪杀他们的行为,被叶伊赫的一句话成功扭转为【是有幕后黑手在他们离开后偷袭他,并误导他将指使者当成了他们,所以才做出这种行为】。   这样一来,他和伯恩哈特一家的关系就保住了……或者说,至少能保住大半。   要是认真来计较,今晚他可是救了萨特·伯恩哈特两次呢。   用生理盐水清洗干净伤口完,小臂上那串优雅流畅的伤痕文字变得更为明显,占据了小臂内侧接近一半的面积。   用镊子夹着棉球的伯恩哈特夫人看清那行字,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惊呆了。   “谁干的?”她没忍住问道,“这得多疼啊,痊愈后可能也会留疤。”   竟然有人会用匕首如此残忍的在肌肤上刻出这么深的文字……而且切口看起来完全没有挣扎或手抖的迹象!   “没事,严格来说是我自己干的。”   叶伊赫随口回道。他仔细涂完碘伏后,便用无菌纱布压着,一圈一圈的缠好固定绷带。   “…………!!”   伯恩哈特夫妇惊到在心底倒抽一口凉气,看向叶伊赫的目光都变了。   …………真的假的,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   叶伊赫并不在意他们怎么看,再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不好解释清楚。   既然伤口已经包扎完毕,他也要开始着手处理其他事情了。   首先就是银行劫匪的问题。   “之前那场银行抢劫案,被收押的三个劫匪目前还在监狱里,对吗。”   叶伊赫看向萨特·伯恩哈特。   从播放的语音记录里看,费奥多尔曾和他们接触过,并最终致使他们决定通过抢劫银行来获得与政府对话的机会。   但不幸被他用一个扫堂腿外加三枪就破坏了……有点过意不去。   听到叶伊赫提起的是这件事,萨特·伯恩哈特点头,“他们毕竟都是还在通缉中的战争罪犯,短时间内都不会被释放了,之后还需要上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不过法国是个没有死刑的国家,即使犯下这种罪行——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也不会被宣布死刑,而是会在监狱里度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我希望你可以释放他们。”   叶伊赫沉吟片刻,对他出声道,“或者应该说,[被]释放他们。”   萨特·伯恩哈特久浸权术,又是能坐上高位的军官,在这方面的反应自然极快,“您是指舆论压力。”   “这样做对你也有好处。”叶伊赫道。   对聪明人不用说太多。再说以他目前的法语词汇量,也不足以支撑他说太多。   对于这种制度的国家,政治影响力总是会在一次又一次响应民意中,顺理成章的不断扩大。   像这种原本就有冤情的案件,使用起来更是再合适不过。   叶伊赫不可能让萨特·伯恩哈特无条件释放那些劫匪,即使对方能够做到,这笔交易也仅是忍气吞声的产物。   像这种迂回的手段或许不够正派,但结果是双赢。   已经走到足够高位置的萨特·伯恩哈特若是还想更进一步,正需要多来几次这样足以引爆媒体的庞大舆论。   因此,他没多做思考便答应下来,甚至主动将叶伊赫尚未说完的部分也承诺进去,“我会尽力为那支被赶出法国的蒙冤部队平反,并争取到政府赔偿。”   “那就麻烦您了。”   出于过往二十来年的环境熏陶,叶伊赫下意识向萨特·伯恩哈特露出微笑表示感谢——但他的反应竟然是肩膀一抖,看起来是险些想躲在什么掩体后面。   今夜的萨特·伯恩哈特对微笑实在有些过敏。   “…………”   叶伊赫默默收回笑容。   这样一来,那支部队也终于能获得原本属于他们的战争荣誉,不必再被他们的祖国当作罪犯通缉、被其他国家驱逐出境,靠任务换取来的佣金颠沛流离的过活着。   不过,费奥多尔没有向他们做出过平反的承诺,他纯粹只是看出了这点并加以简单的劝诱,让他们主动成为他完成计划的基石之一而已。   叶伊赫则是在了解萨特·伯恩哈特原本就有这个意向的情况下,再明确向更好的结果推了一把。   他还是不太忍心看见军人被自己国家背叛,被迫流亡在外的。   给这件事收完尾,叶伊赫思索片刻,还是向萨特·伯恩哈特提出了另一个在语音记录里听来的内容。   “《温柔森林的秘密》是什么?”   身体交还得太快,他都不知道伊万替他和魏尔伦达成了什么交易,只是在去之前叮嘱他根据听到的内容灵活发挥,核心目的就是放过萨特·伯恩哈特。   不过从记录里来看,伊万甚至还加码到了一次来自魏尔伦的帮助,他做生意谈判肯定是一把好手。   话说魏尔伦的称号竟然是[暗杀王],和织田作是同行?但称号明显响亮很多,要不之后也给织田作想一个类似的,方便打出名声……   毕竟哪有杀手每次都用真名去接任务的,肯定得有个花名或者代号之类——比如隔壁的酒厂。   “……那是一份文件。”   即使对提起暗杀王这个话题深吸口气,萨特·伯恩哈特还是给叶伊赫详细介绍道,“确切的说,魏尔伦的创造者曾经写过一本针对他的操作说明指南,《温柔森林的秘密》就是最终章的标题,也是写下了如何操纵他的关键内容。”   “……针对他的操作说明指南?”并不清楚魏尔伦真实身份的叶伊赫困惑复述了遍这句话。   萨特·伯恩哈特只好又从头给他介绍那位称号为【牧神】的男人和由他创造出的【黑之十二号】,以及之后被特殊战力总局(DGSS)的情报员兰波解救,最后赠名为保罗·魏尔伦的故事。   听完整个故事的叶伊赫大脑宕机片刻,冷静颔首。   这个世界都有异能者设定了,再来个人工异能体也没必要大惊小怪……嗯,就是这样。   “所以是这份操作指南在那位兰波上交政府时,最终章的几页就已经被某人撕掉了,而他本人也在两年多前失去联系,疑似死亡。”   “而魏尔伦似乎在尝试寻找这份遗失的六页文件,完全掌握自己的身体……或者说,不能让其他人得到内容。”   叶伊赫简单总结,并再次向萨特·伯恩哈特确认,“你有没有线索?事关你自己的性命,最好仔细想想。”   交易内容是保住萨特·伯恩哈特的性命,又不是他的。   听出话外之意的萨特·伯恩哈特有点绝望,“我是真的没在档案保管库里见过那几页纸……等等,”   ——生死存亡之际,脑海中那走马灯般的记忆让他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份情报,“我记得【牧神】的个人资料调查报告里有这么一条内容。”   “他在逃亡时,曾和一位女性、也有可能是少女,联络过一段时间。”   “等之后他再出现,就拥有了十分强大的【黑之十二号】——我们猜测过这两者间的关联性,但很可惜无法进行搜查验证。后来随着【牧神】死亡,这份报告也随之被封存了。”   叶伊赫嗯了声,“具体。”   “那是位智商顶尖的天才博士,同时也是专注军事应用方面的异能技师,在科学、尤其是机械上具备难以想象的疯狂与大胆,一直想尝试创造能够通过图灵测试、且外型类人的仿生机器。”   萨特·伯恩哈特摸着下巴回忆,“创造能自主思考的仿生机器人,和创造能自主思考的人工异能体,这两者在某些方面的共同点促使他们曾走到一起过,或许她会知道些内容……我是这么猜的。”   叶伊赫听完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线索,“帮忙问一下她?”   “这对我而言有些难度,”萨特·伯恩哈特回答的有点艰难,“以我的身份不方便出面,包括我底下的人也是。”   “如果想要验证这点猜想,可能得劳烦您亲自出手帮忙……请相信我,我必定会支付令您满意的报酬,以我的家人起誓。”   叶伊赫闻言抬眼,心底有点不妙的预感,“……嗯?”   萨特·伯恩哈特:“……她是英国人,且目前服务于官方部门。”   法国的政府人员要是去英国调查他们的政府人员,只会被当成间谍活动当场逮捕,还要放到国际上进行公开斥责。   叶伊赫:“…………”   叶伊赫头疼捂住脑袋。   不是吧,又要开始学英语? 第32章   “嘿呀…”   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古德温·雪莱,通常被称为玛丽·雪莱,正在将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搬下邮轮的舷梯。   为了方便动作,她的金发被随手扎成一个马尾,身上罩了件不那么合身的白大褂,袖口在手腕处叠了好几层。   不如说,以她艰难拖着行李箱往下挪的娇小身躯来说,会穿这种科研人员惯常用穿着的白大褂,就已经是很引人瞩目的装束了。   但英国今天的天气很差——也可能大多数时候都这么差——铅灰色的云层滚涌,强烈的海风不断刮过海面、甲板与岸边,伴随着湿漉漉的、近乎化作实质的水汽,让人心情实在愉快不起来,也缺乏精力去专注身边是否有一位需要帮助的少女。   离开邮轮的游客太多,其中一位身材臃肿、西装紧绷绷贴在身上的男士脚步急匆匆经过玛丽·雪莱时,不慎撞了她一下。   “哇啊!”   在这种有坡度的舷梯上,被往前撞一下是很危险的,尤其对于重心本就不稳,手上还推着一个高度八十来厘米的32寸行李箱的玛丽·雪莱而言,更是突如其来的灾难。   眼看她就要连人带箱摔到地面,身旁另一双手及时伸出来——不仅扶稳了她,还顺带拉住了险些翻倒的行李箱。   下一刻,玛丽·雪莱隐约听到了声很轻的闷哼。   因为海风与人头攒动所带来的杂音太大,她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是抱歉,劳烦您帮忙……”   玛丽·雪莱赶紧站稳了身体,边回头看是哪位好心的绅士愿意在这种时候伸出援手。   一位样貌可以称得上漂亮的黑发男性,年纪看起来并不大,身量相比她可以算得上高挑而清瘦,望向这边的眼睛虹膜则是更偏些暗紫的酒红,很特别,是相当少见的颜色。   即使是在英国这样全年温差不大的海洋性气候,他的肩头也罩了件领口镶着白绒边的披风,同款毛毡帽护住了两侧,一看就很暖和。   此刻,对方的右手已经在扶稳她后收回,拉住行李箱的左手却似乎有些异样,被他换成了右手。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开口的声音也很好听,带有一点奇特的韵律感。   初次相见,玛丽·雪莱对他的好感值很高。   比起那帮动不动就爱用手杖粗暴赶人,还自诩为贵族的家伙,她倒还更愿意和眼前这个人结交呢,看看刚才险些把她撞到的胖男人,竟然一句道歉也没有就直接离开了!   玛丽·雪莱气鼓鼓将落在鼻尖的圆框眼镜推回去,又整理完有些凌乱的白大褂,匆忙叠了叠长出一截的袖口,才准备从对方手里接过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   “您打算去哪里?”对方摇了摇头,没有让她从自己手中拿走它,“这个行李箱太沉了,您说个地方,我帮您将它送过去吧。”   “啊抱歉抱歉,里面都是重东西,”   玛丽·雪莱又往上捋了捋滑落的袖口,话说仍有些气音不稳,显然是刚才累坏了,“我是想到那边的路口打车,嗯,原本约翰想过来接我的,但我不喜欢见到那家伙,所以拒绝了。”   “美好的旅游——至少边研究边旅游的散心途中——是不需要煞风景的人来打扰的,包括最后的收尾阶段,你说对吧?”   舷梯上不能站太久,玛丽·雪莱便跟对方随着人流继续往外走,继续嘟嘟囔囔的抱怨。   “他是被派给我的助理没错啦,但他实在太笨了,做事情总是会搞砸,还爱趾高气昂地到处炫耀他的博士证书……区区一张博士证书有什么了不起,我不止有四张博士证书,十三岁的时候就能造——呃,嗯。”   她不自觉多说了些,直到险些把国家机密都吐露出去才紧急刹车。   好在对方也只是微笑着聆听着,并没有多追问什么,“好巧,我也是过来应聘助理的。”   他甚至贴心的转移了话题。   行李箱确实很沉,四个万向轮在地上拖出明显的振动,甚至从内部传来了些许的重物碰撞声。   玛丽·雪莱立刻配合的感兴趣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国外吗?你的口音很特别。对了,我叫玛丽·雪莱,你的名字是?”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叶伊赫淡定的用了这具身体的原名,“叫我费奥多尔就可以。至于我的口音,大概就是出于这个缘故吧,我是俄国人。”   ——才怪。他连俄语都是现学的,会让对方感觉奇怪单纯是因为同时学的语言太多了,口音都被炖成了大杂烩。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这身着装也更符合严寒的北方气候,玛丽·雪莱恍然点头,“俄国人在这里还是挺少见的,尤其是来这边找工作……听说他们现在的经济环境很不好。”   “您说得没错。”叶伊赫回忆了下他在教堂时的所见所闻,“这里确实要显得更热闹,也和平许多。”   他待过的横滨其实也挺混乱,就不说那个[V]组织敢到处绑架人了,十几岁的织田作竟然也早就从事杀手工作多年,夜晚睡觉时经常能听见大街上传来的突突声。   听说横滨隔壁还有个被不知名武器轰出来的深坑,后来又演变成了贫民窟——更是不安因素翻倍。   好像叫【擂钵街】来着……他没有去过,织田作提醒他那里很危险,被通缉的凶犯、走私的黑商、结队的□□等等游走于法律之外的暴徒都盘踞在那里,互相掠夺彼此的势力及利益。   “能过来这边也好,”玛丽·雪莱拍了拍他肩膀鼓励,“美好的未来生活在等着你呢。”   “你也是。”叶伊赫向她笑了笑。   笑容里藏着亿点点苦涩。   是谁在挑灯夜战,每日苦学英语法语日语俄语……啊。   “确实,”提到这个话题,玛丽·雪莱很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本人是天才嘛,呼呼。可能这样说会让人感觉我在吹嘘,但事实就是如此噢。”   “嗯……你会几国语言?”沉吟片刻,叶伊赫问她。   “咦,啊,精通的话,三个国家吧……”   从来没有人会在听完后问出这问题,玛丽·雪莱呆了下才回答他,“会英语就足够我去大多数国家了,最近在抽空学的日语算是兴趣爱好,另外还有看文献用的……”   她在那边默默掰着指头数,叶伊赫则在心里点头。   费奥多尔至少精通五门语言,比天才还要高上一个台阶。   之后又随意聊了几句,叶伊赫陪玛丽·雪莱一起在路边等出租车,又帮忙把她的行李箱扛上后备箱,才在对方的连声感谢中目送她离开。   在萨特·伯恩哈特请的家庭教师指导下,他恶补了一段时间英语才过来的,最低要求是确保自己可以进行正常的口语交流——幸亏他还勉强有点基础。   虽然那位老师对他一词不漏的听力大加赞赏,但叶伊赫知道这是托费奥多尔的福,让他自带英语听力满级的大脑插件。   他都不禁佩服费奥多尔,这都几门语言了,到底是怎么做到全都精通的??   这年头当反派都需要这么努力的吗。   叶伊赫在原地又站了会,确认已经看不见玛丽·雪莱的身影后,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展开。   这是从一张英国报纸上裁剪出的小半块,上面印刷着几行标准字体:诚招私人助理一名,包吃住,福利待遇面谈,学历不限、工作经验不限,第一重要的是聪明,第二重要的是聪明,第三重要的还是聪明。会做饭更佳。有意请在如下时间内到达xxx地点进行面试, M·S。   M·S,玛丽·雪莱的首字母缩写。   叶伊赫当然知道刚才离开的那位身材娇小的女性就是玛丽·雪莱,她在身高和容貌上有着相当明显的辨识度,并不难认出身份。   他只是打算在正式面试前,先和对方混个友善的面熟。   萨特·伯恩哈特帮忙伪造各种资料,并打探到旅游结束的玛丽·雪莱计划乘坐这班邮轮回国,便特意给叶伊赫购买了和她同班次的那趟。   总而言之,大略了解完情况的他多少对自己的应聘成功有些信心了。   离面试时间还有两天,叶伊赫准备先找家酒店。   他才不像费奥多尔那样去哪里都是潇洒的两手空空,他可是有当保镖赚来的一小笔薪水呢。   至于左手被费奥多尔刻下的伤口……   叶伊赫动了动小臂,感受着骤然泛起的锐疼。   白色衣袖下,仍然有绷带仔细缠绕了几圈。   那个行李箱沉得超出预料,他当时反射性用左手去拉住,结果导致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出现轻微撕裂,好在血液渗出的并不明显。   费奥多尔用匕首划下这行字的时候,还真是不担心留疤啊……   叶伊赫这次是被紧急调换上来的,什么时候交还也由他说了算——但他并不打算一直拖着不还,只是需要先完成些对方不会去做的事情。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他给自己赚到的复活点做个售后了。   嗯,还得想想到时候把身体还回去时,该如何回应费奥多尔的“问好”。   叶伊赫站在原地观察片刻,打算先坐公交去面试地点附近,找个性价比高的酒店住两天。   只是在他还没走到公交车站时,便已经有两位神色冷淡的男性拦住路前。   “抱歉,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对方开口的声音冷硬,一板一眼,“根据阿加莎·克里斯蒂女爵大人的指令,您需要跟我们过来一趟。”   叶伊赫:“……嗯?”   刚到这里也有人认识费奥多尔?   “女爵大人的原话是【来一起喝杯下午茶吧,费奥多尔先生。顺便希望老鼠没有在打什么坏主意】。”   另一位男性冷冰冰复述道。他的一只手背在后腰,很明显藏着什么[非自愿]的小手段。   叶伊赫:“………”   费奥多尔这老兄的语言真是一门也没白学! 第33章   实话说,叶伊赫是不太想跟这两个老哥走的。   理由很简单:你们找的是费奥多尔,跟他叶伊赫有什么关系?   但没办法,毕竟他借了费奥多尔的身体,又顶着他的名号,自然得替对方承担一些责任——无论是好或坏。   遑论这位阿加莎女爵能用这么快的速度邀请他过去,摆明了从他刚踏上英国的土地开始,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已处于她的监视之中。   至于没有当着玛丽·雪莱的面,而是在他们分开后才进行的邀请这点,大概也是对方留有的一点余地——在没有明面敌对前就把关系闹得太僵,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   女爵啊……听起来是官方的话事人,但看着装谈吐又与警察大相径庭,莫非是类似美国FBI那样的隐秘组织?   叶伊赫有点难以想象费奥多尔曾经到底来这里搞出过什么事,才会让对方如临大敌到他才踏上英国的土地,“邀请函”就马不停蹄的发了过来。   说来最近一直在高强度恶补英语,他都没空去系统那听之前的语音记录……这么看还是得抽个时间全听一遍……   ——即使脑内思绪愈加发散,叶伊赫神色上依旧是平静的,他还在思索要怎么回答。   但那双酒红眼眸仅仅只是沉默的、长久的注视着挡在他身前的两位“特殊人员”,就给他们带去了极大的精神压力。   他们是听闻过【魔人】可怕之处的人,出发前连阿加莎骑士长都再三警告过不要与他多说任何一个字,只管遵照命令即可。   因此,他们在前来“邀请”对方时,全程在内心都时刻警告着自己不能掉以轻心,无论是听到什么蛊惑人心的话语都要当作没听见——也就是说,他们是以【魔人一定会开口迷惑他们的心智并进行劝诱】为前提的。   而另一方面,如今的英国可是号称世界最强异能国,他们又是隶属于专门管辖异能者的特务机关[钟塔侍从],在精神上天然就拥有高所有人一等的心态。   这自然也导致了他们面对眼前这位外表堪称是弱不经风、年纪又实在很轻的魔人时,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轻视。   由这种外国佬说出口的话,他们怎么可能会听?更别提被蛊惑心智之类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对方明显听出了这句半是胁迫、半是邀约的请求,却并未如他们所想的尝试用话术解决。   气氛越是安静,他们就越感到紧张,这是一种无法自控的潜意识,就像动物会害怕靠近未知的事物。   这是对方悄无声息间就发动的一场心理战!   两位侍从的冷汗慢慢浸湿了后背的衬衫。   果然是恐怖的家伙……魔人。   “请问您的回答是?”   其中一位侍从终于沉不住气,出声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在心理战上的失败——对方没说一个字,仅凭目光就将他们高高在上的心态击得粉碎。   “让我看看,”   在听到又一句催促后,对方终于开口了。   他的语速很慢,措辞咬字都极为清晰,些许单词的发音并未严格遵照音标,却反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律。   “我是不是该准备一些见面礼,再过去见她呢?”   ——这句所有所思的话一出,两位侍从的冷汗顿时流得更多,背后的手也开始轻微颤抖。   什么见面礼……他们的性命,吗?   那两人好半晌都没敢应声半个字,让叶伊赫不禁奇怪瞥他们一眼。   去主人家做客准备见面礼是常识吧?英国不是也有这个礼仪吗?怎么把他们惊成那样。   他是不太介意赴约的,但双手空空总归不好——再说带着礼物也能传达出他的善意。   没准能给费奥多尔挣一点正面的形象分回来呢。   天空的云层仍然厚重,黯淡的天光无法再提供更多的照明,使海风变得更潮湿了,裹挟着水汽的凉意贴上肌肤,带给人直入心底的冰冷战栗。   这就是魔人的手段吗,恐怖至极,一个照面就看穿了他们的想法,并在轻描淡写间就施加了恐怖的威胁……!   就在侍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另一位侍从胸前的军用对讲机出声了。   “费奥多尔先生,”   清澈的、优雅的女声传来,拥有着温雅有礼的英式腔调,就像一位久浸奢华的老牌贵族。   是阿加莎·克里斯蒂在说话,她从最初就在场外安静的聆听。   “请别再戏弄我的部下了,我向您保证这场下午茶不会出现任何陷阱。”   “噢,原来您一直在这。”   用透着浅淡的笑意、好似此时才恍然的声线回应了她的主动暴露——那双酒红眼眸的主人终于微微欠身,向两位侍从说道。   “那就这么走吧。”   在短短两三句话的交锋之后,那两位侍从的想法与态度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剧变,为他引路、打开车门的动作也既谨慎又恭谨。   不愧是连阿加莎骑士长都格外警惕的【魔人】费奥多尔,三言两语间就让他们感受到如有实质的恐惧,仿若行走于生死之上的悬崖铁索……!   叶伊赫则看着他们开门时都快弯成九十度鞠躬的头顶:?   英国人竟然是这么礼貌的吗,长见识了。   轿车开得很稳,一路驶向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维多利亚风格城堡。高耸的恢弘尖塔几乎要刺破笼罩在英伦三岛上空的云层,精致的雕花窗错落有致,偏浅的红砖外墙上刻有古罗马式的大块浮雕。   当车辆经过巴洛克式的贝壳状圆顶拱门,通过植株修剪如几何般规整的庭院,停在其中一扇大门前时,等在门口的另外两位侍从立刻上前躬身,继续为叶伊赫带路。   别的姑且不提,接待的排面确实是拉满。   从侧面也反应出了费奥多尔绝对是在这里干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至于对方要如此谨慎又隆重的接待他,仿佛捧在手里的一枚不定时炸丨弹,危险,破坏力奇大。   越到这种关头,越要表现得若无其事,就像战斗前最重要的不是紧张,而是放松。   叶伊赫跟着他们走过铺着红毯的长廊,拐过挑高的宽阔大厅,一路来到种满鲜花与兰草的温室。   被花草环绕的正中间放有两张镶金丝绒沙发与矮几,镂空雕花的多层点心架上摆着造型漂亮的奶油小蛋糕、马卡龙、慕斯以及一些他认不出来的茶点。   面带微笑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连抬手邀请叶伊赫入座的动作都透出十足的典雅风范。   她对面那张沙发前的矮几上,已经提前有人端来一杯在冒着热气的红茶。   “贵安,费奥多尔先生。”   大约是她早已深知与魔人进行口头上的周旋是一种无用功,阿加莎在问好后便选择了开门见山。   “我还以为您会继续待在俄国,鉴于——嗯,之前探听到的一点小消息。”   俄国……应该至少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叶伊赫回忆了下他之前在俄国时的两次苏醒。   一次坐着囚车正要去监狱,一次在教会当神甫预备役。   当时不清楚原主的身份,只需要专注做好事的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现在重新再回味一遍事件始末……嘶,费奥多尔的目标该不会是那几页被烧掉的异能武器制造说明书吧……   难怪后来他就离开了俄国——想要的东西已经被烧成了渣渣,他再待在那里也无济于事。   眼前这位阿加莎女爵显然知道费奥多尔在俄国寻找某样东西,但没想到费奥多尔找到的速度很快,更没想到有他横插一脚,那东西直接飞去了天国。   “而您如今却特意来到英国,甚至特意接触我们的雪莱博士。”   阿加莎女爵端起属于她的那杯红茶。   她的眼眸是漂亮的蜂蜜色,此刻正抬眼向他望来——即使姿态依旧是优雅的,目光里却隐含探究与戒备。   “您在做什么打算呢,费奥多尔先生?”   叶伊赫与她对视片刻,从衣兜里取出那张从报纸上裁剪的招聘广告,慢条斯理的展开,翻过来给她看。   “只是为了生计,前来应聘她的私人助理而已。”   阿加莎:“…………”   谁会信啊。   即使那张招聘广告是真的,她也不可能放任魔人随便接触玛丽·雪莱——她在军事应用科学上的研究成就,足以抵得过数支军队。   “那么请容许我说得直白一些,费奥多尔先生。”   阿加莎稍微咬重了音节,“假设家里进了老鼠,我是不希望它咬坏任何东西的——包括绸缎、家具与砖墙。您明白这个意思吗?”   这是一种拐弯抹角的警告。叶伊赫平静注视她片刻,微微挑起了眉头。   “是,我当然清楚。”   他回应道,“但若是有人家里将要进狮子,又如何能顾及老鼠的存在呢。”   放狠话谁不会,他从来不接受威胁。   虽然叶伊赫只是在用威胁来打败威胁,但阿加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明显当真了。   她相信费奥多尔有能力做到他所说的这句话,亦如他曾在轻描淡写间便挑起了[钟塔侍从]的内讧,险些伤亡惨重。   当时是她强行镇住了那场骚乱,并以此功绩当上了[钟塔侍从]的近卫骑士长。   对方在提出交易,阿加莎心里很清楚。   他不会做出搅乱局势的事情,但相对的,她必须默许他在英国期间的自由行动。   沉默半晌,阿加莎抿了口红茶,轻声叹出气来,“我明白了。”   她将茶杯放回桌上,抬手示意侍从将托在手中的电脑打开,屏幕转过来,对准叶伊赫。   “若是您手下留情,我们这边也准备了相应的回礼。当您离开时,就将他带走吧。”   叶伊赫望过去,画面有些模糊,但明显能看出是在防守森严的禁闭室内,关押着一位身材明显偏胖的男性。   ……谁啊这是。   叶伊赫抬起眼看她,表情没有丝毫波动。   “看来您是已经放弃普希金先生了吗?”   阿加莎十指交叉,并不对此感到意外。   “但好歹是您的属下,请稍微爱惜一些如何——就像爱惜一块好用的手帕那般。” 第34章   手帕不手帕的另说,叶伊赫只感觉自己对普希金这个名字异常耳熟。   要说和普希金联系起来的,他立刻就能想到《假如生活欺骗了你》那首载入语文课本里的著名诗歌。   其实包括阿加莎这个名字也怪熟悉的……可这不应该啊,年龄对不上……普希金甚至连教科书里的外貌都对不上……   莫非是外国人的重名率过高?就像大街上喊一声亚瑟或者奥利弗,十个里有六个会回头一样。   但想起江户川柯…不是,乱步,总感觉这些熟悉的名字又不应当是偶然。   不过对方和历史名人重不重名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问题,短暂的下午茶谈话已到此结束。   叶伊赫欠身行礼后,便跟着侍从离开这座在维多利亚女王统治时期所铸就的恢弘城堡——既融合了多种旧式风格,又兼具东欧、印度等其它地区的设计理念,是一种复兴与当代结合的艺术之集大成。   在这场谈话后,他即使拿着玛丽·雪莱的招聘广告,光明正大的前往指定地点面试,也没有人会出来阻止了。   “哎呀,是你!”   玛丽·雪莱咬着笔杆正在苦思冥想该怎么写上一位面试人员的评语,见到敲门进来的叶伊赫顿时眼睛一亮,“原来你也打算面试我的助理?特意从俄国来的?”   “并不是,我上份工作在法国。”   叶伊赫回答她的问题,“是一位好心的夫人收留了我,并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雇佣了我成为她的保镖。”   “保镖…那你应该也很能打了!哇,这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玛丽·雪莱双手一拍,神情很是高兴,“而且你肯定也会法语!太棒了,我最近找到的相关研究论文都是用法语写的,正愁翻译人员不够专业,总是在专业名词上失误呢。”   叶伊赫:“……是吗…”   其实他的法语也并没有强到哪里去……应该打不过那些专业人士吧。   “好了好了,就这么决定了,先录用你一段时间!”   玛丽·雪莱将手里那份面试意见表团了团,潇洒丢进垃圾桶里。   终于不用再绞尽脑汁想评语的她看起来高兴极了,脑后扎起的金发马尾都跟随主人的动作而甩来甩去,“薪水和福利都不用担心!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费奥多尔先生。”   整个录用流程随便到根本就是玛丽·雪莱的一言堂,快到叶伊赫在酒店排练了两天的英语演讲稿…不对,英语自我介绍都还没来得及起个头。   可恶,白背了。   “啊,但有件事得先和你说清楚才行。虽然我加入研究所已经有几年了,也做出过授予表彰勋章的功绩,”   玛丽·雪莱摇了摇手指,示意叶伊赫打量这间并不算十分宽敞的办公室,“但委员会那些老头认定我这次提交的计划属于异想天开,不肯批我更多的经费,所以——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们得在这里完成我的天才研究了!”   叶伊赫粗略扫了眼,靠墙摆放着大量书架与置物柜——其中还空出了一扇通往另一间房的小门,听她介绍那里是实验室,以及充当了半个杂物间。   除此之外,只有玛丽·雪莱和他的面前各摆一张十分普通的书桌,可能就是未来的办公桌。   “获得过功绩,也会不批经费吗?”   熟悉完这间办公室的叶伊赫转过视线看她,“不信任你的能力?”   “什么……[拥有天才头脑的少女],这句话可不是我的自夸。”   玛丽·雪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十分不满的鼓起脸,“你就算不看新闻,也应该知道那个奖项吧?会颁发勋章给对军事科学做出过突出贡献的科学家的那个奖,我可是有至少五枚!下次就戴出来给你看。”   平时都放在专门用来存放勋章的收纳盒里,只有面临正式场合才会佩在胸前,作为一种技术能力实体化的象征。   可以质疑她的身高,但不能质疑她的头脑……!   “会出现这种他们不认可的缘由,是出于我的研究方向啦,”   停顿片刻,玛丽·雪莱又主动解释道,“我想设计一具能够搭载自主思维模块的仿生机器人,它能够实现在线索方面的自动搜查、归纳、整理、分析……甚至拥有在独立面对危机的情况下作出自我判断的能力。”   “进度不算特别理想,就算我拥有【无论怎样设计都能让其实现】的异能,也需要先在硬件与软体方面搭出一个大致的框架来。”   叶伊赫缓缓点头,这听起来有点像【画龙点睛】这个成语的具象化。   异能力这种设定对他而言倒也不算陌生了,现在听到也不会再有多惊讶。   但是……   “来之前,我有听说一个传闻。”叶伊赫想了想,委婉试探道,“那位创造了能够自主思考的人工异能体,被称作【牧神】的人。”   按照萨特·伯恩哈特的说法,牧神和他创造出的人工异能体·黑之十二号·魏尔伦应该是活跃在六年前——而玛丽·雪莱现在才开始创造仿生机器人的研究。   听起来时间对不上。   话说六年前的玛丽·雪莱得有多小……十来岁吗?   “【牧神】……啊,那家伙。”   玛丽·雪莱皱眉思索片刻,从过往记忆里挖出了这个称呼。   “我确实见过他啦,在好几年前,我还没加入研究所的时候。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正好我当时没人可以交流,学校教的知识都太简单了,同学又不和我玩。”   叶伊赫:“…孤立吗?”   “那倒不是,”玛丽·雪莱伸出的右手握拳,唯独拇指朝下,比出一个[不行]的手势,“他们太笨了,聊起天来太累,感觉在智商上有无法弥补的鸿沟。”   叶伊赫:“…………”   这位的情况是反过来,一个人孤立了所有人啊。   “总而言之,牧神虽然思想疯了点,但在科学上和我有许多共同语言。”   “那时他在构思一个大胆的想法——将自我矛盾型的特异点人工化兼可控化,但在关键的几个参数上总是调试失败。”   玛丽·雪莱抬了抬下巴,“于是,没错,我给了他一些建议,让他往成功的方向迈进了小小一步。”   虽然口头说着【小小一步】,但很有可能是帮了牧神的大忙。   “但我个人并不愿意创造人工异能体,而是选择从零开始研究更复杂的仿生机器人,哪怕要花费更长的时间。你知道为什么吗,费奥多尔先生?”   ——她的指尖点上自己的太阳穴,“因为认知。”   “科学或许没有界限,但道德拥有枷锁。有性繁殖是一切生灵的基础,幼儿降生的过程亦如神明创造人类,而圣母玛利亚也会慈爱抱着耶稣。”   “可牧神选择了科学明令禁止的人体克隆,这是我最反对的一点。如果我当时知道他会这么做,就不告诉他那些参数了!可恶!”   如果玛丽·雪莱现在站在地上而不是坐着,大概会气得跳脚。   被克隆技术无性繁殖出来,又拥有自我思考能力的“人类”,再加上体内封印着堪比怪物般的力量——会发生什么还用多想吗?ta在这世上根本找不到来自血缘关系的认同感!   而仿生机器人从身体构造上就与人类有着根本性的不同,它会拥有相当明确的自我定位,也就不必担心对自身的存在感到迷茫。   更何况调试与升级的指令都由她控制,即使出现偏差也能及时挽救。   “于是他在我们大吵一架后离开了,再加上我不久后也选择前往大城市求学……就彻底不清楚他的下落了。”   这也是必然的,【牧神】的死亡来自于他的造物的反噬;而身为反政府运动的主谋,法国那边肯定不希望媒体播报这种丑闻。   更何况[异能者]这类存在其实在明面上是对大众封锁的,并非人人皆知的特殊存在。   一个简短又漫长的故事落下尾声,玛丽·雪莱说得口干,于是在堆满了纸张文件的桌上给自己找杯子接水喝。   只留下叶伊赫眨了眨眼。   又低头沉吟许久。   “所以……”   他迟疑着得出结论。   “你其实算魏尔伦的半个母亲?”   吼,异能界不为人知的惊天大瓜。   端着水杯的玛丽·雪莱登时咳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   “慢着,那个[暗杀王]魏尔伦?!他就是牧神创造出的人工异能体?啊这样就说得通了,难怪他在使用能力的结果上与我计算出的常规表征相符……啊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的声音都惊到拔高,“你那是什么奇妙的逻辑推论……我当年只是给了一点参数建议而已!参数建议!”   “但从我的视角听起来,你给的这个参数建议还挺重要的,”   叶伊赫摊开手,精准找出了刚才整段话的重点。   “如果没有你提供的这几个参数,牧神未必能创造出魏尔伦……对吧?”   “………”   玛丽·雪莱发出了一声响亮的、被哽住的气音。 第35章   即使玛丽·雪莱作为研究所的核心研究人员之一,委员会的老头们对这份研究计划依旧抱有一百个不信任的态度,并极力建议她换一个能容易实现的课题,例如改进名为[壳(shell)]的异能武器,将半径22码——约等于20米的焚毁范围扩大到半径3千米。   她私底下对叶伊赫吐槽那帮老头根本就是想造个异能版核丨弹出来。   但就算再不受到信任,玛丽·雪莱依旧凭过往的辉煌战绩争取到了部分经费,开始名为【亚当】计划的研究。   最初几天,叶伊赫只负责打下手,做些整理资料、配件以及分类收纳保管的活。   别看玛丽·雪莱贵为多学位博士,得到的勋章数量在研究所遥遥领先,但在随手乱放东西又被自己放的东西绊倒这点上的造诣同样不遑多让,叶伊赫都眼疾手快扶稳她好几次了。   于是,前几天的叶伊赫花费很大功夫,将所有纸质文件归档、机械配件分类、杂物另外储存——费奥多尔的超强记忆力在这方面同样好用得不行,叶伊赫能够清楚记得每一样东西的摆放位置,比玛丽·雪莱还要清楚。   “我要那个,就是一个黑色主板上带几个铁戳戳的那个……”   “是这个吗?给。”   “那份图纸,就是那份画了核心动力及传感设计的图纸……”   “在E号文件柜里……稍等,我来拿。”   如果让阿加莎看到费奥多尔当真在兢兢业业为玛丽·雪莱干活的场景,怕是会惊到失态。   不过玛丽·雪莱并不认识被称呼为【魔人】的费奥多尔——这得益于后者几乎仅在暗地里活动,绝不会进行任何高调的示威,大张旗鼓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干的。   没错,说的就是每次完成暗杀工作,都要在现场放一支白桦十字架的【暗杀王】魏尔伦。   这也导致玛丽·雪莱对叶伊赫的好感日益猛增。   聪明又体贴的费奥多尔先生既不爱吹嘘,又不会趾高气昂的显摆学历与资历,还长得很漂亮!   只用来做办公室兼实验室管理员的后勤工作也太浪费了。   “我想好了,”   玛丽·雪莱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硕大圆框眼镜,正式宣布,“就来教你软件编程方面的知识吧。你记忆力这么强,无论学C、C++、Linux、MySQL还是Python肯定都很快!”   “到时候就能让你负责部分开发测试工作了,呼呼,要是计划顺利实现,不仅可以吓那帮老头一跳,没准还可以在提报勋章获得者的名单里多一个你哦!”   叶伊赫:“……”慢点说,他要学什么??   虽然思索许久后,叶伊赫还是答应了她的提议。   毕竟技多不压身。   但偶尔、他是说偶尔,他也会忍不住沉默——他的目标只是想做个好事而已,要学的东西怎么变得越来越多?   而且《温柔森林的秘密》的内容也没有着落……玛丽·雪莱在六年前就和牧神不欢而散了,并没有从他那里看到过后来的资料。   此次前来英国的最大收获是给魏尔伦找到了位尚未成年的母亲,也不知道他听见这个消息时会不会高兴。   叶伊赫望着固定架上逐渐成型的仿生类人机械体,陷入沉吟。   ……可能还多了个弟弟?   “得造结实点,”叶伊赫提议,“能抗住高密度重力压迫的那种。”   “是说按照以后有可能面对魏尔伦的情况来设计硬件结构吗?确实呢,我预想中的亚当必须得在任何状况下都能完美应对才行。”   玛丽·雪莱头也不抬的在纸上记录数据,“光会战斗也不行,不如再加上唱歌跳舞讲冷笑话吧……能够抚慰人心也是必备要素……”   说到这个,叶伊赫向她询问道,“你打算让魏尔伦得知他其实还有个理论上的母亲吗?我可以尝试告诉他。”   如果对方是从无法追溯血缘关系的培养皿中所诞生的话,那么理论上的母亲又怎么不能算是母亲呢。   再度听到这个对未成年少女而言极具冲击性的问题,玛丽·雪莱下意识发出清嗓子的战术性干咳。   “咳,那个,我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结论,但、咳,但那位大名鼎鼎的暗杀王根本无法接受的吧,”她的脸简直要拧巴成一团,“搞不好会把这件事当成污点,然后特意千里迢迢跑来杀我……”   叶伊赫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点头认可对方的忧虑,“确实挺危险。”   当然,主要体现在武力值上很危险。   在对待外界的精神上,魏尔伦反而更接近一种相当矛盾的状态,一种残忍但哀悯、自厌却痛苦的极度不安定感。   之前还不怎么理解,现在得知青年外貌的魏尔伦实则从真正诞生起到现在的心理年龄只有六、七岁后,叶伊赫觉得自己大概悟了。   但他也不确定魏尔伦是否希望自己突然多出一位无血缘关系的母亲与硅基生命体的弟弟来,所以目前还是先把这个秘密暂时憋在心里吧。   由于事关法国政府的颜面问题——毕竟魏尔伦曾以法国特殊作战情报员的身份,与作为搭档的兰波一同在外活动过四年——因此在面向普通人的社会新闻上,有关魏尔伦的报道并不多,哪怕对方早已做出过好几件轰动上层的名人暗杀事件。   玛丽·雪莱会单方面认识魏尔伦,纯粹是因为她身为研究所的核心人员之一,保证她的性命安全是政府方无比重要的课题。   像魏尔伦这种专挑重要人物下手的暗杀风格,要是把目标对准到玛丽·雪莱身上就糟糕了。   一位顶尖科学家的头脑所能创造出的价值,可是十万支军队加起来也比不上的!   因此,玛丽·雪莱曾经被[钟塔侍从]特意给过魏尔伦的相关资料,并强调要格外警惕这个男人,绝对不能进行任何接触。   除此之外,[钟塔侍从]也会在玛丽·雪莱出门时,暗地里派人随行保护。   这也是为什么来到英国的叶伊赫刚见完玛丽·雪莱,转眼就被阿加莎请喝茶的缘故。   如果不是阿加莎最后被迫与叶伊赫达成协议的缘故,玛丽·雪莱第二天的办公桌上就该出现【魔人】费奥多尔的资料了。   在这点上,阿加莎估计也很后悔——早知道费奥多尔会盯上他们的玛丽·雪莱博士,她应该提前让后者警惕有这么一只狡猾又低调的俄国老鼠的。   如今只能祈祷看在她主动示好的份上,那只偷溜进后花园的老鼠不会再啃坏更多东西了。   叶伊赫对此只想望天。   他都实话实说了自己来到英国的目的,谁让那帮人压根不相信呢。   不过这样也好,白嫖回来一位费奥多尔的部下,绝对能给对方一个惊喜。   说起部下,叶伊赫在这段时间终于抽空听完系统之前的语音记录,才知道费奥多尔的组织名字叫【死屋之鼠】,甚至还试图以他的身份诱拐织田作加入!   如果不是最后没有成功,织田作也把他和费奥多尔分得很清楚的话,叶伊赫绝对是会连夜坐飞机回去找织田作解释的。   而如今,他在研究所的生活作息真是规律又充实。   工作时间除了给玛丽·雪莱打下手外,就是抱着砖头厚的编程语言教材啃,外带各种网络协议与解码加密技术;下班时间则是抱着砖头厚的人类语言教材啃,周一二学英语、三四学法语、五六学俄语,最后那天学日语。   如果还有点空闲,就锻炼身体外加复习织田作教的各种小技巧,以免手生。   ……他当年上学都没这么用功过。   玛丽·雪莱也不愧是自称拥有天才头脑的少女,在研究仿生机器人的进度上飞快,三四个月就搭出一个硬件的基本框架,开始着手软体上的编译与测试。   像这种类人体机械的精密度过高,是不能等硬件全部组装完成再开始软体搭载与测试的,万一涉及电路逻辑与布线修改上的问题,就会面临全部推倒重做的境地——实验失败倒无所谓,主要是这样做的经费消耗太大了,容易超支。   反复组装也相当浪费时间。   叶伊赫原本应聘的助理要求里还有会做饭这一项,结果饭是得到玛丽·雪莱的大力好评了,但后面忙起来压根没时间做,每次都是叶伊赫去食堂随便打包点东西回来匆匆解决。   另外,他还观察到研究所出现了好几张新面孔,总是在经过时不着痕迹的盯着他看,大概是阿加莎派来的监视人员,防止他搞点偷偷摸摸的小动作。   索性只是看看而已,也没来骚扰过他,叶伊赫就随他们去了——正好这样也能让阿加莎放心点。   “呼,这次的测试结果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了!”   实验室里,玛丽·雪莱擦了把汗,高兴的向叶伊赫宣布这个消息,“要来试试看让亚当给你打个招呼吗?”   叶伊赫从正在加载指令的电脑屏幕里抬头,瞥了眼固定架上堪称支离破碎,电线与部件零落分散各处、充当眼球的两颗摄像头还闪烁着红点的类人机械体。   “还是不了……这形态总感觉怪恐怖的。”他默默开口。   现在是科技还不算发达的九十年代,科幻电影还热衷于聚焦在外星人与时空穿梭之类的幻想题材上,游戏更是几乎没有;但他生活的时代里,机器人获得自主思维能力后发动叛乱、进而毁灭人类的相关影视娱乐作品可不少见……   “为我的天才感到害怕吗?哎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计划进度向前成功迈出一大步,玛丽·雪莱的情绪高昂,“等到硬件全部组装完成,再加上我的异能——哼哼,亚当·弗兰肯斯坦就此诞生!”   “弗兰肯斯坦…被创造出来的人造人吗?确实是符合他身份的名字……”   ——叶伊赫的随口附和戛然而止。   等等,弗兰肯斯坦和玛丽·雪莱?   他好像记得是有这么一位叫雪莱的作家,写出过一本主角名字叫弗兰肯斯坦的伟大名著……   “弗兰肯斯坦这个名字很特别,是致敬了那本科幻小说吗?”叶伊赫试探的询问道。   “嗯?小说?什么小说?这个名字的来源其实基于是我的异能名啦。”   玛丽·雪莱指了指自己,“这可是我最自满的杰出之作,当然要起个我最喜欢的名字!”   叶伊赫:“…………”   叶伊赫:“阿加莎你认识吗?她的异能是什么?”   “当然认识她啦,怎么说我也是异能技师,和异能特务机关[钟塔侍从]打交道的次数也不算少。”   玛丽·雪莱双手环抱胸前,认真回忆道,“我记得她的异能名叫【无人生还】,是攻击性强到敌我不分的类型……虽然我是没亲眼见过……怎么了,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古怪啊。”   “没什么……就是大脑稍微有点受到冲击了。”   叶伊赫十指交叉撑在桌面,内心陷入长久的寂然无语。   他是说,嗯,该不会……这具身体的原主也拥有异能,名字叫【罪与罚】吧?   嘶……   “你现在的表情更奇怪了,”   玛丽·雪莱困惑的往上推了推眼镜,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对了,你之前不是问我知不知道牧神有一份关于魏尔伦的说明文件吗?”   “嗯。”   捡回碎裂成片片的世界观,叶伊赫默默点头。   在和玛丽·雪莱熟悉之后,他就找了个机会向她坦率道出自己前来找她的目的,可惜她也没见过那份文件,更别提最终章《温柔森林的秘密》里的内容。   “虽然人工异能体被成功创造这件事是机密中的机密,但专研人工化异能力的人并不少。所以呢,我后来找其他同事旁敲侧击了下,”玛丽·雪莱道。   “听其中有位去日本做科研成果交流的同事说,那边也有个极度沉迷制造人工异能体的研究员,在私底下念叨过好几次想要追寻伟大前人的脚步之类的话——现在想想,搞不好说的就是牧神呢。”   原本听同事的话还不觉得,但再联系到叶伊赫和她说的魏尔伦事件后,就很容易做出这样的猜测了。   得到线索的叶伊赫眼睛一亮,“真的?”   像这种狂热追逐某个目标的研究员,确实有极大概率会去不择手段地搜集对方的相关资料,《温柔森林的秘密》很可能就在其中。   “你要去尝试亲自向他打听下吗?”   玛丽·雪莱眨着眼睛,得意的向他摇摇食指,“正好我这两天被分配了个去日本交流学习的名额——反正大家也不可能真的拿出正在研究的核心技术来互换,顶多讨论讨论已经发表出来的成果啦——不如就拜托你替我跑一趟吧?” 第36章   面对玛丽·雪莱的提议,叶伊赫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手续办理的也很快,负责审批的主管没有对玛丽·雪莱只派了位助手过去有任何异议。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在他们看来,像雪莱博士这样拥有多项实绩的顶尖人才,去日本交流学习才是便宜了对方呢,随便说几句的价值就比对方能给他们的加起来还要多。   如果这不是签署停战协议后,各国所必须在国际交流活动上释放出的一些善意信号的话,其实大家都不是很想举办这种交流会。   但对于眼下而言,倒是方便了叶伊赫去打探消息。   没什么行李的他只收拾出了一箱沉甸甸的书和两三套换洗衣服,轻装简行地前往机场,准备坐上研究所已提前订好航班的飞机。   结果在贵宾候机室里,他见到了一位很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BOSS!BOSS你终于来救我了!!”   叶伊赫望着言谈间格外高兴的普希金,感到亿点点沉默。   是阿加莎给囚犯的伙食待遇特别好吗?可他也没觉得英国饭好吃到哪里去啊?为什么普希金能吃得…长膘?   难道他在吃某些猪肉时,没被臭到感觉自己仿佛是在生啃猪屁股吗?   不过从外貌看起来,他倒是没有比费奥多尔大很多,应该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龄。   从他刚才对自己说的时俄语来看,普希金确实和费奥多尔一样是俄国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英国的特务机关捉住的。   “嗯。”   既然被喊了BOSS,叶伊赫也就顺势颔首应下,“看来,她诚实履行了交易。”   阿加莎大概认为得到情报的他离开英国后就不会再回来找玛丽·雪莱,所以遵守约定,同样把普希金放出来还他?   还是说[钟塔侍从]打算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内联系玛丽·雪莱,并有自信让她再也不会见自己?   叶伊赫确实无法百分之百打包票玛丽·雪莱在看到相关资料后,依旧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毕竟再怎么解释,他借用的是费奥多尔的身体,出门在外的自称也从来都是费奥多尔。   至于费奥多尔在里世界的名声嘛……叶伊赫虽然还不清楚对方具体做过些什么,但显然能看出有许多地位不低的人或组织格外忌惮他。   这种极度的忌惮反而对叶伊赫挺有用,导致了几乎没人敢对他直接出手;连强如【暗杀王】魏尔伦也会同意放弃工作,转而与他做交易。   眼下,就是他去日本继续找《温柔森林的秘密》这份文件的旅程了。   原本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坐飞机去日本,没料到身边还跟了位全程叽叽喳喳的普希金。   叶伊赫始终闭目养神,无论他激动的夸赞、吹捧抑或是试探性的询问,一律随口敷衍过去。   不急,现在还不是向他摊牌的时候。   经过大约十二个小时的航程,飞机稳稳的降落在东京羽田机场。   下飞机的叶伊赫带着普希金继续搭乘机场大巴,用二十多分钟的车程成功到达横滨。   之前一直被关押在囚禁室,终于被放出来的普希金在飞机的商务舱上大吃特吃,又美美睡了一觉,直到坐大巴时还困得打呵欠。   叶伊赫一路上都很纵容他,没有说出任何不赞成的话来。   呵,还不到时候。   到达横滨站后,再想去织田作的公寓就变得很简单了。   仗着有研究所报销住宿路费,叶伊赫直接抬手招了辆出租车,把他和普希金一路送到了公寓底下。   由于航班是中午十二点落地,他们在过来的路上又花费了不到一个小时,以至于当叶伊赫去敲门时,迎接他的是一只手正拿着筷子的织田作。   “织田作!”叶伊赫很高兴的和他打招呼。   离上次见到织田作之助都差不多一年了,没想到他在身高上不仅窜了一截,看起来同样变得成熟许多。当然这有可能只是基于织田作一贯就是沉稳作风所带来的错觉。   毕竟干杀手的,也没几个太跳的,容易死得快。   魏尔伦除外。   “啊,是费奥多尔。”   面对阔别一年的旧友重逢,织田作的语气起伏依旧不大,但叶伊赫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十分愉快,“你又换回来了。”   不愧是对细节观察入微的织田作,即使他和费奥多尔的着装完全相同,织田作也能一眼认出来哪个是他。   “喊我费佳就好,”叶伊赫笑起来,“这样也好区分。”   费佳是费奥多尔的昵称之一,也可以喊别的,但喊费佳的关系要表现得更亲近些。   苦学俄语至今的他总算能勉强分清由一个名字衍生出的众多昵称中所分别代表的不同含义了。   “嗯,费佳。”织田作从善如流点头。   “BO、BOSS?”   与气氛融洽的二人不同,跟在后面帮忙拎手提箱的普希金有点呆愣。   他们不是要去已经安排好的酒店吗?怎么来到这栋又破又旧的老砖楼里?   话说他只见过他的BOSS将一切局势运筹帷幄的漠然,那是一种自高位向底位俯身而视的平静——足够优雅,但也冷酷无情。   就像一把银制的,镂刻着繁复雕花的左轮手枪。纵然外表再精美如艺术品,仍旧无法掩饰那把被轻巧握在手中的凶器,可以在瞬息间轻而易举收割目标生命的现实。   而普希金愿意对圣经发誓,自己还是头一回从那张绝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情绪!   要知道在他们那边看来,没有任何理由的笑就是愚蠢的标志;往往有人这样做时,他如果没认为自己是蠢蛋,就是把对方当作蠢蛋了。   但此刻的BOSS显然既不认为自己是蠢蛋,也没把对方当成蠢蛋——上帝啊,他那冷漠无情的BOSS眼下是真的笑得很愉快!   “啊,差点把你忘记了。”   普希金发现他的BOSS在转过视线看向他时,原本轻快的情绪立刻都收了回去,又变成与往常别无二致那般的平淡,“看见这栋公寓前面的这块空地了吗?先绕着跑二十圈再回来吃饭。”   “……欸?”   “欸什么,你可是普希金,”   叶伊赫的口吻淡淡,但在他听来简直与恶魔敲钟没什么两样,“你这样完全不行啊,普希金怎么能是个胖子呢?”   普希金愣住,“啊……不行吗?”   “显然你的BOSS并不能接受这点。”叶伊赫微微眯起眼,“你怎么能对你现在的外表无动于衷呢,我真是对此感到痛心疾首。还有你的发型是怎么回事,逗号头?”   这种只在脑门前留一绺头发的发型也太奇怪了,还不如剃成板寸。   “这、这是我特意留的莫西干造型……”   “太丑,剃光。”   “欸!?”   “剃头发可以回头让织田作帮忙,你先去跑个五公里热身再回来吧。”叶伊赫伸手拎回自己的手提箱,面无表情示意他可以去跑步了,“普希金绝不可能是个胖子。”   当他没看过语文教科书上的普希金画像吗。   “等、等下,BOSS,五公里对我来说未免有点…”   普希金大惊失色。   他怎么可能跑得动那么远……还有叫普希金的为什么不能是胖子啊!   “是吗,我也觉得五公里有点少,”   ——属于恶魔的平静声音开始在普希金的脑海中重叠、交织,“那就慢跑八公里吧,你在候机室和飞机上吃得够多了。我相信你摄入的卡路里完全支撑得起这点消耗,敢偷懒就让伊万来监督你。”   “…………”   如果让伊万那个狂信徒来执行BOSS的命令,普希金觉得自己还是干脆直接死掉比较痛快。   那家伙绝对会跟在后面疯狂的用餐刀扎他屁股,确保他始终用最快冲刺速度跑完全程的!   一个两个都是魔鬼!   望着普希金哼哼唧唧出去跑步的背影,叶伊赫收回目光,勉强感到满意。   他不管这个世界到底是充斥着什么奇思妙想的设定,但只要费奥多尔的部下还叫普希金,那这个普希金,就不能是个胖子。   “你这次会出现多久?”   让开门的织田作之助问他。   “看什么时候能把事情解决完,这个等会和你详细解释。”   叶伊赫越过织田作的身边,抬腿跨进布局熟悉的公寓。   连午餐的咖喱味道都是如出一辙的熟悉,不愧是他敕封的咖喱仙人。   “织田作呢?”   叶伊赫熟练的从厨房里找到碗筷,又从电饭煲里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才在空着的餐桌对面坐下来。   “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缓慢眨了眨,织田作之助回答了叶伊赫的问题,“因为想着你可能会回来,我就没有搬家。”   听到这里,叶伊赫没忍住露出了个微笑。   确实,像杀手这样平时将行踪藏匿得相当深、坚决贯彻狡兔三窟的职业,会像织田作这样守在原地一年不挪窝的,简直是行内大忌。   “接下来又要拜托你一段时间了,织田作。”   放下碗的叶伊赫双手合十,惯例向他作出【拜托拜托】的手势,说出口的声音却显得十分高兴。   “啊,好。”   织田作之助点头,没有任何异议。   但在纯黑的衬衫下,他那紧绷的肩膀似乎松懈了些许。   “对了,我上次切换的太匆忙,”   就着咖喱吃了两口饭,叶伊赫又从脑海里翻出上次的记忆,“袭击我的那几个,我知道他们是死了……但[V]组织后来怎么样了?”   “政府内部肃清过一批。”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在新闻上都是以贪污贿赂、非法集资、玩忽职守之类的罪名逮捕起来的,我认识其中的几张熟面孔。”   都被抓到这种程度,那个[V]组织要么已经被剿灭了,要么就是剩下的残党藏得更深,更隐蔽——叶伊赫更倾向于前一种,毕竟系统已经判定了事件解决。   像萨特·伯恩哈特那种解决完又被费奥多尔杀了个回马枪的,属于是连系统都无法预料的紧急事故。   不过政府也不会平白无故做这件事,大概是有某位体系内的权威人士意识到这点,主动做的内部彻底排查吗?也不知道是哪位的嗅觉如此敏锐,倒帮了他的大忙。   “解气。”叶伊赫简明扼要的评价道。   等午餐吃完,下午都过半了,大汗淋漓的普希金才吭哧吭哧的在外面敲门,上气不接下气,“我……跑完……回来了……”   正在保养枪支的织田作过去给他开门,顺便倒了杯水。   “很好,休息五分钟。”   ——听到动静,从书里抬起眼的叶伊赫看向他,“然后跑去酒店吧,你认识地址的。算了下距离,你正好可以赶上吃那边准备的晚餐,还有觉睡。”   普希金握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   “…………”   魔鬼!! 第37章   把普希金赶去酒店住,叶伊赫则依旧睡在织田作的公寓里。   在普希金心如死灰般的绝望离开前,叶伊赫没忘记提醒他明天早上六点过来这边报道。   说完才不管对方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他挥挥手让人赶紧去接着慢跑。   都还没给普希金上增肌用的重量训练呢,就眼下这点运动量,在叶伊赫看来连热身都算不上。   “你讨厌他?”   织田作之助望着普希金那敢怒不敢言、有苦在心口难开的背影,转头问叶伊赫。   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魔鬼的训练部下……唔,话说回来,这也是第一次看到他的部下。   他还以为费佳对待部下是那种非常和善又温柔的类型来着。   “嗯?当然不讨厌。”   叶伊赫说,“何止不讨厌,我对他寄予厚望。”——主要是外貌上的厚望。   大家都是俄国人,瞧费奥多尔和伊万长得多好看,怎么摊到普希金身上就变成了个胖子?   虽然他听说过俄国人到中年就容易发福——先不提他是否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但那也得到中年才行,眼下才二十来岁的普希金难道敢对着他用这个当成借口?   “哦。”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点头认可他这个说法,“增强体能确实很重要。”   尤其像他这份工作,也是必须得保证相当程度的体力与耐力才行。   毕竟要是接到了需要从一百五十来位的护卫包围圈中精准暗杀目标的任务,却没有足够的体力完成,那丧命的就是他了。   “织田作帮我找个人监督他,”叶伊赫沉吟,“绝不能让他偷懒。”   他之后还要去研究所打探情报的,没办法一直盯着普希金。   “好。”   织田作之助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到达日本的第三天,叶伊赫便动身前往位于横滨市区外的一处地址。   这次过来交流学习的研究员并不多,原本应该由日本政府这边在出站口等待接机,从安排他们住进酒店、到转天去研究所的权限开放、以及这段期间内需遵守的规章流程之类,都会被他们安排得妥妥帖帖。   但叶伊赫不打算跟着大部队慢吞吞行动,早就想来横滨的他连机票都特意提前订了一天——阿加莎毫无异议,只想快点把这尊恐怖的魔神送走。   因此,他需要先按照邀请函中的提示前往指定地点,才会有专门的人来接待他,并安排后续进入研究所的流程:全程蒙住眼睛,坐着隔音与减震效果极好的车前往目的地。   虽然玛丽·雪莱私下和他说“大家只是走个过场,不用太认真”,但在军事异能较量上处于国际弱势的日本显然还是将姿态摆得很到位,竟然开放了一处隐蔽的军方研究所给他们。   那是藏在一座废弃仓库下的研究所设施,金属制的墙壁坚固无比,将整座庞大的研究所牢牢支撑在数米深的地底。   研究所本身倒是普普通通,纯白长廊在哪里看到的差别都不算大,门的样式与风格也是千篇一律,没有任何特色。   整体就是很典型的地下设施风格,看起来不仅有承担研究的作用,还有配备有避难所的功能。   在这座地下设施里倒是没走多远的路,立刻就能看到有人带队站在某扇门前,静候多时。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为首的青年很高兴地试图和叶伊赫握手,但被叶伊赫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进入研究所时也是 ,需要他通过专门检测身上携带金属、防止有窃听或定位器的人工检查点就算了,竟然还要求采血——他干脆利落的拒绝掉。   虽说他本人其实不算特别介意,但好歹也得顾及到费奥多尔在个人履历上的不同寻常,怎么能在军方研究所里留下血液样本这种格外重要的资料。   尤其是这个世界的设定同样特殊,万一有个什么依靠生物的部分组织可以实现隔山打牛型的异能,那岂不是连他自己也一块被坑了吗?   好在英国不愧被号称世界最强异能国,而这里也是专门用于研究异能的研究所;即使叶伊赫拒绝遵守流程,他也依旧获得了准入许可。   果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此刻的青年没能成功握手也并未生气,而是用一种很清爽的声线继续愉快道。   “我一直都很盼望雪莱博士,或是她的助手能够前来交流学习。实话说,在得知她答应会安排人过来的那时,整个人都高兴得一晚上没能睡着觉呢。”   “雪莱博士也很高兴能拥有这个机会。只可惜她的【亚当】计划正是研发的关键期,实在无法抽出空前来日本。”   叶伊赫微微颔首,唇角露出一个微笑,“劳烦N先生暂时只能先与我互相交流学习了。”   相比第一次在日本睁开眼,叶伊赫如今的日语水平已经进步到能支撑他完整表述带有敬语形式的长难句了。   “哪里,我可是有收到雪莱博士的介绍信,在那里面可是狠狠地夸了您一通。”   被称呼为N博士的青年也配合笑了起来,边指引叶伊赫往研究所深处走去,边大力称赞他,“这才使我特意举荐您来这间研究所的。毕竟只有我这里,才能理解雪莱博士研究的伟大之处。”   “我可是早就听闻雪莱博士在埋头研究【亚当】计划了,真是带给我们不小的冲击啊,哎呀。尝试创造能自主思考的仿生机器人什么的,简直不可思议——如果能够成功,载入史册也是板上钉钉的荣耀了吧?”   “听说您的志向也同样远大,”叶伊赫同样彬彬有礼的回道,“参照魏尔伦的创造者牧神留下的研发资料,实现将人工特异点变得可操控化这一研究……嗯,刚听到这个情报时,连我也吓了一跳呢。”   N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前半段为叶伊赫带路的警卫只负责将他引见给N,其他的研究员则在他与N会面后便各自散开,继续去忙于自己的工作。   也就是说,目前与叶伊赫并肩走在地下长廊上的,只有N一个人。   “看来您确实知道一些事情。”N开口的语速很慢。   他在研究特异点人工化的事情是保密的,按理来说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更何况对方还一口道破他是站在前任的基础上进行研究,甚至准确说出了人名。   N想要向叶伊赫打探关于仿生机器人的情报,没想到自己先被如此直白、不留余地的反将一军。   “看来,贵国的雪莱博士指名希望我对你进行招待这件事,实则也并不是巧合。”   他微微叹息道。   研究所的灯光与布局千篇一律,N带着叶伊赫路过数扇分辨不出用途的合金门,拐弯,继续朝前走去。   叶伊赫没有否认,“如同过往的您那般,我也正为追寻着牧神留下的踪迹而四处奔走、停留。”   “原来如此,”N点了点头,口吻遗憾,“很可惜,我们得到的研究资料残缺不全,并不足以支撑这个伟大目标的实现。”   “而您想必也听说过三年前的擂钵街诞生事件——事实上,当时我们的研究所也位于那场惊天骇地的爆炸范围内,一瞬之间就彻底消失了,包括所有资料。”   啪嚓。   二人头顶的其中一根灯管闪烁了下,发出细微的电流噪声。   真假话参半,N在面不改色的撒谎,叶伊赫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沮丧。   “从无到有的创造总是十分困难的,”   叶伊赫叹息道,“若是没机会阅览到这部分的资料,也希望这段时间产生的头脑风暴可以赐予我突破性的灵感。”   “当然,我也衷心希望如此。”   N的脸上再度露出微笑。   ………   “他在骗我。”   回到公寓的叶伊赫对织田作宣布,“既然他不愿意主动给出资料,那我就不得不实行方案B了。”   “好。”   织田作应了他一声,表示收到。   原本叶伊赫也想花费更多的时间,在获取对方信任的情况后循序渐进的拿到资料,可惜系统昨天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   ——他这次醒来的时间过长,大量消耗的精神力已经无法支撑使用这具身体太久,再拖下去就要被强制沉睡了。   [你不是说我可以自主决定交还时间吗?]   叶伊赫意识内发出的心声永远犀利无比,直指关键。   [是在宿主精神力消耗到警戒线前的期限范围内,]——系统轻轻补充道,[也没想到宿主会这么久都没还……]   叶伊赫:[………怪谁。]   上次好事的售后服务做得活像是游戏里的连锁任务,一个接一个的。   总而言之,眼下他必须速战速决了。   反正这次的出现属于紧急状况,也没有什么好事要他做,那……走点捷径,肯定也没什么问题吧?   作为军方所属、又深藏于地下的特殊研究所,其在设计区域构造与布局时,就是冲着迷惑侵略者的思路来考虑的。   譬如这间研究所的所有合金门从外观上看都一模一样,甚至连编号都没有;再譬如走廊特意布置成多个[回]字型交错,即使是长期待在研究所里的研究员,一不留神也极易迷失方向。   再加上还有进出研究所的路上都必须隔绝视力与听觉,所内也禁止使用通讯设备的规则。   理论上来说,想要定位到这里并实施入侵,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再发生一次人工特异点失控事件,但上次引发毁灭性爆炸的间谍已经跟随那场灾难一起消失了。   何况这间研究所的隐蔽与警戒程度要比已经毁在三年前的那间还要高出许多。   因此,居住在研究所内的研究员都是十分安全的。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N也不例外。   那么,当他在梦中似有所感的睁眼,却直面抵在额头上的枪口时,那一瞬间发出了好似断气般的声音,也是不难理解的吧。   “晚上好,N先生。”   啪。   白天还在向他露出友善微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打开了房间的照明灯,此时此刻的声线依旧温和有礼——但从N的耳朵里听来,却好似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几天真是叨扰您了。”   “你、他,”被面无表情的红发死神用枪口指着,N吐出一个音节都变得极其僵硬,“是,怎么进来的?”   明明眼前的这个人只被允许在白天的工作时间进入研究所,甚至除去小部分公共区域外,绝大多数地方都是不对他开放的。   为什么能找到研究所的位置?为什么能避开警卫的同时不迷路?为什么能精准的找到他居住的宿舍?   “你怎么会有只要问出问题,就一定能得到答案的错觉?”   坐到办公椅上的叶伊赫诧异望向他,“我是那种有问必答的反派吗?”   N:“………”   “不过,我劝你在听到我的要求后,好好思考一下要不要照实回答。”   淡漠抬眼间,叶伊赫随意且轻巧的一甩手,将一样东西恰好扔去N的眼前——几乎将他惊得整个人一缩。   那是根实验体克隆失败后留下的白骨。从长度及形状来辨认,大概率是小臂的桡骨。   它本应存放在研究所最深处的保存器皿里才对,而那里的守备甚至要比宿舍区严密十倍不止。   “你竟然……”   被发现秘密的N心脏瞬间纠紧,但更剧烈的跳动频率只会使理智陷入愈发严重的恐慌,下意识懊悔自己为什么在那时要主动提议让对方来到这间研究所。   而N不知道自己即使没有提出那个建议,叶伊赫也会找到这里——他的目标本就只有N罢了。   “告诉我牧神留下的所有资料。”   叶伊赫十指交叉,放在交叠的大腿上。   织田作之助抵住N额头的枪口很稳,击锤保险却被拇指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压到底。   “快点,我的耐心可是很差的。” 第38章   这间房内的气氛凝滞而危险,N确信自己一不留神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绝望之地。   “等下,我是真的不知”——下意识的否认带来了剧烈的痛苦,N条件反射的惨叫起来。   织田作之助平稳地将枪口从N的大腿上挪开,继续抵在对方的眉心。   他始终保持缄默,没有说哪怕一个字,给N带来的恐怖感却无与伦比。   这个有着暗红发色的少年对待生命的态度远比自己要更淡漠,仿佛仅是一尊听话的傀儡。   被子蔓延出了大片血迹,N痛得冷汗都在淌,却不敢再出声说自己不清楚之类的话来。   像这种人,说开枪杀他,就是会真的开枪杀他的!   “这里房间的隔音质量很不错,不用奢想有人会察觉。”   ——坐在办公椅上的另一个恶魔微笑着出声了,“但我也不打算太引人瞩目。所以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无骨鸡爪?”   织田作之助配合从大腿的战术绑带里抽出一把匕首。   N:“…………”   他咽了口胆怯的唾沫,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   那双暗红的眼眸哪怕是温和的、平静的望过来,其中蕴藏的漆黑恶意却已浓郁成紫,只让他感到极度的毛骨悚然。   在肾上腺素飙升的下一瞬间,他恍然好似明悟。   这、这人莫非是英国那边的研究所专门派出来向他索要那些情报的吗?是[钟塔侍从]?他的研究成果暴露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他对这间研究所的布局了如指掌——如果是英国最强的异能特务机关[钟塔侍从]出手,他毫不意外自己会如此快且轻易的被逮到,而对方的行事作风又是如此残酷高效。   “我…我说了的话,你们会饶过我吧?”   N短促的喘息着,将痛楚尽力压抑在稳定的声音下。   他没有自信与一整个国家机关抗衡,从对方想要拿到这份情报的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这种被庞然大物盯上的恐怖感,将会一直持续到对方如愿为止。   在那之前,他即使能仗着只有自己手握这份情报而自诩对方不敢杀他,却必定会体验到无数次生不如死的绝望深渊——如果是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全盘托出,自己也能少受点苦……!   他压根不指望本国的机关能救他,在[钟塔侍从]的强势面前,那帮小鹌鹑连发声的余地也没有。   听到这句话,对方的下颚微微压低,眼底泛出几许微妙的弧光。   “那就要看你的态度了。”   N近乎是垂头丧气的将那些资料全盘托出。   剔除前面一些叶伊赫并不感兴趣、但姑且还是全记下来了的枯燥说明,他终于讲到了重点——声音也逐渐变得激动。   “您能想象吗?当我们能够掌控特异点的同时,也掌控了这世界的一切根源,一头沉睡在那位魏尔伦体内的原初魔兽!”   满怀倾诉欲的N几乎要抑制不住心底那份喷薄而出的情感,但甫一见到叶伊赫面无表情盯过来的态度,他的声音又下意识低了回去。   “那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仿制品就能够比拟的,连我也不知晓为何仅有最初诞生的人工特异点才会拥有它。或许是我取了巧的缘故,但那也是没有办法,我无法制造出像牧神那样的完美实验体,只能……”   “重点,N先生。”   叶伊赫制止他那无法打住的狂热探究欲,“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那份文件在最后描述的是控制那头魔兽的办法,”   指向眉心的枪口始终没有偏移半分,N不敢不听眼前这个恶魔的命令,“人工异能体在常规的普通状态下,只表现为对接触物体的重力操纵——但这只是一种矛盾型异能交互纠缠、环绕,最终所体现出来的特异点表象。”   “由于特异点本身的不可控,我们需要针对它编译、拟造出虚假的人格来使其受控。简单来说就是一道普通状态下能够自我思考的人格程序,与特异点一道搭载在培养出来的肉丨体里。”   “拥有了人格程序,自然也会有相应的解除人格控制指令。如此一来,特异点就能够被再度释放——但这只是一阶段的解放指令,仅仅只是让特异点显现出一点模糊的身姿而已。”   “真正能够让那头原初魔兽显露出身姿的,是在一阶段解放之后,继续执行二阶段的解放指令。”   说到这里,N深吸一口气,举手发誓,“资料里有写这句解放指令还需要搭配一种特殊的异能金属粉,但我还没有得到它,也不清楚它的模样与制作方法……是真的,我只是知道需要这个而已!”   “这些就是全部了。”他最后说道。   “全部?”叶伊赫的视线落在那截白骨上,“请问一下,您的研究成果呢?”   N早就得到这些资料好几年,会只造出几副白骨就放弃了?他才不信。   “……它被夺走了。从我的手中。”   面对恶魔的追问,N毫无选择。他深知[钟塔侍从]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前来接触他,必定是得到了确切的情报,“三年前发生的那场爆炸事件,其实是有入侵者来抢夺完成体的荒霸吐。”   “当时,第一研究所连同半径一公里内的所有事物,都被释放出来的荒霸吐彻底摧毁了。包括我的数年心血在内,之后的一切都消失无踪,政府为了不暴露军方在秘密研究人工特异点的事,强行压下并掩埋了那场事故。”   N的神情十分颓丧,看得出来是真的很不甘心自己再度变得一事无成,“我能够说的都在这里了。”   叶伊赫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平静的注视着N。   织田作之助持枪的那只手依旧很稳,姿势不曾有过半点偏移。他安静的伫立在那里,仿佛一尊仅负责呈现“死”的雕塑。   N得不到回应,也不敢催促,只能忐忑等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脑子里充斥着各种胡思乱想。   ——直到过去十分钟,他终于听到恶魔出声了,向他下达一个指令。   “把你刚才说的内容,从后往前,全部再重复一遍。”   “……!!”   N愕然抬起头,正对上微微眯起的暗红眼眸,好似在说【如果你的复述里有哪句话对不上,就是在撒谎】。   像费奥多尔这类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的人,终究只是极少数。   也没有任何报道说明眼前的N是一位如何拥有[天才头脑]的研究员——他甚至完全比不上玛丽·雪莱。   更别提那份卑劣的人性。   让目露绝望的N颠倒着复述了三遍,确认资料没有问题后,叶伊赫终于站起身。   “今晚过得很愉快,N先生。”   他这么说着,将原本戴在脑袋上的毛毡帽取下,拿在手里。   就在N的脸上浮现出【总算解脱了】的希冀,叶伊赫又开口道,“顺便一提,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您支持哪一边?”   “什…么……?”   “实话说我根本不在乎你的,所以就来公布我的答案吧。”叶伊赫的视线转向他,“旁观的我哪边都无所谓。但倘若事到临头非要挑一个,我选择结果正义。”   结果正义,即只关注事件结果的正义性,并不注重实现的过程与手段——哪怕它并没有那么合法。   相比之下,过程正义则是强调要通过透明、合法、严谨的程序来确保决策的公正性,法律与秩序大于一切,哪怕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由于自身的过往经历,他其实并不具备强烈的正义感与道德标准。   因此,他才会毫无芥蒂的与身为杀手的织田作成为挚友,才会对于这具身体的法外狂徒身份,也并没有感到难以容忍。   “那截白骨,不是泡在福尔马林里保存的,N先生。”   ——叶伊赫的食指虚点向那截落在床上的桡骨,口吻淡淡,“是你用反伦理手段培养出来,却因基因设计缺陷而无法挽回地走向崩解的实验体。”   “这是他临终前的暗杀委托,而报酬就是你现在看见的这个。”   织田作之助的食指缓慢收紧。   “后会无期了,N先生。”   …………   离开那间压抑的研究所,叶伊赫缓慢吐了口气,放松心情。   这处地下设施造在横滨城外的一座山上,此刻仍是深夜,仰头能望见树叶间的苍穹繁星,以及更远处的零星灯火。   “今晚的你很像,”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另一个人格。”   “真的?”笑起来的叶伊赫转过头看他,说话的声音轻松了许多,“我是在特意模仿他。很像吧?”   听完系统播放的那些语音记录,他大约能还原出费奥多尔本人的部分行事风格了。   叶伊赫不得不承认,哪怕仅能听见对方的谈吐,他仍然能感到费奥多尔有一种独特的、别具一格的气质——那份气质并不会显示出极强的攻击性与恶意,甚至透出十足的优雅与谦卑——却又在某些时刻自然流露出无声而细微的、引人堕落的黑暗。   就像一枚外型漂亮、颜色鲜艳,用上黄金与宝石来装饰的饱满果实,轻轻戳上去还会有一缕带有强烈香气的汁液流出……哪怕那实则是毒药也只觉得甜美。   明明身体这么差,还能让那么多大人物都表现出极度的谨慎与戒备,高智商天才真是无论在哪都能出人头地。   “嗯,方案B很成功。接下来要做什么?”   织田作点头,没想到自己也会听见这么多政府的机密情报——虽然其中夹杂着大量专用名词与术语,他基本没懂。   “先去你说的那个擂钵街。”   叶伊赫沉吟片刻,“看到那具实验体时,你说你在那里见过外貌肖似的?”   N培养了远不止一两具的克隆实验体,有些在培养液罐里无意识沉浮,有些则被禁锢在手术台上,奄奄一息——不正常诞生的方式使他们在死后血肉迅速崩坏溶解、直至化作白骨。   而面对那些一模一样的面孔,织田作却迟疑说他好像在外面见过同样的。   “那就去亲眼确认好了。” 第39章   擂钵街。   与其说这是一条街道,用【这是一个直径两公里的研钵状深坑】来形容更为准确。   它位于横滨租界旁边的一座人工岛上,是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之一。   三年前,在人工岛上发生的那场爆炸极其突然、诡异,以至于比起导丨弹之类现实存在的中远距离打击武器,人们竟然更愿意相信是某种被怨憎唤醒的怪物摧毁了这一切,留下连大地也被剐去一勺般的庞大深坑。   更反常的是政府对这场灾难的应对方式。   他们没有任何针对那场袭击做出任何明确的谴责或抗议,甚至连新闻都只是简单报道了眼前所见到的事实、并表示会搜救幸存者后,事情就这样被轻飘飘的忽视过去了。   在那之后,政府也没有对那个研钵状的深坑做出清理或填埋,而是放任它被附近的无家可归者占领,挤挤挨挨地搭起一栋又一栋的铁皮房,污水顺着石板铺就的窄路肆意流淌,私拉的电线与水管错综复杂,让这本不应存在的居住环境变得更为拥挤。   最后,这里不仅变成了底层贫民的聚集区,躲藏的逃犯、走私的黑商、依靠暴力来赚取利润的mafia尽数汇于此地——另一种更血腥、残忍的黑暗秩序被悄无声息地建立起来。   力量在擂钵街就是全部,弱小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主流社会或许是将异能当作一种都市传闻,但在擂钵街,比火药杀伤性更强的异能压根不算稀奇,何况寻常到不需要花费很高价格就能买到的枪丨支弹丨药。   简而言之,外人来到这里是相当危险的。   更何况结伴而来的二人之中,有一位的身体看起来并不健康——苍白的脸色与纤瘦的身材,再加上保暖用的厚实披风与毛毡帽,足以让一些末流的外行开始评估从哪里下手会更方便。   有点眼色的则会看出陪在对方身边的那位红铜发色少年,行走间正显露出极其干练老道的身手。   他没有穿外套,收纳双枪用的战术背带暴露在视野里,服帖勾勒在肩头与背部。   动作稍大时,被束缚的暗色衬衫就会出现细小的褶皱。   而当他警告性的视线精准扫过那些觊觎的目光,聪明人就会心知肚明对方是故意这样做的——他并非一无所知的外来客,而是与他们同样,是生活在另一侧世界里的人。   不要去招惹他们。   窸窸窣窣的动静逐渐消失,那些或探究或贪婪的欲望也被收回去了,没有人再去观察这两位陌生的闯入者。   织田作之助也收回特意外放的凌厉气势,转而回答叶伊赫的问题。   “是走这边没错。”   “那边的工厂仓库不远处,有一间破旧的矮房,”——他回忆着出声道,“我当时是在那里遇见的。”   “他在那里做什么?”叶伊赫问。   “战斗,好像是在解救什么人。”织田作之助毕竟没有费奥多尔那样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我当时正好来这里与雇主碰头。”   “这里也有付得起你酬金的雇主?”   叶伊赫有点惊讶,毕竟一路走来的景象都在直白展现着贫困与挣扎,而织田作出一次任务的报酬并不低。   “是横滨的港口mafia。”   织田作之助给他解释,“他们掌控了横滨几乎八成的非法经济来源,这里也不会放过。因为离出海港口很近,又早就被政府放弃了,无论是用来偷渡还是走私,都相当方便。”   “我当时接到了暗杀敌对组织老大的委托,说对方藏在这里。”   叶伊赫若有所悟颔首,“然后呢?”   “委托没有接成功,”   织田作之助没什么表情的回答道,“雇主在我赶到约定地点前就被杀了。”   这种事情也不算特别少见,就是害他白白跑了一趟路。   叶伊赫:“……啊,这还真是倒霉。”   希望这次来能顺利找到目标,他还能保持意识的时间可没剩多少了。   即便时间不多,他也提前向织田作强调了即使人格互换,也要拜托帮忙接着锻炼普希金——织田作思索片刻,认真的答应下来。   等叶伊赫和织田作到达那间仓库时,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倾斜拉长的余晖无法照进擂钵街的深坑里,给本就杂乱拥挤的环境更添上一笔昏暗。   但比起擂钵街的其它地方,这间仓库前意外配备了许多站岗的守卫,身穿统一的西装制服,人手一把短冲丨锋丨枪,荷枪实弹。   还有许多戴着墨镜在巡逻的,叶伊赫挺好奇这个天色他们还能不能看清路。   “这间仓库属于港口mafia,有些走私的货物会在这里进行中转。”   没有靠得太近,织田作压低声音对他解释,“但我上次过来时并没有见到这么多守卫,这并不寻常。”   “里面的货物格外贵重,防止抢劫?”叶伊赫猜测。   织田作之助向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再等等,如果见不到他,我就去找这一带的地头蛇询问,他们的消息总是要更灵通些。”   叶伊赫点头赞同了这个提议。   但好在他们的运气还不错,没有等上太久,一道身影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出现。   他是从远处笔直坠落过来的,如同一颗划破苍穹的耀眼流星。   那间看似结实的仓库在如此庞大的势能面前不堪一击,大面积的墙壁轰然碎裂,红色的泥砖崩得到处都是——屋顶也缓慢倾斜着,最终坍塌了一角。   紧接着这声剧烈闷响,密集的枪声也跟着响起来了,无数子弹如大雨铺泄,向着踩在残垣上的那道身影。   即使他正居高临下的伫立着,连双手都插在衣兜里,没有显示出有拿任何武器的迹象。   但那些守卫更加如临大敌,连枪都开得毫不迟疑,根本不敢因为对方的年龄小而轻看他——没错,突然发动袭击的不速之客,比起少年,甚至可以被称为孩童。   叶伊赫远远的比了下尺寸,估摸着对方可能只有十来岁,身形称得上纤细矮小;样貌离得太远看不清,但那头橘赭的发色格外醒目,远远就能分辨出来。   在N的研究所里,他从那些实验体上看到过相同的发色。   再加上对方面对暴雨般的子弹也毫发无损,几乎在一瞬间就完成了反击。   他半步没挪,便轻而易举的将所有射来的子弹都原封不动还了回去,引发连片的惨叫与哀嚎。   这种能够反弹物体的招数,叶伊赫在魏尔伦身上同样见识过。   常规力量的外在表现形式和那位暗杀王一样,发色特征符合研究所里的那些实验体,十有八九没跑了。   叶伊赫基本可以推断他就是由N研究出来的另一位人工异能体。   就是年龄远比魏尔伦要小,意味着三年前的那场爆炸发生时,他可能才七八岁。   一枪解决掉N真是便宜那家伙了。   仓库那边是一边倒的战争,堪称摧枯拉朽——异能已经很强的伊万都只能和魏尔伦迂回,更别提这些只能使用火力的普通mafia人员。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后,还能站着的胜者仅剩一位。   “要去接触他吗。”织田作之助问叶伊赫。   “暂时不,”叶伊赫小声回答,“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袭击港口mafia的仓库,我想先看看后续会发生什么。”   “嗯。”织田作之助将视线重新落回远处的仓库废墟上。   果然没过多久,从坍塌的洞里跑出来了几位年纪稍大的少年,围在拥有橘赭发色的人工异能体身边,看起来好像在欢呼——叶伊赫他们离仓库还有好一段距离,并不能听清那边的说话声,连长相都无法分辨。   是友人吗……叶伊赫的心底浮现这个猜想,但很快就被抹去了。   因为那样的场景并没有持续很久,他们就转为了对峙的站姿,好像在争吵。   甚至这份争吵并没有随时间平息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叶伊赫下意识偏头看了眼身边的织田作之助——原本正在专注望向仓库那边的他同样立刻察觉到了叶伊赫投来的视线,近乎是毫不迟疑的举枪要对准那几位正在大声说着什么的少年——   被叶伊赫赶忙抬手压下枪口。   他刚才只是用目光隐晦的得意了下自己这位挚友而已,不是在给对方使眼色示意动手啊。   等织田作迟疑的收回枪,叶伊赫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到仓库那边时,才发现刚才还救了那些少年性命的人工异能体已经脱离了团体,双手插兜,独自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这可是接触对方的大好机会…!   叶伊赫正要过去,脑海里却骤然响起系统的声音——   【宿主请注意,您的精神力降至警戒线,即将强制进入休眠;重复一遍,您的精神力降至警戒线……】   在这种关键时刻交还身体!?   “怎么偏偏是这时候……”   他甚至来不及给费奥多尔留下任何一条文字信息!   [系统,还的时候将我出现这段时间内的记忆直接黑屏,别做记忆合理化!]   【欸?这样可以吗……?】听到这条指令的系统声音有点卡。   [听我的,切掉就行了!]叶伊赫的心声语速飞快,[记住,不要合理化他的记忆……]   ——与此同时,在织田作之助听到那声嘀咕而转过头的那一刻,叶伊赫只来得及开口匆忙喊了声“织田作”,意识便如骤然潜入海底般,被黑暗彻底包围。   “费佳……?”   “从这里看得到仓库啊。你们哪来的,”   仅有三人的场面也变得混乱,织田作之助正要问说出那句话的叶伊赫发生了什么,发现他们身影的那位人工异能体恰好也开口说话,语气格外警惕。   “在这监视了多久?”   那双圆而大的蓝瞳也微微眯起,大有一言不合就把你们都踢飞的架势,威胁意味十足。   即使到目前为止,他在擂钵街的生活还没满三年,却早已学会了对陌生人保持足够强的戒备心。   比起回答人工异能体的话,织田作之助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叶伊赫身上——   “没事了。”   清澈的、温和的少年声线响起,织田作之助看着对方缓慢眨了下眼睛,向他露出微笑。   紧接着,那双酒红色的眼眸将视野焦点落在仍警惕的第三人身上,“我想我是来找你的,”——唇角的浅淡笑意不减,他主动自我介绍,“我叫费奥多尔,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可以交换到你的名字吗?”   “……中原中也。”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这个过分长的名字沉默了片刻,中原中也才慢吞吞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找我有什么事?”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全。哪怕年龄并不大,他拥有的这份异能依旧使他在这擂钵街生活的三年里百战百胜,从无敌手。   费奥多尔的视线从远处那些背对着这边离去的少年身上收回,若有所思般开口。   “只是在为你抱不平,中也君。”   “你的那些同伴,”——他抬起右手,轻压在左侧的胸口上。   那双在黯淡光线下偏向暗紫的眼眸低垂着,细密的睫羽掩去了其中情绪,却使他通身流露出神子在悲天悯人般的圣洁感来。   “根本没在意过你的想法。他们在将你当成一支趁手的枪,一把锋利的刀,却唯独没有考虑过你的意见——我因你心底的孤独而感到悲伤。”   中原中也微怔了下,没有对这段话做出否认,而是选择了转移话题。   “你竟然偷听我们吵架?”   “不必担心,我其实并没有听见。”费奥多尔抬眼望向他,“我只是看见了,他们不接纳你、又依赖于你的无声排挤。”   事实上,他也没有看见。   与之前制造幻觉的情况不同,费奥多尔在意识切换回来的同时,便察觉到他的记忆出现了断层。   上一刻正要开枪射杀那位伯恩哈特先生,下一刻便来到了陌生的场所——放眼望去是由无数铁皮矮屋堆建起来的贫民窟、坐落在这呈现半球形态的深坑之中。   通过身边的这位织田作之助,以及说日语的中原中也,他判断自己眼下大概率在位于日本的横滨。   除此之外,这段缺失的记忆无法带给他任何线索。   刚才那些话,全部都是费奥多尔通过那一瞬间观察到的细节而得出的推理结论。   ——那些人的年纪与中原中也相仿,大概率是在贫民窟抱团生存的弱势群体。   ——所有人的衣服上都沾染了同样的灰尘,可以确定不远处坍塌的仓库为来源。   ——地上倒着的仅有身穿统一西装制服的尸体,枪支型号相同,血迹尚未干涸,不久前发生过一边倒的战斗,且敌人属于某个mafia组织。   ——从中也君的质问中可以得知他们互相不认识,但独自前来的他没有得到那些人哪怕一次担忧回头,说明双方间并没有足够的情感羁绊,抑或是,正处于强烈的意见分歧中。   只随便列出四条,费奥多尔便可以为方才一瞥下的场景拟出前因后果来:一个在贫民窟的弱势团体在某日获得了强大的[武器],因此想要报复统治这块地盘上的mafia。   可他们自身并没有力量,盲目挑衅的后果只有被抓,必须等待唯一能用的[武器]前来救援。   在那之后呢?[武器]担忧着他们的性命安全,劝说他们别再做这类危险的行为,但换来的只有不满与指责。   嗯,大约还需要再加上一点嫉妒与自负——若是原本的领头人有这类性格特质,[武器]还会得到对方那不成气候的精神打压。   这可真是浪费。   费奥多尔的目光落在中原中也身上,十分柔软,好似正为他的遭遇而共情着,“要来我这边吗,中也君?我想让你更开心些——无论友人还是家人的羁绊,都不是只凭使用力量就能够交换得到的吧?”   “…………”   中原中也望向他的眼睛睁大,漂亮的蓝瞳在愈发暗下去的天色里,却好似在隐隐泛着粼光,就像月光下的海面。   “…不对,不行,”沉默半晌,他终于出声拒绝道,“我要是离开了,他们绝对会……”   “绝对会死吗?”   接过话的费奥多尔声音很轻,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人心动摇的关键,“中也君,我想正是因为有你在,他们才敢冒险。弱小的生命应当有弱小的活法,是你给了他们强大的错觉,让他们也变得鲁莽、自大,轻率的让自己性命陷入危机之中。”   “你不觉得……只有你离开,才能让他们恢复到以前的活法,更为慎重地去对待自己的生命吗?”   来自魔人甜美的、黑暗的诱惑,在悄无声息地编织成网,安静等待猎物的上钩。   “……你说的那边又是什么?”   中原中也这次用了更多的时间思考,才抬起头问他。   十一岁的他没有过去的记忆,这份重启的人生是从三年前开始的——更往前的记忆则是一片沉浮的黑暗,青黑色的,死寂的。   在被[羊]捡到前,他连该如何生存都不知道;但在被[羊]捡到后,他反而愈发迷茫于自身在这世上的定位。   只是好用的手牌吗?用这份异能来获得被接纳的价值吗?他好像在试图安放自己,但棋盘上并没有给这枚棋子留下空位。   如果没被眼前的这个家伙指出来,或许他就会安慰着自己,继续这么活下去也说不定。   但如果,他说的[那边]可以给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   唇角微微弯出笑意,费奥多尔正要开口,却被织田作之助强硬打断。   “我受人托付,特意来照顾你。”织田作之助冷静的出声,“等你确定自己能接受后,你的身世,包括正在追寻的那份本质,都会得到解答。”   “你想说的是这些,对吗。”——他的目光转向身旁这位友人,“费奥多尔。”   “是啊,没有错。”   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费奥多尔连眼尾也微微弯起,似乎真是这么想的那般,连心情也变得愉快。   在披风的遮挡下,他用左手拇指摩挲过食指的指节,缓慢按下去。   熟悉的钝痛侵蚀了他的神经,却令费奥多尔几乎要笑起来。   那里存在着一处新鲜的、深而重的咬痕。   宛若一条无言的讯息,亦似一声缄默的警告。   这就是,你对那句话所作出的回应吗?   我的半身。 第40章   自那一声费奥多尔后,织田作之助对待陀思的态度就变得格外公事公办。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织田作之助也不会因此甩下陀思,独自离开擂钵街——毕竟这是他已见过一次的人格切换,知道叶伊赫仍沉睡在这具纤瘦单薄的身体里。   不知道什么才会再次苏醒。   而眼前的主人格费奥多尔,他对这位能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但与此同时,他必须确保对方的性命万无一失。至少不能死在崇尚弱肉强食的擂钵街。   “你保持安静,”   带着中原中也离开擂钵街时,织田作之助对陀思强调道,“在回去之前,不准说话。”   ——这是来自叶伊赫对织田作的叮嘱,被他反手直接用来警告对方。   织田作之助已经见识过对方劝诱中原中也的能力了,并没有让自己再次亲身体会一遍的打算。   既然不能听费奥多尔说话,那就用武力禁止他开口。   这样的做法简单有效,而织田作之助并不关心费奥多尔对此有什么想法,更别提异议。   不过,陀思看起来确实没有生气。   他只在眼底露出了一点相当微妙的笑意,点头应下这个要求的姿态看起来安分又乖巧,没有半分威胁性。   即便如此,织田作之助也不会对他放松警惕——他始终记得那个做着大义梦想的[V]组织,而对方曾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穿着短款皮夹克外套,中原中也双手插兜走在织田作之助身边,倒是对此表现出一点好奇。   “为什么不让他说话?异能?”   “不,”织田作之助简明扼要的否认道,“因为我不想听。”   中原中也唔噢了声,惊叹道,“没想到这发言挺强势,我还以为你是类似于蜗牛的类型呢。”   “蜗牛?”   “很安定啊,温温吞吞的那种。”中原中也轻嗤了声,歪过头望向他——因为织田作之助要高上许多,导致他不得不仰起了些脸才能与其对视。   “不过看起来倒是也挺能打的,虽说对我没什么用就是了。但大体来说,我既不讨厌你,也不排斥你说的那些话……是谁托付你来照顾我的?”   “暂时不能告诉你。”织田作之助回答道。   陀思全程安静跟在二人身后,唇角却快要亲昵的、愉快的笑起来了。   这一切仿佛是道极难的考题,每做出一步,便有做出那一步的乐趣与惊喜。   “好吧,”他继续听中原中也开口,“那个人甚至知道我在寻找什么,多少也算是知情人士了啊。就冲这点,我也会跟你走的——喂,你是做什么的?那些人看起来也很怕你嘛。”   中原中也说的“那些人”,是指盘踞于擂钵街的混混与打手们。虽然武力在他看来和几只蟑螂没什么两样,但对落单的普通人、尤其是尚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话虽如此,面对[羊]里那些人的指责,他确实不打算再回去了。   就像前方原本只有一条道路时,他即使无可奈何也依旧会继续向前走;但忽然有人给他指出另一条更令人心动的路后,他同样也会毅然决然地踏上那个方向,再不回头。   那个叫费奥多尔什么什么斯基的家伙,确实全部说对了。   甚至,他感觉自己已经被看得透彻,几乎要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三年前,他毫无记忆的苏醒于一片废墟之中,迷茫徘徊、四处流浪,既无处可去,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唯一记得的,只有[中原中也]这个名字。   但生命需要水和食物维系。   只有本能的他袭击了附近全副武装的军人,抢夺了对方的干粮与衣服,才没有让自己在醒来的一周之内就濒临饿死。   虽说如此,当时的他饿肚子却是常态。原因是他在失去记忆的同时,也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这使他根本无法辨认出哪些是正确的食物,吃到坏东西后呕吐的经历也有过。   在那段饿到如今都快想不起来的回忆里,最后一幕清晰的画面是[羊]组织的领头——白濑抚一郎用面包和水救了他。   并在那之后,作为孤儿们抱团对抗拐卖、暴力与黑工等生存威胁的庇护所[羊]允许了他的加入。   他也给出了报答——强大、战无不胜的异能[重力操纵]。   因为这份力量,原本弱小的[羊]组织一跃而上,没有人敢再来招惹他们。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很好。他得到了容身之处,[羊]也拥有了足以保护自身的力量。   如果就到此为止,他想他会愿意一直待下去,顺便试图寻找自己的身世。   但在这三年间,事情的发展逐渐脱离了预想的轨道。   白濑抚一郎是个很有野心,却没拥有相应头脑的家伙,并不满足于守住原本的地盘。   他开始挑衅其他帮派,再用中也的反击主义来击垮敌人,扩张地盘,收掠资源——手腕上戴着的表,价值也愈来愈高昂。   他并不赞同这样的做法,简直是将[羊]成员的性命悬在岌岌可危的蛛丝之上;毕竟真正能终结战斗的只有他一个,其余人就算拿着枪支作为武器,对抗时也免不了伤亡。   因此武斗的活基本都是他来做的。   中原中也从最初的毫无怨言,逐渐变成了皱眉反对。   “之前的就算了,你们竟然去港口mafia的地盘上偷东西?不是说那边的首领是个血腥又残暴的老头,根本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吗!”   港口mafia在横滨算是首屈一指的龙头组织,统治里世界的方针却和暴政没什么区别,纯粹是一个用暴力来牟取暴利的极恶团体。   “别说得这么难听啦,我们可没有主动攻击他们,只是拿点酒喝而已。”白濑抚一郎不以为然摆着手,“再说不是还有你吗?就算被绑起来了也没关系,你会前来百倍奉还他们的。”   “我也不是每次都能赶到,”中原中也眉心拧紧,整个人都流露出一种极其不赞成的抗拒态度,“你们就没想过我要是来不及赶到怎么办?再说为什么非要去那边的地盘上偷酒喝?”   “喂中也,你这样显得我们好像做了很大错事似的!啊还是说你想怎样,来仗着你的暴力来审判我们吗!”白濑抚一郎难以容忍自己身为领头的威严被当着所有同伴的面指责,“别忘记当初是谁把你救回来的!”   “要不要来算我都救了你多少次?”中原中也半步不让,“每次都是这样,你惹事,我赶到。只是反击侵略者的话我无所谓多少次都可以,但你现在的举动已经挑衅得太过了!万一港口mafia决定剿灭你们怎么办?我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守在所有人身边保护吗!”   “你明明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没想到内心竟然是个胆小鬼!”   白濑抚一郎挥手指向站在他身旁的那些同伴,“来问问大家的意见吧,看他们是支持扩张地盘、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还是像只老鼠一样缩在黑漆漆的洞里!”   “什么是属于你们的东西?”中原中也哑着声音问他,“在你眼里,我的力量也是属于你们的东西吗。”   当时,他更想问的其实是另一句话。   是不是只有我的力量,才是被[羊]真正接纳了的对象?   “啊-啊,你这人真是没救了,”年龄更大的白濑抚一郎也要长得更高些,此刻垂下视线瞥他,“难怪当初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只觉得你是个恶心的家伙。要不是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谁会把你带回来,谁还会收留你?”   “…………”   中原中也望着眼前与他对立的所有人,没有再出声——在对方看来,这就是认输的标志。   “走吧,大家,让中也单独平静一会。”   白濑抚一郎招呼所有人离开,临走前对中原中也道,“就算你的力量很强大是事实,但也要想好了再开口——说到底,[一旦招惹必定百倍奉还]的反击主义是你提出的吧?那就要好好负起责任来啊,中也。”   望着他们的背影,中原中也走向了另一条路。   ——在那条路上,他察觉到了有陌生视线朝这边投来,似乎始终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中原中也没想到的是,对方给予了他一个未来。一个有人在终点等待着他的未来。   他甚至被理解了,出自一个明明从来没见过的家伙口中。   或许他的离开确实能让白濑认清自己,不再轻率的拿性命当作筹码。   越走越慢的中原中也抬起手腕,那里系了一条青色的环带,作为[羊]组织成员的证明。   低头看了片刻,他用另一只手解开内侧的锁扣。一指宽的带子顺势脱离手腕,落去地面。   而他也加快了脚步,追上特意停下来等他的另外两人。   这样就结束了。到此为止。   “我的工作是暗杀。”   他听见织田作之助这么回答道,声线沉稳淡然,不带任何自满或骄傲的情绪,“过来找你时,一路上放了不少杀气震慑他们。”   “杀手吗……还真是特别的职业,我以前见到的那些感觉都没你厉害。”   中原中也抬了抬眉毛,又转向费奥多尔,“那他呢,是你的助手还是经纪人?看起来不像助手啊,脸色苍白,体质也很弱。”   安静旁听的陀思:“…………”   如果他要说,这次醒来时所感受到的身体,已经比以前要健康许多了呢。   “不,”织田作之助否认。但他在认真想了想后,才回答中原中也的问题。   “他是理想主义者。”   在极细微的惊讶之后,陀思唇角弯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更偏向正面意味的微笑,——他似乎没料到对他如此不假辞色、始终都抗拒交流的织田作之助,竟然会给出这个回答。   “不太懂。”   身体只有十岁出头,心理更是至今三岁的中原中也直白道。   “是吗,其实我也不太懂。”   织田作之助同样这么回他。   从擂钵街回去的路程很长,但并不慢。   哪怕在场的三人其实还没有谁的年龄够上成年线,也不妨碍织田作之助弄来一辆加装了后座的重机车。   就是在他转动钥匙、踩下启动杆打火,发动机轰鸣而响的那刹那间,中原中也盯着这辆机车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一瞬。   完全无法抗拒这种极具力量与原始的闷声咆哮,就像野兽的利爪扣紧大地,每一块肌肉都舒展着奔行于荒野间时,兴奋到连血液也会躁动着沸腾起来。   简单来说就是,中原中也被机车迷住了。   还是织田作之助出声催促了下,他才翻身跨坐在前面,后背贴着织田作之助的胸口。   “别搞小动作。”   ——当陀思也坐上来时,织田作之助淡淡提醒他,“我能提前发现。”   “我的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陀思缓慢眨了下眼睛,浓郁到泛紫的暗红眼眸此刻好似显得格外无辜,“请您相信我什么也不会做。”   配上他那张漂亮的、少年气十足的脸,但凡换个人来,都要被他这副纯良乖巧的表象给哄骗个彻底,逐渐对他卸下防备。   可惜陀思面对的是织田作之助,身为顶尖杀手的他最不会具备的品质就是轻信与草率。   更何况还有来自叶伊赫的再三叮嘱。   “是吗,最好如此。”   能用[天衣无缝]预知六秒内未来的织田作之助并不担心对方真的打算做什么,于是等人坐稳后便转回头去,拧下油门。   回横滨市区的速度很快,虽说已是黑夜,但大多数住宅的灯光都亮着,证明时间还早。   当那辆无证驾驶的机车被停在亮堂的酒店门口时,织田作之助示意费奥多尔下车,“你住在这里,房号问前台。”   N是死了,但叶伊赫的交流学习时间还没有结束。军警的动作很快,排查完在场所有人的嫌疑后,便给这位来自英国的贵宾安排前往另外一间研究所。   不过,警方注定是在这起谋杀案中找不到任何证据的了——织田作之助是暗杀领域的顶级专家。   而原本只有普希金住的酒店,此刻也终于迎来另一个人。   织田作之助才不可能把陀思带去他的公寓,暴露地址。   “足够敏锐的警惕心,与极其坚韧的意志力。”   哪怕记忆仍旧缺失着,且明显能从眼前这位暗红发少年的身上找到答案,陀思也没有对这个分开他们的安排提出任何意见。   毕竟他的体术基本等于没有,根本打不过这种靠武力值吃饭的杀手——还是行内顶尖的。   等到连背影也看不见后,陀思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由研究所印制的通行卡。   精致的国家研究所logo下是他的名字,印有他的照片。当拇指摸上去时,还能感受到一圈再明显不过的钢印,以及几道十分细微的暗纹。   这并不是假丨证,而是一张货真价实的通行卡。   甚至从最下方【VIP】的字眼来看,他还是属于贵宾级别的特殊待遇。   “这也是你留给我的惊喜吗?”   与过往大多数时候都冷淡的神色不同,陀思此刻的眼眸看似危险眯起,却是流露出些许兴致盎然的趣意。   〖啊-啊,祂将深奥的事从黑暗中彰显,使死荫也显为光明〗。   ——低声轻缓的希腊语响起,当陀思将这句圣经中的箴言念出口时,连自背后落来的些许灯光也透出某种圣子神祷般的宗教意味,庄严而圣洁。   他收起这份线索,转身正要进入酒店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熟稔的呼喊。   “BO、BOSSSS……!”   就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像跑了不短的路。   陀思的记忆力好得惊人,即使时隔再久,他也能轻松辨认出这声BOSS是普希金喊的——即使对方在他的构想里,此刻不应当会出现在日本。   论理而言,普希金此刻仍被关在阿加莎的地牢里。   这也是“他”在这段时间内做过的事情吗?倒也好,有个可以询问的部下会方便许多。   “普希金……”   陀思向声音的来源处转过视线——正要继续说下去的他罕见顿住了,这放平时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状况。   他甚至变得有一点点沉默。   “哪怕您亲自前来视察也不怕,”   在叶伊赫给他量身定制的魔鬼减肥地狱下,没满一个月就瘦好大一圈的普希金气喘吁吁的,拍着汗津津的胸脯表忠心,“我可没有偷懒啊,BOSS,完全没有!”   “…………”   陀思看着他被剃光后又长出层深金发茬的脑门,目光下移,又看向工字背心勾勒出的肌肉——相比记忆里不知道紧实多少,连原本被脂肪撑起的肚子都快全瘪下去了。   至少瘦掉了半个普希金。   面对眼前这个脱胎换骨般的精神小伙,陀思将左手的食指压在嘴唇上,齿尖轻轻摩擦着那处关节,却没有咬下去。   “您看起来很高兴?”   普希金试探性问道,并寄希望于自家老板看在心情很好的份上,让自己能吃上一顿满足的面包、烤肉和汉堡,而不是顿顿水煮鸡蛋、水煮西蓝花、水煮鸡胸肉、水煮玉米以及水煮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豆类和蔬菜……   呜呜,这个魔鬼甚至连胡椒汁都不准他放!   “是啊,这可真是一种奇妙的,十分愉快的情绪。”   那处并非来自他的咬痕已经变淡许多,睫羽低垂的陀思却又用牙齿压在上面,带着笑意缓慢地,咬下。   好似想再体验一次,与醒来那刻相同的疼痛。 第41章   自家老板爱咬指节这个癖好,普希金早已司空见惯。   再加上他本身并不是擅长察言观色的性格,因此完全不懂BOSS这次的举动与以往相比有什么其它特别的意义。   虽说他也压根没明白这有什么好高兴的……难道是BOSS特别喜欢看到他受折磨??   嘶……那种事情千万不要啊!   “BOSS…?”   普希金越想越害怕,终于忍不住试探性的出声。   “嗯?”   陀思应出一声低沉的鼻音,很轻的落在夜色里。他的心情实在很好,以至于即使一眼就看穿普希金在想什么,他也只随对方去胡乱脑补。   “咳,你看我现在都减了这么多体重了,最近的食物又太难吃……啊我不是对您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就是说,那个,我可不可以……”   普希金的脸上逐渐浮现出期待,“痛快吃一顿,比如塞了两层猪排的汉堡、抹满黄油和鱼子酱的面包、香喷喷的蘑菇烤鸡和夹着大蒜的生腌猪肉……”   越说越肉眼可见地变馋了,唾液在口中疯狂分泌。   “普希金,”   没有打断部下的发言,等他说完后的陀思才用俄语开口,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准确、缓慢,带着某种从容不迫的优雅;纵然他的音量并没有多高,口吻也并不严厉,但依旧能让普希金的神经瞬间绷紧。   “我对你的要求是什么?”   听见老板这么提问,普希金险些又出一身冷汗,“呃,那个,目标是体脂率降到12%以下……”   陀思的齿间又漏出一点轻微的、低低的笑声。   “那么,你现在是多少?”   “23%…”   面对这双向他望来,比之前更淡漠、也更使人畏惧的幽深眼眸,好似在被询问【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该继续做些什么】的普希金立刻退缩了,“那个,我突然觉得白水煮万物也不错,真健康,令我着迷……”   果然心情好的魔鬼依旧是魔鬼!   完全没有认出自家老板中途换了个人的普希金垂头丧气地挪进酒店,忽然发现陀思也走了进来,甚至还去酒店前台询问自己的房号。   普希金超级震惊。   研究所那边是提前有预订他们两个的酒店房间不假,但自家老板这段时间不是都和那个叫做织田作的人住在一起吗!?   ……闹掰了?   ……还是BOSS直接处理了他,就像使用完一次性工具那样?   “…………”   正在等前台给他房卡的陀思只淡淡瞥了眼普希金,就把对方看得赶紧转回脑袋,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现的去坐电梯了。   自家老板的心思根本没办法猜透。虽说伊万那家伙整天把神明啊主人啊的挂在嘴边,推崇至极到几乎是接近疯狂的扭曲,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伊万会变成狂信徒确实合情合理。   别的不说,光是【死屋之鼠】之前在英国搅出过那么大的浑水,竟然还能让阿加莎那女人心甘情愿放他出来——BOSS操纵局势与人心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恐怖啊。   算了算了,相比之下,他只是锻炼锻炼身体而已,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话说他也不敢……   明天就去看看织田作那家伙死了没吧。   拿完房卡的陀思按照指引来到空置许久的房间,对自己的半身此前都住织田作之助家里这件事并不意外。   普希金好像误认为他会因那位杀手的差别对待感到不满,进而做出些类似报复或惩罚的泄愤举动。   毕竟,【死屋之鼠】在里世界的行动虽不算显眼,但传出的名声基本都是负面——谁也不喜欢自家原本安稳的后花园,突然在某天溜进一只来自下水道的老鼠。   包括身为首领的他,也被那些交锋过且幸存下来的败者惧为【魔人】。   然而,【魔人】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如何,是好或坏。   他深知自己的目标与太多人背道而驰,在实现过程中被贬为邪恶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这种由俗世价值观所定义出的善与恶,他只会将其当作一种主流观念的划分标准,一种经过道德审查后的人为判定——他可以坦然的将自己归为[恶],却不等同于需要为此付出包含内疚、忏悔,或者更多的负罪感。   简而言之,他做出那些“恶行”并非是为了纵容心底那些卑劣的情绪或欲望,它仅是为了达成理想而必须使用的手段,理性、冷静,不掺杂半点个人喜好。   哪怕它会挑战现有的社会秩序与规则。   酒店统一控制的中央空调让房间始终保持在适宜的恒温状态,陀思将暖和的披风与帽子逐一取下,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   他的肩膀习惯性轻微内扣,站立与走路的身体重心也要更靠前些,靴底的每一次落地斯文而优雅,与步伐惯常沉稳的叶伊赫差别十分大。   只不过比起这具身体之前的贫血体弱,如今的他无论气色还是体力都要好上许多。   陀思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仔细端详自身的变化,并与脑海中曾经的记忆逐一进行比对。   显而易见,另一个人格远比他自己要更爱惜这具身体。   即使对方没有留下除了咬痕以外更多的信息,陀思依旧可以从发生变化的其它细节来推导出更多结论。   他捻起一绺落在眼前的刘海。头发也被对方认真打理过了,发尾修剪得很干净,不再像他使用这具身体时的凌乱。   指甲自然也是圆润的,被仔细地锉磨过,摸上去光滑,没有一点毛刺。   陀思知道过不了三天,它就会再度被齿尖啃出细小的残缺,就像一块被老鼠啃噬过的饼干。   想到这里,他又有点想要微笑——即使从旁人的视角看,他的眼眸好似依旧仅透出那份淡漠到极致的虚无,被暗沉沉的阴影笼罩。   至于之前在小臂内侧刻下的那行字,陀思慢慢折起左边的衣袖。   看得出另一个人格有努力养伤了,试图让那块被刃尖切割过的肌肤恢复到毫无痕迹的光滑——但这行为注定是徒劳的。   当创口已深入真皮层,无论意志再如何想要使它愈合得完美无缺,不起眼的浅色增生依旧静静盘踞那处苍白的肌肤上,勾勒成再也无法消除的旧痕。   指尖摸上去时,也有着截然不同的触感反馈。   总体而言,左臂上这行特殊的刻印并没有给他带来困扰,陀思也不认为自己那时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就像他在思考时总是习惯性将指节抵在齿尖——咬合碾磨的力道足以使那处皮肤留下深重淤痕。   泛起的熟稔痛感能帮助大脑更好的整理思绪。   而时至此刻,它又多出一层警告的含意。   警告他不要对织田作之助出手吗……倘若他依旧决定这么做,是否又会触发人格切换?   比起被另一个人格掌控身体,记忆的断层式缺失才是更为麻烦的事情。   哪怕之前创造出的是幻觉,也至少有迹可循。   至于这次醒后见到的织田作之助和中原中也……推敲前者的经历没有任何难度,那份远超常人的武力值也有点意思;但显然,他对后者的身份要更感兴趣些。   今晚他在仓库边瞥见的不仅是倒下的mafia,还有造就其死亡的缘由。   放射状的裂纹、边缘分明的凹坑,明显被暴力嵌入地面的武器乃至敌人——以及出现在那位中也君衣摆上的标准9mm圆形弹孔,无不对他透露出一个讯息。   对方的异能,或者说使用异能的外在表现形式,与远在欧洲活动的[暗杀王]魏尔伦别无二致。   或许这世上存在许多同类型的异能,但放在魏尔伦身上,却是极为难得的。   再加上他的意识醒来时,另一个人格似乎正要接触对方……   “这次,到底是我接纳了自身的真相才驱散被那扭曲的记忆幻象,还是你特意不想给我留下任何线索?”   面对镜中的倒影,陀思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微笑。   “无论哪种,都是轮到我出题的回合了。”   …………   第二日,位于横滨郊区的第四研究所依旧忙碌,随处可见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在长廊间穿行。   与N领导的高机密全封闭式第二研究所不同,这间研究所的涉密程度相当低,是最常用来进行与国外学习交流的研究所,也时常会招收应届毕业生与在读的实习人员。   前来上班的人都会先在内务室换好干净的实验服与室内便鞋,再去往分配好的各个实验室。   从英国出差过来研讨交流的布尼安见到这几天已经混熟的同事刷开门进来,用母语愉快的向他打招呼,“贵安,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你今天看起来还不错,要来杯红茶吗?我正准备去泡呢。”   “贵安,唐纳修先生。”   陀思的视线落在这位友善的英国男士身上。他的脸上同样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准确无误的喊出了对方名字,“我确实遇上了些有趣的经历,相比前段时间…嗯,我想你懂的。”   “确实如此。说到这点,我刚才还听见一个新鲜的传闻:那些军警找不到凶手,又试图再次排查当晚住在研究所内的所有人员。”   端着茶杯,靠在实验桌边的布尼安·唐纳修轻耸了下肩膀,乐意在工作开始前与同事闲谈一会。   更别提大多数的日本人英语总是容易带着奇怪的口音,有时连他都理解得颇为吃力。   说到口音,布尼安突然察觉这位同事今天的英语在发音与节奏上好像变得更纯正且文雅了…?几乎与英语母语者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要更好。   好比让一个来自伯明翰或者苏格兰的人来说英语,即使听得懂也不能被称之为标准。   利物浦的口音更是怪到没边。   不过转念一想,之前也听对方提过下班回家会继续学习英语之类的,大概是最近的锻炼成果吧,只是他今天才发现而已。   “又要排查吗?”   他听到自己的同事再度出声问道,似乎对这个话题产生了些许兴趣。   “是啊,谁能想到呢。”   布尼安知道对方是雪莱博士的得力助手,和他打好关系有益无害,“如果那位N是个普通人,我可以断定他绝对会盘踞在新闻板块的头条——迄今为止,日本警察甚至连针对嫌疑人的犯罪侧写都做不出来。”   他侃侃而谈,而听得极为专注的陀思更是让他打开更多的话匣,“别担心,虽然你也在第二研究所待过几天,但案发的那天晚上有太多证据显示你早已下班,警察不会来找你麻烦的。”   “但愿如此。”陀思微笑着继续引导道,“那么,警察有没有调查出犯人为什么要杀害N?”   “谁知道呢,谣言满天飞——”   聊到这里,布尼安的声音骤然压低,连嘴唇也不怎么动了,几乎要变成轻声的嘶嘶,“其中有个最离奇的传闻,宣称他是被自己制造出的实验体死去后化作的怨灵所杀。”   “被自己制造出的实验体?”   陀思慢慢复述出这几个单词。   “嘘……这算是一个秘密,我也是和他们混熟后才听说的。”   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布尼安显然很热衷于群体社交——或者是出于研究员必备的求知心与探究欲——让他问到了许多据说是内部人员传出的小道消息,并且丝毫不吝于向这位难得表现出好奇的同事分享出来。   “三年前,那位N是在第一研究所,主要负责研发一种特殊的异能武器,”   连茶也不泡了,布尼安带着陀思来到更隐秘的角落里,边开始对他讲述来龙去脉,“但没人知道那样武器具体是什么,他们的保密措施做得相当严格,哪怕后来连人带研究所被炸了个精光,都没人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陀思不动声色的往下接话题,“那么,也没有找到凶手?”   “聪明,”布尼安的声音始终很低,“之后N就到了第二研究所。虽然那里的保密也很严格,但他的死实在离奇,没人能忍得住不讨论这个,哪怕被军方封锁了消息,又明令禁止讨论。”   “于是,零散的线索被拼凑起来了,这个最离奇的传闻逐渐获得大家的最高支持。有人说那位N在第二研究所制造了好些人类实验体——毋庸置疑,使用的是不那么能被社会接受的手段。”   “而他死去的现场呢,则被放了一根提取不出指纹的小臂骨头,发现是来自某具死亡的实验体身上。”   “这样说,他是被骨头击打致死吗?”陀思问道。   摇了摇头,布尼安用手比出一把枪的形状,“两发子弹,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一枪在头上,一枪在大腿。没人知道它的所有者是谁,子弹口径与研究所内所有警卫用的都不同。”   “现在,大家都在猜如果真的是来自实验体的怨灵复仇……谁会是下一个呢。”   “我明白了。”   布尼安好像试图在这个角落里为他的同事创造出诡异或悬疑的氛围,但陀思的脸上只露出了点微笑,并没有符合他期望的惊讶或害怕,“这个传闻确实很有说服力。”   哪来的怨灵会用手枪杀人,还是连开两枪——甚至其中一枪比起手滑,更像拷问。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陀思与这位唐纳修先生又闲聊几句才分开,而后者毫无觉察地向他表示这次聊天很愉快,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对方专门来套了话。   只在内务室换衣服的片刻功夫,陀思便记住了当时在场的所有研究员,以及他们各自闲聊的内容——从中提炼出的繁杂线索瞬间在脑中互相交错、梳理,最终筛选出这位最容易被他打探到情报的唐纳修先生。   离酒店的交房日期还有近两个月,陀思并不打算在这间研究所待如此之久。   真正重要的信息已经被他的半身带走了,那位有着暗红发色的杀手想必连一个字也不肯对他透露。   “什么,你要提前回到英国?”   得知这个消息的布尼安·唐纳修十分诧异,“是雪莱博士需要你回去帮忙吗?听说她的【亚当】计划大获成功,那帮委员会的老头眼珠子都快惊出来了。”   负责审查项目、批发经费的委员会总爱对他们挑刺,找各种理由克扣经费,以致于背地里没人会对他们表示出多少尊敬来。   “确实是另有要事。”   来办手续的陀思既不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微笑着与他道别。   “再会,唐纳修先生。”   毕竟另一个人格潜入研究所时用的是真名。与其让他的突兀消失惹来军警怀疑,不如正常走完提前离开的流程。   英国那边也没有提出对此任何疑问,陀思推测背后是出于[钟塔侍从]的近卫骑士长阿加莎的授意。   他的另一个人格必定与她交锋且胜利过,才能在获得研究员身份的同时带回普希金。   此时此刻的阿加莎大概是默认陀思的目标已在日本完成,不需要再借用英国政府背书的身份——换言之,她总算能够放松的缓上一口气了。   然而,她不知道陀思接下来前往的目的地……依旧是英国。   …………   无论何时踏上这块位于大西洋北部的岛国土地,海风与阴雨似乎都是不变的主旋律。   位于苏格兰东海岸的爱丁堡,这座拥有着古教堂、皇家城堡与典雅剧院的旧城,今日迎来了一位低调的来客。   他的穿着并不特别,是随处可见的毛呢大衣与休闲长裤的搭配;手中撑着把黑色长柄伞,仿佛融入了细雨与街道的背景里。   一位抱着传单冒雨急匆匆奔跑过街道的孩童没有看路,不小心撞了上去,“啊,十分抱歉,先生……!”   “没关系,”对方的声线偏低,遣词间透出上流贵族般的优雅,“我正好想要请问您一个问题,”   “那位罗伯特·斯蒂文森先生住在这附近,对吗?” 第42章   “罗伯特·斯蒂文森……啊,是,那位先生是住在这里没有错……”   一手将传单压在怀里,另一只手摁住自己险些掉落的短檐帽,男孩下意识回答对方的问题,“但您为什么要找他呢?那家伙就是个怪人,没人愿意接近他……”   边说着,他仰起头想要看清是谁来打听那个怪人的下落——在产生其它任何印象之前,那双鸦黑发丝下的酒红眼眸便占据了他的所有视野。   不,或许那颜色并不是透彻的葡萄酒红,它要显得更深一些,浓郁到令对方被这双淡漠眼眸注视时,仿佛连本能都在心生畏惧。   男孩恍惚眨了下眼。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见到了某种更特别的、好似被划去了世界另一侧的黑暗存在。   但在下一刻,那又似乎仅是种荒谬的错觉——他松开按住帽顶的手,用它来揉了下眼睛。   于是,那双自深渊望来的眼眸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红,眼眶下的那处肌肤甚至泛着浅淡的青黑;没被衣物遮挡的肌肤则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气色连同龄的普通人也比不上。   包括握着伞柄的手指也是骨节分明。若是强行忽略食指关节那处的深重淤痕,整体可以称得上是极为优雅的修长纤细。   还有皮革制成的长筒棕靴、暖和厚实的毛呢大衣,笔直合身的黑色长裤,一看就知道用料极好,哪怕说是手工订制都没人敢提出质疑。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贵族的做派。男孩在心底嘀咕。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会来找那个怪家伙?该不会他真的像给自己吹嘘的那样,是个什么博士还是医生吧?   附近的邻居没人爱和他往来,以至于刚听到这个名字时,他还以为对方终于招惹来了仇人。   “但我则听说他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医生,”   对方客客气气的开口道,“嗯,也有可能是斯蒂文森博士。鉴于这两者的单词相同,而我也未曾有幸登门拜访过他,得到更进一步的了解。”   “我可不觉得那算是出了个好名声,这位尊贵的先生。”   嘀咕完这句的男孩想起自己还有传单的任务要完成,赶紧站直鞠了个躬——弯腰时,那叠传单最上面一张的内容便暴露在陀思眼底。   【万众瞩目的法斯特皇家剧院,最精彩的逃脱魔术来自最年轻的异国魔术师!】   “您直走到下个岔路口时右拐,能看见一栋蓝与黄交织的小房子。没错,那就是罗伯特·斯蒂文森的住处了。但我们都知道他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古怪多变,先生。”   男孩直起身体时,好意提醒这位先生道,“他总是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今天还说曼达婆婆的狗听话可爱,明天就会威胁要杀了它,理由是无法忍受空中飘过来的狗毛。”   “还有朱蒂斯姨妈好心给他送苹果馅饼,他也能在彬彬有礼接下礼物、表示喜欢的第二天就翻脸,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灾难的东西……”   男孩一口气用了许多话,连举好几个例子来告诫这位先生如果非要与他接触,就千万不能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这是附近住民们多年来的经验之谈。   幸好那把伞一早就倾斜了些,将男孩也笼罩在被庇护的范围内。   “我明白了,”   并没有打断这段话里的任何一个单词,直到男孩结束长篇大论的劝说,微微颔首的对方才继续开口,“我会当心的,感谢您的援手,这位合格的小绅士。”   “真的吗!”男孩显得很高兴,又特意强调了一遍对方接下来要走的路之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这可能是他和贵族距离最近的一次交谈了!   陀思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继续朝那栋建筑物走去。   他并非不清楚罗伯特·斯蒂文森的住处,仅是确认下这位的性格是否真如传闻所言那般喜怒无常罢了。   这个答案,正符合他的期望。   这次前来英国的他甚至换了身入乡随俗的装束。将那套带有俄国元素的披风与带有护耳的哥萨克帽换下后,缺少极富辨识性特征的他就不再显眼了,十分顺利的用假名偷渡到英国,即使踏上这块土地也无人在意。   虽说陀思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被英国特务机关[钟塔侍从]盯上,但这次来拜访的对象太过特殊,他还不希望有人能从这次的会晤里分析出任何关于他自身异常的端倪。   毛呢大衣穿在他的身上也非常合适——它是修身加腰带的英伦设计,是自英国风靡世界的经典审美。   或许有些人是不爱系腰带的类型,但讲究礼仪的陀思向来将衣服穿得细致、服帖,一丝不苟,衬得腰身窄瘦,略宽的袖口长度盖过手背。   拐过路口,他找到了那栋有着蓝黄配色的小房子,罗伯特·斯蒂文森的住所。   院门没有上锁,草坪太久没有修剪清理过了,长度早就没过脚背,还有许多枯叶与野花落在其间。   陀思走过略微泥泞的石板小径,在屋檐下收起伞,抬手按响了门铃。   ——直至门铃安静后的一分钟内,也没有任何人来开门。   陀思又按了一次,还是没有动静。   这不太合理,因为那位“怪人”在情报中极不爱离家的,除非采购生活必需品,否则就算出门也不会离开院落的距离。   两次门铃没有按来这栋小楼的主人,反而是引来了隔壁的邻居。   她是一个身材略丰满,头上紧紧扎着发髻的中年女士,特意开门出来,隔着院落向陀思喊道。   “你是来找斯蒂文森的?你是谁,他的朋友?”   “只是一位不请自来的拜访者。”   转过身的陀思礼貌回答道,并虚心向她请教,“是让他感觉被冒犯了吗?”   “冒犯?那个古怪的人不随意来冒犯别人就算他安分了!”扎着发髻的女士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你是他的朋友,这样至少能收回我借他的二十英镑……不过你非想要今天见到他不可的话,我建议你可以强行进入试试,即使这样做有点失礼。”   陀思:“嗯?”   “他已经有两天没出现了,整整两天,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身为罗伯特·斯蒂文森的邻居,在了解他的程度上,再没有别人比她更有发言权。   “这不合常理。虽然我经常抱怨他的闹腾——您想想看,独自居住的他不仅会模拟和某人争吵,有时还专门爬上房顶大声念诗,或者半夜拿上一把铁锹去后院挖土再埋回去,任谁都会忍不住思考他什么时候会把自己埋进那个坑里。”   “他的一切行为都古怪极了,毫无逻辑与秩序,充满着自我矛盾的荒诞……最近似乎又在半夜大声说着什么魔术师小丑之类的……但至少,他制造出了自己还活着的动静。”   “您是想说他可能死在家中了吗?”听完这些情报的陀思出声问道。   “谁知道,真死了还好说,万一活着呢?这附近可没人敢进去招惹他,要是被铁锹砸到脑袋可不是好玩的。”   ——大约是寻常装扮的陀思自外貌来看太过温和、乖巧且无害,扎着发髻的女士居然在最后还向他开了句揶揄的玩笑话。   “您看起来是专门想要拜访他,那就进去试试运气吧,记得看见那家伙想要抓起手边的东西时,就立刻跑快点,免得被砸破脑袋——噢,您看起来实在太瘦弱了,我还是建议您先站得离他远一些。”   “…………”陀思还是向回身进屋的她欠了欠身,“感谢您的提醒,夫人。”   院子的角落里摆着把刚才出现在对方描述里的铁锹,陀思用它砸毁了门锁,迫使眼前这扇并不结实的木门变得更够推开。   入目的大厅就已经相当凌乱了,写满字的纸张散落满地,好似被一阵大风席卷过这屋内——但窗户是关上的,插销也都牢牢的锁着它。   大多数被邻居认定为脾气古怪的人,在对待住所的态度上也极少有仔细打理的,更何况这位斯蒂文森先生的喜怒无常都已是附近公认的性格特质。   但除去满地都是的纸外,这栋小楼的内部其实相当整洁干净。   站在原地没动的陀思仔细端详了一圈,发现屋主连壁炉四周、包括壁炉上的小摆件都被擦得快要闪闪发光。   连这种最容易积灰的地方都显得如此干净有条理,很难将罗伯特·斯蒂文森与邻居口中的他联系起来。   将伞靠在门框边,陀思捡起其中一张纸,发现上面记载着类似于诊疗记录的内容。更确切的说,像是一份对患者的观察记录。   指尖摸上去,纸上除了用钢笔记录所造成的轻微凹陷外,整体还存在着极细微的起伏,就像是被大片湿润的水汽浸润又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他大略扫了地板上的其余纸张一眼,大部分都是类似情况,区别只在于记叙的内容不同,纸张凹凸起伏的程度不同。   松手让那张纸自由下落,陀思又前往二楼转了圈,发现那里的情况要更好,连散落的纸或书籍都没有,全都排列在书房里那个带有玻璃门的木架上,分门别类、整整齐齐。   就像这个屋子的主人在某一刻忽然凭空消失了那般,连尸体也没有剩下。   陀思重新回到这栋小楼的门口,拿起他带来的那把伞。   细雨依旧在下,将每一处房顶与石砖都涂得湿漉漉的,仿佛已成为这座城市的固有场景。   “你要走了?”   大约是始终在关注这边的动静,隔壁那位扎着发髻的女士又出现在仅有一道栅栏之隔的院子里,也不知道到底是关心罗伯特·斯蒂文森的安危,还是关心她的二十英镑。   “他怎么样,死了还是活着?”   “只是不在家而已,真抱歉砸坏了他的门锁。”   陀思向她露出一个微笑,在雨中撑起了那把黑长柄伞。   “我正要去见他呢。请放心,您的嘱托也会被我带过去。”   “咦?但我这两天也没听见他出门的动静……”   扎着发髻的女士困惑嘀咕着,还是回了房里。   陀思则沿着石板路重新返回,来到当时被男孩撞到的地方,又过了一条马路,接着继续往前走去。   法斯特皇家剧院。   这是一座特意为室内马戏团与综合表演而设计建造,修建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奢华剧院,拥有古朴的赤色砖瓦墙、精致繁复的雕花立柱以及绚丽的威尼斯玫瑰花窗,光伫立在那就是一道诉说着历史与文化的恢弘风景。   时至今日,它也依旧被投入使用着,马戏团、歌剧、戏剧、话剧、乐团、魔术,只要是能够吸引到观众的表演,剧院都来者不拒。   这次,剧院方面热情的接待了一位近来极有人气,且主动联系到他们的魔术师,并为他安排了最舒适的酒店、最好的演出场次,且在开演前做足宣传。   在最初,剧院方面甚至还打算为他配备随行翻译,但对方用极为流利的英语展现出自己并不需要翻译的客观事实。   而两场演出下来,这位年轻的魔术师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如果说有什么比一位优秀魔术师更能翻着倍的吸引人气,那就是一位年轻、样貌出众、且手法卓绝的天才魔术师。   他们那两场的票都快卖疯了,大赚一笔的剧场更是慷慨同意了对方关于隐私方面的所有要求,乃至对他的异常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交易了几场演出的合作关系,才不打算费力不讨好地去做些损人不利己,还会导致交易破裂的事情。   但若是有人付一大笔钱请他们帮忙向对方引荐,他们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对打扰您感到抱歉,”剧院负责人用指节轻敲了敲舞台边的立柱,让那位天才魔术师的注意力稍微往这边投入一些。   “有人正站在门外想要见您……”   “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先生。”   ——在空中翻滚的魔术棒被借住,在指尖轻巧地来回晃两下。   “嗯嗯?”   银发下的漂亮异色瞳向这边好奇望过来,口吻既轻快又愉悦,“是谁要找我?”   “并没有透露姓名,只听他自我介绍说是罗伯特·斯蒂文森的好友。”负责人将那句话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希望能见到这位了不起的密室逃脱大师】——这么说的。”   空气安静了片刻。   “他是这么说的?”   被尊称为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的魔术师脸上露出笑容,逐渐扩大到写满欣喜的程度,“这可真让人愉快!是他解开了谜题才对,是他找到我了!”   魔术棒被随意抛弃在舞台上,靠细链与绒球系着的斗篷随着急匆匆地步伐而鼓起,露出完整的融入了小丑元素的衬衣、马甲、西装与礼帽——哪怕他此刻还是一身魔术表演时的装扮,也毫无顾忌的一路穿过长廊,前往门口。   在那里,确实有一道杵着长柄伞的身影在等他。   “我为能见到您而感到荣幸,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   见到他过来的对方似乎在眼底浮现出一点微妙的、似笑非笑般的愉悦,“介意来听我聊一聊关于斯蒂文森先生的下落吗?”   这两句话,是用俄语说的。   当熟稔至极的音节刚起了个头,魔术师几乎就要惊喜得为此欢呼——就像平时观众为他做的那样。   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是一位来自俄国的魔术师。   “你怎么知道是我做的?你是谁?我不相信你是斯蒂文森的朋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他嘴角的笑容愈发扩大,“我是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亚诺夫斯基,哎呀,名字是不是太长了?没关系,你可以喊我尼古莱,再亲近一点的爱称可就不行了哦。呼呼,你的呢?”   对俄国人而言,全名由名字加父称加姓氏组成。   最常用的念法是名字加父称,当同事、邻居或者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中又带有些许亲近时,都可以这么称呼。   名字加姓氏更常用于书面语,只称呼名字则要更显得熟稔且亲近。   而名字本身也有许多对应的小名与爱称,用以表达不同的感情——像费佳就是费奥多尔的爱称一样,尼古莱也会有对应的爱称。   “费奥多尔。”   面对这位有意思的魔术师,陀思虽然没有说全名,但也没有告诉他假名,而是选择了只说出名字。   “哎呀,只有名字吗?在隐瞒着什么小秘密呢——不过没关系,我可不会介意这点哦。”   哪怕被找上门来,果戈里的情绪依旧相当高昂,表现出与普通人完全相反的激动,“我啊我啊,我更想知道费奥多尔怎么发现是我把人藏起来了,那可是完全的、彻底的密室哦?”   “因为纸张有被一瞬间的强风吹散、且同时被大量水汽浸润的痕迹,”陀思的语气平淡许多,“在门窗紧闭的情况下要如何做到这点,只需要得知一个关键情报就可以了。”   “而老鼠,总是掌握着许多秘密的。”   ——他偏过点视线望向他,唇角弯出点了然的浅淡笑意,“好比…你将它用作表演的范围传送异能。”   “……原来如此,不止是头脑转得相当机灵呢。”小把戏被两三句话拆穿,果戈里反而笑得更开心,“那么那么,你找那位心理医生有什么事情呢?”   “只是想请他协助我进行一点实验而已。”   陀思彬彬有礼的这么说道。 第43章   毕竟来往剧院的人太多,加上果戈里的样貌装扮都太过醒目——即便他的演出还未到时间,依旧有好几位路过观众想来要个签名。   如果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大概就是和陀思另外约个时间,接着就继续回去舞台排练;再不济也是先去和负责人说一声,表示歉意后再和陀思离开剧院。   但果戈里不是一般人。   在签完极其潦草的两个签名后,果戈里潇洒一挥手,留下即将苦等的负责人,“走吧,费奥多尔,快让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见那位医生!真好奇你打算做什么啊,那个让人激动不已的实验!”   他的脸上没有涂小丑专用的油彩,但整个人在走路时都显得格外神气活现,尾端系着红色绒球的银发辫左右甩动,快乐得几乎快要蹦跶起来。   陀思欣然接受来自果戈里的带路,但并不是很理解这位老乡的情绪之饱满亢奋,仿佛灌了三大瓶伏特加。   他惯常都是冷静、克制,行事偏爱优雅与仪式感的。哪怕情绪有偶尔大的起伏,只要他不想表露出来,旁人便极难察觉。   在绝大多数时候,他甚至不会有较大的情绪起伏。   些许的微笑与彬彬有礼的举止,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接近于一种外化的人格面具,是在成长中被环境与价值观培育、用以链接与人相处和社会生活的脐带——那大约是属于他自身的一部分,但未必囊括了所有。   而常年生活在极寒地区的俄国人仿佛被冰雪冻入了骨髓,使他们天然带有某种难以言说的阴郁、淡漠与消极,对待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都不会过分热情,使用尊称、谦辞都是很常见的事情,更别提夸张的笑容与拥抱。   ……眼下,就有一个阳光到简直跟变异没什么两样的俄国银毛小狗,在兴致勃勃地绕着他转圈。   他本想凑得更近,被陀思冷着脸用伞尖抵开了。   “费奥多尔,费佳,真的不能现在就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吗?”   果戈里不让费奥多尔喊他爱称——虽说陀思也不会喊就是了——但他自己却对方喊得起劲,“斯蒂文森是异能者没错,本身却不是什么名人,甚至不属于[钟塔侍从],而他的履历,哎呀,更是一塌糊涂!”   果戈里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大沓纸,装模作样的哗啦啦翻起来。他甚至还推了推鼻梁上无中生有的单片眼镜,将自身的表演型人格体现得淋漓尽致。   “让我来看看……嗯嗯,罗伯特·斯蒂文森,33岁,男性,异能力为[化身博士],居住于爱丁堡的森什么balabala大道的62号,无直系亲属,旁系只剩下并不亲近他的表弟,最高学历为心理学博士,考取医生执照失败但仍以心理医生自居,曾遭遇过某次意外事故,之后选择长期蜗居在他那栋蓝黄小房子里不出门——哇哦,他可真可爱。”   完成结束评语的果戈里斗篷一展,潇洒收回那摞没写半个字的白纸,“那么让我来猜猜,您的目的是否与我一致呢,费奥多尔阁下?”   陀思没什么反应的听完那大段介绍,直到最后才发出一声冷淡的“嗯?”,与情绪高涨、表演欲旺盛的果戈里形成鲜明对比。   “本人,咳,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现年十七岁,一直对自身的真实存在抱有疑问,并努力追寻着答案!”   果戈里丝毫不介意对方在反应上的极其不配合,反而在带着他前往目的地时,顺势介绍起自己。   “魔术师很有趣,可以用简单的手法就带给普通人惊喜与期待,在大众眼中,他们成为了某种与神明最接近的存在。”   ——他伸出手去接眼前的绵绵雨丝,再开口时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好似一位在认真讲述故事的吟游诗人。   “我想成为魔术师,但我不想成为魔术师,于是小丑也成为了我的底色。”   “我想变得快乐,快乐又开心,但我的意识在不断地试图拉我沉入海底去,要我变得听话又安静,因为这是规则对我们制订出的期望。”   “看见报纸上的杀人犯照片,那些新闻报道里的残忍案件,我的内心一边无动于衷,一边义愤填膺。”   “我愿意献出一束漂亮的康乃馨,却又想当着对方的面彻底撕碎,让花瓣的汁液沾满我的双手。”   “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我想要分清楚自己,想从这份意识的矛盾与拉扯中彻底解脱出来。”   一边试图挣脱出社会驯化出的道德与规矩束缚,一边想要服从于被灌输出的泛化性意志与观念,内心深处的自我矛盾会在每一个日夜的辗转反射里加深,直至将某方彻底压回去、或驱使意识的主人走向毁灭。   但果戈里并没有对此产生自我内耗,迈上后者的道路,“于是呢于是呢,我的意识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偏要与它反过来,对着干。呼呼,这可不是轻易能达成的事情,但在这一刻,你能感受到某种挣脱拘束般的自由,就像飞鸟一样——”   “后来在一次表演的途中,我突然想到,”   故事讲到这里的果戈里声音一轻,连同眼神也逐渐朝上昂起,“或许,我有没有可能是双重人格?如果说,自我意识的矛盾其实是因为有两个尼古莱在我的脑子里打架才造成这一切,那就完全说得通了!”   “所以才绑架了罗伯特·斯蒂文森?”陀思道。   “他是我找到的心理医生,但不是第一个……你敢相信吗?他们竟然都说我没有双重人格,我就是我!”   鼓起脸的果戈里在用行动表示出他很气愤——甚至跺了跺脚。   陀思:“………”   “接着呢接着呢,我忽然又想到了!如果普通的心理医生帮不了我,那我去找[异能]心理医生解决问题不就好了!”   回到酒店的果戈里没有带陀思前去自己的房间,而是穿过大堂,继续朝前走去。   身为剧院的摇钱树,哪怕是期间限定版也能得到极好的待遇。   他们为果戈里订下的这间酒店占地面积很大,度假村式的结构设计不仅使它带有一个巨大的游泳池与露天温泉,还配备一间储藏昂贵红酒的隐蔽地窖。   “结果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位[异能]心理医生,竟然也说我不是双重人格!”   说起这个,果戈里简直要被气到一蹦三丈高,“居然还说我性格正常得很!真过分,他怎么能用他自己的人格来给我打比方?”   那位自诩为心理医生的罗伯特·斯蒂文森,自身正是双重人格。   或者说,他的异能与这方面相关——这也是陀思特意前来英国找他的缘故。   如果要他去看那些普通的心理医生,陀思是根本不屑一顾的。   只谈那些理论知识与心理操控,陀思甚至比那些只坐在办公室侃侃而谈的心理医生还要更精通。   与身边这个在嘀嘀咕咕骂着庸医的果戈里不同,已经亲身体会过好几次意识切换的陀思对于【自身是否为双重人格】的这个点上并不纠结。   “那么,你将他从房间带走又是出于什么考量呢?”   位置越走越偏僻,直到在酒店单独建造在角落的仓库门口站定。   那位罗伯特·斯蒂文森就被囚禁在这里面吗?   “当然是因为,他在骗我。”   果戈里来到那间仓库门口面前的露台上,转过身,彬彬有礼的向陀思弯腰鞠躬。   与其同时,他用一只手撑开斗篷,就像是某种特意设计出的优雅谢场礼——无声的泛金光圈瞬间在陀思脚下延展,扩大。   咻。   从那个光圈里掉下来的陀思踉跄了两步站稳,发现这里是一个码满了葡萄酒木桶的地窖,空间不大,温度适宜,通风良好,墙壁两侧有暖黄的小灯照明。   最里面则被清空出了一块地方,简单的摆上两把木椅、桌子、书架,还有其它几样必备生活用品。   罗伯特·斯蒂文森就坐在那里。   听到熟悉的动静,他立刻响起的声音比果戈里还要抱怨得多,“都说了我没骗你,你根本就不是双重人格,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到底要说几遍你才明白这点?”   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能看出那头黑发中掺夹着几绺醒目的银丝——似乎并非操劳或忧虑所致,而是天生的。   茶褐色的深邃眉眼此刻正不耐烦地皱起,将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的面容颇为俊朗,身上的绅装穿得不算笔挺,但十分整洁。   “贵安,我是费奥多尔。”   陀思向他做出自我介绍,而果戈里此刻才得意洋洋的登场。   “锵锵,尼古莱的反向逃脱魔术秀——向您展示如何在不撬开上了锁的金属活板门的情况下,来到这间地窖——获得大成功!”   一抖那件把陀思连同自己传送进来的斗篷,果戈里呱唧呱唧给自己鼓起掌。   陀思和斯蒂文森都安静的注视着他。   “…………”   “你也是心理医生?”   斯蒂文森转过视线看向被果戈里带来这里的陀思,“行行好,你快点说服他,或者给他硬说出另一个人格来也行。”   “……真抱歉,我并非心理医生。”陀思回应道。   斯蒂文森顿时发出声巨大的叹息。   上帝,像这种明明不是双重人格,还要坚持让医生确诊出一个双重人格的混蛋,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   “都是斯蒂文森不好啦,你早点对我施展异能就万事解决了嘛,”果戈里抬了抬自己的魔术师礼帽,嘴角露出催促的笑容,“不答应的话就一直把你关在这里哦。”   “都说我真的对你用异能了!”斯蒂文森气得简直要一拳锤在桌面,“你自己又不是多重人格,我的异能怎么可能对你生效!”   “哼哼,你只是假装对我使用异能,然后就想要打发我走对吧?”果戈里摇了摇食指,“还真是狡猾的心理学博士呢,可惜我不信。”   依照果戈里之前的自我剖析,他其实相信了斯蒂文森的结论,但他非要和自我意识对着干,于是就变成了坚持不相信。   斯蒂文森给这句话噎得够呛。   “那你呢,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他决定对这个银发混蛋眼不见心不烦,转过目光就问向陀思,“你也是来找我确诊自己是不是有双重人格的?”   如果是,那么请他最好讲点道理。   “对于这点,我并不感到苦恼。”陀思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便将没拿伞的那只手伸向腰后,“然而,我可能需要先请您帮我另一个忙。”   斯蒂文森刚想问出内容,就见到对方那只背在腰后的手又再度垂落身侧,露出被握在掌心的那把托卡列夫手丨枪。   “……!!”   这把半自动手丨枪产自俄国,仅设有击锤半待发保险,意味着当它保持在子弹上膛状态、又没有特意卡起击锤时,仅需被陀思抬起、对准目标——就可以射击。   换言之,这家伙腰后别着把随时都有走火风险的手枪到处跑,竟然没有露出半点担忧或害怕的异样来……!   砰!   陀思眼也不眨地扣动扳机。剧烈的后坐力使整个枪口连带小臂上抬,但不影响结果。   即使昏暗的壁灯使这间地窖的光线并不充足,那颗出膛的子丨弹依旧精准无比的射向斯蒂文森。   与上次面对萨特·伯恩哈特的情况不同,陀思这次的开枪没有被干扰,眼见斯蒂文森连惊恐的表情都尚未来得及流露,便要丧命在那颗对准他脑门的子弹下——   泛着涟漪的金色光圈一闪即逝,几乎要令人误以为看到的只是幻觉。   但子弹确实凭空消失了,就像陀思的这次开枪从没有发生过。   斯蒂文森没想到自己会死里逃生,那个下意识想要闪躲的后仰姿势足足僵硬了十来秒,整个人都显得有点呆。   “呼,真没想到费奥多尔会突然开枪,好险好险。”   果戈里佯装很辛苦的给鬓角擦把汗,又给斯蒂文森打出个响指,“尼古莱的紧急逃生魔术秀,这次也获得大成功——助手,快给我鼓掌!”   被喊成助手的斯蒂文森愣愣抬起手,这次真的给他拍了两下。   “仇、仇家?”   果戈里的异能——[外套],可以将披在他身上的斗篷与远处任何物体连接起来,可操作的范围大约三十米。   如果不是他及时出手将子弹从斯蒂文森的脑门前移开,这位就真的要前往天国了。   “怎么会,我还想劳烦您帮忙呢。”   这招没有像上次那般奏效,陀思便若无其事的将手枪抛去一旁,任由它在地上滑出了明显的动静,直至撞到某样物体才停下。   心脏后知后觉开始狂跳的斯蒂文森:……………   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竟然比那个银发混蛋还要过分!   “据我所知,您的异能仅对多重人格患者生效。”   陀思拉开其中一张木椅,在他对面坐下——他习惯性去撩起披风的手扑了个空,又顺势放回大腿。   “作用是强行唤醒发动对象的所有人格,使人格间的意识从互不相通变为同时存在,甚至可以吞噬。”他客客气气的问道,“是这样对吗?”   “……是这样没错,但我的异能只能打开,没办法关闭。假设从【治愈多重人格患者】的目的出发来看待这个异能,它或许有用,但相当鸡肋,且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因为多人格意识同时存在、且无法融合的后果可是很糟糕的,我就是个鲜明的案例。”   斯蒂文森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即使我努力使自己思维保持冷静,脑内也永远充斥着喋喋不休的噪音,那是另一个[恶]的我在身体里咆哮……一旦我的意识压制不住他,他就会跑出来掌控身体。”   “我想要强行吞噬他,但我做不到。他的意识同样强大,且拒绝与我融合,只想要获取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于是我在他人面前就会变成古怪孤僻的疯子,行为反复、自言自语、喜怒无常……”   “唯一的好处是我不会再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无论阴暗面的我行事有多么狂躁、残忍,毫无同理心,当他试图造成恶果时,我都能知晓并拼命夺回身体。”   也就是说,如果人格之间能和平共处,有商有量的共同使用身体还好;要是其中有一个人格是邪恶且不受控的,他就会不断地去尝试吞噬其它人格,争夺身体的主导权,并绝不放手。”   陀思专注听完斯蒂文森的解释,微微颔首,“请对我使用您的异能,斯蒂文森先生。”   “即使这样你也坚持要开启体内的战争吗,好吧。”   斯蒂文森深吸口气,正想在心里吐槽几句的时候,突然想道。   如果这个黑发少年真的是多重人格,那眼前这个说开枪杀人就开枪的狠人……根本才是属于[恶]的那个吧?   难道他想要反过来吞噬[善]的主人格,彻底占据身体的主导权?!   比起内心惊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的斯蒂文森,旁观的果戈里正咬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手帕,表情变得十分委屈。   “什么,其实是双重人格的费奥多尔竟然在这么长时间里一直对我隐瞒这件事,真是令人感到仿佛被世界抛弃般的悲伤……”   明明他才认识对方不到一个小时而已,甚至还不清楚人家的全名。   “请吧,斯蒂文森先生。”   忽略无时无刻都试图表演的果戈里,陀思只注视着斯蒂文森——仅仅只是被平淡的注视着而已,斯蒂文森却感受到极畏怖的精神压迫感,甚至连脑内另一个无休止的咆哮声都被吓安静了。   “…………”   “异能力,[化身博士]。”   ——伴随着剧烈的头疼与眩晕,叶伊赫睁开了眼。 第44章   如果非要用一个比喻句来形容他现在的状态,那就好比是在通宵爆肝48小时圆满达成预期,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可以补一个美美的觉,睡他个昏天黑地——结果才刚闭眼不到两小时就被楼上的装修噪音吵醒,突突突的钻孔声仿佛近在咫尺。   让不让人睡觉了啊!   强烈的失重感让叶伊赫有种快要跌倒的错觉,精神不足所带来的极度心悸与困倦更是令他眼前发黑,几乎要产生一种晕车或醉酒的反胃感。   他下意识用手撑着头,闭起眼缓解这种全身上下都在发出抗议的巨大折磨。   除去身体上的极度不舒服,随之翻涌的起床气更是让人心情暴躁。   [小爱同学,这种状态下的我完全没办法做好事,]   叶伊赫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让自己能平心静气地对意识内的系统提建议,[这次的就先翘了吧,身体还给费奥多尔,放我继续回去睡觉。]   他算是知道精神力过度消耗的后果了,哪怕进行了一轮深度沉眠也没能补充多少,这次醒来的他就像是被人用大锤哐哐的砸后脑勺,一边砸一边喊“八十!八十!”的。   简而言之,他整个人都难受极了,只想继续睡觉。   甚至没心情关注周遭的环境,反正等他回去睡觉后,费奥多尔就可以继续接管,主打一个无缝衔接。   等来的只有好一会儿的安静,没得到任何回应的叶伊赫头晕得更厉害了,在意识里又咬着重音喊出声小爱同学,催促它快点。   [……事实上,这次并非由本系统唤醒的宿主。]   系统擦着汗出来,只感觉自己这次的宿主复生之旅根本就是状况频出,意外不断……如果它是热衷于网上冲浪的人类,高低也要爆出一句。   不是,哥们,你这操作还能再离谱些吗??   他不觉得他能从合理化的记忆里分析出自己不对劲这种事已经很让人害怕了吗?那时候宿主才切换几次啊?才第二次啊!   现在呢,竟然强行把宿主从沉眠里唤醒了!   [不是你?]   叶伊赫晃了下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自以为这是很大幅的动作,但从外人的视角看来,他只是靠坐在椅子上,头低垂着,撑在脑袋的五指缝间能看到睫羽微颤。   [……是费奥多尔?]   想想看也没别人会这么做了,而且这已经是第二次把他喊出来,手法更熟练了也属正常。   [很好,那就意味着我没有事件需要解决,]浑身都难受叶伊赫的口吻恹恹,[现在就把我送回去。]   虽然有点好奇对方是怎么把他强行叫醒的,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他的脑子现在不想思考任何东西。   [很抱歉,本系统目前做不到,]   小爱同学的声音都变低许多——如果系统有实体,估摸着现在食指已经对起来了,[发生了需要紧急处理的错误代码,尚且需要排除、修正与改进……]   “费奥多尔?”   系统的声音忽然淡去,像是被什么屏蔽了一般——紧接着是现实中有人喊原主的名字,略低沉的少年音活泼又惊喜。   此刻的他就是费奥多尔,叶伊赫便用一声“嗯?”作为回应,自己则仍闭着眼试图缓解尚未褪去的头晕目眩。   “你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吗?”   另一道更稳重的男性声音响起,比刚才的少年音要显得成熟很多,似乎是在安抚他的情绪,但其中又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   强烈的困倦感仍未消散,叶伊赫强打精神,有气无力的抬眼瞥向声音来源。   昏暗闷潮的环境,浓郁的葡萄酒与木头交织的味道,让他想起之前在日本被当成偷渡客关押时的那间拘留所。   面前的桌椅倒是挺新,一看就是刚使用不久。   坐在木桌后的男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穿着打扮很像来自上流社会的优雅绅士,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副想逃跑但是逃不掉的模样,脸上的表情都快挤成委屈了。   再加上刚才听到的英腔……他这是又从日本回到了英国?   还有这个问法,好似已经知道这具身体是双重人格——于是叶伊赫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实话实说,他确实不知道对方是谁。   “不认识。”   吐出口的几个音节又轻又低,透出倦怠至极的喑哑。   “…………”   空气好似寂静了一瞬。   “我就说你不是双重人格了!”   刚才问出这个问题的男人怒锤下桌面,冲站在旁边的另一位少年发出饱含巨大牢骚的抗议,“你看看我的异能真正该作用的对象,他的人格就成功被切换了!”   “欸——”   “不要装作一副才发现真相很吃惊的模样,这两天我都给你试了多少回!快放我回去,我保证不报警抓你!”   “但是但是,连费奥多尔有双重人格,我竟然没有,这怎么可能……!”   果戈里双手捂住嘴,让惊恐的声音从指缝间悄悄透出来。   “…………”   斯蒂文森不禁一手拍在额头上,仰天长叹这个表演欲旺盛的小丑魔术师,“这东西又不是什么中世纪流行的美容产品,你怎么就非要造出一个副人格才甘心……”   他自己都苦恼到要死,异能的效果更是加重了他的苦恼,让他没能完成学业,后续也无法正常与人交流、建立正常的社交关系。   结果这里还有个上赶着要双重人格的!   看看眼前这位费奥多尔阁下吧,他已经打算把自己象征[善]的主人格吞噬掉了!他就不怕他的副人格……算了,看他绑架玩这么熟练,分出来估计也是个[恶]人格。   “因为这样才能让我快要沸腾的思维冷却,”果戈里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连眼神也凝作安静的寂然,“我才能得到真正的、完全的自由,就像我喜欢的飞鸟一样,不受重力的束缚,翱翔于天际……”   “……魏尔伦?”   被【重力】的关键词触发记忆,叶伊赫下意识吐出这个名字。   “嗯嗯?我亲爱的费奥多尔是在说那位[暗杀王]魏尔伦吗?”   ——听过这个里世界大人物的果戈里话语一顿,语气再度转为轻快,“不是很能理解你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呢——”   “他能操纵重力,就像你说的那样,完全不受重力束缚,想飞起来也是轻而易举,”叶伊赫有气无力的吐字,困得昏昏欲睡。   “但在我看来,他也没有像你说得这么自由。”   困囚于自己的非人身份,对存在的意义感到迷茫什么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悲欢。   “…………”   饶是跳脱如果戈里,此刻也忍不住纠正了下,“我这只是一种比喻……”   “哦,抱歉。”   强打精神的叶伊赫坐直了点,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您请说,这个自由具体是指?”   系统呼叫失败,也不知道它是去修bug了还是别的,只希望他能撑过这段时间——话说他要是直接昏迷的话,有没有可能把身体还回去?   “竟然是真的有切换人格……这些话我明明都对费奥多尔说过一遍了,”   果戈里踉跄后退一步,看上去格外伤心,“怎么会这样,在场只有我是正常人……”   叶伊赫:…………   不,虽然他还不了解前因后果,但总感觉这位老兄也不能算是正常人。   “这位…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费奥多尔的另一个人格?”   果戈里忽然又变得笑眯眯的,向他这边弯过腰来,一手撑起斗篷挡在身前,似模似样鞠了个躬。   “…………”叶伊赫怎么可能给他真名,“费奥多尔。”   反正他和费奥多尔同时只能出来一个,怎么就不能用同一个名字了。   “呼呼,还是费奥多尔吗,好吧……我亲爱的费佳,”——果戈里口中说着【好吧】,转眼又喊起了爱称来区分他们两个,“您认为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呢?”   这是一个太过哲学的终极话题,堪比【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和【你到哪里去】,从古至今光是论自由的书都能垒出一座比萨斜塔,每个提出的论据都有更多的论点去反驳它,互相吵得不可开交。   当人们试图用定义去诠释某个非逻辑与符号化的主观概念时,那往往是无法完备的——即使给出了一个定义,但那个给出的定义本身又要被再次定义,无限回溯,直至发现总有一个定义的源头会被另一个定义堆叠,陷入彼此交错的怪圈。   就像果戈里认为【当我的本能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偏要与它反过来做】这件事是自由,那么就可以据此提出反驳【这种非要与本能对着干的意识,岂非也是束缚你的大脑的一种吗】,或者【难道不是想做什么就去做,才是真的自由】,接着又能开始探究【到底什么才是精神束缚】,然后再度提出新的疑问……   光是想做出像数学公式那般准确无误、没有任何空隙可挖的定义,就能让三千年的哲学家吵干了口水也没有个真正的结论。   这种放到哪里都能迅速引发口水战、且互相都无法说服对方的话题,唯一的用处是迅速筛出与自己三观一致的同道中人。   就果戈里现在问他的这个问题,让苏格拉底来正面回答也没用。   而叶伊赫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始终执着追逐自由这点,岂非也是一种不自由?”叶伊赫反问他,“抛弃追逐自由的执念,岂非才是真正的自由?”   别给他再叨咕什么自由不自由了,直接从脑子里删掉。   果戈里微微张大嘴巴,“…………”   好像,有点,没办法反驳。   果戈里整个都呆住了,好似石化般,连大脑都在疯狂运行到烧机。   沉默旁听完的斯蒂文森,抬手,慢慢鼓起了掌。   终于有英雄站了出来!   “何况,你还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在脑子里纠结这些,”   用手撑着下巴的叶伊赫叹口气,顺便借这个话题给自己的双重人格设定添上生动一笔,“而我,当我出现在这里与你们对话时,就已经是称得上是【自由】了。”   果戈里的异色瞳缓慢睁大,望着眼前这位半垂下眼的第二人格。望着他好似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子耶稣,如此安然且平静的接受了自身的命运——被囚禁在他人身体中的命运。   这才是真正被禁锢在黄金笼中的飞鸟。   “原来,”果戈里向他踏出一步,声音甚至带着些许的轻颤,“你才是我的……”   ————世界忽然失去了声音。   与刚才系统的情况类似,或许更异常些,包括他这次的出现也是……有什么东西在挤压他的意识,就像一只猫爪悄悄贴上桌边的水杯。   在某个瞬间,他的意识仿佛被推下桌的水杯一样坠落。   叶伊赫感到身边的风景在迅速褪去,就像放置了经年累月的旧胶片,剩下的仅剩朦胧斑驳的黑暗。只有那股失重感始终伴随着他,好似有呼啸的风声吹拂在耳畔,又有一只手在攥紧心脏。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在下坠的过程中,他隐约能从这片虚无的黑暗感知到某些东西——暴雪、荒原、沙漠、书、十字架、镣铐、热武器,还有更多一晃而过的虚影。   最终,那些东西都消失在黑暗的洪流里,但他却没有像水杯那样摔得粉碎,而是骤然跌入了海底那般,荡漾的水面在远离视野,无数气泡翻滚着向上涌去。   恍惚间,这一幕好似与真正的、属于他的过往记忆重叠。   咕唔,他不会游泳……   求生的本能驱使叶伊赫向上伸出手,哪怕他心知肚明自己其实是在意识之中,不会有人来救他——   指尖被触碰到了。   叶伊赫睁大眼睛,口鼻间骤然涌出许多细碎的气泡。   这份柔软的触感不是错觉。因为紧接着,那只手真正握住了他的,并将仍在下沉的身躯拉起,逐渐远离正要吞噬他的黑暗海底。   在这片意识虚构的茫茫大海里,一切幻象都转瞬即逝,死亡笼罩的阴影也不过是错觉。   下一刻,叶伊赫站稳在更高处的、好似抬手能触碰到天的地方,脚下是地毯的柔软触感。   他站在一座高塔里。   或者说,塔内的宫殿。   如果朝窗外望去,则能看见整个空间是一组由螺旋阶梯组成的无限延伸,塔只是属于它的一部分,就如同眼前悬浮在空中的无数蜡烛一样,连它自己也是阶梯的装饰品——在现实中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设计,但这里是意识,意识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比我预想的要顺利许多。”   清澈的少年声线响起,带着一点不可捉摸的优雅,就像浸泡过恶渊的果实又被人捞起,怜爱的托在掌心之中。   对叶伊赫而言,这道声音却太过熟稔,咬字的韵律与发音却与他截然不同。   他缓慢眨了下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面前正松开他的手的,是费奥多尔本人。   叶伊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苍白、纤细、骨节分明,没有常年练截拳道磨砺出的薄茧,肌肤下的淡青色血管十足分明。   在这片属于身体主人的意识空间中,他似乎……仍显现出费奥多尔的样貌。   叶伊赫想了想,又去捋起左手的衣袖。   明明刚才整个人都泡在水里,此刻却又变得浑身干净清爽,连半点水渍都找不到。   在原本留下淡白的刻字痕迹的小臂内侧,入眼的此刻却一片光滑。   “在找这个吗?”   费奥多尔在向他露出极轻的两声笑——接着,他抬起小臂,也慢条斯理地卷起自己的左边衣袖,将它展示在叶伊赫的面前。   那行有着漂亮花体的【нашёлтебя】,再清楚不过地倒影在他的眼底。   “………”   叶伊赫很想叹着气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当时养伤养得有多辛苦,但还是忍住了。   “你确实找到我了……”   他仅是闭了闭眼,平静面对这位拥有相同容貌的【自己】,“终于。”   “终于。”   费奥多尔慢慢复述一遍这个单词,唇角始终透着浅淡的笑意。在无数浮空蜡烛的火苗下,他那双同样微微弯起的眼眸呈现出一种特殊的、极漂亮的绛紫色。   “你的精神也比我预计中的要差许多。”   ……这是当然的,他之前使用身体的时间太长,消耗的精神力完全没有补足……他现在依旧困得要命!   但叶伊赫才不会给他解释这个,“如果我的精神很强,你就不会直到现在才察觉我的存在。”   ——他只是回了这么一句,语气平淡,还带上些许谨慎。   “确实如此,[善]的幼苗总是成长得细小、脆弱,需要精心呵护……”   费奥多尔的语速并不快,“反过来说,如果我想要吞噬你,也是轻而易举。”   他向这边靠得近了一些,仍然露着小臂那行刻字的左手抬起,五指张开,却仅有指尖轻轻压在叶伊赫的心脏位置。   “你该怎么办呢?我的半身。” 第45章   在意识的空间内,精神即为赌注,身体即为战场。   叶伊赫垂眼看向按在自己胸口的五指——也是他如今惯常见到的手,张开的五指纤长、苍白,像一只蝴蝶般轻盈的点在他心口处。   他的精神消耗太多,以至于原本应势均力敌的战场化作一边倒的倾斜,费奥多尔在这里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这里的一切。宫殿、高塔、螺旋阶梯、蜡烛、地毯、满墙的书……叶伊赫甚至还看见了大提琴……这些都是构成费奥多尔人生的心象具现,而不是他的。   此刻,即使是看似毫无杀伤力的手指,也只需要对方的一念之间,便可被用作精巧的凶器。   但叶伊赫没有在意已经悬在生命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发现这只手的指甲边缘又出现细碎的残缺,指节也留有与齿痕相符的暗色瘀斑。   费奥多尔爱咬手指的坏毛病,真是半点都改不了。   ——神色平淡下的叶伊赫早已困倦至极,性命更是危在旦夕,脑海里却突然冒出了这个有点不着边际的想法。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险些要被自己逗乐。   这念头的出现堪比那部电影的名场面【我说我杀人不眨眼,你问我眼睛干不干】。   说起来,如果真的在这里被费奥多尔吞噬,他会变成彻底死亡吗?这样算不算是系统把他坑了?   叶伊赫记得他曾经看过一部关于描述多重人格的电影,主角的十一个人格聚集于一座因暴雨夜而孤立的汽车旅馆中,在看似彼此不相干的情况下进行搏杀,直至最终获胜的那个人格得到身体的主导权。   在这座意识构筑的高塔内,他也要和费奥多尔进行厮杀吗。   “这样啊,”叶伊赫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很轻——大概是因为头疼得厉害,显得那口吻极其缺乏干劲,困恹恹的,“你想动手的话,我确实没什么办法。”   毕竟说到底,这具身体并没有什么主人格和副人格,从头到尾都只有费奥多尔一个人。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他更像个无家可归的租客,还是被系统偷偷摸摸塞进来的那种。   就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原住民,对方把他吞噬了没准都算是自卫。   连他如今出现于这处意识空间中的样貌,可能都是来自费奥多尔的意识——在他构想中,自己的[善]人格应当有这副模样,于是便有了他如此相像于费奥多尔的此刻。   ……或许,要更完美无缺?叶伊赫想起他的左手小臂上连刻字愈合后的疤痕都没有留下。   那双仿若绛紫的眼眸正专注望向他,听到这个回答后又微微弯了起来,好似在露出戏谑的轻笑。   “不打算反抗吗?”   叶伊赫隐约感觉他在这么发问。   “倒也没有,”   叶伊赫抬起自己的手。   刚才在水下被紧握住的触感如此鲜明,以至于他此刻依旧能回忆起那在灰暗绝望中,忽然向死而生的强烈悸动。   被抓住了,在他以为肯定会死掉的时候。   而且他刚才没注意到一件事——他的指甲是整齐圆润的,指节的肌肤也十分光滑,与费奥多尔的手完全不同。   就这样,费奥多尔却说现在要吞噬他。   叶伊赫觉得自己也有点想要微笑,于是就这么做了。   “只是感觉你不会这么做。”   ——他说话的口吻也轻松许多,简直就像年幼的他走在回去的夕阳路上时,对每一个明天抱有期待那般雀跃,“刚才那仿若深海的水,难道还不足以吞噬我吗?”   明明只要放着他不管,他就会溺死在那片意识构筑的深海里。   明明那样的行为才更像是【吞噬】,而不是特意把他救起来,打算用费劲的办法亲手杀死他。   以叶伊赫对他的了解,这种拥有部下、做派优雅的高智商体弱反派,基本都更倾向于借刀杀人或顺势杀人;除非自身乐趣使然,否则极少有愿意亲自动手,让血染脏自己衣服的。   “是这样吗?”   在微微摇曳的无数烛火中,倒映在费奥多尔的眸光好似也随之若隐若现,“好像是这个道理没有错。”   与方才说英语的斯蒂文森和果戈里不同,费奥多尔从始至终都对叶伊赫说的是俄语,语速不紧不慢,每一个音节都咬得很好听。   叶伊赫专注听着,努力在发音时也向他靠拢。   “如果你决定要杀了我,”   听到费奥多尔的这句回应,叶伊赫露出的微笑更真切了些——也更诚恳,“拜托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啃手指了。”   这可真的不是一个好习惯!   “…………”   费奥多尔安静的看着他,而叶伊赫回望的视线毫不躲闪。   “看来,我不得不答应这笔狡猾的交易了。”   唇角微弯,费奥多尔收回了压在叶伊赫心口的左手,“原来如此,这就是另一个[我]吗?真是比想象中的会面还要更有趣些。”   似乎不打算再做些什么的他转过身,朝摆满了书架的那面墙壁走去。   这间被意识构筑出的高塔空间不大,地面铺满了暗色的华丽绒毯,错落拜访着属于费奥多尔人生缩影的物品。   叶伊赫注意到他和自己一样没有穿鞋,也没有白绒绒的护耳帽和惯常披在肩头的厚重披风,身形十分单薄。   也像自己曾经分析出来的那样,费奥多尔走路时的发力并不正确,肩头轻微内扣,却呈现出一种略显病态的优雅来。   被留下的叶伊赫揉了揉眩晕到疼痛的额角,忍住想打呵欠的欲望,“不杀我了吗?”   “我还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习惯,”   费奥多尔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有着烫金封面的书籍,反过身又向他走来——似乎是打算去另一侧的椅子上坐着阅读。   “迫不得已,只好答应了您的条件。”   说这句话的口吻越漫不经心,叶伊赫就越想愉快的笑起来。   “你准备坐下来看书?不出去吗,”他问费奥多尔,“这具身体是你占主导地位,不是我。”   更别提他现在只想睡觉……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躺下来睡,精神早已撑到极限,极度的困乏与疲倦挥之不去。   “没有必要。斯蒂文森的异能是一次作用持续生效的类型,我们的意识未来也将会共存于这具身体,”   费奥多尔从叶伊赫的身边不紧不慢地路过,“以往会有你我记忆无法共享,或是我催眠自己对你视而不见的问题,现在也已解决了。”   确切的说,之后无论是叶伊赫还是他,即使没有在掌控身体,也依旧能实时知晓身体外部的情况。   这就是费奥多尔特意来找斯蒂文森的缘由。   罗伯特·斯蒂文森本身并不算出名,针对性极强的异能也几乎没有攻击性与杀伤力——但他毕竟也登记在了[钟塔侍从]的异能者管控名单里,而费奥多尔曾经将[钟塔侍从]搅得四分五裂,拿到受他们监管的异能者名单再轻易不过。   只不过,他打算借用[化身博士]的异能效果所达成的目的,和斯蒂文森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嗯……也不能这么说。若是刚才叶伊赫的回答有哪里让他不满意,说不定就会被当场吞噬掉。   而现在,你可以继续去使用我的身体了——从费奥多尔的行为与刚才的话里,皆透露出这句没有说出口的言外之意。   “……那可不行。”   在费奥多尔还没有走远时,叶伊赫嘟囔出声。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费奥多尔的手腕——果然和目测的同样纤细,像捏住了猫咪柔软的后颈——思维已混沌到无法正常运转的叶伊赫做出这个无端联想。   “嗯?”   被制住行动的费奥多尔正要侧过脑袋,一道身影往这边倒了过来,就像缓慢倾斜的塔。   猝不及防下,精神强大但体力极差的费奥多尔无法承托住这份倒下的重量,只能被迫随着重力一道后仰,直至双双躺倒在柔软的绒毯上。   没料到叶伊赫会忽然朝他倒过来,被压在这份重量之下的费奥多尔望着塔顶那仿若星辰流转的天花板,陷入短暂的沉默。   “………………”   二人身形相差无几,昏倒后的叶伊赫正好将脸埋在费奥多尔的颈窝处,铺在绒毯上的鸦黑发丝互相交融,无法分辨差异。   此刻的塔内极安静的,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缓慢而规律,来自近在咫尺的耳畔。   有温热的吐息随之轻轻拂过那处,费奥多尔从未被打破私人领域到如此极限,呼吸都慢了半拍,条件反射的想起被留在指节上的咬痕——那份鲜明的、不容置喙的疼痛。   精神已经消耗殆尽的叶伊赫进入关机模式,彻底沉入深眠。   费奥多尔尝试用摇了摇他的方式唤醒,失败。   “…………”   他手上用了点力,试图将身上的这具躯体扶起来,发现难度更是要比把他摇醒还大。   这就是把精神尚且弱小的[善]人格强行唤醒的后果吗……   这座宫殿般的塔内有着费奥多尔的人生缩影,一切构成他过往人格的关键要素都于此化作实物展现——其中怎么可能包括床铺。   但这里是他的意识空间,精神即是这里的主宰。   只在烛火摇曳的下一刻,这座整体以高雅与复古的格调呈现的塔内一角出现了一张大床,柔软、蓬松,足以令叶伊赫整个人安静的陷在里面,睡一个心满意足的好觉。   费奥多尔也站起身,来到被他用精神挪过来的叶伊赫床前。   对方此刻睡得十分香甜,即使闭着眼睛,也能从他微微翘起的唇角辨认出这份没有说出口的好心情。   如果让斯蒂文森知道费奥多尔的身体里是如此和平的景象,大概会羡慕到半夜都要咬着被角啜泣。   费奥多尔凝望了熟睡的叶伊赫片刻,微笑着,也闭上了眼。   ————   “啊,他醒了!”   这次的天花板是陌生的雪白,身侧传来银毛小狗聒噪的动静,“医生,医生快过来看看!”   “你刚刚不还抱怨我只是个没执照的心理医生,什么也不会看吗!”   声源有点远的斯蒂文森语气听起来愤怒极了,“那现在就别来使唤我!”   “我喊的不是医生,是博士,”   ——说这句话时,果戈里的声音并没有放轻哪怕半分,甚至是直白的强调道,“要用到的是你的异能。因为此刻醒来的不是我亲爱的费佳,而是费奥多尔。”   英语里的医生和博士是同一个单词[doctor],具体使用了哪个释意基本就是靠语境分辨。   果戈里原本还是费奥多尔和费佳的混着叫,此时却分的格外清楚,只对另一个人格用爱称。   简直就像是嫌弃现在醒来的是费奥多尔,而不是惊鸿一现的叶伊赫那般。   费奥多尔:“…………”   ……总感觉这个态度,似曾相识。   他从床上坐起身,端详四周的环境——从散落在各处的魔术道具以及衣物来看,这里是果戈里的酒店房间。   “我都说我才是博士……住口,喊的不是你,给我安分的回去……这具身体一直都是属于我的,你才是只会添乱的那个!”   似乎被触发到了关键词,和[恶]人格吵起架的斯蒂文森正端着水杯骂骂咧咧走过来,一对上那双恢复冷淡的酒红眼眸,立刻就都安静了,谨慎的把水杯放在费奥多尔的床头。   不知道为什么,连体内的[恶]人格也很畏惧他。   如果不是这份震慑力同样对他有效,斯蒂文森都有点舍不得离开眼前这位气场惊人的少年了。   犹豫片刻,斯蒂文森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果戈里则全神贯注的打量着他,似乎要从每一丝可能的影子里找出叶伊赫能够醒来的证据。   “在怀疑我吞噬了另一个自己吗?”费奥多尔主动出声。   他微笑着,将手按在自己胸口。   “别担心,他正好好的沉睡在这里,我没有对他做任何伤害性的行为。”   果戈里似模似样的“噢”了一声,“有没有办法换他出来?”   这句话听起来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感觉要是有人告诉他杀了费奥多尔就有办法换叶伊赫出来,他立刻就会动手那样决绝。   如果是普通人,听到这句话就会对果戈里提起戒备,更别提想要先下手为强了。   但费奥多尔不是一般人。他根本没在意果戈里的差别对待,反而饶有兴致的告诉他,“是他的精神太差了,需要靠睡眠来补充。”   “要多久?”   “我也不清楚。如果你打算等他,”费奥多尔伸出手邀请,“那么,我有一个能让你第一时间得知他醒来的提案。”   “你要不要加入【死屋之鼠】呢?” 第46章   在意识苏醒之前,叶伊赫首先感受到了格外熟悉的触感——仿若陷入了一个铺满鹅毛的美梦里,轻盈而柔软。   这可比之前从漂浮的虚空深处醒来的感受截然不同。   搭在枕边的指尖动了动,有真实的棉绒感反馈传递过来,包括侧脸蹭到的枕面也格外柔软,压在身上的则是恰到好处的重量。   他是又用费奥多尔的身体醒来了吗……   但这次睡得超级饱,终于没人中途举着破锣哐哐哐的喊醒他了!   叶伊赫心情很好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费奥多尔的意识宫殿内。   真的睡在一张床上。   他很确信自己困到直接昏过去前,这座嵌在高塔内的宫殿里陈设典雅复古,但就是偏偏没有床铺这种东西。   费奥多尔意外的很体贴啊。   叶伊赫的心情更好了。   也对,他要是在外面混得不好,之前也不能又当辅祭又当助教的,就算当反派也要讲人缘嘛。   身下的大床软得让人意志消沉,叶伊赫完全不想起来,只是裹着被子慢吞吞翻个身,开始在心里呼叫小爱同学。   这具身体的意识如今被费奥多尔搞得这么奇怪,他很好奇系统打算怎么办。   [宿主!]   小爱同学同样精神百倍的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叶伊赫在这片空间里找了找,没看见有疑似系统的实体拟物存在。   “这下真成俄罗斯套娃了。”   叶伊赫发出一语成谶的感叹。   他当时只是讲了个冷笑话而已,没成想真套起来了。   系统:[………]   系统:[本系统屏蔽了原主对系统存在的意识探知,因此才没有显现在这处空间之内。]   [所以我们之间聊天也不会被他知道?]叶伊赫转为继续在心底发声。   [是的。在监测出异常数值后,本系统第一时间选择下线以在原主构筑意识空间时排除自身存在,]如果是可爱修勾,现在高低也要摇着尾巴转圈讨几句夸夸,[包括宿主的!]   叶伊赫望向这间宫殿,入目都是属于费奥多尔的心象具现,没有半样属于他的痕迹。   他既不怎么看书,也不会拉大提琴,更别提那些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装饰品,只给人感觉相当庄严的宗教风格。   [你的意思是……]他恍然明悟,[构成我过往的心象具现没有在这里出现,不是因为费奥多尔的精神力远远强过我的,而是你帮忙屏蔽了?]   这真的帮了大忙,他再也不说小爱同学没用了!   [是的,]系统肯定应了一声,[精神力强弱与否,与意识主体空间的构成并不具备相关性。]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系统帮忙进行干涉,他可能在掉进这片意识空间的那一刻起就会露馅,极具他个人特质的心象具现将挤占掉这间宫殿一半的空间,展现出另一种与费奥多尔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下你真是立大功了。]   叶伊赫舒口气,[接下来的任务怎么说,我现在好像随时都能和费奥多尔联系,并且使用他的身体啊。]   这句话听上去有点奇怪,但他一时之间也没想出更合适的……掌控他的身体?更奇怪了。   当然这不是关键,问题在于如果他还是和以前那样动不动就突然“咔”的一下把费奥多尔身体抢走,完全没得商量的话,饶是再用第二人格这种解释也要说不通了吧。   系统显然在下线过程中给自己升级了下软件包,此刻半点不慌,[宿主的情况特殊,做好事的规则已实时进行更新,目前规则如下。]   [不再负责由本系统唤醒意识并解决事件,宿主可自行选择是否干预现实。]   [当宿主为身体主意识形态活动时,只要触发到相应事件,本系统就会根据一定的判断标准来考量并发放复活点。]   [另外,]系统用小爱同学的声音甜甜的提醒道,[宿主请注意自身的精神力,低于警戒值还是会强制休眠的。]   也就是说从系统发放未知事件,变成需要他发挥主观能动性去解决事件了……   [那我上次出现时解决的事情,不应该补充发放一下吗?]叶伊赫诚恳的出声,[别的不说,我好歹还救出了普希金呢。]   虽然不是他主动救的。   […………]系统瞬息间运行了数万条指令行,很是痛快的答应了。[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50!]   [很好。]叶伊赫心满意足的放过了系统。   反正平时解决事件也没靠过系统提醒,现在变成全凭他主观行动也没什么问题,不如说如今更方便了——至少不会再出现每次顶号都对身处环境抓瞎的迷茫。   他只需要主动将意识下沉,平心静气,就能共享到费奥多尔的视角,好似透过他的眼睛在望向这间宫殿之外的真实世界……   窗外的太阳彻底落山了,房间近乎一片漆黑,仅在桌面点着盏照明度不高的台灯。   面前是铺开满眼的纸张,但因为光源不足的原因,叶伊赫只能看清眼前的一小块地方。   除此之外,能用余光看到费奥多尔的坐姿十分乖巧,双腿并拢侧放着,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虽然除视觉与听觉以外的感官不能共通,但在视野里还能看到左手的小部分,大概率又在啃手指没跑。   看不见时钟,不清楚现在几点,也不知道费奥多尔到底在桌前坐了多久。   而那几张能看清的纸……他仔细辨认了片刻,发现上面那一串串的字母与他已掌握的那几门语言完全不同。   叶伊赫:…………   心里忽然就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等到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发现费奥多尔仍维持原姿势在思考什么的叶伊赫,终于憋不住了。   “如果我是你,”   抱着被子没起来的他在费奥多尔的意识空间里幽幽开口。   “现在应该立刻停止啃手指,然后去厨房给自己做一份营养晚餐。”   叶伊赫用的是俄语。   看他坐了这么久都不挪窝,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没吃晚饭——甚至也没吃午饭。   空气微妙的停顿片刻,左手从视野里缓慢移开了。   随即,叶伊赫听见费奥多尔在自言自语,“早上好啊。”——他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天然带着有一种尽在掌控的从容优雅,“嗯,或许真该像你说的,去吃点东西。”   “我睡了多久?”叶伊赫问。   “不到一年。”费奥多尔回答道,“确切地说,十个月。”   “…………”   会睡上这么久,是叶伊赫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当时的那两个人呢?”   尤其是那个纠结于自由哲学的银发少年长相很漂亮,他记得可清楚——那时对方的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呢,他就被拖去意识空间里了。   “如果你是在指斯蒂文森和果戈里,”   费奥多尔有问必答,“斯蒂文森回到了他的住所。果戈里则接受了加入【死屋之鼠】的邀请,不过目前依旧在进行作为天才魔术师的巡回演出。”   “他竟然真的是魔术师,我还以为那身打扮是品味使然……”   话说回来,费奥多尔这是又吸收了新部下吗?他这效率还挺低的,怎么全靠BOSS直聘。   可能是组织方针就是贵精不贵多吧……看那个费奥多尔也是在里面当高层的[V我50]组织,人多有什么用,七零八落的就被政府铲了干净。   刚醒来的叶伊赫精神很好,思维不由自主发散了下,又被关键问题拉回来,“你去吃点东西,记得先开灯……我们现在在哪里?”   “嗯,那就照你说的做好了。”   房间里安静,能听到暖气的工作噪音很大,费奥多尔竟然真的站起身,先去墙边将灯打开。   “在丹麦。”   紧接着,他用略低的文雅声线,说出了让叶伊赫眼前一黑的答案。   ……冷静,以后他和费奥多尔的意识可以同时存在,遇到要说丹麦语的状况就通通都丢给这家伙就好了,他没必要再开一门语言课刁难自己!   相比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叶伊赫,费奥多尔则显得心情不错。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盒酸奶,倒在酒店提供的碗里。   脑海里的声音变得安静,似乎在得到答案后不再打算提出疑问。   相比十个月,这段时间并不算漫长,而他恰好擅长等待。   麦片、干果、切碎的苹果块和香瓜,再加上鸡蛋碎,当费奥多尔用勺子将这些搅拌在一起,重新端到桌前坐下,舀起一勺正准备吃时,脑海里的声音响起的声音顿时变得格外愤怒。   [这能叫饭!?]   “……”费奥多尔慢条斯理的咽下一口,“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不行,我不能接受,怎么能把鸡蛋泡在酸奶里吃!]   “有一种蛋黄酱就是以酸奶和鸡蛋作为主料制作的。”   费奥多尔冷静的指出盲点。   [至少蛋黄酱也是看不出原材的,]叶伊赫才不认同这个观点,[再说你还把水果和麦片都泡进去了!]   这跟往麻婆豆腐里加草莓有什么区别!   用勺子轻轻刮了刮碗,又舀起一勺的费奥多尔抬起眼,焦距略微落在面前的虚空中,“加鸡蛋才是我的个人喜好。”   叶伊赫为费奥多尔的味觉失灵倒吸一口气。   难怪这家伙会长这么瘦,这碗东西放他面前只有两个字:寡淡。   寡淡到什么欲望都没有了,眼神里都充斥着淡淡的死志,能多吃一口都全凭对食物的尊重。   这就是高智商反派的厨艺水平吗……还是口腹之欲对他们来说只是累赘?   真是恐怖如斯,当一位高智商天才常年吃不到好饭,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   [去超市买点东西,拜托拜托。]叶伊赫怒而从床上坐起,[我来做饭给你吃。]   双重人格本身就带有【每个人格都具备不同的身份、个人经历、自我形象身份以及独立技能】的特征,类似叶伊赫不会拉大提琴而费奥多尔精通大提琴,费奥多尔不会做饭而叶伊赫擅长做饭的情况,都能用它解释得合情合理。   “很抱歉,”   费奥多尔的语速依旧不急不缓,但隐约透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现在是下午五点十分,超市已经关门了。”   这里可是北欧高福利国家之一的丹麦,就算是开商场也别想让老板多干哪怕一分钟。   叶伊赫:[…………]   他绝望的倒回了床上,不想去看共享视角里的那碗酸奶泡万物,糟心。   过了片刻,他还是翻过身来继续问费奥多尔,[你为什么在丹麦?]   这位老兄是在开世界地图吗,到底还打算跑多远?更恐怖的是他精通的语言没上限的啊?   “我在找一把圣十字剑,名字叫【索尔兹列乌尼】。”   费奥多尔并没有隐瞒,“它曾在公元十二世纪由英国的索尔兹伯里伯爵持有……嗯,当时的绰号是【长剑威廉】,那把圣十字剑就是他的武器,死后也成为了他的陪葬品。”   叶伊赫有点想接着追问[找那把剑是打算做什么],但这样显得他刨根问底,微妙的有点不太礼貌了……纵然他现在的人设是费奥多尔的第二人格,也不能过分没有距离感。   因此,他只是淡定[哦]了一声,顺着费奥多尔的话往下聊,[所以你现在是在考古?]   “这个说法似乎也正确。”   从旁人视角看来,费奥多尔这样气质在阴郁与优雅上兼顾,好似与魔渊融为一体般的漂亮少年,此刻却面带微笑的自言自语,仿佛正与人聊天般的状态实在有种毛骨悚然的病态美感,诡异,不可捉摸。   “圣十字剑在他死后的一百年内便失窃了,”   说话间,费奥多尔竟然真的快把那碗不可名状的酸奶吃完了,叶伊赫看得瞳孔都要地震,“辗转在黑商之间,流落于欧洲各处。”   “在可考据的资料里,公元十六世纪的克里斯蒂安四世国王曾经拥有过它,来自一位落魄贵族的献礼。”   那是一位丹麦兼任挪威的国王,踌躇满志、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扩大版图。   他在前半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励精图治、经济繁盛,公正又廉洁,拥有着非凡的才能。   在他统治最为辉煌的时刻,一位没落的贵族向他献上了这份贺礼,并吹捧他才应当是圣剑的主人,上帝钦点的选民。   然而,在他满心欢喜得到圣十字剑的后半生,一切都急转直下。他误以为那把寄宿着神明的圣剑能够为他带来名望与政绩上的双重胜利,因而主动参加了长达三十年的欧洲讨伐神圣罗马帝国的宗教战争,没想到就此输得一败涂地,他本人也郁郁寡欢,孤独而逝。   据说那把圣剑最终交给照料他离世的女仆维贝克·克鲁斯,后者则在他被葬在罗斯基勒大教堂后便离开了,从此不知所踪。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啊,这把圣十字剑。]   叶伊赫沉吟片刻。这个老国王也真是有够倔的,又倔又迷信,明明输一次就该长记性了,竟然连着输了那么多次还觉得圣剑没问题……   “它的作用不在于宗教象征,”   费奥多尔将空碗放到一边,拿起其中一张用炭笔画有圣剑模样的纸张,“而是实际的效果。它其实是一把异能武器。”   “我需要得到它。”   叶伊赫没有问费奥多尔为什么,倒也不是完全出于社交礼貌。   不如说,他用对方身体经历的事件越多,就越感觉费奥多尔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反派——那些不择手段的扩张地盘,谋划各种暗黑产业赚取巨额利润,用血腥、暴力与性来填满欲望,足以枪毙上十颗子弹也不为过的人渣。   像费奥多尔这种身为【死屋之鼠】的首领,却没见他忙过什么组织产业,每次醒来都能看到他满世界的到处跑,谋求的目标也都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钱财宝物。   他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呢。   叶伊赫陷入思索,但暂时想不出什么头绪。   [好吧,你想得到那把剑没问题,]   最后,叶伊赫只是这么抗议道,[但我拒绝看到那糟糕至极的料理技术,就算是你喜欢的鸡蛋也没有这样吃的道理。]   他从视觉上就实在接受不了!   “我听您的。”   费奥多尔笑了笑,没有对此提出任何异议——他甚至在只这一句里改变了称呼,带来的感受就像小猫突然伸爪轻轻挠了叶伊赫的心脏一下。   叶伊赫想要继续说出口的话随之卡壳,[…………]   […咳。]   在生活习惯上,费奥多尔显然是相当糟糕的。   叶伊赫睁眼见到的场景并非偶然,而是他真的几乎不使用明亮的光线来进行照明;哪怕是顶着再黑的夜晚查阅资料,也喜欢只点一盏昏暗的小灯。   进食更是一天只有一顿,吃的东西则根据营养成分搭配,随意用酸奶、牛奶或者谷物粥搅拌在一起,在口味上营造出一种即寡淡又诡异的混乱错觉。   叶伊赫中途还出来尝试品尝过,只吃一口就把它彻底冲进了下水道,再花五分钟炒出盘青椒鸡蛋。   坐姿也是,虽然看起来很端正乖巧,但总是习惯性微弓着背,咬手指更是演化成了本能行为。   值得称赞的只有费奥多尔爱干净这点,他每天都会洗澡,衣服也是一天一换。   虽然伊万和普希金他们不在,但他好像有别的办法获得资金,哪怕住的是公寓式酒店,平时也并不出门工作,依旧从来没有为钱烦恼过。   当费奥多尔在使用身体翻查资料时,叶伊赫也会继续躺在那张舒服的大床上睡觉养神。   有时精神睡饱了,但不想打扰他、也看不懂那些文献资料的叶伊赫通常会选择在他的意识宫殿内溜达,从书架上抽出几本自己能看得懂的书——大部分都是用俄语写的,也有许多是其它语言。   到吃饭的时间点、或者他实在看不过去时,叶伊赫就会强行挤占费奥多尔的身体,将指节从齿间拯救出来、去开盏明亮的灯、或者变着花样给他做鸡蛋相关的食物。   这里也是个缺少食材和调味料的国家,但他都在英国生活过那么长时间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这是您的意思。”   每到这时候,费奥多尔的话语中总是透着难以捉摸的微笑,但在行动上十分乖顺地听从了他的安排。   叶伊赫:…………   总感觉在情绪上,微妙的被他拿捏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到叶伊赫在意识宫殿的床上又一次醒来,看到费奥多尔并没有出门到图书馆或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寻找线索,而是去酒店前台退房。   “找到圣十字剑的下落了。”   他对叶伊赫这么解释道。 第47章   丹麦,与俄国在同一高纬度的北欧国家,寒冷的冬季总是占去了全年大部分的时光,剩下则是更早的落日与更漫长的黑夜。   但比俄国稍好的地方在于它是温带海洋性气候,这决定了丹麦即使冬季再冷也能维持一定的温度,不至于俄国的冬季那般干燥而寒苦,连天色也好似总笼罩着一层散不去的冷雾。   话虽如此,对费奥多尔如此单薄的身体而言,叶伊赫觉得他就算是去非洲或南美,这身毛绒绒的保暖装备也必不能少一件。   不然分分钟感冒给他看。   “哈啾。”   靴底踩着石子铺成的道路,只是一阵裹挟寒意的凛风骤然拂起,被冷到的叶伊赫便随之小声打出个喷嚏,将披风上的扣子又扣紧两颗。   感觉有点鼻塞,到地方后先洗个热水澡吧……   认识费奥多尔后,他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弱不经风。   丹麦的领土并不算大,但人口密度极低,以至于叶伊赫沿着费奥多尔指出的路线走了许久,竟然连一个人都没看见。   不仅如此,房屋与房屋之间的距离也相隔很远,中间生长着大块的草地与灌木,但几乎没有动活动的明显痕迹,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到近乎暮气沉沉。   [这里是建造于石勒苏益格时期的克里斯蒂安菲尔德小镇,也是受到天主教迫害的摩拉维亚教会的定居点之一。你能看到建筑整体都呈现古希腊罗马时期的柱式构图要素,且没有额外的装饰品。]   费奥多尔在意识宫殿里向目前掌控着身体的叶伊赫解说道,[包括教会也强调禁欲与苦修,认为克服恶念与虔诚的忏悔会将信徒引至未来的天国。]   “迷信。”听完这段长篇大论的叶伊赫干脆利落作出总结。   费奥多尔在意识里发出一点轻笑声。   “我记得你是信仰宗教的,那个……”忽然想不起那个名词了,叶伊赫有点卡壳,“基督教?”   [是东正教。]费奥多尔纠正道,[也被称为希腊正教。虽然如今也会用教会斯拉夫语来举行宗教仪式,但若是自诩正统的古教会,依旧会选择使用希腊语。]   叶伊赫:“………啊。”   原来这就是他当时在教会里做礼拜的时候,总感觉听到的音节像俄语又不像俄语的原因?因为都听得懂,导致他压根分不清这两种语言的区别。   换句话说,费奥多尔这老兄还会希腊语是吧……哼,别指望他再学一点。   [接着请左拐。]   按照费奥多尔的导航,叶伊赫向岔路的左边走去。   这座小镇的历史太过古老,人口也稀少,无论火车、地铁乃至公交,全都不通到小镇里面,进来就意味着交通工具极其匮乏,只能依靠自行车或者走路。   叶伊赫没有自行车,坐公交到小镇前方的站台后,剩下的路途就只剩走路一个选项。   就算想在这座小镇买一辆自行车代步也很困难,走到目前为止,叶伊赫没能找到哪怕一家开门的商店。   ……不愧是高福利的北欧国家。   路边除去大面积的灌木与野草,也有农户零散种着一些农作物。   叶伊赫正走着,看见路边有只松鼠蹲着啃还没有成熟的小胡萝卜,大概是从附近农地里刨出来的。   盯着那只咔哧咔哧埋头苦吃的松鼠一会儿,叶伊赫对着意识宫殿里的费奥多尔凉凉出声。   “看,松鼠在吃你的午饭。”   真是搞不懂这帮老外,一根生胡萝卜竟然也能当成一顿饭,浇上一点酱汁的蔬菜沙拉更能称得上营养丰富又健康。   难怪外国电影里动不动就爱放挑食小孩不肯吃西蓝花,这样做的口感会好才真是见鬼。   来试着做一盘西兰花炝虾仁摆小孩面前,倒是再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吃。   [……]   意识里的费奥多尔没有出声,但揶揄了他一句的叶伊赫格外心满意足,几乎要哼着歌朝目的地走去。   他坚持在这个人生地不熟、连语言也不通的地方顶号了费奥多尔还替他赶路的原因很简单——出太阳了。   就丹麦这天气,和英国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极少能见到晴朗阳光的大阴天。   长时间见不着太阳就会缺乏维生素D,还容易导致心情抑郁,所以丹麦明明作为一个高福利国家,国民却人均重度社恐,需要看心理医生的人也多得要命。   想想非洲的黑人兄弟们,明明穷得叮当响,太阳一晒就能龇着口大白牙一起载歌载舞。   叶伊赫不会载歌载舞,但他也想出来晒晒太阳。   他被迫跟来丹麦都这么久了,就没见过几次晴天——大多数时候还都是费奥多尔在使用身体,而他总是能窝那里一动不动的看资料大半天,根本不在乎环境。   虽然叶伊赫也觉得自己过得挺随便的,但他可见不得这样。   不能组织叫【死屋之鼠】,就真的过成小老鼠了吧?   费奥多尔对此倒是格外纵容,半点生活习惯被干涉的抱怨也没有。   跟着他的指引,叶伊赫来到一处由黑橡木与红砖搭建的小屋前停步,“是这里?”   房屋顶上没有摆十字架,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是的。]   合拢书的费奥多尔从意识宫殿内的椅子上起身,[接下来,还请将身体的主导权交给我吧。]   …………   守门人莱德·维克,今日也在惯例打扫这间教会的卫生。   相比于三百年前的辉煌期,如今可以称得上彻底败落,早已失去了宗教作用。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里也被认证成了世界文化遗产之一,承载了超乎想象的历史价值。   作为风景同样优美的小镇,每日的游客虽然不多,但也总是会陆陆续续的有人到访。   而他的工作就是打扫、维护以及讲解,顺便隐秘的看守一样圣物。   他在擦拭完圣台,转过身准备将毛巾浸在水盆里清洗时,忽然发现眼前多出了一人,“哎哟!”   一位陌生的黑发男性,身为本地人的他很肯定没在附近见过,基本可以断定是从外地来的。   他从样貌上看格外年轻、甚至可以称得上漂亮——身材高挑,但从他的标准来看还是未免显得过于单薄;护耳的白色绒帽和对襟开衫的衣着风格略显古怪,却莫名感觉很适合对方。   但无论如何,莱德·维克也不能忽略心底产生的异样感。   眼下毕竟是冬季,前来此处的游客大多穿着保暖又轻便的冲锋衣或羽绒服,脑袋上也总是戴着毛线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有些还背着巨大的旅行包,一看就是只来玩白天就离开,并不打算在这里长待。   而绝大多数游客和他打招呼时,脸上的笑容也是热情洋溢的,往往还会举着各种摄影设备来问他可不可以拍照。   不想眼前的这个人……他虽然也在微笑,但这份流露在唇角的微妙笑意更多是让莱德·维克感到紧张的不妙。   更别提他双手空空,根本不像是来这里参观的游客。   “下午好。”对方彬彬有礼的开口,“今天的天气很不错,您不这样认为吗?让人感觉格外暖和。”   “啊……是,没错。”   莱德·维克因为走神,应答眼前这位来客的问候时还罕见磕巴了一下,“总算出了太阳,我要抓紧时间把这里打扫一遍,然后就要锁门结束工作了。”   就算工作内容是看守这座小教堂,他也不可能一天到晚的待在这——他还赶着去湖里钓鱼呢,天色再过一会儿就要阴下去了,只需要接上一点小风,冰面上凿个洞,此刻就是适合钓鱼的最佳天气。   “幸好我来得还算及时,不会耽误您很久。”   莱德·维克听见对方这么客气道,在言谈措辞方面显得格外有礼貌。“请问,您能告诉我戈特弗里德·拉斯姆森的墓碑在哪里吗?”   教堂内的气氛凝滞片刻。   “我不清楚,墓园里没有这个人。”   莱德·维克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神色平静。   这座教堂的侧边就接着墓园,许多极度虔诚的信徒会选择在死后将尸骨埋在墓园中,以求得前往天国的路径。   在长达三百年的风雪洗礼下,许多墓碑上的刻字都有或多或少的侵蚀痕迹。   再加上现今的丹麦语不仅融合了许多来自拉丁语与希腊语的词汇与发音,后来还受到德语的强烈影响,以至于即使还有能看清的零碎文字,对古代丹麦语不够精通的人也几乎分辨不清上面的内容。   这也是为什么很少会有游客专门来这里看墓园。   毕竟墓园哪里都有,这处也并没有格外突出到值得他们特意前来打卡的风景特质,顺带来拍张照就足够了;不可能会有人千里迢迢来这里,就为了问特定某个人的墓碑在哪。   除非,对方别有用心。   莱德·维克直接选择装傻,“你是那个人的后代吗?那我想你大概走错了地方,这里从来没有哪座墓碑上的铭文写作拉斯姆森。”   “是吗?”   对方似乎连眼底也泛起那股微妙的笑意,“戈特弗里德·拉斯姆森,”——他的语速很慢,好似在讲故事般,将一切信息都娓娓道来,“摩拉维亚教会的信徒之一,死于三百年前。”   “他的父亲是恩里克·拉斯姆森,同样虔诚的信徒,本身并没有值得追溯的特别之处。”   “摩拉维亚教会掌控下的信徒们可以结婚,但必须要由教会来指定配偶。”   “而摩拉维亚教会的前身为波希米亚兄弟会,是波希米亚胡斯教派分裂出来的一支新教。当时的教徒因受到天主教迫害而四散逃难,其中的一小部分人来到丹麦,最终成立摩拉维亚教会,并选择定居于此。”   莱德·维克默不作声,听着这位不速之客将起源故事说得如此详细。   “那么,摩拉维亚教会是如何确立的?”费奥多尔始终噙在唇角的笑容扩大,“因为他们接受了一位同样饱受政治迫害的女性,她因为与老死的国王有染而遭到新王厌弃。”   “当他们选择救助这位女性时,对方也为他们带来了一样来自神明指引的神圣物品——或者说,是一把圣剑。”   “这件事并未透露出去,但摩拉维亚教会欣喜若狂,他们将圣剑供奉起来,又指派恩里克·拉斯姆森与她结婚,生下了戈特弗里德·拉斯姆森。”   “后来,这位戈特弗里德·拉斯姆森先生成为了教会的掌权者,并在其死后,选择将母亲唯一的遗物也一并带入坟墓。”   “嗯,在资料大面积缺失的情况下,想要推理出这些脉络还挺有难度的。”费奥多尔声音平淡的总结道,“毕竟那段时间的欧洲正处于动荡的三十年宗教战争,大量文献都被破坏了。”   更别提当时无论是单词的拼写还是发音上,都与现存体系相差太多。   连三百年前的皇室抓马狗血秘闻都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破译出来,同样在意识宫殿内旁听的叶伊赫简直叹为观止。   原来他在学语言时用到的费奥多尔cpu,可能还不足10%。   莱德·维克更是听得神色紧绷,一只手已经悄悄背在身后了。   “我是不是还忘记对您说了?”   好似没注意到他的动作,费奥多尔做出恍然的模样,却连笑容也变得诡谲而危险。   “那把圣十字剑的名字叫【索尔兹列乌尼】。”   ——话音刚落,莱德·维克的右手从腰后转出,赫然露出一把对准他的手枪。   费奥多尔仅瞥过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来自奥地利的格丨洛丨……克17型手枪,大量使用的工程塑料使它结构轻且造价低廉,没有常规的手动保险机柄使它被取出的那一刻即可实现单手开枪,不需要先打开保险的流程。   也就是说,在对方开枪的下一刻,他就会死。   意识宫殿内,原本窝在柔软沙发里旁观的叶伊赫霍然起身。   即使面对这样的绝境,费奥多尔连半点动作都没有,不仅仍旧空手站在对方面前,脸上也维持露出那叫他胆颤的、好似掌控着一切的微笑。   比恐惧更易侵蚀人心。   砰!   莱德·维克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开了枪。   费奥多尔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但有人的应对比他要快——   在子弹即将出膛的刹那之间,踏步伏身发力左手顶掌一气呵成,莱德·维克的右腕被迫抬高,开枪的弹道随之偏移,弹丸堪堪擦过脸侧而去,笔直嵌入红砖墙里。   “…………”   面对这种非人般的反应速度,举着枪的莱德·维克傻了眼。   但瞬间顶号上场的叶伊赫没有。   他猛然击打在对方右手腕的手掌灵活一变,握住手腕的同时发力后拧,整个人则借力转到这个大高个身后,迫使对方跟着弯腰下压——紧接着一个踹向腿窝的踢击就让人直挺挺跪了下去,根本动弹不得。   “什么情况,你刚才是在故意刺激他动手?!”   叶伊赫对着被他挤到意识宫殿的费奥多尔竖眉怒斥,即使俄语的弹舌还不怎么流畅,也不妨碍他用蹩脚的发音继续发挥,“结果没想到对方能开枪是吧!看给你显摆的,命都差点没了!”   […………]   费奥多尔看上去也有点愣神,似乎也压根没料到还有这种事态发展。   他缓慢眨了下眼睛。比起被副人格训斥的冒犯,他的反应似乎更接近于一种悸动般的兴奋,连出口的语调都变为赞颂般的咏叹。   [啊-啊,这可确实没想到……]   “……你怎么被骂了还挺高兴的。”   叶伊赫对着这个没见他生过气的家伙感到一阵无言,转而看向身下还试图挣扎的守门人,“这位要怎么处理?”   [杀掉就好了,]   费奥多尔在意识宫殿内轻描淡写道,[我能辨认出那座墓碑。]   他刚才只是打算灭口罢了。   丹麦本身禁枪,偷渡过来的他缺少武器,又出于叶伊赫的醒来且极爱干涉他生活习惯的缘故,导致他始终没有机会去黑市获取一把枪。   当然,即使他全无威胁的踏进了对方领地,也有办法实施灭口的计划——只需让对方动手杀死他就可以。   如此一来,[罪与罚]的异能效果就会发动,他将自对方的身体上迎来重生。   但此刻的结果……   费奥多尔将左手的食指指节咬在齿间,几乎要为眼前这一幕而感到来自灵魂的战栗。   他的第二人格,几乎承载着他对自我美好一面的全部理想。   啊-啊,这是属于他的。   “……他又没做恶,我们还是上门抢东西的那个,”   听到解决办法的叶伊赫连眉毛都快纠结在一起,“要我直接灭口…不太行。”   他是能打,但也没动手打死过人……   [那么,我听您的。]   费奥多尔从善如流的退让一步,又用出了好似猫爪轻轻挠下心脏的敬语。   明明刚才对待莱德·维克的谈吐也是这么个用法,叶伊赫却总感觉其中有微妙的差别。   不过眼下……瞄准颈侧的迷走神经,叶伊赫一掌就把人劈晕过去,又梭巡了圈教会内部,从圣台上扯了块窄窄的锦披下来,给他捆得结结实实。   从头到尾也没有向这位守门人透露过费奥多尔的姓名,等他醒来再求救成功,他们早就离开丹麦了。   至于费奥多尔说的那把圣剑……叶伊赫认命的找到把铁锹,扛着它去墓园里挖坟。   得亏这做好事的系统不会因为他违法犯罪而倒扣复活点……   “你怎么指个墓也这么高兴?”   这具身体的体力还是很差劲,挖了几铲的叶伊赫将铁锹杵在地上中场休息,“还有声音听起来不太对,你是不是又在啃手指?”   在意识空间里竟然也改不掉这坏习惯!   [嗯?]   费奥多尔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纯良。   [我并没有。]   “……少骗我了。” 第48章   让费奥多尔辨认出那位戈特弗里德·拉斯姆森的墓碑确实没有花费很长时间。   他真的如同方才对叶伊赫所言,不需要那位守门人也能辨识出墓碑上已被侵蚀到几乎无法看清的那些字母,甚至准确的翻译出来。   叶伊赫已经习惯了费奥多尔在头脑上面的顶级优秀。   这家伙在酒店、图书馆与博物馆待了那么些天,竟然直接学通了一门不适用于现代的古丹麦语……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在读书时怎么没有这样的好脑子?这样就不至于让那些知识像甩出去的冰壶一样,呲溜就从他大脑皮层表面擦过去了,一路走得是光滑无比,基本没怎么记住。   想想他为了考上大学付出的那些艰辛努力,叶伊赫都忍不住感到一阵心酸。   至于此刻,他是得到了一个记东西很快的好脑子——差不多10%吧——但代价是他的好体力彻底回不来了。   又掘了几铲土,叶伊赫不得不停下来歇口气。   想把这位老兄的身体养起来真难,败起来倒是一泻千里;在他长眠的十个月期间,又马不停蹄的倒退回干点活就头晕力竭的重度贫血兼体弱。   天已经暗下去了,这墓才被刨掉一个敦实的小山包。   当夜空铺满头顶时,这处墓园也理应被微弱的烛火照亮——铁门的两侧挂有防风煤油灯,为安息于此处的魂灵点亮归途。   但那位负责来点灯的守门人被他打晕了,没人来干这个活的后果就是墓园变得愈发阴森,连不远处形状扭曲的枯枝也化作挣扎于大地的狰狞鬼爪。   给叶伊赫一万种设想,他也绝对猜不到有朝一日的自己会待在另一人的身体里,还扛着铁锹去别人家盗墓。   不对,严格来说应该是国家财产。   他这样算不算在撬天国的墙角……忽然想到这点,叶伊赫险些笑出声。   “我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叶伊赫对意识宫殿里的费奥多尔说,“但毕竟我们共享一个身体,你会不会觉得这是在亵渎神明?万一死后上帝不让你进天国了怎么办?”   [或许确实如你所言。]   费奥多尔即使坐在沙发里,姿势也是端正的。不同于叶伊赫喜欢将整个上半身嵌进柔软的靠背里,他会微微挺起脊背,让自己保持某种体态上的轻盈与张力,像一只舒展羽翼的鹤。   即使这是完全无法让身体放松下来的姿势。   叶伊赫不得不承认,哪怕费奥多尔的生活习惯再糟糕,本质上也依旧拥有一种散漫却深入举手投足间的贵族式优雅。   [十诫是无论哪支基督教派都会奉行的准则,其中第八诫便强调:不可偷盗。]   费奥多尔在意识内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并不严肃,相反,叶伊赫甚至能从中听出一点愉快的余韵——来自方才被他抱怨后的尾音,[若是犯下这份罪的我,想必定要与天国无缘了。]   “……少来,你压根就不担心,”   叶伊赫一个人在墓园里吭哧吭哧的铲土,一边还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就算守门人此刻成功挣脱束缚,看见这幕诡异场景的他估计还得再吓昏一次。   “你刚才还想杀了那个守门人。我就不信圣经里都不准你偷盗了,难道还会允许你杀人?”   更别提他在俄国那个教堂工作的经历——忏悔罪孽几乎要占去大半信徒的来意,其中也包括替成为杀人犯的家人来赎罪的。   费奥多尔的几声轻笑又响起在脑海里,像摇动在这冰冷冬季里的铃铛。   [您知道俄罗斯东正十字的含义吗?]   他在这句里忽然又将对叶伊赫的称呼改了口,语气却没什么变化,反而显出独一份的亲近感。   [并非希腊十字或拜占庭十字,自然也并非宗主教十字,而是上下各添有一道短横杠的东正十字。]   其余十字具体长什么样叶伊赫不清楚,但这个模样特殊的十字他是见过的。   “认识,但不清楚。”   当时的同僚又不可能给他解释这个——他们的想法估计是这家伙都能当辅祭了,怎么可能不懂各类教义呢?虽然事实就是他不懂,硬靠浑水摸鱼过了一周。   [在大多数版本中,对东正十字的释义无外乎代表耶稣的头与脚,是他的身体被钉在十字架上受苦难的象征。]   [第一根横杠写有“罪犯”的的名号:纳匝瑞特的耶稣,意为铭牌。]   [第二根横杠为耶稣被紧钉的双手,意为刑木。]   [第三根倾斜的横杠既是耶稣的脚凳,亦为正义之秤:一盗因渎之“重”而坠狱,一盗因悔之“轻”而升天。]   费奥多尔解释得很详细。   在新约圣经的描述中,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处死时,有两位罪犯也同样被钉在十字架的一左一右。   其中一个罪犯讥诮他是基督却不能救他们,另一个则责备对方说他们受刑乃罪有应得,并表示耶稣并没有罪过。   最终,亵渎耶稣的前者下了地狱,而诚心悔过的后者则与耶稣一起升上天国——这就是为何第三根横杠是倾斜的。   被恶补了宗教知识的叶伊赫:“………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其余十字架应该有其它不同的含义了……宗教还真是复杂的东西。   [这仅是表面上的含义,]费奥多尔却接着说道,[对于东正十字而言,它还有另一种释意:三道横杠,意指被救赎的过程。]   [第一根指代十字架本身,为属灵符号,即描述生命已位于一种世俗以外的存在状态,归属于圣灵。]   [第二根指代罪之行,即人所犯下的罪恶行径。]   [第三根为复活,表示神已战胜死亡,将会自死的惩罚中复生。]   说到最后,他的口吻里甚至带上些许不可捉摸的笑意,好似在不动声色的向叶伊赫传达某种暗示。   “你是想说哪怕作为人的你犯下了罪,死后也能像神一样复活?还是说升上天国?”   听完解释的叶伊赫蹙起眉毛,实在为对方如此虔诚的信仰感到费解——就算他有什么办法躲过子弹的狙丨杀吧,毕竟这个世界还有异能这种超自然的设定。   但这段长篇大论在他看来……   “你怎么不说你此刻的生命也很宝贵,别随随便便就用轻慢的态度对待它?”   他就不明白这些宗教为什么总爱极力鼓吹来世与死后,就跟印度动不动就讲此世身为贱民受苦,来世转成婆罗门享福……要放他们那里,早就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后起它个百八十次义的。   谁管来世不来世、天国还是地狱的,这辈子怎么就不能过好点?   想想费奥多尔的意识宫殿内布置有大量的宗教相关装饰,意味着他的过往人生中确实有受到极深的宗教影响。   而叶伊赫,是个坚定的无信仰主义者——非要说的话,也是【来都来了】式的信一信。   譬如在爬山的中途看到一座庙,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进去给里面供奉的佛像烧两炷免费的香,许个也不知道在不在对方管辖范围内的愿望。   比起从信仰中汲取接纳苦难的精神力量,他更愿意迎难而上,努力靠自己让生活过得好些。   如今的他在费奥多尔的身体内,便也就试图让费奥多尔的生活能过得好些。   像这种通过伤害自己身体来达成目标的方式,他是一万个不赞同。   [我确实从未有过如您这般的想法,]   意识宫殿内的费奥多尔微笑着,吐出的每个音节轻且低,却构筑出愉悦的意味,[痛苦乃登上天国之阶梯,忏悔与救赎将会洗涤罪孽的魂灵。]   “不要给你啃手指到出血找借口,现在又痛又累的可是我。”   即使知道费奥多尔此刻看不见,叶伊赫依旧危险的微微眯起了眼。   他费老大劲的在这里吭哧刨土,意识里的这家伙尽和他掰扯苦行啊赎罪啊这些有的没的!   若是普希金在这里怕是会格外震惊,他那魔鬼般的老板费奥多尔在此刻竟然也会有如此清澈愉快的低笑声——哪怕它转瞬即逝。   接下来的费奥多尔没有再出声,终于铲到底的叶伊赫专心将那口朽蚀成半腐烂状态的棺木撬开,谢天谢地,里面摆着的是一坛骨灰,而并非一具尸骨。   摆在那坛骨灰旁边的陪葬品还有许多,其中就有一把造型奇特的双刃剑。   它在剑柄上裹缠了暗色的布,剑格中央则镶有一颗宝石,在夜色中似乎泛着难以言说的微光。   叶伊赫踩在棺木的边缘,弯腰将它拎在手中,“就是这把?”   [是的,]费奥多尔应道,[它与记载中的模样无异。]   “这下真连我也成法外狂徒了……”   叶伊赫嘀咕一句,将它放到旁边,又花费了些时间用铁锹复原这处坟墓。   当最后一铲土被他拍在山包上时,一片雪花自天空飘落。   叶伊赫仰起头,更多的雪倒映在他眼底。   手边没有钟表能看时间,他预估现在差不多快到后半夜了,而拿到圣剑的他还要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走回去,等待直到天明才会发车的公交……   “肯定会发烧。”对这具身体格外了解的叶伊赫肯定道。   他选择拎着那把圣剑摸黑返回教会,正好与在挣扎着想要解开束缚的守门人撞了个照面。   莱德·维克:“…………”   莱德·维克立刻闭上眼:“我发誓我什么也没看到。”   什么圣剑,哪有他的性命重要——就算他是这个教的信徒,支付给他的薪水也不够这时候逞英雄的。   “…………”叶伊赫张了张口,发现他并不能说丹麦语与对方沟通后,迅速将身体交回给费奥多尔,“你来解决。”   正好他忙活了一整晚又累又困,只想赶紧睡一觉。   被换出来的费奥多尔先抬起手中的那把圣十字剑看了眼,确认是真品后,才再度将视线转向紧闭双眼的莱德·维克。   “您好啊。”   他说起丹麦语时,就如同说其它语言一般的标准,每句的语法与属格变化皆准确无误。   莱德·维克不敢应声。   “无论何时,主都会接纳无家可归之人,亦如基督接纳尔等一般,使荣耀归于神。”费奥多尔念了半截圣经内的箴言,微笑着对他说道,“您不这样认为吗?”   莱德·维克低声下气,“是,没错……”   “请容许我们在这里歇息一晚,您认为主会容许么?”   费奥多尔接着问道。即使他表现得如何彬彬有礼,莱德·维克听来也更像是一句语气冷淡的威胁。   还有对方那句话中的【我们】……明明就只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啊!   莱德·维克简直要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完全不敢深思,“完全没问题,主说你、呃,你们想待多久都可以。”   “感谢您的慷慨。”   没有点灯的这间小教堂几乎完全沉入了黑暗,仅剩自窗户投来的些许弱光。   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令莱德·维克心颤,他被捆在一起的手早就麻了,但完全不敢出声抱怨。   相比话语,对方的行为更让他目瞪口呆——那个人在逛了一圈后,先从圣台上拿起火柴,而后竟然用挖出来的圣剑当斧头,把那可以当成古董看待的橡木长椅劈成了一根一根的!   望着在他眼前升腾起来的简易版篝火,莱德·维克陷入了呆滞。   渎神!这是彻彻底底的渎神!   他想要尖叫,但想起对方刚才那干脆利落的反击,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重新拿回身体主导权的叶伊赫坐在火堆边取暖,困惑瞥他一眼。   表情干嘛那么惊恐,这间教会又没有暖气,不就地取材,难不成守着这些木头冻出毛病来吗。   他在来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可就面临过俄国的暴风雪,绝对不想再来一次手脚都被冻僵还要跋涉求生的经历了。   信教的费奥多尔都没表示异议,这家伙倒是一副险些气到背过气的模样,哼,心理素质就是不行。   虽然他感觉对方在脑海里发出的轻笑声也很微妙……好吧,至少没有明面上提出异议。   冬日的天光亮得很迟,更别提高纬度的丹麦——索性这个教会里有时钟,他只需要等到在首班公交的发车时间前赶到站台就可以了。   没有等到将近九点才会来临的天亮,叶伊赫提前离开了那间教会,也离开了这座克里斯蒂安菲尔德小镇。   自从那夜飘起了雪再没停过,温度逐日下跌得更严重,房顶与大地皆覆盖了层厚厚的白雪。   拿到圣十字剑后,费奥多尔没有停留在丹麦,而是用假丨身丨份丨证明坐上了驶向挪威的火车。   眼见对方越过丹麦边境线,还要更往北去的叶伊赫:……他就知道丹麦还不是终点。   雪景下的挪威与之前见到的丹麦风景截然不同,更别提一串一串挂在屋檐间的桔色小灯,偌大的驯鹿雕像矗立在小镇中心,冬青叶做成的装饰挂得到处都是。   这种浓厚又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   [圣诞节?]叶伊赫在意识宫殿内出声。   “是的。”   正在酒店前办理入住的费奥多尔回答道。   前台的服务员原本在登记信息,忽然听到这位有着漂亮容貌的帅哥在说话的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先生?”   费奥多尔向她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事。   [圣诞节是相当于新年的节日吧?]叶伊赫才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年末,[不回去过吗?]   不确定费奥多尔还有没有家人,他在后半句说的含糊了些。   “与这边12月25日的圣诞节不同,俄国是过1月7日的圣诞节。”   已经取到钥匙,离开前台的费奥多尔向叶伊赫解释道,“而新年是单独的1月1日。”   他对自己的第二人格展现出绝无仅有的耐心,看起来并不介意对方问出缺乏常识性的问题。   原来新年是相当于他们的元旦啊……叶伊赫沉吟片刻,主动邀请道。   [要来过吗?新年。]   1月7日的圣诞节还没到就算了,新年应该是很重要的节日。   正好他曾经也没有体验过和人一起过元旦是什么感觉,现在干脆就来一场俄国的新年也不错——反正费奥多尔应该也没有人和他一起过,他在这种时候都如此敬业的跑来挪威干活,半点也没有要回俄国的意思。   [应该会很有趣吧?]   费奥多尔的步伐停顿稍许。   当他再迈步走向那间被订下的酒店房间时,口中已欣然答应了叶伊赫的邀请。   “我想您是正确的。”   在每一个音节的连接间,那点微妙的笑意与亲近感又慢慢流露出来了,“就依照您说的做吧。”   […………]   捂起脸的叶伊赫沉默片刻,终于在他的意识宫殿内发出了忍无可忍的抗议。   [……别老是突然对我用敬称!] 第49章   最终,费奥多尔有没有采纳叶伊赫的意见姑且不论,但他确实在挪威停留了比预计更久的时间。   这座在叶伊赫看来和小镇差不多的城市其实是挪威的首都,奥斯陆。   按照费奥多尔的说法,他们是先坐火车到达丹麦的腓特烈港,再转乘轮渡来到了这里——虽然在叶伊赫看来,眼前风景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在缺乏太阳照射的漫长北欧冬季里,即使走在白天的街头,天空也总是泛着黯淡的微光,仿佛驱散黑暗的晨曦永远无法在下一刻升起。   只有纷扬落下的雪花被灯串照耀得闪闪发光,落在每一位往来的行人身上。   这里建筑普遍不高,许多木制结构的特色小屋更是长长的等腰三角形,两侧的屋顶坡度很大,末端几乎要靠近地面,连窗户都开得小小的,挤在露出的一点点墙壁缝隙里。   叶伊赫猜测这样设计的原因大概是为了防止厚重的积雪压垮屋顶的瓦片,小窗户也更保暖。   因为刚过完圣诞节的关系,许多商店的圣诞树还没有撤下,戴红帽子的侏儒小精灵一排一排摆着,看起来格外可爱。   虽然挪威如今也会顺应世界各地的游客,在广场添置驯鹿与白胡子圣诞老人;但据说其实在他们的文化里,会挨家挨户来送圣诞礼物是一种戴着针织红顶小尖帽的尼森小精灵。   叶伊赫在商场买食材时还顺手买了两个小精灵带回去,就挂在酒店的窗户下面。   费奥多尔没表示异议。   此刻他正沿着街道前往阿克尔码头,那里的北大西洋暖流可以保证即使在寒冬也不会使海水结冰;而他们将乘坐传统的北欧海盗木帆船,沿着峡湾游览整座充满北欧特色的复古城镇。   主要是在买东西时听到游客聊天的叶伊赫想坐,费奥多尔负责认路和订票。   通过费奥多尔的视角看着街头那些基本成双成对、或者更是全家出动的路人,叶伊赫在意识宫殿里体贴的对他开口,[我可以给你唱首圣诞歌,好让你显得没那么形单影只。]   过圣诞节的那几天总能在各处听到一首圣诞颂歌——虽然和他以前听过的【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不同,但旋律依旧简单好记,要他复刻一遍简直轻而易举。   大概是打算和费奥多尔一起过的新年即将到来,叶伊赫明显感觉到自己情绪上涨,可能比对方还要显得更期待一些。   “……嗯?”   并不认为自己此刻有类似孤独情绪的费奥多尔对叶伊赫的积极似乎有点想要哑然失笑,但还是颔首应允了叶伊赫在他脑海里唱歌,“请。”   [咳。]   叶伊赫清了清嗓子,开始向费奥多尔展现出他非凡的音乐天赋。   在这点上,百分之八十的音乐人都要对费奥多尔的表情控制能力甘拜下风。   他竟然能够扛着听完全程基本没在调上的圣诞颂歌,不仅没有半分对音乐白痴开口唱歌那惨不忍睹的表情流露,甚至还能从容有余的夸上两句。   “唱的是《O jul med din glede》吗?挪威语的发音相当准确。”   [……到时候你来唱。]   费奥多尔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的夸他,但叶伊赫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在这个时间点乘坐阿克尔码头的大多是前来度假的游客,前往甲板的座位时,叶伊赫还能听到几声熟悉的母语。   也不知道费奥多尔懂不懂汉语……很难说他不懂,毕竟这老兄连六百万使用者都不到的丹麦语和挪威语都会,怎么可能不会坐拥十几亿使用者的汉语。   在顺利登上船、找到位置坐下后,费奥多尔便将身体让给了叶伊赫——在意识宫殿内仅能共享视觉与听觉,想要体会海风拂面而来的湿润、细碎水珠跳跃在肌肤的冰冷、以及身处人群中的热闹,还是得亲自使用身体才能做到。   在外人看来,大概就是方才还冷淡疏离、举手投足间极为注重礼仪的鸦发少年,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生动许多,朝远处眺望而去的目光也泛起几分好奇的打量。   在面对前来送莓果味汽水的服务员时,他还很友善的用英语说了句谢谢。   这里是国际游客往来最多的观光景点,面对这艘帆船的随行解说导游还是服务员,即使用英语交流也完全没有问题。   有着浅金发色的漂亮服务员姐姐甚至对乖巧坐在座位上的叶伊赫微笑了笑,又额外在他面前放下盘摆着造型可爱的姜饼人与圆环形状的蛋白杏仁饼的小点心。   “虽然这里的饭不怎么样,但甜点还挺好吃的。”   道谢后的叶伊赫很高兴地捻起块饼干,用俄语小声的和费奥多尔说话,“等我吃两口就换你出来尝尝。”   熟悉的轻笑声又响起在脑海。   叶伊赫感觉费奥多尔最近总是在笑,哪怕他绝大多时候的笑声都转瞬即逝,又总是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您享有品尝它全部的权利。]   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十足的愉快,明明在使用敬称,反而更透出一股特别的亲昵感。   叶伊赫:“…………”   就知道这家伙改不掉突然用敬称对他说话的毛病。   叶伊赫低头看了眼捏住饼干的拇指指甲,边缘被啃出来的细碎坑洼也完全没有养好。   就跟他戒不掉啃手指的坏习惯似的……即使再三提醒也只是降低了频率,一不留神依旧会让他得手。   既然费奥多尔说没关系,叶伊赫就边吃着饼干边等船开。   这艘由曾经的海盗船制式改造而来的观光船总共要行使两个小时,几乎要从峡湾的这一侧行驶到那一侧。   在这期间,导游还会尽职尽责的讲解一路上的风光与文化,以及历史名人在此处留下了什么璀璨辉煌的足迹。   在这艘撑起篷顶航行的帆船之外,雪被海风吹得湿漉漉的往下落,折射出的璀璨灯光在岸边以及更远的地方微微闪烁,像小尖帽似的木屋沿海边一栋挨着一栋,缓慢地从眼前经过。   这是他在曾经的那个世界里从未见到过的风景。   叶伊赫看得出神,直到导游的另一段介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大家请朝北边看,那块往外延展一段海岸线的土地是被称作[北极之门]的特罗姆瑟。它是挪威北部最大港口城市,也是全世界最北的城市之一。”   “在那里,全年中有五个月的气温低于0℃,近半年的时间都在下雪。但相对的,我们能够得以窥见在恢弘的人造灯光与雪山之上,欧若拉女神将会舞动她的裙摆。”   “欧若拉女神?”叶伊赫疑惑的自言自语。   [古希腊及罗马神话中的掌管黎明曙光的女神,有人说她的眼泪是在晨光中摇曳的露珠。]   听到这声嘀咕的费奥多尔给叶伊赫解释。他拥有的知识面超乎想象的广 ,无论说起什么都信手拈来,根本没有能够难住他的问题。   [三百多年前,伽利略将高维地带发生的极光现象以她的名字Aurora来命名,至此沿用至今。]   “这样啊。”叶伊赫恍然。   连起来说欧若拉女神不懂什么意思,单说欧若拉(极光)现象就明白了。   [若是对极光感到好奇,再过不久也可以亲眼见证它在夜空下的起伏,宛若这颗星球在安静的吐息。]费奥多尔道。   [我们的目的地正是特罗姆瑟。]   在他说到这句时,观光轮渡上的解说也正好接着强调道,“只是,我们不建议大家近期前往特罗姆瑟。”   这艘不大的木帆船上顿时传来一片困惑于“为什么”的惋惜声。   “最近特罗姆斯郡发出警告,一种奇怪的病毒在特罗姆瑟当地蔓延,感染者会丧失意识,如同行尸走肉,”解说加重接下来几个单词的发音,“并且,会袭击人类。”   船上顿时爆发出小声的哗然。   “不过请别担心,”解说微笑着立刻补充道,“感染事态尚在可控范围内,特罗姆斯郡也已经封锁了进出的港口以及火车路线,想必事态将会很快平息下来。如果近期大家有想要前往特罗姆瑟旅游的,可以修正一下计划了哦。”   叶伊赫听得呆住,“…………”   他举起咬下一口的姜饼人挡住嘴,小声对意识宫殿内的费奥多尔开口,“听见了吗,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丧尸病毒,这下你的行程要取消了……!”   至于那个政府宣称什么【尚在可控范围内】,他是压根不信。没错,就是一丁点都不信。   [不,我便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费奥多尔坐着意识宫殿内的高椅。他将屈起的手肘撑在扶手上,整个上半身的重心随之朝右丨倾斜稍许,靠在抵住脸侧的掌根;略长的鸦黑发梢同样因姿势的变更而轻微晃动,柔软地落在虚拢起的五指间。   [那并非僵尸病毒,而是异能在作祟。]   叶伊赫:“异能?”   [北欧的历史上曾有一位斯托克伯爵,他拥有广袤的领土,备受子民爱戴。]   费奥多尔又开始给他讲故事,语速不急不缓,[然而,他诞下的孩子却受到了诅咒。他的孩子拥有异能,但那份异能侵蚀了细胞,使其发生变异,成为了……吸血鬼。]   [他可以通过吸食他人血液让对方转化为他的眷属,且被眷属咬伤的人类同样会转化成他的眷属,这份吸血鬼异能会不断扩撒,直至无人可以转化为止。]   叶伊赫陷入沉默,“………………”   这个世界的异能设定未免是否过于随便了些??   他还以为异能只是一种天生自带的额外超自然技能,没想到还能是一种能够人传人的病毒?!   “慢着,”他突然想起还被放在酒店里的圣十字剑,“你想找到那把剑的原因莫非是……”   [你想的没错,圣十字剑将会克制他的异能。]   费奥多尔轻声道,[不过,这把剑的使用者并非你我,而是属于一位“远东的英雄”。]   叶伊赫当然知道不可能是他们来干这种拿起宝剑屠龙的英勇事情……更别提这具身体的体力也不支持去打一个坐拥未知数目的眷属的吸血鬼。   那可是吸血鬼,在影视作品里拥有超凡的恢复能力与速度都是基本操作,像什么感知强化和不老不死也是标准配置,再厉害的还能变成蝙蝠和心灵操控——要说能从眼睛里射出两道激光炮似的吸血鬼,他也在作品里见过一位啊。   让他上和给敌人送盘小点心有什么区别。   虽然让叶伊赫更别想到的是,费奥多尔费尽周折拿到那把圣十字剑,竟然只是为了给那位“远东的英雄”送武器。   “那个人有把握打败吸血鬼?”   解说又继续讲解起了沿途的风光,但叶伊赫已经完全没注意力去分给她了,只是压低声音问费奥多尔,“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的,]费奥多尔微微笑道,[他也是异能者,同时还拥有最强的武器,“神刀·雨御前”。那是一把能够穿梭时间、从未来向过去发出预警的神刀,足以使他立于不败之地。]   [想来他此刻已经接受挪威政府的邀请,在赶来消灭吸血鬼异能爆发的路上。]   我们只需要将这把圣剑交托给他就可以。   这是费奥多尔没说出口的言外之意,但叶伊赫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一路上也没见到你和那位英雄联系?”   [吸血鬼异能出现得比政府封锁更早一些。在来到丹麦之前,我便已联系上他,]   费奥多尔声音始终透出不紧不慢的平稳与淡然,[幸好那位来自日本的英雄,只是一位平易近人的武士罢了。]   叶伊赫半信半疑的点头,“如果他能解决这个事件的话。”   话说回来,如果那位英雄真的靠这把圣剑才解决吸血异能爆发事件,那岂不是也应当算在他做的好事里面?   想到即将到账的复活点,叶伊赫心情就变得很好。   真是醒得早不如醒得巧,一下就让他赶上做好事的机会了。   两个小时的环峡湾观光结束,早就冻到不行的叶伊赫归还从舱门口领的小毯子,终于回到了脚踏实地的陆地上。   他没急着将身体交回去,回到酒店,而是先绕路去附近的商超,购买了大量的鸡蛋、牛肉、蘑菇和面粉,另外还有些土豆、胡萝卜和鱼之类的食材。   甚至还特意叮嘱费奥多尔之后去酒类专卖店买一瓶香槟——因为挪威规定超市只允许卖淡啤酒,其余的酒类都只能去专卖店里挑。   这些都是他找到的关于俄国过新年需要准备的食物,尤其是香槟,这可是俄国人零点举杯的必备酒品。   虽然这具身体距离成年还有一段时间……但谁让费奥多尔办的假丨身丨份证明是成年人呢。   确定他买的东西都齐全后,拎着购物篮的叶伊赫立刻将身体还给了费奥多尔,让他进行接下来的结账、付钱、回酒店等一系列语言交互性极强的动作——而他,现在要去意识宫殿的被窝里暖和一会了!   手上突然变沉的费奥多尔照常没有任何异议。   虽说在挪威过俄国的新年有点奇怪,但反正挪威本身也过元旦,因此叶伊赫的提议并不会显得有多突兀。   从年末的最后一个白天开始,叶伊赫就开始忙活着包俄国版本的饺子,再做两道俄式土豆沙拉和加了鱼的杂蔬沙拉,就是新年必吃的食物之一了。   费奥多尔则始终乖乖待在意识宫殿内。   他就是想帮也不太能帮上忙,叶伊赫在见识过他那堪称灾难——基本就是酸奶拌万物——的料理手法后,就坚决不准他碰自己的锅。   再说来回顶号干活也不方便啊,最后累得不也还是这一具身体嘛。   不过,费奥多尔似乎没有靠看书打发时间,而是在调试他那把放置在宫殿一角的大提琴,因为叶伊赫的脑海里总是能忽然响起简短的悠扬旋律,陌生,但很好听。   随着时间逐渐流逝,酒店内的电视机也被打开了,叶伊赫在做饭时顺便听一耳朵新闻。   除去一些鸡毛蒜皮的当地小事外,主持人也提了一句特罗姆瑟的封锁情况,声称事态进展顺利,预计很快就会恢复通行往来。   屋内的暖气空调开得很足,这具身体惯常装备的护耳帽与披风都放在了门口的衣帽架上,叶伊赫只穿了一件单薄开襟外套。   他将做好的沙拉与饺子端上桌,香槟也被打开,在高脚杯里倒满。   窗外的雪依旧很大。在这间点亮着灯的酒店房间内,只有叶伊赫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的场景确实有些孤单了。   然而他一直在和费奥多尔聊天,对方也好脾气的有句必应,气氛相当融洽又热闹——至少是在叶伊赫看来。   虽说从第三方的视角来描述,这种一个人边做饭边吃还边自言自语的场景确实过于诡异了,很轻松就能令他人感受到一种【他是不是疯了啊】的害怕。   叶伊赫吃了一点尝味道,随即就换费奥多尔出来吃,而他则成为脑内有句必应的那个。   等快到晚上十二点时,叶伊赫看着费奥多尔起身,从书桌那取了纸笔过来。   “接下来可以请您闭上眼睛吗?”   费奥多尔露出点笑意,“这是将要被我写在纸上的新年愿望,之后会点燃并放入香槟杯中。若是在新年来临之际喝完它,这份愿望将会成真。”   这是俄国的新年习俗之一,自然也在叶伊赫的恶补范围里。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么高智商的费奥多尔竟然也相信这个,心底不由诞生出了一种相当意外的反差感。   怪可爱的。   [你写就是,]叶伊赫信誓旦旦的闭上眼,将意识集中于自我,[我保证不偷看。]   周遭的时间安静了许久,直至费奥多尔的声音再度响起,“可以了。”   叶伊赫睁开眼,诧异发现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新年快乐。”——费奥多尔这么说道,嘴角又弯出一点笑意,“如果始终一人意识在外,一人意识在内,我想也算不上一起过新年。您不这样认为吗?”   “新年快乐!”叶伊赫跟着笑起来,“那杯承载着愿望的香槟呢?”   “已经喝完了,”费奥多尔说,“当饮尽最后一滴时,时钟的三枚指针恰好重叠。”   也就是说费奥多尔最后的数十秒内一边喝香槟一遍许愿,在新旧年交替的那一刻正好喝完杯子里的酒吗……这个人在某些时候的仪式感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郑重。   叶伊赫忍不住惊叹,边眼看着他拎起那把靠在墙边的大提琴,来到椅子上坐好,调整姿势。   “嗯?”   “来给您拉圣诞颂歌。”   费奥多尔让琴背靠在胸口,琴颈顺势落在左侧的肩膀上方。   当他抬手按住琴弦时,往反方向歪去的漂亮面容便被垂落的刘海挡住小半;但哪怕仅能看见那剩余露出的部分,也能明显察觉到对方那分外愉悦的好心情。   ——亦如他此刻出口的话中含笑,“遗憾的是我也并不擅长唱歌,只好请大提琴来帮忙了。”   “…………”   这次,小猫挠爪的感觉更明显了,而对方根本没打算改掉自己动不动就切换成敬称的毛病。   叶伊赫又想叹气、又想捂脸,最后都忍了下来,但还是没憋住一句“你用大提琴拉这么简单的圣诞歌会不会有点浪费?”。   这家伙可是年纪轻轻就能在顶级音乐学院当助教的水平——他甚至怀疑对方要是想的话直接做老师也可以,不当只是没必要。   “重要的是欣赏者想听什么,而非演奏家一味炫耀他的技巧。”   费奥多尔将琴弓搭在大提琴上,微笑着合起眼,又说了一次。   “祝贺我们迎来新年(生)。” 第50章   作在异国他乡、也是初次与费奥多尔一起过的新年,叶伊赫可以给出满分好评。   费奥多尔用大提琴拉完给他的圣诞颂歌后,又演奏了另外一段旋律更舒展悠扬、明净而长宁的旋律——那或许是一首别有深意的协奏曲,但可惜叶伊赫完全听不懂。   “它的名字叫什么?”   “《第九圣歌》。”   费奥多尔向叶伊赫作出解答,“圣诞节的前九日,每一日都会举行礼拜仪式,且每一次仪式所使用的祷语皆不同。而当第九日结束、第十日来临,神国的门便关闭,主将审判留在地上的生灵罪孽。”   叶伊赫“唔”了一声,其实更想问那今天也不是第九日,怎么演奏了这首宣告终结的圣歌?   但在最后,他们只是坐在这座盘旋着无尽阶梯的高塔之内,举起费奥多尔用意识勾勒而出的香槟杯,轻轻碰在一起。   新年就这样结束了。   接下来,他们将要前往“北极之门”,特罗姆瑟。   在这段已轮转到极夜的冬季里,无论何时仰头望去,这里都是繁星遍布的黑夜。   由于交通道路的封锁,费奥多尔需要先坐火车到离特罗姆瑟最近的小镇斯托斯坦尼,再从斯托斯坦尼坐车前往特罗姆瑟。   鉴于主干道都有当地政府派出的军队看守,叶伊赫还挺好奇费奥多尔要怎么通过——附近倒是也有连绵不绝的雪山,总不会挑一座徒步翻过去吧?   那这未免也有点太敬业了!   幸好费奥多尔没有真的打算这么做。   实话说他那体力也不允许干出如此高难度的事情来。   “啊啊,我无上的主人,您终于携着无与伦比的光辉莅临此处……!”   在斯托斯坦尼,叶伊赫见到了意想不到的帮手——同样披着厚厚斗篷的伊万。   一年多没见,他的银发又长了不少,及腰的尾端打着漂亮的微卷,在恭谨的抚胸鞠躬间,从斗篷的缝隙里偷偷溜出一两缕,随裹着雪的寒风而扬起。   “伊万!”   顶号上场的叶伊赫很高兴的和他打招呼。上次他见到伊万还是在法国那次呢,他请伊万来帮忙和魏尔伦缠斗以拖延对方暗杀的时机,并争取到一笔放过萨特·伯恩哈特的交易。   而现在,他的俄语交流水平已经突飞猛进了!   “魏尔伦有来找你要过《温柔森林的秘密》的文件内容吗?”   说起这件事都有点汗颜,他明明早就从N那里得到了这份文件的内容,但一直没有转述给魏尔伦,包括他额外找到的那无血缘关系的半个妈妈和……两个弟弟?   后者先不提,前者还是可以先透露给对方的,用来保住萨特·伯恩哈特的性命。   之所以至今没说,除去后来一连串事件的发生导致他睡了太久以外,其实他本人也并没有魏尔伦的联系方式——当时是伊万和魏尔伦做的交易,联系方式也只有对方知道。   “尚未,”伊万微笑着开口,低沉的声线被拉长、显现出一种圣咏赞歌般的虔诚。   “请不必担忧,他本人也已搜寻至今无果,并不会将这份强求无理的施加于主人之身。”   叶伊赫倒觉得堂堂暗杀王会这么好说话,或许是当时在伯恩哈特婆婆那里住得挺开心……再加上想要的情报都已经从萨特·伯恩哈特口中问了个清楚,杀不杀掉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   比起为了获得报酬的暗杀任务至上,魏尔伦内心似乎有着更深的驱动力去推动他完成那些工作。   “这个嘛,我其实已经找到答案了,”说起这件事,叶伊赫稍微有点心虚,“但我还不确定他能不能接受……”   譬如自己体内其实藏有一头足以毁灭世界的魔兽,再譬如还将得到一位年纪看上去比他小得多的妈妈,再加一位仿生机器人弟弟,再加一位今年生理年龄十二岁、心理年龄四岁多的人工异能体弟弟……   反正真有一天要对魏尔伦来讲这些,叶伊赫是绝对不会面对面说的——万一魏尔伦无法接受现实,一怒之下把他杀了出气怎么办?这好歹也是费奥多尔的身体。   “不愧是我的主人,”   伊万唇边的笑容始终不减,连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也微微弯起,“您自当拥有通晓一切的权能,亦如世人需在您的脚凳前下拜,如见圣临……”   “………嘶,”叶伊赫被他吹捧得格外肉麻,“好了好了,先不聊这个话题……等这次吸血鬼的事情结束后,就找个机会联系他吧。”   可别真让人家等得不耐烦,又折回去杀萨特·伯恩哈特了。   “遵照您的意愿。”伊万微笑着应道。   至于如何进入被封锁的特罗姆瑟,费奥多尔早有安排。   他既然能提到那位“远东的英雄”,讲明需要将圣十字剑带给他,自然意味着他们之间早就针对吸血鬼异能爆发事件而有过联系。   虽然挪威政府面对公众通报的是【奇怪的病毒】,但实际上,他们完全清楚这是失控的异能在作祟,并邀请了最擅长面对复数异能敌人的那位英雄来解决此次事件。   据说对方曾经参与过歼灭十万人狼异能实验体的作战,并打出了无比显赫的战绩,这次的吸血鬼异能爆发事件交给他处理也是最佳选择。   而这把圣十字剑,将是对方在这场战斗中致胜的关键。   虽说到目前为止,叶伊赫并没有见过费奥多尔和对方联络的场景……这大概是在他醒来之前发生的事情吧。   连伊万似乎也是被费奥多尔安排提前来特罗姆瑟和对方接洽的,因为当他们坐在行驶过封锁岗点的那辆车上时,伊万只是向对方出示了通行证一类的东西,看守的军人便朝他敬个礼,立刻放行过去了。   包括司机也相当熟门熟路,直径将车开往了一处类似于军事基地的场所。厚重的金属建筑在皑皑白雪中孤独伫立,比起静默,更显出肃杀无比。   “一路上没怎么见到感染了异能的人啊。”   叶伊赫小声问伊万。   那把用来克制吸血鬼的圣剑没有剑鞘,被布条裹了好几圈,此刻正放在他手边的座位上。   “这里并非前线地带,”伊万为他解惑道,“再加上受到异能感染的人还不算多,目前都被福地阁下率领的部队控制在一小块范围内,确保其余群众不会再被感染。”   叶伊赫恍然,“他在等这把圣剑送过去。”   “是。”伊万应道,“听到您成功找到圣剑的消息,福地阁下很是高兴,催促我尽快前来接您。”   能够协助对方制止吸血鬼异能爆发,防止波及到更多人,同样高兴起来的叶伊赫心想,这怎么说都算是好事一件嘛。   等这辆军用车又通过重重安检,开往基地内部后,叶伊赫确实见到了“远东的英雄”——伊万介绍他的名字叫福地樱痴。   不过之前不是他和对方联系,此刻也没兴趣跟他打官腔,便干脆利落的将身体还给费奥多尔,自己则在意识宫殿的沙发上窝着旁听。   这位被尊称为“远东的英雄”的福地樱痴看上去挺年轻,右脸处留有三道利爪划过般的伤痕。   据说是在之前的战役中被人狼抓伤的,反而成为他标志性的勋章之一。   虽然说是步入中年,但光从举手投足间就能判断出他的身体素质强得可怕,叶伊赫感觉即使用回他曾经的身体,能打赢对方的概率依旧少之又少。   但这种行走时依旧保持戒备下的姿态,包括无意识流露出的步法……他总感觉十分熟悉,只是一时之间有点想不起来。   “你终于来了,老夫可是等待已久啊哈哈!”   一身军装的对方笑得爽朗又惊喜,甚至友好地拍了拍费奥多尔的肩膀——但光听动静,叶伊赫甚至有点担心那块皮肤会不会淤青。   “幸不辱使命。”   相比热情的福地樱痴,费奥多尔流露出的浅笑则要显得冷淡许多。   当着随行士兵的面,他将拎在手上的圣剑交给对方,“您要的东西,”——他微微歪了点头,“这下,您将能够彻底消灭那位【十大灾厄】之一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费奥多尔加重了音节强调。   “噢噢,这就是那把【索尔兹列乌尼】吗!”   福地樱痴显得格外高兴,他接过那把被布条裹缠了好几圈的圣剑,解开来确认了一眼。   “嗯,确实能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异能波动……这确实是足以消灭吸血鬼的圣剑无疑。”   那几位跟随在福地樱痴身后的士兵明显从属于挪威军队,听到这句话时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那位【十大灾厄】之一竟然沉睡在他们国家的领土之上,又犹如难以遏制的瘟疫般骤然爆发,早就带给他们不小的心理压力。   何况那些被感染的吸血鬼不仅身体的素质大幅增强、拥有难以杀死的自愈能力,还彻底丧失了理智,见人就发动袭击——更恐怖的是被吸血的人也会变成吸血鬼,再接着传染给下一个!   而福地阁下又表示只有教会的圣十字剑才能杀死对方,导致他们在这里陪着驻守了相当长时间,简直都要绝望。   眼下圣剑被送到,他们也跟着松了一大口气。   “这下就万无一失了,老夫明日即可前往此次灾厄的源头,予以剿灭。”   福地樱痴心情愉快的将布条重新缠回去,又看向站在他面前的费奥多尔,“费奥多尔君,你要与老夫同去吗?”   “我就不必了。”   费奥多尔微微欠了下身,语气也带上几分真诚,“预祝您武运昌隆。”   意识宫殿内的叶伊赫也诚挚的祝这位远东英雄讨伐吸血鬼成功,这样他就有复活点到账了。   [小爱同学,]他甚至特意向系统确认,[如果成功解决这起吸血鬼异能爆发事件,我应该能获得复活点吧?]   [经系统查询,确实有事件被触发,]小爱同学应声上线,[但具体内容保密,宿主可以通过结算来判断成功与否。]   虽然它说得很委婉,但叶伊赫基本可以确定触发的是这起事件。   毕竟他都跟着费奥多尔辗转了一千多公里,中途撬开三百年历史的古董棺材就为拿到这把圣剑,最后还靠它消灭了足以毁灭全世界的大灾厄呢。   费奥多尔费尽周折的找到圣剑,又千里迢迢跑来被封锁的特罗姆瑟,似乎真的只是人肉托运一把圣剑——他并没有在这座严酷的军事基地待上多久,便带着伊万离开了。   从离去前的双手空空来看,他甚至没有得到任何报酬。   福地樱痴也没有提到会给什么报酬,他很快就出发了,就好像费奥多尔是一位大公无私的圣人,慷慨的将圣剑无偿赠予了他。   一时间,叶伊赫又对他之前的看法产生迟疑:曾经推断过费奥多尔是反派的这个结论,是否有些武断了。   或者说,对方并不算是传统的恶人反派这个设定……?   就像欧美那边也有所谓的【反英雄】概念,行事并不伟光正,甚至犯下过许多罪行,也有着偏离法律道德以外的行事做派——但结果而言,他们依旧会完成非凡的、超过人性的拯救行为。   就费奥多尔在他苏醒以来所做的种种事情,包括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都让他对费奥多尔产生了非常高的亲近感。   咳,他是指,面对这样体贴又耐心、智商高却乖巧听话,除去爱啃手指外没什么缺点的费奥多尔……很难有人会对他升起反感或厌恶的情绪吧?   叶伊赫觉得自己不能,所以他特意问了坐在车上的费奥多尔——简直隐约有点为对方抱不平的意思。   [你就这样离开,也不管他要点酬谢?我们可是大半夜特意跑去挖了天国的墙角……]   从后视镜的倒影里,叶伊赫明显看见费奥多尔眼底泛起的微笑里透出几分愉快的戏谑,那双葡萄红的眼眸中也不见半点冷漠或幽深。   “事实上,这一路上的开销都是他负责的,”费奥多尔终于透露了这个情报,“包括我们去坐的观光轮渡船票,以及你买的那两只尼森小精灵。”   伊万坐在副驾驶,没有对后座的费奥多尔突如其来的自言自语表示出任何诧异。   [……那也是应该的,]叶伊赫假装没听见他的后半句,[都给他找圣剑加人肉跑腿送货了,难道还得你倒贴钱?]   这次,费奥多尔的喉间溢出几声叶伊赫惯常能听见的轻笑。   “他之后带给我的价值,远比此刻金钱的报酬要大得多。”他这么解释道,语气十分轻描淡写。   想了想,叶伊赫觉得有点道理。毕竟是声名赫赫的英雄,能和对方打好关系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果。   如果让别人知道帮忙找把圣剑就可以成为英雄的朋友,想必会有无数人争破脑袋来干这件事。   [好吧,]叶伊赫接受了这个解释,[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离开市中心,去斯尔沃于海岸边的雪山顶上。”   费奥多尔说,“那里的海平面即使在一月份也不会被冰封。如果运气好,不止能看到极光,还可以顺便欣赏座头鲸与虎鲸跃出海面的身影。”   叶伊赫缓慢眨了下眼,[……极光?]   “我在轮渡上答应过您的,”   五指交叉置于大腿上,费奥多尔微笑起来。   “让您能够亲眼见证这颗星球的吐息。”   叶伊赫深吸口气,[…………]   看吧,就是这样,这家伙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忽然伸出只小猫爪子挠他。   于是,在福地樱痴正和吸血鬼异能的源头拼死作战的时刻,费奥多尔却带着他去最佳观景处看极光——有点不好意思,但叶伊赫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的心情特别好。   再说他和费奥多尔也肯定打不过吸血鬼的……跑来看极光和鲸鱼也不能算是玩忽职守吧,反正圣剑都送到了嘛。   在往这处冰原深处走去的暗夜里,只有费奥多尔的身影。   原本的游客尽数被挡在封锁线外,使得这处山顶寂寥而空旷,仅有一双靴底踩在雪上的咯吱声在回荡。   走到半途,叶伊赫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主导者。   此刻他再仰头望去,能看见头顶正有庞大的、静谧的绚烂光带在缓慢延展、变幻,宛若随微风拂起的轻纱,在以头顶这片苍穹作为画卷的幕布之上绵延铺陈,没有尽头。   这是非人力能够做到的自然奇观,恢弘却轻盈、朦胧却真实,带给人的震撼实在无与伦比,难怪会被天文学家们冠以女神之名。   在极光之下,连跃出海面的座头鲸也显得渺小,亦如他也不过是这大地上的万物生灵之一。   这是费奥多尔特意带他来看的绚烂光景。   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叶伊赫险些想要把他所有的秘密都告诉费奥多尔,包括他其实并不是对方的第二人格这个真相——   直到他听见系统的通报。   [宿主解决事件失败,复活点+0。] 第51章   这句通报一出来,叶伊赫仿佛听见系统在用小爱同学的声线对他说河南话,这次赚到的复活点——   居然是0耶。   叶伊赫:[…………]   难道要他催眠自己,说失败的关键在于不该将圣剑交给福地樱痴,而他目前大概率已经战败了吗?   不,不可能的。   费奥多尔很明确说过,那位叫做福地樱痴的人拥有一把能够穿梭时间的神刀,是不会轻易失败的——拿到圣剑只是为了克制吸血鬼的异能。   这个单词用的很微妙——【克制】。   为什么大费周章拿到这把圣剑,使用的动词却不是【杀死】,而是【克制】?   为什么费奥多尔在挪威政府封锁特罗姆瑟之前、在福地樱痴赶去消灭吸血鬼异能之前,就已经知道吸血鬼异能爆发的事情,并且与福地樱痴取得联系,并提前一步开始找圣剑?   这件事发生的因果关系完全颠倒了。   正常来说,若是福地樱痴拜托费奥多尔帮忙找圣剑、且全程报销开支的话,那么无论如何也应该是福地樱痴先到达现场、尝试与吸血鬼异能爆发的元凶交战、确认他那把战无不胜的【神刀·雨御前】无法消灭这位异能者后,才想办法找到费奥多尔请求协助,让他帮忙寻找能够杀死吸血鬼的武器。   但眼下再回忆起新年坐观光渡轮那天,费奥多尔明确说的是“想来他此刻已经接受挪威政府的邀请,在赶来消灭吸血鬼异能爆发的路上”以及“在来到丹麦之前,我便已联系上他”。   在费奥多尔说这两句话时,他们已经从丹麦来到挪威——甚至他们到达挪威时还赶上了圣诞节,从那日算到新年都至少是滞留了五天之后的时间!   于是,这两句话之间产生了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为什么费奥多尔能够进行如此超前的预判式行动?   难道要他自我脑补说费奥多尔聪明到能够预判特罗姆瑟会爆发出吸血鬼异能,而他恰好有福地樱痴的联系方式,又恰好知道福地樱痴用神刀打不赢吸血鬼,于是提前告诉对方他来找圣剑,再不辞辛苦地将圣剑送到他手里,让对方不止能杀吸血鬼还可以赚个大名声,他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叶伊赫的阅历可能还没费奥多尔的心眼多,但他并不傻。   这件事可能从头到尾都是由费奥多尔一手策划的!   他虽然尚且不清楚费奥多尔到底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但结果显而易见,他放任福地樱痴去对付吸血鬼异能的源头这件事是肯定不对的!   苍穹之上的璀璨极光仍然倒映在眼底,叶伊赫却感觉自己的心被这穿过北极之门的寒风飕飕刮过,整个哇凉哇凉的。   把他的感动还回来啊这个家伙,刷人好感真是一套一套的!   他现在可算是明白为什么刚见到伊万时,对方的心理能被费奥多尔操纵成那样——唯他是从,乃至奉若神明。   一个顶尖的高智商天才未必拥有同等的高情商,但一个顶尖的高智商反派绝对不可能低情商。   更何况是这位高智商反派是脑子好到能短时间速通一门古语言的费奥多尔。   叶伊赫甚至分不清之前那段时间的相处中,哪些是出自他的真心,哪些是刻意为之。   如果不是系统及时提醒——或者说,如果不是有系统的存在,叶伊赫觉得自己好感可能真的会被费奥多尔轻松刷爆,随便哄一哄就能拿捏得死死。   就是在欺负他没经历过这种甜美又难以察觉的蜂蜜陷阱啊!   [小爱同学,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保持眺望欣赏极光的姿势,叶伊赫在意识里戳了戳自己的好兄弟,[原来你才是这版本的唯一真神。]   无法解析出这类网络梗含义的系统,缓慢打出一个问号。   [我发现我一直有个问题忘记问你,]   叶伊赫用了游戏界最高规格的礼仪夸完它,又继续问道,[你能防止费奥多尔吞噬掉我的意识吗?]   之前和费奥多尔相处得太过松懈,竟然忘记问系统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就算费奥多尔说过他能吞噬叶伊赫,但不等于系统拿这件事没有办法。   [是的,宿主不用担心精神层面的安危。]   如果系统也有胸脯,此刻一定拍得啪啪响,[本系统是紧急复活处理装置,并非恶人改造抹杀装置,不会让宿主的精神力遭到任何毁灭性打击,其中包括来自原主的精神吞噬。]   恶人改造抹杀……还有这种系统啊,恶人改造失败就会被抹杀?真该给世界上的所有恶人都配一个。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叶伊赫总算是放了点心下来,[那就好。]   [虽然本系统此前从未遇到过类似情况,但若是原主想要吞噬宿主,本系统将会解除对原主的意识干涉屏蔽,并对宿主的精神力予以保护。]   系统详细解释道,[与此同时,宿主的心象具现也会不可避免的出现在原主的意识空间中,包括本系统的存在。]   也就是说一旦费奥多尔下定决心要吞噬他,意识空间就会变成他们两个人进行心象对抗的棋盘……基本到了不得不鱼死网破的地步才能这么做。   但要是被动的和这位智商超一流的费奥多尔彻底摊牌之后,叶伊赫很难说自己的任务还能否继续做下去。   [听你这样描述,我必须要确保自己不暴露真实身份了。]   这个第二人格的伪装必须持续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刻为止,绝不能让费奥多尔知道他是外来客。   叶伊赫迅速在心底拟定了几条原则事项。   [另外,]   他继续向靠谱的小爱同学咨询另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有我沉睡的那十个月内的费奥多尔监测语音记录?]   他是睡着了没错,但小爱同学又不用睡觉。何况在他的意识存在被费奥多尔发现前,这件事只是它的日常事项之一而已。   在得到小爱同学的肯定回答后,叶伊赫彻底放下心来。   现在,他需要考虑如何面对费奥多尔了。   在多次得到了这般全然关照他心意的礼物,他也不能到目前为止依旧一句话都不表示。   更别提他刚才要是没有系统拉住,就真的会做出向对方彻底倾吐心声的冲动行为——或许这就是费奥多尔想要达到的效果?   总而言之,他此刻的头顶是偌大的无垠星空,身处是空旷的雪原与波光粼粼的海岸,在费奥多尔特意给予的这份浩瀚惊喜下,他不来聊点人生哲学,好像都有点对不起费奥多尔的一番好意。   “费奥多尔。”   在漫长的寂静中,叶伊赫忽然开口喊他的名字。   [嗯?]   费奥多尔依旧及时给予了回应。   这只狡猾的小老鼠还不知道自己的蜂蜜陷阱被他发现了呢。叶伊赫在心里想道。   顺便用上了当时阿加莎女爵对他的形容词。   “我还没有问过你,”   叶伊赫轻叹般出声,好似终于想要与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产生更亲密些的交流。   “你的理想是什么?”他说道,“你这样全世界的到处跑,我不相信只是为了杀几个人,或是救几个人。”   “就算你真的打算犯罪,也会有一个目标才对。你看很多人也会犯罪,但他们总是有着明确的短期目标,钱财、复仇、求生、兴趣……至少有一种内心的驱动力促使他们这样做,无论对错。”   “你的呢?”   叶伊赫这么问他。   意识宫殿内的费奥多尔似乎安静了片刻,叶伊赫不清楚他是否会如实回答——反正就算被拒绝,他也已经走完【感动之下想要和对方聊点人生哲学】这个流程了!   [您认为,理想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费奥多尔终于开口。   “………”叶伊赫面无表情,“你不要试图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他只想走个感动的流程,为什么要来思考这种终极哲学但基本不能实现的问题?   随即,他听见费奥多尔发出了一点轻轻的笑声,但并没有恼怒的意思。   [在这个世界上,异能者的存在极为突兀。]   出乎叶伊赫意料之外,他反而开始正面回答问题,[这种超越现实科学的非自然能力,有人称其为神明的恩赐,一种超越意识形态的奇迹。]   [仅有少部分人拥有这份特殊的能力,于是新的、高高在上的荣光便诞生了。]   [在他们口中,异能者实际并非人类,而是被逐放天国的戴罪天使。当他们以人类之身诞生、灵魂赎罪结束之时,异能便成为他们行走于人世间的权柄。]   “这点倒不奇怪。”叶伊赫皱着眉毛,“虽然是一如既往的迷信。”   就算没有异能,也总有人觉得拳头大的就该高人一等,强者与弱者的划分并不会因为特殊能力的不存在而消失。   〖神又按自己的旨意,用神迹、奇事与百般的异能,并圣灵的恩赐,同他们作见证。〗   费奥多尔又将接下来的话改为每一个音节皆缓慢流淌出的希腊语,低声咏祷着,神圣与庄严依旧。   叶伊赫大概猜测这又是圣经里的哪一段话。   〖且你我所言的将来世界,神并没有交由天使管辖。但有人郑重而道∶主啊,人算什么,你竟顾念他?世人算什么,你竟眷顾他?〗   〖您创造了人,叫他们比天使低微,却赐给他们荣耀尊贵作冠冕,又授权予他们管理一切受造于您的万物?〗   这份祷告的声线在末尾逐渐抬高,仿佛真的有天使落人身于世,却又向它的创世者发出质问——为何要将这个世界,交由低微的人类来管理?   他们所拥有的异能、所代表的新天使身份,才是足以掌控这个世界的神明恩典。   “……”认真听完的叶伊赫思索片刻,问费奥多尔,“但是你也有异能。”   他其实并没有见识过费奥多尔使用异能,也没听他提起过自己有没有异能,但他本能感觉对方肯定是有的。   [没错。作为异能者而言,我可以断定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异类。]   坐在高椅上的费奥多尔微笑着,好似祷告般合上眼,左手的五指指尖轻点在胸口。   [因为我爱着人类。]   他说。   [我怀抱着对全人类的爱而行动,亦如神亲手创造了人,又将这世界交由人类管理。]   [所以,我将要创造一个没有异能者……没有异能的世界。]   [这就是我理想的世界。]   费奥多尔的措辞,他那娓娓道来的口吻,皆是谦卑且虔诚,纵然为这个理想背负罪孽也在所不惜。   叶伊赫听得有些怔,“即使实现的途中杀了人?”——他下意识问费奥多尔。   [是,即使实现理想的途中需要做出牺牲。]对方应道。   [您能够理解我吗?]   叶伊赫不想说他理解,但实际上,他确实懂了费奥多尔所要传达的意思。   他行事的动机出自对全人类的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去爱具体的个人——他只是爱着一种概念,一种纯粹的美德,带着一种比天使更狂妄、却又更孤高的淡漠神性,俯视着这颗兀自运转中的球体。   在费奥多尔的心底,他或许会根据俗世法律将自己定义为[恶],却未必会认同这是真正能够审判到他的规则。   他并非是自认东正教的教徒,而对这个宗教的理解如此深刻。叶伊赫心想。   神将有罪的天使驱逐出天国,让他们来到地上赎罪——但他们仍旧不知悔过,依旧背负着罪孽。   于是,洞彻这一切的费奥多尔将自身比作地上神明,行走于世,打算再次将这些天使驱逐出去。   这就是费奥多尔在今夜所向他透露出的,想法。   至于这些话是真是假……   叶伊赫只决定听,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   哼,要不是系统提醒,他都不知道自己早就被这家伙哄得团团转。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又是费奥多尔特意编制出的谎言,好让他觉得对方所做的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先不论费奥多尔准备怎么达成这个堪比【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宏大誓愿,但他这个实用主义者还做不到把对方当成神明看待。   这家伙是自顾自当上神明了,又不给他复活点。   托这位的福,他第一次迎来任务失败。   “……神可不会挑食,晚上不爱开灯,还老是啃手指。”   叶伊赫微微眯起眼,用一种迂回、但符合他一贯的说话方式,既暗示了他的答案,又避开了正面否认对方的问题。   接收到暗示的费奥多尔发出浅淡的几声笑,慢慢的,尾音带着一点难以捉摸的上扬。   [或许,这意味着我亦身为众生之一。]   在偶尔流露的狂热底色之上,他又带着纵容到极致的谦卑与温驯,好脾气得让叶伊赫在心底默默绷住神经。   坚决不会再上当!   “我觉得我们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叶伊赫扶正有些被吹歪的毛毡帽,通过山脚下始终明亮的车灯来辨认回去的方向。   伊万和司机都等在那里。   “在这里站得时间太久,我感觉脑袋有点晕……搞不好明天会发烧。”   [我听您的。]   费奥多尔从善如流的说道。   车开不上来,下山的路依旧陡长,叶伊赫勉强撑着最后一点体力走回去,到车上就把身体还给了费奥多尔。   结果不出他所料,这具贫血体弱到极点的身体回酒店就开始发起了高烧,连带费奥多尔本人的意识也被烧得极为迷糊。   哪怕身体已沉沉昏迷,在意识宫殿床上休息的费奥多尔依旧无法保持神志的清醒。   侧身躺在柔软的被褥里的他将左边面颊埋进枕头里,柔软的黑发被沁出的薄汗蒸得湿漉漉的——这时候倒是真的不像高智商反派了,少年感十足的样貌与纤瘦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意识宫殿外的身体有伊万帮忙照看,意识宫殿内的叶伊赫帮他掖好被角,坐在拉到床边的椅子上。   他毕竟不是这具身体的真正人格之一,原主的高烧debuff无法影响到他。   [小爱同学,]   叶伊赫闭上眼,[来播放之前的语音记录。]   [收到!]系统应声出现,[宿主想要从哪个时间点开始播放?]   [出现过“福地”关键词的,前后十分钟内的谈话内容都放给我听,二倍速也行。]叶伊赫毫不迟疑道。   他在回来酒店的路上就已经听到车载的收音机新闻:福地大英雄成功消灭【十大灾厄】之一的吸血鬼伯爵,是可以称之为凯旋的大胜。   如今他已经回到日本,只在表彰演讲中哈哈大笑,说了些“好想快点回去喝清酒啊”之类相当刷民众好感的话,一点也不严肃。   但叶伊赫想起复活点+0的结果,就忍不住要发出声冷哼——这件事绝对有鬼。   而现在,他要来抓抓看谁才是鬼了。 第52章   监测十个月所获得的聊天记录冗杂而庞大,幸好系统搜索仅需要转瞬之间。   在一阵轻微的白噪音后,音频开始了二倍速播放。   [……伊万……前往特罗姆瑟……找到……]   [……需要……让福地樱痴……使他自愿成为……]   [……无需感染太多人……引发恐慌……]   [……福地先生……或许该前来提醒您……四十四年后……因………世界大战将会……]   [……你是……老夫为何…………不过一面之词……]   [……请听我说……有必要提醒过去的自己……将那位吸血鬼伯爵……]   [……雨御前……从未来向过去的暗号……与你所言一致……]   [……若您成为献身者……自愿换来……世界将会和平……]   [……不会再发生战争吗……需要……那把圣剑……]   声音沙沙流动地不算快,其中的关键信息量却让叶伊赫听得逐渐眉心紧拧。   他确实已经对费奥多尔策划了这一切做出了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福地樱痴也不遑多让;他没怎么犹豫就相信了费奥多尔针对现状做出的一系列推导,包括对方声称未来将会爆发足以死亡一亿多人的世界大战。   与其说是费奥多尔的口才足够优秀,不如说他精准掌握了对方的心理弱点,语言便化为意志的推手,让对方主动走上了他铺好的道路。   福地樱痴是一个身经百战、且心存大义的剑客,他参与了上次以异能力量为主导的世界大战,也见识过政府在漠视生命上的疯狂实验,更能够深刻体会到如今看似和平下依旧祸藏的无数蠢动野心。   无数次直面地狱,见过太多人命逝去之残酷无情的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世上的和平,也比任何人都绝望和平不会来临。   此刻突然出现一位字句都精准戳中他软肋的费奥多尔,且用现实情报作为引线,向他预言四十四年后将会爆发世界大战——且与此同时,福地樱痴的那把雨御前也做出了相同的预言。   如果只有福地樱痴的那把神刀做出预言,叶伊赫姑且还会勉强信一下;但这句话同时由费奥多尔说出口,真实性就得打上一个折扣。   谁知道是不是费奥多尔哄得对方在不久的未来向过去的自己做出预言?光说四十四年后会爆发世界大战,未必表示这个预言是从四十四年后往四十四年前递送过来的啊。   未来不会发生第二次,过去福地樱痴只有【得到预言】这个结果,压根没有【传递预言】这个行为——那是过去【没有得到预言】的未来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被【得到预言】的未来所覆盖掉了。   面对费奥多尔,叶伊赫真的很想劝这位福地阁下多长几个心眼,重点是保持质疑一切的态度。   [来成为世界的英雄吧,福地先生。]   这是费奥多尔留在记录中的最后一句话。   至此,与福地相关的语音记录结束。   叶伊赫发现那位吸血鬼伯爵才是最无辜的,人家好端端沉睡着,突然被人叫醒,又被忽悠着增加了眷属,然后被制造成恐慌事件扩散,最终成为了【十大灾厄】之一,遭到决心染黑自身的福地樱痴讨伐。   理想是挺好的,但显然福地樱痴不打算走正道来实现它。   从语音记录里来看,那位惨遭连环暗算的吸血伯爵还有得救,他并没有被彻底杀死。   靠在椅背上的叶伊赫睁开眼睛。   他依旧身处这间充满着浓厚的宗教与复古意味的高塔之内,天花板上是无数颗缓慢流转的星辰,窗外除去缓慢上升的螺旋阶梯以外,并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无数漂浮于空中的蜡烛照亮了这座孤独伫立的宫殿。   这里是费奥多尔的心象具现空间,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缩影。   叶伊赫忽然发觉,这些被潜意识凝聚出的实物,或许才隐喻了对方真正的想法。   或许…他之前在特罗姆瑟所说的话语有一部分是真的,宗教相关的饰品与装修风格明显构出了这座宫殿的框架。   躺在床上的费奥多尔依旧闭着眼睛,他整个人又朝被窝里埋了些,整张脸都被发丝与被子挡住了,连高烧导致的呼气都放得极轻,好似在下意识藏起自己。   哪怕看极光的时候没有下雪,在山顶的寒风里站太久依旧会导致着凉这件事,叶伊赫不相信费奥多尔会不知道。   连他这个外来客都快对这具身体的糟糕状况了如指掌,身为土著的费奥多尔还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有多差吗。   然而,费奥多尔当时却没有做出任何煞风景的提醒举动,纵容的任由他想看多久极光就看多久。   就是这种一边花言巧语哄骗他、一边真的对他无底线好的行为,才让人气得牙痒痒。   叶伊赫几乎又要发出一声气恼的低哼,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   而躺在床上发高烧的费奥多尔,却在此刻用脸轻微蹭过枕面,唇间溢出一声含混的呓语。   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叶伊赫俯低身去听时,伸手想将那几绺散乱在面颊的汗湿黏发拨开。   在指尖刚触碰到对方滚烫的肌肤,手腕却被他捉住了。   “〖爱惜自己性命的,必丧失性命……〗”   费奥多尔在轻声的,断断续续的吐字。   他那双以往总是透出游刃有余的暗红眼眸在此刻似睁非睁,迷蒙地朝叶伊赫望来;而在这无数摇曳烛火的映照下,虹膜呈现出一种浓郁到近乎绛紫的诡秘色彩。   但叶伊赫不觉得诡秘,他只觉得费奥多尔现在可能烧傻了,并且很大一部分还是他的锅。   通过发音来推断他说的是希腊语,费奥多尔似乎又在念圣经里的词句。   “〖恨恶自己性命的……却要保守性命到永生……〗”   飘忽的音节并不连贯,间或伴随着低而短促的喘息。对方连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也滚烫得要命,大概是真的烧到只剩下无意识的呓语了。   “〖愿您…荣耀您的名……愿您爱人的荣耀……胜过爱神的荣耀……〗”   不是东正教徒的叶伊赫:“…………”   基本没听懂费奥多尔想表达什么,双商高又信教的反派真是连透露一点心声都搞得神神秘秘的。   “……你还认识我是谁吗?”   用俄语问他的叶伊赫用另一只手拨开他汗湿的发丝,掌背贴在额头上感受温度,依旧烫得惊人。   在这么做的时候,费奥多尔还明显有一个主动往他手背上贴的行为,大概是因为温度低而觉得凉快吧。   意识空间内可没有冷水毛巾之类的物品给他敷额头——再说冷毛巾敷在意识体上怎么可能会有用,还是得出去一趟喊伊万才行。   “我的…弥赛亚…”   那声溢出的低语轻不可闻,随即,握住他手腕的五指也松开了。   对方再度陷入昏睡,抑或是昏迷。   沉默许久,叶伊赫才将那只露在被子的手塞进被窝里,重新掖好被角。   “…我可不是啊。”   他站起身,低头看向这位激进的理想主义者。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虽不卑劣,却也并不高尚的普通人而已。”   叶伊赫闭上眼睛,离开了这座意识宫殿。   ————   在意识空间内不会受到身体的debuff影响,但叶伊赫想要掌控身体时,那种高烧下的强烈昏沉与眩晕感便迅速击穿了他。   这感觉真的很难受,叶伊赫完全是凭借意志力睁开眼。   视野同样晃动到模糊,勉强能看清楚伊万正在身旁。   他好像还端着一杯什么东西,正打算灌给他……   “啊-啊,我的主人,您终于苏醒…!”   伊万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激动,但传到叶伊赫的耳朵里,只感觉嗡鸣声一片。   连开口说话都感觉嗓子干涩无比,“你端着…什么……”   最好是药。   “是加了伏特加的覆盆子热茶,对治疗发烧十分有效,”   伊万的脊背挺得笔直,一只手优雅端着托盘,用一丝不苟的礼仪向叶伊赫介绍道,“这是我老家那边常用的民间疗法。”   叶伊赫:“…………”   喝伏特加治高烧,真的假的!   乖乖吃药才对吧!?   “退烧…药……”叶伊赫挣扎着要相信科学。   “请放心,已经喂您吃过了。”   伊万彬彬有礼的欠身,“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即使药店关门,也无法阻拦岩石的前进……”   叶伊赫:“…………”   听起来是直接砸门进去了,伊万明明长得很有俄国贵族式的忧郁美感,但行事作风基本就是个法外狂信徒,类似于一撩裙子就能从绑在大腿的战术枪套里掏出两把枪库库乱杀的修女……   “多谢你,”   叶伊赫深吸口气,用所剩无几的意识劝阻了伊万想要给他喂伏特加的动作。   “……但是,拧块冰毛巾敷在我额头上就行……拜托了。”   伊万十分遗憾的答应了这个要求。   “另外,”叶伊赫叮嘱,“帮我预订飞往日本的机票……越快越好。”   趁着费奥多尔还晕着,能赶紧飞日本就赶紧飞,要是等身体恢复,谁知道他又要跑到哪个国家去搞点坏事出来。   “不去法国联系魏尔伦了吗?”   伊万微笑着答应了他的主人所提出的要求,只稍微提醒一句——毕竟这具身体眼下还发着高烧,很难说他的主人是不是忘记了这件事。   “不去了,”叶伊赫叹息,“先让魏尔伦再等等吧。”   他不能去找魏尔伦说出那些情报,否则被费奥多尔听去,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利用。   ——那些亲属关系都还好说,关键在于情报里有如何控制魏尔伦进入第二形态阶段的解放语,万一费奥多尔正好就需要这个怎么办?   他还没忘记在法国醒来时,费奥多尔可是特意和绑匪上演了一场银行抢劫的戏码呢。   幸好当时杀N杀得快,现在知道这个情报的只有他和织田作。   “就这样决定了,你先买票,”   叶伊赫昏沉沉的闭上眼,感受那块湿毛巾搭在额头的冰凉触感。   “我先睡一会……”   他这一觉就睡到第二天清早——也可能是中午,鉴于窗外依旧处于永夜,不看钟表就完全分不清时间。   有了退烧药加物理降温的辅助,叶伊赫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好多了。   虽然额头摸上去还有点热,但至少不像昨天那样连起身都困难。   仔细洗漱、换了身伊万买来的新衣服后,叶伊赫就坐上了飞往日本的客机。   即使福地樱痴此刻可能还留在挪威参加政府举办的庆功宴,但叶伊赫没有尝试去找他说出真相。   对方对自己要做的事情深信不疑,且已经展开了计划,光从口头层面已经无法说服他了。   何况从语音记录里也能听出福地樱痴早就知晓费奥多尔的【魔人】绰号,乃至于刚接触对方时,对他还挺戒备的。   叶伊赫要是现在跑过去跟福地樱痴说他觉得那场谈话内容可能有问题,需要再慎重思考一下,顺便如果那位吸血鬼伯爵还活着的话能不能把他放了——   对方大概率会觉得费奥多尔在耍人玩然后直接把他咔嚓掉。   而他又给不出证据,只是根据小爱同学的事件结算来判断的费奥多尔这次没干好事而已。   所以说还不如直接去日本找织田作,至少多一个真正的帮手站在他身边。   伊万也不是不算啦……但他还是更相信织田作一点。   叶伊赫在心里小声对伊万说句抱歉。   这次航班需要先飞两个半小时到赫尔辛基万塔转机,之后再飞十三个半小时才能落地东京。   伊万买的头等舱位置很宽敞,座椅还能打平,让叶伊赫在第二段航程里又舒服睡了一路,除药以外都没怎么吃饭。   费奥多尔大概也依旧在意识宫殿里昏睡着,始终没有听到他出声的动静。   等叶伊赫被喊醒准备下飞机时,基本感觉自己的精神大好。   在等着拿托运行李时,叶伊赫终于听到脑海里想起一声困惑的[嗯?]。   “你醒啦,”   已经尘埃落定的叶伊赫心情很好,用日语小声和费奥多尔说,“这里是东京哦。”   等了片刻,他听到意识里传来的一声低而轻的浅淡笑意。   [不打算再对我隐藏织田君了吗?]   费奥多尔从善如流的用日语回答他,[还是有其它的事情要来日本完成?]   意识宫殿里的他说这句话时,难得躺在几乎不怎么睡的床上,手背轻轻搭着额头。   “隐藏也没什么意义了,”   叶伊赫摇头,刻意忽视了后半句问题,“我们的意识可以共存,去哪里都没办法瞒着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和织田作见面吧。”   再说之前防费奥多尔是担心他趁自己沉睡的时候对织田作出手,现在他能一直保持清醒,也算是可以实时盯着费奥多尔了。   上次被他哄得团团转那是上次,之后可别想再让他白打工…!   [确实如此,]   费奥多尔的声音并不显得低沉或阴郁——即使高烧尚退的他嗓音还略显暗哑,此刻也仍透出些许上扬的、好似微微含笑的尾音。   [还请您对织田君的安全放心。]   切换成敬语体系严格的日语后,叶伊赫明显能听出来费奥多尔的敬语用得很好,会在句末加入标准的礼貌语动词,听起来总让他显得格外温驯无害。   但事实上,这只总是穿得毛茸茸的小老鼠实在狡猾得要命,他连对方话语中的真心还是假意都很难区分,只好一律提醒自己哪怕再心软也不能妥协。   尤其是不能放松质疑的态度!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也不反对我来日本。”   比起敬语标准的费奥多尔,由织田作教导的叶伊赫可就不怎么讲敬语了,他眼睛看着伊万去取终于送到的托运行李,口中却向费奥多尔重复了的问题,“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在这里完成?”   [是的,]   出乎意料,费奥多尔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是有这个打算,但我并不知晓对方的行踪。]   “怎么说?”叶伊赫蹙起眉毛,“你想找谁,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一位名叫夏目漱石的日本政府方异能者。]   这位的名字哪怕在叶伊赫听来也是如雷贯耳,让他惊得险些被口水呛着。   所以……在这个世界里,还真是历史上的知名作家都变成了同一时期生活的人物?   那他能不能去祖国找找看有没有……咳……拜托对方给自己签个名?   叶伊赫难以遏制的走神片刻,又拉回来继续听费奥多尔说话,[但他是个胆小谨慎的男人,行踪成谜。光是想要找到他出现过的足迹都非常困难,我并不对此抱有希望。]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难。”   叶伊赫“嗯”了声,压根不知道他当时在茶馆碰过面的三花发色的绅士就是夏目漱石。   [另外,我还想去接触另一位异能者。]   或许是费奥多尔心知他再如何行动都不可能完全避开叶伊赫的关系,他在计划的大方向上并没有企图掩饰。   [在官方掌握的资料情报中,他的名字叫涩泽龙彦。] 第53章   “涩泽龙彦……”叶伊赫嘀咕了句。   没听过的名字啊。   但比起名字,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他精准指出费奥多尔刚才才话语中的盲点,“官方掌握的资料情报?哪个官方?”   他还记得异能这种东西在明面上是对大众封锁的,怎么可能会有被公布出来的资料。   [确切地说,是从日本政府的异能特务机构那里。]   费奥多尔没有隐瞒,[绝大多数有能力的国家都会成立管理官方异能者、或监管异能犯罪的相关异能机构。]   [在英国,这个机构叫做【钟塔侍从】;在日本,则被称为异能特务科。]   “……你是黑进人家的资料库保管系统里了吧。”   在雪莱博士那里苦学过编程与相关网络知识的叶伊赫一语道破,吐槽得毫不留情。   费奥多尔配合漏出点轻笑来,说起敬语来的口吻纯良又无辜,攻击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啊,抱歉。他们的网络安全做得有点差,原本是打算找一些其它资料,不小心就点进去了。]   叶伊赫听得很想对他虚起眼:…………   吼,真是好一个不小心就点进去了。   “然后呢,你想见到那位涩泽龙彦做什么?找那个英雄应该就可以见到了吧?”   伊万已经拿到行李了,叶伊赫跟着他往出口走,一路上都在和费奥多尔小声的嘀嘀咕咕。   当偶尔引起路人的好奇侧目时,体贴的好伊万就会在明面上噙着优雅得体的微笑,实际则放出阴恻恻的杀气把人吓跑,始终给他的主人保留不受任何干扰的私密聊天空间。   [只是一点表达善意的接触。但我猜异能特务科应该不会愿意我这么做,所以无法寻求政府内部的资源协助。]   费奥多尔解释,[那位涩泽龙彦受到异能特务科严密监管,近乎将他当作罪犯般软禁起来,并不能通过普通的办法见到。]   叶伊赫:“软禁?”   [有异能者将自己当作高人一等的"新天使",自然也有将异能者当作武器使用的人类。]费奥多尔的声音平淡,[尤其是强大的攻击型相关异能,会让人格反而沦落为它的附庸。]   [涩泽龙彦便是如此情况。]   如果只是单纯的刑事案件,只需将犯人丢进监狱就好了。   但面对异能者时,往往用面对普通公民的处理办法是没有办法彻底解决问题的。   无论异能者本身的人格如何、做过什么恶事,但凡他的异能能够为政府所用,可以像氢丨弹那般作为顶级武器震慑他国,那么政府也不会轻易让他死去。   更别提本身无心作恶,只因异能力过于强大而被政府收编的特殊情况。   像这类人型自走核丨弹,异能特务科会将他们称之为【特级危险异能者】。   涩泽龙彦就是被软禁的特级危险异能者之一。   他的异能使用时对普通人近乎无害,但却能对绝大多数的异能者都产生暴击般的特攻效果——政府会收编他也不足为奇,用来对抗其他国家的强大异能者实在合适不过。   叶伊赫听完了费奥多尔的解释,语气恍然,“你想使用他的力量?”   就像之前使用那位吸血鬼伯爵,那位远东的英雄一样?   [只是想解放一位迷茫的灵魂罢了。]   费奥多尔在意识宫殿内轻声叹息,叶伊赫却并没有觉得他真的在表示遗憾——反过来,他好像正期待着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再结合刚才说的话……叶伊赫几乎都能想到涩泽龙彦被费奥多尔放出来嘎嘎乱杀的场面了。   什么解放迷茫的灵魂,据他猜测,肯定是费奥多尔又想搞出点什么事来,于是跑去政府的机密资料里翻翻找找,最后看中了人家的异能力。   说得好听是解放,那利用完对方后再把人灭口难道不也是算一种解放?哼,语言空子他也会钻。   叶伊赫说不上当就不上当。   东京机场离横滨并不远,当出租车抵达织田作的住址时,甚至还能赶得上吃晚饭。   但比起吃完饭,叶伊赫更惊讶的是原本这个地址伫立着的相当古旧的两层红砖小楼,此刻看上去堪称焕然一新。   这里的焕然一新并不是指它被整个重新推倒重建了,而是一种装修上的大翻新。   走起来会咯吱作响的生锈楼梯与栏杆都被换上了新的,以往的铁皮屋顶更是整个换成了陶土瓦,看上去漂亮又和谐,比起之前冬冷夏热的锈皮屋顶强上一百倍。   “我买下了这栋楼。”   织田作之助从窗户探出脑袋,看向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也没进来的叶伊赫。   他解释的表情很认真,“家里的人变多了,防止你来了住不下。”   不愧是业内顶尖的职业杀手,积累的报酬多到买下一栋小楼再翻修也格外轻松。   “织田作!”   和他打完招呼的叶伊赫好奇又跟着问了一句“人变多了?”,边抬脚带着伊万往小楼里走。   织田作之助的脑袋没有离开窗户,反而是下方忽然又顶出个发色橘赭的脑袋,整体比织田作偏小一号,“是你来了啊,难怪织田作突然起身。”   是那位人工异能体,魏尔伦的半个弟弟,叶伊赫还记得他,眼睛顿时一亮,“你好啊。”   没想到当时他被迫沉睡后,织田作还是成功把他带回来了!   “还有我呢,BOSS!啊,伊万也在……”   许久未见的普希金也跟着从窗户里挤出脑袋,三双眼睛一起看向这边。   叶伊赫发觉意识宫殿里的费奥多尔好像在这一刻突然沉默到失语的程度,仿佛想问一声[你是谁啊]。   毕竟和曾经见过的那个胖子加逗号头相比,眼前这个下颚线清晰,整体面部线条硬朗,暗金色发型利落的青年……怎么看都算是脱胎换骨了。   加上他此刻穿着工字背心,露出的肩膀和胳膊往窗台上一撑,尽显肌肉线条流畅,一看就没少锻炼。   很好很好,这才有个普希金的样子嘛。   虽然和教科书上的照片相比差距还是有点大,但毕竟这是异世界加现代版本的普希金,长相上有点差别……叶伊赫微微颔首。   长相有点差别也是可以被容许的,只要不是个胖子。   但普希金这形象,显然有点出乎费奥多尔的意料——他是知道自己的部下之前有在被自己的半身强迫锻炼的,没想到真的等对方瘦下来又长高后,样貌竟会有如此大的改变。   感觉连气质都变了,这相当具有力量感而不是分量感的体型,现在是真的能放出去空手打熊。   但叶伊赫长久的不搭腔,在普希金看来就是故意无视他以表达对新形象仍不满意的标识。   “BOSS!”普希金连忙深情呼唤,“BOSS我真的有狠狠努力过了啊!”   “我就说你还有的减。”   ——中原中也拿漂亮的钴蓝色眼睛斜他,即使样貌基本就是没长开的娃娃脸加娇小的体型,也依旧显出气场十足,“今天晚饭的鸡腿没有了。”   “什么!?”   从叶伊赫上楼到拐进楼道里的短短功夫,普希金就痛失了他最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鸡腿。   “我听到你心里在骂我魔鬼了。”板起脸的中原中也扭头就对织田作示意,“你看他。”   “我才没说这个单词,你别瞎定罪啊!”普希金这次是真的大惊失色。   可恶,这个红铜发色的家伙可是BOSS面前的大红人,绝对不能让他抓到自己的把柄!   织田作表情平平的“哦”了声,但还是没收了普希金的鸡腿。   等叶伊赫打开门才发现如今的内部构造也有了大变动,原本逼仄狭窄的公寓直接和隔壁的房间打通,扩大面积改造成了餐厅加客厅的公共功能区。   难怪会是他们三个人挤在一个窗户里,现在快到晚饭时间,织田作正在做料理。   普希金的饭是第一个准备好的。   叶伊赫进门来先高高兴兴的来和织田作碰拳——这是他从北欧那边学来的,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用了——再接着看向中原中也。   “不好意思,上次睡得有点突然,”他先做自我介绍,“我是费奥多尔,喊我费佳就可以。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面前的少年约莫有十三四岁,比上次见到时高了许多。虽然脸长得精致又幼嫩,但那双钴蓝色的眼眸显得相当凌厉,属于一旦冷着脸就会看起来很不好惹的类型。   确实也不好惹,想想看魏尔伦有多少破坏力,他就有多少破坏力。   虽然此刻的他蓝瞳睁得大大的,看上去变得可爱多了,“我还以为织田作在给我开玩笑……你还真的是双重人格啊。”   毕竟上次他可是有听对方自我介绍过,而且也交换到他的名字了的。   “是啊,这样喊比较好区分我和主人格。”   叶伊赫点头,半点也不心虚。   “我是中原中也,”   原本双手插兜的中原中也认真端详他片刻,将右手伸出来,要和他握一握手,“听织田作说这是初次见面时的礼仪。”   叶伊赫从善如流的伸出手去和他的握住摇了摇,“中也。”——并立刻定下了他的称呼。   前面那个中原【Nakahara】念起来也太长了,不如中也【Chuuya】方便。   “当时织田作说的,会有人告诉我,关于我真正的身世……”   中原中也对叶伊赫直接喊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异议,而是专注向他追寻一个答案,“那个人是你吗?”   “………”   提起这件事,叶伊赫就想要叹气。这种想说又不能说的感觉真的是……   “还不到时候,”他只能摇头,“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讲。”   中原中也认真打量叶伊赫的表情片刻,慢吞吞收回视线,“好吧,”——他说,“你的眼神看起来和上次不一样……和那个费奥多尔不一样。”   “我可以相信你的话,但别让我等太久啊。”   他握起拳头,学着叶伊赫进门时和织田作碰拳那样,也拿指节并拢拳面轻轻撞了撞他的胸口。   看起来中原中也刚才就很想模仿着做一次,这下终于给他逮到了机会。   “一定。”   叶伊赫和他保证。   旁边眼巴巴看着自家BOSS终于和臭脸小鬼聊完的普希金,终于能凑上来说一句话,“BOSS……”   他确实长高了很多,和费奥多尔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之前吃的食物果然是都长到脂肪上去了,不如现在饮食健康后身高也开始往上窜。   倒是伊万,看见大变样的普希金竟然也能保持微笑的表情纹丝不变,简直恐怖如斯。   “啊,普希金。”   叶伊赫笑眯眯的恭喜他,“你看起来终于精神多了。”   “真的吗!”   减肥成功后,普希金连出脸上表现出高兴的情绪时,也不会再有肥肉挤在一起的感觉,而是变得分外开朗,“那我可不可以……”不用再吃水煮万物了……   “你在说什么啊。”   叶伊赫的微笑瞬间收敛回去,望向普希金的眼神都变得格外淡淡,连同语气都是如出一辙的平静,搭配起来精神压迫感十足。   “你可是好不容易减下来的,怎么能又吃回去呢?像你这种易胖体质,继续锻炼才能保持身材吧?”   普希金:“…………”   普希金的内心在抱头尖叫。   啊啊啊他的老板果然还是个魔鬼!话说竟然连对待臭脸小鬼的态度都比他的好!   “你难道还想胖回去吗?”   他听见恶魔在耳边做交易,仿佛在对他诱惑着说这里有个汉堡,想吃吗,跑十公里来换也不给。   普希金可怜巴巴地摇头。   他这下真成被大雨浇个透心凉的大型犬只,连尾巴都甩得有气无力。   “话虽如此,毕竟我也不是魔鬼。”叶伊赫又继续道,“如果你每个月都能完成训练指标,保证体脂率不升高的话,可以奖励你一天的放纵餐。”   大型犬又支棱起来了。   “我一定不会辜负BOSS的期望!”   为了吃上一口好饭的普希金顿时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意识宫殿里的费奥多尔在笑,声音很轻,但相当愉快,只有叶伊赫能听得清楚。   [让伊万监督普希金。]   笑完的他甚至还在给叶伊赫出主意。   叶伊赫欣然采纳,“我记得我之前拜托织田作找人监督你完成任务来着……”   “啊,后来没雇人了,是我在盯着他。”   中原中也举手,光是想起这件事都让他嘴角笑容绽放开来,“还挺有趣的。”   毕竟这种用[重力操纵]让自己轻松跟在对方身后,一看他想偷懒就用脚踹他屁股的日常活动……还真是会让人一整天的心情都很舒畅。   可惜最近他都不敢偷懒了,真遗憾。   “真是麻烦了中也,”叶伊赫笑着和他道谢,“以后伊万会来负责监督普希金。”   “是,一切听凭您吩咐。”   伊万优雅抚胸鞠躬,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接下来这个任务。   普希金:“…………等等,BOSS等等,千万不要伊万啊!!”   这个狂热信仰着老板的变态肯定会反手就把训练量加倍,然后一边轻描淡写说着“你连超过主人几分期许的要求都无法完成,想让主人对你我都失望吗”,一边掏出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餐刀追着扎他屁股!!   “你对主人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普希金?”   抬起眼的伊万静静盯着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光是望来这边,普希金都感觉自己的冷汗要流出来了,“没……”   救命啊,他被魔鬼包围了!   由于又多加了两双筷子,叶伊赫挽起袖子去厨房接起做饭的活,又用冰箱里的食材多做了几道菜。   在这期间,叶伊赫还告诉了织田作他现在是双人格意识共存的状态。   “嗯,就是那个心理博士的异能影响,我和费奥多尔即使交换身体掌控权,另一个意识也不会陷入沉睡,”叶伊赫和他讲完了长长的来龙去脉,“我还是不能出来很久,精神力撑不住。”   意思是等会吃饭时可能就得让费奥多尔出来。   “我知道了,”   切着菜的织田作之助点头,简明扼要的说道,“放心。”   这句【放心】可以有很多种意思,在这方面上,叶伊赫绝对相信织田作的靠谱。   于是,愉快微笑起来的叶伊赫转移话题,“中也被你养得很好啊,记得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即使远远望着他和那群伙伴站在一起,也总是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孤寂感。”   哪像现在这样,精神明显活泼了很多,还在用筷子夹着烤肉馋普希金……在厨房都能听见餐厅的热闹。   “啊,”织田作之助应道,“我也感觉到……和人相处并没有很难。”   “这是好事,”叶伊赫说,“你本来就是性格很好的人,我认证的。”   织田作之助的目光定定看了他一会,好似泛起了几丝笑意,“是啊。”——他开口,“如果没有遇见你,想必我的命运和此刻截然不同吧。”   “可别说没有我会过得更好哦。”   跟着笑起来的叶伊赫和他打趣。   自从织田作买下小楼,这两层楼的其余房间都被改造成了舒适的卧室,至少能住下七八个人,就算叶伊赫和伊万来了也不会挤。   在吃饭时,叶伊赫将身体交给了费奥多尔。   好在就算没有叮嘱,费奥多尔依然十分安分又乖巧,全程只是在慢条斯理地吃自己碗里的食物,基本没有说话。   即使有叶伊赫三餐都盯着吃完,但脱去毛毡帽和披风、只穿着开襟外套的费奥多尔身形依旧纤弱,用勺子舀起汤的手也是骨节分明。   只从他安静吃东西的场景来看,真的是一位体弱的漂亮少年,如果在普通的餐厅里,轻易就能吸引来旁人的欣赏目光。   叶伊赫莫名感觉费奥多尔似乎在对他展露自己无害又乖巧的那面,好进一步刷他的好感度……哼,但他是不会咬钩的。   绝对不会。 第54章   吃完晚餐没多久,伊万就把普希金抓去跑步了。   与其说是他喜闻乐见的想看普希金受苦,不如说他是迫不及待的要达成叶伊赫的期望。   有叶伊赫坐在他对面看着,普希金愁眉苦脸的跟着出门了——就他如今这副样貌,忧郁起来竟然也多出了几分俄式贵族的味道。   虽然叶伊赫当场联想到的是那首著名的诗歌《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过目前为止也没见到他动笔写点东西……算了,这点问题不大,普希金在减肥上都这么有潜力,以后就算转型当作家也是轻轻松松的吧。   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时,叶伊赫还特意问了织田作有没有电脑借给他用一会。   如今还不是科技大爆发的时代,联络方式大多是写信与座机,公众获取新闻的渠道是报纸与电视,砖头厚又昂贵的非智能手机还没有彻底普及,电脑更是稀缺产品。   也就雪莱博士那种术业有专攻的实验室,才会配备这种奢侈品。   不如说她能在这个时代就成功搞出拥有自主思考与判断能力的仿生机器人,简直逆天得强,也不怪委员会那帮老头觉得她是在异想天开,竟然还愿意给她批一笔经费折腾。   没想到织田作思索片刻,说他会去想办法买一台回来。   叶伊赫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我的好兄弟织田作…!”   靠谱,真的太靠谱了!   在织田作这里住下的生活终于平静许多,既没有再像在北欧那边一样到处跑的颠簸,也不会天天忧心这具身体会不会因为那不讲道理的突然变天而受凉发烧——或者只是单纯在室外多待了会。   叶伊赫又可以开始花精力养被费奥多尔败回去的身体,每天出去慢跑一段时间——真的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基本跑几步都已经大喘气了,体力完全跟不上预期计划。   实在不行,叶伊赫就附加些简单的身体锻炼,再慢也总归是要把身体养好些的。   这也不全是为了费奥多尔着想,毕竟他自己目前也是这具身体的使用者,对上敌人时体力太差会很吃亏。   但总体而言,他锻炼的时间还没办法太长,基础条件更是不支持替他上高强度力量训练。   叶伊赫后来还听中也私底下偷偷和他说伊万真的超级严苛,不止训练量非常恐怖,普希金想要偷懒的话还会用岩石凝聚成的尖刺扎他屁股。   叶伊赫好奇问过伊万怎么没用餐刀。   毕竟他经常能见到伊万在悠闲或放松时,那只曾经握住琴弓的修长指尖会灵活把玩起餐刀,让那点反射出的高光像一只来回轻巧跳跃的银色甲虫,被他驯服得无比听话。   中也回答说是因为伊万觉得普希金根本不值得被他用漂亮的餐刀扎屁股——那可是纯银制的,很贵好不好,扎了普希金屁股还怎么用来干别的事。   普希金气得都要跟伊万打一架,但可惜根本打不过,伊万的异能天克他的。   普希金的异能是【瘟疫流行的宴会】,病毒型异能者,可以使有伤口的人被感染到极微小的病毒。   但缺点是这份病毒必须要成对感染宿主,且毒发时间为四十八小时之后——在此期间,如果有一方宿主死亡,异能就会停止。   而伊万的岩石操纵系异能不止可以制造石之铠甲包裹住自己,甚至还能捏个泥人偶·伊万出来以假乱真,让普希金的异能发动直接扑空。   至于常态下使用【重力操纵】作为异能的中原中也,普希金就更别指望自己能通过普通的物理手段使他挂彩了,还不如祈祷对方哪天因维生素C摄入量不足而导致牙龈出血来得更有效一点。   织田作之助则是拥有预知五到六秒内未来景象的异能,普希金的那点偷偷摸摸的小举动还没有做出来,就能被这位千锤百炼的暗杀专家一招制死。   至于叶伊赫……他敢动自己的老板?   所以说普希金的地位最低不是没有道理,他谁也打不过。   叶伊赫想了想如今这位看上去可怜巴巴但已蜕变为金毛帅哥的普希金,把他的放纵餐从一月一次改为一月两次。   每日的锻炼完成后,他还是会去之前常光顾的茶馆里坐坐,腮边有梨涡的服务员小姐姐依旧能一眼认出他来,“费奥多尔先生,好久不见啦。你的身体没有事吧?”   上次叶伊赫被V组织迷晕,又伪装成救护车人员绑架带走时,是她当机立断打电话联系了织田作之助,才让后者能立时察觉到不对劲,迅速前来营救。   虽说织田作之助大概也没想到叶伊赫这么能打,竟然一打五把对方团灭了……只能说幸好叶伊赫面对的都是没有异能、且对他放松警惕的普通人。   可能敌人当时也没想到对方一副体弱多病的羸弱模样,战斗起来光靠技巧与经验就能把他们打蒙圈。   “嗯,没什么事。上次真是麻烦你了,”叶伊赫向她友好的微笑,“多谢关心。”   “还是老样子吗?”服务员小姐姐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开心。   “是的,给我上一份,谢谢。”叶伊赫点头。   当他坐在老位置上时,还悄声和费奥多尔嘀咕,“你等会尝一尝,这可是我之前在这里时最喜欢吃的套餐。”   [好。]   明明是简单的应答,费奥多尔也能用他的声线将这个短促的音节吐出一种特别的韵味。   好比叶伊赫能听出那声末尾的转音稍微拖长了些许,微微上扬,仿佛能看到他正用交叉的十指撑着脑袋,歪头朝自己露出从容不迫的笑意。   “…………”   叶伊赫对此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决定不吭声。   反正对这家伙提高警惕总是没错的,一切等他赚完复活点再说。   不过最后品尝的结果是费奥多尔还挺喜欢和菓子的,可能和糖分能够快速补充能量有关;毕竟高智商反派总是需要动很多的脑筋,更别提一具身体同时供两个意识的他们了。   “说起来,”等结账时,叶伊赫问那位漂亮又细心的服务员小姐姐,“之前,我坐在这里经常看书来着。其余书无所谓,在我被带走那天,你有见到一本没有包封皮的书吗?署名是夏目漱石的。”   听到熟悉的名字,费奥多尔发出一声困惑的[嗯?],但叶伊赫没搭理他。   现在突然自言自语也太奇怪了,再说费奥多尔想找夏目漱石未必是有好事……想想他之前还是V组织的高层之一,找官方异能者不就是等于找他们麻烦吗。   “啊……没有呢。”   服务员小姐姐蹙眉回忆许久,“当时他们一股脑的将你手边所有物品都带走了,我还以为他们后来会还给你……原来没有吗?”   什么……既然当时把他的书都带走了,好歹还给他啊,又不是什么秘密作战计划之类的东西。   这下好了,那本小说是彻底找不到了,就算想再给织田作看也没有办法……要是有机会可以去旧书店淘淘看,可惜他早就忘记了书名,只能碰运气了。   而且这段时间也没见到那位有三种发色,喜欢拎着一把手杖的绅士;以及穿着侦探式的服装,戴着报童帽的名侦探乱步——现在,叶伊赫怀疑这位可能不是撞名或者致敬,而是真的异世界现代版·江户川乱步了。   至于涩泽龙彦,目前已知的消息是对方受到异能特务科的严密监管,但具体被软禁在哪里则完全没有线索。   叶伊赫否决了费奥多尔让伊万潜入异能特务科搜寻的提议。   “解放迷茫的灵魂也不是这么解救的,”叶伊赫轻轻拍桌抗议,“当心伊万直接迷路在里面出不来!”   “不,我等的岩石势无可当……”   伊万正要解释什么,被叶伊赫抬手止住,“不是说你真的会迷路……这只是一个比喻句,意思是异能特务科肯定也会有相应防止入侵的对策。更何况那里不是还软禁着好几位特级危险异能者吗?他们要是出手呢?”   [嗯,确实如此。]   费奥多尔从善如流的退让一步,非常好说话。   [那么我听您的,]他的声音微微带笑,又透出那种捉摸不透的特别味道,[再想想别的办法。]   叶伊赫没想到费奥多尔这么果断就舍弃了这个打算,有点意外。   对方真的一点也不固执,他怎么说就怎么听,除了自身那糟糕的生活习惯总是需要盯着督促外,几乎没有否定过他的任何建议,从表现上来说真是乖巧极了。   要不是有系统汇报他的事件解决失败,他现在都被对方蒙在鼓里,以为送圣剑讨伐吸血鬼伯爵是一件大好事……   可恶,果然费奥多尔本质上还是一只顶级聪明又狡猾的小老鼠,如果涩泽龙彦是他一定要到手的目标,那么现在这么痛快的退让肯定是另有打算,不能真的掉以轻心。   为了防止费奥多尔的这份“另有打算”,在织田作帮忙在他的卧室里安装完成笨重的大屁股电脑之后,叶伊赫开机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入异能特务科的内部文件系统。   然后在费奥多尔的注视里,飞速敲打键盘的叶伊赫利索地帮他们把系统的后门和漏洞全修补了,还顺手给造了堵隐秘又牢固的防火墙,专用来防止数据窃取。   眼看着叶伊赫当面将他挖出来的坑又填平的费奥多尔,[…………]   “干嘛,你别光想着让自己占便宜,”   察觉到对方复杂情绪的叶伊赫振振有词的和他解释,甚至反客为主,“万一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也能摸进去偷数据呢?到时候那位涩泽龙彦的资料传得满天飞,就轮不到你解放了。”   这个理由听上去不算牵强,但透露出一个细节——叶伊赫知道费奥多尔找涩泽龙彦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即是指,他的[善]人格对他提起了些许警惕。   意识宫殿内的费奥多尔撑着脑袋,鸦黑的发丝散落在眼前,半掩去了那双酒红色的眼眸,也将那些晦暗不明的情绪与想法一并藏起;与之相对的,则是他唇角微微勾起的笑意。   在伪装无害的另一面之下,费奥多尔很期待他的半身在深入了解他后,将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让我们向彼此彻底的袒露真实吧……到那时,真正的新世界亦将来临。   [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10。]   伴随最后一个键盘敲下,小爱同学及时出来给他用电子音效撒花。   终于有复活点进账,比起高兴,叶伊赫更想拍自己大腿——看看,他说什么来着,跟这只小老鼠对着干果然有效!   那费奥多尔说想解放涩泽龙彦的迷茫灵魂,他的目标就是……不让对方的灵魂被解放?这样反推有点微妙,但让涩泽龙彦不干无可挽回的坏事这点肯定没错。   话虽如此,费奥多尔见不到的涩泽龙彦他目前也见不到,只能之后再做打算。   总算完成一件好事的叶伊赫心情大好,准备去厨房准备晚餐——中也对他的料理手艺表示出高度的评价,并稍微透露出三天两头都要跟着织田作吃各种咖喱的吐槽。   显而易见,中原中也没有当咖喱仙人的潜质。   而织田作说中也虽然会臭着脸说[今天怎么又是咖喱]之类,但每次都会认真吃光,是个完全不挑食也不浪费的好孩子。   只是这话不能让中也本人听见,他会立刻跳着脚的炸毛。   叶伊赫对此表示理解,因为他感觉魏尔伦也是如出一辙的别扭——住在伯恩哈特婆婆公寓里的那段时间,对方一边会帮伯恩哈特婆婆的忙,一边又会流露出不能接受被夸的些许抗拒神色,看得出来内心很是纠结。   等晚饭差不多准备好时,累得精疲力尽的普希金也终于达成锻炼指标回来,往客厅的榻榻米上一倒就不动弹了,光在那有进气没出气地喘。   伊万好整以暇的从他边上迈步过去,体态依旧是与以往别无二致的优雅与从容,完全看不出半点疲惫的痕迹。   中原中也正专注打着游戏等开饭,听到动静就抬头看了眼,“你手上拿着什么?”   他好奇问道。   “这个吗?是我路过一面墙壁时撕下来的告示。”   伊万将那张边缘被撕裂多处的白纸展示给中原中也看,“上面写着说港口mafia坏话的人需即刻处死,告发者则有高额奖励……呼呼,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中世纪般的魔女审判制度,真是令我感到意外。”   “这个告示我也看到了,最近被贴得到处都是啊。”中原中也兴致缺缺应了声,“我对这种胡乱杀人的组织一点好感也没有。要是真的哪天撞我的枪口上,我也很乐意用重力碾碎他们。”   自己本身就是个非法组织,不夹起尾巴做人就算了,竟然还嚣张的在这座城市里到处划地盘,好像仅凭暴力就能让所有人屈服似的。   “真的有人被处死了?”   听到聊天内容的叶伊赫惊讶插话,“普通的住民?”   “是啊。”中原中也耸肩,“这边还好吧,郊区比较偏僻,人少又没什么油水,他们懒得过来,顶多走私时经过这里——但擂钵街那边还有市区,基本就是港口mafia胡作非为的重灾区了。”   这听上去已经是完全无法无天了,那个组织内不说是全员恶人,至少也是随波逐流、听命行事。   对于日本的黑丨道组织,叶伊赫还是有所耳闻的。那是一个进去了就很难出来的地方,想要退出基本意味着肢体残缺——不是来自于敌人,就是来自于他自己。   不过后来也听说如今的日本黑丨道没年轻人愿意加入,连斗殴都逐渐变成高龄老人团建活动……没想到这里的非法组织如此嚣张。   “政府不管吗?”叶伊赫问道。   “大概有尝试过,但我想没有什么效果。”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指向自己,“不止组织,像我这样的杀手,在横滨也有很多。”   “横滨是公共租界。虽然名义上是由日本的军警和各国领事馆的警察共同维护治安,但因为是公共租界,很多国家都有派军阀过来驻扎,彼此制衡下的结果就是这里的法律准则变得非常混乱,进一步吸引了更多恶人前来。”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更多的不法分子意味着更糟糕的治安,更糟糕的治安意味着更难管理,更难管理意味着更加难以惩治,更加难以惩治意味着更多的不法分子。   更别提还有被轰出来后至今没有得到修缮的擂钵街深坑,早就挤满了各种暴徒或□□。   这块地方说是在炼蛊也不为过,港口mafia只是其中势力相对比较大、行事作风又很猖狂的一支而已。   叶伊赫:“……这可真够乱的,你们出门都小心些。”   虽然口头上有叮嘱,叶伊赫还是觉得他们这些人应该都不会有事——不如说最容易出事的可能是他自己。   毕竟好像目前在座只有他是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身体又弱到拖累了体术方面的战斗。   “应该是您出门小心些,”伊万露出难以忍受的神情,“好想跟随在主人身边保护,而不是盯着某人偷懒……”   “谁偷懒啊!”普希金发出有气无力的抗议,“谁让你把老板定下的训练量翻倍的!”   做不到才是合理的吧!谁会有那种变态的体力啊!   伊万蹙起眉毛,“竟然还敢找借口辜负主人的期望,你这个渎神的家伙……”   看着那副你竟敢出言不逊的表情,普希金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感觉被岩刺扎过的屁股也在阵阵泛痛,“…………”   救命,和这个偏执又狂热的精神变态完全说不通。   餐桌上的这段谈话很快就过去了,唯一的改变是后来叶伊赫出门总有织田作之助陪着,好确保他的安全。   但没人想到,第一个受到袭击的竟然是中也。 第55章   “哈啊,真是倒霉透了——”   中原中也拖着抱怨的长腔进门时,先把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普希金吓一跳。   “你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不是我的血,”中原中也用指尖捻起湿漉漉的一绺发丝,“是敌人的啊,不小心溅过来了。啊可恶,[重力操纵]很难将液状的东西弹开 ,搞得我被沾到的地方黏糊糊的,难受得要命不说,我喜欢的这套衣服也报废了!”   他这模样看上去确实格外惨烈,衣摆多出了好些个枪眼,从衣服到头发都有被溅到的血液,包括脸上还留了点没擦干净的痕迹。   “该不会是有人故意找你茬吧。”   普希金眼角抽了抽,很想知道是哪位仇家这么没有眼力见,竟然从他们中挑了个最能打的。   这和直接找死有什么区别……怎么不先去找伊万呢,好可惜。   他一定会假装没看见,不等到那家伙低声下气的向他开口求救,就绝对不出手帮忙。   “哼,与其说是故意找我茬,还不如讲他们根本就是在无差别攻击,而我遭受的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说话期间,中原中也依旧在试图用衣服袖子擦掉脸上那点让他不舒服的干涸血渍——眉心同样紧皱着,看得出来怨气很大,“我先去洗个澡,等会再说事情。”   在下午过半的这段时间,普希金终于能够得到短暂的休息,伊万正在厨房里哼着大提琴协奏曲,旋律悠长又轻快,边给他的主人精心制作美味的下午茶点心。   织田作则有任务出门,只剩下睡完午觉起来的叶伊赫到餐厅,“听说中也被袭击了?”   真厉害,谁有那个胆子敢袭击这位人型自走核丨弹装置的,自爆卡车?   “是港口mafia。”   洗完澡又换了身衣服,终于摆脱黏腻感和血腥味的中原中也趴在沙发背上朝这边看。   他的整个上半身都快陷进柔软的靠背里,只剩下歪倒在伸直手臂上的赭橘色脑袋;刚洗完的头发被毛巾胡乱擦了一通,发梢还四处支棱着,看起来怪可爱。   “我本来只是普通的想去个打电动而已,”这颗赭橘色的脑袋幽幽叹口气,“路上突然就被一群举着短冲丨锋丨枪的黑西装包围了,说什么红头发的少年要全部杀光。”   双手插兜,悠闲走去电玩城的中原中也突然被这帮人包围着,发出击杀声明时,整个人都是蒙圈的。   谁是红头发??睁大眼睛看清楚,他这是偏赭的橘色!非要详细点的话偏橘红的棕褐色也可以,哪里来的红头发??你们这帮人除了是笨蛋以外还都全员色盲吗!?   但那帮黑西装不依不饶,说着什么有人目击到首领车上被一个红头发的少年画上了嘲笑他的涂鸦,于是首领下令只要是红发的少年,一律都得被处死,这样才能保持港口mafia的威严。   [所以啊……完全就是你们想找死对吧,]   发觉和他们说不通的中原中也没忍住深深叹口气,再抬眼时,发丝与衣摆皆缓慢的、不容置喙的逆向漂浮起来,连声线也压至冷硬而漠然。   [那就不能怪我了啊。]   ——事件回忆到这里的中原中也依旧陷在沙发的靠背里,只懒洋洋瘫了下手。   “就是这样,干掉他们的过程中没太注意,用重力反弹回去的子丨弹击中了不知道谁的大动脉,距离我又近,结果被飙一身血……啊啊真是倒霉,结果最后电动也没有打就被迫提前回来洗澡了!”   中原中也,因为计划被打乱而垂头丧气中。   叶伊赫和普希金也听得有亿点沉默,没想到真是港口mafia主动撞上来的。   只有伊万依旧微笑着给叶伊赫递上草莓慕斯蛋糕,切口光滑,卖相精致又漂亮,“您请用。需要咖啡吗?”   他表现得好像压根没听见刚才中也说的那些抱怨,或者说是若无其事的忽略了,就像打游戏面对剧情直接按skip键跳过的玩家。   “啊谢谢,咖啡就不用了,今天不想喝。”   叶伊赫摇头。他不知道费奥多尔什么感觉,但他咖啡喝多了容易胃难受,不喝完一整杯又感觉对不起伊万的心意……所以还是配茶吃蛋糕就好。   给叶伊赫送完草莓慕斯蛋糕,伊万才直起身体,看向中原中也,“要来一份草莓慕斯蛋糕吗?”   得到美食安抚的中原中也立刻挺起背,一声“要”答应的斩钉截铁。   “欸,那这次有没有我的份?”普希金抬手指着自己,难以置信,“只有我没有??”   又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吃!?   “糖分乃减肥之敌,是脂肪钟爱的食粮。”   伊万的眼睑半合半睁,唇带笑意,用最虔诚的神情说出无慈悲的话语,“放纵日尚未来临,你若是实在想吃,就过来闻一闻味道吧。”   “你怎么忍心能让我只闻不吃……!”普希金抱头哀嚎,“你这个魔鬼!明明草莓慕斯蛋糕切成了四块,分我一块怎么了啊!”   那个分量,他一口就能炫光!根本不会长胖的!   “那是给织田先生留的,”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微微转动,冷酷地对准他,“你要跟织田先生抢点心的吗?”   普希金:“………………”   不,他不敢。   吃了几口蛋糕的叶伊赫咬着勺子,酒红色的眼睛眨巴眨巴,还是没告诉普希金,甜点其实可以做成木糖醇版本的,那样就既有甜味,热量又低了。   下次给他一个惊喜好了,就当是他努力锻炼这么久的奖励。   除此之外,叶伊赫正在认真思索关于港口mafia的事情。   因为车上的涂鸦而杀光横滨街上所有的红发少年,那位首领显而易见的暴力、残忍、专制,基本没有好词能套用在他身上。   像这样罪大恶极的家伙,杀掉肯定是大功一件吧。   要不要去试着暗杀掉他看看呢……但是港口mafia能够这样嚣张的横行在横滨,本身应该拥有许多强大的武装,唔,异能者应该也有不少。   会如此冲动得四处树敌、惹来无数怨憎的恶名,他本人应该也会很谨慎自身的安危,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接触得到他。   “你们最近出门真的要注意些,”   叶伊赫最后开口,“那个滥杀的首领,后面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等织田作回来后,也和他说一下吧。   [您在思考什么,]   叶伊赫吃完蛋糕回到房间时,意识宫殿里的费奥多尔忽然出声。   [关于那位港口mafia的首领吗?]   当时的叶伊赫虽然只是片刻的沉吟,费奥多尔依旧准确的猜出了他的想法。   “是啊,”   关于这点,叶伊赫没什么隐瞒的打算,“我对那个组织的首领一点好感也没有。”   像中也今天是强得有能力尽数反杀,才如此轻松的平安回来,并且将这件事当作普通的抱怨讲给他们听。   万一中也没有异能呢?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真的会像其他红发少年一样被轻易抹杀,留给他们一具布满弹孔的尸体,连遗言也再没机会听到一句吗。   不说普通人,像普希金这类异能不足以在面对大范围热武器攻击时保护身体的,也基本没有活路可言。   叶伊赫就算想无视这组织,也架不住对方向他贴脸开大。   [需要我如何帮您呢?]   费奥多尔笑意很轻,低低的,只在少年感十足的音节流转间透出一点点,带着那份令人难以察觉的甜美蛊惑。   [我会达成您的心愿,只需要您将它告诉我。]   “…………”   这只聪明但满肚子坏水的小老鼠竟然主动提出帮忙,顿时让叶伊赫产生点警惕。   就算费奥多尔说得再好听,他也没忘记自己上次误以为在和对方并肩作战时,换来的是复活点加零啊!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记得我没有讲过我想做什么?”   [只是想帮您而已。]   费奥多尔说,口吻轻描淡写,[既然您觉得那位首领不顺眼,就让我去帮忙杀掉他吧。]   关于这点,叶伊赫倒是完全不怀疑他能做到。   毕竟费奥多尔都能把【远东的英雄】福地樱痴给忽悠瘸了,他那顶级聪明的脑袋瓜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但正因为这样,叶伊赫才不能草率的答应他——谁知道这只小老鼠暗地里又会偷偷给他挖个什么坑跳。   “我不觉得只是杀掉一个首领,就能让这一切结束。”叶伊赫摇头。   [那么,您是想结束港口mafia这个组织,还是想终结这座城市里的所有黑丨道?]   费奥多尔慢慢说出的话语里又透出点难以捉摸的微妙笑意。那份将一切都握在掌中的绝对支配,那份从容淡泊下的完全掌控,也随着黑暗面的主动暴露,从而试探性地向对方漏出几分。   如果此刻是费奥多尔在和叶伊赫面对面,他肯定会得到来自叶伊赫的一记无语瞥视。   他只是因为自己人被欺负了而感到不爽而已,又不是在愤世嫉俗。   “那种东西又不是仅凭个人力量就能解决的,”叶伊赫幽幽道。   “就算真的拼尽全力消灭光一个城市的黑丨道组织,也会有另一个城市的黑丨道组织迅速填补空缺。”   这种事情基本是无解的,与世界上存不存在异能者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曾经生活的世界里没有异能者,难道就没有黑丨帮了吗?还不是多得很,满世界都有,在现代都市的另一面深深扎下了根。   只要暴力还能换来利益,就会有人前赴后继的去当恶棍。   哪怕世界上只剩下十个人,这十个人也未必能够和平共处,他曾经就看过类似流落荒岛后互相残杀的新闻。   总不能让他也喊出理想——消灭这世上的所有人类吧。   [嗯,确实如此。]   费奥多尔微笑着赞同叶伊赫的说法,甚至给他补充了一些更详细的情报。   [横滨是一座港口城市,不仅依靠走丨私获取经济利益相当容易,内部也由于管理混乱而滋生了许多蛀虫。]   [除去行事暴戾的【港口mafia】外,还有专门承接雇佣与危险品快递业务的【Strain】,在黑市售卖武器的【阴刃】,依靠邪典宗教与异能伪装出的神迹进行敛财的【圣天锡杖】,经营走私的【KK】商会……嗯,目前势力最大的应当是【高濑会】,它也是当地历史最久的黑丨道组织。]   [如果要算政府内部,也有擅长抹消犯罪证据的黑警【48】,以及另一个更神秘的,隶属于政府的黑手套机构。]   “…………”叶伊赫开口,“真够多的。”   看看,他说什么来着。   当初那个[V]组织的覆灭对于这座城市的里侧面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就像从大海里舀起了一瓢水。   与其竖立远大志向,向费奥多尔看齐,还是先来思考怎么攒复活点、赶紧搓个新身体出来比较实在。   “就算按照你的理想将异能者都消灭,也没办法达成彻底结束罪恶的完美结果吧?”叶伊赫问他。   但面对这个问题,费奥多尔只是发出了两声无从分辨情绪的轻笑,没有再作出回答。   …………   结束工作回来的织田作之助,从叶伊赫这里得知了中原中也的遭遇。   “啊,”他露出不算明显的恍然神色,“难怪在我回来的路上,巡逻的黑西装数量多了三倍不止。”   大概是在找那个胆敢反抗的红发少年吧。   “他们没有找你的麻烦?”中原中也语调上扬的“哈?”了声,“怎么看都是你的发色更接近红色啊!”   “我绕开了他们的巡逻路线,”   织田作之助口吻是惯常的平淡,好似在说从无数包围的枪林弹雨中轻松脱身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从他们的交接对话中能听到,黑西装主要在找的是一个小矮子。”   他都长到一米八了,完全不符合对方的要求。   这个【小矮子】的形容对织田作之助来说无所谓,对中原中也可谓是产生暴击。   咔嚓一声,中原中也握在掌中的易拉罐顿时被外泄的重力压得扁扁,整个额角的青筋都在直蹦,“地点,在哪里?”   他磨着后槽牙挤出这个问题,看样子就是想去找对方恶狠狠算一下账,“我才十四岁不到,还有得长啊那帮混账!”   普希金力挺中也的话,“就是就是,看我不也是从十七八岁开始窜身高的嘛,你别担心,以后肯定可以长高的!”   “……下次伊万要是再用岩刺扎你屁股,我就帮你挡两根。”   “我果然没看错你,我的中也好兄弟!”   普希金感激涕零,立刻将中也从魔鬼名单里划除。   “咳,没什么啦,你别这样喊我,怪别扭的。”   被肉麻到的中原中也不自在偏了偏脑袋,感觉气都被消下去两层。   “总之港口mafia彻底盯上中也了。”叶伊赫抬手拍桌,“真是岂有此理!我还想去找他们麻烦,没想到这个首领竟然先一步不依不饶。”   中也可是他们的团宠,织田作好不容易养大的乖崽,魏尔伦那异父异母的弟弟!   “噢噢,要来打个痛快吗!”   中原中也眼睛都亮起来了——他一点也不排斥战斗,就像喜欢飙机车一样,战斗同样会使他感到情绪高昂。   曾经,他只有在为[羊]的反击使用异能时,迷茫于自身的他才会感到生存的实感。   如今的他并不排斥享受战斗本身,但战斗的理由早已不再与那时相同。   “我们还不清楚敌人的内部情报,不能就这么打进去,太冒险了。”叶伊赫轻轻摇头。   就像他能针对魏尔伦的重力异能想出克制性的拖延打法,对方也未必不能拥有强大到可以打败中也加上他们的异能者,或者异能武器——他是说,那个首领行事都这么猖狂了也没有人管,手上总有两把刷子吧?   “先来想个办法得到港口mafia的内部情报。”   叶伊赫十指交叉撑在下巴沉思,忽然想起一个人。   “织田作,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在拘留所时见到的那位和服武士吗?”他转头问向织田作之助,“就是那个有办法把我们从拘留所里捞出来,还给我办合法身份的。”   “记得。”织田作之助点头。   “有办法找到他吗?”叶伊赫问。   “……”沉默片刻,织田作之助摇了摇头,“如果知道名字的话,有办法。但我并不清楚他的名字。”   他当时也只是和对方有过一面之缘,在打斗中发觉对方是个相当厉害的武术高手而已,途中从未交换过名字。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我记得当时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少年,他的名字是江户川乱步。”叶伊赫对他的印象尤为深刻,“怎么样,有办法找到他吗?或许可以通过他问出那位和服武士的所在。”   “啊,那就有点办法了。”织田作之助说,“虽然我认识的人不多,但在经营情报贩子业务的,有一两位。”   毕竟他有时在暗杀高难度目标前,也需要想办法获取许多关于目标的细节情报,找黑市的情报贩子是很划算的买卖,省去了他很多精力。   “那就拜托织田作啦。”   叶伊赫双手合十,向他眨了眨眼。   旁观的普希金目瞪口呆,瞳孔都在微微颤动——这还是他的老板!?   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看向伊万——“你怎么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一点都不感到吃惊??”普希金忍不住压低声音,用俄语问这个依旧用那副无比着迷的神态望着BOSS的狂信徒。   “你看见我们老板那副……的表情,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吃惊的情绪?!”   “你在质疑我对无上主人的忠诚吗?”   伊万淡淡的向他瞥来目光,“你应该庆幸眼下主人的心情很好,而我也同样——否则,我就要把你挂到悬崖下半个小时。”   普希金:“………我也只是有点惊讶而已,没说你不忠诚……当然,我也依旧忠诚……”   他这个同僚真是没救了。   不过……好吧……他也承认自家老板做这个举动还挺可爱,毕竟长了张漂亮的少年脸。   因为港口mafia在搜寻中原中也,而他们又不想打草惊蛇的缘故,害得他最近都没办法出门,只能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看看漫画小说之类。   普希金在锻炼休憩的间隙,也会和他一起打游戏。   多亏这栋小楼的位置够偏僻,而他出门向来不爱规规矩矩的走正道,总是用[重力操纵]走空中捷径,才导致就算在市区有见过他身影的目击者,也说不清他到底住在哪。   等没几天,织田作之助真的成功捞回来一个人,只是……   捏着下巴端详许久,叶伊赫提出疑问。   “嗯…除了黑头发,这位怎么看都不太像江户川乱步……” 第56章   倒在榻榻米上的少年依旧昏迷着,西装衬衫湿漉漉地紧贴肌肤,在挣扎间牵扯出无数道凌乱的褶皱,又勾勒出那过分单薄的脊背与窄瘦的腰身;连那浸饱了水分的发丝也如枯萎的黑藤般,带着毫无生机的疲懒卷曲,有气无力地落在苍白的面颊上。   比起那位神气活现、会向他露出毫无阴霾的自信笑容的名侦探乱步,眼前这位黑发少年……叶伊赫感觉他浑身萦绕着灰暗而消极的死气。   即使他因为痛苦而紧蹙起纤细的眉毛,右边小半张脸也被包扎的绷带遮去,但毫无疑问,对方大概率是自愿落水的。   此刻,他身下的水迹已经逐渐在榻榻米上洇开,打湿了那一小块地方。   叶伊赫蹲在他身边端详许久,才缓慢抬头看向衣服同样湿透的织田作,用表情向对方打出一个问号。   就算是溺水后又被救起来,也该把他送去医院里吧?怎么会一路扛回家了?   “他给人的感觉,以及衣物的穿着,不像普通人家的。”   出声解释的织田作之助示意叶伊赫看那身布料极好的白衬衫与黑西裤。   “口袋里也没有身丨份丨证明。送去医院的话要是被医生盘问,会很麻烦。”   出于他自己的工作就并不怎么合法的原因,织田作之助对这些事相当敏感,如果把对方送去医院会导致警察找上门盘问,那还不如把人直接带回家。   当然,把人就这样扛回来的理由肯定不止这一个。   “重点是这身装扮很眼熟才对吧,”   游戏机被按下暂停后放一边,中原中也撑着沙发背探起身去看那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家伙。   “怎么看都跟前几天袭击我的港口mafia成员穿得也太像了啊……”   “我也这么认为。”   织田作之助平静点头,“原本是打算去那边找情报商人的,正好看见他从上游飘过来,衣服也很眼熟。”   不如说,他当时以为是被干掉的港口mafia成员尸体来着……竟然真的有人能面朝下浮在河面一动不动,完全不挣扎。   如果不是察觉到对方从脸侧浮起的连串微小气泡,他就真的会忽视对方还活着的事实。   “所以你把他救上来了?”   同样蹲在他身边的普希金用手指好奇戳了戳仍在昏迷的少年面颊,感受那块肌肤微微凹下去,松开时又柔软恢复得弹性。   “竟然真的还活着,怎么还没有醒来啊……不让他把水吐出会不会有点糟糕?”   是不是水进入肺部后缺氧了啊,结果捞起他的杀手又是个专精暗杀、不懂救人的笨蛋。   “……事实上,”织田作之助慢慢开口,“他在被我从河里捞起来后不久就醒了,一边非常有活力地挣扎着,一边控诉我是打扰他入水自杀的绑架犯。”   普希金:“………豁…然后呢?”   “我把他打晕了。”   织田作之助比出个手刀挥落的姿势,偏暗的蓝瞳眨了下,沉稳的性格底色里终于带出一点点的心虚。   “可能力气有点重,所以到现在还没有醒。”   他也没想到这位少年的体质这么差……可能只比费佳强一些,让他在下手时错误预估了力道。   叶伊赫听得诧异睁大眼,“…………”   出息了他的织田作好兄弟,竟然真的学会往家里拐人了!   所以对方的神情看起来很痛苦,不是因为呛水很痛苦,而是被一手刀劈到生理意义上的超痛……   “既然这家伙是港口mafia的走狗,”   中原中也捋了捋袖口,也过来帮忙,“要不要找根绳子把他捆在哪里?如果你们觉得他是未成年不好下手,可以让我来。拷问情报也行,这活我熟。”   不是拷问被带走的[羊]成员下落,就是拷问[荒霸吐]相关的情报……总之他以前最常干的事情就是用脚踹各种各样的人。   “等下,还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港口mafia成员呢,怎么能用绳子招待人家。”   叶伊赫赶紧拉住气势十足的中也,“先拿条毛巾来帮他擦干……顺便再换身衣服。”   中原中也顿时兴致缺缺“哦”了一声,“普希金去。”   普希金:“…………”   普希金张望了一圈,发现他不可能再使唤的动下一个人来干这活后,认命的把这位仍昏迷的黑发少年抱起来,让他脑袋枕着扶手,横躺在柔软的沙发上。   伊万提前铺了层毛毯,让他那身仍湿哒哒的衣物不至于弄湿沙发。   和他体型最接近的中原中也回房间拿了身自己的新衣服,让普希金等会给对方换上,“真是亏大了,我刚买还没来得及穿…给,你帮他换上吧。”   虽然这样嘟囔着,他递出去的动作依旧十分爽快——直至中途有一只艰难抬起的手,伸出五指拍在那套衣物上,把它截了胡。   “谁要…让自己被人看光啊……”   随之响起的声音轻而低,清澈的少年感尚未褪去,在吐字中带出些慢慢的喑哑与埋怨。   就像刚撕开包装准备享用美味的冰淇淋,刚张口准备吃的下一刻就失手让它掉在地上那样的失落。   “力道不够……可恶,好痛但是力道和位置都有偏差,为什么不干脆对准颈动脉窦,一下就能比较痛快的死去了……”   “……看起来他一点也不想被人救啊。”普希金小声说道,“咱们这算不算多管闲事?”   “是哦没错,就是多管闲事。”   敏锐捕捉到这句话的黑发少年转过脑袋,那只露在绷带外的左眼幽幽盯着他,“等我下次成功自杀当上地缚灵后,就先来诅咒你们吧。”   “啊。”织田作之助淡淡应了声,脸上压根没有害怕这种情绪。   他甚至没有发表任何评价——毕竟他要是担心人死后就会变成地缚灵来诅咒他这种事,那还做什么杀手呢。   接收到这句威胁的叶伊赫则沉吟片刻,“日本地缚灵的诅咒对外国人会有效果吗?”   其实他还想加上一句【那人工异能体呢】,但这样就暴露中也身份了所以不行。   但要是抛开中也,这间屋子里只有织田作和这位黑发少年的国籍是日本了——如果把日本护照也包括进去,费奥多尔勉强算半个。   “…………”   黑发少年的鸢眸转向叶伊赫,微微颤动中透出一点难以言喻的震惊,“这是重点吗?”   叶伊赫无辜回望他。   要怎么才能和对方说呢,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啊。   “喂,既然你醒了,在诅咒我们前先来回答问题吧。”   中原中也一脚踩在沙发边沿,口吻格外不满。   “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港口mafia的人?”   像这种混黑的,根本不能从表象去推断对方的地位和力量。   最鲜明的例子莫过于他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讥笑他不过区区一个小鬼,紧接着被这个小鬼踹到门牙掉光都算好结局。   “……呼,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啊。”   在短暂的安静后,黑发少年的唇间漏出一声短促的笑,“很可惜,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自杀爱好者罢了,并不是那种组织的一员。”   “自杀爱好者?”   中原中也皱起眉毛。   自杀还能变成一个爱好?这玩意要是成功了不就是一次性买卖吗,难道还能反复自杀着玩?   “你还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鬼呢……”   瘦削的黑发少年明明看上去与中原中也的年龄相仿,说话的声音也是偏轻的,却仿佛汇聚成了烟灰色的雾气,在每一个吐出的音节间沉重地朝下坠落。   “明明活着才是最无聊的事情啊。”   对死亡一点也不感冒的中原中也“哈?”出声。   “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的无聊吧?再说你又比我大几岁啊混账,别随随便便就看低人!”   不,死了就会绑定一个系统,非要让你做好事复活。叶伊赫在心里小小声的接话。   “至少死了就能变成地缚灵诅咒你了呢。”   仍在躺在沙发上的黑发少年懒洋洋抬起一根手指,虚空戳向他。   “呼,要来想想怎么诅咒比较好呢……嗯,决定了,就诅咒你未来长不高吧。”   “……我现在就要踢死你。”   眯起眼的中原中也磨着牙挤出一句话。   “虽然我想说求之不得,但无论如何都不想被你踹死啊……”   黑发少年连这声嫌弃的叹息都显得清淡,好似连再重一点的呼吸都是在浪费体力——虽说与之相对的是中原中也变得更加火大,普希金赶忙给他抚胸拍背的顺气。   “要说为什么这是个误会,大概是我前几天自杀未遂被送到港口mafia的医生那里去救治,痊愈时又被赠送了这身衣物而已哦。”   叶伊赫没想到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竟然真的是个自杀惯犯。   比起动不动就热衷于自杀的这位,只是有个啃手指坏毛病的费奥多尔忽然就显得格外爱惜身体。   黑发少年慢吞吞地翻了个身,从沙发上站起来时,手中还拿着那套从中原中也手里截胡的新衣服。   “就是这样,你们完全——救错人了。”   他边揉着被织田作敲到钝痛的颈侧嘀咕“好痛”,边开口说道。   “如果要说我与港口mafia的关系,也就是见识到那里连医生都不好惹的水平吧?”   “这样啊,”叶伊赫点头,“浴室在出门左手第二间,虽然那其实是一间空客房,但你想住下来的话也没问题。”   “…嗯?”   黑发少年转过脑袋看向他。虽然口中的话语表现得很惊讶,但鸢色的眸底是淡淡的,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波动,连带着那份惊讶也显得不过是有意为之乐,好似他格外擅长将自己的本质隐藏起来。   “我,完全没提过自己会在这里住下来?”   他眨巴着眼睛问叶伊赫。   “我也没说我相信了你的话啊。”   叶伊赫理所当然般的回以注视。   黑发少年的神情顿住,整个人显出几分呆愣——配上那张尚未脱离婴儿肥的好相貌,让其表情演变成平时绝无仅有的茫然,“欸?”   已经好几次不按常理出牌了,这些人……   今天是不是不适合入水自杀啊,他。   “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不属于港口mafia呢?万一你离开后去向港口mafia通风报信就糟糕了。”   说着[想住下来],其实叶伊赫才不会随便放人走掉呢,黑发少年必须在这里待在他觉得大家都彻底安全了为止。   他现在谨记从费奥多尔身上学到的教训——对一切保持质疑。   “所以,在确保我们的生命真正安全前,就拜托你在这里住下来了哦。”   说着这句话时,叶伊赫用手指分别划过织田作之助、伊万和中原中也,“这几位都超能打的,你如果想要逃跑,可以先在这里试一下他们的身手。”   “……”唯独被跳过的普希金眨巴眼指着自己,“欸,老板,我呢?我也很能打的!”   “您别不说话啊,老板…!”   面对叶伊赫若无其事挪开目光的回应,普希金简直痛心疾首——虽然他是打不过以上三位,但面对一个和中也差不多大的清瘦少年,无论怎么看都是他的赢面很大啊!   费奥多尔在意识宫殿里发出一点愉快的轻笑声,压得低低的,忽然响起在叶伊赫的脑海里时,就像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轻轻挠在掌心。   ……如果不是现场有黑发少年在,叶伊赫一定会让费奥多尔注意点,不要随便乱笑。   “已经完全体会到了……”   至于此刻,垮下肩膀的黑发少年正在大声叹气,“好痛啊,现在脖子还是好痛,咕呜,被森医生打一针营养液都没有这样痛过……”   “营养液?”中原中也发问。   “我之前躺在他的病床上时,尝试了绝食自杀,”对方眯起眼,“结果脱水加缺乏营养摄入的感觉太难受了,还白挨了森医生的两针营养补充液,感觉这样做变得超级亏于是就终止了。”   “……你这家伙,还真的是个自杀爱好者啊。”   中原中也对这个人的喜好简直无言以对,“但怎么说也要告诉我们名字,我可不打算[喂、喂]的喊你。”   “太宰,”黑发少年认真注视了他片刻,收回视线道。   “太宰治。”   叶伊赫听到这个已经和[人间失格]绑定的作者名字,立刻决定绝对不能随便放人走。   这位在他世界里鼎鼎有名的太宰治,肯定不是随随便便的爱好自杀路人甲。   就算港口mafia那个首领来跟他拍胸脯保证太宰治没有加入组织也没用,万一对方也是在骗他呢。   哼,他现在只以系统的结算通报为准。   “这样啊,”中原中也回道,“我叫……”   “没兴趣听你做自我介绍啦,中也。”   太宰治打断了他的话语,整个人摇摇晃晃地飘着走出门了,一副超级受到打击的模样。   “……喂慢着,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中原中也顿时气势汹汹追出去。   必须要问出对方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否则岂不是显得就好像他输掉了一样啊,绝对不能容忍!   目送这两人出门后,叶伊赫看向伊万,后者则闭上眼睛,好似在依靠构筑这栋小楼的砖石作为媒介进行周遭的监控——过了片刻,他轻轻摇头。   “没有试图逃走的动作,”伊万开口,“那位太宰先生确实进了左手第二间房,中也同样跟进去了。”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中也名字的?”叶伊赫对这件事也有点好奇。   “据说是他之前也被邀请加入过[羊]组织,当时听到他们向他吹嘘中也的力量,”   伊万边听边慢慢回答道,“只是那时,中也已经离开[羊]了,因此他们也只能吹嘘而已。”   “太宰先生同样拒绝了加入邀请。不过出于这段经历,他在得知那几位港口mafia成员的死法后,便迅速推断出这是[重力使]中也造成的战斗痕迹,且根据刚才的对话与细节推断出他就是中也。”   叶伊赫恍然,“这下更要防止他离开了。”   这脑袋瓜聪明得,也迅速让他联想到费奥多尔——再想想费奥多尔都这么难搞,怎么能对这位太宰治掉以轻心。   无论如何,都得请这位太宰治一直住到他事件解决、赚到复活点为止!   “防止逃跑吗,”织田作之助思索片刻,起身去储物柜翻找,“我来找根绳子捆住他吧。”   叶伊赫:“………”   叶伊赫:“你怎么和中也一个想法啊!”   “那,加粗的特质手铐或者脚链。”织田作之助平静眨眼,“防止用铁丝撬锁版。”   因为他本人就很擅长撬锁,准备这些工具时就会格外注意是否会被轻易解开。   “否决,如果对方真的不是港口mafia成员,我们岂不是变成了情节严重的绑架犯……”   ……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就是了。   “是吗……那可以用最简单但有效的办法,”织田作之助握住被固定在肋旁枪套里的手枪柄,拇指缓慢按在保险上,“我可以控制子弹只擦出道伤口,只需要让他不得不在这里修养就行。”   “……你这办法未免有效过头,但我听着就好痛,更别提挨了你一手刀就抱怨好多声痛的那位太宰了。”   叶伊赫轻嘶口气,“别担心,有伊万在,他想要离开的一瞬间就会被发现的。”   “那听你的。”   织田作之助眨了下那双暗蓝的眼瞳,终于将手收回去,“我去准备晚饭……也包括他的那份。”   因为织田作喜欢煮定制口味的咖喱——他也在这几年里变得很擅长料理这件事——所以有时织田作想要自己做晚饭吃,叶伊赫也不会拒绝。   反正等织田作用完厨房,他再去做其他人份的晚餐也不迟。   不如说,织田作会主动和他人一起分享咖喱,本身就是在释放善意的信号了。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对织田作而言,高效直白的解决方式与友好的煮咖喱邀请对方吃这点,完全不冲突。   当然他们现在不怎么愿意吃他做的咖喱,也是有原因的……   “好辣!!” 第57章   加入这张餐桌的太宰治穿着中原中也提供的休闲衣裤,在第一顿饭上就受到了暴击。   中原中也发出了超级快活的嘲笑声——他吃的饭是叶伊赫做的,绝对没有口味太重的苦恼。   “呜啊,好辣,辣过头到感觉天灵盖都被掀起来了,你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太宰治小声吸着气,给自己连灌了好几口水。   “啊,抱歉。”织田作之助舀着满勺咖喱正要入口,闻言眨了下困惑的蓝瞳,“我放的食材和平常一样,并没有特别添加的成分。”   “这样说来,你的味觉已经死掉了啊,完全没救了。”   捏着勺子的太宰治幽幽出声。   洗完澡后的他终于将黑发擦干,仍然带着微卷的凌乱与柔软,看上去并不怎么专注于打理自身形象——但从客观角度出发,那副碎发与绷带半遮下的样貌极为清秀,即使抬起的鸢眸泛着沉沉晦意,那份端坐的仪态仍旧是安静而纤细的,交织出独一份的深郁气质。   他目测比中原中也略高,却比后者还要显得瘦削些,连衬衫都变成了更宽松的款式,袖口外露出截缠着白色绷带的手腕。   这种萦绕着淡淡的、宛若永恒静寂的物哀之意,又在某一时刻透出极为通透的漠然感,在他这个年纪是非常少见的。   织田作之助会选择将人带回来而不是捞上岸就地审问,很难说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虽然织田作总说自己不怎么擅长与人相处,但叶伊赫却认为他有时在察觉他人的本质上堪称一针见血,直击要害。   使用的手段也是一贯的朴实无华。   譬如此刻的太宰治,一口咖喱下去后,表情都被辣到瞬间生动起来了。   “呼呜,我一定会去起诉你试图给咖喱投毒来谋杀未成年……”   织田作之助认真望着正在嘟囔控诉的太宰治片刻,露出一点点的恍然神情。   随即,他起身去厨房拿了枚鸡蛋返回,轻轻敲在桌边沿后,打在太宰治的那盘咖喱里,用勺子慢慢搅拌开——明红的咖喱肉眼可见地变暗淡许多,一看辣度就至少减了小半。   “抱歉,我习惯只做自己的口味了,结果忘记往咖喱里加鸡蛋。”   搅拌着咖喱的织田作之助态度十分诚恳,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且平静。   “现在做滑蛋有点来不及,幸好直接加无菌蛋也没有问题,食谱里有这样的先例。”   “…………”   太宰治低头看着自己那碗正在搅拌中的咖喱。   他又抬头望着织田作之助。   暗沉沉的鸢眸里终于亮起了不可思议的光彩——那是纯粹且浓郁到几乎化作实质的、难以置信的不满与控诉。   “你是故意的吧?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都被气到提高了,听上去终于实实在在的有了些属于十三四岁的孩子气,“过分!你比森医生还要过分!”   “真抱歉,”   织田作之助眼也不眨的尽数接了下来,情绪没有受到丝毫动摇。   不愧是顶级的暗杀专家,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保持绝对的冷静头脑,能够飞速适应任何突发状况。   哪怕此刻中也在他身边都乐得快断气也一样。   叶伊赫双手交错抵在唇边,尽力掩去嘴角扬起的弧度。   原本应该是费奥多尔出来吃这顿饭的,但他还有事情想要问太宰治,因此没有交还身体——费奥多尔同样没有出声提醒,好像真的任由他随意使用这具身体多久也没关系。   “现在可以继续吃了。”   拌完咖喱的织田作之助将那盘晚餐又朝太宰治推了推,手收回时顺势做了个【请享用】的动作。   “…………”   被辣出心理阴影的太宰治举着勺子停在半空中,几次放下又提起,提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慢吞吞地又舀起一勺。   从某方面而言,即使他之前做出过绝食自杀这种行为来,本质上依旧是不怎么愿意浪费食物的。   就算织田作之助没有往里面加鸡蛋,太宰治可能依旧会吃光这盘咖喱也说不定——虽然要配上大量的水外加一大箩筐的抱怨就是了。   “话说,”笑完后的中原中也问太宰治,“那个森医生是谁?总听你提起他。”   “一位原·地下黑医哦?是个即使看见我自杀未遂留下的伤痕也不会啰啰嗦嗦的大叔。”   回答着问题的太宰治伸出舌尖,先小心地舔了舔勺子上的一点点咖喱来判断它是否依旧危险。   “不过,他现在变成了港口mafia首领的专属医生就是了。呼呼,比起手头的医术而言,或许他的杀人伎俩要来得更高超些呢。”   “能做到那个残暴首领的专属医生,会杀几个人也没什么奇怪的。”中原中也撇了下嘴,“再说了,这里可是横滨。”   确切的说是横滨公共租界,一个治安混乱到辖区不怎么大,法外狂徒与极道恶丨党却多到遍地走的地方。   不过……中原中也想了想。目前坐在这张餐桌上的,好像也没谁是单纯的好人啊。   “你这么说也没错,”   太宰治用勺子将咖喱和米饭拌在一起,中途发出轻轻的刮碗声,“说到底,那位森医生也在谋划着他自己的野心,是个根本不拘泥于手段与道德的糟糕大人。”   就像这无聊透顶的世界一样,无论在哪里待着都枯燥到索然无味;还不如顺着河流往下飘、默数自己还有多少秒就可以迎接死亡要来得有趣些。   没等中原中也“哦”出声,太宰治勺子一转,又指向叶伊赫。   “话说啊,”他眨了下情绪淡淡的鸢眸,“那个小矮子反抗了【抹杀红发少年】的命令,那位残暴的首领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哦。”   说到【小矮子】这个形容词时,中原中也尚未突出的“哦”瞬间化作极为愤怒的“嗯?!”。   要不是叶伊赫做的饭菜太美味而他还没有吃完,高低也得掀桌把这个绷带混蛋暴揍一顿,“你自己又高到哪里去!”   “哎呀,要来愿赌服输吗?”   太宰治的口吻变紧张了些,刻意压低的声线让他的发音也拉得长长的,透出一股黑暗中举着蜡烛讲鬼故事的神秘感,“就赌你以后还会不会长高……之类的……”   “先来赌你三秒钟后会不会被我揍!”   中原中也一拍筷子咬牙切齿,险些又和太宰治在饭桌上打一架,好险又被顺毛哄回去。   险些要挨上两拳的太宰治则云淡风轻的,神色间完全没有半点害怕或庆幸之类的失态表现,反而继续对叶伊赫说道。   “你们还是尽快想想该怎么做才好——嗯,我建议你先挑个不像是笨蛋的家伙来拟定作战计划吧?”   叶伊赫沉默片刻,“…………”   这可不兴挑啊。   要说最聪明的肯定是费奥多尔,但他敢拜托费奥多尔来拟定计划吗?不。   更别提他现在对港口mafia可以称得上一无所知,怎么说也要等资料收集齐全再行动。   “作战计划的事情先往后放。”叶伊赫开口,“倒是你正好在港口mafia待过,可以请教一下他们内部的人员以及势力吗?”   “啊,确实了解一些。”   太宰治的唇角露出一点点笑容——那是完全不孩子气的,近乎是嘲弄又蔑视的漠然微笑,“是暴君的专制王国哦,但不忠心的臣子却有好多呢。”   “内部也有人在预谋发动叛乱?”   叶伊赫瞬间理解他的意思。   这也是必然的结果,对普通人都如此残暴冷酷的首领,怎么可能会对部下就变得和颜悦色。   “就是这样。”   太宰治又舀起勺咖喱,轻声呼了呼升起的热气,“他能维持组织不崩散的办法,除了暴力与血腥带来的畏惧,也只剩下药物的刺激吧。”   药物上瘾,一种毫无人性、但在掌控精神上非常好用的手段——残忍,但好用,要做的只有不把部下的命当成人命。   但那本来就是个非法组织,难道还能指望它遵纪守法吗。   何况也不是谁都有费奥多尔这样的觉悟,并不为自身利益而行动,只遵循着理想前行——即使那个理想听上去足够疯狂。   不过,像港口mafia这种组织的统治实在野蛮又粗暴,带来的后果就是只要有人叛变上位,总能争取到比预想中更多的内部成员支持。   “话又说回来,就算组织内部有许多被抛弃的消耗品,”太宰治继续说道,“强大的异能者还是有许多啦。如果战术规划得当,哪怕想要对付小矮子的异能也不是难事喔。”   ——没有拿勺子的左手伸出食指,在空中轻巧地画了个圈,“比如呢,我听说组织内部有一位能够在这片空间内再展开亚空间的异能者。”   “只要他的亚空间能够展开得足够大,亚空间内部的物理法则又全凭他一念之间的话,想要让在座的各位都失去武力也是轻而易举的吧?”   中原中也听得睁大眼睛,“还会有这么作弊的异能?”   “就算你想要投诉他犯规,裁判也是他自己哦。”   太宰治舔干净嘴角的咖喱,将勺子放回空盘里,语气又恢复到恹恹的、没什么活力与干劲的消极。   “就是这样,多谢款待,咖喱很美味……嗯,顺便申请之后丰富一下牢狱伙食,否则犯人也会暴动的。”   “要怎么做?”旁听许久的普希金好奇问他。   “往每块榻榻米的缝隙里倒嗅盐。”   太宰治眨了下没有被绷带遮去的漂亮鸢眸,口吻又变得无辜起来。   “我离开时从森医生那里顺出来了一瓶。”   在场众人陷入沉默,“…………”   除了运动员和医生,到底谁会随身携带这个臭到能让人呕吐的玩意?!   当一种东西的专业用途是能把人从昏迷中臭醒,且主要气味来源是氨气,就应该能想象到这玩意到底能臭到什么程度……   太宰治要是偷偷把它往榻榻米的蔺草缝隙里倒,他们连想清理干净都得先有被臭到生理意义上辣眼睛的觉悟啊…!   “了不起啊,你小子……”   普希金佩服得喃喃,“能借我用一下吗,我好想把它倒在……”   ——面对伊万淡淡投来的视线,他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批准申请,”叶伊赫拍板,“作为提供了组织内部情报的答谢,你想吃什么?我明天来做。”   “你对自己的料理手艺很有自信嘛,”   捉弄众人成功,太宰治表情肉眼可见的愉快不少,“但我只要蟹肉罐头就可以了。分量不能少哦。”   他抬手伸了个惬意的懒腰,准备回房间继续蹲着去——毕竟严格来说,他还算是半个阶下囚。   只要蟹肉……   仔细端详眼前这位身形纤细单薄、拥有远超同龄人聪慧的太宰治,叶伊赫出声问他。   “你多少岁?”   “十三……应该要到快到十四岁了吧。”太宰治粗略回忆道,“时间过得真慢啊。要是有能够嗖一下就让我老死的办法就好了,这样还能勉强保持对这世界还有所期待的心情上路呢。”   “居然和我同岁。”   中原中也低声嘀咕一句。   叶伊赫闻言沉默片刻,心说未必如此——别看魏尔伦举手投足间一副贵族式的优雅青年样貌,要是按从【牧神】那里救出来时的心理年龄来计算,他今年才十岁出头。   中也同理,从擂钵街出现爆炸的那天开始算起的话,今年应该是……五六岁吧。   只是眼前这位仅十三岁的太宰治,言谈间流露出的消极与厌世远比表现出来的还要严重,是与中也截然相反的类型啊。   “光吃蟹肉罐头有点单调了,”叶伊赫点头,“我稍微加工一下。”   “另外,你不用一直待在房间里的,多出来和大家玩吧?”   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心软了点点。只有一点点。   “…………”   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太宰治只是安静望着叶伊赫——但那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他的唇角很快又扬起轻松的笑容,“好啊,正好我也想玩玩中也。”   在掩饰自身流露出的真正想法上,他早已得心应手,甚至已演化成某种无意识的本能。   中原中也:“喂!”   “——的游戏机。”   太宰治不紧不慢的补完宾语。   中原中也额角的青筋一蹦。   “…………”   还没相处一天的功夫,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绷带混账,不是一般的欠揍。   …………   无论情报真假,这次从太宰治那里获取的信息都很有用,至少让叶伊赫知道了港口mafia内部已经有人谋划叛变,他如果想要找那位首领的麻烦,得抓紧时间。   要是等他们打上门的时候,那首领人都嗝屁了,他上哪给中也出气去?   但还是需要再多收集些资料,不能光以太宰治的信息为准——毕竟他只是在港口mafia养伤时待过一段时间,既没有加入组织,也不曾接触过核心的事务。   虽然可以问费奥多尔,他对横滨的其他组织都如数家珍,没道理不了解港口mafia。   但还是之前的教训,谁知道费奥多尔会不会又引导性的只说一半真话,把他忽悠得主动去给对方干活呢。   “你上次想去找的情报商人,”   叶伊赫问织田作之助,“他知道那位名侦探乱步的下落吗?”   “嗯,”织田作之助点头,“事实上,一打听才发现他相当出名。”   叶伊赫:“…嗯?”   织田作之助递给他一页报纸,叶伊赫不明所以的接过来——入目就是一张占据半个版面的照片,赫然印有那位正在朝镜头比[耶]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   【继震惊社会的“天使杀人”事件后,又协助警方接连破获重大刑事案件的名侦探少年!】   底下全部都是对他过往经历与辉煌战绩的详细介绍,最后还注明他是隶属于一家名叫[武装侦探社]的事务所,地点在港湾附近的坡道路口处的旧红砖楼里。四楼。   叶伊赫:“…………”   叶伊赫抬起头,默默看着织田作之助。   他们这些人……怎么都没一个有看报纸的习惯呢?   “依照这段话里说他有一位身手极为强大的保镖来看,应该就是我们之前遇到过的那位和服武士了。”   叶伊赫深深叹口气,“之后找个时间去拜访试试吧。”   原本只是读报纸就能解决的问题,因为绕了一圈路,导致家里多出了一只特别爱撩拨中也炸毛的黑猫……   这两天,铺在客厅的榻榻米垫子都被中也气到控制不住重力异能外泄,给震裂了好几块。   偏偏他还是一撩炸毛就一个准,让太宰百撩不厌,没事干就热衷于去他面前晃两圈——而太宰没事干的时间段是一整天。   反而是织田作意外的能震住对方……与其说是刻意为之,不如讲那是织田作的天然属性几乎完克心眼多的太宰,一副任由你百般花言巧语、我自由我的逻辑来做事的雷打不动。   可能也有被第一顿特辣咖喱震慑到的部分因素在。   以至于当织田作、中也和太宰共处客厅里时,场面反而维持住了微妙的平衡,变得友好和谐起来。   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中也和太宰在进行紧张激烈的游戏对决,织田作负责当裁判。   至于伊万和普希金,倒是与太宰的相处平平。   主要是伊万眼里很难放得下除了叶伊赫以外的人,他对太宰的注意力基本只在监视后者的行动上。   而普希金,用太宰的话来说就是“作为普通人而言反应太好猜了所以没什么惊喜啊——”。   听得一清二楚的普希金:……下次中也暴走要揍这家伙的时候,他绝对不拦着。   至于费奥多尔……   [很不巧,我和他的相性大概率不合。]   当叶伊赫让身体躺在床上,自己回到意识宫殿恢复精神力时,坐在高椅上的费奥多尔并没有选择接管身体,而是微微歪过脑袋,用食指竖起在唇前的动作来回答叶伊赫的疑问。   那双幽暗的酒红眼眸又在此刻泛出些许浓郁的紫来,像无底深渊望这边投以注视——却又被主人按了回去,只在眸光眨动的影绰间向叶伊赫露出分外罕见又无辜的任性来。   [我目前不想与他见面,可以拜托您暂时将我藏起来吗?]   “………”叶伊赫微妙停顿了下,才开口答应。   “…我会叮嘱织田作他们也不要告诉太宰的。”   [啊,这可实在是令我感激……作为回报,]   费奥多尔轻声叹着,却又在咬字间慢慢牵出一点蛊惑人心的微妙笑意,[请允许我来解决您的烦恼,]   [只需要一念之间,整个港口mafia都将是属于你的。] 第58章   “乱步——乱步先生——有人来找你了哦——”   慵懒的、足够让猫咪也心满意足打起盹的午后,热烈的阳光透过四楼那扇透亮的宽敞窗台,将摆在闲憩处的沙发烤得暖烘烘的,光是躺上去就感觉所有烦恼连同冬日的寒意一起通通被扫进了垃圾桶。   江户川乱步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正躺在沙发上惬意的睡着觉,那顶报童帽特意被放到胸口,又拿了本杂志摊开在脸上挡住光线。   即使听到与谢野晶子喊他的声音也完全不想睁眼,只含含糊糊的拖着长腔拒绝,尾音拉得又黏又软。   “欸,这个时间点?不要啦,晶子随便接待完后打发掉就好啦,一切需要处理的事件都等名侦探醒了才说……呼……”   几乎没被分开的吐字越到后面越低声,江户川乱步枕着扶手的脑袋一歪,险些又要彻底睡过去。   “他是点名来找你的啊,乱步先生。”   与谢野晶子用硬质的文件夹轻轻敲江户川乱步的肩膀,“快点起来比较好哦,名侦探现在明明还是工作中才对吧?”   “工作中……呜…可是这张沙发的威力太大了,我起不来……”   有着墨绿眸色的黑发少年蹙起眉毛,手脚并用的在这张刚买没多久的沙发上挣扎片刻,随即又抗争失败似的失去斗志,彻底沦陷在柔软又暖和的天国里了。   武装侦探社的地址是社长挑选的,说是方便有间事务所处理后勤和文书相关的工作。   但由于侦探社实质上才成立一年不到,目前后勤人员好歹还招募了几位,新增的正式调查员则只有与谢野晶子而已,过大的事务所面积与过少的成员数量所组合在一起的结果就是——目前事务所内部还空荡荡的,只在靠门的地方摆了几张办公桌。   连江户川乱步身下躺着的这张沙发,也是他盯着这块向阳的事务所角落半天,突然就说要摆张沙发在这里才行。   社长听完就同意了,表示能让前来委托的客人有地方坐也不错,这样就不必总去借用一楼咖啡厅里的卡座了。   尤其是前段时间江户川乱步又轻松解决掉一起困扰警方的大案件,再度登上报纸头版新闻的他也顺势给武装侦探社做了波宣传,以至于最近委托的人明显变多起来。   原本几乎没有客人会来光顾的工作日下午,竟然也出现了指名想见到名侦探江户川乱步的情况。   唯一的坏处是社长没想到这张沙发买来并没有给客人用上,倒是让乱步在这里睡满足了一个又一个惬意而温暖的午后。   站在沙发边的与谢野晶子低头望着正赖在沙发里来回翻身抗议不想起的江户川乱步,忍住抽眼角的冲动。   很难想象他竟然比自己大一岁。   头脑是极其聪明没错,论起性格却完全是个任性的小鬼啊……   “无论怎么说,下午三点都应该是工作中啊,乱步先生。”与谢野晶子说,“我这就要去把客人带过来了。”   说完,她真的就离开去门口接人了!   社长要是在的话肯定不会这么做,他自己就可以接待客人,他只需要用[超推理]负责解决交过来的任务就行!   江户川乱步顿时发出了“呜啊啊啊”的抗议声,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翻了个身,把脸冲向来者。   只说要接待客人而已,又没规定名侦探必须要用哪个姿势接待。所以啊,他躺着接待有问题吗?完全没有。   等身为调查员兼职半个前台的与谢野晶子回来,看见的依旧是躺在沙发上打呵欠的江户川乱步:“…………”   她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回头和客人歉意解释道,“这位就是江户川侦探了,别看他现在一副超级任性的样子,实际上…嗯……”   ……实际上就是这么任性。   与谢野晶子的话在舌尖转了好几圈,硬是没想起一个正当的理由来。   毕竟是特意来找乱步的客人,结果就看见乱步这样躺在沙发上、用全然不在乎的态度来招待对方是很失礼的……   “没关系,”   跟在她身后的客人开口,偏少年的声线既浅又轻,咬字时还带着点低低的转音,共同勾勒成格外好听的特别韵律。   “我对世界第一名侦探的性格也并非一无所知。”   ——听到这句话,江户川乱步的眼睛瞬间睁开。   他几乎是"噌"一下的坐起身了,转过视线往这边打量——当他看见正往这边走来的叶伊赫,立刻高高兴兴的向他招手。   “我竟然还能看到你啊,这可太好了!”   大概是曾经当作同类的关系,乱步对叶伊赫的初始好感度就很高。   叶伊赫:“…………”   叶伊赫默默出声:“这句话听起来怎么不像是祝福啊。”   “哎呀,这可是对你不得了的大夸奖哦,哪怕对我来说也是一个惊喜!”   开心的江户川乱步更是笑得格外灿烂,甚至还分了一包茶几上的薯片给他,“祝贺你——!”   叶伊赫:……这位名侦探柯…不是,乱步先生,到底有多担忧他已经被费奥多尔干掉了啊。   “谢谢,”他伸手接过这包薯片,“事实上,我是来有求于……”   “我嘛,”江户川乱步自己也拿了包薯片拆开,顺便很是流畅的接下了叶伊赫的话,自信满满,“哎呀,你都指名我了,这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啦,毕竟没有我名侦探解决不了的事件!”   “……和你一起搭档的那位和服武士。”   叶伊赫接完后半段。   江户川乱步:“…………………………”   “薯片!薯片还我!”   “欸,这明明是你给我的贺礼?”   “贺礼也收回!竟然敢绕过你眼前的名侦探去找那位只会挥剑的社长帮忙!”   “…………”   嘶啦。   “啊啊啊你竟敢直接撕开包装了!”   江户川乱步十分不甘心的败下阵来,居然也不再尝试向叶伊赫索要回薯片了——明明只是拆封而已,就算要回去他继续吃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叶伊赫露出点忍俊不禁的表情。   难怪太宰总是喜欢逗中也炸毛……   “我来是为了拜托他有没有政府中的人脉,可以让我得到港口mafia组织内部的情报而已。”   ——逗够了,叶伊赫给这位名侦探顺毛,“不是什么需要请动名侦探出马的特别案件哦。”   仍然鼓着脸赌气的江户川乱步哼了声。   “那个大叔才不会知道什么港口mafia组织的内部情报,你如果想知道,大概还是得找另一个人帮忙。”   旁听的与谢野晶子:…………   上午社长走时还是绕着他“社长”“社长”的叫,追问他能不能带自己一起出任务,面对这位熟人时反而降格成“大叔”了啊。   “另一个人?”叶伊赫追问。   江户川乱步不吭声。   “拜托了哦,最厉害的世界第一名侦探乱步大人。”笑起来的叶伊赫继续给他顺毛,“你现在还喜欢吃红豆麻糬吗?我请你去吃怎么样?”   “之前和社长达成合作关系、但又决裂的另一个人。”   毛被顺得很舒服的江户川乱步终于摆出[这还差不多]的架势,“他是三刻构想中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是负责夜晚时刻的那个。说好的红豆麻糬可不能少哦,而且我还要别的!”   “没问题,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叶伊赫又听到一个新名词,“三刻构想?”   “【三刻构想】,就是将横滨这座城市一整天的时间分为【白天】、【黄昏】,以及【夜晚】。”   江户川乱步在茶几上摆出三块薯片,“这块最大的是白天,归属于异能特务科管理。”   “这块最小的是【黄昏】,归属于武装侦探社管理。”   “至于这块【夜晚】嘛……原本是打算找到一个龙头势力的黑丨道组织来管理的,但显而易见,无论成立还是攫取这样的组织难度都有点高,因此迟迟没有到位。”   叶伊赫沉思许久,“我确认一下,”——他指着那三块薯片开口,“将横滨的治安按照现实中的时间划分,而不是诸如某种[白天指代合法、黄昏指代灰色、黑夜指代非法]这样的隐喻,分别交由异能特务科、武装侦探社和某个非法组织管理?”   他在【现实中的时间】这几个单词上咬了重音。   “没错,就是这样。”   江户川乱步啊呜一口吃完那三块薯片,“所谓[某个黑丨道组织],其实就是港口mafia啦,但那边现在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呢,听说进展不是很顺利的样子。”   “…………”   饶是对正义感与责任感没那么强的叶伊赫,都有点被这个消息震惊到。   欸……把政府应当承担的治安权下放给民间组织?…认真的?甚至还把一整晚那么长的时间都交给行事做派完全非法的组织?   他都想替这座城市的普通住民问一句:他们每年纳那么多税给政府是为了什么,委托它挑一个幸运的非法组织来保障他们的夜间人身安全?   无论怎么想,非法组织拿到治安权也不会突然就变成克己奉公、铁面无私的法律秩序捍卫者吧——他是说,假如非法组织里的人愿意干合法事情,那他们是怎么成的非法组织呢。   虽然他也不算什么通俗意义上的好人,但…嗯……希望这只是当前秩序混乱状态下的一个暂时过渡策略。   “我的目标,可能和那位的有点冲突,”   过了半晌,叶伊赫才慢慢的开口说道,“他大概不会同意协助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江户川乱步捏着薯片思索片刻,眉心逐渐拧起,“要说异能特务科那边完全不了解港口mafia内部,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就要拜托社长帮忙了,只是……”   叶伊赫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如果他的目标与打算加入【三刻构想】中黑夜时刻的那位有冲突,那大概率就是与【三刻构想】有冲突,甚至会破坏掉【三刻构想】计划。   这样一来,对于已经加入【三刻构想】中黄昏时刻的社长而言,很难说对方会不会答应出手帮忙。   [不加入那位的【三刻构想】吗?]   意识宫殿里的费奥多尔发出模糊不定的几声低笑,就像饱满的成熟果实用刀尖划破表皮,轻轻一碰,便溢出气味甜美、极具诱惑力的绛红汁液。   [这与我构思出的计划并不冲突,只需稍作改动,与对方达成合作关系即可。]   至于那蜜糖似的的汁液是否有毒,却需要压上性命作为赌注,亲自品尝过才能分辨。   “我大致知晓情况了,”叶伊赫站起身,“改天请你去茶馆吃甜点喔。”   “就这么说定了!”   尚在思绪纠结中的江户川乱步顿时舒展眉眼,向他露出一个灿烂又可爱的笑容,“你可不能反悔!”   叶伊赫笑着和他拉钩钩,保证不会反悔后才被他放走。   至于费奥多尔的计划。   “我说过了吧?拒绝让织田作去暗杀首领的提议,”   走在路上的叶伊赫对费奥多尔强调道。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情报而已。   …………   虽然江户川乱步言谈中暗示着“社长可能不会答应帮忙”,但过去几天后,一份装在牛皮纸袋里的厚厚包装依旧被匿名送了过来,收件人正是他的名字。   打开封口的里面,则是一叠复印的资料,虽然写得不算详细,却也已经将大部分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都囊括在内了。   叶伊赫都不需要猜测是谁猜到他的地址再寄过来的,因为第一页白纸上正明晃晃印着几个大字。   【名侦探无所不能】   光是看见这行字,叶伊赫就忍不住露出微笑——他甚至能想象到乱步会用怎样神气的口吻对他说出这句得意洋洋的话,那双漂亮的墨绿眼睛如果睁开,一定显得灵动又聪颖,就像光线折射下的透澈宝石。   真是帮大忙了乱步,改天一定多请他吃两顿高级点心。   至于眼下,有了这份宝贵的资料,他也可以放心大胆的动手了。   “哇哦,攻击性异能力者的储备还真是有很多。”   被召集起来的众人围坐成一圈,太宰治先伸手翻了翻那叠纸,“包括势力的大致分布……嗯,原来擂钵街也被占去了一部分地盘呢。”   “这是肯定的吧,”中原中也“啧”了声,稍微想起点让人感到不愉快的回忆,“他们走私的路线经过那里。毕竟是离港口最近、政府又不愿插手治理的贫民窟啊。”   “确实如此。”   太宰治点完头后,好似看破对方在想什么一般竖起食指,“顺带一提,[羊]后来又去其它组织的走私仓库里偷东西了,结果反被袭击据点,捉住好几个人,交了一大笔钱才赎回来呢。”   之前中原中也在[羊]的时候,那位白濑抚一郎可是借着他的力量捞了大量资源,富裕到连日常佩戴的手表都变成了从其它组织那搜刮来的高级货。   现在的[羊]又回到了曾经只能依靠武器保护自己的时候,自然也没办法再守住远超自己能力所能占有的资源。   “…………”   中原中也的神情沉闷了会,还是摇摇头,“我和[羊]已经没有关系了。”   就算他回去,白濑他们高兴的也不是【中原中也】回来了,而是强大的【重力异能】回来了。   “啊呀,只是随口提一下中也并不关心的[羊]现状而已。”   太宰治若无其事的挪开目光,“弱者也有弱者的生存方式,勉强他们跟上你的脚步,只会适得其反。”   在看待世界本质的问题上,太宰与费奥多尔确实非常相似。   “那么就是这样,”   等大家都大致浏览过资料后,叶伊赫将这叠纸放在普希金的面前,“交给你了,普希金。”   ——在普希金眼中,他家的老板逐渐露出恶魔般的优雅微笑。   “三天之内全部背下来,一个字也不能错。伊万会监督你。”   以为自己坐在这里只是来凑数的普希金:“……哈??”   “你可是我们这次作战的关键人物,”叶伊赫抬手拍在他肩膀上,顺带委以精神压力超大的重任,“我可以相信你能做到的吧?毕竟,这么困难的减肥,你都坚持下来了。”   普希金的冷汗都要滑下来,“…………”   不,他能减肥成功,还不是被这位冷酷无情的老板压榨出来的……   他其实觉得自己不减肥也完全没有关系啊!   “让普希金上?”中原中也眨了下眼,“我还以为是我和织田作去呢。”   能绕开的防御系统尽量绕开,遇见敌人的瞬间就能判断出对方是不是异能者,实力如何,如何不制造出动静的将对方干掉,最终杀到顶层的首领办公室,把他做掉。   这一套流程丝滑无比,要是进行顺利,没过一周,港口mafia的势力就能尽数接手——其余组织几乎都是这么做的。   区别只在于是外部的暴力强行攻入,还是内部自我瓦解又重组而已。   何况织田作的异能在规避危险以及人员上很好用,而他的重力异能既可以在战斗时发挥强大的力量,又能在潜行时提供各种出乎敌人意料的路线,比如天花板或外侧墙壁之类的。   进可攻、退可守的岩石系异能者伊万则负责留下来保护叶伊赫,不作为战斗人员突入。   至于普希金……嗯,抛开需要四十八小时才能起效的病毒不谈,实事求是的说,他本身的攻击力只能欺负一下普通人……   接收到数道异样视线的普希金:…………   总感觉被微妙的看低了,可恶,不是他的错觉吧。   “虽说这些跟着首领干过太多恶行的成员被杀也算是罪有应得,”   叶伊赫目露惊奇,“但让你和织田作一个一个点着人头杀过去,这得杀多久。”   就算开无双也得有体力条支撑吧?   “啊,杀光?”中原中也愣了下,“不收服组织的势力吗?你当首领绰绰有余吧。”   “当首领?”   叶伊赫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当他们的首领?”   太宰治都不禁发出一声“嗯?”。   假如他上次入水后没有被织田作强行打晕捞回来,那么应该会再度被救回港口mafia,继续待在森医生的身边。   而那位首领的专属医生,正在暗中谋划该如何不动乱的接手整个组织势力。   因此,当太宰治得知叶伊赫也在想着如何对付港口mafia时,同样下意识将他与森医生的最终目的划上了等号。   谁会不想要为所欲为的权力呢。   “哪有接手一个全员恶人的非法组织的道理?”   在座所有人都听见叶伊赫敲桌定音,“再说,别忘记目前港口mafia依旧在围杀中也。”如果中也实力不强,现在已经被杀了。   “而我,将要送他们进入大逃杀模式——活下来的送监狱,活不下来的就去让上帝原谅他们。”   众人:“……?!”   满场愣神之间,只有意识宫殿内的费奥多尔,在发出愉快而真切的低笑声——好似甘愿饮下那汁液的实则是他自己。   看啊,此为他的半身,他的[罚]。 第59章   港口mafia组织。   实际上,它这个名字并不怎么正式。相比其它专门取名为【高濑会】、【阴刃】之类有明确代称的组织,港口mafia更像是一种地标式的取名——因为地处横滨这座港口城市,又主要依靠从港口走私敛财发家,壮大后便顺势被人称呼为【Port(港口) mafia】。   虽然称呼相当随意,但就以横滨当地势力的影响范围而言,港口mafia确实是属于一流梯队的暴利团体。   尤其在这种秩序混乱、律诫凋敝的公共租界之内,无数非法组织纷纷崛起,更是各个过得如鱼得水。   走私违禁品、开设地下赌场与KTV、贩丨卖丨人口及器官、黑市交易上明晃晃挂着谋杀悬赏……相比这些对普通人而言都是人身危害性极高的非法行为,只是两拨mafia人员在街上拿着冲丨锋枪互相突突,倒甚至还算是内部事务的处理。   如果他们始终秉持着与明面上的正常社会秩序井水不犯河水,只在混乱黑暗的里世界争夺霸权,与其它组织打个你死我活的话,叶伊赫也不会盘算着要去处理他们。   但港口mafia,拥有一位相当残暴且血腥的首领。   专制、多疑、残忍、独裁、暴虐,任何能想象到的极尽恶劣词汇,都能与那位年迈的首领联系起来。   像中也遭遇的【红发少年全部处刑】命令,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他们也曾往某栋集合宿舍的贮水槽里投毒杀光所有住户,只因为敌对组织干部有可能躲藏在里面;或是只要被告发说过港口mafia坏话的人就会被处死,拒绝一切辩解与证明。   并且,针对组织内部的秩序管理同样十分严苛到血腥的程度,哪怕有对这类指令提出质疑与异议的内部成员,也会直接被下令处死。   换句话说,能够在港口mafia内活下来的成员,绝大多数都是对首领言听计从的傀儡——除非是武力值高到港口mafia不得不向对方示好的强大异能者。   强者总是拥有特权、受人尊敬的,无论从哪种意义上而言都是。   强大的组织也必然如此,毫无疑问。   ——至少,在港口mafia任首领专属医生的森鸥外这么认为。   他自诩喜欢横滨这座城市,乃至包括mafia在内,同样也是他所认可的力量体系中的一环,是维持整体生态圈平衡的关键因素之一。   至于个人的善恶观,以及一切衍生而来的伦理、情感、道德、法律,在客观存在的平衡面前,都是微乎其微的人为界定。   既然已经决定成为【三刻构想】中代表夜晚的mafia,森鸥外自然凭借他的头脑成功混入港口mafia,从内部不动声色的、缓慢的蚕食掉原属于首领的势力。   原本,他的计划预估还要两到三年才能平稳达成,在那之前,必须保证他能始终待在能够实时掌控到首领状态与动向的位上。   而“首领的专属医生”这个位置就很合适,森鸥外不仅能及时掌控那位越年迈越残暴的首领的身体状况如何,有时还会被对方委托传达口谕——他便能从中做点小动作。   但也正因为是医生,他时常会救助些其他病患,其中就包括带给他极深印象的那位黑发少年。太宰治。   那位少年与他的过去极像,聪慧、敏锐,洞彻人心。紧接着,又因这份过度的洞察力而对眼前一切如自己所料般发展产生了难以遏制的绝望。   因为人是罪孽深重、充满劣根性的。   亦如即使太阳上也有黑点。   身为医生的他,不会妄想用善良与同情心能够治疗行走于这座城市的暴徒,连手术刀也显得捉襟见肘。   为此,他需要能够统治黑夜的势力,港口mafia组织就是极好的突破点——拥有一位身体健康堪忧的年迈首领,暴虐的做派又让底层人心涣散,无差别的袭击同样使其口碑跌落谷底。   篡位成功所需的基础条件已然备齐,无论徐徐图之还是速战速决,森鸥外都有把握能够顺利控制这个组织。   但他的计划里,却并不包括这个突变因素。   “太宰君?”   ——森鸥外接起电话时,很意外是这位忽然不见踪影的太宰治打过来的,“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自杀成功了呢。”   他开了个小玩笑,而太宰治也语气活泼的顺着往下接,“是吗,等我哪天自杀成功后,一定第一个来向森医生报喜。”   森鸥外:“……啊哈哈 ,这个就不必了吧。”   “我倒觉得你继续待在那里的话,马上就会变成反过来变成向我报喜的那位哦,森医生。”   站在电话亭里的太宰治用食指把玩着电话线,语调是轻快又柔软的,整个人都充斥着一种期待什么来临般的雀跃感。   “虽说我个人其实是完全——无所谓啦,但看在森医生之前收留过我的份上,就先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太宰治对着话筒弯起唇角,“不用太感激我——”   森鸥外愣了下,“什么,我向你报喜?”   他正要再接着追问,对面已经干脆利落的结束了通话,只留下嘟嘟的忙音。   即使立刻就拨回去,也不再有人接听。   森鸥外陷入沉默,“…………”   “会让他特意打电话过来提醒,”他喃喃道,“看来是真的有大事要发生了啊。”   …………   至于通话的另一头,推门出电话亭的太宰治对上正在等他的普希金,漂亮的鸢眸冲着人眨一眨。   “多谢帮忙——下次我的蟹肉料理偷偷分你一半。”   “成交!”   如果不是拎着老板指定购买的食材,普希金简直要高举双手欢呼。   他终于可以少吃一顿少盐没油的水煮万物,而是好好炫一碗老板做的香喷喷无敌美味的蟹肉饭了!   用食物轻松贿赂普希金成功的太宰治心情也不错,和他走在回去的路上。   他是借口想跟着普希金一起买点生活用品而被叶伊赫许可出门的,也不能在通话上浪费太多时间。   话说回来,这两天他也多了个任务。   “今天教给你的内容记住了吗?”   太宰治微笑着问高兴到快哼起小曲的普希金。   普希金的脸色跟着步伐同时一僵,“………还、还好啊。”——他有点心虚的回道,“我感觉我记得挺牢。”   “那我来考考你。”太宰治随口就问他,“高口巧应该和谁一组?”   普希金:“…………永、永山?”   太宰治:“……是石水俊介。”   由于普希金的病毒异能是成双种下的,因而当这两位宿主本身就有着相反的立场与观念,或是已存在的恩怨时,病毒爆发出的威力就会翻倍。   只要让他们知道两位宿主在四十八小时内死去一位,另一位就能平安活下来的话,港口mafia还不知道要陷入怎样的巨大动荡里。   “有些利益立场相反的成员可以针对性的种下病毒,让他们天然就会毫无心理顾忌的展开厮杀。”太宰治竖起一根食指。   “有些理念不合、疑心病重的可以放在一起混搭着种病毒,然后不告诉他们。”微笑着的太宰治再竖起一根中指,“这样,他们反而会因为互相猜忌而陷入更混乱的内斗。”   “还有些上下级暗地里关系紧张的,可以视情况搭配着种病毒,确保他们既怀疑是对方、又怀疑是同级别的另一内部势力……唔呼呼,光是想一想那即将会发生的混乱场景,就足够让人期待起来了。”   竖起无名指,普希金看着太宰治发出轻声的窃笑,好像在脑内已经看到了什么无比刺激精彩的小剧场。   “这样一来,不必我们再特意制造创口让病毒潜入,满足发动病毒异能条件的伤员自然而然会迅速增加。”   普希金的病毒异能虽然起效时间长,但优点是发动条件没有强制规定必须是他本人亲自制造的伤口,且可以复数形式的发动,而非一次只能感染两位宿主。   “…………”   普希金简直要汗流浃背,“你真的,你,和BOSS一样可怕得要命……”   怎么会有人拥有这样的头脑啊!太犯规了吧!   居然仅凭那些许略的信息介绍,就能迅速理清埋在暗线下的内部人际关系以及小团体分布,并且针对性然后他给人种病毒什么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异能杀伤力能恐怖至此……   原本是伊万来监督他背资料的,当BOSS提出目标后,反而是这位太宰治忽然兴致勃勃的举起了手表示要帮忙,然后拟定了下病毒的先后顺序及人选。   “最后呢,还可以特意空几位棘手的高层不给他们种病毒,”太宰治竖起小拇指,还俏皮地摇了摇,“这样,当混乱发生不久之后,他们就会因为陷入怀疑而被群起而攻之了。”   只需足够精准的掌控人心,就可以使用最小的力气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太宰治微笑着踏入这栋红砖小楼的门。   但重点从来不在于如何使用手段,而是当一个目标被制定出来时,那背后所折射出来的深层人性。   无论冠冕堂皇的上层社会,还是贴近死亡的里侧世界。   无论是粉饰的光明抑或野蛮的黑暗,人类总是无法脱离对满足欲望的汲汲营营。   正因如此,这个世界才如此乏味至极,像一团腐烂的噩梦。   他想睁开眼睛,从这场噩梦中醒来,想去往另一侧,去往人类永不可明晰的未知世界。   但此时此刻……   “你这家伙总算回来了,快点过来继续!”   等到不耐烦的中原中也立刻催他赶紧来拿手柄继续对战。   正坐在侧边沙发上的织田作之助在惯例保养着枪支,闻言也抬眼向太宰治点了点头。   “真的又买了好多蟹肉罐头啊……这次想做成什么,蟹肉汤包怎么样?”   叶伊赫示意普希金把那两袋沉甸甸的食材放去厨房,然后就可以继续去背资料了。   “好啊,”太宰治弯起鸢眸,立刻举手表态,“我要加芝士的版本——”   “……”叶伊赫简直要勃然大惊,“蟹肉汤包里怎么能放芝士!”   这家伙怎么和爱用酸奶拌万物的费奥多尔一个德性,总能搞出点他无法接受的食物搭配来!   被驳回请求的太宰治握着手柄窝在沙发里,边和中也继续打游戏,边发出“好遗憾”的声音。   叶伊赫:“……不,这根本一点也不遗憾。”   他这是在捍卫食物的尊严。   ——在这热闹平淡的日常中,等最后一页资料被翻下,意味着这场极具针对性的大逃杀游戏,拉开了序幕。   位于横滨中心的地标性建筑——港口mafia大楼是首先沦陷的。   太过显眼的据点位置让它极易被锁定,织田作他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潜入至目标附近,受到伊万操控的岩石碎片极其细微,又能在精神控制下具备高速的动力势能,飞掠过去的瞬间就能在对方的肌肤上划开一道几不可见的伤口。   直到敌人被随之而来的高热与眩晕击垮,后知后觉发现中了不知名的攻击时,织田作他们早已转战去下一个目标点了。   等最后离开时,中也将一张打印出来的告示——确切地说,一张贴心解释了异能病毒发作机制、顺便记载其中一些成对宿主姓名的便条——用胶水贴在大门上后,发现这张纸的港口mafia才是真正彻底的炸了锅。   对普通民众而言,他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可以察觉到的是港口mafia那帮穿黑西装的成员在迅速减少,大街上突然就见不到他们动辄开枪杀人的身影了。   死亡的混沌就像一大片扼住呼吸的沉重阴影,铺天盖地的压在港口mafia内部,让他们迅速撕破了平日的面具,只顾着拿起武器自相残杀。   只要杀掉和他身上病毒成对的另一个病毒宿主,他就可以活下来!   绝大多数人怀抱这样的念头杀红了眼,甚至还会尝试拿钱买对方甘愿赴死的命——只要他有家人亲友之类的软肋。   还有不知道自己另一位宿主是谁的港口mafia成员,则会展开猜忌式的杀人,或是报复性的无差别攻击。   如果不知道宿另一位主是谁,那就将感染病毒的全部杀光,他自然可以活下来——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没有感染病毒的也会变成针对目标,因为身中病毒、即将死去的人难以忍受有人竟然可以平安无事的站在那。   港口mafia,在短短两天内逐渐化为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恶徒纷纷由此坠入绝望的深渊。   正如他们曾经对横滨民众所施加的暴虐那般,此刻仿佛一记又一记的回旋镖,纷纷扎在他们自己身上。   盘踞在这座横滨的各种组织,顷刻间都极为震愕的注视着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暴乱。   直至四十八小时的生死时刻逐渐过去,沸腾的恐慌逐渐过渡到尾声的平静——哪怕还有存活下来的人,也几乎都是伤痕累累的状态。   黑色披风下穿有一双及膝翻口长皮靴,戴着白绒毛毡帽的鸦发青年,终于优雅踏入了这栋已然充斥着大量血腥气味的摩天大楼。   “就是这里了,警官先生。”   他转过身,微笑望向目瞪口呆的一众军警。   “看看这犯罪现场多让人害怕,快把这些还活着的不法分子都逮捕起来。”   [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200!]   听着小爱同学的撒花音效,叶伊赫唇角的笑容顿时又灿烂亿点点。   他说什么来着,和这只狡猾的小老鼠反着干准没错。   又及,他好像找到了刷复活点的绝妙办法。 第60章   饶是自诩定力十足,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能面不改色的军警,此刻也要给这血腥又震撼的场面惊得身体快打抖。   这里可是港口mafia的总部大楼…!   哪怕换成别的地点,比如赌场、KTV、暗巷、废弃屋之类要更常见的群体死亡现场,他们可能都不会从内心涌出如此惊悚的情绪。   但这个地点是特殊的。   无论是那位新人来警署上任的第一天,都会被得到告诫——千万不要去招惹某几个大组织,他们犯下的事切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完事了,去深究只会落得自己死状凄惨的后果。   某几个大组织,其中就包括港口mafia。   普通民众几乎接触不到异能者,政府也特意隐瞒了这些特殊人员的存在。因而,他们畏惧的只是这些组织成员的武器,以及暴虐残忍的行事做派。   会接触到里世界的他们在信息层面的掌握上确实不同,但那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比普通民众知晓得越多,他们就越清楚权责行使的困境与难处。   而且,横滨还是个战败后被划定出来的公共租界。   许多外国军阀会以各种名义进驻这里,领事馆警察会和他们争夺治安管理的权利,法律条例的适用往往牵扯不明,让许多犯罪者拥有豁免权或移交权的机会。   连异能特务科想要管理横滨都显得无能为力,何况身为普通人的他们呢。   曾经抱有如此念头的军警,此刻受到的视觉冲击就越震撼。   这里可是港口mafia总部的大楼!敢在横滨市区修建如此堂而皇之的高层建筑物,等同于将政府的治安管理部门的脸踩进灰尘里的轻蔑挑衅——即使这样都能存在好几年,足以彰显港口mafia自身的力量之野蛮。   但此刻,暗稠鲜血在天花板、在墙壁、在这位青年的靴底缓慢的、缓慢的流淌。   连同过往那如暗影般沉沉压在整座城市上的【血之暴政】一起,都是被他踩在靴底的死物了。   “你…不,您……是您做到的这一切吗?”   为首的军警近乎是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天知道他们接到报案的时候还以为只是普通的杀人案件……根本没想到是这种足以轰动全国的超级大新闻啊!   他们只是普通交番里的普通巡查而已,根本没能力接手这么大案件的!   最近两天确实有听到这个组织似乎乱起来了的风声,但他们早就被耳提面命过别太关注这边的斗争,当心触怒了某位大人物后小命不保……   结果谁也没想到是这个乱法啊,这根本就是全灭了吧??   而这位主动报警说发现犯罪现场的青年,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带着他们来到这里,直面如同地狱般的残酷景象……   “怎么会,我是十分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   叶伊赫向他们微微欠身,甚至拿出自己那本护照给他们作证明。   这还是当时和织田作之助离开拘留所时,那位和服武士帮忙找内部关系办理的呢。无论谁来查都得说一句确实是真的。   “费…费奥多尔先生?”   那位军警可能是被吓过头了,也当真伸手接过去翻了翻,发现他还有好些个国家的出入境盖章,都是货真价实的。   “是,”   复活点的暴涨让叶伊赫的心情瞬间维持在相当愉快的水准,连声线都飞扬得轻松又开心。   原本他想使脸上的表情显得比较沉痛点,或者就像俄国人那样不苟言笑的板着脸也行;但怎么说呢,这可是两百复活点啊,只要一想到这座城市里还有那么多黑丨道组织在作恶多端,他的表情就半点也沉重不起来。   “等你们清点幸存者、收殓尸体后,就会有法医来解剖尸体分析死因吧?到时候就能发现,杀害他们的武器全部来自于内部。也就是说这些人,全部死于内讧呢。”   军警感觉自己的帽檐与肌肤相贴的地方在溢出汗水,变得闷热而湿黏。   这个青年,这个人,站在穷凶极恶的mafia总部里,在这到处都是尸体与血迹、乃至空气都漂浮着腥臭与火药的反胃气味里,他竟然能表现得这么喜气洋洋的…!   这种面对大规模死亡现场仍然能若无其事的愉悦态度,反而让人怕得寒毛直竖!   和他一起来的同僚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正在悄悄嘶着气暗示他赶紧速战速决,不要和这个不知深浅的魔鬼久待。   现在是没有证据,但他说不是他干的就不是他干的吗?   那万一是他用某种未知的异能力做到的呢?   万一他要是不高兴,把他们也顺便杀光,然后来一句是内讧怎么办?赶紧把这位大人恭恭敬敬的请走,打电话联系上级和异能特务科的人过来调查才是正解啊!   叶伊赫站在总部大楼的正厅里,也逐渐有些被这混杂的味道熏得难以忍耐了。   尸体可以假装看不见,气味这种东西难道还要他催眠自己待久了就闻不到吗……   他特意报警把人带到这里,可不是看这帮军警们站在那里挤眉弄眼、嘶来嘶去的,就是没人接他话的啊。   又等了片刻,愈发待不住的叶伊赫自喉间发出了声尾调上扬的“嗯?”。   “啊是!”   刚才和他搭话的军警给吓得一个激灵,立刻结束和同僚的悄悄话状态。   “我们这就联系专业人员处理现场,请问方便留下您的住址或联系方式吗?后续可能会需要您帮忙提供些口供之类的……当然不提供也没问题,这完全取决于您的意思!”   “这些就算了,我也无法提供更多的信息,或许你可以询问幸存下来的那些人。”   终于可以离开这里的叶伊赫无声吐了点气,越过他们,往门口方向走几步后忽然又想起自己之后的打算,便回头向他们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相信我,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见面机会的,”   军警们看着这位青年唇角的笑容慢慢扩大,念出对他们的尊称。   “警官。”   ………………   “什么,港口mafia没了?”   武装侦探社内,一通电话让那位平日稳坐如钟的社长都无意识提高了声音。   正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某位名侦探没有动,盖在杂志后的耳朵噌一下偷偷竖起来。   “连你也是提前收到了消息才侥幸逃离……”   社长紧皱眉头,声音又低了回去,“夏目老师的三刻构想又要推迟了吗……”   [恐怕并非如此,]电话对面的森鸥外说道。   [依我所见,整个横滨的黑丨道势力都要彻底变天了。]   他正坐在自己曾经的那间诊所里,却只显得尚存几分心有余悸。   如果这是一位异能者就能做到的场面,那么对方的实力之强大远超想象。   如果这是复数位异能者所达成的结果,那么在他们中至少有一位头脑顶尖的谋划者,才能如此轻易的挑动起这么多人的互相残杀,仅有少数人活了下来。   而最关键的重点在于:这场变故从爆发到结束仅仅两天,却没有人知道是谁动的手。   森鸥外反射性想起了那位给他打电话提醒快逃的太宰治。   自从他前段时间从病床上不声不响的消失之后,就再也没人见到他——森鸥外原本以为对方或许是在某个地方自杀成功了,也有可能是正在筹划着下一次自杀——没想到再次出现时,却是一句攸关性命的紧急提醒。   虽然太宰治看起来仍是位少年,甚至连身体都是缺乏充足营养的瘦削;但森鸥外内心清楚,在对方那份消极厌世的表面之下,到底拥有何等锐利的头脑。   会是他策划了这一切吗……不对,他的异能力自己也亲自验证过,是不可能造成如此大杀伤力的。   如果要说是有多位异能者听他命令……首先动机就说不通。   太宰治在他这里养伤,不打一声招呼就孤身离开,不久后又突然带领异能者返回港口mafia,一通谋划操作只为杀掉所有人?   这未免也太不合逻辑,无论对哪方都没有任何利益可言。   正因百思不得其解,森鸥外才会特意打电话给这位因争夺与谢野晶子而决裂的合作伙伴,从他这里试探口风。   “你是指,整个横滨的非法组织都要……”   社长的吃惊一点也不比森鸥外的小,“那个人是谁,能做到吗?”   什么叫那个人,哪有只那个人嘛,他也出了很多力气的!   江户川乱步在心底偷偷的大声反驳。   他可是靠着在警方那边帮助过超级多警察破案的人脉积累下,东问一点、西凑一点,从到手的资料中一点一点推出更多需要的资料,再继续找可能会知道的警察要来的呢!   虽然基层警方不敢管那帮无法无天的恶棍,但每起案件和大致情况还是会记录在册的,尤其是能明确知道涉事人员姓名的情况。   哪怕每位警察手头只有两三位成员的资料,拼凑在一起也足够描摹出组织全貌了——当然,这也是必须依靠名侦探的头脑才能将无数深埋的暗线串联起来的。   换句话说,能做到这个结果有一大半可是他的功劳!   躺在沙发上的名侦探默不作声,在心底骄傲又神气地翘起尾巴尖,巡视由他和叶伊赫打下来的领地战利品。   也正因如此,每位警察都以为自己只提供了一两页与机密无关的纸,压根不知道自己也参与进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大审判】。   这同样意味着在资料的提供信息源上,只要他和晶子不说,警方基本没人能猜出来是谁——何况,其中还有好些警察都已经被调派去其它城市啦,更加没人想到要问他们。   “这样啊。”   经过漫长的安静后,社长又缓慢开口,“我会询问夏目老师意见的,尤其是更详细的内部情况,以及针对突变事故的未来规划。”   反过来思考,像这种轻而易举灭掉一整个组织的无间杀器,哪天想要干掉一整座城市大概也不会多花费什么力气。   这已经是需要紧急向夏目老师反映的问题了。   “包括最让人困惑的问题……对方是如何精准定位哪些人是港口mafia组织成员的。”   不仅是mafia大楼内部,连它附近的街道上也发现了数具尸体,依旧是死于内部人员的持枪互杀。   这实在是很让人匪夷所思的问题,因为当时街道上必定有行人路过,却没有一人被误伤。   社长将听筒挂回座机,闭了闭眼沉稳思绪——再一睁开,却发现隔壁原本睡着觉的乱步,此刻却盘起双膝坐在沙发上,墨绿色的眼眸睁大看着他。   “怎么了,乱步。”   他开口问这位推理能力顶尖的少年侦探,“你已经理清头绪了吗?”   “哪有哪有,”   江户川乱步立刻摆出无辜的表情。   “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噢。” 第61章   且不提乱步是如何在社长的追问下咬定自己什么也没做,甚至一翻身继续赖在沙发上表示睡觉时间不能吵闹的,叶伊赫这边可是在回去路上高兴得几乎要哼起歌。   说是“几乎”,也只是因为他唱歌确实太跑调了,很有自知之明的只在心里唱一唱——反正他是在心里唱,别人又听不见。   捧着书的费奥多尔却自那晦涩深奥的内容里抬眼,出声的口吻带笑,[这么开心?]   他原本只是分了点注意力给外界,并没有特别关注叶伊赫扫尾的行为。   毕竟,费奥多尔已从那出乎意料的决策中品尝到实在美妙的喜悦,好似在空无混沌的暗渊中、在他的眼前忽然燃起了一点光。   并不明亮,也不灿烂,却是为他而燃。   他由衷的,自灵魂深处诞生出一种喜悦般的战栗来。   因而,即使这与原本的计划相悖,他依旧纵容了这些事情的发生,旁观着一个令人垂涎的庞大势力、一个能攫取无数暴利的团体彻底垮台,灰飞烟灭。   “是啊,”   叶伊赫步履轻盈,开开心心的一口应下,“我现在的心情特别好。”   从那栋mafia大楼出来后,伊万用泥巴捏成的迷你人偶就一直跟着他身后,作为保护叶伊赫人身安全的眼睛与第一道防线——毕竟是接触警察,他们都不怎么放心让叶伊赫独自过去。   万一被当成凶手强行扣押了呢。   虽然向警察报案这个主意,其实是费奥多尔提出来的。   [若您想要达成的目标是令港口mafia倒下、且防止剩余组织来分食它的尸体,]   费奥多尔在最后一点时间内对叶伊赫开口,[那么我建议您在普希金异能结束之时,立即让军警与异能特务科接手残局。]   “嗯?”   叶伊赫险些就要下意识的和费奥多尔对着干——但随即,他就发现对方这个建议是合理的。   [在没有人出面认领这场行动时,便会有其他组织立刻宣称是他们所为。]   费奥多尔解释得极为耐心,[在黑吃黑的领域里,没人需要依托诚信来壮大势力。谎言、欺骗、隐瞒、背叛才是正常的。这场异能的单方面屠杀来得如雷霆般迅疾且浩大,其余势力目前都是被震慑的情况,因此没人敢有所动作。]   [然而,等异能结束,港口mafia也经过血洗之后,若是迟迟等不到下一步结果,也没有另一个势力接盘这一切战果时,便是他们蠢蠢欲动的时候了。]   叶伊赫默不作声听着,在心底认可费奥多尔的观点。   确实如他所说,这场行动太过突如其来,港口mafia甚至无法猜出自己的敌人是谁;而警方那边呢,也只会以为是又一场组织之间的斗争,一场势力与利益之间的冲突,根本想不到会有他们可以插手的余地。   “所以……你是建议我们这边出一个人联络警察?”叶伊赫若有所思。   [如您所言。]   费奥多尔的吐字间带出一点点夸赞般的轻笑,就像细碎的发尾被指尖慢慢撩过后颈,那点痒意顺着肌肤一路蔓延至神经末梢,让叶伊赫的指尖也无意识微微蜷曲了下。   他听小爱同学模拟语音记录的时候,可没听出来费奥多尔是这么对别人说话的……   [我想您大概会让普希金或是伊万出面。但若是凭我的角度出发,仍希望是由您来成为这位信使。]   首先,中也和太宰两个十三四岁的未成年肯定得排除——特别是中也,他还是[荒霸吐计划]的实验体。   一旦与政府联络,对方百分之百会开始查他的身份信息,身份暴露的风险随之变得极高。   织田作之助也不行——他的职业是杀手,且是悬赏金额极高的一流专家,暗杀过的富商与政客至少一箩筐。   他要是被联络的警方认出来,场面就要从大逃杀收尾迅速跳跃到警方呼叫围剿了。   至于普希金,他的身份在普通层面确实没什么,但之前被[钟塔侍从]关押的他在异能犯罪者名单上是加粗标红,即使联络的警方没发现问题,也保不齐异能特务科那边能查到他的过往犯罪记录。   最后的伊万确实是个很好的人选,他甚至还能捏个与自己别无二致的泥偶来行动,哪怕警方想要动用武力,他也能轻而易举的脱身。   “不让伊万出面吗?之前在特罗姆瑟,你也是让伊万先和那福地樱痴去接触的吧?”叶伊赫疑惑道。   [正是基于这个理由。伊万当时是前来日本与福地樱痴接触的,被数位政府人员目击过。若是他此刻出面,那位远东的英雄便会有极大概率被当做背后授意的决策者。]   叶伊赫听得恍然。   确实如此,要是外界将这次行动和福地樱痴绑定,之后无论他们再做什么动作,大概率都会被冠以【那位福地阁下的授意】——相当于他们全成福地樱痴暗地里的黑手套了,干出来的功劳全是对方的,有什么罪反而得自己背。   这不就成彻头彻尾的冤大头了吗。   解释?没人会听解释,他们只会对自我思考分析出的结果深信不疑,特别是还能往阴谋论的方向靠拢之时。   这么一听,好像还真是只有他出面是最合适的了。   而且他还有一本合法的身丨份丨证明,在持有期间也没干出过什么留档的坏事,怎么说也是位遵纪守法的日本好公民。   即使在特罗姆瑟的时候和福地樱痴接触过,但目击者都是当地的士兵,也没人能将他和福地樱痴联系起来。   再仔细想想,费奥多尔好像也没办法在这里给他挖什么坑……总不能是让他被当成凶手被警察逮起来吧,那费奥多尔不也同样要去坐牢吗。   那就勉强……再听他一次。   听到叶伊赫答应下来,费奥多尔的唇角浮现笑意。   他的五指压在摊开圣经的其中一页,端坐高椅之上的仪态优雅轻盈,微微合起的眸底仍有笑意——透出好似一种垂悯世人般的,圣洁的神性。   〖人被试探,不可说“我是被神试探”,因为神不被恶试探,也不试探人;人乃是被自己的私欲牵引、诱惑的。〗   〖私欲既动了心,就生出罪来;罪既长成,就生出罚来。〗   ——在这本由他意识勾勒生成的《圣经》之上,有几个字被悄然改变了。   [您能采纳我的建议,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费奥多尔轻声笑叹着,低低的音节婉转回响在叶伊赫的意识里,就像石子被投入湖面后泛起的涟漪。   [我该如何感谢您呢?]   明明是他帮了自己,却还要往后退一步,乖巧又温驯地表示出对他愿意采纳建议的感谢。   “…………”   叶伊赫不知道自己以前吃不吃这套,但很明显,他现在清楚自己有点太吃这套了,以至于对方捏准了他的软肋,总是能只凭三言两语就让他不得不绷紧脑海里的弦。   “你…多爱惜点这具身体就好了。”   最后,叶伊赫道只是这么诚恳道。   等他攒完复活点、系统帮忙搓出新身体后,他就会回去原世界。   抛开这家伙那不知真假的理想不谈,他到时候要是离开费奥多尔,可没人能像现在这样督促他的作息和饮食,对啃手指到出血这个坏毛病严防死守,还能顶号帮忙锻炼下身体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拜托织田作帮忙盯着点……   [这样吗?]   费奥多尔在意识里微笑着回答,[那么如您所愿,我会注意这点的。]   叶伊赫微妙的感觉这只毛茸茸小老鼠答应下来的【这点】,和他脑海里想的【这点】,可能并不是同一点。   不过,至少眼下,他还是能继续盯着费奥多尔的。   尤其是如今复活点已经攒过半的好消息,再加上想到了能反复刷复活点的新办法,更让叶伊赫的心情愉快到无与伦比。   回到小楼的他哗一下拉开门,高高兴兴的对朝这边望过来的众人开口。   “横滨还存在这么多行迹恶劣的非法组织,真是让我痛心疾首、嫉恶如仇,”叶伊赫道,“让我们都清了吧!”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通通都是他未来的复活点啊!   听愣住的众人:“……???”   “好,我有兴趣!”鸢眸放光的太宰治立刻举手加入。   这可太有意思了!比答应加入mafia要好玩一百倍!   特别是发起这个提案的叶伊赫,太宰治清楚的知道对方根本不是出于正义感才决定这么做的——正因如此才格外让他感到好奇。   不如说,对方会选择以这种手段来制裁那帮连法律也拿他们无可奈何的暴徒,本身却又不具备强烈的正义或使命感之类的性格特质,这种既矛盾又和谐的交织下总能让人出乎意料的言行,才是能吸引他视线的关键要素。   比起积极响应的太宰治,普希金惊到下意识出声吐槽,“但老板你这表情太高兴了,怎么看都不像是痛心疾首,嫉恶如……嗷!”   他那被沙发挡住视线的腰子被伊万用岩刺扎了一下。   “我主的决定,身为仆人的在下都无条件支持。”   伊万微微欠身,抬起的银眸里仅能容许一人的身影存在。   痛到眼含热泪的普希金摸了摸腰,幸好没真的扎出伤口。   吐槽一句BOSS现在的性格变化大都不行,这个精神变态的家伙是真的彻底没救了,他又没说不答应跟着老板干!   织田作和中也同样没有异议,“也要像之前那样用普希金的病毒让他们全灭吗?”中也懒洋洋问道,“我都没什么出手的机会啊,像个送邮件的跑腿小弟。”   除去负责带人潜入外,最大的动作就是往门上贴了张告示。   这完全体现不出他的身手啊,可恶,让太宰这家伙大出风头!   要是他放开了打,矮点的楼都有自信能直接用重力碾碎,更别提那帮骨头远没有钢筋水泥结实的恶徒们。   “当然不能每次都用同样的手法,敌人也会提高警惕、想出对策的。再说,费佳这次联络警方的目的还没有达成呢。”   趴在沙发背上的太宰治竖起食指,语气轻快的转向叶伊赫,“对吧?”   除去其余困惑的众人,连被问到的叶伊赫都不禁打出一个问号,“……?”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联络警方还有其他目的?   “很快就会收到了,”   ——太宰治轻盈地晃了晃竖起的那根食指,揭露谜底。   “来自异能特务科的邀请。” 第62章   “…………”   叶伊赫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为什么还会有异能特务科来邀请他?邀请他做什么?   “比起邀请,”叶伊赫问太宰,“为什么不认为我会被异能特务科逮捕?”   “欸呀,在考我吗?”   太宰治把自己翻了个面,继续舒舒服服地陷进软绵绵的大沙发里。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好处。”   “异能特务科是真的想要实现三方势力均衡的【三刻构想】吗?未必。”   太宰治开始慢吞吞的解释。他之前也从叶伊赫那里听来了【三刻构想】计划——并立刻领悟了那位森医生在计划中所处的位置。   “首先,非法组织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异能特务科与军警的一种挑衅,更别提让他们去控制横滨的黑夜。”   “负责黄昏的武装侦探社还好说,人员构成简单,对官方的益大于弊。那位社长的正义与信念感同样很强,即使发放异能开业许可证,也不会挑战到他们身为政府治安管理部门的权能。”   “但控制黑夜的港口mafia?即使新上任的首领有自信掌控这个早已恶名在外的组织,让它在对外势力的打击中占据一定的输出地位,”太宰治说,“这个组织本身也依旧有着与官方不可磨合的矛盾…”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其权威的一种挑衅。”   看看伫立在横滨市区的那几栋摩天大楼,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会质疑当地政府的管理能力。   哪怕是被作为公共租界划分出来的横滨,政府依旧希望能拥有对它的基本管辖权利,而非如同养蛊般让无数恶徒发展壮大,使原本深藏于阴影的里侧世界都被堂而皇之的翻到太阳底下来。   “提出【三刻构想】的人大概在政府方面很有话语权吧,”太宰治眯起鸢眸,“但政客们是否全体支持,那就难说了。”   “而我们这次一口气摧毁掉最猖狂的港口mafia组织,也对他们释放出了一个信号。”   叶伊赫下意识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没错——”太宰治打了个响指,“并且是有能力消灭任何组织的朋友,在政府那边的履历中还显得清白。我想他们不会放弃先尝试向费佳投出橄榄枝的,只要条件谈妥,我们就能从【以暴制暴】变成【依法行事】。”   简单来说就是找到了个官方的身份背景作为靠山,即使再动手干掉恶人,那也能变成【为了制止犯罪分子正在实施的重罪行为而先一步动手干掉他们】……这就是有合法身份的好处。   “原来如此,”普希金恍然大悟,“不愧是BOSS的头脑!”   真佩服太宰这家伙的脑筋能跟得上BOSS的思维,像他只有听命行事的份——包括之前被阿加莎抓到也是,老板只负责轻飘飘丢一句你开始逃吧,问题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逃……然后就被她带人抓住了。   从那之后的生活,一直到目前为止都还是地狱啊!   呜呜,他好想念他可以每天都放纵地吃那些美味食物的日子……   面对普希金以及众人隐晦的赞许,叶伊赫在心底默默黑了脸。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费奥多尔建议让他出面去联络警察了!   太宰治只当他是为了拿到合法制裁其余组织的官方背景,出手彻底剿灭港口mafia只先算是一张投名状,但叶伊赫知道费奥多尔在异能特务科另有目标。   对方心心念念打算接触的涩泽龙彦,不就处于异能特务科的软禁之下吗!   好啊费奥多尔,果然还是在通过不动声色的诱哄他行动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实在是一只狡猾的小老鼠!   即使这次费奥多尔安静的待在意识宫殿内,叶伊赫总感觉对方在低声笑着,刻意用那双偏绛紫的暗红眼眸望向他,温驯的、安静的。   然而,他总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这次如果不是太宰治指出来,叶伊赫大概要等异能特务科真的找上门才会惊觉又落入了一次费奥多尔的套。   遑论费奥多尔这次出的还是阳谋,就算现在清楚了他的目的,叶伊赫也没办法拒绝异能特务科抛出的橄榄枝——假设他们真的会这么做。   接下来则有更关键的问题在等着他:费奥多尔找涩泽龙彦做什么?   算了,不管对方想做什么,被异能特务科软禁的涩泽龙彦总拦不住他在外面打组织刷复活点吧。   等他攒完复活点,费奥多尔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才管不到呢。   ——虽然叶伊赫心底是这么做的决定,但等那张邀请函当真寄上门的那刻,他还是不禁沉默了。   太宰真是准确预估了后续发展啊……搞不好和费奥多尔会很合得来,估摸着这两人能在脑内虚空对战围棋,就像他以前看过的一部动画片那样。   等下,费奥多尔说过与太宰的相性大概率不合。   这是不是意味着费奥多尔不仅认同太宰的头脑,且觉得太宰能够很轻松就看穿他的计划?   叶伊赫捏着那张邀请函陷入沉思。   “在考虑要不要去吗,”   中原中也出声问他,“不放心生命安全的话就让我跟着你吧?哼,保证给他们天花板开个洞也能毫发无损的带你出来。”   身为人工异能体的他战斗力可不是普通的强,只要敌人没有提前实行针对性的异能攻击,就很难有什么能够真的绊住他的脚步。   “那么,我也……”   织田作同样出声。   “不行,你们身份特殊,被发现就容易被逮起来。”   叶伊赫摇摇头,收起那张邀请函,“我一个人去就够了。”——这么说着,他目光转向太宰确认,“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对吧。”   即使港口mafia组织已经覆灭的眼下,太宰治也依旧住在这栋小楼里。   最初留下来的缘由是担心太宰去找港口mafia通风报信,但如今组织已经没了,政府对外宣称是【积极打击扰乱社会治安的黑恶势力】的一次重大成功,直接把其他组织震慑得最近都安分许多。   而目前太宰的情况是叶伊赫没有主动提出他现在已经可以离开了,太宰也不主动提这点,大家都默契假装之前的对话压根不存在,让这个状态继续维持了下来。   就是偶尔他还是会尝试些危险的自杀行为——比如吃点毒蘑菇,把自己挂成屋檐下的晴天娃娃什么的。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越濒临死亡的体验,越让他拥有活着的实感,对秒针所走的每一格都产生悸动般的期待】……然后败退在织田作的特辣咖喱面前。   织田作或许理解他说的那些话,但他的解决方式也很简单直接。   吃辣能让心跳加速、出汗增多、还会促使大脑分泌内啡肽来使人感到愉悦,无论怎么看都是能让太宰在不自杀的情况下心情好转的有效手段。   立刻安分下来的太宰治:……是挺有效,除了会被辣到灵魂飘去三途川再飘回来以外。   被织田作的咖喱辣死这种事他才不干!   “放心去吧,”   按着游戏手柄的太宰治打了个慢吞吞的呵欠,“会把邀请函寄到这里来,说明异能特务科也默许了我们的存在——只要你不特意当着他们的面拆穿什么,交易就会谈判得很顺利啦。”   收起邀请函的叶伊赫点了点头。   确实,现在是异能特务科联合军警想要重新夺回对这座城市的控制权,又不是在搜查通缉犯。   “那就这样,我去一趟就回。”   虽然说着会十分安全,伊万还是让叶伊赫带上了他捏出来的伊万版迷你泥偶作为应急——要是有意外发生,也不至于无法联络。   叶伊赫还好奇问过伊万能不能捏出其它长相的泥偶,得到的回答是【难以忍受自己的异能化作其他人的模样】,看来这位忧郁的俄国贵族是真的挺有精神洁癖。   这封邀请函的末尾写明了地点,叶伊赫选择打车到达——那是一间十分高档的餐厅,包厢的私密性极好,适合用来进行一些私人洽谈。   跟随服务员的指引来到其中一间包厢,推门而入时,能看到有两人正端坐在餐桌前等他。   一位穿着深灰色的西装,毛发与胡须皆打理得一丝不苟;向叶伊赫微笑时,脸上甚至还出现了和蔼的酒窝。   另外一个则是传统的男士和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他的仪态同样无可挑剔,但脸上的神情并不能算是放松。   “您就是费奥多尔先生吧?能见到您应邀前来真是让我感到荣幸万分,”   穿着西装的男人先一步开口了,神态甚至可以称得上笑容可掬。   “我是司法省司法机关局的副局长坂下。听闻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想要邀请您会晤之后,我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来见一见您呢。”   这是意料之外登场的角色,叶伊赫并不明白为什么司法机关的人要特意跟过来见他——甚至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可以称得上紧张。   [交给我来。]   费奥多尔在意识宫殿内出声。   叶伊赫不理解日本权力机关相互之间的权责与制衡,费奥多尔对此却了如指掌。   在法律范围之外管理异能者的内务省特务异能科,与掌管法律范围之内审判的司法省司法机关局,向来是针尖对麦芒、水火不相容的两个政府机关。   [如果只有异能特务科来见你,便只是一场普通的交易。但在司法省插手之后……从此刻开始,是属于政治上的博弈了。] 第63章   听到费奥多尔出声,叶伊赫从善如流地交出了身体。   如果用武力制服眼前的这两人或许不算困难,但他清楚自己不擅长与这种玩弄政治的行家谈判。   [不准搞小动作。]   在回归意识宫殿的那刻,叶伊赫向费奥多尔发出警告——眼前这副场面最好不是他有意促成的。   看不见费奥多尔的表情,但叶伊赫似乎隐约听到一点笑声。   那是只有声带轻微的震动而发出的轻笑,像落在他指尖的蝴蝶扇动了下翅膀。   叶伊赫:…………   如果不是此刻时机不对,他真的会继续追问费奥多尔这声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在包厢内的另外两人看来,却是眼前这位瘦削青年的气势立刻被改变了——连那双居高临下盯着他的酒红色眼眸也变得冷漠且锐利,就像深埋在凛冽寒冬的层层冰雪。   明明是位看起来面色苍白、身体羸弱的青年,带给人的压迫感却无与伦比。   如果没有对方唇角仍噙着彬彬有礼的笑意,脊背发凉的坂下副局长真切认为自己在下一刻就会变成具尸体。   能够看透人心的吸血鬼或恶魔,总之是根本不存在人性的家伙……他的脑海里无意识蹦出了这个形容词。   并且,他觉得这个形容具备相当的说服力。   因为只有这样冷酷的非人生物,才能轻描淡写的铸就港口mafia组织覆灭事件。   “您好啊。”   恶魔开口了,在遣词措句的语法与发音上皆准确无误,反而愈发令坂下副局长的神经绷紧,“能在这里见到您,也是属于我的荣幸。”   边说着【荣幸】,对方边往他们这边走来,每一步皆轻盈、优雅,却好似踏着他们的每一次心跳,迫使他们连呼吸也变得同拍,成为等待屠刀落下的猎物。   这是某种悄无声息间带给对方恐惧与压迫感的心理战术吗?坂下副局长在心底难以抑制地冒出这个想法。   他也算接触过那些被软禁起来的三级危险异能者,其中不乏能听到他人心声的异能者,只凭意念就能将人像豆腐那样切开的异能者——但毋庸置疑,他们都没有眼前这位鸦发青年带给他的危机感要重,近乎攸关性命。   坂下副局长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来凑这次会晤的热闹。   他不知道种田那家伙是怎么想的,但他现在只觉得糟糕透了,冷汗已经湿透了他的衬衫。   幸好,他身边的种田长官——种田山头火还能正常开口说话,“我是异能特务科的种田,这次对您的邀请可能有些冒昧,还望不要见怪。”   他轻咳一声,像是在整理措辞,“也并非是打算针对港口mafia覆灭一事来对您兴师问罪。”   在他们对面坐下的费奥多尔没有接话,只是用聆听的姿态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或许您并不知晓,港口mafia原本是【三刻构想】中的一块拼图……”   种田山头火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坂下副局长已经抢过话,“一块愚蠢的拼图。”——他厌恶的出声道,“竟然将这座城市的管辖权让渡一部分给犯罪组织,您能想象那副画面吗?”   “这简直是对司法威严的一种的挑衅!”   他似乎为了压制内心对费奥多尔的畏惧,转而重重在桌面拍下,整个人显得很是义愤填膺。   “那些早就该接受法律审判的异能者被异能特务科私藏起来包庇不说,竟然连在外面犯罪的恶徒也放任不管!甚至还要交予他们管理治安的权利!这实在是令我难以忍受——幸好有您的出手,让政府的脸面不至于彻底丢人到家。”   说到后面的话锋一转,他又恭维起了费奥多尔,脸上洋溢着亲切友善的笑容。   途中,种田山头火几度想要开口,又忍耐下去,直到听对方的音节彻底落下。   “您应当知晓危险异能者的破坏威力,坂下副局长。”最后,他忍无可忍出声反驳道,“仅使用普通的警察与火力,根本无法逮捕他们,更别提将他们送上审判席……”   “那么,也没见您的异能特务科出手啊。”   眼见自己在这场论战中占据上风,坂下副局长的精神似乎彻底放松了。   “那些情报员、特工、搜查官,随便怎么称呼都好啦……他们有制止发生在横滨的异能犯罪吗?似乎没有多少吧,甚至还让他们藉由这份强大暴力组成帮派,进而演变成危害社会的群体性行为啊。”   无论从哪方面来判断,坂下副局长这番义正词严的话都显得无懈可击。   “恕我直言,坂下副局长。列在危险异能者名单上的人物如今没有出来作乱,是因为有异能特务科对其进行管理,”   种田山头火无法继续忍气吞声下去,“而您是司法省下属司法机关局的副局长,或许对如何用法律审判普通民众拥有一套心得,但那绝不适用于异能者之间。”   “遑论在特殊时候,异能者的储备也相当于国与国之间的武器较量。”   无论填补进去多少普通士兵的性命,也无法弥补强大异能者与非异能者之间的力量鸿沟。   “按照种田长官的说法,那些强大的危险异能者岂非与不稳定的核丨弹无异?”   坂下副局长的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政客式笑容,比起眉心紧皱的种田山头火要显得从容许多。   “但别忘记了,我们现在需要关注的是普通民众正在遭受非法组织的人身安全威胁,而不是在讨论拥有几枚核丨弹才能震慑其他国家,哪怕它对社会内部同样是一个威胁。”   “更别提,正坐在我们面前的是能够轻松消灭那些犯罪组织的费奥多尔先生,亦如我对社会安定的长久希望。”   “费奥多尔先生。”——他将目光殷切地转向费奥多尔,抢在种田山头火的邀请之前开口。   “从您仅针对港口mafia组织的雷霆行动来看,我对您心怀的那份正义感丝毫不感到怀疑,并恳请您为这座城市的治安出一份力。”   “加入公安调查厅如何,费奥多尔先生?”   司法省下的公安调查厅,一个独立于警察系统的特别情报机构,类似于美国的联邦调查局。   对内搜查及定罪的权力极大,在许多时候甚至凌驾于普通警察之上,就算说是另一个特权机构也没什么问题。   全程只安静听他们争辩的费奥多尔十指交叉撑着下巴,暗红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   很有趣,说着要对非法异能者一视同仁的制裁,自己却为了选票而给他开特权。   身为公共租界的横滨是一座秩序极其混乱的城市,只要有哪位官员声称他有办法治理,升迁是可以清晰预见的事情——甚至还能借此重挫异能特务科,将它整个吞并掉也并非不可能。   这位坂下副局长并非真正为了【制裁罪恶】而行动,只是因为这样冠冕堂皇的口号有利于经营他的权力,满足那份贪婪的野心与欲望。   包括与这位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进行理念上的辩论,也不过是想抢先将自己放在道德制高点的位置。   否认异能者是一种立场,利用异能者是一种手段。   人,果然既罪孽深重,又愚蠢不堪。   “坂下副局长,”   费奥多尔出声的语速不紧不慢,向他提醒一个事实。   “我也是异能者。”   “……”如他所料,对方在卡壳之后,又迅速流畅的接道,“我相信您与其他异能者不同,乃是为了拯救这座城市的普通民众而行动……”   “可以啊,我答应您。”   只用一句话就拆穿对方那貌似大义凛然的外皮,费奥多尔淡淡开口。   他微笑的面容背后,似乎有漆黑的暗影在每一处光线照射不到的角落里蠢动,缓慢扩大,覆盖这间包厢的每一处榻榻米、墙壁,以及天花板——直至在对方逐渐睁大眼睛的恐惧中,好似连每一次呼吸都涌入了将跳动心脏也一并吞噬掉的黏稠绝望。   “只是,我想做出如此决断的您,必定也拥有对抗罪恶至牺牲的觉悟。”   费奥多尔的语气轻柔,说出口的话却令坂下副局长止不住得发寒。   “就让我在这里先杀了您如何?作为我甘愿替您做事的酬劳。”   “等下,你不能这样……”   不,他可以。   ——在费奥多尔向他露出的冰冷笑意中,坂下副局长再清晰不过的读出了这句潜台词。   “…………”   望着对方仓皇逃离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费奥多尔的眼眸微转,落在仅剩的另一人身上。   “现在,”   庞大又冰冷的杀意如潮水般尽数褪去,他重新对种田山头火彬彬有礼地开口道。   “您可以谨慎的提出交易内容了。”   “…………”   比起最初招揽对方的想法,种田山头火现在更怀疑自己是否招惹来了一位凶神。   “我并不打算为自己想要加入【三刻构想】的计划而辩解什么。”   种田山头火深吸口气,“身为普通人的军警极难制裁拥有异能犯罪者的非法组织,成立不过数年的异能特务科的人手又有限,监管危险异能者就已经耗费许多精力,不得不借助非法势力来勉强维持平衡。”   比起用满口冠冕堂皇掩盖野心的坂下副局长,种田山头火要显得坦诚许多。   “我不清楚您在横滨行动的目的,”他继续说道,“但我能保证的是,只要您针对的是犯罪组织,就永远不必担心善后问题。”   “并且,若是未来在人手上有所需求,异能特务科也会给予最大的协助。”   确实是十分宽容的交易,意图也很明显。   既然平衡横滨势力的【三刻构想】大概率不可能实现,异能特务科又没能力完全约束在外的异能者犯罪,那就索性借助眼前这位的力量,顺势将横滨内的犯罪组织清空一轮,也算是一种稳定秩序的方式。   从对方剿灭港口mafia就直接报警的动作来看,这位费奥多尔先生并没有统治横滨地下世界的想法。   而刚才的态度也表明他并不打算加入官方编制,那就只剩达成合作关系了。   这无异于换一种版本的与虎为谋,他也只能赌一把。   毕竟,对方能够精准的只针对港口mafia组织成员下手,就等于他能够随心所欲的控制攻击范围——如果下次针对的是异能特务科呢?   种田山头火可没忘记死在那场剿灭事件里的,还有许多位异能犯罪者,几乎被一网打尽。   他说完这些话许久,空气始终都是安静的。   种田山头火忐忑看向费奥多尔,却发现那双情绪淡漠的暗红眼眸缓慢合上——   再睁开时,对方整个人给他的感觉瞬间天翻地覆。   就像溺水的人忽然获救那般,呼吸都变得轻松太多。   “人手另说,”他听到对方开口,连咬字间的停顿与节奏感都跟之前相差些许,却不再给人一种漫不经心下的压迫感。   “既然要铲除非法组织,我希望异能特务科的情报处能够对我开放。”   换回来的叶伊赫说出他此次前来的重点。   就算点心管够,他也不能每次都麻烦乱步帮忙收集情报——特别是眼前这位种田长官正好拥有一座巨大且详尽的资料库。   虽说没有邀请他加入异能特务科这点还挺出乎意料的,他原本以为这是费奥多尔的目标,还在费心琢磨加入后要如何避免与涩泽龙彦接触……怎么结果反而是费奥多尔把对方吓得不敢提起这个建议了。   话又说回来,这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识到费奥多尔与他人谈判的态度……轻而易举就能拿捏对方心理,全程牢牢掌控局势,根本不多说一句废话。   与忽悠他给他打白工时的做派完全不同。   见这位种田长官答应了这个请求,叶伊赫也算是暗松口气。   他能不能赚到复活点,可大半都要仰赖对方的情报呢。   等那一番刀光剑影般的言语交锋彻底过去,种田山头火摇动服务铃后,才有人轻轻叩门,低声询问是否需要上菜。   接下来就是一些拉进关系的边吃边聊时间了,索性叶伊赫对这个并不算反感。   就是估摸着对方全程措辞都特别小心谨慎,可能是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切换成恐怖的费奥多尔模式吧……   叶伊赫其实也挺诧异的,明明费奥多尔看起来基本没有武力值可言,身上也没携带枪支之类的武器,竟然能将这两位政府要员都吓得不轻。   “对了,忘记和您说一件事。”   在这次会面彻底结束前,种田山头火想起件需要告知叶伊赫的事情。   “在我们清点完尸体与存活者、并与手上掌握的名单进行比对后,发现有侥幸逃脱这场清剿的人员。”   “这很正常。”叶伊赫颔首。   毕竟乱步是通过拼凑得来的情报,漏掉一两个并不稀奇。   “重点在于,这其中也包括异能力十分危险的家伙。”   种田山头火沉默片刻,还是坦白道,“我之前甚至一度怀疑他是别国派来的间谍,只是始终没找到证据。”   叶伊赫“嗯”了声,“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异能表现形式若是再强大一些,就与我曾听闻的那位超越者无异了。”种田山头火沉思道,“但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连那位超越者的名字都不得而知,更加不能确保情报的真实性……”   叶伊赫小声嘀咕:“……超越者?”   怎么还能再冒出新设定的,比异能者更厉害的异能者?   [超越者是持有最高位异能的异能者,全世界仅有数十人。]   费奥多尔在意识宫殿里给他解释,[在之前的世界大战里,也是欧洲国家率先将诸如雨果、莎士比亚、歌德等超越者投入战场,造成了前所未有的破坏力。]   都是好熟悉的文豪名字,各个如雷贯耳……   叶伊赫沉默片刻,佯装不舒服般抬手掩住嘴唇,用低到不能再低的气音问他,“那你肯定也是超越者吧?”   [为什么会这么说?]   在片刻的安静后,费奥多尔的声音里透出一点饶有兴致的趣味。   叶伊赫:“……”   虽然还没见过费奥多尔的异能,但在心底由衷认定他仅凭头脑就已经足够强大之类……   “总之就是这么觉得。”   叶伊赫才不会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给这只狡猾的小老鼠听。   哪怕他在自己脑海里笑得再让人火大也绝不承认。   “所以,你怀疑那个成功逃脱的危险异能者会对我展开报复?”——叶伊赫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与种田山头火的对话上。   “不排除有这份可能性。”   种田山头火点头,“你要注意了,那位异能者的名字叫兰堂,与法国那位超越者的异能情报极为类似,怀疑是属于同一类型。”   “我知道了……”   叶伊赫应下这个提醒,忽然一愣。   法国?那不是魏尔伦所在的国家吗?   还有兰堂这个名字,和他在语音记录里听过的兰波发音未免也太过接近。   而兰波又是魏尔伦曾经的亲友——萨特·伯恩哈特亲口说的,魏尔伦没有否认。   当时也只是说兰波失踪数年而已,再加上异能表现形式近似……这位兰堂,会不会就是那位魏尔伦的亲友兰波?   嘶……   可他现在没办法确认啊,眼下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如果真的是那位兰波,叶伊赫只能庆幸对方最后成功逃走了……险些干掉友军可还行。   主要他没自信能打过魏尔伦,万一对方得知后气到解除人格控制指令来追杀他怎么办。   总而言之,这场交易还算顺利的达成了共识,叶伊赫在回去的路上时,还是直白问了费奥多尔为什么没有让他加入异能特务科。   以费奥多尔的头脑,叶伊赫毫不怀疑只要对方愿意,甚至可以直接得到他顺利接触涩泽龙彦的结果;而不是全程一字不提,只与那位种田长官达成情报与人力上的共享。   [你似乎并不希望我见到涩泽龙彦。]   费奥多尔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即使如今早已过了变声期,他开口的声线仍是属于少年的清澈,只在转音时带出一点大提琴般的优雅低吟。   [那么,为了不惹恼您,]   ——在这段不疾不徐道出的话语里,他又流露出那份恰到好处的乖巧与安分,像一只恶兽藏起利爪,仅用尾巴尖绕上叶伊赫的手腕。   白绒绒的,又很暖和,就像身上这件披风的衣领毛边。   [我也只能顺从您的心意了。]   “…………”   叶伊赫满腹的猜疑顿时被哽住了个彻底。 第64章   叶伊赫不得不承认,他很多时候都拿费奥多尔没什么办法。   此处的【没什么办法】,是指费奥多尔实在太过擅长把握他的心理,并及时调整对待的方式,以至于叶伊赫每次刚生出点警惕的外壳,又总是迅速被击溃。   尤其是在见识过对方在与他人谈判时所制造的强烈压迫感,再比对此刻面对的退让与示好……   这只体弱但聪明的小老鼠真的很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瓦解他的心理防线。   甚至这还是他刻意和费奥多尔对着干,又是帮政府加强网络信息安保,又是在对方提出掌控港口mafia时选择直接干掉,还不想让他去接触涩泽龙彦——即使这样,换来的也是一句[顺从他的想法]。   想想此刻这等同于示弱的温驯妥协,再想想刚才在包厢里三言两语把那个副局长吓得面无人色的费奥多尔。   叶伊赫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   这家伙怎么就能做到这样让人又爱又恨的!   “那你先说说,”沉默半晌,叶伊赫才出声,“你找涩泽龙彦是想做什么?不准拿[解放迷茫的灵魂]之类的答案搪塞我,伊万迷茫时你可是打算直接切了他感知痛苦的神经。”   先不深究费奥多尔要如何做到这点,但世上哪有这样治标不治本的粗暴办法,他后来听伊万提起时都惊呆了。   [伊万啊。]   提到这件事,费奥多尔发出似有若无的笑声。   [您不是很好的治愈了他吗?对伊万而言,这一切宛若〖神亲自与他同在,作他的神,拭去他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当我发现这点时,也感到相当诧异呢。]   口中说着【相当诧异】,叶伊赫也真感觉不到他有多诧异,反而一副早就了如指掌的模样。   ……这人真的无论身处如何陌生或危险的境地,都不需要担心他迅速掌控全局的洞察力。   “少来,你完全也可以做到这点。”叶伊赫淡淡反驳道。   费奥多尔只是想用最省力高效、让对方能够彻底为自己所用的办法而已,根本不考虑其它的事情。   就像猴爪一样,许下的愿望虽会实现,却也带来更糟糕的变化。   [但我不会这么做,这便是我与您的区别所在。]   费奥多尔敛目微笑道,[不过,我确实并不打算对涩泽龙彦做什么。他自身就已在追逐能让其沉湎于精神餍足中的事物,钻石、珠宝、金银、就像恶龙一样掠夺着无数贵重的财物,却在转眼又更加感到空虚,将它们抛弃。]   [包括他自身的异能力也与这点相关。涩泽龙彦可以将他人的异能析出为宝石般的结晶状实体,收藏在他的宝库之中。]   [并且,普通人并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因为他们身上没有异能这份特殊的力量。]   [在他被异能特务科收押之前,光是在他手上死去的异能者就已突破三位数。]   在人类社会中占据绝对少数地位的异能者能一口气死这么多,涩泽龙彦之前真可以称得上是大开杀戒了。   同样的,难怪异能特务科只关押他却不处刑,这种对异能者特攻的异能者就像能用魔法打败魔法的老爹一样,无论放哪集都是必不可缺的香饽饽。   哪怕对方行迹再恶劣,只要异能好用,就可以平平安安的活下来。   不过,说到涩泽龙彦的异能……   “他的异能只针对异能者,”叶伊赫恍然说道,“正好和你的理想相符……”   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符合,难怪费奥多尔想要接触他。   就算这样,费奥多尔也能说放弃就放弃,只因为不想惹恼他?   叶伊赫想说的话顿时又有点哽住,绕在舌尖吐不出半个字。   费奥多尔显然猜到他在想什么,因为那点捉摸不透的、微妙的轻笑此刻又在脑海里慢慢响了起来。   [我说过的,想要达成您的心愿。]   叶伊赫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之前在港口mafia那次没能帮上忙,但这个承诺依旧有效——亦如此刻。   ……他真的是一只,狡猾又聪明的小老鼠。   …………   回到小楼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叶伊赫。   向他们笑起来的叶伊赫比了个【顺利搞定】的手势,“自由身,但异能特务科负责兜底加情报支持。”   不需要背负异能特务科的责任,又能享受到他们管辖恶徒的合法权力。   客厅内顿时变得喜气洋洋。   “这结果可是最好的了,果然老板的谈判永远不会让我们失望!”——普希金呱唧呱唧给他的BOSS鼓掌。   “为了庆祝,就让我今天好好吃一顿吧?老板?”   他望着叶伊赫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期待,一看就是充满目的性的恭维话。   “…………”   收起笑容,叶伊赫幽幽瞥过普希金一眼。   谈判的MVP又不是他,是在意识宫殿里的费奥多尔,拍他的马屁有什么用,看他会变得特别高兴吗?   还想吃顿长膘餐,门都没有。   看懂这一眼的普希金顿时垂头丧气:“…………”   唉,今天也捞不着好饭吃,老板的心思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晚上来吃寿喜锅好了,”   ——然而,叶伊赫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再度精神抖擞,“普希金可以吃里面的青菜和牛肉。”   虽然还是水煮万物,但寿喜锅的汤底可香了,那可不是普通没油没盐的水,煮什么出来都好吃!   “老板,你就是我最好的老板!”   普希金登时眉开眼笑,“缺食材吗?我去买,我现在就可以去!”   “吃顿寿喜锅就这么开心,”   对食欲没什么追求的太宰治懒洋洋歪倒沙发上,露在绷带外的鸢眸有气无力的眨了一眨。   “真好啊,我也希望自己有这种只要吃到好东西就能开心的小狗脑子。”   同样坐在旁边暗自高兴的中原中也闻言脸黑了下,反射性想暴起揍太宰治,又觉得这样岂不是在默认他是小狗,怎么想都亏大发了。   至于这个绷带混蛋是不是故意说出这句话、意有所指之类的……算了,中原中也决定当作没听见。没听见就不存在。   再说了,他又不是只因为吃到好东西就开心的。   坐在餐桌边的实干派织田作已经铺开一张纸,开始列需要购买的食材。   螃蟹被列在首位。   煮点蟹肉进去,至少能让太宰吃得高兴点吧。   “既然交易成功,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太宰治慢吞吞换了边脸颊压在沙发上,只露出小半张脸冲着叶伊赫,就像还没睡饱时完全不想动弹的猫咪,“让我生出点干劲——不然好想挂在屋檐下当风铃——”   “想挂的时候说一声,我来帮你。”中原中也头也不抬接话,“保证给你拴得牢牢的。”   用[重力操纵]颠倒自己的重力方向,改成在天花板上站着,连梯子都用不上,绝对能以最快速度满足对方需求。   “唔呼呼,我倒是建议中也同样可是尝试一下呢,”   太宰治的笑声被压得有点闷,但把中也撩到炸毛的威力半点也没少,“据说在某些地方有通过拉伸孩童的颈椎,来帮助他们长高的办法哦。想必把自己吊起来也有同样的效果吧?”   中原中也听得愣了愣,迟疑摸向自己脖颈,“……真的?”   “假的,”叶伊赫为中也的好骗而不禁内心望天,“不要相信太宰随口胡诌的偏方啊。”   难怪中也当初和费奥多尔对上时,没说几句话就险些被带跑了,幸好织田作又把人拐了回来。   这两个头脑好使的家伙都很会用言语直戳对方内心痛点……还一戳一个准。   真的信了太宰几秒钟的中也:“………”   好想一脚把这绷带混蛋从窗户踢飞出去。   “要说下次行动,我确实有目标了。”   叶伊赫想起之前费奥多尔和他介绍的横滨非法组织势力分布,“【圣天锡杖】,一个依靠邪典宗教和伪造神迹吸引信徒、借机大肆敛财的犯罪组织。”   别的组织就算再怎么危害,也是有生理攻击限度的。   譬如他们想要杀死一个人,就必须借助枪支、刀剑或者异能之类的外力。   并且,一颗子弹与一次挥刀的杀伤人数也是有上限的,哪怕异能的效果再如何离奇,本质上都是一种针对目标肉丨体的攻击手段。   但邪丨教不同,它所带来的毁灭性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凶器伤害,而是一种仿佛病毒感染般的大面积精神吞噬。   不仅是信徒本身遭受盘剥,一旦金钱与思想的压榨超过极限,连同亲人也会跟着沉陷绝望的泥潭。   更何况他们还会用异能来伪装神迹,导致这个组织吸收信徒的速度远比普通邪丨教团体快太多了。   总结一句话,邪丨教组织不可能是个好东西。   越早干掉,能够拯救出的受害者就越多。   “哼……【圣天锡杖】啊,”太宰治发出了一声玩味的低笑,“想动这类组织可不容易,政教勾结会很严重哦?”   叶伊赫点头,“我明白。”   掌握了大量信徒的邪丨教想要名正言顺,政客想要权利与利益,他们就会进行私底下的利益交换;一方负责提供信徒的选票与政治献金,另一方则在竞选上台后颁布有利于邪丨教组织的政策。   这也是许多邪丨教走到后来能够成为合法宗教团体存在的一个重要因素。   “之前有港口mafia压着,加上【圣天锡杖】也是刚发展没几年,势力还算不上庞大,”叶伊赫用手刀比了个干脆利落的抹脖子手势,“趁现在,一口气做掉。”   信徒及其家人得救,他获得复活点——双赢。   “可是啊,解决掉这个邪丨教组织,万一冒出来另一个呢?”普希金摸着下巴思索。   “继续干掉。”叶伊赫眼也不眨回道。   不如说,他高兴还来不及——杀掉一个复活点怪,还能再刷新出另一个复活点怪,天底下竟有这么好的事情?   想到这里,叶伊赫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直把普希金看得浑身发毛。   他的老板果然还是魔鬼,是想到什么血流成河的画面吗,能给他乐成这样……以前只靠头脑谋划着干点坏事,现在终于连性格也变态了,就跟他身边的伊万一样……   在似乎察觉到他想法的伊万淡淡扫过来的视线里,普希金立刻板起脸,表情严肃端正,坚定无比。   “没错,对待罪大恶极的恶人就该这么做,杀到其他恶棍看着都害怕,杀到他们看见老板就会尿裤子为止!”   “必须守护老板心中的横滨!”   叶伊赫虚起眼:“………倒也不必如此。”   谁要走街上就会闻到臭氨味啊,再说他也没这么热爱横滨,只是刷个复活点而已。   普希金:“…哦。”   太宰治发出一声没憋住的哼笑,“好吧,”——他伸出食指摇了摇,语气轻快。   “这次,让我们换个战术。” 第65章   自从说要用新战术后,太宰治的行踪就变得神出鬼没的,时常拉着织田作出门。   听他的意思是要先找到“符合条件的政治盟友”。   带上织田作则是因为他认识的上层人士真的很多——确切地说,知道的把柄有很多。   这也算是他常年当暗杀专家所带来的另一样副产品了,毕竟能出高价雇佣他动手的,没几个是普通人。   虽说织田作依旧坚守为雇主保密的职业义务,不会向太宰治透露情报;但对太宰治而言,他压根不用开口。   通常,太宰治只需要把他往目标面前一放,再辅以一点巧妙的话术,认识织田作的目标就会误以为太宰治已经掌握了一切,冷汗直流加震惊三连。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你想做什么?   当然啦,也有不怎么懂礼貌的家伙,立即想到要灭口他们。   到这种境况,正好又是织田作那份超高战斗力的用武之地;太宰治甚至连步伐都不用加快多少,哼着歌轻轻松松跟在对方身后,就能从七拐八绕的大宅里成功离开。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心情好,还是故意表现出心情好来尝试让敌人陷入气得牙痒痒又拿他没办法的气急败坏。   哎呀呀,找盟友果然是件麻烦的事情,幸好有能干的织田作陪在他身边呢。   织田作对此只有“…………”可以回答。   有时候感觉,太宰就是在故意耍对方玩……应该不是错觉吧。   不管怎么说,找合作者这件事总归是在慢吞吞地推进中。   太宰治在这上面的挑剔程度,可比去菜市场挑一颗新鲜的大白菜要认真多了。   在这期间内,叶伊赫先收到了一封让他惊讶的信件。   依旧来自匿名人士,但身份好猜得不行。   【朋友捞到了一条不可思议的漂亮金鱼,快过来看!!】   内容说得十分含混,缺乏明确的主语与自我介绍,但信件的末尾抹了道短促的蜜红色,像是有人用指头在那里擦过,泛着淡淡的蜜豆味。   简单说,就是红豆麻糬里红豆馅的味道,指代性极强。   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叶伊赫将那张谜语纸来回翻看两遍,确定没有遗漏更多的线索。   平时乱步叽叽喳喳的,活泼得要命,性格放在所有著名侦探里也算是独树一帜的——倒是眼下这个遮掩着催促他过来的行为,才给了叶伊赫一点对方确实是侦探的实感。   也可能是他被影视作品灌输的固有观念太彻底,总认为厉害角色说话都是喜欢谜语人的。   不过,这也确实透露出乱步遇到了不能明说的重大情况吧……这都只是寄匿名信过来,代表事情应该不算紧急?   叶伊赫收起那张纸,打算去武装侦探社看看怎么回事。   只是他环顾一圈,发现太宰早就和织田作出了门,伊万也去监督普希金锻炼,只剩下中也正窝在沙发里边打游戏边打瞌睡,操控的游戏角色都无故原地蹦跶好几回了。   “中也,我有事要去侦探社一趟,”叶伊赫问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来?”   要是中也不想去的话,他一个人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噢!”   瞬间精神起来中也的反应比预想中积极得多,“好啊!是要做什么,把那个黄昏侦探社直接干掉?用武力威胁他们?”   他近乎是等游戏一存好档就将手柄抛开,先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才慢吞吞过来站在叶伊赫身边。   “去看漂亮金鱼。”   叶伊赫抖了抖手里那张纸,和中也开了句玩笑。   中原中也抬起眉毛,“………也行,”——他嘀咕出声,“让我去见识下那金鱼能有多漂亮。”   这下换成叶伊赫失语片刻:……中也这孩子真的说什么都会信啊!   …慢着,该不会乱步是真的捞到一条漂亮金鱼才喊他来看的吧……?   想想乱步连汽水瓶里的玻璃弹珠都能兴致勃勃地玩一下午,很难说不会为了炫耀漂亮金鱼而特意把他喊过去。   最终,叶伊赫抱着【算了,真是金鱼也过去看看】的心态,和中也打车前往武装侦探社。   虽然中也有表达“想骑机车载他过去”的期望,但被叶伊赫无情驳回。   中也都还没成年呢,连摩托车驾驶证都没有,哪能就这么上路。   哪怕这小子能用异能把机车开上天也不行。   中也听完“哦”了声,老老实实坐进轿车后座里。   别说摩托车驾驶证,从擂钵街大爆炸中诞生的他连合法的身份资料都没有,压根就是个彻底的黑户。   到武装侦探社事务所的楼下时,叶伊赫特意拜托中也先挑个没什么人的街道背面,用[重力]异能走上这栋建筑物的外墙,从窗户处往里侦查下他们有没有遇到危险。   中也欣然照做,“没有,”——他从这栋楼的另一端绕了出来,走得很是闲庭信步,“一切正常,有个年纪不大的女生正好在浇窗台的花,还和我打了个招呼。”   怎么看都是很普通的侦探社日常,除去那位女生居然对四楼窗外突然冒出来一个脑袋这件事竟然如此淡定以外。   也可能是她见怪不怪了,毕竟身处的是需要解决各种异能或非异能事件的武装侦探社。   “好啊,那我就放心了。”   没准是真的来看金鱼呢,叶伊赫心情愉快的迈开腿往里走。   坐在办公桌前,被资料挡住小半张脸的江户川乱步正一手托着腮,屈起另只手的食指在桌上反复弹着什么东西,看上去百无聊赖的。   有硬质的圆润物体滚在实木桌面上的声音,应该就是弹珠或者圆珠笔之类的小玩意。   “你、咦,你们终于过来啦!”   看见叶伊赫和中也过来,乱步霍然起身,口吻高高兴兴的喊他,完全没有什么苦闷焦急的情绪——无忧无虑的猫猫原本就不会有烦恼。   “他是?”乱步盯着中也看了几秒钟,转过脑袋问叶伊赫。   “中原中也,喊他中也就可以。”叶伊赫介绍道,“因为担心你是出了什么意外才给我寄信,就喊中也过来帮忙。”   站在叶伊赫身边的中原中也穿了件短款的夹克外套,双手插在兜里,表情比叶伊赫要显得警惕一些。   听到叶伊赫介绍自己,他才收回正在打量这间侦探事务所的视线,和乱步打招呼,“你好啊,我也顺道来看漂亮金鱼。”   “多一个人看……嗯,多一个人也没关系,毕竟是费佳带过来的嘛!”   乱步没有异议,很是殷切的拉着叶伊赫往另一个房间走,“过来,嘘,悄悄过来,这件事我还没告诉社长……”   顺从跟在他身后的叶伊赫:“………”   没告诉社长,但特意寄信喊他过来……这下怎么都不像是正儿八经去参观漂亮金鱼了。   因为整个四楼都被武装侦探社包下来的关系,除去用作办公室和招待处的事务所外,还有杂物间、仓库以及诊疗室之类的其余房间。   乱步带他们去的就是诊疗室,身为侦探社医师的与谢野晶子最常待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乱步先是姿态谨慎地观察压根没有其他人在的走廊四周,才悄悄拧动门把手,“先说好,我不是故意捡他回来的,但当时他伤得挺严重,晶子又正好在身边……”   作为侦探社一员的与谢野晶子异能为[请君勿死],能将濒死的伤者瞬间恢复到毫发无损的水平。   如果伤者没有濒死,那就先帮他濒死,再一口气使用异能恢复——因此,使用砍刀解剖人体也是晶子最近挖掘出的新爱好。   可惜社长太强,乱步又被保护得很好,她目前都没什么机会施展手脚,只能在出任务的时候从外面找找伤患。   叶伊赫心下明悟:这条“漂亮金鱼”,十有八九就是乱步负责开口、晶子负责救人,最后带回侦探社的了。   “再说好,我确认过他没什么危险性才捡回来的。”   乱步边悄悄咪咪地推门,边继续小声的给自己找补,“而且他的失忆情况早就持续好几年了,和晶子的治疗一点关系也没有哦……”   “知道了,”叶伊赫没忍住笑起来,“是救了我认识的人吗?这么神神秘秘的。”   “咳,你应该,嗯,你应该认识。”   那扇门终于完全推开了,露出坐在病床上看书的黑发青年。   他同样是典型的欧罗巴人种,阳光下的肌肤显得极白,深黑的长发如柔软的织锦般披落,末梢卷起优雅的弧度。   搭配他安静低垂的忧郁眉眼,油画与贵族两个关键词,毫不意外地从叶伊赫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当他自书中抬起眼,朝门口这边望过来时,就能很明显区分出他和伊万的区别。   伊万的银灰眼眸深处总是浮动着狂热与虔诚,宛若沉静湖面下正在无声酝酿的涌潮;而他的……那双好似蜂蜜、又似琥珀般的暗金色,却要显得更淡漠、更死寂,仿佛被浓雾遮掩了来路,也望不见归途。   “他的名字是兰堂。”   乱步终于小声和叶伊赫完整介绍道,“我知道他是那个港口mafia组织的漏网之鱼啦,毕竟资料都是我给你的……但怎么说,毕竟他也是在帮我赶跑了坏人后才昏过去的,就是,得知恩图报嘛,社长教的……”   “…………”   叶伊赫心说那社长肯定没教你把超越者兼法国谍报员往回捡吧。   如果说之前还担心是不是恰好重名或发音接近之类,现在看到这副典型白种人的样貌,再加上类似的异能,刚才乱步说的失忆……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那位魏尔伦的亲友了。   这下有点难办,要紧急通知家属来领人吗?   相比叶伊赫的沉默思考,中也的反应就显得有点微妙——简单来说,就是被骗到后大受打击的表情。   “你管这叫漂亮金鱼??” 第66章   “这怎么不是漂亮金鱼?”   乱步对着表情露出一点点失落的中也理直气壮道,“我说他是,他就是。哼哼,难道鲷鱼烧里就一定有鲷鱼吗?没这个道理吧?”   “…………”   中原中也正想要出口的话顿时又卡壳在嘴边,发现自己好像无法反驳。   旁听的叶伊赫:………嚯。   好熟悉的句式,他瞬间能接出一堆。   不过眼下不是讨论这位兰堂,不对,兰波先生是不是漂亮金鱼的问题,“乱步不担心我把他抓起来送给异能特务科?”   ——叶伊赫仔细端详了一会兰波,视线转向虽然对着中也讲话理直气壮、但神情明显很是心虚的乱步。   比起面色苍白静郁的兰波,乱步都快抠手指了;他用鞋底小幅度磨着地板,回答的话语也变得吞吞吐吐。   “这个,我也说不好担不担心……毕竟你做的是件好事嘛,消灭掉犯罪组织什么的,应该不会希望我把漏网之鱼藏起来吧……所以呢,与其等你下次过来发现后生我的气,不如提前告诉你……”   “但是,毕竟他之前伤势那么重还勉强自己来救我,就,我肯定会偏心的啦,一点点,只有一点点而已……”   叶伊赫听得有点忍俊不禁。   看得出来这位名侦探大人是真的很绞尽脑汁在纠结该怎么办了。   乱步本身作为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孩子,行事都会更遵循自己的心意而非外界的声音,能这样因为在意他的看法而改变自己的行动,简直是一步了不起的大突破。   社长以前可没少为他操碎心。   “你把我当成对【恶行】深恶痛绝、眼里见不得一点沙子的那种绝世大善人了吗?”   叶伊赫笑着摇头,“我其实也自私又偏心,做那些事的出发点又不是基于什么正义感或道德观。”   只是为了做好事赚复活点而已。   哪怕是他在自己世界里的那些过往,也绝对不会被人夸一句“好人”之类的评价。   披风遮掩之下,叶伊赫的右手五指缓慢握成拳,又轻轻松开。   他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总而言之,只要这位兰堂先生不打算伤害你,我也不会特意把他交给异能特务科的。”叶伊赫对乱步说道。   话说又说回来……真的有办法交吗,这位在种田长官的情报里都是全球仅有数十人的超越者吧?   这种实打实选出来的高位异能者,叶伊赫肯定不会小瞧对方的武力值。   别看这位兰波先生此刻重伤且虚弱,搞不好打起来依旧能反杀。   “这样啊,嗯,这样的话……兰堂,”   ——听到自己不需要纠结的瞬间,乱步都快挤在一起的五官立刻舒展了个彻底,高高兴兴的喊了声兰堂,在他望过来的视线里比出一个神气的大拇指。   “听见没有?我的苦恼解决了耶!那你肯定会留下来对吧?我们说好了的!”   叶伊赫:“……嗯?”   留下来?   “你打算让他加入侦探社?”他没忍住问乱步,“社长会同意吗?”   说起来,那位社长知不知道乱步帮他收集了港口mafia组织的资料来着……?   “没事没事,社长又不知道兰堂在港口mafia组织待过,”   乱步睁着通透又明亮的墨绿眼眸,表情格外无辜,“他现在正和夏目老师烦恼那个没搭起来的【三刻构想】要怎么办呢,不会深究太多的——何况,兰堂可是救了我性命的大恩人!”   ……看来那位社长是不知道了。   “我是不反对你的打算啦……但你知道他失去了多少记忆吗?”   叶伊赫试探着小声问乱步,但乱步明显也不清楚,只是摇了摇头。   反而是兰堂听到了这句话,那双暗金色的眼眸缓慢眨动一下,“我最早的记忆,”——他以一种低而清晰的声线在吐字,间或掺杂着轻微的颤音,“是五年多前,在横滨的街头流浪。”   叶伊赫安静的听着,边迅速在内心默算了下,发现符合兰波的最早失踪时间。   “之后,港口mafia收留了我……说是收留,只是被当作最底层的成员使唤,”似乎正在努力的回忆中,兰堂的语速很慢,“虽然我拥有异能,但并不受到待见,只能做毫无支援的危险工作。”   “如果我不是异能者,或者运气稍微差一些……可能已经在与其他组织的厮杀中死去了。”   除去肆意屠杀反对组织的普通住民外,港口mafia想要坐稳龙头宝座,也必须不停的去和其它组织争夺地盘与资源,爆发冲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遑论那个首领是一个行事作风极为残酷的暴君,他脑子里压根不存在什么【合作】、【结盟】、【有利益一起分】之类的和平手段,充斥着的只有不死不休的野蛮吞噬。   幸好那老头已经凉得透透的了。   负责收拾残局的种田长官说那位首领躺在床上,浑身又是枪眼又是刀伤的,凶器都几乎不重样的——也不知道在那场混乱中,到底有多少人摸进来对他泄恨过。   总而言之,除去叶伊赫的复活点暴涨一波外,估计全体横滨居民的幸福指数也跟着上涨了一截。   终于不用担心水源莫名被投毒、抱怨一句就要被处死、因为某个外貌特征的相近而无缘无故的被迁怒,或是干脆倒霉到在阳台收个衣服都会被流弹击中了。   虽然还有其他组织……但他们最近都被吓得不敢冒头了,横滨终于迎来从未有过的风平浪静——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段时间也好。   “什么……你这么厉害,还只是最底层的人员?”   乱步难以相信到拖出长长的上扬尾音。   “毕竟我失忆了,查不到来历,还是外国人。”兰波轻轻点头,“组织天然就不可能接受我,更别提重用。”   排外的特性哪里都有,更何况那位首领生性就格外多疑。   乱步听得皱起眉毛,连嘴角都撇下去了,“那,你受伤也是因为……”   “嗯,他们怀疑我勾结了其他组织的敌人。”   兰波说这些话时,脸上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连声音也是平静的。   “然后被围攻了,受伤后又被传染病毒异能……最后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兰波将这三言两语说得轻描淡写,但叶伊赫能想象到当时情况之凶险。   普希金的病毒异能虽然见效慢,但在四十八小时的发作期间内,病毒宿主会出现高热、眩晕、四肢无力之类的生理反应,想要用出异能都很勉强。   叶伊赫猜测兰波最后能平安无事,大概率是因为在那段病毒潜伏期内,和他成对的另一位病毒宿主在不知道被谁干掉了,才触发了异能解除机制,救下他一命。   “原来是这样,”叶伊赫若有所思的颔首,“所以你还是没有恢复记忆,也可以说是再次变得无家可归。”   “……嗯。”   短暂的沉默后,兰堂应下了这句话。   “那我邀请兰堂加入武装侦探社不是很合情合理嘛,”乱步鼓起脸,“会在自身陷入绝境之时,还想着拼命出手帮助他人,肯定不会罪大恶极的!至少在我这里是过关的!”   “社长肯定会答应他的入社申请!”   在这层分外安静的四楼里,乱步扬起拳头,将最后一句话说得气势汹汹、斩钉截铁。   “答应谁的入社申请?”   低沉的、略带困惑的接话声自门外传来——确切地说,自乱步的身后传来。   那一瞬间,叶伊赫眼睁睁看着乱步浑身的毛都险些炸起来了。   就像被一根黄瓜吓到原地蹦极的猫猫那样。   他有点想笑。   不行啊乱步,刚才还信誓旦旦的气势立刻就消失了……   “你怎么就回来了?”   转过身的乱步睁大了眼,甚至先发制人的质问起对面。   双手揣在和服的袖袍里,从夏目老师那里回来的社长被质问得满头雾水。   什么,难道他不应该这个点回来吗?   “事情聊完就回来了,”他稍微清了下嗓子,目光自叶伊赫、中也以及兰堂的身上逐一略作停顿,“我想,应该是你和我解释下眼前的情况才对。”   希望不会是什么让他感到胃痛的剧情……绷住沉稳表情的面容背后,社长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乱步:“…………”   虽然很不情愿,但被抓了个现行的侦探大人还是老老实实坦白了兰堂的事情。   但说的依旧只有兰堂的事情,乱步还是很聪明的隐瞒了他帮忙收集资料,以及叶伊赫就是捣毁港口mafia的最大推手这件事。   这可不是他不肯说哦,而是接收到过载信息量的社长肯定会被气到吐血倒地啦!他是为了社长的身体着想!   饶是只有三分之一的故事经过,就足以让社长陷入漫长的静默。   他显然没想到这只完全不让人省心的小黑猫,转眼间就擅自叼了条危险又神秘的漂亮金鱼回来,甚至还打算把对方收留在侦探社。   “侦探社的人手太少了嘛,”乱步掰着指头给他数,“正式员工只有你、我和晶子,业务量稍微多一点就忙不过来了吧?兰堂正好可以帮忙,他也是很厉害的异能者嘛!”   “那确实是很厉害的异能者。”叶伊赫认同点头。   正好他现在没办法把魏尔伦喊过来,兰波要是愿意在侦探社待一段时间也不错。   听完乱步的请求,社长闭目想要沉思片刻——顺便继续听乱步转着圈在耳边嘟嘟叭叭半晌——实在被吵得静不下心——终于忍无可忍的睁开眼,“我知道了。”   “我会进行资质审查测试,”社长一锤定音,“只要他顺利通过,就能加入侦探社。”   “测试吗……”   兰波小声开口,没有拿书的那只手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拢紧了些,“要是很难就糟糕了……我会努力的。但在那之前……”   社长自鼻间发出疑惑的一声。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条被子……”   兰波轻轻呵了口气,像是在寒冷的冬天尝试捂手取暖,“很抱歉……虽然晒着阳光但还是感觉不足,身体快要冻僵了……”   “我去给你拿!”   大概是担心社长继续追问,乱步立刻溜了。   留下社长和叶伊赫面面相觑。   一部分是对今日体表温度的困惑,另一部分则是……“我记得你,”——社长开口,“你是当时在那间剧院的……”   [天使杀人]事件的无辜牵连者,因为查身份时发现偷渡而被抓进拘留所。   “是我,”叶伊赫很高兴对方还记得,“我上次还想来拜访您的,结果您正好不在。”   现在想想,幸好没有拜访——这位社长可是支持【三刻构想】的啊,要是被他知道……咳,那就完蛋了。   边说着,他的视线往下,发现这位社长在腰间别了把剑。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没有这把剑来着……原来对方不是体术高手,而是剑术高手吗?   “在看这个吗,”社长察觉到了叶伊赫的视线,却并没有回避,而是将那把剑自腰间抽出,“只是一把木剑,陪乱步出门工作时,用来击晕被拆穿真相后恼羞成怒的犯人很管用。”   “有时也能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比空手要能震慑人一些。”   毕竟有些罪犯一看他们是空手,总感觉可以施加报复、或者挟持当人质威胁警方之类的……随身带把木剑的效果会好很多,至少会让其中一些人掂量下双方实力再考虑要不要动手。   社长将那把木剑举起,习惯性侧了个挥剑的弧度给叶伊赫展示,“也能防止我用真剑时下手不小心太重。”   毕竟是长年累月挥剑加实战的磨炼,空手还好,用剑战斗时的习惯一时半会极难改变。   “原来如此……”   叶伊赫恍然点头,望着对方这似曾相识的举剑动作时,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某副熟悉的画面。   [噢噢,这就是那把【索尔兹列乌尼】吗!]   这熟悉的赞叹声好似又在他耳边响起。   当时解开缠绕在剑身的布条、将它侧举在眼前观察的福地樱痴,架势与这位社长近乎一模一样!   错不了,这时再回忆一下两人走路时习惯性的发力与警戒动作,也是如出一辙的。   ——换句话说,能达成这样的默契,他们之间绝对交情不浅。   叶伊赫甚至听见费奥多尔在意识里低低“嗯?”了声,显然他也有些惊讶这个发现——要论观察力,费奥多尔从来都是敏锐至极的。   不过,既然费奥多尔也察觉到这点,叶伊赫反而好光明正大的向社长问出口,“请问那位[远东的英雄]福地樱痴,和您是什么关系?”   “源一郎?”   社长很诧异叶伊赫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他,“那是我自幼时便认识的好友,一直到现在也同样。”   叶伊赫恍然明悟。   或许,他找到能阻止福地樱痴的人选了。 第67章   办法有了,但出现一个新的问题,叶伊赫心想。   他不能直接开口让社长注意福地樱痴,这意味着他直接向费奥多尔摊牌了他就是要对着干,且他有办法知道那位被福地樱痴讨伐吸血鬼其实没有死。   就算费奥多尔猜不到系统的存在,也肯定会对他提起警惕。   最坏的结果是费奥多尔决定吞噬“第二人格”,而他不得不为此展开意识之间的对抗,自己的身份也彻底暴露,局面变得极难收场。   这是叶伊赫不怎么想看到的画面。   因此……目标是怎样在不被费奥多尔发现的情况下,将讯息传递给这位社长大人。   “啊,原来是这样。”   叶伊赫若无其事的夸赞他,“难怪感觉您和那位大英雄挥剑的姿势很像。”   “你见过源一郎?”社长将剑收回腰间,“新闻上吗。”   “在挪威时碰过一面,”叶伊赫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是位平易近人的武士。”   他随口将当时费奥多尔对福地樱痴的形容照搬了过来。   随即,叶伊赫便听到费奥多尔发出的几声低低的,近似于揶揄的笑意。显然他还记得这句形容是出自谁口。   叶伊赫面不改色,只当自己没听见。   “挪威啊……前段时间确实有听说他去挪威讨伐了另一起险些灭绝人类的大灾厄,甚至被授予了政府荣誉勋章。”   社长回忆片刻,微微点头,“包括之前的种种事迹在内,源一郎能达成这般举世无双的成就,我也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叶伊赫有点心虚,“…………”   很对不住,让这位社长大人也感到与有荣焉的好友源一郎,此刻已经被他这边的费奥多尔拐到歪路上去了……   等下,他为什么心虚?又不是他干的。   也不知道等他重新阻止完福地樱痴后,失去的复活点还能不能拿回来。   眼下,不同于叶伊赫和社长还算有共同话题能聊两句,双手插兜的中原中也在旁边等着直打呵欠。   漂亮金鱼没有,人又都不认识,待着的这间诊疗室风景没几眼就看腻了。   有点没忍住,叶伊赫抬手摸了摸中也那颗毛茸茸的橘赭色脑袋,和社长道别离开。   被摸着脑袋的中也看起来表情紧绷绷的,嘴角抿起,似乎觉得这样有损他的对外形象——但最终,他也没有对这个安抚性的行为表现出任何抗拒。   “那个……”   这时,依靠在床头的兰波轻轻出声喊住叶伊赫,“方便请教一下……你们的名字吗?”   “做什么,想要以后寻仇?”   中原中也原本正困得有点恍神,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神一凛,凌厉地扫视起这个貌似病恹恹的前·港口mafia成员。   “哼,我劝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没结果的。再说那也是他们的运气不好啊,竟然敢来招惹我。”   虽然话是这么放出来了,但老实讲,中也其实也没想到叶伊赫会因为港口mafia在搜捕他,而直接选择把港口mafia干掉……   这种被护短的感觉,并不坏。   这是他曾经在[羊]时,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你误会了,”   裹着被子的兰堂小声叹出口气,神情并不显得慌张。   “只是想要知道两位的名字而已……以后肯定会再见面的吧?假如我能成功入职侦探社……”   “确实如此。”   叶伊赫想了想,痛快的告诉他名字,“中原中也,”——指完面色仍旧警惕的橘发少年后,又对准自己。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知道了。”安静片刻,兰波才轻轻点头。   当那双眼眸抬起得更高些时,有阳光偷偷溜了进去,让它呈现出一种通透又神秘的浅金色泽,像浮在海浪上的粼粼砂金。   “能认识你们是一件荣幸的事情,”他说,“希望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   “一定可以。”叶伊赫说。   他还等着到时候领魏尔伦来见这位失踪数年的亲友呢。   为了表示诚意,社长打算将他和中也送到楼下,途中正好见到抱着毛毯的乱步回来,“咦,要走了吗?”   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嗨呀,都怪社长在这里添乱,不然他就可以缠着费佳问对方下次行动的计划了,肯定很有意思!   “嗯,下次挑个时间去我那边玩,和社长一起也没关系。”   叶伊赫悄悄和乱步咬耳朵,“我会做一种特别好吃的蜜豆馅点心。”   “真的?!”乱步的神情立刻多云转晴,“我肯定会去,你最好提前为名侦探大人准备好点心和零食——绝对不可以怠慢喔!”   “没问题。”   叶伊赫又和他用小拇指拉钩保证。   上次他说到做到,请乱步去把茶馆的点心吃了个尽兴;这次换成乱步给他下承诺,叶伊赫并不担心对方会不履行。   [留心那位兰堂先生。]   回去的路上,叶伊赫没想到费奥多尔竟然会出声提醒他。   “怎么说?”因为是知道他有双重人格情况的中也,叶伊赫不必顾虑自己这副自言自语的模样会把人吓到。   [他的身份确实不简单。]   费奥多尔轻轻叹道,[我不清楚您当时是如何与魏尔伦谈判的,但有一点要注意——他很忌讳提到这位“兰堂先生”。]   确实,叶伊赫心想。之前听萨特·伯恩哈特说当时他提起兰波时,魏尔伦可是直接动用[重力]异能警告他少讲这方面的内容。   “你这么说……他就是那位超越者?”   叶伊赫诧异的并非这点,而是费奥多尔竟然会主动告诉他,并认真的叮嘱要当心。   明明是只坏心眼的小老鼠,却总是对他如此坦诚。   叶伊赫对此磨了磨牙,心底总感觉有一点点微妙的不爽——但要问具体不爽在哪里,他又全然答不上来。   [是,]   费奥多尔的声音总是含有某种特别的蛊惑感,就像一盏轻轻摇曳在黑夜里的提灯。   [没想到他这几年滞留在横滨。]   [无论眼下他是否真的失忆,都要请您留神。]他道,[超越者的实力远高出一般异能者这句话非虚言,当某位异能者被评定为超越者时,往往意味着对方极难对付,近乎天灾。]   毕竟异能者这种称呼只是用来客观描述拥有不寻常能力的人,算是一种统称,一种针对某类群体的通用性区分。   但【超越者】这种称呼可不是天然伴生的,而是来源于政府人为对顶尖异能者划分出来的特殊评定。   如果本身没有实战到令人震撼的功绩,就算挂上了这个名头也会惹人笑话。   又不是某人自诩超越者,其他国家就真的会认可他是超越者的。   反过来说,当一个人够资格被各国公认为超越者时,他的实力可见一斑。   就像费奥多尔提醒的那样,即使兰波此刻不仅失忆,还被诓去港口mafia底层当战斗炮灰,叶伊赫也不相信他是单靠运气活下来。   “我知道了。”   叶伊赫眨了下眼,感到些许陡然涌起的困乏——可能是这次出来太久,导致他的精神有点消耗过度,开始预警了。   “太宰不在,你可以在外面待着。”他干脆利落地归还了身体。   “我要去睡一会……”   尾音尚未消散的顷刻间,那双酒红色的眸底已然换了种情绪。更淡漠、更虚无,宛若一场看似死寂的暗潮,在每一声沉闷的雷鸣间静默翻涌。   “换你出来了啊。”   从擂钵街的那次碰面算起,中也对费奥多尔的印象不算差。   虽说织田作和他提醒过对方的头脑很强,尤其擅长计谋;但怎么说呢,中也目前还没有感受到这位费奥多尔的头脑有多强,就已经先被另一位头脑很强的绷带混蛋气得要死。   要不是叶伊赫叮嘱过不能把他是双重人格的事情告诉太宰治,中原中也真的很想把费奥多尔往太宰那家伙的面前一放,看看是哪边的头脑能赢。   他私心期望能见到太宰吃瘪。   “中也君,”费奥多尔向中原中也露出微笑,“许久不见。”   他平时就算出来也会待在房间里,几乎从不去客厅,更难得与中也他们见面。   “你安分点啊。”   中也也没想到自己回程途中从守护者变成了看守者,“就这么点路,我可不想事后被费佳念叨这都没能拦住你。”   “是吗?”   听到这句话的费奥多尔嘴角弯出的笑意更明显,丝毫不介意自己名字的爱称被用来指代另一个人格——更受欢迎的那位。   “请放心,我现在并没有打算做什么。”   即使有这份口头保证,中原中也依旧不放心的盯了费奥多尔一路,直至对方踏入叶伊赫的房间、一路上都没有任何可疑行为才罢休。   途中秉持织田作的教导,绝对不听他多讲话。   这次一直等到太阳下山,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都踩着晚餐的点回来了,也不见叶伊赫出现在厨房的身影。   “他在房间里。”   中原中也指了指叶伊赫房间的方向,“大概还在睡觉。”   “嗯——那今天我来做晚餐吧?”   太宰治兴致勃勃的挽起衣袖,“我最近新学了一道食谱,据说吃下去的人能够迅速到达三途川,这可真是让我期待啊。”   “我一脚下去,你也能马上就到三途川。”   中原中也的视线依旧紧盯游戏屏幕,嘴上毫不客气,“谁要吃你这家伙做的饭啊,上次的青蛙汉堡就已经够离奇了!谁能想出往面包里夹两条伸出去的青蛙腿这种操作,已经脱离猎奇往恐怖的方向发展了好吗!”   乍一看还以为汉堡包里夹了个死不瞑目的小人,给他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   “诶呀,那次明明在口感上大受欢迎呢。”太宰治无辜眨眨眼。   对此,中原中也只用了翻着白眼的吐槽回应他,“还有你上次的蒸金枪鱼眼珠,被那道菜瞪着谁能吃得下去啊?!我看你这混蛋根本就是想吓人玩!”   只要一细数太宰这家伙干过的好事,那根本多得十个指头都不够用。   “中也……你听好了。”   面对气势汹汹的中原中也,太宰治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神情紧张又认真,“我和你说,金枪鱼眼睛可是很高级的食材,在某些地方,它甚至是被称为【龙之泪】的高级料理哦。”   “要论不能小瞧它的原因之一,当然是这份料理的食用价值特别高,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能提供氨基酸和DNA,对脑部发育大有好处,特别适合成长期的儿童……”   “……你要是想被踢死就直说,我随时都能成全你。”   中原中也的脸都黑了个彻底。   甚至脑海里已经浮现太宰被他一脚踹得凌空飞起,笔直穿过整间客厅后被[重力]利落地拍在墙上,就像一张用胶水糊上去的挂画。   太宰治则是发出心满意足的两声笑,好像也看见了中原中也脑海里的那副画面似的。   普希金躺在侧旁沙发上休息,顺便津津有味的听他们拌嘴。   这可比待在囚禁室里无聊到只能刻四横一竖来计数有趣多了!   “我来做饭吧。”织田作之助左右看了看,挽起袖口,“冰箱里的食材正好可以凑一顿咖喱……”   “驳回!!”   “………”   面对异口同声的反对,最后的解决方案是让伊万来做今天的晚餐——他很擅长做俄式与西式料理,只是平时更常做些配下午茶的甜点。   伊万颔首同意了这个提议,“看在能让我的主人多睡一时半刻的份上。”   身为贵族后裔的他可不是会轻易下厨的。   话是这么说,但叶伊赫会一直睡到晚餐时间也没出现,本就是一件分外奇怪的事情。   “我去看一下,”织田作之助起身,“希望不是生病。”   见识过对方在地下拘留所睡一晚都能发烧的虚弱身体,织田作之助觉得生病的可能性要更大。   这也意味着,他没想到打开那扇并未上锁的房门后,倒映在眼底的身影是另一个更危险的人格。   “费奥多尔。”   织田作之助平淡出声,“你在做什么?”   太阳早已落了山,亮起在窗外远处的霓虹灯斑汇聚一道璀璨的人造光带,更衬得这间未开灯的房内是如何昏暗,仅靠电脑荧幕的照明远远不足。   费奥多尔正安静的坐在这台电脑前,没有披风遮挡的肩头微微内扣,身形高挑但清瘦。   没有叶伊赫的监督,左手食指的那截指节再度被咬在齿尖,浅淡的荧光落在他脸上,打出侧脸的柔和光影。   “在警惕我吗?”   听到门口的动静也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费奥多尔的视线自电脑屏幕上移开,连同身体也转过来面对织田作之助。   “不用担心,我只是打算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   那双总是显得淡漠又危险的酒红色眼眸在黑暗的环境下并不明显,使得它被压低成更深的暗紫色,极容易令人联想到一条安静蛰伏的蛇。   “他睡着了,此刻依旧没有醒来。”   织田作之助谨慎的审视着他,神情平淡且坚定,不为所动。   惊喜这种词语从他嘴里说出口,听起来反而更不妙。   “您似乎在怀疑我。”   终于放过被咬出层叠深痕的指节,费奥多尔的眼睛微微弯起,好似在向织田作之助展示一个友好的、无害的微笑,“那么,我想您还记得他的下一个目标,【圣天锡杖】。”   “你想说什么,”织田作之助终于出声,“你也是那个组织的核心干部之一?”   鉴于对方既是[死屋之鼠]的首领、又在[V]组织里担任过高层的经历,织田作之助的这番怀疑并非无凭无据。   遑论以对方的话术,想要使用宗教掌控人心实在太过轻松。   “自然不是。”   费奥多尔微笑着否认这点,“我只是替他喊来了一位帮手。”   “不需要。”织田作之助同样拒绝道。   按照太宰的说法,以他们的实力想要消灭【圣天锡杖】根本毫无难度,重点在于如何防止他们成为与那些该组织勾结的政客的眼中钉。   异能特务科或许能帮忙善后刑事方面的问题,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也无法对抗政府内更高级别的大人物。   “也是他的朋友,”费奥多尔轻轻叹息,“我向您保证他的前来并无任何恶意,织田先生。”   织田作之助沉默片刻。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提前和他说?”他犀利的指出关键。   唯独面对织田作之助,费奥多尔那惯常能轻易牵动人心理的话术是不起作用的。   “所以才说是惊喜。”   费奥多尔缓慢眨了下眼,神情仍旧是微笑着的,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被冒犯。   “即使如此,决定是否接受的选择权也全部交给他。”   说到“他”时,费奥多尔的指尖轻压在心口,显然指代的是仍在意识宫殿内沉睡的叶伊赫。   “这样,您可以放心了吗?”   隔着一道打开的房门,月光洒落的长廊与仅有荧幕照明的室内,光与暗的分割是如此寂静而清晰。   面对极其狡猾的费奥多尔,织田作之助知道自己始终没办法猜到对方在想什么,才更多的放任自己用本能思维去判断下一步行动。   在这方面……感觉有点像太宰。织田作之助恍神片刻。   虽然他也总是不容易猜到太宰在想什么,但显然对方并不介意这点,总是会说出[唔噢,竟然能给出这个回答,不愧是织田作]以及[啊啊等下,你这家伙莫非是舍弃了大脑的海星吗,这行动真让我感到惊讶]之类的夸赞。   “……你说的他,到底是谁?”   织田作之助最后开口。   被问到这个问题,费奥多尔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那是一种似笑非笑的微妙神色,就像蛇类在缓慢转动它那双属于捕食者的残忍竖瞳,最终瞄准了猎物。   “是一位终于结束了巡回演出的魔术师。”   他回答道。 第68章   叶伊赫在意识宫殿里的大床上醒来时,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梦境里。   毕竟现实里哪会有晚星苍穹般的天花板,以及漂浮在空中、正安静燃烧着的摇曳烛火。   再往四周望去,装饰中明显融合有某种象征诫律意义的宗教元素,大块繁复华丽的暗色织锦挂毯与帷帘既遮掩了墙壁,也雕琢出难以言喻的厚重与威严,仿佛真有什么天主正注视着此处。   叶伊赫对宗教基本没有了解,记住的些许圣经内容要么是从当助祭那会听来的,要么是费奥多尔念给他听的,全是希腊语版本,他基本复述不出来,对其内容的释义也一知半解。   但此时此刻……盯着头顶星辰在缓慢流转的叶伊赫,难得走神的想道。   要不,他也去找本《圣经》来看看?   反正这里是费奥多尔的意识宫殿,是他过往人生的心象具现,缺什么都不会缺《圣经》。   唯一的苦恼大概是费奥多尔知道的《圣经》版本估摸着都是希腊语版本的……难道他真的要为了读懂《圣经》而再自学一门希腊语?   叶伊赫抱着被子在床上躺了半天,决定看两眼,就看两眼也没什么关系。   总不能每次听费奥多尔在那里念《圣经》里的内容,他都像没跟上流行梗的网民一样茫然又费解吧。   为此再多学一门希腊语也不是不行……反正费奥多尔的脑子记东西过于好使了,趁他能蹭的时候多学一点也算是赚到。   做完决定的叶伊赫这才将注意力沉下去,以此来共享身体的视觉与听觉。   […………]   叶伊赫幽幽出声,[你最好给我一个夜晚又不开灯的理由。]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一没人盯着就犯老毛病!   “啊,您醒了。”   费奥多尔的视线稍微上抬了些,落在虚空中,好似在与不存在于眼前的某人对话,“愿您有做一个好梦。”   [别以为对我用敬语就能蒙混过关。]   恨铁不成钢的叶伊赫显然不吃这套。   [你是你觉得你视力很好,就可以随便乱糟蹋吗?你觉得你身体现在不是一步三喘的功劳该归功于谁?是我。你那贫血到空腹就头晕的体质是谁在慢慢调理?还是我。]   [上次怎么答应我的来着?爱惜这具身体,爱惜!]   叶伊赫气得快要咬牙切齿的声音回荡在费奥多尔的脑海里,他却听得只想露出微笑。   “我很抱歉。”   费奥多尔从善如流地往后退一步,听起来乖巧又温驯。   但叶伊赫已经锻炼出了抗性,面对原则性问题根本不会心软,[晚饭呢,你该不会也没吃吧。]   “那位织田作先生有送晚餐过来。”   费奥多尔的眼眸微微眨了下,终于让听到回答的叶伊赫稍微消去点气。   [至少还知道吃饭。]   在盯着费奥多尔起身去开完灯,让房间内的照明总算亮起来以后,叶伊赫才问他,[我睡了多久?]   自从有了第一次的教训,叶伊赫都不敢一直待在外面直到小爱同学发预警,经常会在各种独处的时间里将身体交给费奥多尔掌控,自己则躺在意识宫殿的大床里,靠睡眠恢复精神力。   这种情况下他睡的时间都不长,入睡和醒来的间隔也极其随机;不像普通人一口气睡八九个小时那样,他是断续交替的醒与睡,好似一块碎片嵌入了意识与现实的夹缝之间。   有时,他还能中途和费奥多尔说几句话,或者只是看几眼对方在做什么,防止这只小老鼠暗地里搞了点小动静,而他没能及时发现。   但这次困乏来得很突然,途中甚至完全没有醒过一次……让叶伊赫不得不开始担忧他的精神是否又降到了警戒值。   希望这次没有睡很久,至少不是按月计算。   “只是一个下午。”   费奥多尔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日期与时间,好让叶伊赫也能共享到这份视觉,“大约五个小时。”   [竟然只睡了这么点时间……]   叶伊赫挺惊讶的嘀咕了一句,随即提高声音强调,[那也不是你能不开灯的理由!]   如果他知道费奥多尔的晚餐是织田作强硬送过来,而非后者主动想要找点食物填饱肚子的话,大概会更气。   “是,我听您的。”   费奥多尔声音透出些许浅淡的笑意,始终保持着谦逊听训的乖巧姿态,完全不为自己做辩解。   但叶伊赫知道这家伙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而已,哼,一没人盯着就故态复萌。   “您要出来吗?”   叶伊赫没有吭声,费奥多尔在短暂的安静等待后,便主动又开口询问他。   似乎只要叶伊赫点头,他就会主动交出身体掌控权来。   [不…先不出来,反正也快到睡觉的时间了。]   叶伊赫在床上换了个姿势躺着,感觉思维依旧懒洋洋的,带着一点餍足的混沌,[我可以继续睡……你下午没有偷偷背着我做什么吧?]   到最后,他不放心的向费奥多尔发问。   虽然这家伙要是有做什么坏事,也不会真的坦诚给他就是了……回头他去问问织田作。   “事实上,我只是给您准备了一份惊喜,或许可以在未来帮上忙。”   费奥多尔的拇指轻轻摩挲过正泛着钝疼的指节,缓缓笑道。   “希望您会喜欢。”   瞬间警惕起来的叶伊赫:“……嗯?”   惊喜?什么东西能够算得上是给他的惊喜?难道能一口气送他三四百复活点?   关键是……这个惊喜要怎么给他?   ——针对这个问题,叶伊赫并没有困惑很多时间。   因为这份惊喜在几天之后,就不请自来了。   还会主动敲门。   “锵锵——尼古莱的魔术巡回表演,最后一站,在横滨——嗯,不好意思,这里的门牌号是什么来着?”   神气活现的甩着轻薄的斗篷,果戈里很是认真的摘下帽子并按在胸前,向众人鞠了一躬作为基本礼仪,连开场致辞都是飞扬的。   抬起头时,还能看见他弯弯笑起的异色瞳,就像身上那件融合了扑克牌小丑元素的魔术师礼服那般,也是以非对称的黑与白作为底色的跳脱与随性。   许久不见,他身形变得更为高挑,脑后编起的银色发辫也长了许多,尾端的红色小绒球跟着动作甩来甩去,一看就知道本人的心情极好。   没见过这种白毛阳光小狗的类型,过来开门的中也因为接收到的冲击过大,当场就呆在了那里。   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望着这位不速之客的表情都有点愣。   听到这极有标志性的语调,叶伊赫就暗自倒吸口气。   是那个自称正常人但非缠着那个心理学博士要双重人格的极端自由主义爱好者!   他对这个长相漂亮,还和费奥多尔同为俄国老乡的银发少年印象超级深刻。   当时费奥多尔说他接受邀请,加入了【死屋之鼠】来着,对,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所以他们现在算是同事?同伙?   费奥多尔把他喊过来做什么?还说自己没有搞事…!   “啊,住的地址是这个……”   在漫长目瞪口呆般的死寂中,只有织田作之助老老实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原来如此!嗯哼,那么请容许我再重新自我介绍一遍,”   得到答案的果戈里高高兴兴又甩了一次他的斗篷,若无其事地再度脱帽鞠躬,“我是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亚诺夫斯基,各位喊我尼古莱或者果戈里都可以,啊,但是但是呢,”   说到这里,他抬头向叶伊赫笑眯眯的眨了下单眼,俏皮地接着说道,“我的挚友,我亲爱的费佳,您千万要称呼我为科里亚噢!”   顿时位于视线中心的叶伊赫:“……科里亚。”   他知道科里亚是尼古莱的爱称,就像费佳是费奥多尔的爱称一样,都是极亲近的人才会被允许喊的小名。   原本以为上次的见面只是惊鸿一现,没想到对方一直还记得他啊……   毕竟果戈里都加入【死屋之鼠】那么久了,没道理现在又特意向费奥多尔强调一次称呼问题——除非果戈里同样能分清楚他和费奥多尔。   “没错,是我喊过来的。”   有太宰在,叶伊赫深吸口气,替费奥多尔背下这口锅,“想着他或许可以在未来帮上忙。”   听到这个理由的太宰治撑着脑袋,鼻间发出一声略带笑的浅声轻哼,就像猫咪被骤然抱起时会发出的一声又低又轻的呜叫。   “来帮忙的啊……”   他开口问道,“是厉害的异能者吗?”   “哎呀真抱歉,是位厉害的魔术师。”   果戈里纠正他的形容词,杵在地面的魔术手杖还十分配合的被抛向空中又准确接住,顺势挽出一个灵巧又漂亮的杖花。   “魔术师,嗯,确实,我记得电视里有放过你的表演。”   太宰治用指尖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在逃脱、穿透以及移位相关魔术上相当出名……尤其是逃脱魔术,无论任何专家来都找不出破绽的完美逃脱,你好像对此特别得心应手呢。”   “没想到在这里也有我的粉丝呢,呼呼,这可是没办法的事情。”   果戈里笑眯眯的大跨步迈进来,途中还给中也变了根棒棒糖,就像魔术师响指间就变出一枚硬币那般神奇   ——中也大概是头一次见识到魔术这种表演形式,依旧有点没回过神,下意识将棒棒糖接在手里。   别看果戈里的性格表现上突变到根本不像俄国人,进门时却特意在玄关处脱了鞋,意外的遵守当地礼仪。   “我来给你签个名,嗯,你想签在哪儿?有没有附加要求?”   往太宰治的身边一坐,果戈里打了个响指,从不知道哪里变出一支记号笔来,全套流程熟门熟路。   “诶呀,真的可以签名吗?”   没想到太宰治当场也是兴致勃勃的,竟然真的掏出了本手记,哗啦啦的开始翻空白页,“就签在这里吧,赠语写【祝愿太宰治早日无痛自杀成功】,拜托你啰。”   “……嗯?”   果戈里的笔尖停在半空,头一次听说还有人主动想要自杀,且是如此渴求着它的到来。   “竟然想出身体自杀这个办法……你也是为了追求真正的自由吗?”   “自由?”太宰治的鸢眸弯起来,语气也是笑眯眯的,“说什么呢,我追求的只有自杀而已哦。你也要来一起吗?”   一听就知道太宰治在糊弄他。   “哎呀,为了证明个人意志而决定违抗生存本能吗?虽然很心动但是不行呢,”   果戈里晃着脑袋拒绝,一副超级惋惜的模样,“我还有任务要完成,好遗憾——所以签在这里吗,我就签这么大没问题吧?”   从惋惜瞬间切换到欢快,这个人的情绪之跳跃简直完全不讲道理。   不止中也有点沉默,叶伊赫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类型的。   他甚至很难想象果戈里要怎么帮忙,对方看起来超级不靠谱,就像快乐的萨摩耶当看门犬,小偷来了也会主动抬起爪子和他握手。   也很难想象费奥多尔和他站在一起的画面……感觉那身属于阴郁反派的危险气质都会被冲淡。   “呼呼,感谢果戈里君的签名,”太宰治心满意足收起那本笔记,“那么,接下来的计划就要拜托你一起帮忙了哦。”   他最近一直在忙消灭【圣天锡杖】的事情,自然很乐意能多一个帮手——尤其是对方的身份与异能确实都相当好用。   “太宰已经有头绪了吗?”叶伊赫问道。   “差不多,”太宰治竟然也从果戈里那要到了一根棒棒糖,正在用指甲慢慢扣开那层裹了锡箔的包装纸。   “终于找到一位对邪丨教恨之入骨、思维又好操控,还掌握一定话语权的议员了,这可真是很不容易的战果。”   确实很不容易,他和织田作把横滨的政治精英吓尿了一批,暗杀了一批,又胁迫了一批,最后才终于找到合适人选。   “从异能特务科那里得到的资料也很齐全,”   出于被织田作的咖喱辣到的教训,太宰治先谨慎舔了下那颗黑漆漆的糖果,小声吐槽一句“竟然是蜂蜜可乐味”,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   “等【圣天锡杖】组织下次集会时,就是我们行动的机会了。”   叶伊赫想了想,“下次是什么时候?”   叼着棒棒糖的太宰治抬手指了指天空,“满月。”——他的咬字变得有点含糊。   “当满月升起,就是他们组织祭祀仪式之时。”   …………   【圣天锡杖】,严格来说,这个以横滨作为据点的宗教组织并未形成某一类具备世俗影响力的教派,只是擅长借用宗教的名义向信徒敛财。   更别提这个组织的创始人,被信徒称为高野尊师的首领,本身是一位极其擅长伪造神迹的异能者。   通常来说,什么样的景象才会被普通民众误认为神迹?   除去故作神秘的心理引导与暗示以外,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向信徒展现违背自然规律的场景。   后者的难度极高,但效果要比前者好上太多——而恰好,他的异能极擅长这方面。   “大暴恶——大命运——大光辉——无能胜尊者——煌煌白火——耀华神众——礼敬世尊——”   郊外的山林之中,有一处被人为开凿出的观星台,诵唱声叠层交替,如同某种密言。   或者说,将这里描述为观星台并不怎么正确,因为摆放在平台中央并非天文望远镜,而是庞大的、升腾而起的篝火堆;跪拜在四周的也并非天文爱好者,而是身披麻布斗篷的信徒。   他们如同盛开的莲花一般,围绕着精心堆建的篝火堆层叠跪拜,两只手内向相叉,双手拇指竖直并拢——当它们被一个接一个的高高举起时,从远处望去,好似众多簇拢在篝火旁的火苗。   这是一处大轮仪式,也是恭迎尊师通过月轮之火,将莲花与光明取回给他们的真言灌顶传密法。   根据高野尊师所言,当他穿过白火,自月轮归来之时,能有幸触碰到此份光明者,将净化一切恶业罪障烦恼,免得万世苦,拥有大智慧。   但并非任何信徒都有资格参与这场仪式,他们必须要先通过某种“试炼”,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才能通过他的审判,成为“火净护法”,跟随他举行每月一次的灌顶之法。   即使有怀疑这位尊师是骗子的信徒,在见到他能够毫发无损的自火中走出时,也会震惊到高呼神迹,转变为狂热信仰的地步。   对于政府内的精英政客而言,他们或多或少都会知道异能的存在。   但这位高野尊师在送钱上毫不含糊,手中又握有大把选票,那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谁会更多的权钱过不去。   因此,这个宗教组织的首领逐渐将自己装扮得更加宗教化——披着半袈裟的法袍,戴着莲花般的毗卢帽,手中的锡杖扣环叮当作响。   作为装模作样的【尊师】而言,他确实已经显得足够努力了,连样貌都是慈眉善目的,似合非合时,好似当真在怜悯苦厄众生。   “此次的大轮仪式也十分顺利,”   那柄锡杖被举高,中心好似有灵一般,凭空燃起一簇洁净的白色火焰,就像他能够毫发无伤的自篝火中走出那样不可思议。   在信徒狂热而虔诚的伸手中,正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赐予火焰的高野尊师听到一句不以为意的轻声嗤笑。   “哎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通常来说,磷自燃会伴随耀眼白光与烟尘,火焰也是白中带有蓝绿色,与你表现出的柔和白火不同。”   “要是想用硝基甲烷来燃烧获得纯白火焰,它的燃点又高达418摄氏度,而且需要再加甲醇引燃,没有你表现出来的便利呢。”   “这样看来,果然还是【神迹】在显灵吧?”   说着神迹,那种字句间透露出的不屑嘲弄,那故意拖长的少年腔调,无论是谁都能听出他根本没把这位尊师放在眼里。   高野尊师并没有因此而显出慌乱来。   信徒虽然有小声的骚动,但大约也见惯了来找茬的,只顺从的待在原地围观。   他微笑着望向沿山路上来的这群不速之客,“总有人怀疑[圣天]阿利耶的威能,我并不怪罪你们。”   这种质疑他并不少遇到,如果每次都勃然大怒,那也未免让尊师这个名号显得太掉价了。   有时候,他甚至十分欢迎这种质疑声。   因为他并非靠什么化学或障眼法的小把戏来做到的这一切,数次的质疑最后只会让他的净火显得更加神圣,不可动摇。   为首是一位黑发的少年吗……为何右眼、脖颈和手上缠着绷带,受伤了?   高野尊师大略打量了前来的几位,除去这位缠着绷带的少年,还有另一位披着斗篷的银发青年,拥有相当罕见的异色瞳,正向他露出某种说不上来的雀跃笑意。   身后则跟着同样是银色长发的青年,表情却要更淡漠些;身形高挑的站姿让他显得相当端正且优雅,但本人似乎对眼前这一切都不感兴趣。   他似乎是望着某个方向,在那里莫非还有其他人在暗中观察?   来几个人观察也无所谓。自从港口mafia倒了后,他拥有的势力一跃成为龙头,就算其余势力联合起来围剿,也伤不到他的筋骨。   因为他的信徒还在,就不怕没有油水可榨。   高野尊师比了个不易察觉的暗号,示意拥有武力的核心组织成员继续埋伏待命。若是后续有所变故,随时听他指令动手。   不过,要是只有这个黑发的毛头小子提出质疑的话,那倒是相当容易对付。   高野尊师心底暗想。   “是吗?那我偏要质疑你一下。”   他听到那位黑发少年抬起一只手,笔直指向那根正燃烧着白火的锡杖。   “如果不近距离看看那捧火烧起来,无论你演示多少次我都觉得是造假。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亲自拿着锡杖过来。”   “如您所愿。”   高野尊师欣然同意。   只是当面演示火焰燃烧这种事情,无论多少次都不可能被拆穿——因为他正是火焰系异能者。   无论是表演在火焰中毫发无伤,抑或是凭空产生火焰,对他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看着黑发少年越过层叠跪拜的信徒,与他面对面站着——然后伸出五指,也握住了那把锡杖。   “好了,开始吧。”   太宰治开口,鸢色眼眸已然狡黠地弯了起来。   “让我再观摩下你的【神迹】。” 第69章   对于太宰治伸手握住锡杖的行为,高野尊师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过往的质疑声中,哪怕是试图将锡杖拆开观察里面是否存在机关的人也不少,他这种动作已经算得上是温和了,类似于近距离盯着魔术师的手,想要找出近景魔术的破绽的那群观众。   就算是让他握着有如何?高野尊师在内心嗤笑这帮没有异能的愚民。   让他随便瞧就是,到时候总会不可置信于眼前所见到的一切,最后成为帮助他的名声往神化方向更接近一步的垫脚石。   亦如此刻拜服在他脚下的这帮信徒,其中过半数不也是曾经不相信他的蠢货吗?   当然,他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宣扬这些,毕竟政府依旧是明令禁止任何组织或团体在未经过官方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打出异能者招牌——但不要紧,他的信徒们会通过各自的人际关系网,尽心尽力的替他做宣传。   哪怕是面对与他同样的异能者,他也有办法圆出各种借口,让对方成为自己的部下、合作者,或是一具渎神的尸体。   很快,这几人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高野尊师的表情仍旧透出感怀众生般的慈眉善目,但心底的阴暗面早已被太宰治盯了个透彻,在那烟火余烬般的冷淡鸢眸里泛出几许言笑自若的不屑来。   “可不可以快点?”   太宰治悠悠哉哉地掩唇打了个呵欠,一副犯困得不行的模样,“我已经想回去睡觉啦,拜托你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方才被高野尊师散去的白焰,此刻尚未重新燃起。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误以为自己的火焰异能依旧能够发动,就像以往无数次那般如臂指使,随心所欲。   但现实则是,太宰治拥有的异能[人间失格]拥有针对任何异能发动的最高优先级——将身体触碰的一切异能无效化。   换言之,能够承载异能发动的物体,在他的触碰下也使异能会失效。   这根锡杖的杖顶是用金银铸造出的双重莲台,原本应当拱托着一枚象征大圆满的精致慧珠的位置,被高野尊师用燃起的悬空白焰替代了,能够令信徒陷入更为虔诚的洗脑中,将他当作代替神佛行走人间的转世尊者。   此刻,杖顶的莲台之上,空空如也。   那簇无往而不利的白焰仿佛失去了回应,就像被切断信号的灯塔。   高野尊师的表情勉强保持着淡然,立刻猜测是这个态度傲慢的小鬼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   “喂——还没有好吗?”   过分漫长的安静之下,不仅信徒感到困惑,连对方都开始不耐烦的催促他,让高野尊师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   当他不知道是这臭小鬼搞的手脚吗,特意握住锡杖这个动作肯定有问题!   高野尊师当机立断,立刻松开那根锡杖。   太宰治一时没扶稳这份突然增加的重量,使锡杖往他的方向倾倒下来,被眼疾手快的小丑魔术师伸手捞住,变成了他的另一根“魔术手杖”。   “有点沉,但挥起来好像没什么难度嘛。”   果戈里笑嘻嘻的将那根锡杖当成手杖,轻巧地耍出了几个让信徒简直要勃然大怒的棍花。   如果不是重量和长度都不允许,搞不好这位小丑魔术师真的会将它抛起来又接住,就像在把玩一根普通的手杖那样,态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尊敬。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但这个办法很有趣。”   高野尊师双手空空,但并不紧张——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时,磅礴的白焰果然再度自掌心中升腾而起。   只要他的异能还在,刚才发生的状况连事故都算不上。   “高野尊师在以身引净火!”   “这些亵渎的罪者马上就会被烧死。”   “只有赎过罪的纯洁灵魂才能触碰它,就像尊师那样……”   信徒顿时发出小声的骚动与喧哗。   “我才要说你的办法很有趣啊,大叔。”   听着这些传入耳朵里的动静,笑起来的太宰治恍若听不懂高野尊师的话语般,跟着上前一步去抓对方的手腕,好似要将那簇火焰拉到眼前来仔细观摩。   高野尊师知道这次不能让对方再动什么手脚,当即就要将侧身避开。   然而,太宰治的异能发动条件是只是身体触碰而已,并没有规定必须要触碰哪个特定部位不可。   因此,他的指尖随即一拐,拍在了这位高野尊师的手臂上——燃起的白焰骤然消散,在众目睽睽之下,碎成无数转瞬即逝的星火。   当高野尊师试图再次发动异能,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时,这下是真的慌乱了。   “什么…!”   这小鬼,莫非是能消除异能力的那种特殊型反异能者吗!   立刻做出猜测的高野尊师没有时间去露出错愕的神情,他必须要避开与对方的接触——这小鬼接连两次的特意伸手绝对大有问题!   但是,一切都已经迟了。   当两人的身高差使得太宰治再度抬眼,向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嘲弄时,握在另一只掌中的手枪已然抵在了这位尊师的眉心。   强大的攻击型异能者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太过依赖自己的异能,以至于不会在身上携带多余的武器。   更何况是这位需要装神弄鬼的尊师,他一向擅长使用火焰来制造神迹、降下天罚,怎么能借助世俗的枪支刀剑呢,那样就不符合他的神棍人设了。   可他没想到太宰治的异能力太特殊了,特殊且极其罕见,不仅是他没反应过来,更没想到对方的异能无效仅是一种辅助手段,其本人在手段的选用上并不会因异能者的身份而产生任何掣肘。   以至于在火焰异能被无效化的此刻,连一把手枪也能轻易让高高在上的尊师不敢反抗。   “慢——着,我劝你们最好不要立刻冲上来哦,”   太宰治用笑眯眯的表情对着那些冲他怒目而视的信徒,那神态怎么看都是得意又嚣张,将恶人做派发挥得淋漓尽致。   “看你们一副不受威胁的模样,该不会真以为这位尊师不会被子弹伤到吧?”   在这群人想要扑上来前,动作利索的太宰治将枪口下移,眼也不眨的给了这位人质大腿一枪。   砰!   货真价实的枪声响彻在这处寂静山林间,伴随而来的是高野尊师一声惨叫,血液飞溅在地砖上,也把所有信徒惊得错愕愣住。   只有果戈里让锡杖倚在肩头,空出手来给太宰治鼓掌喝彩,“Bravo(太棒了)!”——甚至吹了声口哨。   这也是他在魔术巡回表演中最常听到的赞美声。   但这种仅有一人的欢呼在当下响起,不合时宜到许多狂信徒都转变成一副要吃掉他的凶恶表情。   如果不是真的发现高野尊师会受枪伤,很多人可能在刚才就冲了上来。   “[这个该死的小鬼,竟然敢对我如此大不敬]——这句话大概是你和那些信徒都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的咒骂吧?”   太宰治重新将枪口抵回高野尊师的眉心,顺带轻松的一耸肩膀,对这位快要站不住的人质无辜开口说道。   “谁让他们不相信我的话啦,不好意思哦,让你流点血,凉快一下。”   高野尊师被气得险些要呕血。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嗯,当然是来拆穿你的魔术把戏啦。”   太宰治的嘴角翘得愉快又狡黠,扭头对果戈里示意,“该到魔术师登场的环节了。”   “呼呼,终于到我登场了吗?没错没错,接下来是我果戈里的登场秀——”   握着锡杖的果戈里几个大步跨到台阶上,站在那堆仍旧燃烧着的篝火旁,很有职业素养的向众人脱帽鞠躬。   庞大火焰使明亮的暖光照耀在他那张漂亮又有辨识度的脸上,也为这位天才魔术师的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扩散的光晕。   “咦,是那位很有名的魔术师吗?竟然是真人?”   “刚才我就发现了,和电视节目里的那位长相一模一样。”   “难道他是来揭秘[净火神迹]的?”   当表明身份的果戈里成为全场视线汇聚的焦点时,便很难有人能再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   尤其是他的身份——魔术师,一种利用道具、手法及科学等原理,在视觉上呈现出种种不可思议景象的表演家。   当这个身份与高野尊师联系起来时,就不可避免的令人将【神迹】与【魔术】联想起来。   “这位观众朋友猜得很准,今天的果戈里不做魔术表演,”   涉及到魔术方面,表演欲强烈的果戈里可以称得上是得心应手,“而是做魔术揭秘表演——锵锵锵锵!”   他甚至在话语的末尾给自己配了一小段开场音效。   在所有信徒哗然大惊的反应里,只有被挟持的高野尊师是忍痛中夹杂着茫然的。   魔术揭秘?揭什么呢,他是靠异能做到的这一切,又不是魔术,这小鬼不是清楚得很吗,否则怎么可能做到让火焰消失?   面对快要推向顶点的气氛,果戈里没有磨蹭时间,或是靠口头说一些魔术的手法来糊弄过去——他真的举起了那根锡杖,就像高野尊师做的那样。   在下一刻,白色的火焰自杖顶的莲台中心燃起,同样是悬浮的状态。   “!!!”   包括高野尊师在内,所有信徒的眼睛都瞪直了。   竟然真的可以做到!?   “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障眼法哦,再加上一点点科学原理。”   顶着无数震惊到眼珠脱框的目光,果戈里脸上的笑容格外快活,似乎对能戏耍这么多人这件事中获得了非凡的成就感。   他随意挥舞着那根锡杖,根本不将它当作什么与神佛的沟通圣物,那簇白色火焰也跟着划出光弧,就像追逐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狗。   再多庄严、具备神秘力量的宗教宝物,也在这般轻慢的对待下,让那渲染出的神圣滤镜干脆利落地碎裂一地。   高野尊师在心底咬牙切齿。   什么见鬼的障眼法和科学原理,他这是真的火焰!真的!!   但他憋了满肚子的脏话敢怒不敢言,因为有货真价实的枪口威胁般顶了顶他脑袋,禁止他出声。   这个眼睛上缠着绷带的小鬼仍然用手钳住了他的小臂,让过去无往不利的异能完全哑了火,半点也使不出来。   “接下来则有请我的助手——”   果戈里挥完了锡杖,将杖顶往伊万方向一指,顺理成章的将所有人的视线又引导至银发青年那边,“即将表演火中散步的伊万先生!还请大家鼓掌欢迎!”   人群里又是一阵剧烈的、难以置信的骚动。   但不同于鸦雀无声的上次见证,此刻还真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仿佛在等话剧的演员登场。   板着脸面无表情的伊万:“………”   在他们来的时候,太宰的剧本可不是这么编排的,全凭果戈里尽情发挥成这副跳脱的场面。   ……他真的要和这种人在未来当同事吗,难以置信。   话虽如此,伊万还是在无数目光的震惊又期待中来到篝火前,并没有任何停顿的继续走了进去。   木柴被烧得噼啪作响,在空中爆出飞舞的火星。这堆能轻易将人体烧成焦炭的危险焰火,此刻好似只柔和围绕着伊万的身体,连发丝也没有任何卷曲的迹象。   他在里面站了会,又泰然自若的走动一圈,再毫发无损的跨出那堆篝火,就像高野尊师以往展示的那般神奇,不可思议。   哗然声此起彼伏,信徒万万没想到,原来高野尊师能够做到的事情,换一个普通魔术师来也能做到!   所以这些根本就不是神迹!是骗人的把戏!   果戈里很满意自己制造出的愤怒、慌乱与震惊交错的场面。他将锡杖横在胸前,优雅鞠了个散场礼。   “今晚的魔术表演秀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观赏。”   “…………”   高野尊师知道自己彻底完了,哪怕之后他赢了这帮人,再使用火焰异能伪造神迹也没人会相信他,所有人都将坚信这只是魔术的小把戏而已。   能够凭空升起火焰?假的,肯定是用了什么他们看不出来的机关和技巧罢了。   能够毫发无损的站在篝火里?假的,就算篝火是真的在烧,你又怎么证明你没有在自己身上动手脚,好让它不会烧到你呢?   高野尊师会陷入无法澄清的自证陷阱,除非他说出自己是异能者的事实。   而此时此刻,他连反抗都做不到,除非拼着自己被一枪打死,也要命令组织成员现身围剿他们进行报复。   “你们是什么人,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高野尊师没想到自己的心血转眼间全毁,连继续招募信徒的路也被彻底堵死——以后再想混下去,只能转型成纯粹比拼暴力的mafia组织,无法再借宗教快速敛财了。   “为何不和【圣天锡杖】合作,而是直接毁了它?相信在利益分配上,我们肯定能达成一个良好的协议。”   “我等乃【死屋之鼠】,”   在太宰治回答前,果戈里先一步向他发出宣告,站姿端正,措辞也骤然变得正式而严肃,宛若在低沉宣布某个来自地狱的终结之预兆。   “是即将成为尔等梦魇的存在,是罪孽与求饶再也不会得到求宽恕的神罚降临时刻。”   这番宣言并没有落在已经陷入混乱的信徒耳中,仅有高野尊师听得一清二楚。   “【死屋之鼠】……我知道你们,首领是那个传闻已久的[魔人]吧。”   他目露恍然,只当自己还是被黑吃黑了。   “原来如此,老鼠也有吞噬大象的野心吗。”   “你想要反抗也没问题,”   听完这段对话,太宰治才唇角微勾的开口说道,“不过呢,你所期望的[部下赶来救你]这副场景,就未必能如愿了哦。”   高野尊师错愕道:“……什么?”   “要问为什么的话…”   太宰治终于松开了手,从口袋里掏出无线对讲机在他面前晃了晃,按下开启语音传输键,“这边的计划执行顺利,警官。”   “收到,第二小队五分钟就会到达目标位置。”   轻微的电流滋啦声过后,明显是军警队长的声音传来。   “就是这样。”   太宰治的微笑此刻落在高野尊师眼底,已然与伪装后的恶魔无异——甚至比一般的恶魔还要更聪明,更狡诈。   “在场的信徒,也跟着你做了不少恶事吧?一个也不会被放过的。”他向高野尊师眨了下单眼,语气轻快又俏皮。   “期待你们未来在监狱的服刑表现呢。”   “…………”高野尊师愕然半晌,最终喃喃道。   “竟然能调动官方来协作配合,那位[魔人],莫非,实则是[灰衣主教]吗……”   [灰衣主教]是一种基督宗教式的派别称呼,通常指本身不具备政治或经济上的明面地位、但实则对局势拥有巨大影响力的幕后操纵者。   作为【圣天锡杖】的组织首领,高野尊师自然而然会使用宗教象征地位来比喻对方。   哪怕他此刻还没见到那位【死屋之鼠】的首领一面,内心已经被畏惧与绝望填满了。   这等恐怖的人物,知道仅靠打败他不足以使【圣天锡杖】的信徒完全流失,竟然使出了将所有人心理都掌控在内的诡谋,将组织的根基推平得干干净净,连一点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下。   而他,甚至从头到尾只见到了对方的三名组织成员…!   高野尊师被打击到心如死灰。   太宰治等人待到官方前来接手场面后,就离开了。   接下来是异能特务科的调查官带队军警镇场、收押罪犯的环节,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再转日之后,那位与他们合作的议员将会就此事极其细节大肆宣传,不仅能为自己拉选票,还可以暗地里接手【圣天锡杖】留下的无主财产。   横滨同样再度少了一个对民众危害性极高的邪丨教组织。   三赢。   在官方忙于抓捕这帮邪丨教人员期间,太宰治他们已经来到离那处观景台更偏僻些的树林深处。   在那里,叶伊赫正和中也偷偷摸摸的蹲在一处茂密的灌木后。   “应该成功了吧?我刚才看到火焰凭空消失了。”   “有太宰在,肯定没问题。”   在他们身前的地上摆着一个透明的烧杯,里面装有被点燃的些许液体,表面则有着随夜风摇曳的白色火焰。   硝基甲烷加甲醇,燃烧能够生成白色火焰。   或许高野尊师的白色火焰是异能,但果戈里的白色火焰却是实打实的科学。   区别只在于果戈里精准传送了烧杯里的火焰,让它穿过自己的斗篷,又转移了一部分到锡杖之上。   至于伊万能够走入火焰而不被烧伤的秘密则更简单了——石头是非可燃物,且花岗岩的熔点在950摄氏度往上。   那堆由木头烧出来的火焰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让一具石头捏出来的人偶燃烧起来。   想烫化层外壳都有难度,毕竟木头烧出来的火焰通常在800摄氏度以下。   见到太宰他们过来,叶伊赫也拍拍衣服站起来,不再关注烧杯里的火焰,“干得漂亮!”   他高高兴兴的对他们竖起拇指,按了个赞。   在太宰治他们还没过来的路上,叶伊赫就已经听到系统播报的好消息了。   [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20。]   就算给的没有消灭【港口mafia】的多,那也是明码标价的复活点啊!   干掉10个就是200,干掉20个就是400,这刷着刷着不就攒够了嘛。   四赢!   要不是费奥多尔找那位心理学博士对他们发动了异能力,现在肯定不能这么爽快的靠打黑来刷复活点,只能等系统唤醒他,再一件一件的派发事件去解决。   嗯……这么想想,费奥多尔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啊。   等攒完复活点离开前,肯定要好好和他道个谢。   [您很高兴,]   回到小楼,叶伊赫听到费奥多尔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严格使用敬语的咬字不紧不慢,带着惯常的低低笑意,[果戈里有帮到您的忙吗?]   “当然有,还是帮了大忙。”   即使是困乏降临的后半夜,叶伊赫的心情依旧很好。   太宰说他原本的计划要更直接且粗暴,是果戈里加入后才能用这种铲草除根的办法。   [这可再好不过了,]   蛊惑般的轻笑接着响起,叶伊赫只感觉那种被羽毛悄悄拂过掌心的感觉又清晰浮现出来;哪怕想要质疑对方的不怀好意,也在其谦恭优雅的衬托下,转而交融成带给人极大反差的微妙心悸。   [如此一来,是否也能算作为我有帮上您的忙呢?] 第70章   “………”   叶伊赫张了张口,想要说出的答案停在了嘴边。   既想要对费奥多尔的这个问题表示肯定,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就给出肯定,连同心跳都好似被一道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   他理应对费奥多尔提起百分之两百警惕,但事实是……事实是,费奥多尔并不知道他需要靠赚取复活点来复活的秘密。从对方的视角来看,上次的挪威之行,应当没有任何会导致二人矛盾产生的分歧点。   只是他单方面对费奥多尔产生了警惕,无论接触涩泽龙彦或是统治港口mafia,他总要与费奥多尔对着干不可。   即便如此,费奥多尔也没有表示出过任何不满,甚至用堪称纵容的态度对待他此刻所做的一切。   理论上来说,他才是应当对费奥多尔感到心虚的那位。   但此时此刻,费奥多尔又是替他出面与政府洽谈,又喊来果戈里帮忙,不仅主动回避了与涩泽龙彦的接触,铲掉【圣天锡杖】后也只是带着安静的、轻缓的笑意,向他问出了这句话。   有没有帮上他的忙。   当然有,叶伊赫默默回答道。   哪怕之前被引诱着导致事件解决失败,都没让他对费奥多尔升起排斥或讨厌的念头,就足以证明很多事情。   或者,以费奥多尔聪慧至极的头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对自我利益的最大化,是一种笼络人心的手段——但叶伊赫不得不承认,它很有效。   何况,他也没见过费奥多尔对别人使用类似的手段。   不仅没有使用过,从那些语音记录上来分析,费奥多尔更多会针对目标内心弱点来进行言语上的劝诱,或干脆仅是一场交易而已。   是否在精神上志同道合这件事对费奥多尔而言根本不重要,只需要对方能够使局面朝他预想中的方向倾斜即可。   【唯有他是被特殊对待的】。   ——叶伊赫再清楚不过这点。   正因如此,他的感性本能才会反复上钩,只能依靠理智时时刻刻提醒的自己,千万不能被这只狡猾的小老鼠迷得七荤八素,忘记了要紧事是赚复活点。   偏偏对方好像摸准了他的好感区,伸出指尖不停地在那里戳戳点点,唇角还带着既危险又甜美的微妙笑意。   戳吧戳吧,叶伊赫在心底嘀咕,冷静剥离开那份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却总在脑海里悄悄打转的莫名情绪。   就算这只貌似乖巧的小老鼠把他好感度刷得再高,他也绝不会按照对方想法行动的,那样才是真正被牵着鼻子走。   “我就是你,我们共用一具身体。”   最终,叶伊赫淡淡回他道,“我想,帮我和帮你自己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无论否认或肯定都是陷阱,唯有这个答案是跳出问题之外的。   恍惚间,好似连意识宫殿内摇曳的烛火皆停顿了片刻,就像费奥多尔没有想到叶伊赫是这个回答般,眸底泛起了几许轻微的、超乎预料之外的惊讶。   对费奥多尔而言,他的半身是难以掌控的存在。   与福地樱痴、伊万乃至普希金不同,对方从不受权利与钱财的诱惑、也极难通过感情来动摇其意志。   不仅如此,他的半身自诞生之初,所做的事情便天然与他的计划相悖,却又总带给他更为颤栗的惊喜。   像这种失控的、轻易能够毁掉他计划的存在,他当然不该留着。   费奥多尔将指节压在齿尖,咬下后便有钝痛轻而易举的自神经传递至大脑。   在以往时候,这是不断叠加于压抑意识之上的思维清醒剂,是一种难以戒断的强迫性丨行为。   自擂钵街那次过后,他却能从这份钝痛中一次又一次体会到某种更鲜明的情绪,像无垠冰原上骤然升起的火,像手中一捧无法熄灭的炽焰。   那份喜悦伴随着他的灵魂而生,又宛若在映照一面镜子,使他时时刻刻直面着自身的本质。   但那又如何呢。   费奥多尔的眼眸再度微微眯起。   宫殿内漂浮的烛火黯淡了些许,使那份原本冷冽的酒红色亦如苍穹上漆黑的夜,被晦暗一点点浸染,直至混作浓郁的绛紫。   这是属于他的意志,是受他理想雕琢而出的另一面,是真正未受此世污染的完美无浊。   纵使永不宽恕,亦将令罪人垂下头颅……   为他的弥赛亚,献上天启。   …………   转天,【圣天锡杖】被警方彻底剿灭的新闻就通过各种纸媒和电视报道,轰轰烈烈的传遍了大街小巷。   因为这场剿灭战打得实在太漂亮了,官方也不吝啬于接受各种采访,详细的描述各种细节与经过。   太宰治他们的行动自然也被归成了警方早有计划,特意请来专业魔术师当面打假。   甚至还依照太宰的计划,在采访中特意提到那位议员对此次行动的支持,以及誓要防止邪丨教组织再起的坚定决心,狠狠为对方拉了一波选票。   除了被关进监狱的【圣天锡杖】,没有人对这个结果感到不高兴。   “不对哦,还有失去这笔政治献金的那帮政客。”   太宰治咬着冰淇淋勺,窝在沙发里边看采访边发出小声的窃笑,“他们现在应该快要气炸了吧。哎呀,光是想象一下就令人感到心情愉快。”   “…………”坐在他旁边的中原中也对这家伙的幸灾乐祸感到无语,拿眼睛斜过去瞥他,“你这家伙,还真是喜欢见到对方愤怒得快要爆炸,却又对结果无可奈何的败犬模样啊。”   更别提这局面还是他一手造成的,甚至没费什么力气。   “中也想尝试体验一下的话也没问题,”转过脑袋朝向他的太宰治眨了眨眼睛,用一种很宽容的口吻对他说道。   “无论是夜晚在外面淋雨的湿漉漉小狗,还是不小心被主人弄丢的垂尾巴小狗,我都可以满足你的需求哦。”   “谁说我想要了啊你这混蛋!”中原中也被诈得瞬间拍扶手而起,站在沙发上把指关节按得噼里啪啦在响,“想挨揍就直说,无论下颚碎裂还是手脚骨折我都能满足你!”   “还有,我才不是狗!”   一脚给他从窗户踹出去,直接飞到街道对面的花坛里!   “中也每次都这么说,”   太宰治又挖了一大勺冰淇淋塞嘴里,趁着织田作和叶伊赫不在,偷偷享受反季节下从指尖冻到心脏的绝妙体验,就像失去体温的尸体那样。   “结果也没有真的动过手。呼呼,你口是心非的样子还真可爱,来来,好孩子握个手手。”   后面那句【好孩子握个手手】,完全就是用逗狗狗的语气说出来的。   中原中也对此的回应是一把揪住他衣领,就像拎起一只不情愿的猫咪那样把太宰治拎到眼前,磨着牙对他阴恻恻出声。   “来握一下看看啊,给你握骨折怎么样。”   太宰治像是一只失去了支撑身体能力的非牛顿液体猫猫般,将整个上半身软绵绵挂在中也拽着的力道之上——或者说,哪怕他此刻摆出来的表情十分无辜,也依旧是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无言挑衅画面。   “哇啊好可怕哦。”   中原中也额角的青筋当即就是一跳。   整个[羊]组织加起来,都没有眼前这个绷带混蛋能惹他生气!   偏偏他不得不认可对方头脑的好使,不作弄人的时候也显得格外正常,偶尔流露出对世界的倦怠与阴郁又让他难以去真正的讨厌这混蛋。   靠深呼吸憋了半晌的火,自己给自己顺好毛的中原中也松开他的衣领,看对方好似真像没骨头的猫猫般呲溜一下又倒回沙发里躺着,甚至懒洋洋的朝自己勾唇笑起来——冰淇淋倒是举得稳稳当当,半点也没脱手。   ……呼,冷静,不能再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   正好在这时候,拎着食材回来的叶伊赫打开门,来回望着站在沙发上深呼吸的中也,还有被沙发背挡住身影、只从扶手那边露出小半个脑袋的太宰——他感到了困惑。   “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中也冷哼出声,“只是太宰这家伙又在偷吃冰淇淋而已。”   叶伊赫顿时眼睛一眯,“哦?”   这家伙有着和费奥多尔那样对食物不按常理的搭配喜好就算了,连丝毫不顾及自己身体健康这点竟然也如出一辙!   因为太沉迷于逗中也而导致冰淇淋没有提前吃完,被抓了个先行的太宰:“…………”   “你很勇敢嘛,肠胃不好也敢在冷天吃冰淇淋。”   掌握厨房大权的叶伊赫幽幽开口。   “胃口这么好,今晚的热粥一定能喝下三碗吧。”   太宰:“等下,我先不狡辩自己确实在吃冰淇淋这回事……但是,三碗粥是不是有点多了?”   会撑到晚上睡不着!   “怎么会呢,粥而已,又不占肚子。”叶伊赫微笑着回道,“和冰淇淋一样,水分占了大半呢。”   “冰淇淋都能吃这么多,喝粥肯定也没问题吧?就煮猪肝粥怎么样?”   “我才不要吃猪肝那种味道奇怪的东西!”   听到了更惨烈的噩耗,太宰睁大鸢眸,“连呼吸都会变成猪肝味的!就像整个人都被猪肝味道腌渍过一样超恐怖!”   这是他尝过后立刻拉入黑名单的食物,绝对不要再吃第二次!   “那……”   在餐桌上放下食材的叶伊赫走过来。   “冰淇淋上缴。”   彻底蔫了的太宰将那桶吃剩的冰淇淋交到叶伊赫手里,颇有点垂头丧气的味道,“唔唔,真是酥败……”   “酥败?”叶伊赫疑惑复述一遍,“失败?”   “没错,酥败。”太宰幽幽叹出口气,“是青森县的津轻方言啦。”   叶伊赫恍然,“这样啊。”   口语惯常标准的太宰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发音偏门的单词,孩子气十足,还怪可爱的。   叶伊赫瞥了眼收到手上的那桶冰淇淋,大概只吃了三分之一不到,可以算是阻止及时。   “很好,可以少喝一碗粥。”叶伊赫表示满意。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那边防着费奥多尔啃手指和不吃东西,这边防着太宰自杀和乱吃东西。   反季节吃冰淇淋已经是轻的,好比他从森医生那偷出一瓶嗅盐的原因竟然是听说一口气大量吸入嗅盐会导致生命危险,想要尝试看能不能自杀成功……   听完这个理由后的叶伊赫反手就把那瓶嗅盐扔垃圾桶里。   另外还有毒蘑菇、河豚、海蜇,甚至银杏果,主打一个要是吃不死就往死里吃的气势。   像中也和普希金他们是很难管住太宰主动作死的,于是就有了叶伊赫和织田作轮流监督他的结果。   在旁边围观太宰吃瘪的中也立刻转怒为乐,心情舒畅无比。   他重新在沙发上的另半边空位上盘腿坐着,拿起遥控器切换信号输入源,“新闻也看完了,来打游戏。”   哼哼,他今天的手感特别好,肯定能把太宰操控的角色揍得死去活来!   “什么新闻?”叶伊赫好奇问了句。   “官方一个劲在自夸的新闻啦,没什么意思。”   骤然失去快乐源泉的太宰治翻个身,无精打采的歪着脑袋,“只是确认一下他们内部的矛盾有没有爆发而已。”   他连竖起食指都有气无力的,半张脸都埋进柔软的扶手里,导致声音也有点闷;从叶伊赫的视角望去,对方躺在沙发上的身体瘦削而单薄,蜷起腿时甚至占不了多少地方。   就这还敢每餐只吃一点点饭,动不动就想乱吃点有毒的东西?想得美。   费奥多尔在这方面就比太宰乖多了,让吃什么就吃什么,让吃多少就吃多少,既不浪费食物,也不提出离谱要求。   “毕竟,有出来声称对此事负责的议员,就有因为利益受损而对他产生怨恨的政府官员呢。”   太宰竖起的食指摇了摇,就像在空中画出一个圈。   “我在等他们冒头,然后全部割掉——这样才能防止他们之后偷偷使绊子。”   “毕竟,能活跃在明面上的犯罪组织,多多少少都会和政权有勾结,他们提供金钱,政权提供方便。”他的声音也飘飘悠悠的,听起来就像是快要睡着了,“如果只拔掉胡萝卜而不把坑填上的话,在未来的某一天会不小心栽进去哦。”   “确实。”叶伊赫点头,“哪怕异能特务科可以搞定高危异能者,他们对自己的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政治博弈带来的副产品,即使政客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他们也不会去做——在这个互相厮杀的隐形世界里,权力至高无上,而非道德。   “真无聊,那帮大人的脑子只会想这些东西?”中也啧出声,递给太宰一个游戏手柄,“难怪会出现擂钵街那种存在啊。”   但凡政府愿意负起点责任,也不至于让那个深坑里挤满各种潜逃罪犯、反社会恶人、非法组织、和底层贫民。   “混乱对他们才有好处呢,头脑单纯的chuuya小狗。”   接过手柄太宰治发出轻声的闷笑,连喊中也的口吻都变得亲昵起来——也可能只是为了恶心一下对方。   “被划分成租界更是给了他们一个理直气壮说出不便管理的借口,这样之后无论拉选票还是敛财都方便了超——多呢。”   “你喊谁小狗?”   臭着脸的中也顿时毛了,“别逼我在游戏里连杀你十二次!”   “哈啊还真敢说,”太宰终于撑着身体坐起来,还算姿势端正的把自己窝进沙发里,“小心被反杀十二次啊,中也。”   电视机里传来激昂的战斗开场曲。   叶伊赫心下感慨,不愧是同龄人,看这打打闹闹的气氛真融洽,每天都不会无聊。   等他去做饭,时间再往后推了一些,普希金、伊万和果戈里也回来了。   精疲力尽的普希金惯例往玄关处的榻榻米一倒,累得只剩喘气的份。   以前只有伊万一个人监督,现在好了,又多了个凑热闹的果戈里!   伊万双手负在身后,以标准且矜持的贵族姿态施施然从普希金身旁路过,去厨房为他的主人打下手。   果戈里则蹲在普希金身边给他打气,“加油啊我的普希金老兄!振作起来!你一定不会倒下的!”   就差拿个喇叭在他耳边滴滴叭叭的吹。   普希金转过脑袋,艰难的白他一眼。   “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说!”他甚至气到用回俄语,“是哪个混账在我快要跑到终点的时候,用他的传送异能把我送回二分之一处啊!”   “哎呀是谁呢?”   被点名控诉的果戈里用食指点着嘴唇,表情困惑又无辜,“完全不知道——呜哇,果戈里竟然面临了魔术生涯的大难题!真是太失败了!”   “…………”冷眼看他卖萌的普希金忍无可忍发出怒吼,“我说的就是你啊!!”   “但是但是,伊万不也没反对吗——”   “那家伙才不会反对,他竟然还嫌我太胖!偏见,这是彻彻底底的偏见!”普希金锤地,“我总不能瘦成芦柴棒吧!”   他现在已经是脱胎换骨了好不好,就算走在街上也能被夸一声型男的程度!   到底有没有同事爱啊这两个人!一个两个抢着把BOSS给的指标翻倍!!   普希金简直要望着天泪流满面。   早知如此,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胖起来,这样就不会被老板盯上,就不会被点名要求减肥,就不会被伊万和果戈里这两个没良心的老乡轮着监督……   都怪当年吃下去的第一个汉堡!   在厨房里的叶伊赫清了下嗓子,勉勉强强忍住笑意,“果……科里亚,”——他险些忘记要喊果戈里的爱称,“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魔术巡演不要紧吗?”   “哎呀,我亲爱的费佳,”   听到叶伊赫在喊他,果戈里立刻抛下正反省到当年吃下第215个汉堡的普希金,快快乐乐地蹦跶去叶伊赫那边。   观看他魔术表演的观众和被他杀死的敌人要是看到这宛若转圈小狗的一幕,简直能把眼珠子都吓到地上去。   “我的魔术巡演已经结束了,”果戈里的心情一看就特别好,“接下来都是以【死屋之鼠】成员活动的时间——啊呀,我竟然还穿着魔术师的礼服呢!”   果戈里双手掩住嘴,惊慌得仿佛刚刚才发现自己着装没有改变。   “糟糕糟糕,我再重复一次,是以魔术师加【死屋之鼠】成员活动的时间,为了达成——我此时此刻真正在追求的目标。”   说到最后几个单词,果戈里飞扬的发音又骤然低了下去,以一种极正常的口吻,平淡且冷静地说出来。   短短几句话,果戈里的情绪一波三折,语气跨度之大让叶伊赫愣了下才开口。   “是什么目标?”   该不会和费奥多尔一样,要创造一个消灭异能者的世界…之类的吧。   话说他也不确定这句话是真是假,有可能只是费奥多尔随口糊弄他的而已。   “保——密,”果戈里冲叶伊赫眨眼睛,系着红绒球的发辫在脑后一晃一晃,“随随便便就让魔术师揭秘可真是失礼——必须要等观众散场结束后才行呢,”   ——声音忽然低下去的他竖起食指,轻轻压在嘴唇上,“到那时候,我就可以偷偷告诉你一个人了哦,我亲爱的费佳。”   叶伊赫默默点头,“啊,好。”   这种类型真的超难对付,有种跟不上他思维的跳跃就输了的错觉……   “说起来,”恢复笑眯眯表情的果戈里又开始伸懒腰,做出即将要大展身手的热身动作,“下一个目标是谁?什么时候动手?不如就今晚吧?”   “啊-啊,下一个目标的话,当然是本地的老牌mafia组织【高濑会】,”   ——正在和中也结束一盘对战的太宰分神转过身,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也朝果戈里露出坏心眼的微笑。   “但是,不带你玩呢。”   “!!!” 第71章   【高濑会】,一个早在横滨尚未被划分为租界之前,就已经盘踞在这座城市的老牌mafia。   像【港口mafia】这种历史仅有数年、且未来也不可能再增加的新兴组织,成立时间远不如【高濑会】久。   因此,【港口mafia】的发家来源更多是依靠走私,而后才开始领地的掠夺与争斗。   当然,它也并非完全没有实体产业,只是比重较少,且还没来得及扩张太多就被叶伊赫一锅端了,后续的军警接手也十分及时,没有给其他组织继承遗产的机会。   反过来说,【高濑会】的暴利则更依赖于本地的非法实体产业,走私的占比并不算高。   这也意味着【高濑会】和政府的纠缠更深、更隐蔽。   “这点倒是不麻烦,只要获得与【高濑会】有联络的政客名单就好了。”太宰治无精打采地舀着碗里的海鲜粥,语气都变得恹恹的。   虽然叶伊赫还是照顾了他喜欢吃蟹肉的口味,最终没有煮出腥味恐怖的猪肝粥是很好啦……但热粥这种东西天生和他不对付,完全不想咽下去。   有一种连身体内部都在被太阳炙烤的蔫巴感。   “你这家伙,也没有对哪次事件的评价是麻烦啊。”中也吐槽。   “摧毁嘛,就像沙堡被推翻一样,是连小孩子都能轻易做到的事情喔。”   在织田作和叶伊赫的双重盯梢下,太宰治不情不愿舔着勺子上的粥,口吻分外幽怨。   “……这小子是不是在骂我们头脑不聪明啊。”   普希金一边眼馋着太宰的海鲜粥,一边啃着水煮蔬菜叶子和没味道的煮鸡胸肉。   可恶……就连猫也比他吃得好啊!   普希金只能在内心发散怨念,因为他只要胆敢抗议,伊万就是那个会用最快速度让他闭嘴的人……   算了,这么一想,吃菜叶子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普希金没有惹来他的挖坑好同僚伊万的不快,倒先招来他的老板一记扫视。   叶伊赫那双酒红色的眼眸朝普希金微微一瞥,用那种【小心我扣你年终奖】的眼神扫过这个瞎说大实话的部下。   被太宰揶揄一句头脑不聪明怎么了,不就是揶揄一句嘛,普希金知道有一个头脑聪明又尽心尽力干活不挖坑的同伴有多么重要吗?让头脑同样好使的费奥多尔来想个计谋,看看他们谁敢直接照着做。   那不得先想破脑袋,去琢磨费奥多尔的计谋背后有什么陷阱在等着自己?   费奥多尔那种才是,人被卖了还会帮着数钞票……不能提,一提又会想起他的伤心事。   “………”   普希金被自家老板盯得心虚低头啃鸡胸肉,生怕一不小心又来一个指标加倍。   旁观这一幕的太宰治自鼻间哼出一声极轻的、转瞬即逝的笑,才接着说道。   “【圣天锡杖】的财富主要依靠信徒供奉,本身对领地的看重程度不怎么高,也不需要依靠走私或开红灯街以及地下赌场来攫取利润。”   “但【港口mafia】就不同了,之前那个首领老头经营的业务可以说是从【高濑会】手中硬抢来的。”   “现在呢,【港口mafia】的覆灭让它之前所占据的走私市场,包括实际的领地都出现了一片真空——【高濑会】那帮人,可是想要得不得了哦。”   “【港口mafia】消失后,【高濑会】又有机会变成一家独大了啊。”叶伊赫若有所思。   至于为什么下一个目标选择【高濑会】,而不是【阴刃】或者【KK商会】,是因为后两者主要经营的都是黑市武器交易以及走私业务。   像这种依托于需求市场而催生出来的组织,只要将买方源头斩断,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萎缩下去,收拾起来也不会很费事。   像上次捉到【圣天锡杖】的创始人兼首领高野尊师后,种田长官还特意打电话来狠狠夸赞了一通叶伊赫。   异能特务科之前也尝试抓捕过对方,但火焰系的异能者对付起来极其麻烦,抓捕时一旦对方剧烈反抗,释放出的火焰很容易造成大面积且不受控的惨重伤亡。   遑论还有那帮死心塌地的信徒在高野尊师的授意下,会拼尽全力地用各种方法、甚至是自杀式威胁来阻扰他们行动。   对于横滨而言,通过邪丨教敛财的他就是一颗棘手的毒瘤,传染性与危害性极强。   就算想请那位【特级危险异能者】出手清理也很难办,因为高野尊师几乎没有亲自出手杀人过,都是指使他人去当凶器。   没想到叶伊赫带人出手,只用一个晚上就把对方的组织铲得干干净净,紧接着连与它有关系的政客都倒了一批,真是令人惊叹的打击速度!   其实说到底,还是异能特务科不敢与上面作对啦。听完那一堆恭维的太宰治晃着手指总结,表情很是愉悦。   再过不久,或许【死屋之鼠】这个名号会取代如今所有的mafia组织,成为横滨真正且唯一的地下掌控者也说不定哦。   叶伊赫:………   都怪果戈里当时对着所有人自我介绍时,嗓门竟然那么大。   在场其中一些信徒其实是受害者,等他们审讯完被放出来后,这个组织的名字随即在里侧世界传开了,传得沸沸扬扬、万众瞩目。   太宰郁闷的吐槽自己又没加入【死屋之鼠】,但外界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   都跟两个【死屋之鼠】成员在一块把【圣天锡杖】给推平了,还敢说你不是【死屋之鼠】成员?荒谬!   太宰治沉默。   光是预测到其余人会在心里这么想,脑袋就已经痛起来了。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   聊起如何消灭【高濑会】,中也抬手比了个手势,“再让普希金用他的异能病毒乱杀一通?”   普希金的异能在群攻方面确实好用,还能精准点杀,绝不误伤——就是缺点也很明显,见效时间长,还有几率存活一个。   【港口mafia】能靠普希金的异能倒那么快,除去乱步大功臣提供的资料以外,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是太宰的精准投毒……用最小的力气搅动了最大的浑水。   要是对着【高濑会】这样再来一次,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呼……中也,虽然我很感动你努力思考过了,但显然没有认真听讲嘛——”   太宰治已经开始用勺子在碗里划拉剩下的半碗粥,但就是不舀起来吃——看得叶伊赫眉头一皱一皱的。   中也的青筋也是一跳,心底又涌出那股揍他一顿的手痒痒。   “像这种根深蒂固的老牌组织呢,一口气就全部摧毁是很困难的,更别提他们还有很多非法产业,”   太宰治撑着脑袋。他在叶伊赫紧盯过来的死亡射线下,终于有一搭没一搭的重新开始喝粥,“外加与政客的灰色交易也更隐蔽,时间跨度也更长。想要得到这份名单,就得潜入到核心干部里去才行。”   叶伊赫:“啊,你是指……”   “没错,”太宰治用勺子指向织田作之助,“这次就要拜托织田作和中也一起陪我出动了,谁叫只有我们三个的样貌是日本人呢。”   ……叶伊赫环顾一圈,还真是,除了这三位,剩下的就全是他带来的俄国老乡——半个老乡——毕竟严格来说,他也不是俄国人。   “老牌组织也不好卧底嘛,”太宰治笑眯眯的弯起眼睛,“不用上本地人的话,完全不可能混到高层呢。”   叶伊赫其实更想问的是已经成名在外的织田作还好说,你和中也两个人加起来未必有30岁,难道会很好混到高层吗……半点威信力都没有…吧?   不过凭借太宰治的头脑,搞不好对他来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想想费奥多尔的十五、六岁,不也轻轻松松的又是混监狱,又是混教堂,最后还去了顶级音乐学院。   “那我们给你打下手,”叶伊赫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如果遇到危险……嗯……有中也加织田作,应该很难遇到危险。”   光是顶级杀手的织田作就已经很强了,遑论再加一个攻击系异能天花板的中也。   “我才不会保护这个绷带混蛋。”中也鼓着满腮帮的饭,边含含糊糊的抗议。   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真的……没有带我玩……”   果戈里脑袋一歪,像是生命力已经降为零般倒在桌子上,“没我的份吗?真的没我的份?我可以易容成日本人哦!夜露死苦!”   除去完全不懂这个梗的中也,太宰和织田作都沉默的望着他,“…………”   最后那句[夜露死苦],是日本暴走族,也被称为飞车党的年轻人常爱用的[よろしく(yoroshiku)],类似于用大嗓门外加弹舌的语调喊出“请多关照!”的玩梗。   而暴走族成员往往都是些不良少年团体,导致[夜露死苦]也基本上和学校里的不良少年捆绑在一起。   果戈里前半段话还是标准的日语,最后这句特意用弹舌的语气念出来的,就是在学日本暴走族说话。   “那可是真正的黑丨社丨会哦,”太宰治轻轻开口,“你要是对他们用这种语气说话,会被当做是羞辱而砍下小指头谢罪哦。”   果戈里:“欸!?”   他在大吃一惊后,斗篷一裹,就把自己的小指传送着藏了起来,剩下四个指头的右手在外面又是挥手又是来回翻掌,还尝试握拳,甚至用左手捧着自己“失去”小指的右手嗷呜嗷呜哭了两声。   “就像这样——?呀呼,感觉还真奇妙呢,好耶,下次的魔术表演节目有灵感了!”   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看着果戈里耍宝的太宰治,“……啊,嗯,没错。”   怎么这个家伙的做法也不按常理出牌,每一步动作都走在他预料之外。   “港口mafia是效仿欧洲那边的黑丨手丨党而成立的,成员也只需要统一穿黑西装就好;但【高濑会】是不择不扣的本土组织,他们还热衷于用大面积的文身来宣示身份。”太宰治继续说道。   “啊,这么说,我们想要卧底进去的话,也得先弄个文身?”中也指着自己,露出微妙的嫌弃表情。   谁要在身上搞那种洗不掉的东西啊!   “哈?才不要呢,文身超级疼,我最讨厌疼了啊,”太宰治同步露出嫌弃的表情,“随便用点颜料画上去就行啦。”   叶伊赫想了想,现在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文身贴卖……那个更方便。   “另外还有件准备工作,”太宰治望向叶伊赫,眨了眨鸢眸。   “织田作、我和中也都需要特别定制一套高档黑西装,按照【港口mafia】的那种制式……嗯,可以稍微改动一下,再加点别的元素……”   “接着,按照异能特务科给的情报——好戏即将开场。”   …………   位于横滨南区金川町的一处庞大的地下赌场,兼做一些高丨利丨贷、陪玩外加贩卖药物的生意。   总而言之,在政府管辖无力的情况下,这类多功能、全方位榨干客人最后一滴血肉的非法赌场是极混乱的,大家尊崇的规矩也不是法律,而是所谓的“道上规矩”。   因为彻底没有管制,赌场内部极其放得开,不仅有人声鼎沸的娱乐区、专供“抽烟喝酒”的休息区、以及找点更刺激乐子的贵客区。   作为【高濑会】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被分到这片区域的头目高濑大成,是极其上心的。   他基本每晚都至少会来转一次,待上不短的一段时间,和那些有钱有权的老主顾们问两声好,确定没有出任何岔子,才能放心离开。   有时,他自己也会坐进去玩两把牌,乐呵呵的听身边下属极尽花样地吹捧他的好手气。   而今晚,高濑大成照例路过娱乐区时,发现有一处的景象与以往与众不同。   虽说平时也总有一群人围观赌桌,但极少会有这种将小半个赌场的人都吸引过去,却几乎没什么人说话、只是聚精会神围观的场景。   “什么情况?”他招手唤来娱乐区主管,指着那边问道。   “是三位陌生的客人,”主管恭敬的回答,“其中两位甚至是年纪不大的少年。”   在这间根本无视法律的地下赌场里,未成年就像成年人那般同样常见,不可能是造成此刻这番奇观的缘由。   高濑大成示意他继续说。   “他们穿着黑西装,可能是哪个组织的成员。但重点是,其中那位黑发头发的少年,他从进门开始,绕着娱乐区逛完一圈,选择坐在无限注德丨州丨扑克的牌桌上,然后……”   主管停顿片刻,小声咽了下口水才继续说道,“赢到现在。”   “你是说……他每一局都赢了?”高濑大成沉思片刻,狐疑的再度确认一次。   德丨州丨扑克的玩法并不算复杂,每一局的参与人数在2到10人,最多能坐下22人——而坐上牌桌的玩家能在开场分到两张底牌,并需要从后续分发在牌桌上的五张公共明牌中,凑出最好的五张牌。   荷官会在公共牌位上依次摆出三张牌、一张牌和一张牌,每一次摆出后都会让在座玩家选择跳过、跟注或弃牌。   结局有两种:除一人以外的所有玩家都弃牌,他通吃;或者有两位及两位以上的玩家没有弃牌,开始跟注直至五张公共牌摊开结束,玩家都亮出底牌,赢家通吃。   或许在新手眼里,这是一个比拼运气的游戏,但对于顶级的德丨州丨扑克高手而言,它是一次算牌以及心理博弈的较量。   如果有人说某位玩家一直赢,那么默认的就是【他每次都没有弃牌,且每次都赢了】。   对于顶尖的德丨州丨扑克高手而言,他们若是屈尊纡贵来和新手玩牌,随随便便就能造成这样的效果;但假设牌桌上坐着的不是新手,且赢家也不是扑克高手,而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那么这个结果,就很值得玩味了。   “他出老千了吗,”高濑大成摸了摸下巴,“阿圭去抓过了没?”   “看了,”主管说,“没有问题,那位少年并非每次都靠牌面赢的。应该说…他在对人心的掌控方面,堪称登峰造极。”   “你是说,就凭一位少年,而非几十年玩牌经验的老者,对玩德丨州丨扑克的玩家心理拥有极透彻的把握?”   “是,您亲自过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高濑大成当然要去见识一番——像这种坐上牌桌一个劲赢牌的人,不是来踢馆找茬,就是赚个见他的机会。   这招总是很有效,前提是这个人得具备相应的实力。   见到这间地下赌场的老板高濑大成过来,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出条路,使他可以畅通无阻的到达牌桌旁。   赌桌上坐着的都是经常来打德丨州丨扑克的老顾客了,政界商界的都有,高濑大成可以清楚喊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但他们以往总是闲适悠哉的神情,此刻显得格外紧张——或者说是,冷汗直流。   而他们面对的那位少年确实陌生,发尾微卷的黑短发下是一双深鸢色眼眸,单薄肩头上披了件纯黑的大衣,内里也是mafia组织内常见的黑西装与白衬衫,纤长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几枚筹码,发出轻微的咯啦碰撞声。   在他的右手边,还堆积着两只手才能环抱过来的筹码山。   即使赢了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的钱,他的表情依旧平淡到冷漠,看不出半点喜悦之情。   只有那双暗沉沉的深鸢色眼眸,面无表情的盯着正在拧紧眉心苦思的跟注者。   压迫感。   这是无论谁第一眼见到他,都会下意识浮现出的词汇。   没人敢小瞧他那最多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就像没人敢小瞧一只安静的、饥饿的猎豹。   但他比猎豹要更具备统治一切的压倒性气场,仿佛自黑暗深处浮现的死寂幽影。   他是天生的领导者,比任何人都适合行走在充斥血腥与残忍的暗夜之中。   高濑大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认真端详了对方好几眼,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而这位少年的身后还站着同样身穿黑西装的两人,大约是他的保镖或者部下。   其中一位青年拥有红铜发色、神情同样漠然——高濑大成觉得他有点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另外一位橘色短发的少年就显得生动许多,此刻正紧皱着眉头盯住黑发少年,表情里透出那种有点抗拒、但必须继续忍耐着待在这里的烦闷。   这位橘发少年也是陌生的。   此时,牌局已经来到了荷官发放“转牌”的环节,也就是第二次发牌。   现在场面上是四张能看到的公共牌,高濑大成扫了眼,没有相同的、数字也不连贯。   包括黑发少年在内,尚未弃牌的三位玩家各自拥有尚未揭牌的两张底牌——这是能否凑成好牌的关键。   黑发少年已经推出去了一堆筹码,跟注的压力在另外两人身上。   无限注德丨州丨扑克的规则是跟注的筹码不能少于前一位玩家下注的筹码,且加注的金额必须是前一次下注的两倍。这意味着每一次下注的金额会越来越大,上不封顶。   很快,其中一位撑不住压力了,“我弃牌。”他将手中的两张底牌丢回牌池里。   牌桌上还剩两位玩家。   对方显然极其犹豫——他的牌并不差,在纠结是否应该跟注;或者他的牌同样糟糕,只是在诈唬对家弃牌。   “我说,”   黑发少年开口了,并不大的声音显得清冷而阴郁,像一缕即将烧尽的烟,“需要思考这么久吗。”   “你……”   那个人正想开口,黑发少年的眼眸微偏。   高濑大成明显感觉他被对方扫了一眼,那瞬间的感觉好似被冰水浸透了心脏,令他险些瑟缩起来——随即,那道仿佛刺透他内心的目光又收了回去,落在正犹豫要不要跟注的玩家身上。   “到现在为止也差不多玩腻了。就让我来替你思考吧。”   黑发少年的唇角弯起些许,把玩着筹码的指尖微动,一枚代替高额金钱的筹码被甩在其中一位早已弃牌的玩家面前。   “你,”——他说,“底牌8和6,很遗憾组不成同花顺。”   对方登时错愕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弃牌的玩家是不需要掀开底牌的,理论上来说除了他们自己,没人会知道他的底牌才对。   “而你。”黑发少年继续往下一位玩家面前随手甩出筹码,落点准确,“底牌8和K。不赌一把K最大吗?真可惜。”   在对方同样难以置信的表情里,黑发少年继续丢出下一枚筹码。再下一枚。   每丢一次,他就准确无误的报出对方的底牌,听着对方震惊的肯定声,令牌桌围观群众的哗然声愈来愈大。   ——直至有枚筹码,被丢至尚未弃牌的那位玩家跟前。   对方凝在鼻头的汗珠已经是肉眼可见的了。   “7和3。能凑出两对,这是你想要跟注的理由。”   即使黑发少年的身形依旧单薄纤瘦,年纪并不大,也没有人敢再生出与他玩牌、挫他锐气的心思,“那么,你现在可以猜猜看我为什么还没有弃牌了。”   “…………我输了。”   那个玩家心灰意冷地抛出了底牌,证明他连一次都没有猜错。   黑发少年赢了。再次。   “——当然是为了看你们,被我反复戏耍到连绝望都难以升起,后半生都再也无法碰扑克牌的彻底败北啊。”   最后两张底牌被掀开,不是顺子、三条之类的大牌,仅仅是只有7大的散牌而已。   自从他今夜坐上牌桌的这一刻起,没有对手能从牌桌上笑着离开。   群众再度齐齐发出巨大的哗然声,高濑大成眼前一亮。   “混账,他纯粹来耍我们玩,绝对是用某种方式作弊看牌了!”   其中一位将今晚带来的钱输到分文不剩玩家怒不可遏,一拍桌冲着手下怒吼,“做掉他!”   话音未落,一道橘色的身影如流星坠落般越过黑发少年,自牌桌上直径冲了上去——或者说,将他连人带椅踩在脚下,脾气暴躁无比。   对方挣扎着想掀开他起来,却发现施加在身上的重力越来越强,直至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做掉谁啊?再说一次给我听听看?”   四周鸦雀无声。   “——真是了不起,”   在不到片刻时间内,高濑大成接连见证到了两份惊喜,开始热情的鼓起掌来。   “你们是来找我的吧?原因?”   “前·港口mafia的成员,太宰治。”   太宰治转过没有被绷带缠绕的面颊,向高濑大成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   “特意前来投靠您呢。” 第72章   “原来是太宰君啊,”   高濑大成的面色不改,仿佛对眼前的这位黑发少年早已互相熟稔多时,从善如流的开口,“早知道是你来,我就该提醒提醒他们别和你玩牌的,哈哈。”   “哪里,尝试些新鲜事物总是能体会到乐趣的。”   太宰治也同样顺着他的话继续道,“哪怕只有一时半刻……对吧?”   在场所有人:……什么意思,这个恐怖的家伙在讲他今晚是第一次接触到德丨州丨扑克??   这话拉仇恨到连织田作之助都忍不住侧目了,悄无声息往太宰治身边站了点。   就眼下这仿佛听到【我不是在针对谁,我是说在座各位都是乐色】后的微妙气氛,即使突然从哪里对着太宰射来一发子弹都显得无比正常。   无论是中原中也还是织田作之助,都没有见过今夜的太宰治。   神态淡漠而冰冷,每一句话说出的声音并不高、吐字也是不急不缓,但没有人能够,或者说,敢忽视他说出口的哪怕一个字。   藉由这副对外攻击性极高的神态,太宰治仿佛一位天然理应行走于黑暗中的mafia领导者,手腕利落而强硬,对敌人轻蔑且残忍,不存在任何同理心。   即使脚下还踩着个特意饶过一命的敌人,中原中也依旧忍不住心里犯嘀咕。   该不会这个绷带混蛋在被织田作捡回来前,真的干过mafia吧……这演得都不像假的。   虽然他在出发前特意询问过该怎么扮演mafia时,那家伙给出的回答是【中也本色出演就已经完美无缺了哦】。   光是回想起来他说这句话时的笑眯眯表情……   “啊啊啊啊!”被中原中也用重力压制的敌人发出奄奄一息的惨叫,脑袋一歪,干脆利落的昏了过去。   中原中也:“…………”   他偷偷将刚才无意识加强的重力收回来一点。   当这间赌场的负责人——高濑大成出声后,围观的人群识趣的逐渐散去。   他们已经拥有了堪称造神的谈资,在未来几个月内都将津津乐道于此。   主管则会负责维持赌场的秩序,包括刚才打算闹事、又被橘发少年瞬间暴力镇压的那位老顾客。   对于用这种方式毛遂自荐的太宰治而言,他即将被请入私密的会客室,进行更近一步的“闲聊”。   中原中也和织田作之助也被一并邀请进去——临进门前,织田作之助的手枪还被暂时寄放在高濑大成的部下那里了。   中原中也则压根没有带刀枪。   他的[重力]就是最恐怖的凶器,。   “老实说,【港口mafia】也算是我们的老对手了,互相打打杀杀的次数也不少。”   厚重的办公室门被关上,高濑大成即使心底再警惕,面上也不可能迅速撕破脸,或者立刻下达将眼前这三个人逮起来之类的命令。   那都是拎不清轻重、也不懂分辨局势的小喽啰才会做的事情,除了平白给自己树敌外没有任何好处。   更何况【港口mafia】已经彻底倒了,就算有侥幸逃脱的两三位组织成员,也不可能对【高濑会】再产生什么威胁。   至于对方说的“投靠”,高濑大成心底除了质疑,还是相信两三分的。   这就和老东家没了后,剩下的雇员又重新找公司入职一样嘛,【高濑会】在本地的势力数一数二,有人来投奔是很正常的事情,只看他们愿不愿意收而已。   就算【港口mafia】还没倒,双方互相挖人或偷偷发展眼线的事情也并不罕见。   但高濑大成并没有再对太宰治提起“投靠”的话题,而是笑呵呵的从酒柜里取出一瓶价值不菲的威士忌,又拿来四个酒杯。   “可聪明到像你这种程度,年纪又轻的少年,很难说我会没有任何印象。”   “啊抱歉,我还是未成年,”太宰治开口,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喝酒就免了哦。”   在敌我双方的试探中,一旦跟着对方的话走,往往就会不知不觉落了下风,接着在心理对抗上变成弱势地位。   就算是来打着投靠的理由来加入【高濑会】,也决不能低声下气的。   太宰治缓慢眨了下眼。那双鸢眸内蕴藏的情绪寡淡至仿若虚无,让高濑大成难以从中辨别出任何有效信息。   高濑大成好像此刻才想起来他的年龄似的,恍然“噢”了声,又看向中原中也,“这位也不喝?”   中原中也抱着手臂,懒洋洋应了声。   “不喝这玩意。”   其实他在[羊]组织里待着的那段时间,也不是没和白濑抚一郎他们一起去喝过酒,好的差的都尝了个遍,最中意的要数红酒。   对于高濑大成手里拿着的那瓶威士忌,非要请他的话,他也是不介意喝点的。   但是,怎么说…织田作还在旁边站着。   而织田作在叶伊赫长期的养生熏陶兼嘱托盯梢下,可是对他们的饮食相关很有要求,半点不打折扣的!   就像太宰那家伙不敢当着织田作的面吃冰淇淋,他也不敢当着织田作的面喝酒……   就算是比织田作年龄大的普希金,他不也忍辱负重地咽了那么久的水煮万物;想要能吃上点有滋有味的食物,都得等叶伊赫回来后的法外开恩。   想要喝酒,只能等到法定年龄才行。   中原中也心底很是遗憾的看着高濑大成确认织田作也不喝后,只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满足地浅酌一口。   “但要说印象这种事,”高濑大成继续开口道,“我倒是感觉你更像另一位……嗯,最近流言传得很广啊。”   太宰治:“哦?”   “【死屋之鼠】,我想你也应当听过了,”高濑大成说,“前段时间,【圣天锡杖】被条子办了个彻底,就是托那个组织的福啊。”   “我确实有所耳闻,”太宰治露出微笑,“毕竟,【港口mafia】也是因这个组织而亡呢。”   “什么,【港口mafia】也是……这就难怪了。”   将酒杯放在茶几上,高濑大成摆了下手,邀请他们也入座。   “当然,据传闻,那时带头挑破那位高野尊师的把戏、让他身败名裂的人也是个黑发少年,嗯,但跟他在一起的是两个白色头发的外国人。”   “横滨是个公共租界,来多少陌生的境外势力也不奇怪,”   太宰治的十指交叉撑在身前,露出肌肤的手腕苍白而纤细,没有任何绷带的痕迹,“所谓[黑发的少年]也未必是我呢。”   高濑大成闻言沉默了片刻。   确实如此,传言虽然描述的并不算仔细,但也明确提到那位黑发少年的一只眼睛被绷带缠住,疑似受伤。   而且还有疑似高野尊师称呼某人为[灰衣主教]的称呼流出,但不确定具体指代谁——大家更多猜测是那位【死屋之鼠】的首领。   对于眼前这位样貌清秀、头脑聪慧至极的少年,他的长相明显是本国人,那双眼睛上也没有伤痕。   或许,将两者联系起来这件事,当真只是他的错觉而已……但还是要继续试探一下。   “太宰君,像你这般优秀的人才实在值得爱惜,能够抵得过成千上万个底层人员。”   鉴于太宰治方才在赌场的表现,高濑大成对他很是客气。   智商高的天才就算在里侧世界,也依旧会倍受尊敬。   “但我实在很好奇,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当时去打探的兄弟回来,说即使见惯了帮派火并间血肉横飞的场面,也远不及那一幕带给他的震撼与恐惧感强烈。”   死于毫无缘由的、入魔般的内部厮杀,却连幕后黑手是谁都全然无知,反应过来时,只剩军警迅速接管了现场,连同组织留下的遗产一起。   “想知道吗?告诉你也可以。”   太宰治的鸢眸微微弯起,终于露出好似真心实意般的浅淡笑容,仿若自雪中燃起的一捧冷焰。   “我当时,被软禁在别的地方。”   “软禁……”高濑大成目露惊讶。   “没错,软禁。当然,那一段经历并不算难熬,否则你也不会见到我在这里……”   太宰治微微偏过脑袋,意有所指的轻声开口,“只是,聪明人被忌惮是一件正常的事,高濑先生——就像你一样。”   高濑大成的眼皮一跳。   织田作的心脏也是默默一跳。   太宰明里暗里都在控诉他当初强硬的把人打晕带回去,半点说话的机会都没留给对方……咳。   只是从如今的结果来看,他猜测……太宰…应该是喜欢留下来的吧?   “这也是我选择高濑先生的缘故,”   太宰治此刻无法回答织田作没有说出口的猜测,但他在行动的表露上始终十分明显。   亦如此刻,三言两语就挑起高濑大成心理阴影的太宰治向他摊开一只手,声音也压低下去,透出难以抗拒的劝诱,就像捏破的红果溅出汁液。   他所做的这一切既是帮助叶伊赫,也是为了释怀内心——假使能做到的话。   如果从“死”中寻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那么,若是换成从“生”中呢?   至少,他现在依旧愿意继续寻找,直到厌倦那一日来临为止。   “我相信您是位聪明人,一直都是。”   在高濑大成的脑海中,从对面传来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扭曲,几乎要被回响在记忆深处的话语彻底取代。   [身为次子,你表现得太危险了。]   [谁会相信他没有野心?]   [他对父亲的安排肯定不满意……]   “就让我来祝您一臂之力吧?”   在恍惚回神之间,高濑大成愣愣望着伸至眼前的手掌,过了片刻,才抬眼望向太宰治。   就算他再如何让自己显得安分也没有用,永远有人想要除掉他,就像拔掉扎在指尖的一根刺。   高濑大成再度被对方的经历提醒了——不能也让自己落到那一步田地。   他终于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   “欢迎加入【高濑会】。”   在太宰治好似泛出愉悦笑意的注视里,高濑大成说道。   …………   “太宰先生打来电话,说顺利达成预订目标。”   伊万放下电话,向叶伊赫报喜。   正在看《希腊语常用词汇及语法入门》的叶伊赫抬起头来,简短有力的给予了这个结果最高赞赏。   “不愧是太宰!”   说加入新组织就加入新组织,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   甚至还是瞄准对方核心高层下的手,在谋略方面的实力毋庸置疑。   费奥多尔应该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只是他完全不放心托付给对方。   现在能放心交到费奥多尔手里的,只有他做好的饭。   给他全部吃光,一点也不许剩。   费奥多尔确实也从来没有抗议、抱怨,或者用勺子扒拉食物表示抗议过。他永远都带着相当克制的礼仪,慢慢吃完那些或许他以前从未品尝过的食物。   在乖巧听话这方面,三个太宰捆一起也比不上费奥多尔就是了……   [第三行第五个单词的拼写少了μ,应当是συμφωνα。]   费奥多尔的声音轻而缓的响起在脑海,主动帮他纠正这本希腊语教材里的错误。   “啊,好。”   叶伊赫依言用笔在被费奥多尔指出的单词上做了个纠正笔记。   他之前冒出过想要看看《圣经》的念头,后来也没忘记,特意在买东西时去书店找希腊语相关教材。   但这种小语种显然并不在日本流行,以至于他走了好几家店也没有卖,直至去一家旧书店碰碰运气,才从一堆落满灰尘的杂书堆里找到它。   虽然还没翻两页就被费奥多尔指出好几处错误,但怎么说……有总比没有强。   反正费奥多尔能看出来哪里有问题,等他说了再改也不迟。   叶伊赫十分乐观的付了账。   当费奥多尔问起他为什么忽然想学希腊语时,他也很痛快告诉对方,“想看懂你那本总用希腊语说的《圣经》。”   “虽然之前能听懂你用希腊语说的句子内容,但怎么说,能听懂更像是身体自带的技能,而不是我自己的。”   叶伊赫面不改色的将系统帮忙打语言听力补丁这件事说成是这具身体的被动技能、   人格之间掌握的语言不互通也是正常的,遑论费奥多尔的发音标准得仿佛教科书听力,而他明显因为同时学的语言有点多,导致在说某些单词时,不可避免的拐出了点其他口音。   就像学了英语乍一看法语单词,会习惯性按英语音标去套法语单词的发音——尤其是字母本身长得也很像的情况下。   费奥多尔也知道双重人格会有技能不互通的情况,这是正常的。   不如说,他一直能感觉到他的半身在尝试模仿他的发音咬字。   仿若这份新生的灵魂在某一时刻睁开眼睛,先是跌跌撞撞学会了些粗糙的技能,才在如今人格不再交替沉睡的前提下,有意识的让自己向主人格靠近。   费奥多尔对此饶有兴致,他没有主动提出这个发现,而是隐蔽的、不动声色的投去目光,亲眼见证他的半身逐渐蜕变。   [事实上,《圣经》有许多种语言的版本,]费奥多尔轻声笑起来,[不必需要一定看希腊语版本不可。]   “你信的那个东正教不就是用希腊语写的《圣经》,”   叶伊赫将那本千辛万苦淘来的教材放进购物袋里,心满意足拎在手上。   “其他语言的翻译总归是要会和原版有点差异的,我还是更想读懂你的那本《圣经》。”叶伊赫眨了下眼,“我记得在意识宫殿里的书架上看到过。”   以前刚开始跟着织田作学日语的时候,就是用了一本日语版的《圣经》,虽然意思大差不差,但他还是更想看费奥多尔看过的那版。   [啊-啊,这可真是。]   费奥多尔这次的轻笑里夹杂了点叹息,却又不属于遗憾惋惜的那类;而是一种更复杂、更难以分辨的情绪掺杂其中,就像荆棘丛里长得也并非全是荆棘。   [那就请允许我来协助您吧。]   那一点点发出的笑意是如此明显,使叶伊赫拎着购物袋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了稍许,才开口答应。   “没有后悔药哦。”   ——于是,眼下就变成了叶伊赫一边看教材,费奥多尔一边纠正教材,顺带教他基本词汇发音与语法的情况。   不得不说,费奥多尔不仅反派做的得心应手,教起人来也是应对自如,熟稔得好似将每一门语言都学成了他的母语。   相比之下,中也和太宰就很懒散了……问他们愿不愿意去上学的答案都是拒绝。   叶伊赫还一度担心过中也会不会是个文盲,所幸后来发现他能看懂游戏里的字幕——后来才得知是中也刚跟着织田作一起生活的那时候,织田作特意教了中也认字和许多基本知识。   也勉强算是半个函授……吧。   太宰就不一样了,只要他想,他大概率还能反过来教老师。   由于最近太宰、中也和织田作都去了【高濑会】卧底,家里只剩叶伊赫和伊万,才让叶伊赫能光明正大的坐在客厅里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苦学希腊语。   至于普希金,他还在外面长跑。不再亲自盯梢的伊万捏了个自己的泥人偶去监督他,反而更把普希金气得够呛——这个人偶到底被灌输了什么命令,用岩刺扎起他的屁股来,比它的主人还要狠心!   而果戈里只在晚上回来,白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问也只是神秘兮兮的冲他比出【保密】的手势,还附带俏皮的眨一下眼。   “另外,种田长官发来邀请函,说有件事可能会需要您的帮忙。”   伊万在与叶伊赫有关的事情总是相当尽责。像不习惯信件投递箱这种老古董的叶伊赫总是会忘记去翻翻看,幸好伊万记得。   就是不太明白种田长官,爱穿传统的男士和服就算了,怎么联络起人来总喜欢用信笺,还特意用毛笔写。   打个电话不是更方便?还有这个模棱两可的内容……   叶伊赫有点困惑,“我能帮他什么?”   “这点并未说明,”伊万优雅欠了欠身,“若是您拒绝,我这就反馈给他。”   “我过去一趟也没问题,”叶伊赫摇头,“如果听完发现我做不到,就再拒绝也不迟。”   万一是做好事赚复活点的机会呢?白白让它溜走岂不是很可惜。   这次的邀请函地点居然是政府的办公大楼,而不是咖啡馆或餐厅之类的地方。   照例带着迷你伊万人偶的叶伊赫下车时,看到有位戴着眼镜的西装小哥站在门边,一看就是在等人。   “费奥多尔先生,在下坂口安吾。”   当叶伊赫向他靠近时,他也主动开口自我介绍——这时,叶伊赫才发现他的唇边有一颗痣,“遵照种田长官的指令,在此处等候您前来。”   “你好。”叶伊赫点头。   对方看起来年龄并不大……应该和织田作差不多?   “种田长官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坂口安吾推了下因为汗湿而往鼻尖滑落的眼镜,边带路边对叶伊赫做出简明扼要的介绍。   “还有另外一位……具体事宜等见到他之后就会明白。”   “好。”   叶伊赫跟着他往里走了一段路,乘坐前往高层的电梯——权限卡由坂口安吾负责刷开——接着,又往更深处走了许久,直到走廊里遇到的人越来越少,连房间内传来的动静也逐渐减少后,才停在最深处的一个房间门口。   “接下来,我就不进去了。”   轻轻敲过两下门后,坂口安吾又推了一下眼镜——这次是因为紧张。   紧接着,他小声说道,“坐在里面的那位,咳,侦探先生,脾气比较古怪,你面对他的话语时,不要产生过多的心理波动就行。”   叶伊赫:“……哦。”   像乱步那样的侦探?既然能够坐在异能特务科的办公大楼里,身份大概也相当不一般吧。   反正都来这里了,叶伊赫拧动门把手,推开——   烟草的气味先一步飘了过来。并不呛鼻,甚至略带一点微妙的甜。   映入眼帘的是种田长官,叶伊赫是见过面的。   面对种田长官的问好,叶伊赫也简短回了一句,便将视线落在另外一位没有见过的陌生青年身上——这位大概就是坂口安吾所说的【侦探先生】。   浅金短发被压在与乱步类似的短檐帽之下,咖啡色的短款外套仅是随意搭在肩头;内里则是针织背心与白衬衣,搭配绛红的格子阔腿裤与翻口牛皮靴,相当有个人风格的装扮。   更别提在他的大腿与小臂间,搂着一具打扮精致的漂亮女性人偶——大约小臂长度,仿佛是真人等比例缩小的手办,但每一处关节都可以活动。   烟草气味正是从他另一只手上执着的细烟杆传来的,尚且有丝丝缕缕的烟雾自他耳畔绕过,随着扭头动作而轻盈的消散在那对茶色镜片前。   “就是你啊,接连捅穿里侧世界天花板的勇者。”   烟杆被敲在椅子的扶手上,有泛着火星的烟草灰烬落了下来。   当他开口说话时,偏低的声线更是被浸染得懒洋洋的,透出一股好奇心被满足后的倦怠,“真了不起,还是头一次见到那帮恶徒如同惊弓之鸟啊。”   话音尚未散尽,他的目光又自叶伊赫的面容往下滑,直至定格在他臂弯间的迷你伊万人偶上。   “不错,有品味。”   他发出一句真心实意的罕见夸赞。   头一次听到对方夸人,种田长官的眼睛都瞪大了。   “………”看着对方大腿上坐着的那位漂亮小姐姐版本的迷你人偶,叶伊赫沉默半晌,“谢谢,你也是。”   他甚至没办法解释这是伊万的异能,不是像他那种特别定制的人偶——否则不就相当于把自身底牌泄露出去了吗,还顺带明示他对异能特务科的不信任。   “我是绫辻行人,你大概没听过我的名字。”   绫辻行人唇间又呼出一缕泛着甜香的烟雾,态度竟然变得亲切起来了。很难说是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相同的好品味”。   “老实说,我不觉得找你过来会有什么帮助,但毕竟事情临到你头上,也可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这就是我的忠告。”   叶伊赫的回应同样坦诚,“我也不知道种田长官喊我过来是要帮助什么。”   “让我来说明情况吧,”   种田长官拿起桌上的一堆报告文档,“事实上,绫辻阁下同样是我请过来帮忙的,他身为特级危险异能者,理论上来说应当始终被监管在他的那间事务所里,而不是在这。”   “这间也不是你的办公室吧,”绫辻行人低低哼笑一声,“把我带到如此隐蔽的角落里,就这么担心我的异能发动吗?那该责备你们内部竟然出现凶手才是,不如就从局长开始切腹自尽谢罪好了。”   这里是军警与异能特务科共用的大楼,不止有异能特务科的干员在,也有为数不少的搜查官来往——而理应追查凶手的人本身即是凶手这回事,从古至今都不少见。   “咳…别开玩笑了,绫辻阁下。”种田长官略显尴尬的清了下嗓子,对叶伊赫说道,“我先给你介绍下他的异能[Another],是与他的侦探工作百分之百契合的存在,但造成的后果实在危险至极。”   当绫辻行人接受杀人案的委托时,他的异能将会自动触发。   一旦他成功推理出凶手是谁,且找到足以定罪的证据,他的异能便能够无视因果,必定让凶手【意外身亡】,没有任何干涉的手段。   从另一方面而言,他的异能同样能证明他那份强大推理能力的准确无误。   “通常来说,政府只会在搜查官无法破案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委托他。”   种田长官将其中一页纸展示在叶伊赫面前,“但这次情况特殊。”   叶伊赫拿起那张纸——上面的信息简直少得可怜。   头像处是一张通用人物剪影,意味着长相不明。   名字、年龄、性别同样打满了问号,唯有在异能栏写了一句话,[疑似能使目标陷入精神疯狂状态,并驱使对方杀人。]   底下则描述了具体的几项事件,总结大意是发现有这么一位幕后黑手,只唆使他人做出杀人行为,自己始终藏在阴影处;且他的动机不明,几场命案之间的受害者毫无关联——其中甚至还包括有警察。   而根据最近一位凶手死前的自白,对方的新目标似乎就是最近接连消灭两个非法组织的领头人。   “…………”   叶伊赫默默看完那页薄薄的纸,再默默看向绫辻行人。   他大概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并且深刻的觉得——这座横滨真是有够藏龙卧虎的,不愧是法律难以管辖的混乱地带。   “就是这样,你搞出来的动静太大,有个身份未知、行事狡猾的好奇鬼盯上你了。”   绫辻行人的声音依旧散漫,似乎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叶伊赫则在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如果他用费奥多尔的身体死第二次,那他这次会不会真的死了?还是说死的人只有费奥多尔?   “不过呢,好消息是对方目前可能也在查你的身份。”   没有等叶伊赫接话,绫辻行人耸了下肩膀继续说道。细长的烟杆来回虚点他和叶伊赫两下。   “而我,不得不接下这份委托,好让自己、以及你的小命都能够继续苟活下去。”   [哦?]   脑海里的费奥多尔似乎也升起兴致,坐在高椅的上半身向前微倾。   [这可真是,令人愉快起来了。] 第73章   叶伊赫也没想到自己复活点刷着刷着,还能刷出一个野怪。   顺带还刷出了一个和乱步性格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的侦探。   即使嘴上说着【得保住自己的小命】,他的神情依旧冷淡,苍白的薄唇微微抿起,再无声呼出时,又是丝丝缕缕的烟雾缭绕而升。   这种手工制作的烟草被点燃后的味道并不难闻,但叶伊赫的心底仍旧盘旋着[抽烟有害健康]的警示。   可这里毕竟人家的地盘,他默默忍了回去。   费奥多尔显然也被这堪称挑衅的预告吸引,自脑海的意识宫殿内漏出几许愉悦的笑声。   只是与以往对着他微笑的意味不同,费奥多尔这次发出的音节短促而低沉,更像是一条蛇在露出它那对尖锐的毒牙。   叶伊赫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双被未知情绪笼罩,微微眯起时便压出格外冷酷与淡漠气势的酒红色眼眸——在这种时刻,它将是危险至极的,连那平日丝绒般的酒红色也遭深渊侵蚀了般,呈现一种暗郁的偏紫。   [问问那位尊敬的长官先生,]费奥多尔带着冰冷的笑意出声,[将您当作诱饵,可是他的主意?]   听到这句话的叶伊赫停顿片刻,咽下险些出口的疑问。   费奥多尔已经猜到他们会被当成诱饵,用来引那位身份未知的凶手上钩…?   [当您来到此处后,]   似乎是猜到了叶伊赫想问什么,费奥多尔以一种缓慢的语速为他做出解释,[就意味着那位凶手已经锁定了您的身份。]   [用另一种说法就是——让警方获悉他即将下手的目标,本身就是计谋的一环。]   叶伊赫立刻理解了费奥多尔所要表达的意思。   从绫辻行人的话来看,他的真实身份在凶手那边原本是未知的——如此一来,告知叶伊赫轻易不要出门,始终待在藏身点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无论是剿灭【港口mafia】还是【圣天锡杖】,叶伊赫从未露面过,凶手能够推断出背后是他主导就已经是极限了,想要获得更进一步的情报,就只能从太宰他们那边下手。   只需要提醒叶伊赫这件事,再由他转告给小楼里所有人,以太宰的头脑再加上与这位侦探的合作,想要反抓住凶手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但此刻,种田长官却是趁着太宰带中也他们去【高濑会】卧底时,特意发邀请函拜托他过来帮一个[做好心理准备]的忙。   这样一来,叶伊赫的身份反而面临曝光给凶手的危险。   毕竟能够策划出如此缜密的案件、又能自己逍遥法外的凶手,难道还会是个头脑简单的笨蛋吗?   费奥多尔想要提醒叶伊赫的就是这一点——包括邀请函在内,这是异能特务科将计就计设下的局。   叶伊赫:“…………”   怎么说呢……能理解他们想要侦破犯罪元凶的急切,但事先竟然完全不知会他一声,是不是有点没礼貌喂。   反而是绫辻行人,如果不是对方刚才拐弯抹角的给出提示,他们可能还被蒙在鼓里,跟着异能特务科的步调再往前好几步才能察觉到。   叶伊赫没有去质问种田长官,而是先沉思片刻后,认真的向绫辻行人表达感谢,“我的人偶来自于一位朋友的手工制作。如果你喜欢,只需要提供人设图,他都可以制作出来。”   虽然没见过伊万捏其它模样的人偶,但他既然能捏出这么精巧逼真的迷你伊万让他带着,应该也可以捏出其它的。   到时要是绫辻行人真的有需求,就拜托伊万帮帮忙,客串一下人偶制作大师——他甚至还能捏得又好又快。   别的人偶师尚且需要繁琐的部件制作流程、极具耐心的雕琢上色,不能出错的拼接打磨才能出成品;而伊万则是用他的意愿去驱使异能,想要什么都能飞快地捏出来,效率与完成度都高到爆表。   “哦?”   听到这句话,绫辻行人眼睛顿时一亮。连他往日看人时总透出的那份冰冷而锐利的死气,在此刻对上叶伊赫时都消散些许。   “你小子,不错,很上道。”   他不讨厌和这种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对话,尤其是像叶伊赫这种既聪明,讲话又合他口味的。   很好,等这件事解决完毕,就来思考下这具送给他的特别订制人偶吧。   ——虽然绫辻行人目前还不知道,负责聪明的其实是费奥多尔。   种田长官则叹了口气。   基于之前与叶伊赫会晤时的那次印象,他早就反对过这个提议了;可是上面给出了巨大的压力,他就不得不执行。   “真是抱歉,我也并非故意这么做。”种田长官将头低下去些,给叶伊赫赔礼,“但您不必担忧性命安全,我们有经验丰富的秘密特工和搜查官作为您的保镖随行……”   “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叶伊赫跟着脑海里费奥多尔的声音,慢慢说道,“那就继续下去吧。”   “不需要任何保镖,一切照旧。”   “呼……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很多啊,费奥多尔先生。”   靠在椅子里的绫辻行人歪了点脑袋,向他露出预料之外的赞赏微笑——这份唇角的弧度极其微小,但已经难得到让旁观者瞳孔地震的程度了。   “原本以为只是个头脑冲动的反英雄笨蛋,结果倒显得相当狡猾又大胆嘛。不错,我不讨厌这样的合作者,这会让我不再感觉自己是带着群蟾蜍上街。”   就算完成政府委托事件也需要处于一流特工以及搜查官监视下的绫辻行人,笑谈间将他们都损成了只会呱呱叫的蟾蜍。   头脑暂且不论,叶伊赫发现这位侦探的嘴可比费奥多尔要毒多了。不知道太宰和他比起来谁强一点。   而费奥多尔无论何时都显得特别有礼貌,哪怕威胁人也会严格遵照敬语格式,透出一种奇妙又特别的危险魅力。   “狡猾算不上,”叶伊赫心底认同这个评价,口中还是替费奥多尔谦虚道,“还得麻烦绫辻先生配合我,真过意不去。”   “无妨无妨,完成保命的委托而已。”   细烟杆被敲在扶手上,烟灰也全部落尽了。绫辻行人慢吞吞的站起身,将那具精巧漂亮的人偶放在椅子上,“长官,麻烦你将她送回我的事务所里了。请注意,一片衣角也不能出现褶皱,她可是我最中意的藏品。”   种田长官怔愣看着眼前这两位谜语人三言两语的就敲定完接下来的计划,甚至已经并肩往门外走了,连思考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不得不说,你打击政客的手段也很漂亮啊,”绫辻行人的声线依旧冷淡,但心情听上去还不错,“就像挑虾线那样利索。”   “那是出自我另外一位朋友的杰作,”叶伊赫道,“有机会可以互相认识一下。”   “是吗,不用对着金鱼解释傅里叶变换的感觉一定很愉快吧。”   “…………”   两人就这么离开了办公室,留下被称为金鱼的种田山头火默然片刻,还是拿起电话。   “不用增派特工了,一切照旧……对,监视绫辻的那些人不必撤回,跟上去即可。”   既然叶伊赫说的是【照旧】,意味着绫辻行人身边跟有监管者是理所应当的。   这样也至少显得他比较聪明了点吧……至少不应该是金鱼吧?普通人怎么会把傅里叶变换当作常识啊!   ——另一边,走出办公室不久的绫辻行人和叶伊赫,立刻有穿着西装的人迎上来,大概是搜查官。   “在下飞鸟井,是这次案件的新任搜查官。”   他很是端正的敬了个礼,“您就是被邀请来的费奥多尔先生吧,要难为您和绫辻老师搭档了。”   这位自称飞鸟井的搜查官体格很是魁梧,行动却相当利落,给人一种沉稳干练的信赖感。   但是,给侦探配一个搜查官……   以为对方是助手的叶伊赫转头看向绫辻行人,后者语气凉凉的一摊手,“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个被政府用枪顶在脑门上干活的可怜侦探罢了。”   这嘲弄的口吻,如果换一个情绪激动的站在这,大概已经当场跳起来了。   “哪里哪里,您一直都备受我们尊敬呢。虽然听说异能特务科的特工被您气走了好几位……啊哈哈,那个也没什么关系啦,”   飞鸟井摸着脑袋乐呵呵笑着,“多少悬案都是多亏了你才抓住凶手……哎呀,好像也不能算抓住哈哈。”   “毕竟只要绫辻老师推理正确,异能发动下的凶手就必定死于【意外事故】了嘛。”——他继续说道,“正因如此,绫辻老师才会被称为【杀人侦探】呢。”   叶伊赫点头,心说难怪有绫辻行人这样的顶级侦探在,横滨的另一位名侦探依旧不缺委托。   至少乱步可不在推理完后顺便把罪犯也送走。   “你搭档的事情,”绫辻行人看向飞鸟井,淡淡问道,“还好吗,才过去一个月吧。”   “啊,他吗……”   回忆起搭档惨死的场面,飞鸟井的神情顿时黯淡下去,“我正是因为这件事,才决定自荐为这起连环案件的搜查官。必须为他报仇不可。”   “嗯,虽说只是我的猜测,但就手法而言,很可能出自那位元凶的手笔。”   绫辻行人别过视线,不再盯着眼眶几乎要泛红的飞鸟井,“努力虽然是件好事,但盲目等同于愚蠢。这是给你的忠告。”   飞鸟井:“是,绫辻老师…!”   “接下来要去哪里?”   与叶伊赫打车来的待遇不同,这次的政府门口停着一辆警用车,一看就是为他们准备的——确切地说,为绫辻行人准备的。   他在事务所外完成委托时,全程都必须处于警方严密的监视下。   “是去这间造船厂。”   飞鸟井从副驾驶座递过来一份报纸,“这是上位犯人死亡的地点。”   叶伊赫接过来,发现是描述造船厂出现有犯人连杀三人后自杀的新闻,动机似乎是那三位同事平时总是欺负他,致使这位犯人在忍无可忍下采取了报复措施。   “原本是要逮捕他的,”绫辻行人短促笑了一声,“只要不让我看到关键性证据,我的异能就不会发动。”   “但他还是死了,死前说着[你们听到有女人在尖叫吗,在那里,就在那里]之类的,但他指向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绫辻行人显然不喜欢这样的结果——如果是死在他的异能下倒也无所谓,他并不认为这种家伙的人命具备什么值得拯救的价值。   但假设若是还有真凶躲在后面,在不动声色的注视着他,无声发出[到这一步就结束了吗?]的嘲笑……那就令他很难以忍受了。   “出于犯人最后奇怪的行为举止,我们将他与那位能够[使目标陷入精神异常状态]的真正元凶联系了起来,”   飞鸟井也尽职尽责的解释道,“接下来也打算拜托绫辻老师去那里查探一番,看看有没有新发现。”   有意识里的费奥多尔帮忙作弊的叶伊赫也点头,“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与那位真正元凶有关的线索。”   如果那位元凶真的打算杀他,还有迷你伊万人偶能帮忙抵挡致命伤——接着对方就会露出马脚,再往后的追捕工作也能顺利许多。   再说……叶伊赫想了想,对方的异能力并不是攻击型,他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这间沿着海岸建造的船厂极大,由于前几天发生的事故不涉及生产安全,因此没有停厂歇业,眼下起重机吊转钢材声、金属板的冲压声、以及船体的焊接声不绝于耳。   当飞鸟井出示搜查管证件后,立刻出来一位戴着安全帽的主管接待他们。   “是来搜查浦上那件事的吗?”他看起来对这起事故格外烦恼,“之前警察过来一次就算了,这几天的新闻媒体也来了不知道多少家,每个人都在传浦上是不是被妖怪蛊惑了心智,又遭到反噬……”   “妖怪?”绫辻行人忽然出声。   “一点胡说八道的谣言而已。”主管摆了摆手,把他们往其中一间造船坞里带,“托这帮媒体的福,工人不敢来这间船坞干活,导致它目前依旧没能重新启用,都快要耽误工期了。”   除去造船厂必须沿着海岸线而建之外,每艘船也只能在连通大海的船坞里组装——在组装完成前,船体依靠支架撑在半空;当验收合格后,船坞便会开闸放水,船体的支撑被撤走,新船则顺着这条水道一路驶向海面。   这间船坞却是还保留有死亡现场的痕迹,但尸体已经被运走了,仅剩下星点的血迹,以及挣扎下显得凌乱交错的血脚印,混着肮脏的灰尘。   不远处是正在组装中的货船,有类似钢缆一类的数根东西自船边垂下来。   [犯人的自杀手段很有趣。]费奥多尔出声。   “犯人的死法有点意思。”绫辻行人同时开口。   旁听的飞鸟井和叶伊赫也同步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用钢缆主动将自己勒死……”   绫辻行人慢慢逛了一圈,细烟杆将其中一根钢缆挑出来,“还真是相当有毅力的死法,对自己下了狠手啊。”   “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他转头问向叶伊赫,好像很笃信他能回答得出来。   如果平时面对着那群只会说【竟然是这样!】、【可恶,被耍了】的蟾蜍们,绫辻行人就大概率不会这么做。   他是喜欢收藏人偶,但没有给幼稚园小朋友循循善诱地讲解一加二为什么等于三的兴趣。   瞥了眼满脸迷茫的飞鸟井,叶伊赫觉得他此刻要是说不知道,可能会让对方相当失望,然后把他也划到金鱼或者蟾蜍一类。   但幸好,他还有费奥多尔在脑内及时提醒,[海姬。]   “海姬。”叶伊赫照着念出口。   绫辻行人眼底露出满意的神色,那是一种[终于不用每天对着笨蛋干活]的舒畅。   “没错。在不同的传说中,她拥有不同的形象。但一些共同点则是她溺死于海中,化作索命的女妖。”   “古书记载她的容貌能根据人心变幻。待对方被引诱过来,放松警惕时,便会用长发将其勒死。”   用形似头发的钢缆将自己勒死,这也算是一种别出心裁的自杀手段了。   叶伊赫真佩服这两位的头脑能转这么快。   “等下,”飞鸟井忽然指着船坞外的海面道,“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别看!]   费奥多尔立刻出声警醒——但已经来不及了,叶伊赫的视线下意识跟着飞鸟井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下一刻,他隐约听到了女人的笑声。   飘飘忽忽,好似自缥缈雾气的深处缓慢而来。   与他们形容的不同,那阵笑声并不尖利,甚至还显得柔和,就像以往听到过无数次的那般亲切。   叶伊赫睁大了眼,表情空白。   『我回来了——』   熟悉的、亲切的和蔼笑声愈来愈清晰,好似连当年温馨的画面也浮现脑海。   『又闻到了我家伊赫做的饭香,真好,今天又度过了我们的幸福一天……』   有女性的身影自海中浮沉,向他伸出手,仿佛在邀请他投入这个永远会令人安心的怀抱。   『只要那时死的是你就好了。』   “糟糕,他被凶手的异能影响了!”   见到叶伊赫忽然怔愣在原地、紧接着单手捂住脑袋的反应,绫辻行人匆忙朝飞鸟井喊。   “制止住他,快点,无论用什么办法!”   飞鸟井赶紧应了声是,正要上前压制这位神情陷入空茫的黑发青年时,对方却忽然抬起另一只手。   “不必了。”   ——那双冷漠且阴郁,涌动着晦暗情绪的眼眸原本是酒红色,此刻却近乎被压暗至危险的绛紫,自五指张开的缝隙间抬了起来,望向他们。   飞鸟井骇了一大跳,连脚也被那声命令钉在原地。   “驱使妖怪,真是有趣的杀人手法。”   费奥多尔放下手,开口的声音冰冷。   “不是吗?” 第74章   “啊…是…”惊到怔住的飞鸟井下意识回应。   比起被费奥多尔那忽然改变的冷冽气场所震慑到的搜查官,绫辻行人的反应要平淡许多。   不仅是费奥多尔身上那瞬间危险起来的气势,包括他与叶伊赫截然不同的措辞习惯与发音韵律,都能让绫辻行人瞬间反应过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绫辻行人在另一边的小臂上敲敲细烟杆,让烟灰落下去了些,又从烟草盒里取出新的补上,“这倒是比杀人案还要更有意思些。”   “你的名字?”他问费奥多尔。   通常而言,双重人格中的两个人格之间并不会共享名字。当第二个人格被分裂出来时,也会给自己取一个更好区分二人的新称呼。   绫辻行人这样问,等同于猜出了费奥多尔是拥有双重人格的事实。   这倒也意味着【妖怪杀人】的危机暂时解除。绫辻行人刚提起的心跳顿时平了回去,懒洋洋的想道。   这种双重人格的病例不算常见,没想到还能用这种切换人格的办法规避掉那位元凶的异能,挺有意思。   但就这个新人格说出的话来看,他知道刚才发生的紧急状况,且主动替换上来承担风险……人格之间竟然还能意识共享兼和平共处?更有趣了。   绫辻行人叼着烟杆,等他进行自我介绍。   “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缓慢开口,语气与叶伊赫介绍时完全不同——他念出这个名字时,仿佛有地面蜿蜒流淌的暗影化作浓烈漆黑的死意,将那串符号拼写成了扭曲的【恶魔】。   “同一个名字啊。”   绫辻行人哼笑出声,口吻却显得没什么干劲,仿佛根本没将费奥多尔这个新人格的极度危险性放在眼底。   “既然凶手试图刺杀你失败,意味着他不会再次出现了。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费奥多尔。”   “我赞同您的观点。”   方才那极骇人的气势也淡了下去,费奥多尔面无表情回道。   只有飞鸟井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欸…啊……到这里就结束了?”他愣愣问道。   “是啊。”绫辻行人懒散回他,“今日份的调查中止,之后再约时间。”   飞鸟井看向费奥多尔,“可是……”   他那张脸上逐渐浮现出懊悔混杂困惑的表情,立刻鞠躬对费奥多尔道歉。   “万分抱歉,费奥多尔先生!因为我没有中招,所以真的不知道原来那处发光点是敌人的异能……!”   “无妨,显然那位凶手的妖怪异能可以针对特定目标释放。”   费奥多尔淡淡开口,唇角甚至浮现森然的冷淡笑意——无声的,带着锋芒毕露的轻蔑。   “但若要说这是敌人苦思冥想才得到的诡计,那么,这个诡计简直幼稚到令我心生怜悯。”   这段话从头到尾,费奥多尔都是在注视着飞鸟井的情况下说出口的。   用那双冷漠的、好似非人的绛紫眼眸,裹挟着极浓重的精神压迫感,几乎要使飞鸟井产生喘不过来气的幻觉。   即使他远不如绫辻行人聪明,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状况,也能猜到费奥多尔——或者说,这具原本由叶伊赫掌控的身体状态极其反常,且根本不能招惹。   何况,身为优秀搜查官的他并不迟钝。   “而我竟然没能识破他的计谋,真的,实在惭愧……”   “请您打住吧。”   费奥多尔微微偏过脑袋,柔软的细碎黑发随之垂落些许在眼前,使得那小半张脸的神情被隐藏在若隐若现的阴影里,连视线也仿佛自魔渊深处冰冷望来。   “比起听您在这里道歉,我更希望那位凶手向我证明他并非是一具仅会令人发笑的尸体。”   “不是一具……尸体?”飞鸟井艰涩重复,喉咙收紧。   “是啊。毕竟,”   费奥多尔的指尖轻点在太阳穴上,嘲弄他的神情似笑非笑——这使费奥多尔哪怕口中说的仍是敬语,攻击性仍旧强到让对方感到来自心脏的强烈瑟缩。   “只有死人才不会思考。飞鸟井搜查官。”   “………”   在飞鸟井那看似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的踌躇中,造船厂的搜查到此为止。   飞鸟井把绫辻行人和费奥多尔送回去的一路上都显得格外沉默,甚至感觉接近自闭。   之前,他单知道绫辻老师的嘴很毒,需要拥有强大的心理抗压能力才能与对方交谈。   现在,没想到这位费奥多尔先生的嘴也不遑多让,气势更是恐怖到让他几乎腿软。   是他发现了自己搞的鬼吗……   飞鸟井在绞尽脑汁的思考。   但无论他如何在脑中复盘,都没有发现自己哪一步有暴露出破绽——所有安排都遵照了[他]的意愿,就像齿轮一样严丝合缝地嵌进去。   那个人应该死掉才对,就算他按照绫辻老师的命令去压制对方,[凭物落]异能接下来的持续影响也会使他陷入精神泥潭、进而疯狂找机会自杀的结果。   然而,只过去片刻功夫,他竟然就解决了这个性命危机!   该不会是双重人格……可恶,还能用这种狡猾的办法躲避精神系异能攻击!?   飞鸟井暗地里都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没办法了,等送完绫辻老师后就找机会向[他]汇报这个结果……包括对话和其他细节也是,[他]要求过一旦袭击失败,就必须将过程事无巨细的告诉[他]。   这次的失败无伤大雅,只要让[他]得知了目标身份,杀掉总是轻而易举的——就算对方再如何放话,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等警车停在侦探事务所门口,绫辻行人先开门下车后,飞鸟井正要从副驾驶的窗口向他道别,却见到老师提前问费奥多尔。   “你要进来喝杯茶吗,”绫辻行人出声,“地下室也有许多特别的玩偶收藏可以一起欣赏。”   “乐意之至。”费奥多尔微笑答道。   飞鸟井的话顿时卡壳在原地,“等下,老师……访客是需要额外报备并批准的!”   “你说了,[访客]才需要批准。”绫辻行人淡淡道,“费奥多尔是我这次委托的搭档,也是我在人偶上的同好。请他进来喝杯茶有什么问题吗。”   “呃…”飞鸟井被反驳得哑口无言。   “知道了就快回去,茶位没准备你的份。”   即使有众多异能事务所的特工明里暗里绕着事务所进行监视,乃至随时都具备射杀绫辻行人的权力,他周身依旧充斥着并不居于人下的凌厉气场,茶色墨镜后的眼神也显得极为锐利。   “……”   飞鸟井没有能力制止这一幕发生。   他本身仅是绫辻行人在搜查案件上的陪同者,而非特工那类的二十四小时监视者。   因此只要绫辻行人表示这次搜查结束,并要求他离开事务所,那么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费奥多尔先生,请进。”   “感谢您的邀请。”   眼看着费奥多尔跟着绫辻行人进入那间防守严密的事务所,飞鸟井只能悻悻打道回府。   没关系,费奥多尔也不能一直待在老师的事务所里。   他很快就能让那小子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是[那位]忠实且可靠的“魔仆”。   …………   另一边,绫辻行人关上侦探事务所的门后,直截了当地问费奥多尔,“他怎么样。”   这个“他”指的是叶伊赫。   “没有大碍,我强制让他陷入了沉睡。”   说出这句话的费奥多尔口吻温和许多,不再如刚出现在造船厂时的那般极具攻击性。   换句话说,他是刻意那么做的。   “等解决掉异能的元凶就没问题了。”   费奥多尔的指尖轻按在心口处。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并不显出紧张或担忧的成分,反而更像是一种轻描淡写的宣告。   一种誓言般的安抚。   ——即使当事人此刻正眉心紧蹙的蜷缩在床上沉沉睡去,无法听见。   “你发现了?”绫辻行人的唇角浮现微笑。   还是那句话,他并不认为人命具备什么特殊的价值。恶人还是善人,在他眼底全部一视同仁,不分高低。   即使察觉到眼前这位费奥多尔的行事性格绝非善人、甚至连寻常恶人也远比不上他的类型,绫辻行人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   他要做的只有推理,然后解决委托。   而现在,有一个更紧急的谜题等着他去解开。   费奥多尔“嗯”了声,言简意赅问道:“那位搜查官的资料?”   “需要费点功夫,但不麻烦。”   绫辻行人真的去厨房给他们泡了两杯茶端出来,将其中一杯递到费奥多尔面前,“就让我们重点来看看他的搭档之死吧。”   以他被严格监视,做出任何行为都要向上汇报的状态,竟然能同样平淡地说出【调查一位军警搜查官并不麻烦】的话来。   “为了让飞鸟井叛变,凶手大概率亲自接触过他。”费奥多尔微微点头致谢。   即使心底那瞬间翻涌起来的负面情绪此刻尚未完全平息,他在神态与动作上依旧是优雅的,好似在克制自身更深处的阴暗面冒出脑海,将注意力集中于如何引诱凶手上钩。   在不久前的造船厂遇袭事件里,飞鸟井根本不知道他那点微小的细节破绽,落在这二人眼里到底有多明显。   太阳照射的方向?   时间是接近黄昏的下午,为南偏西。   船坞的方位?   坐东朝西。   那么,一个生活在海滨城市已久、看习惯了海的人,通常是不会在直视刺眼的太阳光线时,还会去特意观察远处海面上的反光,且以极快的速度指出异常的。   甚至,还可以再换个心理学上的解释。   一位经验丰富、搭档刚惨死在敌人手里不久的军警搜查官,在观察到异常反光时的第一反应,难道不应该是下意识认为它出自敌人的攻击吗?   莫非他还要觉得那反光是一个漂流瓶,并游过去乐颠颠的捡起来打开吗?   何况,他的语气比起警觉,更接近于吸引人往那方向去看的疑惑。   那话也就能哄骗到对飞鸟井没什么警戒心的叶伊赫,费奥多尔瞬间就察觉出异常,可惜提醒已迟。   但只要施加异能的元凶死去,异能自然随之解除。   费奥多尔冷冷想道。   既然如此,杀掉那人就好。   或许那位太宰治拥有无效化异能的能力,但面对这类精神系异能,他必须要触摸到承载异能施展的媒介,或者触摸到异能者本身,无效化异能才会发动。   显而易见,妖怪异能的施展并没有明显的媒介。   而他也不打算放过对方。   “你刻意用话激怒幕后凶手是个好点子,”   绫辻行人端起茶浅抿一口,言谈间将费奥多尔的谋划洞悉得极为透彻。   因此,他在造船厂才会什么话也没说,让飞鸟井误认为自己还没有暴露。   一直等到人被送到事务所门口,他才用邀请费奥多尔这个举动,杀了飞鸟井一个猝不及防,连应对的时间也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脱离自己视线。   “针对那些已犯下的案件进行分析,我们能肯定的一点就是犯人自负且傲慢,自尊心与好胜心都极为强烈。”   绫辻行人慢慢说道。这是一场针对凶手心理的反布局,手段不必多么高明,只追求有效。   “即使对方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也无法消弭心中那份强烈的胜负欲。”   “凶手一定会亲自布局来杀你。如果调查飞鸟井搭档死亡的那起案件当真能触及到对方的真正身份,我猜他甚至可能是亲手来杀你,可能还包括我。”   “不会有那个机会。”   费奥多尔的声音平淡。   “确实如此。”   绫辻行人的双腿交叠,朝后靠在椅背上。   没有精致漂亮的人偶冲淡他的气场,使绫辻行人眼底那份冰冷彻骨的寒意随吐字而缓慢扩散开来,直至连话语也透出浸染死气的苍白漠然。   “毕竟,可别忘记了我的异能效果。他会死的,就像过往因我异能而死的所有凶手那样。” 第75章   用短暂的交谈时间达成共识后,费奥多尔便离开了绫辻行人的侦探事务所,好像他真的只是过来喝一杯茶,再欣赏了地下室里的名贵收藏品。   绫辻行人会去收集关于飞鸟井搭档的资料,而费奥多尔则会去另一个地方。   他的弥赛亚仍旧沉睡着,不能醒来,意味着他无法回到小楼里——虽然太宰治目前在【高濑会】当卧底,但他无法保证对方不会回来。   暂时,还不能被太宰治发现他的存在。   只要没有当面相见,纵使太宰治对这具身体的细节有所怀疑,也无法断定有双重人格的存在。   江户川乱步能一眼看出来,除去他自身在推理上具备高超的天赋外,也是由于当时弥赛亚刚出现不久,能够互相佐证的细节太多。   没错,横滨还存在着这一位优秀的侦探。   费奥多尔轻轻敲了敲武装侦探社的门框,正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犯困的乱步脑袋蹭一下抬起来,笑容灿烂。   “你来啦!”   在看清费奥多尔的下一刻,他扬起的嘴角顿时拉平了不少,“咦,是你啊。我想见到的另一位呢,怎么不出来——”   “我有给你带京庵堂的粗点心。”费奥多尔抬起手里的礼盒。   “好耶,果然你也是个好心人!”   在高级点心面前瞬间败下阵的乱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蹦蹦跳跳地过来拿他心仪又美味的下午茶……黄昏茶?   不管,反正名侦探看到,名侦探吃到,名侦探消灭!   只有被称为好心人的费奥多尔,唇边保持的浅笑变得微妙起来,“……”   面对如此投其所好的点心投喂,乱步的好心情也变得更加明媚又愉快。   他找来刀叉和餐碟,将点心分出来,甚至还端给费奥多尔一份。   费奥多尔吃到,也等于他体内的另一个人格吃到了嘛。   “说吧说吧,来找我这位名侦探有什么请求?”   乱步又留下一份给出门去做委托的兰堂,才用叉子给自己啊呜塞了口满的,连讲话也变得含含糊糊。   “确实有一个案件需要乱步先生的帮忙。”   端着盘子的费奥多尔坐姿端正有礼,慢慢开口道,“或许应该会有印象,事情发生在大约一个月前……【特等搜查官分尸案】。”   乱步咀嚼点心的腮帮顿时停下来。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咽下口中的点心。   再出声时,甚至变得低沉,全无几分钟前的活泼开朗。   “我听说过这起案件。”乱步说。   “当时,我正接受来自军警情报部的另一个案件委托,人在大阪,离横滨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即使如此,这起案件在搜查官中也产生了轰动。当时负责协助我处理案件的二田军警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残忍的凶手,将那位搜查官活活分尸至死。”   气氛仿佛冻结成了冰。   费奥多尔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听着乱步继续回忆。   “重点是……”   乱步声音变得更低了。   那双凌冽净透的眼眸全然睁开,仿佛被雨洗过的祖母绿宝石,漂亮又璀璨。   他在将这句话说出口前,就已经感到某种不可言说的愤怒再度自心底蔓延,乃至连那时的细枝末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重点是,”乱步几乎难以说完它。   “当时那位名叫由伊的搜查官,已经怀孕了三个月。”   三个月,胎儿将发育到能够清楚分辨手指和脚趾的程度,更别提头部、四肢与躯干。   那是一个已然成形的生命,凶手却使用最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切,包括ta的母亲。   “我原本以为那起案件也会交给我的,”乱步握着叉子的手指收紧,“但是没过两天,大阪的警察就告诉我,凶手在当时没过多久就抓到了,是一个偶然闯空门的小偷。”   “假的。”听到这里,费奥多尔淡淡开口。   “啊啊没错,我也这么认为!”   乱步气到连眉毛都紧皱起来,显然对警方的办案结果难以认同。   “小偷大多为了谋求财物而闯空门,哪怕因家里有人而转为入室抢劫,也很少会杀害屋主,更极少采取对其分尸的残忍手段——除去蓄谋已久的个人恩怨式作案外,这大多数都是属于高智商连环凶案罪犯才会实施的典型杀人手法!”   如果是某个憎恨由伊搜查官的人,筹谋多时,趁着她独处时将其杀害并分尸泄恨或灭迹,这都是在逻辑上能讲得通的。   但他被告知凶手只是一个偶然闯空门的小偷,与那位由伊搜查官并不相识。   一个小偷,想要找个房间偷点小钱,却不小心撞见由伊搜查官,接着与这位特级搜查官打斗起来,最后把对方残忍的分尸至死?   日本的法律在入室盗窃、入室抢劫和入室抢劫致人重伤死亡,可是有着不同的量刑标准。   如果说入室盗窃数额不大,只是判决3年以下徒刑或罚款、最多不超过10年监禁或罚款50万日元的话,入室抢劫致人死亡可是直接面临无期徒刑或死刑的!   这个原本可能只是打算偷点小钱的窃贼究竟有多想不开,才会使用这么疯狂的杀人方法?   更大的可能是——他被冤枉了。   或者,他不过是一只替罪羊,是某人准备已久的祭品。   “虽然,这些都只是我身为侦探的直觉……但哪怕那位小偷真的犯下了这些罪行,我也想要亲眼确认真相。”   乱步睁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眸,认真对费奥多尔说道。   “我当时向警方提出了疑点,并希望接手卷宗相关资料看一眼……明明只需要一眼,用我的[超推理],我就能得知真相的!”   他的异能[超推理],百分之百能够瞬间明晰案件的真相,但那也需要获取相应情报作为辅助推理的必要前提条件,而不是凭空获得真相。   仅凭大阪警方闲聊间对他透露出的三言两语,乱步只能推测出这个小偷大概率并非真凶。   但横滨警方拒绝了他的请求,并表示凶手已经抓到,对方也完全认罪,实在没有委托他来插手警方办案的必要了。   费奥多尔心里清楚,这是警方不希望自己被民间人士公开打脸、在大众脑海中烙下无能标签的心理作祟。   若是在他们宣布已经抓到小偷作为凶手之后,乱步又跳出来用他惯常极拉仇恨的语气宣布他找到了真凶、警方总是需要仰赖他才能顺利破案……可想而知那帮军警高层得感到多么深重的耻辱。   在政客眼中,绝对的真相根本无关紧要,民众能够接受的事实就是“真相”。   即使眼前的乱步表现得再如何不满、作出的疑点分析是多么有理有据,警方那边也绝不可能重启这起案件。   ——换句话说,这就是某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听完乱步难得流露出的不满,费奥多尔点了点头。   “我便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真的吗!”   没想到还有机会解开真相的乱步眼睛一亮,顿时连面前这位费奥多尔也看得格外顺眼。   “当事人资料,证人询问笔录,那些被拍下来的线索,快给我啦!”   他高高兴兴的一摊手,就找费奥多尔要文件和案发现场相关证据。   费奥多尔眼也不眨回道:“我都没有。”   江户川乱步:“…………看见我手里的这把餐叉了吗?我马上就要用它扎你的屁股。”   气死了,害他白开心一场!   费奥多尔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威胁内容,默然片刻。   “这是和谁学的?”   “每天下午啊,”乱步用手指了指窗外,“街道边都会有个金发外国青年气喘吁吁的跑过去,后面还跟着个会用岩刺扎他屁股的青年,银色的微卷长发,衣服像欧洲执事或者管家那样的。”   费奥多尔:“…………”   ……那是普希金和伊万。   他们都快在横滨跑出名气了吧,虽然是搞笑兼励志方面的。   “首先,我可以肯定一点:不愧是名侦探,猜测完全正确。”   费奥多尔若无其事跳过刚才关于扎屁股话题的讨论,又将重点拉了回来。   这是弥赛亚想出来的普希金改造方案,他并不反对。   或者说,要是他向弥赛亚提出反对,导致原本由弥赛亚自己完成的体能锻炼,被对方气得全部都交还给他继续进行的话,那怎么办。   普希金又不能代练。   “我在今天见到了那位由伊搜查官曾经的搭档,飞鸟井。”   费奥多尔粗略讲了下造船厂的经历。   乱步若有所悟:“飞鸟井……”   嫌疑真大。   但比他嫌疑更大的,还有那位藏在他背后的真正元凶。   “要我找出那个元凶的真实身份?”乱步跃跃欲试。   “不必,”   费奥多尔微微摇了下头,哄他的语气十分诚恳。   “事实上,是有另一件任务需要拜托名侦探完成。是的,除了您这位名侦探以外,再没有别人能够值得托付了。”   “………嗯、嗯哼,”   被夸得有点呆住,乱步握拳清了下嗓子,故作镇定的回答,“那…那好吧,我会完成的,这可真拿你没办法——果然没有名侦探帮忙的话,距离完美结局就是要少一两块薯片、我是说,碎片的距离呢!”   哎呀呀,真是一个两个都离不开他的出手相助呢。   “正是如此。”   费奥多尔附和他的话,丝毫不介意让对面这只黑猫猫显得再骄傲一些。   “说起来,兰堂先生还好吗?”   “外伤恢复得特别好啦,毕竟有晶子在。”   乱步又埋头吃起碟子里的粗点心,啊呜啊呜的。   “但她对失忆这种症状就没什么办法了,兰堂说他还是想不起什么东西。但反正他已经通过测试、正式留在侦探社当调查员了啦,有的是时间慢慢找回记忆。”   武装侦探社和动辄被迫提着脑袋去干活、随时都会被当做弃子丢掉的黑丨手丨党组织【港口mafia】不同,是很珍惜每一位社员的!   “唔,”乱步又想起什么般补充道,“社长说兰堂的异能其实很强……搞不好比绝大多数异能者都要强。”   在费奥多尔正要作出什么反应之前,对方又灿烂笑起来,冲他得意洋洋的摇着叉子。   “哼哼,反正肯定不会强过我的[超推理]就是了!毕竟我的异能可是世界顶尖级的啦,超不过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费奥多尔:“………”   真是与绫辻行人各自位于两个相反极端的侦探。   不过,既然这位头脑同样聪慧的乱步侦探同意接下他的委托,开战前的准备便已全部凑齐。   费奥多尔没有回去小楼,而是选择在酒店里住下,直到绫辻行人通过他留下的联络方式发来讯息。   东西搞到手了。   他再次来到绫辻侦探事务所时,绫辻行人没有坐在那间洋室似的事务所内等他,而是站在门口。   虽然绫辻行人只是斜倚门框、单手把玩着细烟杆,以一副相当倦懒又散漫的姿态等着费奥多尔过来,但那些牢牢盯死他的特工们可不这么认为。   光是透过狙丨击丨枪与望远镜传来的紧张凝视感,费奥多尔都能分辨出不止三四道。   “他们似乎很害怕你。”费奥多尔看向对方。   “毕竟我是个【只会】杀死凶手的杀人侦探。”   绫辻行人懒洋洋开口,“那些人不来夸奖我为民除害,竟然还要用枪随时顶着我的脑门,真是岂有此理。”   比起宣称异能极度危险的他,难道不是会肆无忌惮犯下杀人恶行的凶手更危险吗。   “我也认可您的这个想法。”   费奥多尔轻轻颔首,边用视线略微扫过对方全身。   除了那根不离手的细烟杆外空无一物,并没有携带由伊搜查官分尸案件的相关资料。   “走吧,”   接收到对方隐晦的目光,绫辻行人微抬下巴示意那辆停在门口的警车,话里有话道。   “我们马上就要去犯罪现场了。”   坐在副驾驶的依旧是飞鸟井搜查官。他是被军警情报部指名派给绫辻行人的协助搜查官以及监视者,自然不会在对方出门时缺席。   “绫辻老师,我们要去哪里?”   只听说要出门,没有被告知目的地的飞鸟井困惑摸了摸头。   下一刻,他便在绫辻行人开口道出的那个地址中错愕睁大眼睛,“那是……!”   “没错。”   绫辻行人靠在轿车后座的椅背上,表情似笑非笑,气场又冰冷得惊人。   “先将我们送去你的搭档惨死现场吧,飞鸟井搜查官。”   飞鸟井那不可思议中又夹杂吃惊,兼具一点愤怒与不解的情绪酝酿得很好。   或者说,他的演技非常好。   “怎么会突然要去那里……”   “我想去哪里找线索是我的自由。只是我的协助者就别叽叽喳喳的,当好一只会鼓腮帮会敬礼的蟾蜍就行。”   绫辻行人不耐烦的用细烟杆敲了敲前座司机的椅背,“快点走。”   司机被他话语中透露出的冷意惊得缩起脖子,警车随即就以一种小心翼翼的架势启动了。   飞鸟井不敢有异议,那会显得他心虚。   左手的无名指伤口似乎又泛起疼痛来,却令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莫名的安心。   由伊搜查官被杀时,她正在和飞鸟井搭档,共同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件。   凶手是一位原本经历清白、履历上毫无污点的普通人。   然而,在某个时刻,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了数起死亡案件。   为了确认他的嫌疑,由伊搜查官开始和飞鸟井住在他对面的楼栋里,从窗口轮流监视起对方的生活起居。   这原本是一件很寻常的监视任务,却以飞鸟井某日回来时,发现搭档的分尸惨死而结束。   由于特级搜查官残忍被害这起案件引发的轰动太大,连同公寓本身都作为凶宅变得相当出名,没有人敢再接手。   不过,在上楼时,他们看到楼前的空地上停着辆正在用钢丝绳吊起冰箱的塔吊车,似乎有高层的新住户在进行重物搬运。   但对于这间无人问津的公寓,在经过案发一个月后的此刻,它还是空着的,除去尸体被收殓、监听设备被搬走外,其余都保留有原始模样。   作为监视用的房间,内部并没有添置新家具,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   除去和绫辻行人同样脱鞋进入外,费奥多尔还脱下斗篷与帽子,一并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   飞鸟井略显紧张的跟着脱鞋跨进去。   一个月没有打扫,铺在这间公寓里的榻榻米已经落了层浅淡的灰,但他们都不在意。   往里走去,那间用来监视的窗口已经拉起窗帘,榻榻米没有人来清洗,血迹已经干涸发黑,深深嵌入每一寸榻榻米的缝隙之间。   整块血迹的形状并不规则,既有在流淌中逐渐扩散的,也有喷溅出去的,足以昭示当时凶案发生之惨烈。   “你看出来了吧。”   绫辻行人只是绕着房间走了一圈,茶色墨镜后的视线便转向费奥多尔,意味深长道。   “是。”   站在门口的费奥多尔配合低笑出声,“真正的凶手是谁这件事,简直显而易见。”   话音未落——   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后脑被枪口抵上。 第76章   即使被枪抵着脑袋,费奥多尔的神色依然分毫未变。   他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出闪躲的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好似当真被这只手枪胁迫了似的。   而面朝举枪者的绫辻行人则发出了一声语气平平,但戏谑意味极强的“哇哦”,好似见着了小丑在表演滑稽剧。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飞鸟井搜查官。”   他的语调甚至慢悠悠的,比那位连手都在颤抖的飞鸟井要淡然得多。   “说实话,你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这个应对办法真是烂透了。既然你都认识我这么久,想必心里也清楚要是当着我的面开枪,自身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绫辻行人的异能力[Another],其发动的一条关键性判断依据,就是让绫辻本人看见证实凶手身份的关键罪证。   既是指,飞鸟井要是敢在他面前开枪杀了费奥多尔,那把枪以及枪上的飞鸟井指纹就会成为罪证。   如此一来,这起委托就会简单到连搜查过程都不需要,他的[Another]会立刻发动,飞鸟井将百分之百死于意外事故。   “我当然……知道,绫辻老师的异能力有多可怕……”   飞鸟井的声音带上些许畏惧,“前段时间发生的囹圄岛居民十七人屠杀事件……不正是您的战果啊。”   “别说那种让我感到恶心的话,蠢蛋。”   绫辻行人冷冷道。   “那些因我异能而死的凶手,必定是犯下杀孽,早已罪无可恕者。这并非战果,而是清算。”   “何况,还有第十八名主谋没有找到。”   囹圄岛连续杀人事件,同样是前段时间轰动政府高层的刑事案件。   那是十七位岛民串通合谋所做出的罪行。   他们暗中杀害来这座小岛上的观光客,劫掠他们随身携带的财物还不够,更是一面营造对方长期滞留在岛的假象,一面假冒被害者身份,持续盗领他们账户中的金钱。   而绫辻行人那时偶然来到囹圄岛上,正好和来搜查观光客大量失踪案件的飞鸟井撞上,并在最终,让后者亲眼见到绫辻行人的异能是如何在一瞬间就夺取十七个凶手性命,且死法各有不同的。   由于无论对被害者还是凶手,双方的下场都太过惨烈,以至于政府花费了大力气将这起事件压制下去。   对绫辻行人而言,这也是他被政府判断为【特级危险异能者】的关键性事件,害得他自此之后都只能在层叠特工的包围与监视下活动,简直烦闷透顶。   啧,比起花费警力在他身上,难道不应该多去反省下这座城市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杀人凶手吗。   自唇间吐出烟雾,绫辻行人的表情变得更加不耐烦,冷冽死气几乎从他墨镜后的视线之中射出,将飞鸟井那藏不住的畏缩扎得更厉害。   “说到底,这也怪绫辻老师不好……”   “哈?”   绫辻行人好像听到了一句荒谬的笑话,连眉毛都随之抬高些许,显得气势更足。   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在场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反派。   “为什么要来调查这里?为什么要踏上囹圄岛?”   飞鸟井的声音逐渐提高,发出最后一声质问,“为什么要联手这家伙”——他用枪口抵了抵费奥多尔的后脑,动作粗暴,“和[他]作对!”   费奥多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表情却已变得更加危险。   “他?看来一切事件背后的真正元凶,果然是个男性啊。”   在对方失口透露出的细节里,绫辻行人发出冷淡的笑声,“这倒与我在心底对那家伙做出的犯罪侧写相符。”   飞鸟井闻言愣住,这才发现自己在情绪激动之下,无意中暴露出了有多关键的情报,表情显而易见变得慌张起来。   “听着,蠢货。”   绫辻行人轻蔑道,“你以前是一位优秀的搜查官,遵守法律、秉持正义,为了信念不顾一切。当你还是一位搜查官时,这些确实都属于好品质。”   “但你如今已经背离了原本的道路,成为了行事疯狂的杀人犯——那么反过来说,你的思维受早已规矩束缚太久,头脑简单直接,总是自以为做出了什么明智的决策与判断,事实上连趴在树皮上吸食汁液的虫豸都不如。”   飞鸟井:“什、什么意思……!如果我不打算活着,只要开枪,我就能杀了他…!”   只要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杀掉已经处于枪口下的费奥多尔,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听到这种狂言,费奥多尔无声扯起了点嘴角,嘲讽意味十足——可惜飞鸟井看不见。   “就是在说啊,你如果想当个什么将警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高智商杀人犯,我劝你趁早放弃吧,或者自杀重新转世会比较快一点。”   绫辻行人也哼笑了声,“你自以为做出的这个鱼死网破决定是遵从内心的崇高抉择,事实上?也不过是那位元凶将你洗脑成了这样。”   “怎么,你是不是还感谢他了啊。”   “…………”   飞鸟井的脸色大变,既感到了彻底的羞辱,又对此哑口无言。   “看样子是猜中了。”   绫辻行人指尖把玩起细烟杆,一副都懒得和飞鸟井多谈话的模样。   “那么,就再让我猜猜看吧。你那恭恭敬敬、听命行事的主人,此刻是否也在这栋楼的某个房间里,正像个藏头露尾的变态偷窥狂,在偷听我们之间的谈话?”   “咳嗯,”飞鸟井正要怒声反驳,另一道属于年长者的嗓音已响起在公寓门口——略显苍老,但绝不颓丧,甚至带有一点俏皮的愉悦。   单从他身上随意穿配的和服、打理整齐的白发,以及浮现在面颊的酒窝来看,与邻家亲切的老顽童也没什么区别。   “终于舍得出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藏到等别人把你抬进焚化炉里呢。”   绫辻行人微微眯起眼,对他的说话毫不客气。   “说得真好,绫辻君。”   即使被绫辻行人故意当着面骂,他的笑容也没有丝毫减损,“但老夫还是要澄清一点。”   “老夫之所以在此前事件中从未现身,并非是出于害怕警方搜捕或者名誉扫地之类的原因。只是他们都不值得老夫这么做罢了。”   “少在那装腔作势的摆谱。”   绫辻行人根本不给面子的冷笑。他身上压根不具备尊老爱幼的传统礼仪观,更别提在话语里会主动给对方递台阶下。   “还不是我们把飞鸟井刺激得彻底暴露,连带马上就要把你的小尾巴揪出来了。”   飞鸟井听得愣住:“刺激……?”   可惜绫辻行人目前还没有走到为蟾蜍解惑的流程,完全没理他。   费奥多尔好似也已忽视了掉脑门上的性命危机,正饶有兴致的听绫辻行人痛骂缺德老人。   “只是以前没有拿正眼关注过他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藏匿身份的好本事,”绫辻行人继续道,“一怀疑起他来,破绽简直多得我要用笔才能记住。”   “当然,还有你也一样,京极夏彦。”   绫辻行人一语道破对方的身份。   毕竟,在成为连续多次杀人案件的幕后主谋前,京极夏彦还是位备受推崇的解谜师、驱邪师和白仙,在军警那边也是经常委托对方协助解决事件的常客。   就连绫辻行人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位正笑得开怀的老翁,只是内心对他的观感已大相径庭。   如果说以前还会尊敬的喊他一声“京极老师”,此刻的绫辻行人只会管对方叫臭老头。   至于往后?已经没有往后了。   “有时,破绽才是布局关键。”京极夏彦呵呵笑道,“你又怎么知道老夫出现在这里,不是顺势而为呢?”   “毕竟绫辻君可是只要判断罪证确凿、就会使犯人意外身亡的【杀人侦探】,”——在短暂的停顿片刻后,继续出声的京极夏彦意味深长道。   “如果你真的发现了能证明由依搜查官是飞鸟井杀害的相关证据,为什么异能还没有发动呢。”   他一口道破了绫辻行人刚才玩的小把戏。   有造船厂那堪称神速一般的破案在前,这次的他和费奥多尔只用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把飞鸟井诈唬得当场主动暴露身份。   而这个小把戏甚至不需要绫辻行人和费奥多尔提前商定——连暗示都不需要,费奥多尔能在听到绫辻行人出声的瞬间就领悟对方想做什么,并打出绝佳的配合。   这就是为什么绫辻行人刚才毒舌飞鸟井智商太低的原因:连诈唬都听不出来,当犯人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立刻就会被拆穿。   飞鸟井整个人都彻底呆住,似乎难以相信这一切。   也有可能是他的大脑过载了,根本无法处理目前接收到的消息量。   “谁知道我的异能为什么没有启动?”   诈唬归诈唬,绫辻行人嘴上肯定不承认。   “可能是出bug了吧,”他随口道,“就像手表里的机械齿轮也会有卡死的时候。”   京极夏彦又发出那种十分开怀的笑声,但没有继续揪着这点不放。   倒是绫辻行人对这笑声表现出难以忍受到想要呕吐的表情。   “飞鸟井不会开枪。”京极夏彦笃定道,“他只在不开枪时,才有用。”   不开枪,飞鸟井并没有留什么把柄或证据让政府逮捕他、定他的罪。   无论造船厂、这间公寓,还是囹圄岛,在这些地方发生的案件都没有留下飞鸟井是主谋的线索,他就算被逮捕,也能够无罪释放。   哪怕绫辻行人内心再如何笃信,他的异能也依旧必须亲眼看到物证,指出凶手的真正身份时,才会发动。   而对于异能[Another]而言,教唆犯这类非直接动手杀人的罪行在判定上是极其困难的,必须有证据表明是京极夏彦主观故意唆使凶手杀人,且这个行为是杀人案发生的直接原因。   正因如此,京极夏彦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出现在他面前,完全不担心绫辻行人的异能会杀了他。   毕竟,他只是个胆小又善良的老人家,连过马路都会等到绿灯才走,哪里会唆使别人犯罪呢。   “是吗?”   被抢指着脑袋许久的费奥多尔忽然出声。   “听起来,就算我像这样离开,”——边说着,他边迈出步伐,顶着飞鸟井几欲杀人的目光,就这么好整以暇的离开了原先的位置,来到绫辻行人身边,“他也不敢开枪呢。”   他用京极夏彦说出口的话,精准反将了对方一军。   飞鸟井确实没有扣动扳机。他只是依旧维持着瞄准费奥多尔的持枪架势,目光看上去格外凶狠。   “看来你也同样狡猾啊,费奥多尔君。”   京极夏彦笑了下,表情可比飞鸟井要显得云淡风轻许多。   “老夫得知你的身份后,对你也算是略作了番调查。在大约三年前的[天使杀人]事件中,你伙同[V]组织策划绑架国家级异能者无果,那位异能者开始对[V]进行大清扫,而最后剩下的五名主力残党——是被你杀了吧。”   费奥多尔微微偏过脑袋,唇角似笑非笑,“那些人乃是自杀,京极阁下。”   他轻描淡写回道,“他们难以忍受自身犯下的罪孽,决心献祭肉丨体悔过,使灵魂回归洁净。”   “挑拨离间这招就免了,我又不是嫉恶如仇、见到坏人就要扑上去撕咬的政府走狗。”   绫辻行人话语则冷冰冰的,充满了毫不客气的嫌恶。   “看来费奥多尔君和老夫相同,也是不会弄脏自己手的类型。”   京极夏彦笑叹道,“原本只是想找个有意思些的目标操控……你能够摆脱我的异能影响这点,确实值得夸奖。”   “幸好,老夫也并非空手而来。”   飞鸟井一手持枪,另一只手从口袋里中取出样类似遥控器的东西。   无论绫辻行人抑或费奥多尔,都是扫一眼就能明白那是个类似于爆炸、毒气,或是别的什么危险事件引爆器,老套的人质威胁。   “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特警搜查官用普通民众做人质,来威胁一个被政府监管起来的【危险异能者】?喂,那边的两个蠢材,别以为用这个笑话就能逗我开心,还不如去看小黄鸭翻跟斗。”   无论何时,绫辻行人的毒舌永远不会放过对方。   飞鸟井的手抖了下,显然无法像京极夏彦那样做到无动于衷。   “说话可真过分啊,绫辻君。”   京极夏彦微笑道,“可你还是不得不救,因为这份爆炸预告已经发到军警情报部了。一旦出现任何死伤,就算你此刻平安无事,随后也会遭到来自政府的射杀指令。”   “现在,离大规模爆炸还有十分钟的时间。”飞鸟井咬着牙出声,“只要绫辻老师肯动手杀了费奥多尔,我就会按下停止键。”   要绫辻行人动手杀费奥多尔,再让他死于自己的异能之下。   如此一来,他还是飞鸟井搜查官,这间公寓内发生的事情不会流传出去分毫。   绫辻行人发出了“啧”的一声,扭头问费奥多尔,“你那边应对得如何?”   “一切顺利,我想。”   费奥多尔微笑以对,没有倒映出任何情绪的眸底却暗沉而危险,几乎要使直面他的飞鸟井惊得一个激灵。   “看起来幸运的是,我在干坏事上,也稍微有些天赋。”   不紧不慢说出这句话时,他的食指虚点向太阳穴,再略微侧过点视线望向飞鸟井和京极夏彦时,一股无声的、冷傲的嘲弄意味便自然而然的流露出来——那是某种独属于极北大国才有的气场,冷冽且阴郁。   “猜到你会提前布下炸丨弹这件事,也没那么困难。”   飞鸟井正要不屑的说即使能猜到会提前布下炸丨弹,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凭空猜到他会将炸丨弹藏在哪里……直到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京极夏彦的神情。   那是此前与他商议好的暗号。   飞鸟井立刻按下遥控器的爆炸按钮,连一刻也没有多等。   而另外二人,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止他的动作——甚至连惊慌的表情都没有浮现哪怕半刻。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让我静静看你表演]的冷漠吧。   因为一切如费奥多尔所说的那样,按钮按下,无事发生。   “怎么可能,就算在这里也能听见爆炸声才对,而且不止一两处……”   飞鸟井几乎要惊愕得彻底傻眼。   明明是他精心准备的大礼,竟然都能被他们如此轻易的找出来!?   “明明炸丨弹是藏在了人身上,随机投放在人流量大的广场或者车站,连你自己也无法预测到炸丨弹此刻在什么位置,怎么还能被找到并迅速拆除呢。”   费奥多尔几乎是一字不差的念出了飞鸟井的心声——并在他用几近崩溃的神色望过来时,露出一个更令对方感到绝望的微笑。   “谁让横滨,还拥有另一位货真价实的名侦探呢。”   ——往前推一段时间,异能特务科作战室。   “这里,这个红衣服过马路时的神态不对,抓住他。”   “已解决。”   “公交站台,正在坐着的那个穿孕妇装的人,那是个男的,绝对有问题,去抓他。”   “已解决。”   面对眼前几十上百的监控屏幕,戴上眼镜的乱步仅是坐在那里就足够吸引在场所有视线,那双来回扫视的墨绿色眼眸更是亮得惊人。   他指挥的对象,也并非异能特务科的特工或当地的军警。   只有一个人。   那帮特工,只负责开着伪装好的监控车停在各个重要又没监控的路口,为乱步提供不断延伸出去的视野就好。   灿金色的立方体在兰波的五指抬起间迅速展开,将乱步圈出的怀疑目标整个笼罩在内。   在这由异能构筑出的立方体之内,自成一个次元世界,连物理法则也随他心意,更别提立方体自身便是足够坚固的壁牢。   只要搜索出炸丨药,目标会被就地打晕等着押送警方,剥离出来的炸丨药则由兰波操控着在异能立方体内爆炸,保证连冲击波也不会外漏半分。   无需封锁现场、无需拆弹、甚至无需顾虑目标在暴露后进行自杀式袭击,兰波在处理爆炸丨物上的效率高得惊人,高得让所有特工兼军警都目瞪口呆。   好、好恐怖又令人安心的组合…!   “——呼,只有这点吗,连给名侦探热身都算不上嘛。”   彻底排查结束的乱步往后仰靠在椅子里,伸了个慢吞吞的懒腰——   接着,他挂断和兰波的通讯,转而拨通另一个号码。   “喂喂,中也,我这边搞定啦……没错没错,你快去通知下那位啰,他可以动身了。”   ———费奥多尔提前破掉这局的办法,单凭飞鸟井的脑子如何去思索,也是绝不可能猜到的。   越思考,只会让自己坠入愈发绝望的黑暗深渊,连持枪的手都剧烈的发起抖来,险些让人忘记他才是这间公寓里唯一拥有凶器的那位。   他再如何引以为傲的犯罪手法,在真正的高智商天才面前皆不值一提。   京极夏彦或许能猜到一些。毕竟若是换他自己来,自然也有办法解开这次的恐怖袭击。   “解得漂亮。”   他笑得很开心,甚至为他们鼓了鼓掌,作为这次关乎性命的危机游戏被解开的祝贺。   “让我们下次再会——坦白而言,我很高兴。”   即使这次失败也无妨,他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来与他一起完成无与伦比的伟大宏愿。   “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别在那惺惺作态了,臭老头。”绫辻行人嗤笑出声,“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动手的不过是棋子,”京极夏彦垂下眼,“与老夫又有什么干系呢?”   飞鸟井手中的那把枪,依旧还瞄准着费奥多尔呢。   砰——!   在这句话尚未落地的千分之一秒内,飞鸟井开枪了。   “!!!”   当绫辻行人惊愕转过视线时,正看见费奥多尔往后踉跄两步,抬手按在迅速蔓延开大片血色的左肩上,甚至沿着指尖滴落。   他中弹了。   “没事,这也算预料之中。”   费奥多尔开口,放低的声音显得格外虚弱,但仍旧平静。   “我提前预判躲了下,没打中心脏,只是……”   话语未尽,他的重心摇晃片刻,整个人扑倒在榻榻米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飞鸟井还想要再开枪,被京极夏彦拦了下来。   这种不能尽快使敌人致死的场面才对他们有利,让绫辻行人无法再纠缠他们。   “放着不管,他也会失血过多而死吧。”京极夏彦微笑起来,“老夫劝你还是要尽快将人送医比较好。”   他好似笃信了绫辻行人不会再阻拦他,便转身往公寓的门外走去——   下一刻,他的肩膀被早已等在门外的某人拍了拍,又按住。   “呀,你好啊,老人家。”   黑丨手丨党气场十足的纯黑大衣与西装,略显凌乱蓬松的黑发下,鸢色眼眸毫无温度的微微弯起,向他打了个亲切的招呼。   “我被邀请来观看你的死亡处刑呢——肯定很有趣吧?”   跟随而出的飞鸟井正要做出应对,太宰治没有移开盯着京极夏彦的视线,却用着比他更快的速度将另一只握枪的手抬起,冷酷且精准的扣下扳机。   “就是你刚才对他开的枪?”   飞鸟井顿时发出声惨叫,捧着被一枪打断的手哀嚎起来。   局势再度突转。   “有够吵的。”太宰治喃喃道,“话说,真想试试看这个令人意外死亡的异能会不会在我身上起效啊……”   除去他依旧单手按在京极夏彦的肩膀意外,那把枪管发烫的手枪也转而顶在他的太阳穴上,警告对方别妄想逃跑。   “你是……”   错愕下的京极夏彦正要开口,绫辻行人发出声哼笑,“真是的,一个一个都是爱出风头。”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京极。”   他自口袋里取出一枚样式古旧的铜币,指尖随意把玩起来,“这是我重新追溯过去数年内所有非直接性谋杀事件后,从最初的博物馆虐杀事件里找到的证据。”   “或许你拥有几个无条件听你差遣的[魔仆],但我猜测你在最初作案时,并不会每次都当教唆犯,而是有那么罕见的一两次,需要你亲自动手的时候。”   “这就是那个时候。这枚铜币就是你将它装入袋中,殴打被害者致死的凶器。”   这才是他在这几天里费尽心思,甚至躲开特工的监视偷溜出事务所,也要搞到手的东西——只要见到京极夏彦,当着他的面指认真凶完成,[Another]异能就会发动。   “竟然连它也取到了吗?看来是真的想让老夫死于你的异能啊。”   即使面临死亡,也只不过是将计划提前而已,刚说出这句话的京极夏彦并未慌张——但只到这一瞬间为止。   因为他陡然发觉,自己的异能[凭物落]无法发动。   换句话说,他没办法将自己的幻象通过[凭物落],植入到绫辻行人的脑海中去,完成将自身妖怪化的构想…!   “你是无效化异能的特殊异能力者……!?”   “发现了?真抱歉啊,在我这里,使用异能是禁止的。”   太宰治偏了点脑袋,甚至颇有些笑容可掬的眨眼卖了下萌——虽然在京极夏彦眼里,这副嘴脸才是此刻世上最可恨的画面就是了。   “为了防止你死后,已种下的[凭物落]依旧会持续发动,他们可是在你临死前特意喊我过来无效化你的异能……但现在,好像还有意外收获呢。”   又在指间来回把玩片刻,绫辻行人用拇指将那枚铜币弹飞至京极夏彦的身前,淡淡的向他宣布死刑。   “别白费力气了,京极。你还是绞尽脑汁好好想一想,自己要如何从我的异能追杀中活下来吧。”   “这下可真的是……”   京极夏彦闭上眼,“彻底输了啊。”   公寓外,悬挂着搬家重物的钢缆终于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力,骤然断裂、横扫,纤细末梢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骤然挥过这层,恰好在他喉间割开一道轻盈的血花。   [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150。] 第77章   叶伊赫闭着眼,却感觉意识沉浮飘荡,好似徒劳追逐着水中月影的蝴蝶,随涟漪一次又一次的荡开而破碎、再聚拢。   他捉不住任何东西,却感觉无数过往的记忆在脑海里接连涌起,连零星浮起的对话也变得朦胧依稀、光怪陆离。   [他才这么小,脏兮兮的,还瘦……]   [洗个澡,吃饱饭就好了嘛。]   [你收养他肯定会吃亏……]   [我这么做又不是为了赚钱。]   [想想你收的那些学生,他看着就没有天赋,只会占用你的时间和精力,不能带来收益……]   [你在教我做事?]   啊,是她熟悉的讲话风格。   在梦里再度旁观着这些他都快遗忘的过往,叶伊赫近乎要漏出点轻声的笑来,带着一点眷恋般的怀念。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真正幼时的自己仅是麻木的站在原地,目光盯着鞋尖,没有对那些闲言碎语做出任何反应。   大概是担心那些堵不住的闲话刺伤他的心,她隔三岔五就会强调因为收养了他而过得特别幸福,连他做到了一点小事都毫不吝啬夸奖。   真是一副完全不担心把他宠坏的架势啊。   叶伊赫的心底无意识冒出这句感慨,口吻却是轻松的。   梦境里的记忆宛若升起在阳光中的流光泡沫,在一段一段晦暗又斑斓的碎片里熠熠生辉,又悄然破裂。   这些碎片既穿插拼凑起了他过往的人生,又交织在一处,最终汇聚成如今的叶伊赫。   只是……他最后,终究做了件坏事。   浮光掠影般的泡沫接连破裂,一切归于无限下坠的黑暗与虚无,意识回拢。   叶伊赫刚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时,先一步感受到的是胸口传来难以呼吸的束缚感,好像有什么大质量的物体压在上面。   好重……   他在昏迷前好像中招了,这该不会是那个什么叫海姬的妖怪吧……这种想法只在脑海里浮现片刻,又被他否认了。   毕竟就身下躺着的这张床来说,他都不用睁眼看就能确定是费奥多尔的意识宫殿里的那张床。   要是那个人造的海姬女妖真能追到意识宫殿里来,费奥多尔又拿她没办法的话,这具身体应该早就已经挂了,等不到他醒。   总不可能是鬼压床……?   以上这点想法在叶伊赫心里以极快的速度一闪而逝,随即便被一句响起的系统通报给完全占据,让他的神志瞬间清醒无比。   复活点加一百五!?真的假的!   幸福来得这么突然??   慢着,莫非是他在中招昏迷期间,费奥多尔全盘接手身体的主导权,顺便把那个所谓【盯上了他的,身份未知且行事狡猾】的家伙给反杀了?   ……没想到那人竟然这么值钱!   头一次遇到复活点跟白捡似的,睡一觉就噌噌涨好多。   叶伊赫高高兴兴的睁开眼睛。   他先是扫了眼熟悉的星辰天花板,视线随即下落,要看看让他呼吸不畅的罪魁祸首是——   趴在他胸口安静睡觉的费奥多尔。   叶伊赫怔住了。   意识宫殿内没有温度的概念,或者说,温度总是适宜得恰到好处,想盖被子可以,不盖被子也行。   但按照叶伊赫的习惯来说,就像哪怕夏天热到吹风扇,也必须用薄毯一角盖着自己肚子那样,他在意识宫殿内也总是盖被子的。   而此刻,那床蓬松柔软的被子上,多出了一份特殊、罕见的重量。   他似乎本打算只是坐在床边看着叶伊赫,却不知怎么的也睡了过去。   恰好叶伊赫躺的位置也比较靠边,就意外充当了费奥多尔的枕头。   “……!”   盯着人看,叶伊赫呼吸都下意识的放轻了,又轻又缓。   与时常就喜欢修剪发尾的他不同,费奥多尔总是偏好留稍长一些的短发,此刻正细碎而柔软地垂落在面颊旁,隔离了大部分视线。   哪怕他在成年后的身形变得高挑而清瘦,偏幼嫩的五官却仍是纤细且精致的,不做什么表情都能透着十足的少年味道。   搭配宫殿内华丽又繁复的宗教元素,当费奥多尔闭眼安睡时,眉间甚至轻蹙出一点静谧中又透出些许隐忍的神圣感。   叶伊赫恍然想起,上次像这样在意识宫殿内面对面的看他,应该还是极光之下的气温太过酷寒、使得这具身体发高烧昏迷的时候。   通常,他们总会留一个在外面操控身体,包括睡觉也不例外——除非是有导致身体昏迷的特殊情况。   发高烧…昏迷……   叶伊赫突然伸手将掌背贴在费奥多尔的额头上,不出意外感受到了大片滚烫的温度,和上次发高烧时几乎没什么区别。   再加上,他还发现费奥多尔并不是使用小臂交叠压在脸下的趴睡姿势——他的左手轻搭在床沿,好似抬不起来般半侧过身,仅用右手垫着脑袋。   叶伊赫:“…………”   就算不用小爱同学去回溯,常年锻炼的他也能敏锐判断出费奥多尔的左手必定受了伤。   因为有衣服的遮盖,他也看不出这伤口到底有多严重,才会把免疫系统都喊起来工作,产生了高烧的并发症。   有没有搞错,他只是遭到敌人的精神系异能攻击,稍微沉睡了一会儿而已……只一会儿的功夫!   叶伊赫气闷的收回手时,那双偏绛紫的眼眸也缓慢睁开了。   略往上望去,与叶伊赫的视线撞在一起。   “您醒了?”他撑起身体。   同样坐起身的叶伊赫注意到费奥多尔说话的语速也比平时慢上许多,带着点轻微的沙哑。   就像有人将一盘古典黑胶唱片放入留声机的转盘内,压下唱针,唱片自动旋转,随之而起的旋律便带着特殊的共腔韵味,如月下砂金般缓缓流淌出来。   哪怕砂金以外的视野是神秘的黑暗与阴影,也无法降低那份天然独有的吸引力。   费奥多尔害他在北欧吸血鬼事件里获得的复活点是0,却又帮他在这次的性命危机中反杀成功,赚到150——细数以往解决的事件,只有消灭【港口mafia】组织那次才加过比这多的复活点。   叶伊赫眼也不眨的盯着他许久,才以同样的语速开口。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他略挑起眉梢,视线挪至在对方的左肩上,“来解释一下这里。”   后面那句话用的甚至并非询问,而是略带点命令语气的祈使句——在这一刻,叶伊赫的气势可比费奥多尔强多了。   费奥多尔正要露出来的微笑僵硬片刻。   “与敌人对峙时,”他轻咳了声,姿态放得格外端正又乖顺,“不小心中弹了。”   “不小心?”   叶伊赫提高声音,“有伊万在,为什么还会不小心中弹??”   伊万的岩石系异能可是天克这些热武器的,普通子弹根本打不穿才对!   “我没有让伊万陪同,”   饶是面对京极夏彦时气势冷冽如费奥多尔,此刻解释的声音也压得更低——很难说是不是出于对叶伊赫不赞同眼神的心虚,或是刻意的示弱好先让对方心软。   “那个元凶、京极夏彦是一个思虑格外狡猾、行事万分谨慎的人。他在得知您的身份时,必定也会提防异能强大的伊万和果戈里他们。”   “因此,我必须和他们没有任何接触、且仅与绫辻行人一起面对飞鸟井时,才能顺利引诱他出来见面。”   除去偷偷摸摸种异能病毒的普希金,伊万和果戈里都对外使用过自己的异能,且外貌特征明显。   虽然太宰治也使用了他的异能[人间失格],让那个高野尊师的异能无效化,从而将他切实存在的异能贬低成一场装神弄鬼的骗术。   但[人间失格]毕竟没有明显的发动特征与违背自然规律的外在表现,除去现在蹲大牢中的高野尊师,没人知道太宰治在那场模仿魔术秀中做了什么。   对于京极夏彦而言,[凭物落]是纯精神系异能,且并非是立即生效、让目标毫无还手之力的那种强攻击性侵入。   因此,他深知自己一旦露面在伊万他们面前,除非有办法牵制住、或是有把握杀了所有人,否则即将迎来的就是他自身的死期——虽说自身的死也是他最终计划的一部分,但布局尚未完全设下,没到非不得已的时候并不想使用。   费奥多尔也是猜到了对方并不想直面武斗派强敌这一点,才没有给自己的性命附加任何武装保险,而是以最无害的姿态暴露在敌方视野下。   至于监视绫辻行人的特工,当时公寓内的窗帘拉起,他们没办法掌握到里面的局势情况——再加上有飞鸟井跟随陪同,特工们也就不显得担忧了。   这是一场心理与战术的智谋较量。双方都有底牌,又互相使计拆掉对方的底牌,在极短暂的交锋中最终分出胜负。   赌注是叶伊赫的性命。   如果[凭物落]的异能一直不解开,叶伊赫就必须一直沉睡下去,直到找出解咒的办法。   费奥多尔原本推测京极夏彦死后,他的异能会自动解除——但从他最后假装昏迷时听到的对话来分析,京极夏彦的异能[凭物落]是死后也能持续发动的自律型异能。   那确实是个相当老谋深算的家伙,若是中间的应对与拆招缺了哪一步,他都能带着飞鸟井平安离开;而假使没有太宰治的[人间失格]给予他最后一击,结局就会是他们这边彻底输了。   无声呼出口灼烫的吐息,费奥多尔向叶伊赫露出一点安抚的笑意。   “总而言之,能看到您顺利醒来就令我放心了。”   “…………”   听完费奥多尔讲的来龙去脉,叶伊赫面无表情翻身下床,站在这只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的小老鼠身边。   身为外来意识体的他不会受到身体debuff的映射影响,一旦妖怪诅咒解开,他就完全没事了。   而费奥多尔……哼,就算这次的高烧并不像上次那般严重,也能从声音听出身体的虚弱程度,连同思维也有一部分堕入无法敏捷运转的混沌,以至于让他对着自己露出那样的微笑来。   面对叶伊赫居高临下的死亡凝视,费奥多尔缓慢眨了下眼,让自己看起来更乖巧些,“嗯?”   “你答应过我的承诺,是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嘛。”叶伊赫冷冰冰的笑出声。   之前用刀在自己小臂上刻字就不提了,结果答应好的爱惜这具身体,就是这样爱惜给他看的?   上次只是不开灯加啃手指,现在倒好了,放任敌人给他自己来一枪!   费奥多尔:“…………”   他该如何告诉他的弥赛亚,原本他预设的计谋是让京极夏彦杀了他,这样[罪与罚]发动,他就能通过占据京极夏彦的身体,并操控对方尚且残留的异能回响,从而解开[凭物落]的诅咒呢。   正是答应过对方会注意爱惜身体,他才放弃了这个预案,转而动用需要请乱步和太宰治协助的迂回策略。   受伤是预料之中,同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但至少避开了他的死亡。   只是,将这个理由说出口,大概会让对方变得更生气。   “我对此感到抱歉,”   费奥多尔的声音稍许暗哑,透出一点软绵绵的意味,像被火烘烤过的棉花糖。   “请您原谅。”   叶伊赫停顿片刻,才毫不留情的宣布。   “晚了。”   他一抬眼,示意费奥多尔给他去床上躺着。   费奥多尔心领神会,乖顺照做。   他没有披那件厚实保暖的斗篷,仅穿着月白滚紫边的开襟衬衣的身体格外清瘦,让叶伊赫光是看一眼就下意识思考起该做些什么食疗仔细补一补。   更别提现在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尤其是那望过来的,无辜又温驯的眼神——哪怕知道他大概率是故意的,也实在很难让自己对这家伙再升起点什么气。   磨了磨牙,叶伊赫还是给这只不听话、但脸实在漂亮的小老鼠盖好被子。   “高烧还不躺上来,难道是怕我在梦里给你踹下床吗……”   嘟哝着吐槽完的叶伊赫最后用手背试了下他的温度。   “你就在这里躺着别动,我去外面给你养伤。”   “我听您的,”   费奥多尔发出一点点好似计谋得逞的轻笑,又用略暗哑的声线问叶伊赫,咬字发音间绕着几丝好似担心自己被厌恶般的浅浅忧郁。   “那么,您还会回来陪我吗?”   叶伊赫:“…………”   他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长到好似被什么无法发声的攻击命中了般,许久后才在身影消失在意识宫殿前匆匆丢下一句。   “……会的。” 第78章   真危险。   叶伊赫的意识重新在身体苏醒里时,心底默默想道。   一觉睡起来,费奥多尔不仅在生理层面解决了京极夏彦,险些在精神层面也把他解决掉。   他是真的摸准了自己喜好,而且用起来越发熟练了啊。   再加上这次的大笔复活点加成……   叶伊赫只能不断警醒自己。   别光顾着看脸了,想想这只小老鼠头脑聪明的程度,他肯定还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寻思着什么计划——京极夏彦或许是□□干净净的解决掉了,福地樱痴那件事还没完呢!   他操控着身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小楼的卧室里,身旁的伊万正往水盆里浸毛巾。   谢天谢地,这位来自俄国的老兄终于不打算尝试给他灌一口伏特加降温,而是遵循了上次他教的传统方式。   “伊万……”   叶伊赫张口,嗓音比在意识宫殿里的费奥多尔还要沙哑许多。   “啊-啊,我的主人……”   伊万神色惊喜的转过视线来,将手中那块冰冷的湿毛巾轻柔地敷在叶伊赫额头,“您终于醒了,果然您必将睁眼看、侧耳听我等所献上的祷告……”   根据这段抑扬顿挫的希腊语发音,叶伊赫猜测这肯定又是引用自《圣经》里的哪一句话。   不愧是曾经的俄国精英阶层,伊万精通的语言也同样很多。   叶伊赫默默想着,顺便尝试动了下正在泛着尖锐剧痛的左肩。   从小到大受的伤不少,他还是初次体会到枪伤带来的痛楚——有点陌生,但总之还是超痛。   感觉上已经仔细做过了清创处理以及包扎,绷带和敷料传来触感都十分明显。   窗外的光线已经转暗,房间内早早就打开了灯——伊万可不是费奥多尔,他才不会天黑了还不爱开灯,光知道对着电脑屏幕伤眼睛。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毛巾给予的冰凉感让叶伊赫陷落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些,慢慢开口问伊万,“我昏了多久?”   “如果按照受伤开始计算,仅过去大约半天而已,”   伊万轻蹙着眉头,那双忧虑的银灰色眼眸落在叶伊赫左肩上,显然有点难以接受自己竟然让叶伊赫受到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恕我直言,我的主人。纵然再怎么要我宽心,这种以身作饵的举动都未免太过冒险……”   明明他的异能可以让他的主人免受任何火器伤害——尤其这种每秒不过跑三、四百米的手枪子弹,更是别妄想伤到这具珍贵的身体分毫!   然而结果呢,一次来自异能特务科的邀请,竟然就害他的主人遭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害。   叶伊赫头一次发现,伊万的面无表情可比半永久微笑让他害怕多了,竟然让人心底有点犯怵。   “我下次不会了。”   他语气弱弱的给人道歉加下保证——虽说这些是费奥多尔做的,但毕竟这只小老鼠还在意识宫殿里睡着,怎么能特意把他拎出来挨批。   伊万紧绷的神色放轻松了些,但看起来依旧不怎么相信,叶伊赫对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毕竟,就连他也不相信费奥多尔以后不会再犯……   除此之外,听伊万说太宰治回来粗略和他们描述了下对付京极夏彦的过程——他是临时从【高濑会】翘班回来帮忙的,织田作和中也在帮忙给他的行踪打掩护——因此快速讲完后又离开了,只重点提醒了伊万记得照顾好他的伤。   而当时费奥多尔中弹后,是被绫辻行人出公寓随手逮了个监视他的特工,让人开车送往医院紧急处理伤势。   虽然看起来很严重,但听医生的说法,这其实是没有打中骨头以及重要血管的贯通伤,非常走运,只需要清理创口外加定期消毒换药就可以了,不需要做手术取子弹或进行缝合。   会发高烧真的只是单纯由于费奥多尔的身体太差。   “另外,”伊万说完发生的事情后,又对叶伊赫说道,“那位绫辻先生说他过几天会来探望您,顺便带上新人偶的设计图……?”   叶伊赫:“……啊。”   他想起来了,当时答应过绫辻行人的。   伊万听完叶伊赫的解释,又沉默片刻,像是在脑内进行了许久的天人交战般,最终相当艰难的答应下来,“也并非不能做到……既然是来自主人的指令,我会尽力满足那位的需求。”   很明显,即使伊万用异能捏人偶的技艺得天独厚,堪称老天爷追着塞饭吃,他也不是很乐意给与叶伊赫不相干的其他人捏哪怕一具人偶。   搞不好绫辻行人拿到的那具人偶,会成为出自“伊万大师”的真正孤品。   除此之外,伊万大概转述了下太宰治的叮嘱。   飞鸟井目前是被羁押在拘留所的状态,虽说绫辻行人会负责出具详细的事件报告,但对方毕竟是特等搜查官,还被他开枪打断了一只手——即使绫辻行人会在报告里将这部分内容描述变得正当防卫化,叶伊赫大概率也免不了会遭到来自司法省的盘问。   “也就是说,要我做好心理准备吧。”叶伊赫点头,“没问题。”   终于粗略了解完情况的叶伊赫坐起身,由伊万盯着吃完抗感染的药物,又喝了点温温的蔬菜粥补充营养后,才重新躺了回去。   他让伊万也回房间休息,自己则再度回到意识宫殿内。   明明是闭着眼睛在睡的费奥多尔,此刻却异常敏锐的清醒过来——那双偏紫的暗红眼眸微微转动,对准了正往床边椅子上坐的叶伊赫。   那是叶伊赫没醒来前,他坐着的位置,此刻却变得角色颠倒。   “怎么了?”   叶伊赫一只手拿着从书架上找到的希腊语版《圣经》,将椅子往床边挪了挪,让它更靠近点;紧接着,他又伸出手感受了下费奥多尔额头的温度——还是很烫,但万幸没到人会被烧傻的程度。   大约是本能占据上风的关系,刚睁眼时的费奥多尔神情警觉而冷厉,却在叶伊赫伸手贴住他额头时,连眉心也不由自主舒展了些,也抬起自己的左手握住他的手腕。   明明额头滚烫,那只手却显得苍白且冰凉,握紧没有用上太多的力气,好似笼罩在无月夜晚的沉沉死寂。   “您确实回来了。”   叶伊赫听到他的声音即低又轻,视线的落点略显涣散,却依旧执着地望过来。   ……现在,他又有点不那么确定费奥多尔有没有烧傻了。   “我又不会出尔反尔。”   失笑的叶伊赫反捉住他那只伸出被窝的左手,试图塞回去——对方此刻倒是挺执拗的,坚定握着他的手腕不松手。   稍微挣扎了片刻,那截衣袖跟着滑落一截,露出颜色比正常肌肤更浅淡的增生疤痕,勾勒出那串漂亮的俄语花体字。   这家伙对自己身体的下手一直都毫不留情,就和这次放任自己中弹一样。   但话又说回来……   “费奥多尔,”   趁着对方此刻可、能、神志不清,就着捉住他手腕的姿势,叶伊赫在他耳边俯下身,悄悄问对方。   “为什么在你的意识内,我的左臂上没有刻字留下的疤痕?”   由于小爱同学帮忙屏蔽了他的意识,因此他在意识宫殿内的外形完全是出自费奥多尔的精神构筑。   换句话说,假设在费奥多尔的意识内,他若应当是对方的镜像、样貌完全相同的二人,那么连同指甲被啃噬的不平整,以及刻字的疤痕也会被同样复刻出来才对。   但叶伊赫在当初刚出现这里时就发现了,他的指甲是圆润整齐的,左小臂上的皮肤也光滑如初。   反而是费奥多尔自己的意识体完全来源于现实躯体的投影。   “…………”   听到这句话,费奥多尔的眼眸微微眯起了些。   或许在敌人看来,这就是他即将动手的高危信号,但由于叶伊赫是居高临下望着费奥多尔——因而自他的视角看去,此刻的费奥多尔视线并不冷厉,鸦黑的碎发柔软铺在枕面上,被他反握住的左手也没有再发力挣扎的迹象。   更别提对方连呼吸都在发烫,危险程度至少再降十个百分点。   对叶伊赫来说,对方这反应倒是有种想要隐藏起什么,却被人戳破时试图掩饰的故作镇定。   “费奥多尔?”   叶伊赫又咬着对方熟稔的母语音节,用俄语催促他。   “……”   费奥多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异样的神色——那是唇角带着促狭的笑,微微偏过目光来看他的表情,在正处于高烧状态的此刻,反而显出了几分得意洋洋的孩子气。   “或许您可以自己思考一下缘由?”   他也转过脑袋来和俯下身的叶伊赫咬耳朵,仍沙哑的气音都透出略显上扬的蛊惑味道。   “既然有注意到这点,”   费奥多尔随话语漏出的那星点笑声,宛若将大提琴浸饱糖蜜后拉奏出的音符,跟着空气的轻微振动而静悄悄的、不着痕迹的溜进叶伊赫的大脑里。   “就说明,您对此……心知肚明呢。”   叶伊赫:“…………”   哪怕正在高烧中,这家伙还是精通如何用话来撩拨人的心尖尖。   真是狡猾得要命。   而就在叶伊赫卡壳半晌,想继续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张口,最后终于组织好语言时,发现费奥多尔已经闭上眼,就着与他僵持的姿势重新沉沉睡过去了。   “…………”   没办法,叶伊赫只好连同自己的手也一起盖在那床被子下方,另一只手在床边摊开那本厚得好似辞海的书。   这段时间,他把希腊语的常用词汇也算是学了个七七八八,趁此机会就来试着啃一下费奥多尔常念在嘴边的《圣经》好了。   意识宫殿之外,无数碎块剥落、漂浮、湮灭又重生,唯有上下皆望不到尽头的双螺旋阶梯正缓慢地、安静地转动,衔接起这片原本虚无的黑暗深渊。 第79章   高烧来得快,退的也快。   叶伊赫坚定认为这是他早起早睡、按时吃药的关系。   但是伤口动一下还是很痛,叶伊赫干脆用绷带绑着吊在身前当独臂侠,尽量避免动用到左手。   可能这样做有点破坏费奥多尔的形象,让他在通过共享视觉直面镜子里的自己时,难得轻轻出声问了一句“可以不吊着吗?”。   哼,让自己中枪的时候干净利索,现在知道有偶像包袱了。   叶伊赫驳回申请。   不过,洗头洗澡的问题都还好解决,养伤期间还有更麻烦的事情——只用右手做饭太艰难了。   幸好伊万会做西餐,且手艺好得惊人。   就是普希金很郁闷。   “为什么只有我们三个人吃饭,我的鸡胸肉还变难吃了啊,”——他握着刀叉愤愤不平,“你是不是连盐和胡椒粉都没放!明明老板给我煮的时候都会放一点的喂!”   中也太宰和织田作还在【高濑会】,家里一下少了三个人;果戈里又神出鬼没的,只有晚上才回来。   怎么都只剩三个人了,伊万这家伙做起饭来反而更加敷衍他了!   而且只敷衍他!   看看老板那边的待遇,牛排给煎得香喷喷、还用胡萝卜雕花摆盘不说,为了照顾老板不方便用左手,伊万这家伙特意用刀叉给切成一块一块的!   再多瞄两眼,普希金打赌他甚至能从那细嫩的横截面上看见往外沁出的肉汁——咕噜。   可恶啊,已经被馋得不行了!   “让你的肚子安分点,普希金。”   正在切自己面前那盘牛排的伊万淡淡开口,“黑胡椒粒用完了,你的鸡胸肉只放了盐。”   普希金:“厨房里明明还有黑胡椒粉的吧……”   “你怎么能问我要胡椒粉?”   伊万那双银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竟然亵渎珍贵的食材,让它自带的天然风味大打折扣,连带使我的主人也不得不令他的味觉受委屈——你再说一次?”   感觉膝盖中了一箭的叶伊赫有点想干咳,但还是忍住了。   ……他之前都是直接撒胡椒粉的来着,完全吃不出区别。   只要不是教堂斋戒那种又干巴又坚硬,连混着水咽下都嫌剌嗓子的粗粮面包就行。   “明明我吃的又和老板的不一样……”   普希金不敢和伊万吵起来,忍辱负重的问,“那原本放在那的黑胡椒粉呢?”   他自己去撒一点还不行嘛。   “丢掉了,”伊万言简意赅道。   “你就忍心让我吃这么难吃的食物,”普希金绝望出声,“魔鬼!”   “但孜然和花椒粉还剩一些。”伊万慢吞吞接完下半句。   普希金瞬间转悲为喜,“我没看错你,好兄弟,你的心果然还是向着我的!”   叶伊赫、伊万:“…………”   这家伙变脸可真够快的。   总而言之,大家在吃饭的问题上姑且达成了共识,空闲下来的叶伊赫继续埋头啃希腊语教材,中也还抽空来探望过一眼,确认他真的没什么事才放下心。   听他说是在出任务途中翘班过来的,太宰和织田作走不开,他负责探望后回去给他们报平安。   “我本来也要跟着太宰去公寓的,说不好你就不会受伤了啊。”   中也啧舌表示不满,“但那家伙说什么都走容易引起怀疑,非要我留下来应付那帮老头,嘁。”   “老头?”叶伊赫饶有兴致的问道。   中也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应付老油条的类型啊。   “反对高濑大成继任六代目的啦,已经被高濑大成那家伙收拾过一通了,”中也摊开一只手,无所谓道,“我只负责揍到他们松口说出保险库密码就行。”   叶伊赫:“啊,那你确实是专业对口。”   “总感觉不像是在夸我……”   中也狐疑出声,那双蓝瞳盯着叶伊赫来回审视,直把叶伊赫看得端起满脸的无辜表情,说着怎么会呢中也最厉害了,是我们所有人里武力最高的那个哦,才把他说得不自在偏过目光,边嘟嘟囔囔着肯定是耍他玩,边耳朵泛绯的从窗户离开了。   叶伊赫心下感慨中也的这个反应过于可爱,难怪太宰总喜欢逗他炸毛。   相比之下,费奥多尔就很狡猾了,明明人都被套上了高烧debuff,问一个问题竟然还能模棱两可的给他推回去,说出口的内容暧昧又亲昵。   如果他猜错了怎么办?   磨了磨牙,叶伊赫只能佯装他已经得到了答案,不再继续追问。   等又过几天,绫辻行人竟然真的来敲门了——甚至是孤身一人。   小楼里只有伊万和叶伊赫在,后者正在摆弄伊万给他新捏的迷你人偶,据说可以自动对危险攻击作出防御或反击,比前几代迷你伊万更进一步。   连原本等比例缩小的造型也参考了日式手办的风格,又往二头身人偶的方向靠拢,变得格外可爱。   “以偏僻郊区的老式居民楼为基地……嗯,挺有创意。”   带着藤紫色鸭舌帽的绫辻行人跨步进来,墨镜后的眼神是惯常的凌厉,慢吞吞扫视过一圈,又落在正捧着迷你伊万人偶的叶伊赫身上。   “噢,真的没事了啊。”   他的唇角浮现一丝笑意,“你被保护得很及时。”   如果当时费奥多尔从察觉不对劲到顶号上场的反应慢了半拍,叶伊赫很有可能在[凭物落]的影响下,效仿前面那位用钢缆绞死自己的凶手。   “还得感谢绫辻老师当时的帮助,”   放下教材的叶伊赫眉眼间都充斥着分外高兴的情绪,“我都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顺利,多亏了老师您!”   费奥多尔在脑海里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还有费奥多尔。”叶伊赫从善如流的接道。   “那家伙面对的可是我这个杀人侦探啊。”   淡淡的烟雾自唇间吐出,臂弯间捧着精致人偶的绫辻行人哼笑出声,绝口不提他当时争分夺秒、彻夜不眠的在无数案件中找寻关键证物,就为了最后能将京极夏彦一军的事情。   “会死在我的异能下,只能算他罪有应得。”   “不过嘛,”——在强势夸完自己后,绫辻行人的口风一转,“那位太宰的异能也很关键。我对被永无休止的[妖怪]缠上这种事根本没兴趣,死人就该乖乖的长眠。”   “还有另一位侦探,叫乱步来着?找炸丨弹的手法也很漂亮。”   虽然绫辻行人平时会将来监视他的特工骂得几乎想要抱头鼠窜,但面对同样高智商的天才时,他的态度又变得相当友善。   这也难怪,听说京极夏彦在没有暴露身份前,绫辻行人也会高高兴兴称呼他为京极老师的,甚至大力盛赞过对方聪明绝世,能被记住真是令自己倍感惶恐……   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变成他不能提的黑历史。   “太宰最近在忙……之后要是有机会,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喝下午茶。”   叶伊赫十分能理解绫辻行人平时都没人能畅快聊天的心情,大概类似于高处不胜寒、举棋无对手的空巢老人……?   “喊乱步过来很简单,只需要告诉他下午茶提供的零食不限量。”   明面上是名声在外的大侦探,其实好哄得不行。   “这提议听起来不错,”   能遇见讲话这么舒心又上道的叶伊赫,绫辻行人的表情果然又轻松几分。   “假使那群金鱼的脑子能有你一半好使,备在事务所的茶也至少能端出去两杯。”   叶伊赫都有点同情那些天天会听到绫辻行人毒舌的特工们了。   原本异能特务科还应当会安排一位监视者跟在他身边,是从特工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之类的。   但实际情况是那些特工们基本没待到半天,都会被绫辻行人毒舌到承受不住心理压力而哭着跑走。   以至于他反而能像这样避开外围监视的人员后,就万分随意的出门溜达了。   “……原来你今天是从事务所里偷溜出来的啊。”   叶伊赫心说难怪怎么没见到楼下有警车,“你是散步过来的吗?”   “差不多吧,我让出租车司机停在前面的路口了。”   帽檐下的眉梢微微一抬,绫辻行人唇角抿起几乎瞧不清弧度的微笑——让种田长官看到堂堂杀人侦探竟然会如此善解人意,怕是连手里的折扇都会惊掉地上。   “看你也不打算让这处基地曝光的模样。”   叶伊赫:“啊…确实。”   像京极夏彦那样的敌人给的复活点确实很多,但太过老谋深算了,顶尖智谋团集体出动才能勉强给他打出绝杀。   要是再来一个知道他们小楼位置的京极夏彦,那这智斗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他都不敢想。   “其实,司法省的人有让我联络你。”   绫辻行人声线懒洋洋的,连同坐在柔软沙发里的姿势也显得格外安逸,一看就是压根没将这句话放心上。   “说是就飞鸟井和京极夏彦的事情再询问你详细情况。哼,我在事件报告书里已经描写得足够准确详尽了,那帮与五岁小孩无异的政府官员依旧像要安抚奶嘴似的吵个不停,要听你的亲口说明。”   “……我的亲口说明?”叶伊赫蹙起眉毛。   “确切来讲,我,以及你体内另一个人格的亲口说明。”   绫辻行人又吐出一口烟雾——只是这次,在途中就被叶伊赫坚定的将烟杆没收了。   “我这里不准吸烟。”   上次就憋得不行,这次在自家地盘,叶伊赫终于能板着脸,一本正经说出这句早就在心里盘桓许久的提醒。   “吸烟有害健康,绫辻老师。你可是头脑顶尖的大侦探,肯定比我更懂这个道理吧?”   “咳咳,”绫辻行人登时被尚未完全吐出的烟呛了两口,“嗯,倒也没说错……确实如此,我也无法强硬的胡诌出吸烟有什么益处……”   听着大名鼎鼎杀人侦探在试图找理由要回细烟杆,叶伊赫虚起眼,“…………”   这帮头脑聪明的高智商天才,真是各有各的小毛病。   相比之下,乱步竟然是最乖巧安分的,他只是喜欢听夸夸和吃零食而已,连喜好都充满了稚嫩的孩子气。   “我倒是不介意跑一趟司法省那边,”叶伊赫说,“你的新人偶设计图带来了吗?我正好拜托伊万帮忙制作。”   “噢,差点把这个忘记了。”   茶色墨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亮,绫辻行人从怀里摸出卷早就仔细叠好的图纸,小心的交给叶伊赫,“这可是我的宝贝,”   ——他提醒道,“能做出这等精致人偶的大师不多,我可是很看好伊万阁下的实力,才拿出这件压箱底的心仪图纸。”   伊万从叶伊赫接过图纸,粗略扫了两眼,“没有什么问题,请给我一到两天的工期。”   虽然最关键的那身人偶衣服所需做工十分繁复细致,但他用异能捏出的拟态人偶甚至可以连衣服也能一并模拟,因此问题不大。   叶伊赫真心觉得假使哪天他们穷得要吃不上饭了,伊万光靠捏人偶都能大赚特赚……就是本人可能会极不情愿……   “只需要一到两天……”   绫辻行人的眼睛微微睁大,态度比当初对待尚未暴露身份的京极夏彦还要恭谨。   “这可实在令人惊叹,您不愧为手作人偶方面的大师。”   种田长官要是能得到他这个态度,大概半夜做梦时都要突然坐起身,来一句[真的假的,他不是反讽?]的程度。   “毕竟是伊万嘛,他可是很难得给别人做人偶的哦,”   叶伊赫将烟杆还给绫辻行人,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捧起那只进阶护卫版·迷你伊万人偶,“我们现在过去吗?”   “嗯,既然你决定要去,今早把这件事解决了也不错。”   终于拿回本体的绫辻行人眯起眼睛,在指尖把玩片刻,还是忍住了没有抽。   “拖太久也不知道他们还会搞出什么事。更别提司法省一直以来都和内务省不怎么对付,尤其是面对极不受控的异能者。”   “这样啊,”   叶伊赫想起当时遇见的司法省所属的坂下副局长,明显就和种田长官互相不对付,“那位坂下副局长会在吗?”   毕竟他上次就挺积极的过来了。   “那个像条毒蛇似的精英政客啊,你竟然知道他。”   绫辻行人抬了抬眉毛,“理论上来说,这次不会有他。他是属于司法行政部门的,和法院审判部门是两条路。也有人背地里吐槽过他们就是【身着法袍的行政官】呢。”   见叶伊赫对这部分内容似懂非懂的模样,绫辻行人抿了抿唇,显然是很想抽一口烟又忍回去了。   “外国人的话,听到这部分难免会感到糊涂。我大概和你讲一下日本这帮烂到家的司法官僚吧。”——他转而慢吞吞伸出两根手指。   “对于新任助理法官而言,摆在面前的有两条晋升道路:审判业务。老老实实的从上任干到退休,除去助理法官在十年后可以升迁至法官外,之后都是做地域性的法院调动,没什么大变化。”   “另外一条,少数幸运的法官、以及真正精英阶层才能走的道路:进入司法行政机构。从课长开始做起,之后则是局长、事务总长、高等法院院长,直至最高法院院长。”   “别看后者明面上只是负责人事、晋升、预算、条例管理之类的行政职能,但对于从事审判业务的法官,他们拥有一条核心权力——【上令下从】。”   “也就是说,司法省的行政机构享有对下级法院的法令解释权与诉讼指挥权。他们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司法掌控者】。”   这么听起来,坂下副局长的权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虽然只是一个副局长。   难怪当时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被压制得几乎没能说上几句话。   “不过,飞鸟井的事情总体已经十分明晰,你今天也遇不上那家伙。”   那支纤长的细烟杆在指尖转了圈,绫辻行人安抚叶伊赫,“我们要去见的是一个叫斗南的副官,比坂下低一级。”   “到时我来和他交流,你站我旁边就行。” 第80章   相比异能特务科所在的政府办公大楼,位于市中心的司法省本馆要气派许多。   大厅的天花板挑得极高,两侧顶端皆开有偏欧式的雕花天窗,足以使明亮的光线投射进来,将坠在天花板中央的奢华水晶吊灯照得璀璨无比,仿佛这里不是掌管法律与审判的司法省,而是正在举办宴会的皇家城堡。   在这座恢弘的司法城堡里,往来的政治精英们一个个都西装笔挺,连鬓角发丝的位置都被抹得一丝不苟,感觉下雨都能防水。   纵使理论上而言,由司法省率领的军警与检调单位也理应享有前来这座本馆办公的资格——但实际上,只有真正处于权利中心的精英才享有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叶伊赫低头看了眼被这奶油色地砖照得纤毫毕现的自己。   白绒绒的哥萨克护耳帽,带有一圈白绒绒毛边的纯黑色披风,披风下是月白镶紫边的开襟外套。臂弯里还捧着一只迷你伊万人偶。   他再偏头看了眼站身边、茶色墨镜后的视线正漫不经心打量着大厅的绫辻行人。   藤紫色的鸭舌帽,披在肩头的浅咖色短款外套,英伦风格的浅灰羊毛背心与白色衬衣,绛红作为底色的格子阔腿裤。臂弯里还捧着一只美少女人偶。   ……怎么说呢,他们二人的装束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到仿佛串错了门。   也有可能会被当成来找事的,毕竟有好几个西装精英男望过来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对劲了。   “高高在上又哗众取宠的蛀虫们真是哪里都不嫌多。”   转了圈手里的细烟杆,始终泰然处之的绫辻行人慢慢道,“好似生怕我看不够似的。”   多亏他将感叹声刻意压低,除了叶伊赫以外没其他人听见,才避免当场引爆这群地雷。   毕竟这里可是最反对异能者存在的司法省,要是对方得知自己被这样当面挑衅所有人,后果就不太好看了。   [需要我出来替您应付他们吗?]   费奥多尔在脑海里出声询问。   高烧退去后,他惯例坐在那把叶伊赫感觉坐起来一点也不舒服的高椅上,手掌压着那本摊开在大腿的《圣经》,正在闭目安静等待着。   费奥多尔得到了来自弥赛亚的“这次不用”回答。   预料之中。   他缓慢将手掌挪开,露出原本被挡住的那两行希腊语。   〖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死啊,你的毒钩在哪里?〗   〖死的毒钩就是罪,罪的权势就是律法。 〗   “有点意思,两个人格之间还能互相联系……往这边走。”   绫辻行人饶有兴致盯了正在回答费奥多尔问题的叶伊赫一眼,带着他坐电梯去二楼,前往位于走廊中部的一间办公室。   门口站着两位全副武装的军警把守,神情肃穆。   他们没有特意预约会面时间,此刻来的正巧,斗南副官在房间里和谁说话,等了片刻才见到他开门送人。   “承蒙坂下副局长指导,您请慢走!”   戴着金丝眼镜的斗南副官笑容满面的对着那位同样对他露出微笑的坂下副局长鞠躬,都快能看到头顶的那种。   “真是说谁就能见到谁啊。”   叶伊赫听到绫辻行人在身边嘀咕出声,但没来得及接话——因为带着秘书走在长廊里的对方,下一刻就注意到了他们。   “这不是绫辻行人老师吗,真是好久不见啊!”   坂下副局长再度露出那副和蔼又亲切的笑容,和看上去不怎么情愿的绫辻行人握了握手,“上次见到您是什么时候,苏方堂事件?”   “坂下副局长。”   ——绫辻行人简短喊了一句称呼,就当做是打完了招呼。   “哎呀,早知道是您过来,我就特意带着顶级的红茶在这里等候了。”   即使肉眼可见绫辻行人那副懒散的敷衍态度,坂下副局长的笑容依然分毫未变——这也算是政客们的基本功了。   “您这次是来做什么,关于京极夏彦的那件事吗?”   他热切又愉快的说道,“我也大致看过了报告书。老师解决得可真是漂亮啊,您的实力依旧是一如既往的顶级优秀。”   虽然坂下副局长表演得热情洋溢,但叶伊赫敏锐发觉对方连眼角余光都没往他这边瞥一眼,好似在避免与他对上视线。   但与坂下副局长相反,他的秘书似乎正在从镜片后往叶伊赫这边偷瞄个不停,被打量的感觉十分明显。   “不,是来阐述飞鸟井搜查官的事。”   回答问题的绫辻行人表情冷淡,与坂下副局长形成两个极端。   或者说,这就是绫辻行人平时待人的态度。   “飞鸟井啊,我一度很看好他的能力,在办案方面的效率没什么话说。唉,现在发生了这些事,再将夸奖的话说出口就显得可惜了。”   因此,坂下副局长好似一点也没感觉被冒犯,坚持与他看好的绫辻老师再寒暄了几句,才慢悠悠离开。   至于叶伊赫,坂下副局长就好像完全没看到他这个人,从头到尾当作不存在似的,就这么匆匆路过了。   反而是他身后那位同样梳着板正油头、身穿黑色西装的秘书,在经过他时竟然特意扭过头,用镜片后的眼睛冲他眨了个单眼——原本显得畏怯瑟缩的整个人,在这一刻忽然变得格外俏皮。   叶伊赫:“…………”   看来是认识他——或者说,认识费奥多尔的人?   可惜对方的容貌实在陌生,只有那一刻流露出的神态是眼熟的。   “走吧。”   绫辻行人催促叶伊赫跟上,而斗南副官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不比面对坂下副局长时的巨大热情,但也算亲切的将他们迎进办公室。   毕竟叶伊赫他们只能算是协助者,而坂下副局长可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   “绫辻老师,费奥多尔先生!”   斗南副官稍微推了下架在他鼻梁的金丝边框眼镜,邀请他们坐在待客用的沙发上。   “没想到两位今日会来,真是叫我待客不周了,还请见谅。”   “也算我们过来的突然。”   绫辻行人双腿交叠,坐姿随性,却比对面的斗南副官还要显出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虽说,我想我在事件报告书里已经将这件事描述得很清楚了,实在不理解还需要费奥多尔过来亲口说明的必要。”   叶伊赫其实还挺惊讶绫辻行人会认真写事件报告书。   可能是他固有印象了,但总感觉太宰和乱步不是会认真写报告书的类型……   费奥多尔则压根不用写报告书,他就是他自己的老板。   “是,是,绫辻老师在报告书确实写得非常清楚。”   斗南副官微笑起来,一点也没有恼怒绫辻行人言谈间的不客气。   “但您看,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尤其是飞鸟井身为特等搜查官,却被您所杀死的[京极夏彦]洗脑,成为了对方的魔仆,还残忍杀害了他的搭档……”   “可是,我也正好奇这点。”——说到这一部分,斗南副官的微笑依旧不变,话语内隐藏的意思却微妙起来。   “根据对飞鸟井搜查官的询问,他坚持自己并没有杀害搭档,也从未被任何人洗脑。而绫辻老师的异能,嗯,我想大家都不陌生,”斗南副官的话终于变得图穷匕见。   “如果您确定是他杀了自己的搭档,为何您的异能没有发动呢?”   随着这句质问落下,室内沉寂片刻。   “呼……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啊。”   细烟杆仅是执在指尖,绫辻行人吐出一口气,近乎要冷笑起来。   “你认为我是在替费奥多尔隐瞒他伤害无辜搜查官的真相吗?真是的,大脑明明努力多思考了一层,却只会往黑暗里钻啊,这和泥鳅也没什么区别。”   “绫辻老师,在这里还是对公务人员放尊重点比较好哦。”   斗南副官说,“异能者总是会胡来,让司法省的大家都很头疼……这种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只是啊,这次竟然放任费奥多尔先生对本国的特等搜查官出手,实在有些过于放肆了吧?更何况还有常年为军警情报部效力的解谜师京极,这件事要是报道出去……”   “这件事要是报道出去,司法省的颜面更是要彻底扫地。”   绫辻行人冷冷接话,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们的真实想法。   挂在斗南副官脸上的笑容微微变了些,“我并没有这样说。”   “军警的无能也并非一两天了,斗南副官。你现在才想起来掩饰,是不是晚了些?”   绫辻行人偏过脑袋,斜睨着他的眼神凌厉。   “您该不会觉得只要用一张纸巾将已腐烂的部位盖起来,别人就闻不到那股恶臭了吧?真是的,别惹我发笑。”   在斗南副官又要说什么前,绫辻行人继续开口时,细烟杆笔直指向他,连同那份随之投射而来的视线一道,将对方看得近乎要坐立难安起来。   “还真以为我是找不到犯罪证物,才饶过飞鸟井一命的?想要让他死于我异能之下的办法多的是,斗南副官。反而是我在遵守你们司法省的规矩,让飞鸟井走正常的审判流程,而不是[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这几个单词被绫辻行人念得极慢,甚至咬低了重音强调,一听就是话里有话。   “……我们自然是相信绫辻老师的能力。”   斗南副官似乎在掩饰对峙上的弱势,选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   “只是,您或许也会有被蒙蔽的时候,好比有这么一种可能性:您身旁的费奥多尔先生才是京极夏彦的[魔仆],意图毁坏整个横滨秩序的罪魁祸首,而飞鸟井不过是他洗脱嫌疑用的替罪羊。”   饶是保持沉默如叶伊赫,听到这里也没忍住发出一声困惑至极的“嗯??”。   这种难以自证的屎盆子扣起来还真是容易,反正京极夏彦已经死了,死人是没办法作证的。   “有时,我也很佩服你们胡说八道的脸皮。”   绫辻行人没有表现得很生气。   他仅是懒洋洋往后一靠,茶色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便在那苍白肌肤映衬下,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旁观死人般的冷漠来。   “那么,我也做出假设吧。或者你才是京极夏彦真正的[魔仆],因为你正在极力掩饰飞鸟井的罪行,转而试图将这罪名转移到费奥多尔的身上。反正他看起来是个没什么政治背景的外国人,死了对本国居民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斗南副官:“您说笑了,我怎么会是……”   “谁知道呢,毕竟你也没办法证明你不是。”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把玩着那根没有点燃的细烟杆,绫辻行人冷冷说道。   “而你,斗南副官,你的动机可比费奥多尔明确多了。我听说你的父亲是大战末期坚持继续作战的主战派,结果死于主和派的政客暗杀。”   斗南副官的表情彻底变了,“你……”   “别吵,听我继续讲完。”   绫辻行人打断他试图张口的狡辩。   “如今国家承认战败的位置,割让横滨作为租界这种事,必定让你十分怄火吧。因此,当京极夏彦找上门,诱惑你说可以再度掀起一场必胜的大战,并且能为你的父亲报仇——如此一来,你甘愿成为[魔仆]的可能性简直是百分之百。”   斗南副官忍无可忍,“您不要说这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根本不存在?你怎么证明?”绫辻行人嗤笑出声,“而我的异能却可以证明你的双手未必干净。要来试试看吗?”   “…………我明白了。”   斗南副官忍气吞声道,“我会给予飞鸟井公正的判决,依据您在报告书中的描述那样。”   “感谢你的无私与正直,斗南副官。”   绫辻行人站起身,“等不及看见与这起事件相关的报道了。”   “如您所愿。”   斗南副官没有跟着起身,而是目送他和叶伊赫离开这间办公室。   这栋司法省本馆依旧光鲜亮丽,连铺在走廊里的地毯都价值不菲,来来往往都是轻易掌控着这座城市命脉的政客,包括抬手时露出的金表,都透出那股久居高位的傲慢气场。   但这份光鲜也只维持到这里为止,再深入便尽是些腐朽肮脏的利益抱团与交易。   “所以我才讨厌和官僚打交道,”等离开了本馆,绫辻行人开口抱怨。   “比起这帮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的秃顶河童,我宁愿回事务所慢慢欣赏我的玩偶藏品,至少观察它们比观察人类有意思得多。”   “这次也真的麻烦绫辻老师帮忙了。”   叶伊赫也没想到这次把他叫过去不是为了确认事件细节,而是盘算着倒打一耙、掩盖真相的。   如果绫辻行人不在,他可能刚进办公室就会被门口的军警逮起来——虽说自己未必打不过他们就是了。   但他要是真这么干,后续流程就必定是拿斗南副官当人质来胁迫军警方面不准轻举妄动,接着尝试逃出去……   或许最终当真会让局面朝对方所设想的那般发展,他成为了袭击政府官员、被高额悬赏通缉的[魔仆]。   而绫辻行人的陪同使斗南副官不敢轻举妄动。   绫辻行人是不能随便抓的,他的周围时时刻刻存在十来号特工的潜伏监视,一出异常就会惹来异能特务科那边的非议,反而使司法省在关于异能者处置的问题上落了下风,因小失大。   绫辻行人真是清楚知道这点,才能肆无忌惮的威胁斗南副官,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   以往监视他的特工,此刻反而被物尽其用,成了他的保护伞——虽然斗南副官不知道,这次的绫辻行人是甩掉监视的特工,从事务所独自溜出来给叶伊赫帮忙的。   此时此刻,种田长官大概正在为丢失他的行踪而头疼得要命。   “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结束,斗南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绫辻行人转了转细烟杆,口吻平淡,夹杂着淡淡的厌恶与反感。   “听说他随意辱骂殴打下属的次数也不少。我对他的记仇是无所谓,你或许会被盯上。之后的行动小心点。”   “嗯。”叶伊赫点头应下。   这个倒还好,等太宰他们回来,对付斗南副官就没什么难度了。   “另外,听说太宰在想办法解决【高濑会】?”   绫辻行人正好也提起这件事,“让他也当心些,【高濑会】和【港口mafia】以及【圣天锡杖】不同,它存在的时间太长、与政府内部的关系牵扯也太深。”   “听说很多不方便警方出面的事情,会交给【高濑会】去做。”   “比如清除政敌。”叶伊赫了然。   “没错,”绫辻行人唇角抿起一丝赞许的笑意,主动向叶伊赫透露道。   “那位坂下副局长就是靠清掉政敌上位的。甚至连我也接手过几次杀人事件委托,但意外身亡的凶手往往都是他升迁路上的绊脚石。”   “除此之外,也有政客会尝试掩盖自身的犯罪记录,以及一些无法借我之手除掉的政敌……总之,【高濑会】并不像明面上那样简单。”   与只承接民间刑事破案委托的乱步不同,绫辻行人的异能对某些人而言是极好用的杀人工具,被害者的意外身亡更是不可能追查到他们头上。   更别提他自身还处于政府的软关押之下,一举一动皆受到监视不说,时常还会有【铲除危险异能者绫辻】的提案摆在会议上讨论——可以称得上是时刻都活在[命悬一线]里。   因此,绫辻行人会接触到的政治阴暗面要比乱步深很多。   “没关系,”叶伊赫想了想,“我猜,太宰早就预料到了这点。”   ——所以才会亲自涉险、以身入局。 第81章   太宰坐到高濑大成心腹的位置上,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   即使底下有人在背后议论他的年龄,也难以对太宰的战绩提出什么质疑。   即使真有胆敢对太宰的战绩提出质疑,也得问过他身后的织田作和中也答不答应。   “明明看上去是个稚嫩的少年……”   “竟然对高濑二当家都毫无尊重的意思,简直猖狂无礼到极致……”   “但他新开辟的珠宝走私路线利润之高,让五代目接连半个月都笑得牙凉……”   “听说他之前是港口mafia的成员,该不会……”   “嘘,别被本人听见,你们不会想体验他的手段的。”   在骤然压低的讨论声里,肩披黑色大衣的太宰治面无表情经过这帮说闲话的干部们,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参加的是每月一次的核心干部会议,且仅允许干部本人参加。   对于体术并不算强、异能又并非高攻击性的太宰而言,此番举动可以称得上是孤身进入龙潭虎穴——哪怕织田作和中也再如何担忧他的安危,依旧只能等在外面。   这间偌大的会议室是和式风格,自庭院投来的阳光透过敞开的推门,将装饰风格古朴的房间内照得庄严而气派,是属于老牌势力特有的韵味沉淀。   与其它野蛮发展的新兴mafia组织不同,自本土发家多年的【高濑会】拥有极为严苛的晋升规矩与组织制度,即使有人情可讲,也必须要拿出与之匹配的实力来证明自己拥有被组织看中的价值。   在制度森严的【高濑会】,能力普通的底层成员终其一生也只可能是底层成员,靠年龄与资历永远也熬不出头。   因此,太宰治的加入与晋升在他们看来好似神话,在攀上高濑大成这棵大树后,他的地位就以绝无仅有的速度在蹿升,不仅高濑大成对他推心置腹,当家头目同样对他赞赏有加。   原因很简单——如果有谁能在短短两个月内为组织带来几千万日元的净利润,保证头目也会将那人奉为座上宾的。   甚至这位名叫太宰治的少年加入【高濑会】后,还以不可思议的准确性与雷厉风行的速度,接连捉出了好几个其它组织安插进来的间谍!   用太宰治那语气淡淡的话来说就是,“看见老鼠在后院里自顾自的钻洞,就会忍不住想要将它清扫出去”。   这种头脑顶尖优秀、又没什么野心的人才,高濑大成更是在明面上对他客客气气,生怕怠慢了对方半点。   头目同样愿意花大力气招揽太宰治,好让对方为组织赚更多的钱;在上个月的会议里,他亲自宣布提拔太宰治为新任干部之一。   对于那些议论纷纷、明里暗里的反对,他一概当作没有听见。   即使说太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拓走私线,只是将【港口mafia】原本的贸易途径转成【高濑会】的又何妨,反正【港口mafia】已经没了,他还正愁找不到切入点去接手来自老对手的遗产呢。   就像对方那更让其余人不服气的年龄一样,在巨大的组织利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何况太宰治也并非逆来顺受的性格,他有更多的办法让那些人学会什么叫[闭嘴是一种求生本能]。   此时时刻,鸢眸冷暗的太宰治只需用目光轻扫而过,所有人都安静的低下了头,不敢与他直视——仿佛他们直面的并非人类,而是带来黑暗与绝望的亡灵。   没人敢在他面前高声议论,就连坐在五代目手边的高濑大成也仅是向他略微颔首,作为一记无声的招呼。   现场鸦雀无声。   “无聊。”   太宰治开口的声音既轻又低,尚未完全脱离变声期的嗓音听起来清澈明净,少年感十足。   即使这样,也没有人敢再多反驳一个字。   这不仅是来自太宰治本身气场的精神压力,还有五代目已经到会议室了,就在正中央的首位上坐着,却没有对太宰治的行为表现出任何呵斥或不满的反应。   只要太宰治还能给【高濑会】赚钱,那么他的干部地位就是不可动摇的。   五代目的纵容再清楚不过表现出了这一点。   “既然大家都这安排没有意见,”   岁数已大、但威压愈深的五代目环伺一圈,算作对其余人的警告。   “那么,开始这次的会议。”   “是。”   高濑大成应声,熟练的自月度财报开始讲起——这也是五代目最关心的部分。   别看内容与以前大差不差,但这个安排很明确透露出了一个讯息。   自太宰治加入【高濑会】以来,五代目同样变得愈发看重次子,对长子进行冷处理。   这是很不寻常的讯号,意味着五代目有意将【高濑会】传给次子高濑大成,而非长子高濑隼斗。   不仅是会议主持这一项,包括最近开拓的几条新走私路线,五代目都将管理权交给了高濑大成。   对于底下的人而言,他们需要重新考虑站队长子还是次子的问题了。   明面维持着的和谐之下,是隐隐进入龙争虎斗的厮杀与暗算。   财报部分汇报完毕,新增利润里依旧是太宰治占了至少百分之八十。   所有人的眼光都汇聚于太宰治,而黑发少年本人却垂眼盯着他拇指上的一道小伤口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仿佛刚才汇报的内容与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头目对明显又上涨一截的利润非常满意,根本不训斥太宰治在如此重大的会议上走神。   接下来进入各项具体的重大事务汇报,从已完成的讲起,一直讲到正在进行的。   其中就包括与政府打交道的部分——太宰治假装出神,其实听得格外专心。   “由于【死屋之鼠】前段时间的活跃,至少有如下十四位官员断绝与我们的往来,”   高濑大成说,“还有至少九位不同部门的议员在短时间内被政敌扳倒铲除,我怀疑也是【死屋之鼠】的手笔——那些议员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收过【圣天锡杖】的政治献金,且明面上表示过对【圣天锡杖】的支持。”   “据传闻,【死屋之鼠】的首领是一位叫做费奥多尔·D的[魔人]。”   底下有一位干部开口,语气谨慎,“也有人开始称呼他为[灰衣主教],因为每次警方都会配合他行动,就好像……”   就好像连官方也成为了他的下属。   “怎么可能,”另一人反驳道,“这名字我也听说,是一个来自俄国的非法异能组织。”   “与我等在横滨深耕多年不同,距离他初次对【港口mafia】出手还没有过去多久。你是想说他只用几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我等数年都尚未达到的目标吗?”   “但他每次出手的角度十分刁钻,组织被清除得又足够彻底,连东山再起的机会也不留。”   又有人提出异议,“即使对方出手的次数不多,难道他就不可能早已在横滨秘密准备数年之久吗?”   “比起在这里绞尽脑汁的猜测【死屋之鼠】的行动过程,”高濑大成指出关键,“你们不如来思考思考对方想要达成的目的,这可关系到他们接下来的出手目标。”   行事高调且残暴的【港口mafia】就不提了,【圣天锡杖】的势力与知名度远没有【高濑会】的大,【死屋之鼠】却绕过了后者,选择先彻底剿灭【圣天锡杖】。   这令高濑大成不得不多想。对方的行动是出于报复吗?现在有没有收手的打算【高濑会】到底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下下个呢?   有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摸不清对方深浅。   “还用说嘛,肯定是为了扩大名声。”   “讨好一部分政客?”   “抢地盘吧。”   “争夺横滨的话语权也有可能。”   “消灭所有非法组织。”   ——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太宰治的一句发言成功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这倒不是害怕他,而是单纯被这回答的内容震惊到了。   “这可并非玩笑,太宰君。”   头目也转过视线,面对正托着下巴,神情百无聊赖的太宰治严肃道。   “纵然是横滨政府,也不敢夸下海口说能够消灭这座城市内所有的组织。”   “不试试怎么知道?”太宰治的唇角弯了弯,开口的语气淡淡,“在我看来,[灰衣主教]就是拥有这等庞大的野心呢。”   满场寂静。   显然,没人能对这副[注定在死亡或坐牢里二选一]的未来感到满意。   看看隔壁的【港口mafia】,集体走得又快又安详,连警方都找不出几个活的;再看看【圣天锡杖】,与警方合作,兵不血刃的就逮捕了所有人,顺手还把那位异能者打成了封建迷信。   与普通民众不同,拥有大量异能者战力的他们可是确信那位高野尊师是一位实打实的强大火系异能者,竟然就被当成坑蒙拐骗的邪丨教头子抓起来了!   “…非要说的话,确实也不无可能。”   过了许久,五代目慢慢开口。   “老夫最近也收到了些许风声,指明【死屋之鼠】图谋不小,极有可能是想要在横滨一家独大、赢者通吃。”   “这未免也太过嚣张了!”立刻有暴脾气的干部拍桌怒斥,“不如我等先下手,杀光那群老鼠!”   “就是就是!”   “这个主意不错!”   相比不少人附和这个提案,讨论变得愈发热烈的场景,太宰治的表情反而逐渐变得认真。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回去后的太宰治大叹一口气。   只是他嘴上说着不能拖延,本人却面朝下趴在沙发上挺尸,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没力气似的懒洋洋,看起来完全不想动弹半分。   这是他在【高濑会】的办公室,高濑大成向五代目申请后特意分配给他的,拥有宽大精致的办公桌、待客沙发及书架,全部造价不菲。   然而,眼下的中也正翘着脚坐在办公桌上,完全没将这“造价不菲”当回事。   “你前两天不才说自己刚当上干部,还需要隐藏一段时间来搜集情报吗,”中也虚起蓝瞳吐槽,“怎么开完会就反悔了。”   “情况有变啊,中也。”   太宰治偏过脑袋,那双情绪生动许多的鸢眸幽幽盯着他,“再慢吞吞的,等到这些组织抱团反击,想要逐个击破就会变得有些麻烦了。”   “呼……真不想做多费力气的事情啊。”   他沉重吐出口肺里的空气,又将脑袋重新埋回了沙发里,发出有气无力的闷嚎,“精力严重不足,好想入水,好想死一下……可恶啊啊,织田作看得也太紧了,连根麻绳也不留给我……”   中也:“…………”就没听过自杀还能补充精力的。   要不是眼下织田作不在,他倒要喊来听听太宰敢不敢在对方面前这么抱怨。   话说,明明织田作正在外面执行任务,眼下没人看着,太宰这家伙不也没尝试自杀嘛。   “那就听你的,开始动手?”   多少也是见惯了这家伙间歇性没干劲的模样,中也直接跳过了自杀的话题。   “反正我这段时间已经摸清这个组织内的战力构成了,没有比我能打的。”   “能打当然不是坏事,”太宰幽幽出声,“但拜托你了,多少努力思考下吧,中也——根据科学家的最新研究发现,经常不动脑会导致长不高哦。”   中也的神色顿时紧绷起来,“……真的?”   “骗你的。”   “你这混蛋!”   面对炸毛的中也再度把他从沙发上提溜起来、作势挥拳要揍的威胁,浑身软绵绵的太宰治脑袋一歪,颇有种[随便你吧]的放弃挣扎。   中也:“…………”   深呼吸几口气,他松开攥在掌心的衣领。   不能和这家伙一般见识,真揍下去,织田作回来看见还要解释,甚至是倒给对方卖惨顺势讨冰淇淋吃的机会。   “等晚上再说。”   太宰重新倒回沙发里,那身板正的西装早已被蹭乱成一团,鸢眸却是生动的,仿佛与这世上每一位鲜活明亮的芸芸众生也没什么不同。   “即使要动手,也不要暴露自己。”他开口,“花费最小的力气完成计划,才是我的宗旨。”   …………   “太宰那边传来消息,说他们即将收网。”   伊万将收到的密信转达给叶伊赫。   “也就是说他们终于快回来了吗?太好了,我都有点想念他们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叶伊赫很高兴。   按照绫辻行人的叮嘱,叶伊赫这段时间哪里也没去,一直待在小楼里养伤。   有伊万和普希金在,其实对于人身安全方面,他还是很放心的。   何况绫辻行人也说他之后会帮忙留意斗南副官的动向,有什么异常就通知他们。   作为报答,叶伊赫又拜托伊万多做了具绫辻行人喜欢的人偶,一并送了过去——不出意外得到了对方的大好评,被盛赞“浑然天成”。   叶伊赫心想那确实浑然天成,纯粹是伊万用精神力捏出来的,根本不需要使用工具进行精细的打磨、雕刻与上色。   虽然叶伊赫有想过能不能用点非常规手段,【请】种田长官将监视绫辻行人的特工都撤掉,好让他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而不是时时刻刻都受人监管。   但绫辻行人反而是先婉拒这个提议的人。   “解除特级危险异能者的监管,会让那帮人吓到尿裤子的。”   绫辻行人来回转了转指尖的细烟杆,出口的话语仍旧平淡如常,好似没什么情绪波动;然而,仔细看就能发现他唇角抿起的笑意轻微,却显得格外柔和。   “只是给他们一点心理安慰剂罢了,就凭他们想要真正影响到我的生活,呵,还差得远。”   虽然话是这么说了,但叶伊赫感觉绫辻行人的心情变得很好,临别前还邀请他下次去事务所喝咖啡。   叶伊赫决定回头就找种田长官申请正常出入绫辻事务所的权限——之后再想想办法要怎么解除掉他的软监禁。   也不是说不能对危险异能者进行监管,但绫辻行人的异能根本只针对杀过人的罪犯。   从叶伊赫的视角来看,那简直不止没有任何危险性,反而是顶好用的异能,凭什么不让自由走动?   [自然是因为政府内也有人犯了罪诫。]   听到叶伊赫抱怨的费奥多尔漏出一声低笑,[他们不敢放任那位侦探随意查案,害怕终有一次会引火烧身到自己。]   假如让绫辻行人不受政府监管、无限制的接受委托,那么他总有一日会接到由他们教唆或下令动手的杀人案件——到那时,绫辻行人的异能就会将他们杀死。   相比直接杀人的凶手而言,教唆犯只是不太好定性,又不是不能定性。   特别是绫辻行人拥有的顶级侦探头脑,才是让他们畏惧这个[Another]异能的根源。   “…那你呢?”   沉思片刻,叶伊赫狐疑道,“你难道要告诉我,你从来没有杀过人,包括教唆及下令吗?”   那他才是一个字都不相信,他还没忘记这只狡猾的小老鼠其实是反派的定位——对方的理想、至少是告诉他的理想,可是消灭所有异能者、创造没有罪孽的世界来着。   包括他之前在横滨醒来,发现自己是[V]组织高层的经历,都让叶伊赫好奇怎么费奥多尔就一副不担心被绫辻行人的异能波及到的模样。   [因为有您在,]   费奥多尔微笑着出声,丝毫不错的音节衔转间透出某种特别的、丝滑的韵律,仿佛奏响大提琴的并非琴弓,而是一捧自指尖滴落的流水。   [您是我的反义词。] 第82章   依叶伊赫看,这只狡猾的小老鼠就是想让他彻底沦陷。   费奥多尔的每一次低笑,每一次咬字时的发音,每一次高烧时的吐息,甚至是按在小臂那行浅淡伤痕上的苍白指尖。   还有主动的帮忙、对接触目标的妥协、危机时毫不迟疑的保护。   这一切都让他的目光愈发停留在对方身上,乃至连心神也为之牵引。   虽然福地樱痴那次的吸血鬼事件失败到没给复活点,但京极夏彦这次,费奥多尔又给他补回来了150点。   除此之外,费奥多尔没有再做过任何惹他不快的事情——若是严谨些分析,连福地樱痴那次的事情也并非是费奥多尔故意和他对着干。   费奥多尔根本不知道他需要赚复活点。   即便如此,费奥多尔在敏锐察觉到他的态度发生微妙转变后,也没有抱怨哪怕一句不满,而是选择对他退让了更多。   原定要在日本见到的【特级危险异能者】涩泽龙彦,至今更是一次也没有尝试去接触过,缘由只是感觉他会生气。   叶伊赫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些手段——假设这些是刻意刷他好感的手段之一,叶伊赫不得不承认他使用时实在太过成功了,以至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讨厌不起来费奥多尔。   好吧,比[不讨厌]这个量级还要更亲近些。   这种感觉,与她、与织田作、乃至与小楼其他人相处时的感觉都不同,是一种更青涩的、陌生的心脏悸动。   躺在露台的靠椅上晒太阳,叶伊赫的右手沉默攥紧胸口衣襟,眸底倒映着无边无垠的澄澈碧空。   养伤的这段时间很清闲,小楼里除了伊万也没有其他人,反而给了叶伊赫更多的时间来思考。   譬如……费奥多尔。   除去费奥多尔对他所流露出的那股难以明辨的吸引力外,还有他那个堪称与全世界作对的理想——叶伊赫相信对方并没有、也绝不会放弃。   否则,费奥多尔就不可能是费奥多尔了——他还记得在那轻盈却磅礴的北地极光之下,费奥多尔初次对他说出这个计划时的冷静。   冷静,且疯狂。   即使这世上确实有许多疯狂的想法,诸如学校爆炸、公司着火,陨石撞地球……但这些只是一种安抚自我情绪的幻想,是一种慰藉式的自娱自乐,极少会有人真的去着手实现它。   但偏偏在那时,费奥多尔用再理智不过的虔诚口吻对叶伊赫说,他要消灭这世上的异能者,将世界从[罪]中彻底解脱出来。   如果换成其他人,就算脑袋里装满了毁灭世界的想法,叶伊赫也不认为他能成功。   可说出这句话的是费奥多尔,而他的头脑聪明绝顶。   甚至,他在福地樱痴那边埋下的棋子,叶伊赫至今想不出对方会怎么行动。   而从另一方面来思考,阻止费奥多尔的这个计划成功,是不是会成为他攒够复活点的最后一起事件?   经过这么多次的复活点事件,叶伊赫心底逐渐有了一个猜测。   他越是能成功干涉原本会达成[某个未来点]的事件,系统发放的复活点就越高。   反之亦然。   右手松开衣襟的叶伊赫大胆猜测,或许在那个未来点里,费奥多尔的理想——   实现了。   …………   时节逐渐转暖,当暖烘烘的太阳挂在天边时,气温也变得令人舒适起来,哪怕微凉的风拂过面颊,也只会感觉一阵惬意。   然而在落山后,这股风再吹过高濑宅里的高濑隼斗时,却直叫他冷得毛骨悚然,简直要打起哆嗦来了。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半夜睡醒忽然发现自己被枪口抵着脑门,高濑隼斗还能艰难维持冷静、一动不动,全靠害怕对方误认为自己要反抗,直接一枪带走。   “不怕被冠上犯上作乱的名头吗?”   “别紧张,这把枪只是用来让您心平气和与我对话的工具,五代目的长子,高濑隼斗阁下。”   没有开灯的室内,坐在椅子上的太宰治面带微笑,说出口的话却冷得毫无温度;那双暗沉沉的鸢眸仅是淡淡瞥向高濑隼斗,就又使他噤若寒蝉。   “当然,若是您不打算心平气和的与我交谈,我也有让您永远心平气和的办法。”   负责持枪威胁高濑隼斗的织田作之助神情顿了顿。   恍惚中感觉这幕……似曾相识。   相比业务熟练的织田作之助,初次经历的高濑隼斗就很难理解这场景为什么会发生在他身上。   “你不是大成那边的人吗,老头子喜欢你喜欢得要命,连带着大成也重新得到重视,”他深吸口气,“我想我甚至对你难以构成什么威胁。”   明明只要保持现状下去,权力仅在五代目之下的【若头】位置早晚都会是这位新任干部的。   “哦?你不感到愤怒吗。”   太宰治对那个与组织“二当家”无异的位置丝毫不感兴趣,而是抬起手,向他发出邀请的话语中透着几分再明显不过的蛊惑。   “区区次子而已,靠举荐新人就能当上头目,简直荒谬无耻……之类的。”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很愤怒呢。”   太宰治说出口的话,使高濑隼斗陷入沉默。   他当然不满高濑大成的春风得意,以及对方展露出的那份野心——他想要靠眼前的太宰治打败自己,登上六代目的宝座。   靠外人打败他有什么了不起的!   刚收到这个消息的高濑隼斗确实恼怒至极。   何况要是他成为六代目,难道就不会将太宰治奉为座上宾吗?   那家伙绝对在私底下对老头子说过什么对他不利的话!   但在深夜,对方突然隐秘的找上门来……哪怕对话的方式粗暴了点……   高濑隼斗福至心灵,“您打算转而支持我?”   “确切地说,是来提醒你。”   半张脸隐在月光投射不到的黑暗中,浮现在太宰治唇边的笑意变得更明显,也更危险。   “我从高濑大成那里得知,由于五代目还是属意将六代目的位置传给你,”他的嗓音清淡,说出口的话却让高濑隼斗的情绪随之剧烈波动。   “因此,他打算先一步占得先机,趁今夜杀死你,以及你的支持者。”   【高濑会】的长子与次子,高濑隼斗与高濑大成,二者在统领事务上的能力都表现得相当出色,使得多年来,组织内争论到底是由谁来继承六代目位置的声音虽然不多,但始终不绝于耳。   而他们二人各自在【高濑会】内部的势力也如潮水涨退、此起彼落,直至太宰治没出现的前段时间,高濑隼斗新开辟的贩药与军火路线令组织内的利润大涨,连带他的声望也高出一截。   趁此机会,他将始终看不过眼的高濑大成发配去了赌场,以为等再见到他时,就是自己当六代目的时候。   老头子身体不好,医生说就在这两年了。   至于高濑大成,虽然他心里万分提防,但明面上毕竟是血亲,一旦让对方出现什么意外,自己的声望反而会跟着受损。   不如先流放他,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慢慢动手。   原本就是这么盘算的高濑隼斗,一听说高濑大成准备趁这次再起的机会将他一击毙命,立刻就相信了。   “那个混账,竟敢对我——”   愤怒的低吼尚未完全出口,就被太宰治抬手止住了,“我来这里不是听你大嚷大叫的。”——他冷淡的一句话,立即让高濑隼斗明智的选择闭嘴。   “高濑大成的计划行动时间是半夜两点,你还有时间准备,高濑隼斗阁下。”   太宰治轻声微笑道,为他提出另一条思路。   “或者,先下手为强。”   这条建议,立刻让高濑隼斗的眼睛亮起来。   “万分感谢您的提点,”他诚心实意的开口,“我能为您做点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   太宰治唇边的笑意扩大。   “为了更彻底的替您解决掉任何一点危险,希望能得到与高濑大成有过往来的政客名单。”   见到太宰与织田作出来,守在门口的中也抬了抬眉梢,显然对自己又被分配没有架打的任务感到万分乏味。   “结果?”   太宰这家伙的算计滴水不漏是很好啦,耗费最小的力气达成目标也不错……但对他来说,就变成了总是干点跑腿望风的活啊。   好久都没踹过人了,心痒痒。   “和高濑大成那边同样,非常顺利。”   太宰治掩嘴打了个呵欠,落后半步的织田作手里拿着新到的文件袋。   常年互为竞争关系的二人,怎么可能不互相收集对方的资料情报呢。   让他们心甘情愿暴露出自己的利益链条很难,但要是只让他们互相给出对方的,那事情就变得格外简单起来。   有太宰治之前展露的能力在前,二人都生怕自己给的不详细,连【疑似】这种名单都包括在了里面。   “这下,与【高濑会】有往来的政客名单就都到手了。”太宰治说。   比起年事已高的五代目,【高濑会】如今的业务都是由高濑隼斗与高濑大成分别负责的,只要从他们这边下手就足够。   而太宰治对高濑大成的话术也很简单——他得到消息,高濑隼斗会因为自己六代目的地位不保而怀恨在心,在今夜一点对高濑大成发动偷袭。   高濑大成同样立刻就相信了,并打算集结全部势力反击。   【高濑会】的内部斗争,将会在今夜展开。   即使他们都说是对方先打算动的手,也没有人会去追根究底谁对谁错。   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了,胜者将得到一切。   “嗯,不枉我先将高濑大成的势力拉平到与高濑隼斗相差无几的程度。”   太宰治眨了眨鸢眸,神色无辜,并用经常和中也玩的格斗游戏做了个比喻。   “这样才能让双方各扣一百滴血,同时清空血条嘛。”   哪方都不会胜出,两败俱亡才是他策划的结局。   让中也和织田作比照着名单一个一个动手也太费力气了,不如叫他们自己主动召集全部成员、分为两股势均力敌的利益团体,再互相拼个你死我活,才是最省力气的做法。   军警已经埋伏在距离高濑宅更远一些的周围了,等那阵硝烟彻底散去后,就可以开始清点并逮捕幸存者。   毒丨品走私、贩卖军火、聚众赌博、强迫卖丨春,以及绑架、谋杀、贿赂……能罗列出来的罪名有一大堆,总有其中几项是那些幸存者能对得上的。   中也:“……你这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别看体术不怎样,这个算计敌人的头脑还真是格外恐怖……明明是个和他同龄的绷带混蛋。   “哎呀,中也想学吗?只需要努力一点点就可以追上我了哦。”   太宰治拇指与食指虚虚一捏,就捏出了个亿点距离。   “……”中也嘴角下撇,“我才不信你的一点点。”   他才不上会一天上两次当。   “接下来要去哪?”织田作之助问道。   他将文件袋递给太宰治,枪仍旧握在手中,神色间极为警惕,显然还在用异能[天衣无缝]来提前预知可能会到来的危险。   无论当杀手抑或保镖,他的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顶尖——哪怕是养崽也同样老练,能够随时阻止太宰主动作死。   比如太宰在初版计划里提议让他先入个水再被救起,假装被敌人袭击……被织田作用眼神就否决了。   “嗯,等他们互相打得正起劲时,”   尝试入水失败的太宰治将目光投向这间偌大宅邸的最深处。那里是五代目住的地方,也是这场斗争中不会被波及到的所在。   “我们就去找那位老人家谈谈心吧,他那里肯定还有更隐秘的情报可以告诉我们呢。”   “比如——”   声调拖得懒洋洋的,太宰治的指尖落在从文件袋取出的其中一张纸上。   “这个人名后跟着的【第七机关】,是什么意思。” 第83章   枪声、爆炸、呼喊、哀嚎,火焰、硝烟、血腥与蛋白质烧焦的气味在空气里蔓延,升腾在高濑大宅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际。   这种全部由木制结构搭建的宅邸,只需要一点火苗就能让它热烈的、彻底的燃尽,仿佛一朵落在地面的灿烂烟花。   五代目刚被吵醒时的那十几秒钟,完全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随即,他判断是高濑宅遭受了大规模入侵——是联合起来的敌人吗,还是政府的突袭!?   “什么情况!”   身穿和服的他哗啦拉开寝室的纸门,手中还握着防身用的M1911手枪,已处于待击发状态。   他并非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新手,早年间没有异能者这种好用的杀伤性武器,全凭刀与枪打出来的组织混战要比现在血腥残酷得多。   如今不过是大战结束,明面上的局势稳定,他们也精明地转入更为稳妥的长线运营、不再如【港口mafia】那般张扬罢了。   甫一拉开和室的纸推门,呛人的浓烟混着腥臭的气味直往脸上扑——五代目习以为常,正要再往前走半步路,谨慎地探出身去看附近情况——   咯啦。   “!!”   手腕传来的剧痛往他下意识松开,手枪掉落在半空又被更敏捷的五指握住,反抵在他太阳穴上。   这一连串动作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痛叫出声的五代目眼睛甚至尚未捕捉到敌人的身影,自身性命已被死神抵住咽喉。   “晚上好啊,五代目。”   微微笑着,轻而低的声音自他耳畔响起,熟悉得令他额角血管突突直跳,几乎要抑制不住眼前阵阵泛黑的晕眩感。   “是你,你这混小子,原来目标是整个【高濑会】吗!”   “不对哦。”   太宰治站在持枪反制住五代目的织田作之助旁边,唇边的笑容浅淡,披着黑色大衣的身形清瘦。   似乎在刚才过来时遭遇过敌人,他的拇指正慢慢捻过面颊上的一道血痕,将它擦得干干净净——那是敌人溅过来的血,不是他的。   这副毫无武力的漂亮少年模样,此刻落在五代目眼里,却已与最为狡诈阴险的恶魔无异。   “我的目标不只有【高濑会】。”   太宰治轻轻叹息,“【第七机关】——想必您一定知道吧。”   “你怎么会知道……”   五代目错愕出声,望着那双刘海下的鸢色眼眸向他淡漠抬起,好似一柄冰冷的、尖锐的刀刺穿他的身体,洞悉他的灵魂。   这是一位头脑远在众人之上,连光线都会被那份黑暗所吞噬的,仅剩绝望与死亡的意象本身。   他感到油然而生的、发自内心的畏惧,好似面对的并非活人,而是某种更深邃幽暗的亡灵。   “来聊聊【第七机关】如何,五代目。”   太宰治出声,尾音是低低的往下坠,连威胁都显得轻描淡写,好似只是在与关系亲切的长辈聊天。   “您可千万不要说自己完全不知情哦。”   五代目:“…………”   与政府纠缠颇深的他确实知道那些,但这种太过牵扯内部阴暗面的情报一旦被他们发现是自己透露出去的,就是他彻底不能活命的时候。   “你…是你策划的这幅局面吗。到底是从哪里召集来的人手,竟然能轻易攻破组织防御,【高濑会】已经很久没有遭受这么大的损失了。”   五代目尽力维持声音里的稳重,想要岔开话题,用话语尝试与面前的这位新任干部进行磋商与交易。   “你想要什么,【高濑会】的地盘、军火、财产,全都任凭你心意……”   “【高濑会】?您最好再考虑一下,我想要的是什么。”   话说到这里,五代目望着太宰治依旧似笑非笑,丝毫不为他话语所动的反应,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关键点。   那时的【港口mafia】也是如眼前这般,在势力暴涨、如日中天之时,忽然就悄无声息的倒下了,倒在弹壳、刀剑与血泊构筑的坟墓里。   直到事件彻底尘埃落定,他们才惊觉一个庞然大物的死亡。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能够轻易全灭【港口mafia】的势力,自然也能轻易全灭【高濑会】。   “你们是,【死屋之鼠】…!”   五代目的脸色终于化作惊骇,想起这个不久前还在会议上讨论过的组织。   太宰治:“…………”   他才没有加入【死屋之鼠】啊,这帮笨蛋。   织田作之助的眼神微动,也很想开口反驳他早就拒绝了费奥多尔的加入邀请,且之后也没打算加入。   结果怎么感觉干着干着,他们都被外人默认成【死屋之鼠】的成员了……   对于五代目的明显流露绝望的神情,太宰治略作思索。   “不,”   他压低声音否认,眼尾弯起一点点笑意,食指朝上指了指,又虚虚竖在唇前。   “是上面派我来调查的。您要是表现得好,或许连同【高濑会】在内,都能被留下一命呢。需要我将军警喊过来作证吗?”   “上面……”   在这间最深处的院落内,五代目脑补了不知道些什么内容,终于一咬牙,“好,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第七机关】里最重要的那个人,现在的位置。”   太宰治问出一个最滴水不漏的问题。   他其实一点也不清楚【第七机关】,只是从名字猜测是与政府相关的特殊机构。   既然是政府机构,就可以有[需要进行调查]的说辞。   于是,他谎报自己听命于权力中枢的最高层,是被派来进行暗地里调查的情报员。   这个点子很成功,对方轻易相信了自己的借口,但太宰显然不能问出【第七机关】是什么之类的蠢问题,于是做了一个迂回。   这个“最重要的人”,可以是【第七机关】的一把手,也可以是核心成员,甚至可以是对外的话事人;而“位置”,既可以是地点,也可以是职位——权看对方怎么理解。   “………”   而被威逼利诱,遭受极大心理压力的五代目,在极漫长的沉默后,还是说出了一个地址。   “……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他疲惫出声,“先说好,我们只配给代理人做点擦屁股的脏活累活,真正核心的情报,一概不知。”   【第七机关】是一个极神秘的政府犯罪组织,人员构成不明、规模不明、手段不限,主要服务于[抹消政府所做出的犯罪行为]。   而在社会面的抹消,有时就会用到【高濑会】这种当地的地头蛇,但态度从来都是强硬且冷酷的,连告诉他们的代理人姓名都极有可能是假的。   但无论如何,比起绝大多数被彻底隐瞒的政府内部人员,五代目没准是知晓相关情报最多的那位也说不定。   毕竟,就算是再神秘的组织,只要它做出行动,就不可避免的会在这社会上留下些许痕迹。   因此,才会被太宰治从到手的机密情报里发现这个名字。   也正因极少有人知道该组织的存在,从而导致当太宰治提起【第七机关】时,五代目立刻相信了他虚构出的身份。   “感谢您的慷慨,五代目阁下。”   太宰治眨了下眼,织田作之助配合将枪收回去,并往后退了两步,没有将那把枪还给五代目的意思。   见他们打算离开这里,五代目连忙开口,“按照你答应过的条件,请放过【高濑会】…!”   “可以啊。”   太宰治的脚步顿住,朝他的方向偏过脑袋,甚至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等您的那两位继任者内斗结束后,就一同在牢狱里相见吧——嗯,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   在五代目那面色灰败的惨淡绝望里,太宰治转回头去,再也没有停顿的与织田作之助一起离开了。   坐牢中的【高濑会】,不也是【高濑会】嘛。   他遵守约定了吗?当然是百分之一百的遵守了。   “呼,一切顺利。”   被身体素质极高的织田作之助拎着翻墙出去,太宰治落地先伸了个懒腰,刚才的冷漠气质瞬间荡然无存。   于他而言,操纵敌人心理这件事毫无难度,仅需三言两语就能套出想要的情报。   中也在墙的这边等着接应他们,困得直打呵欠。   “回去?”   好久没有这么晚还不上床睡觉了。   “不急,”   顶着织田作不赞同的眼神压力,太宰解释,“要是让【第七机关】的人听到【高濑会】被警方逮捕的消息,他们会在第一时间藏起来,抹消出现过的痕迹。”   “所以,我们必须要速战速决,立刻赶往那个老头告诉我的地址……中也,这个查探情报的任务交给你了!我们小楼见哦。”   太宰朝中也比出一个[我看好你]的手势。   中也:“…………你又拿我当跑腿小弟!”   “欸呀呀,谁让中也的[重力]异能很适合赶路、打架又很厉害嘛,况且空中走直线超快……”   “………嘁。”   在片刻安静后,坚硬的混凝土路面瞬间爆出大面积放射状裂纹,橘发蓝瞳的少年不见踪影。   不满归不满,中也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   ……哼,看在绷带混蛋这次夸赞他能力的份上。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能轻而易举把中也逗炸毛,也能轻而易举哄他去跑腿的太宰治笑眯眯道,“我可是超级想念费佳——的蟹肉料理了。”   织田作沉默。   连他都知道费佳的左手受伤,眼下做不了饭……   太宰也是个口是心非的典型啊。   …………   不过,当太宰治他们回去时,叶伊赫早就睡下了,只按惯例在客厅给他们留了盏灯。   随便往沙发上一躺就想睡着,又被织田作拎着后衣领提起来准备放回卧室的太宰治正要发出抗议,就听见外面院子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中也是直接用[重力]降落的,回来的动静超大。   叶伊赫同样被这一声巨响给惊醒了——确切的说,是费奥多尔被惊醒,然后将身体的主导权切换给了他。   “外面似乎发生了很有趣的事情。”   回到意识宫殿内的费奥多尔用手轻轻推了推睡在大床上的叶伊赫,把他唤醒,“您想去看看吗?”   “什么有趣的事情……”   正在靠沉眠恢复精神力,又被迫睁眼的叶伊赫尚未清醒,咬字都是含混的,连带下意识抓住那只伸过来的手,不让它再乱动。   相比叶伊赫身体是偏暖的温度,他握住的那截手腕是冰凉的,像一截苍白细腻的大理石,却又十分柔软。   叶伊赫终于彻底醒了过来,将目光的焦点落在费奥多尔脸上。   被捉住手腕的费奥多尔没有挣扎,那双偏绛紫的眼眸正安静望着他——在无数摇曳烛火的照明下,又仿佛透出了点温驯的、亲昵的意味。   “…………”   叶伊赫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又瑟缩了下,那种微妙的、难以形容的情绪再度浮现出来。 第84章   [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50。]   正在叶伊赫怔愣之际,突如其来的喜报唤回了他的思绪,没有再继续深究方才那在心底怦然叩响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嗯…那我去看看好了。”   他用着故作镇定的口吻,若无其事地松开费奥多尔的手腕——然后瞬间从意识宫殿里消失。   如今已经攒到755复活点了,离1000的目标也不再遥遥无期。   等到他攒够复活点,获得新身体,回到原世界,就彻底与这里说再见了。   彻底说再见……获得身体主导权的叶伊赫睁开眼,从床上起身的动作停顿片刻。   得知这个好消息的他,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叶伊赫换好衣服来到客厅时,还能听到太宰和中也在互相呛声。   中也是中气十足的呛,太宰是有气无力的呛。   “呜哇,刚才还以为是陨石砸地球,世界终于要毁灭了——可恶的中也,竟然害我白开心了下。”   太宰保持着被织田作拎住后衣领不让趴到榻榻米上去的液体猫姿势,幽幽开口说道。   “哈??你这家伙,喊人去干活还抱怨!”   中也真想白他一眼,但织田作和叶伊赫都在,他可不能这么没礼貌。   “唉……那就说说你的发现吧,真是提不起劲……顺便,织田作可以把我放下来吗?”   身体软绵绵的,太宰脑袋一歪,手指勾了勾被勒在颈间的领带织料,“唔呼,不能呼吸的时间到极限了,马上就要口吐白沫……”   窒息虽然属于死法之一但太痛苦了因此否决。   织田作被惊得一秒松开手,“啊,抱歉。”   中也:“……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织田作抓后衣领时不小心让领带勒到他了倒是早点说啊!   “哼哼。”太宰治顺着下落的重力趴在榻榻米上,又打了个滚,才慢吞吞站起来,拍了拍皱成一团的白衬衫。   他在【高濑会】卧底时没有缠绷带,衬衫袖口被挽起时,露出的是线条流畅的小臂,上面盘踞着几道凌乱的、浅淡的伤痕。   那件长至小腿的黑色大衣已经掉在地上了,但本人懒得捡起来。   中也看得眉毛都跟着抖了下。   比起在【高濑会】气场骇人的“黑色亡灵”,此刻暴露本性的太宰仿佛被太阳晒到四脚朝天的猫,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写满了怠惰与懒散。   见鬼了,这家伙的演技真能好成那样?   “正好费佳也过来了,呀呀,好久不见,伤口还好吗——”   他看着太宰笑眯眯的和叶伊赫打完招呼后,那双鸢眸又转了回来,“所以中也的情报呢?情报情报。”   “情报?”叶伊赫好奇问道,“不是那些政客名单吗?”   “那个啊,当然顺利到手了,”太宰哼笑出声,“应该说,是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   他将【第七机关】相关的情报大致对叶伊赫说了遍,并猜测这是一个与日本公安不同,行事更隐秘的政府相关机构——搞不好,是专做脏事的灰色机关也说不定。   听完太宰的介绍,之前也不了解为什么要把自己派过去的中也双手插兜,耸了下肩膀,“但他们的反应很快,我到的时候已经不剩下人了。”   “嗯…只因为与他们密切相关的【高濑会】起了斗争吗……真是敏锐又谨慎的一群家伙。”   太宰沉思片刻,“那处地点可能也并非他们真正的基地,不过多少得尝试判断出些线索来……中也,你看到的建筑物风格是什么类型的?”   “比起普通的建筑物,不如说是牢房吧……”   中也蹙眉回忆,“表面是普通的会社办公大楼,其实是半截埋在地下的监禁室?我也是用[重力]砸出了个洞,才发现底下还有道路的。”   “那里应该关押着好些人,砖砌的墙壁很厚,没有窗户,足有二指粗的铁门,能看到污水流过的痕迹。但我去的时候人都不见了,应该是紧急转移。”   太宰治专心听着,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这下可有大麻烦了。”   他眉心紧拧,那摞放在桌上的资料被拿起、哗啦啦再翻到后面跟着【第七机关】的那个人名时,无可奈何叹出口气,“这个人绝对也会被灭口……”   “怎么说?”中也不明所以,“因为我没来得及逮住他们?”   “呼,中也。你想想看,一个从现有官僚体制内分离出来,长期和黑丨社丨会组织做交易,内部关押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转移的人物,明面上却连名字都不存在,行事作风极为隐蔽的政府机关……它的职责会是什么?”   中也:“……干脏活的?”   “我推测,不止。”太宰摇头,“如果只需要干暗地里的脏活,小事用军警巧立名目,大事用黑丨社丨会当替罪羊,实在不行还有秘密警察公安……那么,为什么还会有【第七机关】呢。”   “再结合绫辻行人会被政府定义为【特级危险异能者】,想想看。”   面对中也茫然睁大的蓝瞳,太宰的声音满含沉痛,“你最好再多喝点牛奶,中也……就算在身高上已经输了,也绝不能在头脑上同样自暴自弃啊。”   如今的太宰和中也都快要到十五岁……身高差逐渐明显起来。   被当面撩拨虎须的中也更是一点就炸,“混蛋,别用那副哀悼的口吻对我说这个!”   叶伊赫则想了想费奥多尔这具身体的身高,暗暗自满点头。   全靠他好饭早睡勤锻炼养起来的,一点没耽误长身体。   “呼呼,那就加油吧,中也。”   太宰治用哄小孩的语气给已经处于暴走边缘的中也鼓劲,终于又开始解释刚才的疑问。   “这说明政府本身至少会犯下与杀人有关的罪行,需要有特殊的机关帮忙掩饰、抹除。”   太宰治小声吸气,“监管绫辻行人、控制他收到的事件委托,只是因为他的异能太克制他们了……只需要直面事件真相,就能让千里之外的凶手死于非命的异能,是无论如何也防备不了的。”   但另一方面,绫辻的异能又可以帮他们不动声色的抹杀目标——这也是为何总有会议讨论该不该处决他,却始终没有行动的缘由。   “所以,政府就需要一个能抹消他们罪行的秘密机关。”   在场人听得沉默。   为了抹消政府罪行而专门设立一个机关……真是长见识了。   “等下,这么一来,”叶伊赫想到关键,“要是让他们知道【第七机关】的存在暴露……”   就算他们说自己除了这个机构名字外什么情报也不清楚,对方也不会相信的。   因为那些处理过的证据一旦暴露,将会引发社会剧烈震荡的灾难性后果——这是政府决不能忍受的事情。   “没错哦,我们可能都会被灭口。”   太宰治看着手里的资料,这下语气是真沉重起来了。   “这下反而该庆幸中也今晚没有与他们打照面……我得尽快想个办法,把相关人员的注意力从我们身上转移开。”   说完这些的太宰拿着那叠资料就钻回自己卧室里去,誓要熬个通宵的架势。   在对局势的敏锐判断上,太宰是令小楼里所有人无条件信服的,因此,织田作也没有强硬的让他先休息。   比起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遭到攻击,该说幸好太宰治有留意到那个特别的机构名字,并去找五代目套出了些许情报,甚至编出个政府内部的假身份。   动【高濑会】,某种意义上而言,竟然比动【港口mafia】和【圣天锡杖】加起来还要危险。   “种田长官可以被排除嫌疑,”   寂静的卧室内,重新躺回床上的叶伊赫在倦意中小声开口。   “否则,他应该是表面上安排军警配合行动,暗地里则派人反围剿太宰他们。”   以异能特务科关押的那些危险异能者,只要埋伏得当,突袭下未必做不到杀死中也他们三人。   [您说得没错。]   费奥多尔在意识里附和道。   “有太宰在……”   叶伊赫缓慢眨动眼睛,意识迷蒙着,逐渐沉入无可抵御的梦境深处。   “应该…没必要太过担心……”   ——这次,却没有声音回应他。   ………   转天,【高濑会】覆灭的新闻就登上了头版。   这也不出其余组织所料,毕竟与热衷于盖摩天大楼当总部的【港口mafia】相比,尊崇传统的高濑宅为他们的总部用上了无数昂贵珍稀的木料,铺开在面积极广且寸土寸金的一块私人土地上。   而昨晚,照亮半个天边的明亮火光至少燃至黎明才逐渐熄灭,留下了焦黑的房屋框架与满地的余烬残骸。   肯定是【死屋之鼠】干的。   根本不需要调查,这样的结论就充斥在里侧世界的口耳相传之间。   哪怕警方放出的官方消息是“进行长期摸点蹲查,联合多方部门协作,一举扫除在横滨以及周边多地作恶多年的黑丨社丨会势力”也没用,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手法与【港口mafia】以及【圣天锡杖】的覆灭如出一辙,绝对是出自【死屋之鼠】的手笔。   几个大组织接二连三的倒下,这可真不是闹着玩了啊……【死屋之鼠】到底想要什么?   这是目前所有组织最在意的问题。   失去了【高濑会】的庇护,红灯街与地下赌场依次被清洗了遍,没有组织敢再肆无忌惮的冒头。   可以说如今的横滨,极少再听到伴随帮派斗争时必定会响起的枪火动静了。   与太宰有合作的那位议员更是天天上电视采访,宣扬自己坚定清除横滨黑恶势力的决心,更是狠狠拉了一大批选民的好感。   无论他心里到底怎么想,只要在政策与行动上是有利于民众的,就足够获得支持与好评了。   叶伊赫左肩的枪伤也在这段时间里好转不少,终于不用大损魔人形象的吊在胸前,只在大动作间还会有轻微撕扯的疼痛感。   普希金看到太宰他们回来也格外高兴——终于有人陪他打游戏了,他这段时间一个人玩超无聊啊!   而且太宰偷偷摸摸吃冰淇淋时,还会分他一点作为贿赂呢!   虽然普希金没想到的是,织田作最近也不出门接暗杀委托了,只在家里待着,连太宰都没有偷吃冰淇淋的机会……   不过,他的好老板终于大发慈悲,交给他一张纸。   “我的伤好差不多了,想尝试做点蜜豆馅的青团。记得买齐清单里的食材,到时候可以分你一个。”   叶伊赫压着左肩活动片刻,又握紧五指发力,感受伤口的恢复程度。   “之前答应乱步的超美味点心,终于能让他吃上了。” 第85章   乱步来到小楼里时,整个人都是蹦蹦跳跳的。   “团子、团子,好吃的蜜豆团子——”   他边嚷嚷着不成调的旋律,边从楼梯那边上来,蹦跶着走完长廊,哗啦一下拉开没有上锁的大门,喜气洋洋的跟大家打招呼——敲门?敲门是什么?   “没错没错,就是这里,来接受酬劳的名侦探闪亮登场!”   跟在后面的社长很想捂住脸,或是出声喝止乱步注意礼貌,但都沉默咽了回去。   毕竟叶伊赫特意打电话来表示是犒劳之前乱步的鼎力相助。   如果不是有乱步带着兰波帮忙,对付京极夏彦那次将会很难获得如此彻底的胜利,甚至连普通人都要免不了伤亡。   在这点上,乱步和兰波可是大功一件。   因此叶伊赫顺便也邀请了兰波过来,此刻正跟在社长身后,那双在阳光下显出几份温暖金色的眼眸正在微微眨动,环视着小楼内的布置。   途中,他的视线落在正专心打游戏的中也身上片刻,又慢慢移开了。   “唔哦,这就是当时那位负责找出炸丨弹的名侦探乱步大人吗?”   换回宽松的休闲衣服,太宰转过身趴在沙发背上望向他,鸢眸弯得笑眯眯的。   “上次合作愉快呢,我是太宰,太宰治。哎呀,本人还是有幸第一次遇到这么默契的作战搭档,真好正好。”   盘腿坐在沙发上的中也额角青筋顿时就是一跳,“…你这混蛋在内涵谁呢!”   “如你所见,”太宰摇了摇手里的资料,用超级惋惜的口吻叹息道,“我这位搭档就是有点太敏感了,一不小心就会炸毛……看,就像这样。”   说到后半句时,他的衣领再度不出意外的被中也拽起来了,以至于嗓音瞬间变得虚弱起来。   “中也……不能呼吸……”   “怪谁啊,绷带混蛋!”中也愤愤松开。   就算不能揍这家伙,勒他一下也算解了点气。   不着痕迹往这边看过来,旁观全程的兰波和社长:…………   这、这好像是这位太宰在自找苦吃……   “哈哈哈哈,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嘛!这样做很有趣?”乱步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嗯,看起来确实很有趣!”   “…………”   社长都快在心底为自家这位读不懂空气的侦探抱头呐喊。   住口啊乱步,这种话怎么能当面直接说出来!   但表面上,他的神情依旧镇定而稳重、沉着而严肃,双手拢在和服袖袍里的姿势依旧纹丝不动,仅缓慢出声提醒,“乱步。”   完全忘记来之前的社长叮嘱,被点名的乱步笑容顿时僵硬片刻,脚步一拐就要溜去厨房找叶伊赫。   “我去帮忙!”   虽然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就是了——然后被太宰喊住,“等等。”   “唔?”   “听说你当侦探的这几年接手了超过四位数的案件委托,并且破案率是百分之百。”   太宰治翻着手里的资料,“我需要对付这张名单上的政客,正好有些情报想要咨询眼前这位了不起的名侦探呢,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忙——”   “当然,没有名侦探无法解决的谜题!”   翘起的发梢随走动一抖一颤,被夸得超级高兴的乱步在太宰身边嘿咻一声落座,双腿熟练的盘在沙发上,脑袋往对方手里的那叠纸上凑。   “唷哦,要找名侦探帮忙的话那当然就是我了。你很上道嘛,哼哼,看在这么懂事的份上,我可就不得不答应你这个请求了呢。”   被挤过去了点,给乱步让出空位的中也:“……你这家伙说出口的话,倒是比我还要嚣张得多啊。”   他竟然能在解决那么多事件后还平安无事的活到了现在,负责保护他的社长和兰堂的战斗力真是不容小觑。   在厨房边捏青团边听他们聊天的叶伊赫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顶级侦探的固有技。   看另一边的绫辻行人,嘴毒起来也是能把对方气够呛……   嗯说起来,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甜的,回头也拜托伊万悄悄给他送过去几个青团好了。   而这次特意邀请乱步他们过来的目的,并非仅是履行约定、感谢他两次出手帮忙而已。   叶伊赫手上平稳如常的捏着青团,包入搅拌好的蜜豆馅,眼神却是微暗的,并不显得轻松或愉快。   确切地说,邀请乱步是一方面,他更需要见到这位与福地樱痴是发小的社长,向对方发出提醒。   但他不能提醒得很明显,这会对费奥多尔暴露出他清楚吸血鬼没死、且福地樱痴有问题的事情。   像写纸条这种小动作是第一个否决的,费奥多尔和他视觉共享,估计在他开始找笔的那一瞬间就能发现不对劲。   一切需要用眼睛做准备工作,或是发出声音才能传递信息的方法都不能使用。   唇语可能是个好主意,但他不太确信社长是否能读出唇语;何况他在这无声说半天话、而对方专注盯着他嘴看的动作也同样明显。   那种一边说别的内容聊天,一边用唇语传递消息的难度也太高了,别说他半点不会,对方未必能察觉到他在用唇语传递消息。   人是成功喊来了,得想个办法将讯息传递出去……   叶伊赫拧眉将青团逐个摆满托盘,准备上蒸锅。   感觉伤势恢复得不错,他又顺便做了两道别的点心。   客厅那边的乱步还在和太宰热火朝天的交流情报,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我接手过这个议员委托的案件,”——乱步的记忆力同样出色,“那是一个软件工程师,嗯,我记得很清楚,他留下了有趣的暗号呢,是现实世界里不存在的语言。”   “噢噢,是这个吗?”   太宰治感兴趣的追问。也不知道他是否用肢体语言向乱步展示了什么,换来对方一句非常愉快的“没错”。   现实世界里不存在的语言……等等,会说出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乱步他能看懂。   叶伊赫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过片刻,当热腾腾的青团被分到小碗里,端上桌时,乱步循着香气就过来了,自觉举手点单。   “五碗!”   “可以,但不能浪费。”   叶伊赫将其中五碗放到他面前时,特意强调一句。   他还清楚记得这位当初只吃蜜豆馅不吃麻糬的壮举。   “知道啦知道啦。”   乱步像招财猫似的笑眯起眼点头,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其余人坐过来时慢了半拍,眼见乱步这边小半张桌面都是他要吃的青团,便自觉坐到他的对面或侧边。   普希金这次也终于分到了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甜点心,捧着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老板,你就是我最好的老板!”   从厨房端着自己那碗青团过来,在乱步身边坐下的叶伊赫:“…………”   以前普希金是胖子时,哪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也能让人轻松狠下心压他去跑步。   如今普希金锻炼有成,变成面部轮廓棱角分明的健气型男,哭起来还怪让人感觉可怜的。   “你若是真的如此感动,”坐他身边的伊万淡淡开口,“吃完后就去加跑十公里消化掉吧,别辜负主人对你的期望。”   普希金:“……你倒是一如既往的魔鬼!”   不管对面互相呛声的二人,坐在另一侧的兰波边吃边偷偷打量中也的小动作被后者察觉了,困惑摸上自己的脸。   “我脸上沾东西了?”   “并没有。”兰波轻轻摇头。   “只是感觉,你很像我曾经见过的一个人……”   中也还没来得及开口,乱步的那声惊喜立刻插入,“你的记忆恢复了!”   “……并没有。”兰波蹙起眉毛,“只是一些隐隐约约的感觉……并不能肯定……”   “那也是慢慢恢复的好消息嘛!”   乱步高高兴兴的继续埋头吃青团,“这个好吃——啊呜,好吃好吃!”   最后那侧坐着的中也和太宰,边吃边互相吵得不知道有多热闹。   “你刚才绝对偷偷拱了我手肘一下,害得我被BOSS杀死了!”   “欸呀——中也自己打不过,还要在我身上找借口吗?”   “那是事实才对吧,混蛋!哪有隔着乱步都能拱到我的道理!”   “都说是为了找空位放资料啦,中也就是太敏感了呢,呼呼,连身高也是。”   “……你还说不是故意的!”   “咦,哪句话是我故意说的?不太明白噢,中也再重复一次?”   “………”   因为只在口头互相呛,早就习以为常的织田作都只是安静品尝叶伊赫做的青团,没有制止双方的动作。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太宰还没到会挨揍的程度,就不必特意阻止。   叶伊赫吃着青团,和大家一起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此刻,他脑袋偏向太宰和中也的方向,身侧的乱步并不在他视野范围内。   在那片刻之间,乱步咽下青团、端起又一个小碗的动作微微停顿,墨绿色的眼眸陡然睁开,目光清冽。   …………   “下次我再来哦,说好可以再尝到你做的甜豆花哦,要撒了红豆的那种哦!”   等乱步吃得心满意足,和太宰一起翻完资料,又跟中也打了半天游戏,才拎着额外打包的点心盒子准备回去时,太阳已落在西边,云霞近乎要燃烧起来。   社长走在他身边,此刻终于能在心里组织措辞,准备好好说一下乱步完全没有去别人家做客的态度——怎么连下次的菜单都点好了!?   “社长。”   在他出声前,乱步先一步开口,声音低沉,与方才跳脱的孩子气模样截然相反。   “嗯、嗯?”银发的社长惊了片刻,才应声。   “下午一起吃青团的时候,费佳给我传递讯息了。”   那双墨绿色的漂亮眼眸随着视线转动,对准他,“是给社长的一句警告。”   “给我?……什么警告。”   在短暂的怔愣后,社长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既然没有直接告诉我,就意味着……”   “在那栋小楼里,有不能知道这条情报的人。”   乱步冷静开口,无愧于他的侦探之名。   “那他是怎么传达给你的?”社长困惑问道,“我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纸条吗?”   “是连纸条也无法使用的方式。”   乱步流畅地解答社长的疑问,眉毛却越拧越紧,“我或许猜到了应该警惕谁,但是,那种敌人根本没办法对付……”   “乱步?”社长出声唤回兀自陷入苦苦思索中的乱步。   “……呼,现在多想也拿不定主意,还是先按照他的意思,来转达给社长这条讯息吧。”   乱步鼓了鼓脸,只能先转回这个话题。   “简单来说,在机器语言中,只有一种是最直接、同时也是最原始的语言——二进制编码。”   “你知道芯片间的指令是如何传输的吗?它们不可能发送语意明确的文字或符号,而是通过不停的切换输出信号的高电平与低电平,发送大量由高电平1与低电平0组成的数据,再通过编码转换成人类能看得懂的语言。”   “例如,01100001就是小写字母a,01100010是b,以此类推……换句话说,只需要读懂费佳告诉我的0与1,就能读懂他要告诉我们的讯息。”   “总而言之,费佳要转达给社长的话是,”   ——乱步用握拳指代0,竖起食指表示1,在简单示意叶伊赫是如何利用自身视野之外的盲区给他传递消息的方式后,慢慢念出那句由他大脑翻译过来的警告。   “【注意福地樱痴,他很危险】。” 第86章   “乱步……你确定内容准确吗?”   社长没料想真正被提醒的竟然是自己的发小。   “社长,”堂堂名侦探的能力遭到质疑,乱步的腮帮顿时鼓起来。   “你怎么可以小看我解码的能力,我可是有好好把眼镜戴上,发动我的[超推理]异能噢!我可是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哼,这可是你亲口说过的话,难道现在才想到要反驳吗?”   “……”社长顿时被哽住了,一句反驳也说不出来。   自从[天使杀人]事件之后,他一直没有告诉乱步,其实根本对方没有[超推理]这个异能——确切地说,连异能都没有。   所谓[超推理],不过是他当时为了稳定乱步心神,在紧急状况下胡说八道出的理由……咳咳。   但也正因如此,他无比确定乱步的头脑是远超常人的优秀,在解开谜题、直指真相上,他永远可以给出无条件的信任。   刚才的反问并不是不相信乱步的能力,而是条件反射的不愿去相信这种可能性。   “呼……只是,源一郎已经与我多年未见,”银发的剑客低低叹息,“我并不清楚他近况如何。何况贸然询问,总归突兀……”   坦白说,以他的性格,可能尚未开口就会被对方猜到来意……要勉强他说谎也是万分困难之事……   “这里的[危险],有两种解释。”走在旁边的兰波出声。   “如果是他[身处危险之中],那么社长特意上门提醒并非不可。但……”   “如果指的是[他本人很危险]……”乱步烦恼抓了抓头发,“社长,那才是真的彻底糟糕了啊。”   社长双手拢在袖袍里,低声应了一句。   毕竟,社长的发小——福地樱痴,如今应当是受到民众爱戴的[远东的英雄],在军警一方里的职位甚至已至高层……啊。   “比起这些,还有更棘手的问题,”   踩在被夕阳拉长至身前的影子上,乱步嘀咕出声。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哈啾。”   太宰治打出一个喷嚏。   中也的眼中流露出微妙的嫌弃神色,做在沙发上的屁股往他的反方向挪了挪。   “感冒药在那边的柜子里,自己去拿一包泡水喝喂。”   “这才不是感冒,肯定是有人在背后嘀咕我。”   太宰吸了吸鼻子,圆珠笔在指尖灵巧转了一圈,继续在那叠资料上划重点。   因为这几天在头疼政客处理的问题,他都没空和中也打游戏,只能坐对方身边可怜巴巴干着活。   “是吗,”中也拿眼神虚他,“你最好没有真的熬夜受凉感冒,否则就是费佳端着碗又苦又黑的汤过来,盯着你往下灌……”   太宰治:“………………”   “我还是去泡一包感冒药喝吧。”他默默起身。   “咦,只有你们两个在啊。”   正在这时,普希金大汗淋漓的回来了,和他们打声招呼就先去洗澡,过一会儿才又顶着头湿漉漉的暗金短发回来。   “织田作陪费佳去给绫辻送青团,伊万去购买食材和生活必需品。”   太宰治解释完小楼里的人去向后,又好奇问普希金,“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终于忍受不了压迫,把会扎你屁股的伊万人偶打碎了?”   普希金:“…………”   这小子。   “我怎么可能打得碎伊万那家伙的人偶啊,特意用花岗岩给我捏的,电钻嗑上面都未必有道印……”   何况他的异能是种病毒,又不是种蘑菇,对付这种岩石系的傀儡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恶。   普希金边在冰箱里找水喝,边相当纳闷地回答太宰治的问题。   “我是感觉到有人在跟踪我,还跟着我跑了好几条街,有点不太对劲,才提前回来的。”   刚察觉到时,跟伊万人偶说还不信,非扎了他好几下屁股,才由本人操控着回应自己会去调查看看……真是,让他上哪儿说理去!   “有人在跟踪你?”   太宰治敏锐捉住关键点,“你有没有看到对方的样貌?穿着打扮呢?什么特征?”   “确切地说……不是一个,是一群。”   普希金摸了摸后脑勺,“我也知道我天天跑那条路,肯定会有人认出我。但今天遇到的不一样,他们穿着普通的衣服,但看起来……”   “鬼鬼祟祟的。”   ——他想了想,说出这个形容词。停顿片刻又补上一句,“看着就不像好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好人?”中也好奇插话。   “因为他们的神态和以前的我差不多啊,”   普希金的话语格外坦然,一顺嘴就把自己还是个胖子时的黑历史也曝光了个彻底。   “就是认为自己是弱小的存在,所以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边兀自憎恨着精英混蛋们高高在上的嘴脸……咳咳咳,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想了啊,完全没有!”   “哦?所以你以前认为伊万和你的老板也都是精英混蛋啰?”太宰治笑眯眯的。   “…………告诉他们我会死翘翘的所以拜托了千万别说。”   “那下次的望风……”   “我来我来。”   “想吃的冰淇淋……”   “我吃我吃……不是,我买我买。”   “很好。”   单方面的交易达成,太宰治心满意足。   旁观的中也:“……”   真够坏心眼的,太宰这家伙。   “所以,你怀疑他们是准备对普希金不利?”中也扭头问太宰。   “不是哦,我怀疑他们想对我们不利。”   太宰皱眉思索,“但这种跟踪方式,连普希金这种笨蛋都能轻易察觉……对手会很强吗?还是他们在故意让我们掉以轻心?或者只是一次粗糙的试探?抑或是一种吸引我们注意力的掩饰?不,还有可能是……”   在这一长串的自言自语中,普希金的表情逐渐从[感觉智商被看低]的忿忿,变成[见鬼这小鬼脑子好恐怖]的麻木。   ……原本还想生一下气的,算了算了。   “总而言之,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太宰治说,“我们被未知的敌人盯上了。”   普希金大惊:“连你都没猜出来对方的身份吗?”   “……”太宰治幽幽开口,“如果你争气一点,顺便捆个俘虏回来,我或许就能拷问出敌人身份了。好可惜哦,普希金。”   普希金:“…………”   “唉…这也是难免的。”   太宰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把普希金噎得蹲角落种蘑菇去,自己则托着下巴烦恼。   “我知道费佳这种肃清黑丨手丨党的行为会遭到多方仇视,才想要每次都尽量把残党全部清理干净,防止有任何受到打击报复的可能性。为此,甚至包括与他们有权钱往来的政府官员在内,也是需要解决的对象……”   他叹了口气,“但显然对付的敌人越往后,触碰到的隐秘就越深。前段时间的[妖术师京极夏彦]事件,虽然也牵扯到司法省管辖下的搜查官,但好歹还有绫辻帮忙扫尾顺带关注后续。”   由一个已经疯掉的老头所掌控的【港口Mafia】,已经算是最好对付的组织了;邪丨教头子操纵的【圣天锡杖】,在恰到好处的帮手加入后,也并没有达到特别高的难度。   “但这次,只是牵扯到政府的秘密机关也就算了,显然还有更棘手的敌人在暗中窥伺……”   太宰的眉头紧锁,“或许这是我的直觉,也可能是潜意识的推断……总之,有某股不寻常的敌意在紧盯着我们。”   “而且,快要出手了。”   …………   另一边,叶伊赫正拎着青团敲绫辻事务所的门。   异能特务科的特工还特意过来说不能随便进事务所找绫辻行人,被他用冷冰冰的眼神盯得讪讪回去了。   他还没计较这帮特工一天二十四小时监视绫辻行人,害他在自家事务所都与坐牢无异;这群人反倒来警告他不能进去事务所看人?什么道理?   真以为他怕这帮成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会用狙丨击丨镜瞄人的猫头鹰?   虽然叶伊赫不知道的是,比起大部分时候都会顺应规矩的绫辻行人,特工们更害怕他。   毕竟异能特务科内部也会私底下传消息的,绫辻行人的异能再危险也只针对杀人犯发动;而这位看起来病弱清瘦的漂亮青年,他眼下的战绩可是谈笑间就全灭三个大型组织外加送一堆政客去吃牢饭——假使他们还有机会吃牢饭的话……!   [灰衣主教]的名号,甚至已经传到他们耳朵里了。   种田长官还特意叮嘱过他们,有机会尽量多帮助对方,只要不会造成危害社会的结果,就随便他去做什么都行。   嗯…只是探望一下绫辻行人,应该不算会危害社会吧。   特工默默偏开狙丨击丨枪的枪口,假装没有看见绫辻行人开门把他迎进去这一幕。   “他们竟然同意放你进来,”绫辻行人对叶伊赫弯了弯唇角,显然心情不错,“是那位种田长官特意交代的吧。”   “反正看在他们还算客气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叶伊赫将一个仔细打包好的纸盒递给他,“我做的蜜豆馅青团点心,要来尝尝看吗?”   “青团……噢,我听说过这个食物。”   绫辻行人拎着纸盒去厨房,打算找个合适的容器将它热一下。   叶伊赫跨进事务所的大门,顺带反手关门落锁。   织田作跟在叶伊赫的身旁,从始至终都显得格外警惕——原本叶伊赫打算一个人过来的,他坚定的表示了不同意。   这间事务所同时也是绫辻行人的居所,因而带有一种格外慵懒的居家气息。   最明显的就是浅淡的烟味,浮动在点着香薰的空气中,被头顶的吊扇叶缓缓搅动着,交融成一种有点奇妙的、偏甜的烟草香。   天花板则呈现出一种复古的拱形,中间部分除了看上去就分外舒适的摇椅外,还围着几张焦糖色的藤椅,由西式古董灯提供氛围感极强的暖色照明。   往旁边看去,空着的墙基本都被书柜塞得满满当当,叶伊赫粗略扫过眼书名,各式各样的外文著作也占了不少。   有一些翻完的书没来得及收拾,就近放在了绣着繁复花纹的地毯上。   其中一面墙则连通着厨房,绫辻行人正在里面蒸青团。   这还是叶伊赫第一次来事务所——上次费奥多尔来的不算——因此,他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半晌。   “咖啡配青团不太合适,我会顺便泡一壶焙茶,”   中途,绫辻行人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语速不紧不慢,“你们要加牛奶吗?”   叶伊赫:“要!”有奶茶他当然选择喝奶茶。   织田作:“我只要茶就可以。”   绫辻行人应了声“嗯”,就没再说话了。   过了半晌,他端着热乎乎的青团和焙茶回来,放在桌上。热气缓慢升腾起来,在这间光线偏暗的洋房里慢慢晕开。   由于一天到晚都有人从窗外监视绫辻行人的缘故,他总是习惯性拉紧窗帘,隔绝窥探的视线。最多给特工留一扇视野相对狭窄的西边窗户。   “就连只能待在这里的我也有听说,【高濑会】全灭了啊。”   绫辻行人挑了张藤椅坐下,手里拿着一双竹筷——在叶伊赫来事务所做客后,他就自觉的将细烟杆收了起来。   散不干净的烟味是没办法了,至少不能被对方当面念叨。   “嗯。”叶伊赫点头。   “虽然我很想说恭喜,三大组织一除,至少能清干净至少七成的横滨mafia。”   嘴里说着好消息,绫辻行人的语气却十分冷静,连茶色镜片后的眼神里也几乎不包含任何喜悦的成分。   “但显而易见,和【高濑会】有关联的那帮‘政治精英们’,才是需要处理的重点。”   “嗯,”叶伊赫点头,“太宰在想办法了。有些只需要收集相关犯罪证据就行,有些也可以交给他们的政敌解决——其中有几位高层是最麻烦的,连太宰也找不到罪证。”   确切地说,太宰能够在获取到相关情报的基础上,大致判断出对方做过的罪行;但竟然连他也找不出任何能够给他定罪的证据,这就显得很蹊跷了。   只能解释成是【第七机关】做的了。顶着眼下淡淡青黑的太宰如此说道。   并且,太宰还抱怨要是实在找不到证据走合法程序,干脆半夜直接潜进去杀掉算了,反正他们这里还有一位暗杀方面的顶级专家。   织田作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只当是义务加班。   “能把那位太宰烦到这种程度可不多见。”绫辻行人抿了口热茶,“就京极夏彦那次事件来说,我和他合作得也不错。”   应该说是他解决过的所有委托里,最舒心又顺畅的一次工作经历了。   队友各个都是头脑出色的顶级帮手,一句话都不必解释就能互相猜到大致计划,并迅速明白自己在计划里的身份位置,共同将敌人推向死局。   这种默契就算再过一百年,他也没办法和那帮只会吐泡泡的金鱼建立起来的。   “是啊,太宰说直接杀掉容易引发政府内部的剧烈动荡,后续连锁反应可能会造成更坏的结果,所以必须尽量避免。”   叶伊赫想了想,“我记得他现在是借着某些媒体的口,慢慢往外抛一些议员的恶劣新闻,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好争取更多的时间。”   说完这些,叶伊赫又大致将【第七机关】的存在告诉绫辻行人,特别强调其[抹除政府犯罪的行为]的职责属性。   “……”沉默片刻,绫辻行人开口,“我之前也一直有所猜测,这次终于证实了。”   就像他为什么会受到政府监视,连事件也变成全部由他们委托过来,仿佛变成政府养的狗那般只能听命行事,否则就面临被射杀的危险绝境。   “这也算是政府的双重保险吧。”   绫辻行人的语气冷淡,“能够让太宰在罪行确认的情况下都找不出一样证据,我断定他们之中必定有[能够消除证据]的异能者。”   “是。”叶伊赫点头。   这也是太宰的结论,只可惜当时【第七机关】带着所有人紧急撤离,什么都没留下。   “事情发展确实麻烦起来了。有前两次清洗在先,这次,那帮‘政治精英们’未必不会主动针对你们。”   时间在聊天中流逝大半,绫辻行人最后对叶伊赫说道。   “千万别小瞧对方的能耐,能爬到那个位置上的他们狡诈又精明,同样也知晓什么叫[驱虎吞狼]——嗯,不过这也需要他们愿意联合起来才行。但凡所属党派不同,想让他们之间携手互助简直难如登天。”   “何况,被抹除了罪行的他们是不需要担心被[曝光丑闻]的,能从严密的防御措施中成功实施暗杀的杀手也极罕见。”   “总而言之,我会去尝试打探些内部消息,你们务必注意安全。” 第87章   司法省本馆。   在这栋偌大的豪华建筑物里,厚沉的暗色绒毛地毯铺满了走廊与房间,漂亮精致的浮雕花纹镂刻在每一扇门、每一扇窗户,乃至挑高的穹顶之上——在所有能够观察到的细节上,这里都使用了极尽繁复的类欧洲宫廷装饰,来凸显其庄严与肃穆的风格。   如同往来政客们身上那套布料昂贵的手工西装般,他们需要使用与一般人相比过分直白的外在差距,来彻底衬托出自己的优越社会地位。   别说一般人,就算是普通的政府科员,在这里也同样禁止入内。   只有在中央政权说话有分量的,正部级以上的高级官员,才被准许迈入这间防守严密的会议室。   “各位。”   在这间沉默坐了满员,却无人出声的会议室中,有一人先站起。   “虽说主位上的话事人尚未到来,但他已委托我向各位转达这次会议的重要讨论事项——换句话说,事关各位的性命安危。”   偌大的会议圆桌上,顿时传来小声的窃窃私语。   “这样大费周章把我等聚集起来,他本人却缺席?”   其中一位男子不满开口,“斗南副官,希望你可以给出我们想听的解释。”   “仅是暂时被事务耽搁些许而已,”被称作斗南副官的中年男子略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想必很快就会前来。”   “在那之前,我们不如来聊一下最近各位都格外关心的问题吧。”   斗南副官伸手示意会议圆桌上的其余人翻阅面前的一叠资料。   “这里面包含三份报告。”他说。   “第一,横滨目前的地下组织现状。以往的四大组织其三:【港口mafia】、【圣天锡杖】与【高濑会】可以称得上是全灭。”   “最后剩下的【Strain】不过是个根基不深的海外组织,据说经营的雇佣与危险品快递业务也由于三个大型组织的覆灭,而瞬间萎缩至以往的三成不到。”   “剩下的那些组织,”有人问道,“莫非都是些不成气候的猢狲吗。”   他们从政多年,早已见惯这帮地下势力为了暴利而互相厮杀,龙头组织往往坐不稳几年就会迎来变更。   但这次,那些有能力的小组织竟然没有趁那几个势力倒下时扩大地盘、疯狂掠取资源?   真是连黑丨手丨党也没落了。   “我也有听闻,剿灭这三个组织的是异能特务科联合军警。”   另一人开口,视线往他手边不远处的一位两鬓斑白的威严男性望去,“这可是你下属的部门,呵,算是吃到一笔大的了。”   “他是吃到了,对别人可不厚道。”又有一人不咸不淡开口,“我属党派的议员死了数位,又被逮捕了不少,还得想办法弥补声望。”   “我这边也空缺了许多议员。”   “政治献金才是大问题。”   “确实如此,也不见新组织上位。只顾自己名声可不厚道啊,过河拆桥?”   “你们若是不满意,也可以自己去逮捕那些非法组织,赚取下一届的选民票。”   “谁知道你们又是否在作秀?”   光是第一份报告,就足够这帮官员交头接耳的议论许久,甚至隐隐有对峙之势。   这也是难免的。别看他们看似平和的坐在这里,实则能根据党派分出好几个阵营,内部还能再分出好几个小团体,各自之间实则为竞争关系,未必能和平共存。   眼见局面快要失控,斗南副官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回来。   “我们不是为了争个高低才聚集各位的。”斗南副官冷静道,“至于剿灭三个大型组织的罪魁,实际也并非我等,而是一个名为【死屋之鼠】,被欧洲各国列为[高危]的异能非法组织。”   “【死屋之鼠】?”其中一人开口,“听起来不是多么气派的名字,倒更像是在下水道里群居的老鼠。”   “这就是第二份要给各位浏览的报告。”斗南副官道,“这是我费了极大心血,从一位情报提供者那里获得的详细资料。”   “除去【死屋之鼠】曾经在欧洲搅起数次大骚乱外,时隔几年,沉寂已久的他们又盯上了横滨这处租界——甚至凭借花言巧语,使异能特务科达成某种协议,勾结在一处。”   “其首领正是费奥多尔·D。也可被称为陀思妥耶夫斯基。”   在这段安静的时间内,仅剩下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响。   “陀思妥耶夫斯基、普希金、伊万·冈查洛夫、果戈里……在这份资料报告上,【死屋之鼠】的成员只有这四个人?它真的写全了吗?”   好几人提出相同的疑问。   “至少情报的提供者只写了这些。”斗南副官回道,“但它所具备的危险性是不容置疑的,光是异能特务科竟然与其达成协议,甚至安排军警配合这点,就令我等难以忍受。”   “军警隶属司法省管辖,”有人出声,“怎么会接受内务省的异能特务科安排?”   “异能特务科毕竟是政府内的非公开组织,人员结构也几乎都是情报特工与专职镇压异能者的特种部队[暗瓦],在明面上缺乏对外交涉以及执行治安相关事务的武装人员,”   斗南副官还没开口,先有声音替他解释道,“因此,司法省与内务省达成协议,抽调部分军警与搜查官来协助异能特务科,临时组成一支面向社会的特殊治安部队,受后者管辖。”   毕竟那些底下组织里也不可能全是异能者,但又不可能没有异能者。   为了执法与搜捕顺利、双方经过综合考虑与多轮谈判,才最终敲定了这个结果。   “与其在那边纠结异能特务科与军警,不如来讨论下异能特务科与【死屋之鼠】勾结在一起的事情。”   “我早就说过这帮异能者就是不安定的炸丨弹。”   “与一个极其危险的海外非法组织合作?”   “它的成员肯定不止四位,野心也同样埋藏得很深。”   “莫非我们内部也正在被渗透?在场谁是【死屋之鼠】的眼线?”   这次的议论声明显比刚才要大得多,这些高官平时知晓得多是一些结论性的事务,极少有耐性去深入了解某些细节。   若非最近底下议员的动荡有些厉害,可能会妨碍到明年的席位占有情况,他们也不会、更懒得去关心。   而此时此刻,有人牵头将他们聚集在一起,当着面将细节剖开在他们面前时,这帮高官开始感到了些许危机感。   尤其是,斗南副官示意他们仔细看的第三份报告。   “目前被波及到的官员及其下场,从底层到中层都有。”斗南副官开口,“各位大概认为,有【第七机关】作为善后处理,自己尽可高枕无忧……但各位可以仔细翻阅,其中部分官员并非死于谋杀,也未曾被披露任何犯罪的丑闻。”   “他们仅是单纯失势于[内部斗争]。”   众人集体陷入沉默。   比阅读第二份报告过去的时间更漫长,才有人慢慢开口。   “你是想说,【死屋之鼠】会使计让我等陷入内部的倾轧,直至分出个你死我活?”   “更有可能的结果是,无人胜利。”斗南副官双手撑在桌面,“各位早就并非新人,想来也完全清楚党派之间的斗争有多严重。”   “对方就是看中这点,才能在搜集不到罪证的情况下,依旧有办法对付各位——甚至不担心你们联合起来。”   “纵使此刻尚未波及到自身,但总有一日,各位的尸体将会被埋在地里,腐烂生蛆,成为比最低贱生物还要不如的存在。”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眉头紧皱,显然难以接受这个结局。   “为此,我们需要提前做出应对……啊,您终于来了。”   听到轴承轻微旋转的动静,无数视线汇聚于被打开的大门处。   斗南副官立刻起身迎上去,“坂下副局长!”   “斗南副官。”被称作坂下副局长的男性向他微微颔首,才用目光慢慢扫过这几位来自各个部门的政府高官。   “看来会议进行的很顺利,我很欣慰。另外,我还想提醒各位的是,”   说到这里,坂下副局长的脸上流露出厌恶与后怕的混杂情绪。   “异能犯罪者几乎都是冷血的杀人犯,面对他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不如说,即使找不出各位的罪证,难以动用舆论与律法审判;也无法挑起各位之间的争端,使得自相残杀的招数失败。”   “他们也保留有最后一招:直接杀光你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满座哗然。   “他们怎么可能有办法,在如此严密的安保之中……”   “相信我,异能者的手段永远难以使用普通武器去衡量。”坂下副局长冷冷道,“【港口mafia】的覆灭就是最好的例子,精准传染所有人的必死病毒,没有任何防范的措施。”   在骤然沉重下去的气氛里,坂下副局长扫视这圈各有所思的同事们。   “你们想尝试自己的性命被捏在对方手里的滋味吗?”他开口,“我已经体会过一次了,而且,绝不会再经历第二次。”   “…………”   无人反对。   坂下副局长再开口时,脸上挂起和气的笑容。   “看来,我们会合作得很愉快。”   ——会议结束,主导者坂下副局长率先出来,梳着板正发型、穿着黑色西装的秘书已经等在门口了。   偏厚的镜片盖住了他的小半张脸与眼睛,再加上瑟缩谨慎的姿态,几乎难以让人愿意去多花两眼辨认他的样貌。   “坂下先生,”他立即跟上来,“您要的资料已经准备好了。”   “我会尽快决定。”   坂下副局长边走边拿过那份文件夹,翻看的动作相当迅速,口中还不忘吩咐。   “计划已经开始执行了吗?”   “是的。”   秘书点头哈腰,看上去十分恭谨,“信函全部发出,听说心急的已经行动起来了。”   “很好,”   坂下副局长说话的口吻冰冷,字句间皆带着轻蔑的嘲弄。   “违反规矩、胡作非为的异能者,竟敢凌驾政府律法之上。他们早就该被一网打尽,全部清除。”   “得像优秀的医生切除肿瘤那般利落才行。”   …………   叶伊赫从绫辻行人的事务所出来,回到小楼时,一路上还算是风平浪静。   除去织田作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有很多人在跟踪我们。”   沉默片刻,叶伊赫开口,“……我也感觉到了。”   费奥多尔不论,他好歹也是自幼习武,对具备敌意的视线相当敏感。   “你确定不是以前见过的人,”叶伊赫问,“都是陌生面孔?”   老实说,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织田作的仇家来着……毕竟织田作在大多数暗杀任务里都只会瞄准目标开枪,而不会开无双。   “嗯,”织田作点头。   作为顶尖的暗杀者,这些粗糙的跟踪把戏在他眼里,不入流得就像牙牙学语的婴儿试图痛殴成年人那般滑稽。   “至少十个,轮流盯梢,”织田作低声说,“但行踪很明显。这有点奇怪。”   “需不需要动手震慑一下?”他问叶伊赫。   通常这种小喽啰,随便打伤两个就能把他们全部吓跑。   “还是不用了,我总感觉有点蹊跷。”   毕竟绫辻行人刚刚还提醒了他们。   叶伊赫想了想,问织田作,“你有办法甩开他们吗?”   这要求对身为顶级杀手的织田作之助而言完全没有难度,几乎是三两下就带着叶伊赫甩开了所有跟踪的眼线,从另一条路回到小楼。   叶伊赫还以为被跟踪的只有他和织田作,没想到回来一问,普希金也被跟踪了。   “你有动手杀了他们吗?”他问普希金。   “没有,”普希金回忆道,“当时是伊万捏出来的人偶去处理了,让我自己先回来……老板是担心动手了会有风险吗?”   以他的老板目前在横滨干出的赫赫战绩,多两个人少两个人已经完全没什么了吧……虽说真正动手的都不是他。   “只是一种不好的预感。”叶伊赫摇摇头。   是道别前因为被绫辻行人叮嘱了吗……也不尽然,他总感觉心脏发紧,就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有一种很强烈的危机感。   “或许是被剩余的非法组织盯上了也说不定。”   趴在沙发背上望过来的太宰开口,声音被压得闷闷的,“真遗憾,织田作要是捆一个俘虏回来就好了……呼呼,没有我拷问不出来的情报。”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还眯了眯眼,显得很有自信心。   对于任务都是要么绕开要么杀进去,没有特意捆俘虏习惯的织田作恍然,“啊,抱歉。我现在就去。”   他打算再出去一趟,正好碰到伊万开门进来。   手里拎着个昏迷的俘虏,手脚都被石块禁锢。   太宰治顿时眼睛一亮。   终于有个知道要活捉敌人回来的好队友了。   “我已经问过了,”伊万说,“他并不知道除了要求他们跟踪【死屋之鼠】成员以外的更多情报。”   “那就找出他的上家,再接着拷问。”太宰熟练的指挥,“先把他关去空房间,我会挖出他们目的到底是什么。”   鉴于绫辻行人也在帮忙打听,叶伊赫决定这几天先让所有人都不要出门,等有个初步判断再说。   就算要反击敌人,也得先谨慎的摸清对方是谁,以及大致的计划。   原本他还想将这件事告诉果戈里,提醒他注意安全的。   但最近这段时间,不止白天的时候见不到他,连晚上都没有回来。等于是彻底不清楚对方的行踪到底去哪了,也完全没有可以联络的方式。   叶伊赫虽然心底总有点不详的预感,但总体而言不算十分紧张。   毕竟以他们这边的战斗力来衡量对手,很难说有谁可以针对性的一口气打击到所有人,尤其是他们都待在一起时。   ——原本,叶伊赫是这么想的。   直到绫辻行人的电话打过来为止的前一刻。   “我长话短说,”   此刻是深夜,叶伊赫接起电话后,绫辻行人的语速极快,几乎没有给他插话的余地,“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政府内的那帮高官竟然愿意合作,决定针对性的打击【死屋之鼠】的所有人,注意我说的是所有。”   “他们打算怎么做?”   点开通话外放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叶伊赫神情凝重。   太宰眼下不在屋内。他白天刚让伊万活捉到一个小组织头目在隔壁房间,此刻还在拷问对方。   “先说我这边,”绫辻行人声音低沉,“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人在跟踪你们,手法粗劣?别杀他们,那些都只是诱饵,就是为了逼你们动手,然后将这些杀人案委托给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也知道。”   [Another]异能发动,凶手百分之百死于意外。   由于【圣天锡杖】和【高濑会】的覆灭过程中,太宰以及跟着太宰的中也他们都没有亲自杀人,而普希金给【港口mafia】种的异能病毒又最多只存于宿主体内两天,现在早就没了。   既是指,人员的死伤几乎都来自于组织内部的互相厮杀。   京极夏彦更是死于绫辻行人的异能,飞鸟井又只是受伤。   盘了一圈下来,政府那边竟然找不出能借用绫辻行人的手杀他们的罪证——但,无所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异能是被动的,”绫辻行人眉心紧蹙,“他们一定会想办法逼你们出手,比如在剩下的组织里散播恐怖,让他们主动来讨伐【死屋之鼠】,迫使你们不得不还手……”   “猜的很准。”伊万开口。   他放了几个人偶在外面警戒,此刻已经能看到集结起来的不同组织成员——但似乎在内讧什么,并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小楼。   “这种计谋简直不像是他们能想出来的,绝对有人在背后指点。”   绫辻行人冷静道,“我拒绝了他们的委托邀请,大概很快就会被采取强制措施,你小心些,他们必定还会有后……”   咯啦。   通话的另一头瞬间安静,传来了好像是什么掉在地上的声响。   “——还会有后招。”   接完这句话的太宰从门外跨进来。他的衬衫袖口还沾了点灰尘与血迹,但目前已无暇顾及了。   “什么后招?”叶伊赫立刻问。   “听那人招出来的供词,”太宰的鸢眸暗沉,面无表情。   “有接头人透露出小楼地址给他,并许诺若能杀光【死屋之鼠】,整座横滨市的黑夜将会对他们开放。”   “当然,那位接头人也保证,将会有强大的异能者来支援他们的战斗——那位曾杀死超过三位数异能者后被政府关押起来,但从未遭受处刑的【特级危险异能者】……”   “涩泽龙彦。”   太宰念出这个名字。   叶伊赫愣了片刻——紧接着,这具属于费奥多尔的身体,在众人的视野中骤然往后倒去,陷入昏迷。   缓慢旋转的双螺旋阶梯,以及漂浮着的那座塔内宫殿。   费奥多尔正坐在高椅之上,手里捧着圣经,神情平静而淡然。   下一刻,那双略显绛紫色的眼眸缓慢抬起,对上另一双酒红色的眼眸——在此刻,它更偏向冷怒的暗红。   “……咳。”   费奥多尔微微仰起下颚,放任自己的脖颈被五指收紧,氧气通路截断,连吐字也变得断续。   “终于…察觉到了吗?”   “…是你。”   叶伊赫低声开口。   他忽略掉那阵苍茫卷起在心底的凛风,又好似倾盆而落的暴雨。   “真正想杀他们的一直是你。” 第88章   无论意识之外的现实世界此刻会混乱成何种模样,叶伊赫都没有功夫去思考。   他的眼底倒映着费奥多尔的脸,冷淡的,傲慢的,漠然的,礼貌的,谦逊的,温顺的,乖巧的——它可以在任意时候搭配上不同的形容词,就像对方一直以来这么做的那般。   只是叶伊赫如今才知道,并没有哪个单词能展现出真正的费奥多尔,他藏得太深,每一句话都让人难以辨认虚情、假意,以及可有可无的真心。   “你到底做了什么。”   叶伊赫扼住费奥多尔脖颈的五指松开了点。他声音被压得极低,语速缓慢,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哑。   “我什么也没有做,”   致命处依旧被握在对方手中,费奥多尔的手搭在叶伊赫的手腕上,却并没有尝试挣扎。他只是艰难喘息了片刻,再抬眼望向叶伊赫时,唇角弯起一点微小的弧度。   “我只是坐在这里,向神祈祷而已……”   “是神听到了我的祈祷。”   在这座意识宫殿的某处,发出了轻微的、振动般的嗡响,好似深海里发出的一声鲸鸣。   “你撒谎。”   叶伊赫的喉咙发紧。某种急促的情绪在鼓动着他的心脏,让它是如此鲜明的存在于胸膛之中,充斥着他的耳膜,以至于连贴着对方肌肤的指尖都开始发烫。   “你早就在布局了……从你喊果戈里过来开始、恐吓那个坂下开始,甚至是让我不要将你的存在透露给太宰开始,”叶伊赫咬紧后槽牙,“你一直在将结果导向你所期望的局面。”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这些,他只是看着叶伊赫,忽然开口问道,“您不认为我杀了京极夏彦也是在布局吗?”   “…………”叶伊赫的指尖明显轻颤了下。   再出声时,他的音量压得极低,微微发颤的感觉却变得更明显,“如果,你…连救我都是为了骗我,为什么不在刚开始就杀了我?你能做到的,哪怕是此刻的你也能做到。”   “就像我那时险些被溺死一样。”   叶伊赫的头脑十分清醒。   别看他现在好像占据上风,随时都能置费奥多尔于死地似的,但这仅是一种假象。   他附身的是费奥多尔的身体,这里是属于费奥多尔的意识空间。   意识空间内甚至不需要呼吸,这只是一种生理上的本能,但并非必需品。   如果系统不出手干预,那么他的精神力要远远小于费奥多尔的,只要对方想,他被吞噬只在费奥多尔的一念之间。   而此刻,叶伊赫也终于明白第一次在意识空间内共存时,他为什么是掉进那片海似的水里,甚至还拥有濒死时的恐惧感了。   原来,只在那一瞬间,费奥多尔就试出了他对他的危险性。   只是那时,系统正好在进行自我软体升级,没有出手阻止,才让他一直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从最初开始,费奥多尔就牢牢把控着他们相处之间的主动权,用一种更高明的方式瓦解他的防备,让他无知无觉的顺着对方的步调走到此刻。   现在算什么,图穷匕见?   叶伊赫几乎要被气笑了。   “我不会杀您。”   紧绷的死寂在这间宫殿内蔓延,费奥多尔缓慢说道,“也不会让您死去。”   “但你想杀了小楼里的所有人。”叶伊赫咬牙。   他的五指再度收得更紧,迫使费奥多尔再度顺着他的力道微昂起头,发音吐字也变得困难——但那双偏绛紫的眼眸依旧是平静的,像俄国冬日的皑皑雪原。   “确切地说,”费奥多尔的声音很轻,但很稳,没有任何动摇,“是除您以外,所有的人都要死。”   叶伊赫睁大眼:“…………”   “横滨的黑丨手丨党会死在这次斗争里,异能者会死在涩泽龙彦的异能里,政客、以及余下的所有人,都会死在接下来的大清洗里。”   那本厚重的圣经自腿上滑落在地,费奥多尔一只手握住叶伊赫的手腕,偏绛紫的眼眸微微眯起,呛咳两声,断断续续地念出祷文般的话语。   “罪孽即是思考,罪孽即是呼吸。这样一来,大家都将从罪孽里解脱……”   “……包括你在内?”   沉默片刻,叶伊赫开口。   “是,包括我在内。”   费奥多尔搭在叶伊赫手腕上的五指也缓慢收紧,那姿态却并非是难以忍受脖颈被扼住的反抗,而更像是握住了某种唯一的、神圣的道标。   “人类是既罪孽深重、又愚蠢不堪的,唯有死亡能给予他们救赎。”   “在那倾覆一切的洪水之后,只有您会活下来……会到达已净化罪恶、消除罪孽的[应许之地]。”   这回答远比叶伊赫预想中的更冷酷。费奥多尔想要谋划的远不止杀死织田作他们,异能者、人类,甚至连自己包括在内。   他并非是出于自己个人的利益、私怨或野心而做出的这些行动。不如说,他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放在心里。   这次,叶伊赫沉默了比刚才更长的时间。   费奥多尔的感情是真实的,理想亦是真实的。   费奥多尔可以妥协,可以退让,可以为他在新年拉大提琴,可以履行诺言带他去看极光,也可以为了保护他而杀死京极夏彦,不惜身中一枪。   但费奥多尔也可以算计,可以利用,可以借助他的出现而隐藏起自身,只在关键时刻走出下一步棋,也可以用更不着痕迹的方式达成他的目标,连部下都一视同仁的舍弃。   这两者对费奥多尔而言,并没有丝毫冲突。   此时此刻,感到痛苦的只有他而已。   因为他在乎织田作他们的性命,即使他在攒够复活点后就会离开,但他依然在乎。   他在这个世界已经生活了四、五年之久,久到已是他死前人生的四分之一。   即使再如何提醒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与大家之间相处出的感情也并非是那么容易磨灭的——至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费奥多尔杀死。   “那是不可能的。”   叶伊赫直视费奥多尔的眼睛,“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不论是否为异能者,世人的命运都不该只任凭你一句话安排。”   “您不认为人类是[罪恶]的?”   费奥多尔慢慢漏了点轻笑出来,带着吐字时咳出的气音。   即使意识空间内不需要呼吸,被扼住脖颈的感觉也足够令人感到痛苦,他却好似已将这份痛苦全盘接受般,呈现出一种安静的、无声的献祭姿态。   “我不会和你讨论这种哲学问题,”叶伊赫皱起眉头,“我只知道生命很珍贵,包括你的在内。”   有那么瞬息之间,费奥多尔那双近乎沉入虚无黑暗深处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   叶伊赫没有注意到这点细微的波动,只是将他的五指自费奥多尔的脖颈上松开,留下偏红的几道淤痕。   但那只是淤痕而已。叶伊赫心知他们此刻就算不在意识空间,他也下不去手真的杀死费奥多尔。   就如同费奥多尔始终没有吞噬他的精神一样。   即使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甚至叶伊赫在最初几秒真的对费奥多尔释放过杀意之后,叶伊赫自身的心象风景也依旧没有具现在这处意识空间内。   这意味着系统判断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遭受到来自费奥多尔的死亡威胁。   这是一场双向的沦陷。   费奥多尔的感情同样真实且热忱,在对峙的每一秒中,都反复烧灼着叶伊赫的心。   “就不能想另外一种办法吗?”叶伊赫低声开口。   “清除罪恶,必须要彻底才行。”   费奥多尔望着自己的弥赛亚,神情始终平静。   “这只是其中一个计划,”他道,“实现与否,都不影响未来的结果。但我深知,您必定会试图来阻止我,甚至不惜两败俱伤。因此……”   因此。   叶伊赫想要继续听下去,但他的意识忽然不听使唤,被某种柔和的、不可违逆的力量,拖往困乏与力竭的更深处,直至来到沉浮着无数瑰丽幻梦的所在。   “你……”   难以维持自身的重心,仅勉强吐出一个音节的叶伊赫晃了下身体,彻底栽倒在费奥多尔顺势伸出手的怀里。   在这片随他心意操控的空间之中,费奥多尔强制使叶伊赫陷入了沉睡。   “等您再度醒来,”   费奥多尔轻声开口道,“一切都将结束……”   “连同这处意识宫殿在内。”   …………   现实世界的小楼中。   在叶伊赫昏迷倒下的瞬间,织田作接住了他的身体,顺势半跪在榻榻米上。   “什么情况,敌袭?!”   坐在沙发背上的中也霍然起身,极度警戒的弓起身体,眼神凌厉。   肉丨体战斗力基本等于没有的普希金熟练且自觉的往伊万身后一躲,“好兄弟罩罩我。”   伊万:“………”   “并不是。”织田作摇了摇头,“等一会看看。”   他对敌人的杀气相当敏感,且拥有能够预知短暂未来的异能,如果真有敌人对叶伊赫发动攻击,他不可能没有提前发现。   这种突发状况,他其实更倾向于猜测是人格切换。   只是……   “啊,醒了醒了!”   没过片刻,从伊万身后又钻出来的普希金便高兴看到他的老板平安醒来。   “有什么好高兴的,”   太宰的鸢眸紧盯着那具再度睁开眼睛的身体,发出一声了然哼笑。   “不如说,是更糟糕的展开才对。”   拿回身体掌控权、重新站起身的费奥多尔,捡起掉落在榻榻米上的白绒绒护耳帽仔细戴正,向太宰治露出一个微笑。   “初次见面,太宰君。” 第89章   叶伊赫已经沉睡,此刻站在小楼里的是费奥多尔。   “原本还在想[该不会有这种设定吧,真正的策划者其实就在我们之中]之类的,”   太宰治慢吞吞开口,“啊-啊,结果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呢,真是让我难以相信呢。”   虽然使用了两种轻松的措辞口吻来表达惊讶,但从太宰的表情来看,他的反应一点儿也不显得轻松。   不如说,防备至极。   费奥多尔微笑着,没有说话。   即使下一刻,他的太阳穴就被枪口抵了上来。   伴随这股致命的冷硬触感,涌动而来的是无比鲜明的森然怒意,“费佳呢。”——织田作之助压下握把处的保险,神情漠然,几乎已进入到无慈悲的杀手状态。   对于费佳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切换人格成费奥多尔的这种情况,织田作之助并不陌生。   何况费佳之前还和他仔细讲解过那位关于心理学博士的异能效果,能够让他和费奥多尔共存于意识空间,二者的视觉与听觉共享,对环境能够无障碍的理解。   这让他们切换起意识来更是丝滑,迟钝一些的普希金更是完全没看出他的老板身体里其实存在两个人格。   但这次的状况不同,费奥多尔此刻给他的感觉……极其危险。   因此,即使他的异能[天衣无缝]无法看出他对费奥多尔开枪后到底会面临什么样的未来,但织田作之助依旧坚定的选择将枪口对准费奥多尔。   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紧迫与不详的神经反应,令他难以保持往日的冷静。   “织田作,收起枪吧。”   太宰治淡淡出声,“他的体内有费佳,你是不能动手杀他的。”   虽然普希金有点困惑什么叫[老板的体内有老板],但此刻剑拔弩张的局势让他完全不敢吭声。   尤其是织田作那家伙,竟然直接一副要开枪杀人的模样啊!他可是和老板关系最好的人了!   等看到其他人也是见怪不怪的淡定反应,普希金更是憋了满肚子的疑问无处可发。   那边的织田作之助无声缄默了片刻,还是将枪口垂向地面。   只要费佳在对方体内,他就无法杀死费奥多尔——在任何情况下。   “您发现了吗?”   费奥多尔的唇角始终噙着笑意,将领口的毛边慢慢抚整齐。   “果然从一开始就对您采取回避措施,是正确的决定。”   他未必需要彻底隐藏起自己的存在,只需要不在太宰治面前明确暴露出自己、让他产生警戒心就足够——毕竟,与小楼里的所有人一样,太宰治也总是会对他的弥赛亚放下戒心。   遑论他在包厢里刻意恐吓坂下副局长,让对方为了顾惜自己性命而更极端的仇视起异能者这个举动。由于弥赛亚对此无知无觉,以至于回去后也没想到需要将这件事告诉太宰治。   如果当时太宰治知道费奥多尔有过这么一次威胁高官的僭越行为,绝对会秉持着斩草除根的原则,把高官可能会带来的危险性扼杀在摇篮里。   “哈…是在担心在我知道你的存在后,会猜到并破坏掉你的计划?”   面对气场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眼前之人,太宰治弯起那双没什么笑意的鸢眸,说出口的话语依然从容不迫。   “是啊,没错,我费尽心思清除掉障碍,没想到漏了你这只狡猾的老鼠,”——他冷冰冰的微笑着,视线锐利。   “但我会破坏掉你计划,会彻底的粉碎掉。无论你是否将费佳当做人质也同样。”   在众人仍旧难以回过神的目光中,冷冷盯着费奥多尔的太宰治侧过身,让开一条通往小楼外的路。   “就算来一场博弈又如何?你终究会失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嗯,或许您说的没错。”   费奥多尔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表示谢意。   “那就在这场[失败]来临前,先达成属于我的[成功]吧。”   “…………”   望着那道身影离开大门、彻底走远,中也才在这间寂静的房间内出声质问,难以理解。   “就这样让他离开?”   中也格外不服气,追随其主人心意的[重力]异能同样自落脚处外泄,带着怒意的裂纹在榻榻米上一寸寸向外延伸。   “凭什么,我们是打不过他?就算费佳换不回来,也可以将人囚丨禁在这里吧!直到想出了能够对付的手段为止。”   “他既然在此刻选择对我揭露身份,就做好了哪怕被囚禁、也能够平安无事脱身的万全准备。”   太宰治眉心蹙起,缓慢吐出口气。   “现在还是来考虑下如何从围堵中无伤脱身吧。”   …………   “我亲爱的费奥多尔君,计划顺利执行的感觉如何?”   等在外面接费奥多尔的,是一位指间正轻巧把玩着手杖的小丑魔术师——果戈里。   他将那支手杖抛起在空中、接住、挽个杖花,一系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即使这栋小楼即将被枪林弹雨扫射,果戈里的姿态依旧松弛而悠闲,没有半分紧张感。   “【第七机关】的藏身处,问到了吗?”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果戈里的问题,而是平静询问起另一件事。   “啊呀,当然问到了。”   果戈里笑眯眯的,食指与拇指比出手枪的姿势,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连更多的拷问也不需要,只用了一点点——的痛苦,他们就哭哭啼啼的都说出来了呢。”   “用手枪?”费奥多尔瞥向他的姿势。   “用电锯。”果戈里捂住嘴低声窃笑,“只吓唬他们要切掉一条腿,就干脆利落的全部说出来了。”   费奥多尔:“……这样吗。”   果戈里比划出来的姿势,和他真正做的拷问,可以说是完全搭不上边。   “然后呢然后呢,就是砰砰的几声,全部都杀掉了——”   果戈里给自己啪啪鼓了两下掌,表情格外开心,似乎是早就想做这件事情,忍到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啦!   再也不用给那个坂下副局长当秘书了!   害他在司法省本馆遇到费佳的时候,都不能和对方打招呼,可急死他了!   一想起这件事,他就格外郁闷,“什么时候才能分开我亲爱的费佳和费奥多尔君呢?”   ——上一刻还是神采飞扬的开心,下一刻就转变成愁眉苦脸的问费奥多尔,“明明人就在眼前,却不能和我最亲爱的挚友打招呼,这可真是令人万分心痛呜呜。”   那双异色瞳眨巴眨巴,好似想把叶伊赫从费奥多尔的意识宫殿里盯出来。   “我们的交易仍在履行,当那个时机来临时,”对那份探究般的杀意无所察觉般,费奥多尔的口吻依旧平淡,“你会见到他的。”   “那就再让我忍耐一段时间,”   ——在说话的这一刻,所有波动至泛滥的过量情绪皆从面容上剥离,仅留下唯一真实的威胁。   “而你,我的费奥多尔君,我想你应当知道,绝对不要试图欺骗一位魔术师。”   在这道愈发收紧的包围圈中,拥有传送异能的果戈里抖开斗篷,将他与费奥多尔轻巧带走,不留半点痕迹。   时间逐渐往后推移,当密集的枪声终于响起时,却并非对准小楼里的人,而是内部的自己人——应该说,临时组成的自己人。   “这是那个病毒异能!”   “只有杀死与病毒配对的那个人才能活!”   “这么多人中招了,谁会知道和自己配对的是哪个家伙啊!”   “不管了,只要杀得够多,一定能解除病毒!”   普希金的病毒异能,再搭配一道再细微不过的伤口,都能创造一场自相残杀的混乱。   唯一需要避免的就是在脱身途中,太宰治千万不能碰到普希金——他的[人间失格]会无效化普希金正在发动的异能力。   “嗯,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   众人走在伊万用岩石系异能轻描淡写打出来的宽敞地下通道里,太宰治时刻凝神听着地面传来的动静,判断包围圈的位置。   “时间紧迫,普希金种下去的病毒虽然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但也勉强足够。”   “………我都感到害怕了喂,这威力还不足够啊?”普希金倒吸一口气,“我前半生从来没想过我的异能可以被用得这么恐怖……”   他以前的用法是不是显得太笨了点啊,还老觉得自己是弱者什么的……   而且那时老板给他下的指示可没这么大手笔——虽说他跟着做啊做的,还是坐到大牢里去了……   得亏太宰那个脑子没被配上点攻击性高的异能,否则哪还有他们什么事。   不过他们现在也是完全听从太宰指挥,指哪打哪就是了。   还有老板,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老板原来是双重人格!   而且在他手舞足蹈表达震惊的时候,其他人都像看傻子似的看他——这不就显得只有他格外笨吗,可恶!   “接下来去哪里?”   中也踩着伊万抬手间就被意念夯实的泥土,开口问太宰,“去追费奥多尔?”   太宰治微微摇头。   “追不上的,他那边一定也有帮手。何况,眼下即使抓到他,我们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除非等费佳苏醒,成功抢夺身体的主导权。”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打着应急手电筒照明的织田作。   刚才,织田作详细给他解惑了叶伊赫那边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如果按照织田作转述费佳当时的解释,他们的意识是曾经在某位异能者的影响下,才变得可以共存的话……”   太宰治的话停顿片刻,“那么,费佳能主动苏醒的概率,可能微乎其微。”   中也瞬间挑起眉毛:“哈??”   “共存就意味着可以互相攻击啊,中也。”太宰治叹息,“精神力更强的主人格能够在大脑虚构出的意识空间内吞噬掉副人格,这类设定的电影你也看过吧?”   织田作之助的神情瞬间凝重万分。   “不过别担心,对我们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是费奥多尔不会抹杀他的另一个人格就是了。”   太宰治最后说的话,让织田作的神经勉强放松了些——他相信太宰做出的判断。   “你怎么肯定老板不会抹杀掉,呃,另一个老板?”普希金困惑,“当年在英国时,老板可是直接抛弃我在监牢里自生自灭……”   原来当时把他捞回来的是另一个好心的老板!好心老板万岁!   “…以费奥多尔的能力,如果嫌另一个人格是累赘,早就抹杀掉了。”太宰治幽幽回答,“就像你和伊万一样,普希金。”   即使身为【死屋之鼠】的真·成员,跟随费奥多尔多年的属下,不也是说放弃就放弃了吗。   普希金:“…………”   伊万冷淡道:“我只侍奉我的主人,全身心的。”   往前开拓地下通道的动作稍缓,他偏头询问太宰治接下来往哪里走。   “去武装侦探社。”   太宰治认真道,“如果涩泽龙彦真的被放出来,”   “那么别忘了,侦探社还拥有一位真正达到超越者级别的战斗力。” 第90章   太宰他们到武装侦探社门口时,正和带兰波出来的乱步打了个照面。   乱步的手里还攥着兰波的外套袖子,口中边囔囔着,“都说了要去救他们……嗯?”——他的动作一顿。   “好,好的。”兰波也很纵容的任由乱步拉着袖子,跟他出门。   于是,双方就在门口遇上了。   “哎呀,你们没事!”乱步刚要开开心心的欢呼,立刻就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反而变得皱起脸来,“费佳呢?”   “……说来话长。”   由于武力值最低、且异能本身不具备杀伤力,因而被众人簇拥在中心保护的太宰治幽幽开口道。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发现个个都瞒着他!   这种事是能瞒的吗?那么危险的一个人格,就在他眼皮底下悄悄咪咪的兴风作浪……竟然说什么[被费佳双手合十拜托了所以没办法],哼,一听就是费佳也被他的另一个人格哄骗了!   要是他知道费佳还有这么一个人格,绝对会让费佳把那人格的每次出现都事无巨细的描述清楚——最好连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全部复刻一遍才行。   现在可好,费佳丢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杀死所有人的费奥多尔。   听完太宰治条理清晰、间或穿插不满的叙述,乱步在众人各有心虚的细微反应中摸了摸下巴。   “嗯,果然和我想的一样,”乱步若有所思,“所以费佳才会用那种方式传递讯息给我啊……”   太宰治警觉问道:“什么讯息?”   “就是我去小楼吃青团那次啦,我不是正好坐在费佳身边吗?他在桌子底下用手比划二进制编码,给我发了一条讯息。”   乱步回忆他当时正吃着青团,却被叶伊赫用手从桌子底下戳了戳,吸引他看过来的场景。   “那个时候,费佳的视线没有望向我这边,是在几乎完全背对我的情况下传递的讯息。嗯,应该就是为了防止费奥多尔通过视觉共享,从而察觉到他的动作吧。”   因为是用手悄无声息地比出一连串的【0】和【1】,那么,只要被接收方能够记住编码的顺序,这样传递讯息的方式就是既不会发出声音、也不需要用眼睛看,可以称得上最保险又快捷的一种了。   “幸好费佳是挑了我来传递讯息呢,毕竟我是最强的名侦探嘛!”   乱步洋洋得意地冲自己比出拇指,“要是换成不懂电脑的社长来看,早就变成蚊香眼了——哼哼,果然费佳还是信赖着我这位了不起的名侦探啦,很有眼光!”   边看乱步带了一波熟人重新回来,边听他神采飞扬自夸着的社长:………………   确、确实也没说错。   “…所以我们还要防范那位福地樱痴?”   初次来事务所的太宰治十分熟练的挑了张沙发坐下,半点也不拘谨,还抽空抬手和社长打了声招呼。   “这个笑话可不好笑啊……既然他至今都没有出事,我更倾向于解读成[他很危险]。”——他继续道,“虽然不清楚他目前在谋划着什么,但眼下显然还有更需要注意的敌人。”   “还有绫辻的情况。”织田作开口,“他在和我们打电话的途中突然断联了,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怀疑他被司法省的政府高官下令强行带走了,目的是利用他的异能来杀掉我们。”太宰治补充。   “这点,”   始终沉默听着的社长突然出声,沉稳言语中带有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或许不必担忧。我的老师……身处政府核心的某位异能者,在刚才打来电话,告知的便是[多个部门的政府高官都中枪身亡]。其中,包括司法省的坂下副局长与斗南副官。”   太宰治惊讶睁大眼,“……谁干的?”   如果不是织田作此刻就在他身边,他都要怀疑是不是织田作做的好人好事了——真不错,大快他心。   “凶手尚不清楚,”社长微微摇头,“但我想,即使如你所言,那位绫辻阁下被政府强行带走了……此刻大概率也是在处理这起谋杀案。”   至于用绫辻来对付眼前的太宰他们,估计是暂时是做不到了。   “但是啊,这样一来,费奥多尔的计划会被终止吗,”中也问,“毕竟在他的计划里,那帮能够驱使涩泽龙彦的高官可是重要的棋子之一吧?”   “不哦,我更倾向于反过来。”   双腿交叠,往后靠在沙发背的太宰治晃了下食指,目光投向窗外。   “政府高官如此轻易的被杀,这可是极其耻辱的结果……能够对付异能者的涩泽龙彦会被放出来,百分之百。”   窗外,缥缈朦胧的雾气开始逐渐蔓延。   …………   在距离横滨市区不远的一座人工岛,伫立着一栋名为骸塞的废弃建筑。   或许它曾经被用作指引船舶的灯塔,或仅是单纯作为游览观赏的地标。   但伴随灰色地带擂钵街的逐渐形成,骸塞同样被放弃,靠近大海的地理位置加速了它的腐蚀与生锈,结满的蛛网上粘黏着飞虫,厚重灰尘掩盖了肉眼所及的一切,又安静的漂浮于空气中。   直至今日,迎来了它的客人。   “作为落脚点,这里的景色很好。”   在随意披散身后的长发中,唯有其中一绺银白被束于左侧身前,拥有漂亮红眸的涩泽龙彦缓慢开口,声线柔和而低沉。   仅从其俊美又温雅的外貌来看,很难令人判断他是遭受政府严格监管的【特级危险异能者】。   “哪怕从落地窗往外望去,落入眼底的风景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就与我此刻的内心同样,一切都显得如此乏味至极、毫无新意。”   骸塞内没有点灯、也不具备点灯的条件,仅有被窗栅分隔出的斑驳光线作为照明。   当涩泽龙彦说出这些内容时,他的小半张面孔隐在阴影内,又有些许虚无般的阴郁蔓延至眉眼间,勾勒出独一份的黑暗气息。   “即使如此,”站在他身侧的费奥多尔说道,“您也没有拒绝使用异能。”   “是啊。”   涩泽龙彦的眼底倒映着整座横滨市区,那里已缭绕起薄雾,宛如沼泽深处的梦魇逐渐探出触手。   “宝石、金钱、权力,一切都是令人提不起劲的虚无。连自异能者身上析出的结晶也是千篇一律,没有值得我侧目的存在。”   费奥多尔仅是微笑着,没有出言附和。   “虽然,姑且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能在我的雾中不受到影响,”   涩泽龙彦的视线自落地窗外移开,落在费奥多尔的身上。   “但眼下,你还有其它事情想做吧?我的老熟人。”   他与费奥多尔早就相识。在那些死去的三位数异能者中,大部分目标的情报还是由费奥多尔提供给他的。   “是,请您谅解。”   费奥多尔微微欠身,“并且,这件事也对您有所帮助,涩泽先生。”   涩泽龙彦:“哦?”   “在政府的监管中,除了像您这般拥有强大异能的特级危险者以外,还存在帮政府本身抹除罪行的协助者。”   费奥多尔耐心解释道,“而这位协助者,此刻也能帮助我们脱离某位异能者的死亡审判。”   涩泽龙彦微抬眉梢,“是哪位异能者,能够突破雾气的桎梏,前来我的[龙彦之国]?”   他的异能名为【龙彦之间】,能够使他身处的地点被浓雾笼罩。在浓雾之中,普通人会暂时消失,直到他解除异能;异能者则会被分离出异能,并遭到异能本身的攻击。   被分离出异能的异能者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一旦被自己的异能所杀,其异能便会化作结晶,成为涩泽龙彦的藏品之一。   想要破解涩泽龙彦的异能,只有一种办法:击碎实体化异能身上的血色结晶,异能者便能夺回属于自己的异能。   但又有几人,能以普通人之躯战胜自己的异能呢?   更别提异能本身的攻击力越强,想要击碎异能体身上的结晶这件事就会变得更困难。   正因拥有这份无差别针对异能者的力量,涩泽龙彦才能被判定为【特级危险异能者】之后,依旧安然无恙的处于政府监管之下,没有被审判 。   然而此刻,费奥多尔竟然说有人能够杀死他。   “是一位能够使杀人凶手死于意外的[杀人侦探]。”   费奥多尔微笑道,“他的异能更为特殊,只要被他掌握到罪证与真相,无论您身处何地,都会死于因果律般的意外事故里。”   涩泽龙彦默思片刻,轻轻颔首。   “原来如此。”   这就是所谓的一物克一物吗……因为那位杀人侦探需要罪证来发动异能,那就让能够抹除罪行的异能者出手毁掉罪证。   “虽然【龙彦之间】的雾气可以覆盖到地表之上的横滨,但无法渗入地下或密闭空间,身处那里的异能者并不会受到影响。”   费奥多尔说,“就如同我的协助者刚才发来讯息,他已在某处地下监牢内找到了那位抹除罪行的异能者。”   那些政府官员会被迁怒的果戈里杀光这件事,他早有预料。   因而,费奥多尔从一开始就没有将绫辻行人算在助力之列,而是需要防范的目标。   “这样吗,我理解了。”   涩泽龙彦说,“那么你就过去吧,我只需待在此处、静等毁灭即可。”   披风随步履走动间微微摇曳,费奥多尔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离开那两扇通顶雕镂、却早已生出斑驳锈迹的门扉。   偌大的顶层阁楼之内,仅剩望着费奥多尔背影彻底消失的涩泽龙彦。   他的眸底平静而淡漠,在等待片刻之后,身体转向另一侧——在那弥漫着浓雾,更深、更黑暗的房间角落内,有他正注视着的东西。   “这里属于是我的[龙彦之国],”涩泽龙彦开口。   “你可以隐瞒过其他人,却瞒不过我的感知。”   在随他心意的操控下,角落里的浓雾散去一部分,露出站在那里许久的身影,以及……与费奥多尔别无二致的容貌。   “我很好奇,你是什么人……不,或者说,你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第91章   什么身份……   听到这个问题的叶伊赫面上神情依旧冷静,心底几乎要苦笑出声。   他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存在了。   不久之前,当叶伊赫刚在这片浓雾深处睁开眼时,系统便带着小爱同学的声线登场了。   [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5。]   […………嗯?]叶伊赫愣了下,在心里反驳系统,[我还什么都没做啊。]   况且他还在为费奥多尔哄骗了他那么久而感到难过呢,眼下哪有心情做任务。   [这是延时奖励,]系统解释道,[在宿主被强制沉睡期间,本系统判定有宿主的同伴协助解决事件完毕。]   被费奥多尔强制沉睡……提起这点,叶伊赫才发现脑内的意识空间是如此安静,除去他和系统外,没有任何声音出现。   这不太寻常,毕竟要是他被强制沉睡后还能醒过来,费奥多尔绝对会诧异得出声询问才对。   想了想,叶伊赫果断捋起左手的衣袖——光洁如初,没有刻字留下的伤痕。   取而代之的是右手的手背,中央镶嵌着一块菱形的血色结晶,怎么看都不对劲。   [我这是……]   [严格来说,这次唤醒是意外状况。]   等了片刻,不见叶伊赫继续往下说,判断这是个疑问句的系统主动解释道。   [……]   又听到了这句熟悉的解释,叶伊赫凉凉开口,[你的意外状况真多。]   数数这都第几次了……从他的存在被费奥多尔察觉到开始,攒复活点的过程就变得曲折了十倍不止。   系统…系统卡壳住了,无法反驳。   [所以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听着系统半晌不吭声,叶伊赫又继续问道,[我使用的还是费奥多尔的身体吗?还是你给我新搓的?]   但仔细盘算了下,他的复活点还没攒到一千呢,总不可能是活动大酬宾。   [其实这是自费奥多尔身上分离出的异能体,本系统钻了……咳,稍微走了点应急处理的特殊流程,将宿主的灵魂暂时转移到了这具异能体里。]   毕竟,虽然叶伊赫目前是与费奥多尔的身体绑定共生了,但自费奥多尔身上分离出来的异能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看作是另一具费奥多尔的身体嘛……   小爱同学的声线甜甜的,将自己卡bug的行为说得理所应当般流畅。   听着听着,发现自己此刻甚至没在做人的叶伊赫沉默良久。   [……我自认已经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情况。]   所以费奥多尔确实是拥有异能的……但很奇怪,从来没见他用过。   叶伊赫仔细回想,发现就算是当时他们去教堂里找圣剑,费奥多尔被看门人用枪指着脑袋、眼看就要扣下扳机时,也没有任何打算躲闪的迹象。   那时,假设他没有紧急顶号上场代打……会发生什么事情?   叶伊赫思索片刻,总觉得这点很重要,但暂时想不明白,索性先将注意力放至当下。   [为什么费奥多尔会分离出他的异能体……]   正要继续询问系统的叶伊赫看见与费奥多尔站在一起聊天的那位银发青年,以及他自称这里为他的[龙彦之国]时,就立刻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位费奥多尔从最初来到日本就想接触的【特级危险异能者】,涩泽龙彦。   这大概就是他的异能效果。   而眼下最好的选择自然是他继续待在角落里,借着浓雾隐藏起身形,不能被费奥多尔发现他已经醒了。   只是那两人的对话内容,越听越让叶伊赫生气。   “我的老熟人”……感情这两个人早就认识了!   那么意味着费奥多尔想要清洗世界的计划,至少从五年之前就开始铺垫——或许他在附身费奥多尔后做出的几次好事,其实都与破坏了对方的计划布局有关。   即使这样,费奥多尔都没有选择吞噬掉他的精神,甚至将他称为弥赛亚。   正旺盛燃烧于叶伊赫心底的怒意,倏尔就消散不少。   这只漂亮的、狡猾的、用真心来骗他真心的小老鼠。   叶伊赫愤愤想道。   在并不漫长的二人交谈过后,费奥多尔离开,仅剩下涩泽龙彦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存在之异常。   “我是费奥多尔。”   叶伊赫也遵从了一贯的人格设定。他亮出右手背上的血色结晶,在涩泽龙彦流露出的惊讶目光中证明自己身份。   “换句话说,我是费奥多尔的第二人格,你可以喊我费佳。不知道什么原因,在你的异能发动之后,我被剥离到了费奥多尔的异能体内。”   他自然不可能说是有系统帮忙作弊。   “还会有这种事……”   发动了那么多次的[龙彦之间],涩泽龙彦还从没遇见过这种状况,又是诧异,又是好奇,“费奥多尔从来没和我说过他有第二人格。”   “毕竟我的精神力一直很弱。”   叶伊赫淡然回道,“原本诞生的时间就没有很长,你又一直被政府关押起来。”   “竟然……真是让人意外,”   涩泽龙彦的神情明显变得兴奋而期待。   “啊啊,此刻涌动在我心底的,莫非就是超出预测之外的惊喜吗?实在令人感到新奇不已……”   叶伊赫对他的反应有点愣:“…………”   难道眼前这位也是个高智商的头脑派?还是像果戈里那样的精神追求派?   抑或是两者皆有?   “费佳,你能为我带来乐趣吗?”   涩泽龙彦的红瞳在此时几乎要闪烁起某种异样的光彩,“比这枯燥世间、比这乏味人性还要更多的,那份连心神也足以为之动摇的璀璨光辉——”   “……没太听懂你想要什么。”   思索许久,叶伊赫诚恳说道,“但如果,你是想追求[超出你预测之外的事物],那我建议你可以试着当侦探。”   “让我再多见几……嗯?什么?”   正要继续发表激动演讲的涩泽龙彦闻言就是一呆。   “当侦探?”   他全身上下有哪里看起来像侦探,竟然会让对方提出这个建议?   “你不是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一切,对这世间感到乏味与枯燥吗?那当侦探可就正好适配你的追求。”   “你想想,侦探可以遇到各种棘手的案件委托。”   叶伊赫给他细数当侦探的好处。   “你能充分发挥你的优势,不止能将真相抽丝剥茧出来,还可以获得委托人的感激、赞誉与掌声,这本身就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要是你哪天接手到了自己无法勘破真相的委托——欸呀,那不就正好是[超出你预测]的情况吗?”   “这样一来,你就能反复体会到棋逢敌手的惊喜,真是太好了。”   眼见听得有些怔愣,隐隐流露出[这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啊]的表情的涩泽龙彦,叶伊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比起到处漫无目标的杀异能者,在指望撞大运碰到一个例外前就先被政府关押起来、失去人身自由,果然像这样精准撒网更合适吧?还是合法职业,也可以有理由让政府不再通缉你。”   “别担心没有委托,想入门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位…不对,两位导师。以你的聪明,毕业单干肯定很快的。不用谢我噢。”   从未被打开过如此清奇的思路,涩泽龙彦惊呆了。   这、这么一说,当侦探还真是很符合他的精神需求……!   “你说的侦探导师……是哪位?”   回过神来的涩泽龙彦从未体会过内心如此喜悦的情绪,好似重新拾回了对未知、对未来的那份无尽期待。   “是那位[杀人侦探]吗?”   他忽然想起费奥多尔临走前和他提过的那位能够百分之百致杀人凶手于死地的侦探。   “他目前下落不明,”叶伊赫说,“但大概率没有生命危险,等事件结束后,我可以将你介绍给他。”   “另外一位的话,就在横滨的武装侦探社,我正好想去那里找他……要不,我们一起过去?”   “可以。”   涩泽龙彦欣然颔首,“需要我解除[龙彦之间]吗?以免那位侦探遇到危险。”   “……大概不行,”叶伊赫苦恼皱起眉,“你要是解除,我也会跟着消失。”   毕竟他目前借用的是费奥多尔的异能体,而不是费奥多尔的身体。   但侦探社有超越者兰波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样吗……也好,”涩泽龙彦道。   “若是那位侦探会死在我的[龙彦之间]里,也算不上什么厉害的人物。”   “我们这就出发吧。”   …………   浓雾持续弥漫着的此刻,武装侦探社内。   众人发出了漫长的沉默。   “…………”   “怎么回事啊!你们家的乱步他忽然就消失了啊!!”普希金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是说好了这片雾里是允许异能者存在,普通人才会消失吗!?”   与谢野晶子的目光默默转向社长。   社长:“…………”   社长:“咳、咳咳……这个,就是,咳……乱步他,咳,并非异能者。”   没想到会在如此危急的时刻,却意外爆出他曾经哄骗过乱步的丢人糗事……但事已至此,他不说出个缘由来也不行了。   众人:“…………”   这位社长……可是把乱步哄得团团转,成天夸自己的异能是世界第一啊……   这下等他出来要怎么办,不是几碗蜜豆麻糬就能轻松搞定的吧……   事务所内的气氛一时变得格外寂静,直到太宰治再度出声。   “虽然乱步消失是个意外,但要执行的作战还是不变的:去擂钵街旁边的骸塞打败涩泽龙彦。我和乱步都推测他此刻就在那里。”   “但是,在行动之前,我先有个疑问。”   太宰的声音幽幽的,话尾往下坠,透出十万个的不情愿。   “我们一定要这样走路吗。”   “那也没办法啊,”普希金理直气壮。   “谁叫这样行动是最保险的。你也说了嘛,假设涩泽龙彦的异能是这个,那他本身的战斗力并不高,属于用冷兵器就能杀死的敌人。”   “我是这么说了没错……”   太宰治叹出口长长的气,无力默认了此时此刻的情形即将持续发生。   于是,当叶伊赫与涩泽龙彦沿着大道走到半途时,没忍住震惊的看着眼前这幕场景。   小楼加上侦探社,一大群熟人包围着太宰治,每个人都伸出一只手摸着他,共同将这位黑发少年簇拥在中间,围成了一朵蒲公英,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前挪动。   而身处中心的太宰治,一整副满脸抗拒又无可奈何、最后定格成生无可恋的表情。   就像被误入猫咖后、被一群猫咪爱好者围着狂挼的黑猫。   “你、你们这是……”   就这么短时间内,涩泽龙彦接连遇上了好几次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事情,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因为太宰的异能是无效化一切异能,也就意味着雾中的异能者只要碰到他,涩泽龙彦的异能就不会起效。   就算知道这个原理,但是……叶伊赫忍了又忍,实在没憋住。   “……哧。” 第92章   在这面面相觑的死寂时刻,叶伊赫的一声憋笑显得如此鲜明,令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对不住,太宰……哈哈。”   叶伊赫单手捂住脸。   本来应该是很严肃的时刻……奈何他完全忍不住,这画面实在过于好笑。   但也正因为这声不可能出现在费奥多尔口中的闷笑,让所有人的表情也瞬间变得放松许多。   “……是费佳?”   “是我,”叶伊赫有点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   他稍微侧过身,给众人介绍,“这位是涩泽龙彦,我正好带他一起来找你们呢。”   涩泽龙彦友好的轻轻颔首,“初次见面,我是涩泽龙彦。”   作为初登场就带给他极大视听震撼的众人,涩泽龙彦对他们的初始好感度相当高。   听到叶伊赫身边这位银白长发的青年就是他们即将要去应战的敌人,众人表情或多或少的有些怔愣。   “………”   等下,涩泽龙彦不是敌人吗,怎么眼下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站在叶伊赫的身边,好像他们关系很铁的模样?   “老板和涩泽早就认识?”   呆呆的普希金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嗯?”叶伊赫回道,“刚认识没多久。”   在场所有人:“…………”   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费佳拐…不是,交朋友的能力。   “那就是不是可以解除这片雾了?”听到这个消息的中也顿时一喜。   终于不用被迫跟绷带混蛋黏在一块手牵手了!   “这个的话……暂时不行。”   叶伊赫深吸口气,给他们展示自己镶嵌着血色结晶的右手背。   “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涩泽发动异能的这片浓雾中,我被分到了费奥多尔的异能体身上。”   反正异能嘛,异能本身就是不讲科学道理的,又没人敢打包票自己可以彻底研究明白这种超自然能力。   太宰治微微睁大鸢眸,“也就是说,你……”   “是的,只要涩泽解除他的异能,我就会消失。”叶伊赫轻轻点头,“而在本体的意识空间内,我被费奥多尔强制沉睡了。”   众人默然。   虽然确定叶伊赫没有被费奥多尔杀死这件事,多少令他们心底的沉重消散些许,但这依旧不算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这也意味着只要他们没办法彻底分离开费奥多尔和叶伊赫,费奥多尔就永远可以挟持意识空间内的叶伊赫作为人质,让他们不敢对他动手。   这是一张真正意义上的保命王牌。   况且,就算叶伊赫能现身于涩泽龙彦的[龙彦之国]内,那也是依托于费奥多尔分离出的异能体——假使他们现在去杀了费奥多尔的本体,他的异能体就会瞬间化作一颗结晶,叶伊赫还是会跟着死去。   “对了,乱步呢?”   叶伊赫来回扫视了这圈贴着太宰摸摸的熟人,发现少了一位关键人员,“我特意带着涩泽来找他呢。”   涩泽龙彦也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那位有名的侦探是出事了吗?”   在过来侦探社的路上,叶伊赫可是对着他好好夸赞了番乱步与绫辻百分之百解决委托的辉煌战绩,以及能从各种细节处推理出真相的侦探实力,让他此刻对这二位的好奇已然达到顶峰。   听到这个问题,所有人的视线默默汇聚到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社长身上。   社长:“…………”   不得已,他再度用着沉稳声线开口解释,“乱步并非异能者。”   乱步能解决那么多次疑难委托,是完全依靠着自己的头脑,而非[超推理]的异能。   他是真正超出世间常理的天才。   “我就说。”恍然的叶伊赫双手合十,拍在身前,“当初在剧院时,乱步并没有戴眼镜,还是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不如说,由于他们遇见的太早,乱步又太聪明,导致乱步成了唯一真正看穿他可能未必是费奥多尔的第二人格的存在。   但乱步没有再深究过,也没有透露给任何人,这点叶伊赫是相当感激的。   只是在此时此刻,又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   “也就是说,涩泽解开异能,费佳消失,乱步出现;涩泽不解开异能,费佳存在,乱步消失?”   将众人心声说出口的中也眉心拧紧,情绪很不愉快。   坦白来说,他们希望叶伊赫能够一直出现——即使这明摆着是不可能的,也希望至少能将出现的时间尽量延长。   一旦这次解除异能,就算涩泽龙彦再次发动,费奥多尔也未必就在他的浓雾覆盖范围之内,能再见到叶伊赫的可能性变得遥遥无期。   “没什么好烦恼的,我总归不可能一直保持这个形态。”   叶伊赫摇了摇头,反而向他们露出了点狡黠的笑意,“先来抓紧时间聊别的吧——我和你们说噢,我知道了费奥多尔的真正计划。”   费奥多尔可没想到他会被系统卡bug唤醒,然后遇见太宰治他们吧,哼哼。   “对于[罪恶]的大清洗……我原本以为他的目标只是我们,没想到竟然是所有人吗?”   听完叶伊赫的描述,太宰陷入思索,“那么,你之前转述给社长说福地樱痴很危险……”   大概率是指福地樱痴和费奥多尔联手了吧。   “年轻时,源一郎曾经告诉过我,他想要实现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社长突然出声,“我不相信他会杀死全人类。”   在众人[这都不相信吗]的诧异眼神中,听过系统播放语音记录的叶伊赫反而点头认可他的话。   “是的,福地樱痴的目标是世界和平。”   叶伊赫说,“当时我没办法传递更多讯息了,只能提醒你们他很危险。现在我和费奥多尔分开,不用担心被他察觉,终于可以和你们说得更详细些。”   那时的他,也没想到眼下会演变成如此对峙的局面。   “就我听到的计划里,他们会利用一位能感染普通人成为吸血鬼眷属的吸血鬼伯爵,但具体打算怎么做,我并不清楚。”   叶伊赫说,“但对福地樱痴而言,他的目标是避免未来预言的实现——在四十年后,将会爆发死亡一亿多人的世界大战。”   “又是世界战争吗……”   经历过前次世界大战的社长神色晦暗许多,也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消息。   “我倒觉得,从费奥多尔想要消灭所有人的计划来看,这个预言也未必是真的。”太宰治摇头。   叶伊赫向太宰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没错,就是这样,绝对不能毫无保留的信任费奥多尔说出口的每个字,会被骗得很惨,就像他一样。   “另外,还要防备[暗杀王]魏尔伦的到来。”叶伊赫说,“之前在法国时,费奥多尔就设计接近过他……但我不清楚他想做什么。”   虽然后来被他中途顶号打断了,但费奥多尔想过要利用魏尔伦这点是不变的。   听到这里,兰波的表情看似没什么变化,浅金眼眸的深处却泛起些许微不可察的波动。   “魏尔伦吗,”早就听闻过这位[暗杀王]的战绩,涩泽龙彦的眼睛微微一亮,“若是让他身处这片浓雾之中……”   “……那可不行啊,你别对他用你的异能!”   叶伊赫顿时大惊,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想法。   要是让魏尔伦体内的特异点被分离出来还得了,“别说整个横滨,搞不好全世界都要完蛋……”   费奥多尔连手都不用动,直接原地达成他的计划。   话说回来,幸好中也眼下是靠太宰用无效化异能来抵御浓雾,否则可就是荒霸吐被分离出来了……在场未必有人打得过。   “好吧。”答应下来的涩泽龙彦还显得有点遗憾。   “说到魏尔伦,”叶伊赫的视线落在中也身上,“我之前答应过你的,将你的身世,以及真正追寻的那份本质,会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你。”   “现在吗?”听到这话的中也睁大那双钴蓝色的眼瞳,有些惊讶,“难道我和魏尔伦有什么关系?”   真的假的……就算叶伊赫一直没告诉他,他也始终隐约察觉到自己可能并非人类来着……   “之前不告诉你,既担心你无法接受真相,又担心你、以及另外一位会被费奥多尔利用。”   叶伊赫吐了口气,“幸好这份情报一直没有让他知道。”   毕竟释放特异点的命令式这种东西有开没有关,造成的破坏性又大,一旦被费奥多尔得知,后果不堪设想。   结果就是他一直没能联系魏尔伦。   “行,你说吧。”下定决心的中也开口。   “不是直接在这里说啦。”叶伊赫想了想,报出一个联络方式,“我不清楚还能不能联系到她……如果她愿意的话,能拜托她来阻止魏尔伦是最好的。”   “如果她不愿意,织田作也能私底下告诉你他所知道的那部分内容。”   除去魏尔伦和雪莱博士之间的关系,陪他拷问过N的织田作可以说是知道密辛最多的人了,甚至连魏尔伦和中也的指令解放式都一清二楚。   织田作之助点头答应下来。   “那么,我知道的情报就这些了,希望对你们有所帮助。”   话说到最后,叶伊赫低低叹了口气,朝太宰这边靠近两步,伸出手。   “对付费奥多尔的时候,千万不要顾虑我哦。”他微笑起来。   “不顾虑你才是不可能的。”太宰治拧眉盯着那只向他伸出的手,没有动作。   只要叶伊赫还在费奥多尔的意识内沉睡,他就没办法杀死费奥多尔。   “那就这样好了,”叶伊赫说,“当你制服费奥多尔之后,让我再像这样出现一次。”   既然能通过同伴协助解决事件来获得延迟奖励,那么叶伊赫猜测,当头脑能与费奥多尔媲美的太宰治成功破坏了对方的计划后,若他能在那时醒来,系统同样会给予复活点的奖励。   能够阻止像世界毁灭这样的大事件,应该可以让他的复活点达到一千了吧。   即使答应了叶伊赫的要求,太宰依旧不肯伸手。   叶伊赫笑起来,主动将伸出的那只手握成拳,轻轻撞了下他的肩膀。   “之后就拜托你啦,太宰。” 第93章   在那一记交接意志般的轻敲之下,叶伊赫的身影消散,仿佛从未出现于此处。   他的灵魂再度回到费奥多尔的那处意识宫殿之内,沉沉睡去。   “这么信任我吗?还真是被委托了重任啊……”   望着已空无一人的眼前,太宰治终于抚上肩膀那处被轻敲的位置,喃喃自语。   既然需要维持的异能体已然消失,涩泽龙彦正要散去浓雾,听到太宰治忽然开口阻止。   “先别解除你的异能。”   涩泽龙彦的意念一顿:“嗯?”   “按照费佳的请求,需要在阻止费奥多尔后再度用到你的异能。”   太宰治冷静道,“何况,一旦你出现在武装侦探社,费奥多尔就会立刻知道[费佳的意识能够短暂寄居于费奥多尔被剥离出的异能体]这件事,进而猜到我们已经得知了他的计划。”   毕竟如果不是费佳出现,涩泽龙彦就会一直待在骸塞里,要么是太宰他们打上门,不死不休;要么就是整座横滨的异能者皆死在浓雾中,死在自己的异能体攻击之下。   无论怎么思考,都不可能会突然诞生出【涩泽龙彦突然想跟着乱步学当侦探】这种念头。   “因此,最佳方案是制造一场声势浩大的破坏动静,假装你最终死在了与我们的对战中,让你、以及[龙彦之间]这个异能再也不会出现。”   这样一来,不仅费佳借用异能体出现过的事情可以彻底隐瞒起来,费奥多尔也不会再防备一个已经消失的异能。   “至于为什么非要在你的雾里制造破坏,”太宰解释道,“这样可以避免普通人受到伤害。”   此刻,在这座弥漫着浓雾的横滨里,普通人反而是最安全的。   涩泽龙彦认真思索片刻,颔首认可太宰的提议。   “就按你说的做吧。”   不仅是当侦探这件事,他对太宰治与费奥多尔的博弈感到期待——究竟是哪边会胜利?会迎来何种结果?   无论是拯救世界,抑或世界毁灭,他都想成为最终结局的见证者。   想要制造破坏实在是很简单,这些正挼着太宰的手随便收回一只,被浓雾剥离出来的异能体都会瞬间展开攻击。   为了制造涩泽龙彦没有离开过骸塞的现场,太宰还是生无可恋地维持着蒲公英在慢慢挪动的场面,直至到达骸塞才让他们动手。   伊万那能够操控大面积岩石的异能体更是破坏力高到爆炸,高耸的骸塞都被它构筑出的岩石巨人拦腰截了一半砸下来,让众人躲得够呛。   从始至终,唯一没有松手的是中也,他心知自己体内的那种东西要是被剥离出来,可就不是轻易能收场的了。   要是涩泽龙彦解除异能都收不回去,那更是完蛋,都不需要费奥多尔出手,横滨可能就直接被它毁了个彻底。   伴随巨大的破坏现场,浓雾终于缓慢散去。   事后,太宰治还特意写了份交给异能特务科的报告,有模有样地杜撰了找不出破绽的打斗过程,再声称涩泽龙彦已经被侦探社的众人合力杀死。   不过,也没有人会刻意针对内容挑刺就是了——毕竟政府内最会挑刺的那帮人,已经被伪装成秘书、忍耐许久的果戈里一枪一个,杀了个干净。   被安排来勘验现场的军警与搜查官,更是在匆匆调查后就结案了。   制造了覆盖整座横滨的异能灾难事件,涩泽龙彦的死亡对政府而言是最能息事宁人的结果。   否则,那场浓雾的范围若是会持续扩大,很难说其余国家的异能管理机构会不会插手——到那时,才是真正的麻烦降临。   事件结束不久,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特意打电话过来,但不是为了讨论关于太宰给他的报告。   “首先,绫辻老师委托我转告你们,他推理出了杀害政府高官的凶手身份。”   种田山头火的声音沙哑,显然最近接连发生的异能犯罪案件让他焦头烂额、疲于应对,甚至睡不了一个好觉。   “但是,他的异能无法发动,因为找不到任何罪证。”他说,“我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太宰君。”   “【第七机关】内那个能洗清罪行的异能者,已经成为了费奥多尔的帮手。”太宰治说出答案。   如此一来,无论费奥多尔那方之后将杀死多少人,绫辻行人的异能也无法制裁到他们头上。   “就是这样。”种田山头火疲惫道,“其次,高层责令我尽快抓到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主谋,又禁止绫辻老师脱离监管,以免反遭到敌人利用。因此,我只能委托给眼下身处侦探社的各位了。”   由于那位能洗清罪行的异能者落到敌人手里,那帮还活着的政府高层更是担心来自【第七机关】的庇护消失,绫辻行人的异能反过来成为制裁他们的凶器。   为此,绫辻行人更是可能遭到来自政府授意的性命危机,种田长官不得不尽快转移他的藏身处,再安排更多信得过的特工守护其安全。   这样做,好歹能勉强堵住政府高层那边私下偷偷抹杀绫辻行人的念头。   但对于绫辻行人而言,他被禁止回去事务所,无法接任何委托,与心爱的玩偶藏品分离,只能待在异能特务科据点内部的地下图书馆里消磨时间,可是给他气到抱怨了许久。   不过,此刻在生气的,也不止绫辻行人。   还有令社长绞尽脑汁的哄、但至今尚未成功的乱步。   他正背对着所有人躺在沙发里,以抱住膝盖蜷成一团的姿势生闷气。   看来,面对这位骤然得知自己其实仅是个普通人、并为此大受打击的名侦探,即使有一群人给社长七嘴八舌的出各种主意,也不是轻易就能被哄好的呢。   挂断电话的太宰瞥了眼事务所另一头的鸡飞狗跳,默默又拨出串号码。   …………   昏暗的房间中,有一只手将合拢的百叶窗拉起,让清晨的光线撒入室内。   从外观看,那是属于青年的手,五指修长、皮肤光洁,在挽起的袖口间,甚至隐隐能观察到延伸至小臂与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   但若是观察得更仔细些,就会发现当那只手无论是握住垂落的拉绳,还是朝下发力,令窗叶打开时,小臂上本该收紧的肌肉都极不符合人体运动的轨迹。   这是一种逼真的拟态伪装,用来掩盖那只手的主人,并非真正人类的事实。   “雪莱大人,需要本机给您泡一杯咖啡吗?”   那双拟态成人类眼球的摄像头自窗外移开,对准正无精打采趴在办公桌上的金发少女。   听到自家的仿生机器人出声,玛丽·雪莱从脸朝下趴着的颓丧状态,变成下巴垫在桌面交叠起来的胳膊上——仅是换了个稍微打起点精神的姿势。   “不用啦,亚当。”玛丽·雪莱拖着慢吞吞的音节,听起来格外消沉,“我昨晚睡得挺好的。”   “但根据本机的判断,您此刻的心情远低于平时……”   “因为我正烦恼呢,”玛丽·雪莱没忍住叹气,“阿加莎又给我送来一大堆费奥多尔的相关资料,通篇都在强调他有多危险。”   “是指协助您制造了本机的另一位研究员,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吗?”亚当露出微笑,“您一直有和本机提到他。”   “是啊,”玛丽·雪莱握起拳头,愤愤锤了下桌面,“都说我不相信那是费奥多尔会干出的事情了,阿加莎却非要认定是他骗我太成功,一次又一次的送资料过来……”   可恶,和阿加莎强调过好多次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了,干嘛总带着[她竟然被骗得这么彻底]的满脸同情看人啊!   和费奥多尔相处那么长时间的人是她耶,又不是阿加莎!   费奥多尔也不知道在忙什么,自从去日本后就一直没联系她,即使交流学习结束了也不见人影。   “反正,我偏不信费奥多尔是恶人。”   玛丽·雪莱郁闷的扭过脸去,伸手将桌面那堆资料往另一个方向推,完全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架势。   “帮我处理掉这些啦,亚当。”   “收到,雪莱大人。”   站在窗边的亚当正要迈步,忽而停顿下来。   他接收到了加密的无线射频信号,是雪莱大人在制造他时,特别内置在通讯芯片中的测试用接口编码,且始终没有删除。   理论上而言,仅有制造他的人知道这串编码。   换成简单易懂的解释来描述就是:当他接到这通拨过来的呼叫时,只意味着一件事。   “费奥多尔大人给您打来了电话。”   玛丽·雪莱“噌”的坐直身体。   “外放接听!”   “是。”   ——可惜她的精神还没超过两秒,对面开头一句“您好,我是太宰治”就让玛丽·雪莱再度恹恹的趴回了桌面。   “什么啊,不是费奥多尔。”   玛丽·雪莱用日语嘟囔着回他,“是费奥多尔告诉你的号码?有什么事吗。”   “事实上,是费佳出了点事情。”   太宰治大致解释了费奥多尔的双重人格,以及在横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把玛丽·雪莱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目前没办法出现,只能委托我来询问您是否愿意来横滨阻止魏尔伦。”   面对能够给自己这边增加胜率的玛丽·雪莱,太宰治很有礼貌,“费佳没有告诉我缘由,只说您能阻止[暗杀王]魏尔伦。”   虽说他目前其实不太理解,这位声音听起来格外甜软的少女,到底要怎么阻止魏尔伦……异能特别克制对方吗?   非常清楚其中缘由的玛丽·雪莱发出战术性干咳。   “……这、这样啊。”   其实她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能阻止魏尔伦啦,万一他拒绝接受这个真相,反过来杀她泄愤怎么办……   唔,保险起见,等会就给亚当做个抗冲击加固,再多灌点见效快的强力吸入式麻醉气体,最好是能瞬间药倒大象的那种剂量。   “假如您愿意过来,无论有没有成功阻止魏尔伦,我们绝对会保证您的人身安全,”   太宰治说,“但您若是不愿意过来也没关系,这仅是尊重您个人意愿的援助请求。”   通话另一头安静许久。   太宰治耐心的等待着,直至听见玛丽·雪莱的声音再度响起,期期艾艾地开口问他。   “咳,那个,听你的说法,魏尔伦还没有来……你确定他一定会被费奥多尔骗到横滨?”   “会来的。”太宰治肯定道。   “因为,如果我是费奥多尔的话,我一定会这样做。” 第94章   随着涩泽龙彦“死亡”的消息传来,费奥多尔便动身离开了横滨。   太宰治他们能够对付涩泽龙彦这件事,并不在费奥多尔的预测之外——这是一场神明降下的试炼,而他们仅跨越了第一关。   果戈里与从【第七机关】出来的小栗虫太郎待在一起,并没有跟随费奥多尔离开。   或者说,是费奥多尔拒绝了果戈里是否需要陪同的询问。   费奥多尔不会自认为意识宫殿内沉睡着弥赛亚,就能让果戈里熄灭杀他的念头。   这位从不遵循常理的魔术师在思维的抉择上也总是颠倒固有逻辑,既能因他的许诺而愿意出手帮忙,也不排除对方下一刻就要转身投靠太宰他们。   因此,在交给果戈里另一项任务后,费奥多尔便独自踏上前往法国的旅程。   在那里,计划的第二阶段即将展开。   …………   “呼,坐长途飞机可真累人。”   在飞机终于停稳、开始循环播放下机通知时,有一位身形娇小、五官具有典型西欧人种特征的少女自座位上站起身,双手十指反扣着高举,痛快伸了一个丝毫没有形象包袱的懒腰。   修剪整齐的纯黑色长发披在肩头,厚重的齐刘海压住了她大半眉眼,再加一副架在鼻梁上的粗黑圆框眼镜与压在双肩的背包,任谁看过去,谁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一个乖巧内向的跨洋留学生。   虽说她确实离成年还有一点点距离……身高也还有一点点距离……以至于伪装起学生来特别成功……但真的只剩一点点了,她可是名头响当当的博士啊!   自从她成功创造了具有自我思考及判断能力的仿生机器人——亚当之后,那帮委员会的老头可是乐呵得胡子都快掉了,只当这是本国强大的异能科研能力体现,半点也不提当时他们是如何刁难她的研究经费申请。   嘁,既然如此,他们也没资格对她想要带着亚当去哪里提出任何意见。   为了躲避阿加莎安排的围追堵截,她可是特意戴着顶黑色的假发,又做了些许乔装呢,哼哼。   在这方面,亚当极其好用——他搭载的生命体扫描及数据库瞬态比对功能,可以在远距离就精准定位出哪些人是阿加莎的帮手,带着她顺利绕开包围圈。   当然啦,她留给阿加莎的讯息是打算带着亚当随便去哪个国家旅旅游、散散心,过段时间就回来,勿念也勿扰。   至于阿加莎会不会生气……嗯,等她回来再说嘛。   现在还是保住费奥多尔,不对,费佳友人的性命更重要一点。   因为太宰和她讲了双重人格的情况,玛丽·雪莱便按照他们的称呼,分别用费奥多尔与费佳来指代此刻正在做坏事的人格,与被迫陷入沉睡的另一个想要阻止他的人格。   “得去拿托运行李才行……”   玛丽·雪莱随着人流走过那段狭窄的下机廊桥,去对应航班的转盘那边找自己的托运行李。   蜷在那个巨大的行李箱中,亚当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具普通的超大型可动机器人体模型。   因为他是依靠异能武器壳(shell)来作为动力来源,而不是通常电子设备采用的锂电池,所以除了行李超重需要加钱以外,其余条件都完美符合航空公司的托运规定。   等拿到亚当后,她就可以去那个名字叫做武装侦探社的事务所,和太宰治他们汇合……   当玛丽·雪莱正全身心都在投入着使劲,试图从转盘上拎出自己那个过于沉重的超大行李箱时,忽然有只手从身后伸过来,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您好啊,雪莱小姐。”   “咿呀!”   被准确认出身份的玛丽·雪莱惊到手一松,好不容易抬起一边的行李箱又重重砸回传送带上,发出了超级响亮的一声撞击动静。   “唔噢,这是带了多沉的行李过来啊。”   又有陌生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同样发出了惊叹——紧接着,一道穿着短款夹克的纤瘦身影越过她,伸手握住了那个沉重行李箱的把手。   是一位拥有橘赭发色的少年,他单手插在墨绿夹克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拎起行李箱的动作恣意随性,似乎根本没打算怎么用力。   无论怎么判断,他也不像是能拎得动装有亚当的行李箱的怪力少年……毕竟亚当真的很重。   但玛丽·雪莱还没来得及提醒对方,就错愕望着那个原本还沉重的行李箱变得轻飘飘的,被那位少年轻松的从传送带上提起,又放到地上——全程就好像只是松手放了片羽毛,连磕碰地板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玛丽·雪莱:“…………!!”   她猛然转身,终于看见刚才拍她肩膀的人也是一位少年。   见她终于将目光投过来,那双鸢色的眼眸便也朝她眨了眨,没怎么仔细打理过的发尾略显凌乱,但看上去很柔软,带着一点……会让人感觉可爱的微妙蓬松感。   也有可能是他的五官很清秀,清秀到漂亮的缘故。   “我是太宰治。”对方露出一个微笑,“您就是雪莱小姐吧?日语说得真好呢。”   “呼……喊我玛丽就行。”   发觉并不是阿加莎的部下一路追来了日本,放下心来的玛丽·雪莱长松口气,摘下那顶厚实的黑色假发,露出原生的浅金发丝。   “我既没有告诉过你们我的起飞航班,也没有给过你们照片,”玛丽·雪莱格外好奇,“你为什么能发现我是你们要找的人?”   “因为我这边有了不起的名侦探嘛。”   太宰治微微侧过身,示意玛丽·雪莱看后方。   那里还站着好几人——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双手交叉怀抱在胸前的黑发少年。   他鼓起脸,一边试图摆出[我还生着气呢!]的不满,一边又想要传达出[果然还是得求助我的头脑嘛]的神气,结果混杂成相当微妙的神情。   “快夸夸他,”   就在玛丽·雪莱要将目光转向另外几位时,她听到太宰治压低声音说道。   “前两天发生了点意外,他一直闹脾气到现在呢。希望玛丽小姐能夸他几句,说不定会很有效哦。”   玛丽·雪莱一惊,“咦,我、我吗?咳,咳嗯,就是,真的好厉害啊,能够一口气就看穿我的身份——”   她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夸奖那位一看就仍旧在气头上的黑发少年。既然太宰说他是侦探的话……   “哪怕是参加柯南·道尔举办的那个侦探比赛,也肯定能够收获第一名的荣耀吧?”   乱步的耳朵敏锐一动,“侦探比赛?”   “是哦,听说全世界的一流侦探都会去往那里比拼头脑,决出胜负。”   玛丽·雪莱点头,“我对侦探比赛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只是大概听说过一点。如果你想参加的话,我可以想办法拿到道尔的邀请函哦。”   “参加!我要参加!”   乱步顿时高兴起来,完全忘记自己原本还打算要多生几天社长的气,怎么也哄不好的那种。   “竟然还有这种比赛!哼哼,你说得对,最厉害的名侦探肯定是我,毋庸置疑!”   扫了眼隐隐流露出目瞪口呆的社长,太宰治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啊欸,没想到还真的有效。”   玛丽·雪莱:“…………!”   什么,竟然压根没对她抱有期望吗!   “对了,我很好奇,”帮忙用[重力操纵]拎行李的中原中也站在她旁边,“你要怎么阻止魏尔伦?”   毕竟眼前的金发少女看起来没他高,年龄也不大,甚至一看就是完全没经历过战斗的外行人。   费佳竟然说她能阻止魏尔伦?   中原中也掂了掂手里的行李箱,琢磨着该不会是靠这里面的东西吧……   “咳,这个……其实我也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   玛丽·雪莱扭捏了下,还是没好意思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明情况,“但我也努力了啦。在来日本之前,我还特意先回了趟乡下老家,翻箱倒柜找出了我当年留下的手稿呢……”   手稿?手稿和阻止魏尔伦有什么关系?   中原中也困惑眨巴了下眼。   “没关系,您愿意过来帮大忙了。”   太宰治没有继续追问她的含糊回答,而是狡黠笑了笑,“实际上,我们这边也并未没有杀手锏。”   否则,他也不敢轻易邀请玛丽·雪莱过来。   按照费佳的说法,她是真正得知全部真相的人……无论她是否能成功阻止魏尔伦,说出口的这份真相必定对他极其重要。   对方现在不愿意透露,也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成功接到了玛丽·雪莱,太宰治一行人便打道回侦探社。   除去中也原本要帮忙将行李箱拎去他们为玛丽·雪莱订下的公寓式酒店里,结果被从里面钻出来的亚当吓了一大跳、差点误以为是敌袭外,一切都还算顺利。   玛丽·雪莱甚至婉拒了分些人手保护她的提议,拍着胸脯自豪夸耀她创造出来的自主思考型仿生机器人的实力绝对没有问题——前段时间,还有欧洲刑事警察机构试图招揽他去当调查官呢!   虽然她当时用[亚当还需要继续进行软体升级]当借口糊弄过去了。   但假使之后亚当和她说想成为刑警的话,她也会尊重自家仿生机器人的心愿……毕竟,在那构建起庞大运行指令串的底层代码里,她与费奥多尔写下了最核心的一条原则。   保护人类。   “也不知道牧神那家伙在培育魏尔伦时,到底是抱有什么目的……”   在酒店与逛街中度过了无所事事的几天,嘀咕着的玛丽·雪莱双臂交叠趴在窗台,目光投向侦探社的方位。   “他有想过需要对魏尔伦的诞生负起引导者的责任吗?”玛丽·雪莱泄气般的自言自语,“肯定没有吧,否则魏尔伦怎么会成为暗杀王。”   她并不清楚牧神后来的详细行踪,只隐约听说过法国有个反政府组织闹得很大,掌握着非常恐怖的、宛若将黑洞凝聚在掌心的力量。   但那个组织很快就被政府抹除了,那份恐怖的力量也随之消失数年。   再度出现时,已成为了令欧洲当局闻之色变的[暗杀王]。   无论怎么思考,这段空白的时间都无法让人脑补成愉快的经历啊……   越琢磨越感觉自己可能要辜负费佳的期望了,玛丽·雪莱想要超级沮丧的叹口气。   但在下一刻,望着侦探社方向的她就发现自己没空继续消极了。   “亚当!亚当亚当!”   她紧急呼叫自家的仿生机器人。   “雪莱大人?”   身前套着围裙、手中端着煎锅的亚当迅速响应召唤,出现在卧室门口。   “快点,带我去侦探社,”   玛丽·雪莱的眼睛始终紧盯着侦探社的方向——在那里,流动有灿金纹路的庞大立方体与漆黑的重力洪流正轰然撞击在一处,交织成宛若浩劫降临般震天撼地的光景。   “是魏尔伦来了!” 第95章   魏尔伦在到达侦探社之前,是伊万先通过布置在周围的碎石察觉到了异样。   原本仅被用来强攻的异能,在经过叶伊赫与太宰治的开发后,呈现出愈发多样化的效用。   譬如这些落在地面毫不起眼的小石子,虽然无法用于延伸伊万的视觉或听觉,但可以通过冲击反馈来筛选出需要锁定的目标。   用太宰治话来说,如果魏尔伦是通过正常途径前来拜访,那就表示还有得几句聊,即使伊万没有察觉到也不要紧,他们无需立刻准备迎战。   但倘若魏尔伦是裹挟着高密度的重力猛然冲击下坠,无论接下来的态度是否友好,他们都能提前做好准备。   “西边遭受到超乎寻常质量的高速冲击,距离侦探社一公里左右。”伊万淡淡出声提醒,“疑似魏尔伦。”   “很精准的找来了这里啊。”太宰治蹙起眉毛,“费奥多尔已经和他接触过了。”   “为什么这么说?”中原中也好奇道。   “他是冲着你来的啊,笨蛋中也。”太宰治叹口气,“那么,是谁告诉了他这个情报呢。”   原本还没有联想到一起,但自上次费佳把魏尔伦和中也放在一块进行说明后,他就特别留心拜托种田长官从内部找了许多相关资料。   结果,怎么说呢……就中也这个异能的表现形式,只能庆幸他这么久以来一直没闹出过引人瞩目的大新闻,否则魏尔伦早就循着线索找上门了。   “来杀我的?”中原中也啧了声,拍桌而起,“那家伙也没什么了不起,正好我太久没活动,现在就出去……”   “等一下。”太宰治抬手阻止他,“虽然不忍心打断你的积极表现,但是呢,要应战魏尔伦的人可不是中也哦。”   中原中也的动作顿住,“哈?”   “兰堂先生。”太宰治转过头,喊了声同样待在事务所里戒备的兰波,“拜托你啰。”   兰波颔首,“嗯。”——安静片刻,他又继续开口说道,“这段时间,感谢侦探社和太宰君的照顾了。”   “这话由我来讲可能不太合适,”   太宰治微微眯起鸢眸,唇角却弯出柔和的笑意,“但,兰堂先生是侦探社的正式成员吧?可不能因为乱步和社长都不在这里,就准备擅自离开啊。”   把没有战斗能力的乱步留在侦探社太过危险,从笃定魏尔伦会过来的那一刻开始,社长就带着乱步去了更安全的地方——听说是一处叫【晚香堂】的安全据点。   与谢野晶子则主动要留下来负责治疗,目前就在隔壁的医疗室里。   普希金没有在侦探社,太宰治让他乔装打扮了番,去侦探社的周边假装路人晃悠,伺机行动。   若是真的要和魏尔伦打起来,他们的目标便是只需要伤到魏尔伦即可——普希金负责躲在旁边,利用病毒异能给敌方套虚弱buff。   也就是说,目前在侦探社的只有兰波、中也、太宰、晶子和伊万。   而此刻,当伊万告知魏尔伦已然到来时,兰波便起身准备前往预警点。   自从听到令人格外在意的名字后,他并没有特别掩饰自己后续的异常,聪慧如太宰乱步,恐怕早已猜出他真正的身份了吧。   “不用让中也和你一起过去吗?”太宰治问。   “嗯,用不上。”   落在肩头与眉眼间的墨黑长发微卷,带着些许忧郁的柔和弧度;可当他抬眼望过来时,那双浅金的眼眸却是坚定的,坚定而平静,隐隐透出锐利的锋芒。   他从来都不是【港口mafia】的底层人员兰堂,而是来自法国的顶尖异能谍报员,阿尔蒂尔·兰波。   他是位于异能者之上的,货真价实的超越者。   “保罗的能力,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毕竟,”   尽数恢复记忆的兰波这么说着,来到西边的窗台前,打开那两扇紧闭的窗户。   熟悉的异能气息愈发接近,那是与他分离了许久的亲友,如今以[暗杀王]的名号被欧洲异能局畏惧着,再度重逢。   “在那朝夕相处的数年间,将他从创造者那里拯救出来,又教导了他的搭档,是我。”   ——亚空间的灿金立方体倏然显现。   随即,兰波的身影消失在窗口。   当时间再流逝半拍之后,轰然撞击出的剧烈冲击波才伴随沉闷声响滚滚传递过来,震得窗框都产生了一阵轻微的抖动,被风卷动的纸张哗啦作响。   在中也吃惊睁大的目光里,太宰治发出声幽幽感叹。   “幸好我们的敌人不是兰波先生呢。”   ——而在那距离侦探社不远之处,遮挡了视线的重力波涛与余焰逐渐散去,一瞬间爆发出恐怖攻击力的二人也终于相见。   “果然是你,兰波。”   月白色的西装衣摆缓慢落下,魏尔伦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你没有死在那场爆炸之中。理应如此。”   “好久不见,保罗。”   兰波轻轻点头。即使并非冬日,此刻的他依旧穿着厚重的防寒外衣,戴着暖和的围巾与兔毛耳罩——这副模样,与魏尔伦曾经见过的他别无二致。   “很抱歉一直没有想起你。自从那场爆炸之后,我就失去了记忆,直到最近才想起来。”   “是啊,没有错。如果你没有失忆,怎么可能放任中也、放任我一直在外面。”   那双浅鸢色的眼眸在微微亮起一瞬后,又逐渐冷却下去,像被雨淋熄的火种。魏尔伦面无表情道。   “毕竟,你是位忠于祖国的优秀谍报员,而我又背叛了你,害你流落到这个岛国数年之久。”   ——随着魏尔伦的话语逐渐低沉,周身释放出的重力波纹亦令空间开始扭曲,宛若绽放开的层叠花瓣。   “现在,你将要继续完成那次任务了,就像他所说的一样。”   对于魏尔伦极为警惕的发言,兰波仅是慢慢皱起眉毛。   “你现在没有那顶帽子,保罗。”   在这片刚被人为制造出的废墟中,他冷静的指出关键点,“失去开门能力的你,更加不可能战胜我。”   “而且……”   兰波想询问魏尔伦为什么会对自己依旧抱有如此敌意,以及那个[他]是否为费奥多尔;但骤然向他开枪射击的子弹如流星般急坠而来,在[重力]的加持下更是如同榴丨炮,封住了兰波想要继续开口的话语。   这是宣战的号令。   轰!   随兰波心意展开的亚空间立方体瞬间化作庞大的次元世界,将魏尔伦连同他皆笼罩起来,好似前往了另一处虚空——在那里,深红的天空代替了太阳,物理法则成为可以被修改的公式,空间如同无形的浪潮,在翻涌着发出咆哮。   唯有黑发的青年静静伫立于空中,成为这片虚空的主宰。   这是兰波真正的异能,[彩画集]。   “既然你不愿意听我说话,那就先制服你再继续聊吧。”兰波开口。   “就像以前那样。”   与兰波为敌的人都有一个共识,就是千万不能给他展开亚空间的机会。   一旦身处这片由他驱使的空间之内,除非有因果律、精神系以及时间系之类能够超越空间来克制他的异能,否则,几乎所有攻击落在他身上都是无效的。   尤其是物理性质的攻击。   甚至,兰波还可以在亚空间中操纵一具异能化的尸体,驱使它发动攻击——只是在那次尝试吸收荒霸吐失败、引发巨大爆炸过后,一直没有吸收新异能体的亚空间内暂时没有可操纵的对象。   但对于失去帽子、无法打开门的魏尔伦而言,只展开亚空间就已经足够了。   将这片空间本身化作冲击波,化作怒涛、化作一切奔涌的巨大势能,铺天盖地的向魏尔伦压去,就像一片笼罩在头顶的漆黑暗影。   而趁着兰波的亚空间没展开、起手发动先攻失败的魏尔伦,同样无法使用[重力操纵]来反弹看不见的非质量攻击,只能反过来高密度化自己的躯体,进行硬抗,并伺机反击。   没有跟随人群逃跑,而是躲在电线杆后面的普希金探出脑袋,目瞪口呆仰望眼前灿金色的超巨大立方体,感觉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这、这哪还用得上他的异能??太宰未免过于谨慎了喂!   幸好他从来没有惹兰波生气过……   兰波的异能一直是极度克制魏尔伦的,从最初就是。   正因如此,法国政府当初才会安排由他来教导魏尔伦,指引其踏入为国家效力的谍报世界。   魏尔伦咳出一口血,感受着背部、胸腔,以及四肢传来的剧痛。   他被威力不断加重的冲击波难以站立,最终跌跪在地,双手撑在早已成为废墟的地面上,艰难喘息着,又缓慢咳嗽几声。   那头漂亮的、打理整齐的浅金发丝已显得凌乱、沾染灰尘,变得黯淡许多,亦如那身血迹斑驳,又滚上不少泥土的月白西装。   只有那双浅鸢的眼眸依旧是不服输的,隐藏了更多幽暗的情绪,抬起脑袋,自下而上紧盯着他。   为了防止魏尔伦找到机会挣脱束缚、发动反击,兰波谨慎的将亚空间不断收缩,但始终没有解除——直至化作无数个环绕在对方四周,又分出几个禁锢住他双手的小型立方体,才终于停止。   “你的能力退步了,保罗。”   站在他面前的兰波开口,通身衣物依旧完好无损。   “没有打探清楚情报,连敌人的意图都无法分辨,贸然发动攻击的后果就是这样。”   “随你……怎么说。”   忍耐着身体传来的剧痛,被亚空间拘束死死压制住的魏尔伦声线暗哑许多,“反正,我早就背叛你了,即使后果再糟糕又能怎样,哪怕想要从你手中夺回那孩子,也依旧无法避免这一场战斗。”   “……夺回那孩子?”兰波蹙起眉心,“你是在指中也吗?我并没有带他回法国的打算。”   说到这里时,兰波的话语停顿片刻,似乎也有些难以启齿自己同样即将背离祖国的想法,“实际上,我也不会带你回到法国。”   能从兰波口中听到对以往的他来说,简直堪称大逆不道的发言,魏尔伦的神情简直整个怔愣住了,呆呆望着他。   “你……?”   果然还是先打完一场,让保罗发泄完情绪才会比较好沟通吗……   兰波在心里默默想着,口中却问他,“你在来横滨之前,是不是有见过一位名字叫费奥多尔的俄国人?”   “……是。”魏尔伦迟疑应道。   “不知道他是如何对保罗说的,但我想,你可能会更喜欢听到另一个故事。”   兰波侧过身,让开视野——在不远处,跟着普希金一起猫猫祟祟躲在电线杆后探脑袋观察战情的玛丽·雪莱,忽然发现那边二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欸,到我了吗?”   她指着自己,发现兰波朝这边肯定的轻轻点头以后,才从那根顽强不倒、但基本挡不住什么的电线杆后面溜了出来,一路扭扭捏捏的来到魏尔伦面前,看起来格外羞涩。   魏尔伦困惑望着她,不理解兰波为什么让这位面孔陌生的少女过来。   “咳,咳嗯。”   玛丽·雪莱先是清了清嗓子——这大概是她的放松动作——接着,她从身侧的挎包里掏出一沓已经泛黄翘边的草稿纸,在魏尔伦身前的地上铺开一列。   然后,她眼巴巴看着魏尔伦。   上面写满了各种公式、数字与奇怪的涂画,就算让魏尔伦再盯着看半个小时,他也完全读不懂上面的含义。   被盯得浑身不自在,魏尔伦实话实说:“…………我看不懂。”   “牧神在创造你之前,曾经来找过我。”   玛丽·雪莱尽量用严肃的学术性语气叙述道,“那时的我,只知道他想将自我矛盾型的特异点人为可控化,便给予了他在数个关键参数调试上的公式建议。”   “后来,我无法认同他将这种技术应用在克隆实验人体上的手段,大吵一架,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魏尔伦安静听着玛丽·雪莱的讲述,鸢眸却缓慢睁大,难以置信。   “这些就是我当时留下的手稿……其中,这几个参数,”   玛丽·雪莱伸手指着其中几个庞大复杂的展开公式、以及计算出来的结果,“是成功制造人工特异点的必备条件。”   面对眼前这些代表了他诞生的泛旧数字,魏尔伦抿紧嘴唇,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是制造了人工特异点,”   玛丽·雪莱抬起头认真看着魏尔伦,再度强调一遍。   “不是制造了你。” 第96章   就算用再多的指令、公式或参数,那也只能制造出人工特异点,而并非能制造你。   玛丽·雪莱蹲在被禁锢着行动的魏尔伦身前,坚定的告诉他这个结论。   在最初的几秒钟之内,低着头的魏尔伦表情没有发生变化,浅鸢色的眼眸里仅是倒映出毁坏的路面,以及小心翼翼放在那些废墟上的泛黄手稿。   而后,他似乎逐渐意识到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缓慢抬起脑袋,望着玛丽·雪莱。   魏尔伦的声音在轻微发颤。   “你说…你刚才说什么?”   “想要制造可控的人工特异点,非常难,但不是没有可能。”玛丽·雪莱小声解释,“但关键在于,必须将人工特异点的指令端口进行高适配性的人为对接,且特异点本身无法独立存在。”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异能本身依托于人类的灵魂而生,又怎么可能脱离人类本身而独立存在呢。就算是编译代码,也必须要有符合条件的硬件设备——这是同一个道理。”   玛丽·雪莱小幅度伸了伸食指,没敢越过那些亚空间立方体,去真的戳一下魏尔伦。   “从我这边的专业角度分析来看,你这具身体,或许是出自克隆技术下的高适配性实验人类体,”   她尽量使用通俗易懂的说法告诉魏尔伦,“但你不可能是人工特异点,也不会只是一段程序,人类的技术无法做到这一点。你所拥有的人格是你的灵魂面对外界时的内在映射,绝对不可能由几行指令就能组成。”   “你就是主宰这具身体的唯一生命体。加载在这具身体里的程序是为了将你的灵魂与特异点链接,进行端口指令适配……但绝对不可能凭空制造出你,更别提你的人格了。”   “…………”   听完这些话,魏尔伦沉默了很久,始终没有开口。   他明明战败了,此刻仍旧被兰波操控的无数亚空间立方体压到不得不跪在地面,双手受缚,低着头颅,浅金色的发丝凌乱且黯淡,沾染的血迹未干,没有半分欧洲[暗杀王]的气势。   玛丽·雪莱没有说话,兰波也不曾催促。   终于,有干涩的,轻哑的笑声自魏尔伦的喉间缓慢漏了出来,仿佛阴云笼罩太阳时,那些在云层间被拉成细长光束的明亮投射下,将落而未落的冰凉雨滴。   “你是在尝试说服我,让我相信自己确实是一个人类吗?”   魏尔伦开口的语速并不快,转而问起玛丽·雪莱的身份。   “你是谁?”   “我是玛丽,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古德温·雪莱,喊我玛丽或者雪莱都可以。”   玛丽·雪莱鼓了鼓脸,声音很小,“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英国最厉害的异能技师,是个天才,没有人敢有异议……哼哼,他们都喊我沃斯通克拉夫特博士。”   “沃斯通克拉……嗯,我确实也听过你的名字,[钟塔侍从]似乎很害怕我盯上你。”   魏尔伦用那双浅鸢色的眼眸望着她时,透出的情绪终于不再显得过分疏离,“是谁请你过来的?”   玛丽·雪莱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从英国跑来横滨开导他,还特意带上了十几年前的手稿。   “费奥多尔……不对,应该是费佳,他其实有双重人格,我遇到的那位是偏善的。”   玛丽·雪莱说完后,才想起叶伊赫更常被喊到的称呼,“几年前,他为了得知《温柔森林的秘密》里的内容,特意找到我这里。”   “………”   慢了片刻,魏尔伦才想起之前自己确实与叶伊赫做过一次交易,用人工异能操作指南的最终章《温柔森林的秘密》来交换萨特·伯恩哈特一家的性命。   他其实对这份交易并不抱任何希望,没过多久就将这件事忘记了——他同样也没有再打算折回去杀伯恩哈特他们,只当自己突然兴致缺缺。   就像那栋住着伯恩哈特婆婆的小公寓,身份暴露后的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所以,这就是《温柔森林的秘密》?”魏尔伦自嘲笑了下,“那可真够矛盾的。”   那份针对他的操作指南,前半段一直在讲述该如何控制他、以及他体内的怪物;最终章却忽然变了种风格,揭秘他其实是个人类?   听到这份熟悉的文件名称,兰波的眼眸微动,但没有开口说话。   当初,是他销毁了最终章,自然也是见过内容的——但他并不打算让魏尔伦知道,加重对方本就敏感的不安。   “不是啦,我也不知道最终章的内容是什么,我刚才说的都是我知道的部分。”   玛丽·雪莱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将刚才摊开的手稿又一张一张收回去,仔细叠整齐。   “后来倒是有发现日本这边有个研究员也在追随牧神脚步研究人工异能体,我就把这条线索告诉费佳了。”——她说,“费佳应该知道,毕竟他来这里后,咳,那个研究员就离奇死亡……”   虽然后来连费佳也失踪了……日本第四研究所那边坚称他提前办理了结束交流的手续,但她一直没有等到他回来,反而等来了阿加莎锲而不舍的资料轰炸。   现在看来,可能是当时费佳的人格切换成费奥多尔了吧,而那位没有想要来找她的意思。   说到日本专攻人工特异体的研究员,兰波和魏尔伦立刻想到一个人——在【荒霸吐计划】中成功培育出中原中也的那位。   “不过啊,我并不认为那份文件有什么非得知不可的价值。就像我也不认为你只有作为人类,才能获得在这世上生活的资格。”   趁着魏尔伦被兰波制服得没有动手之力,玛丽·雪莱索性将想讲的话一口气全部说完,“就算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当初和牧神大吵一架,气愤他竟然想要将搭上无辜的生命,只为了试图探索异能科学的顶点。”   “但是,眼下的你确实就在我的眼前,以如此耀眼的姿态。”   最后,玛丽·雪莱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抚上魏尔伦的面颊。   那些立方体适时绕开了她的手,空出些允许通过的间隙——魏尔伦也没有避开,仅是用目光捕捉着她的动作。   于是,在那处肌肤相贴、互相传递的温暖触感里,玛丽·雪莱朝魏尔伦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虽然这句话迟了好些年……但要我来说,你的诞生是值得整个世界献上祝福的,魏尔伦。”   “你自身就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奇迹。”   好半晌,魏尔伦只是怔愣望着她,没有说话。   “………”   “…………”   “啊,保罗,你是哭了吗?”   “我没有,兰波。你不准开口。”   偏过脑袋去的魏尔伦过了许久,才又将目光转回来。   街道是安静的,体贴后退两步的玛丽·雪莱整理好那叠手稿,郑重放回她随身的挎包里。   在她旁边,身高修长的亚当已经寸步不离的守护着,脸上虽然始终一本正经,身上却还系着那条没来得及取下的围裙——此刻,那双仿生的眼瞳正对准魏尔伦,在收集数据中轻微调整着焦距。   “兰波,松开我。”   身上伤口仍旧刺激着神经发出鲜明钝痛,魏尔伦又咳出了声隐含痛苦的喘息,才开口说道,“我不会再做什么了。”   兰波认真做出评估,判断自家亲友确实不再抱有攻击意图后,才收回环绕于他身上的亚空间拘束。   “等会回到侦探社,”他说,“有厉害的医师可以帮忙治好你的伤。”   因为有治疗系异能的晶子在,他才敢陪保罗打得这么毫无顾忌。   虽然基本上,都是魏尔伦单方面在挨揍……兰波可以将亚空间延展成隔绝空间的无形薄膜,覆盖在他的周身。   因此,失去那顶特制帽子,无法打开‘门’释放特异点的魏尔伦仅能发动依靠[重力]加持的物理攻击,无法突破这层天堑般的屏障。   在来横滨之前,费奥多尔只说有危险的人物盯上了被他视作弟弟的中也,却没有透露具体的名字。   看来,那个【魔人】早就打算让他们自相残杀。   终于脱离亚空间拘束,魏尔伦用手掌撑着地面,缓了片刻,才借力站起身。   他的视线刚落在亚当身上,对方就主动自我介绍道,“本机代号为亚当·弗兰肯斯坦,型号98F7819-5。由雪莱大人制造的首台人形自律智能高速计算机。”   “是会唱歌跳舞的计算机。”亚当又补充道,“讲冷笑话和料理也不在话下。”   魏尔伦:“…………”   他的目光安静落在玛丽·雪莱身上,似乎是说——你特意造了台能自主思考的机器人,就为了让他会唱歌跳舞,外加做饭讲冷笑话?   “做、做什么,”   玛丽·雪莱不服气的在胸前交叉起双手,环抱着手臂理直气壮看回去,“难道有规定宣称机器人只能战斗,不能享受生活吗?亚当还会养花呢!”   “确实没有。”听到这句话,魏尔伦的唇角抿起一点笑意,将视线收了回去,“只是好奇而已。”   “再过不久,军警和异能特务科的情报员就会过来。”兰波出声提醒。   “我们先回去比较好。”   “咦,回去?不用啦。”   ——话音刚落,有一声轻飘飘的、好似羽毛漂浮般的轻快话语传来,是和中也他们一起朝这边过来的太宰治。   但他说出口的内容一点也不轻快,直接让魏尔伦和玛丽·雪莱双双哽住。   “恭喜你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妈妈呢,恭喜恭喜——”   “说、说什么呢太宰君……!”   “…………母亲吗…”   在玛丽·雪莱大惊失色的表情里,魏尔伦若有所思。   而太宰这边,尾音正拖长着说恭喜,脑袋却一偏,瞥向身边的橘发少年时话锋陡转。   “话说,中也要不要也过去认一个?”   中也盯着试图撺掇他认亲的绷带混蛋,面无表情念出的语气逐渐透出威胁。   “我也能让你重新认一个,要来试试吗。”   太宰无辜眨了下眼,“欸呀,那还是算了,我可没有这个需求哦。”   中也冷哼一声。   这家伙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太宰君刚才说不用回去侦探社,”兰波问道,“是什么意思……?”   “啊,差点忘记继续这个话题。”   太宰治歪了歪脑袋,“当然是因为,这一切都在费奥多尔的算计之中啊。”   兰波愣住:“包括魏尔伦会被我打败?”   “没错,”太宰治道,“因为费奥多尔的目的,根本不是借魏尔伦的手杀死我们。”   “两位超越者级别的战力打起来,动静会有多大,不必我说明吧?”——他晃了晃手指,隔空点了点魏尔伦和兰波两人,“何况,你们两位的身份也没有多么隐秘,尤其是在代表个人身份的异能被释放出来后。”   这是场无法避免的阳谋,费奥多尔算计的并非是魏尔伦想要夺回中也的决心,而是他们为此不得不阻止魏尔伦的行动。   兰波、中也,无论是谁负责对抗魏尔伦,爆出来的真实身份都是一颗地丨雷。   尤其是魏尔伦的[暗杀王]悬赏通缉令,早已挂在各个国家的高危异能犯罪者名单上,一查就能让政府倒吸口气的那种。   毕竟魏尔伦在两年前还跑去暗杀过被[钟塔侍从]重重保护下的英国女王——若非死的是替身,甚至已经可以算是他暗杀成功了。   “而此刻,政府的核心高层正在紧急开会,”刚接完织田作打来电话的太宰治说道。   身手极其出色的织田作一早被他拜托去潜入政府监控动向了。以异能特务科在组织架构中的地位,还没办法获悉最隐秘的核心消息。   “我们,不,是整个武装侦探社,都将被视作勾结国外暴徒的动乱分子。”   太宰摊开手,以相当随意的口吻宣布道。   “准备好开始逃亡吧,各位。” 第97章   逃亡。   这个单词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谁?逃亡?他们?   “我不认为在日本政府的管辖范围内,有能够威胁到我们性命的异能者存在。”   兰波开口的声音柔和,攻击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而且半点也没有说错。   光是眼前的中也和魏尔伦,这两位掌握着人工特异点的大杀器,[重力]异能的操控者,就能将一切物理攻击都化作迎面扑来的毛毛雨。   遑论他自身也是异能顶尖的超越者,且身经百战。   很难想象日本政府要派出什么级别的战斗力来,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需要我去杀了他们吗?”   不再受到亚空间拘束,恢复了些许体力的魏尔伦淡淡开口,“我保证即使是天皇,杀起来也没有任何难度。”   毕竟,英国那边还有位在[钟塔侍从]严密保卫下的女王,他也是说杀就去杀了,甚至是在人家的加冕仪式上。   对于[钟塔侍从]、以及整个英国皇室而言,这都是一场耻辱深重的踩脸挑衅。   因此,魏尔伦说自己能杀了天皇,那就是百分之百可以杀掉的,绝不会比杀英国女王更困难。   如此一来,整个噤若寒蝉的日本政府都要小心自己的项上人头,敢通缉侦探社也得掂量下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   但太宰治否决了魏尔伦的主动请缨。   “都说是逃亡,怎么能反杀政府呢?能反杀就不叫逃亡了嘛。”   ——太宰治狡黠的微眯起眼,后半句的声音却转为冰冷,“别忘记,我们的目标是费奥多尔,可不是政府。”   只想打垮日本政府的话,办法有的是。那帮养尊处优、只会呱呱叫唤和鞠躬道歉的政客根本不足为虑。   但他真正要对付的敌人,是狡猾多谋的费奥多尔。   “你的意思是,”曾经做过数年谍报员的兰波头脑反应同样极快,“示弱?”   “示弱只是一种外在表现形式,并不能作为对抗费奥多尔的手段。”   太宰治摇了摇头,“尤其是费奥多尔如今的位置极难锁定,我猜他同样不会久留法国。”   “如果要我们满世界的去搜找他,那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还会平白耗费我们的精力。”   “更何况,我们如果每次都能成功见招拆招,使费奥多尔的计划数次落空——那么,他只会躲得越来越深,行动愈来愈谨慎。”   这听起来简直希望渺茫,中也相当烦闷地揣起双手。   “我们逃亡起来,就能尽快找到那家伙?”   “确切地说,是我们要主动配合费奥多尔的谋略,直至让他的计划成功。”   太宰治竖起食指,“根据费佳提供的线索,我可以笃定。”   “在计划的最后一步里,费奥多尔必须要亲自动手。”   “那么,为了这最后一步里的反派登场,我们自然要尽心尽力的配合这份计划,让它顺顺利利的来到尾声才行嘛。”   太宰治的话音落下时,所有人都有点呆住。   确实,非武斗派的费奥多尔若要实现计划,只需要身处幕后、通过指令远程操纵局面即可,根本没必要主动现身。   这也意味着,若是局面始终没有朝费奥多尔预计中的结果走下去,那么他的现身时间只会无限期后延。   除非意识空间内的费佳能够在强制沉睡中醒来片刻,想办法告诉他们位置。   可这又是不现实的,哪怕费佳能够第一时间告知位置,他们也没办法立刻赶过去——然后在坐飞机的这段时间,就足够收到消息的费奥多尔再多挪好几个据点了。   无论如何斟酌,确实是他们主动配合费奥多尔的计划会快许多。   但有个问题……   “以我们如今的势力,政府敢不敢通缉我们都是一个问题。”   始终安静站在一旁的伊万开口。   “何况我的主人,不仅与异能特务科达成了合作,战绩亦如此辉煌。”   言下之意——就算政府打算通缉他们,派谁出场?异能特务科里的高危异能者吗?那也得看那些异能者愿不愿意来送死。   “是啦,所以我们才要主动创造机会嘛。”   太宰治笑了笑,“比如乱步可以和晶子、兰波假装受到魏尔伦攻击,生死不明,但暗地里一起去参加他心心念念的侦探比赛。”   “魏尔伦则制造后续离开日本的动静……比如护送雪莱小姐回英国?我想你会比较希望和她多相处段时间。”   魏尔伦愣怔片刻,视线望向玛丽·雪莱——被盯着瞧的后者赧然推了下那副黑边框圆形眼镜,小声说也不是不行,她是很欢迎魏尔伦去她那里玩的。   玛丽·雪莱完全忘记要是当阿加莎看到魏尔伦陪着她一起出现在英国时,会引发怎样剧烈的心肌梗塞了。   “伊万也需要离开日本,打着寻找费奥多尔的旗号去俄国或者别的地方散心都可以……嗯,普希金比较弱所以可以留下来。”   普希金发出抗议,但又没敢太大声:“喂喂…!”   “其实你和伊万一起离开也行啦,我用不上这么多人。”太宰治眨了下鸢眸。   普希金:“…………”   竟然这么小瞧他!但要是让他离开危险的政府追缉,去其他国家快乐的旅游散心也行……可恶啊还是不能原谅竟然小瞧他!……但所有人里,搞不好他确实是最弱的……那也没有弱到被嫌弃的程度吧!   忽略掉神色来回切换的普希金,太宰治道,“只留下织田作、中也、社长和我就足够了。”   “主动削弱势力,故意让自己陷入能够被打败的危险之中,好吸引对方出手吗……”   兰波担忧道,“确实是个办法,但于你而言,是否太过冒险?”   太宰治本身虽然是特殊的反异能者,但他自身的战斗力并不高,仅能免疫来自异能的攻击而已。   若是被政府不计后果的追捕,火力或冷兵器都极易置他于死地。   “不要紧的。”   太宰治的衣摆被掠过这座城市的风卷动,柔软的微卷黑发亦随之被拂起,又轻盈的飘落,将那双漂亮又冷然的鸢眸遮去大半。   “费佳给的线索足够详细,乱步和我已经大致猜到费奥多尔打算做什么了。”   “正因如此,在接下来的行动中,真正关键仅在于社长——除他之外的我们,都是不值一提的诱饵。”   …………   滴答。   不知从何落下的水滴声轻轻敲打岩壁,荡开清澈的回响。   仅有电脑屏幕反射着微光的,漆黑无窗的房间。   不,说是房间并不准确,仅从湿冷的、长满青苔的拱形墙壁来推断,这里更像是某个被废弃的大型下水道,或是酒窖之类的地下室。   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能正常住人的地方。   事实也正是如此,这处类似于下水道的地方有电脑,有桌椅,有简单的洗漱用具,却偏偏没有床。   “是这样吗……嗯,不愧是太宰君,被猜到下一步了呢。”   如大提琴般的声音丝滑且柔和,轻轻响起在这处昏暗的岩室之中。   独自一人坐在电脑的费奥多尔,正在使用加密卫星通信进行跨洋对话,口吻淡淡,“没关系,就这样继续进行吧。既然太宰君愿意配合,对我们游说政府方也是有利的。”   “主动将军队改造成吸血鬼吗……真有趣,这样听来,他们的野心尚不止于成功抓捕逃犯呢。”   “是,后续也拜托你了。”   屏幕上正在闪烁的【死屋之鼠】图标消失,费奥多尔敲下回车键——借着微弱的光亮能隐约分辨,他的左手指节再度被啃咬的瘢痕占据。   确实如太宰治所料,他独自身处于某个国家的某处地下室内,即使是果戈里,也绝不会知晓他位置。   他并非顾虑着自己的性命,而是在成功达成目标之前,一切行动都需要为最终到来的“大清洗”而服务。   靠在椅背上的费奥多尔闭上眼,放任身体陷入昏迷——而他的意识在往深处沉,直至落去那间高塔内的意识宫殿之中。   这是自从那日之后,费奥多尔第一次放弃身体的掌控权,以意识体的形态回到这里。   此处已变得格外安静,那道沉沉睡去的身影依旧躺在那张柔软的床铺上,面对他的到来也没有丝毫反应。   只是,这次沉睡的目的却不再像上次的京极夏彦事件,是为了应对危机而紧急迫使他的弥赛亚沉睡。   他就那样闭着眼,好似被黑暗彻底浸染的光明。   从书架的位置来到床前,费奥多尔无声跨过与叶伊赫之间的距离,脸上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当初对峙时不慎滑落的圣经,此刻也仍旧摊开在地毯上,展露出某一页。   〖我将在地上显出神迹,有血、有火、有烟雾〗。   费奥多尔坐在那把随心意具现化出的椅子上,微低下头,俯视那与自身别无二致的容貌。   过了片刻,他缓慢的、小心的执起叶伊赫的右手,轻贴在面颊之上,有着细密睫羽的眼睑低垂。   〖太阳将会昏暗无光,月亮似血凝落般血红;在那伟大荣耀的日子到来以前,这一切都要发生。〗   圣经上原本的字句淡去,又被纤细的花体字逐渐勾勒出来,好似某种即将实现的预言。   鸦黑的发丝顺垂落在眼前,轻蹭在肌肤相贴的温暖之间,又掩去了那双涌动在绛紫眼眸深处的所有情绪。   “〖我创造光明,也形成黑暗;我降福,也降祸。这一切事都是我所做的,〗”   “我对您供认不讳。” 第98章   在太宰治与费奥多尔的无言默契下,最终计划在顺利推进。   当乱步高高兴兴的和晶子以及兰波去参加侦探比赛、玛丽·雪莱带着亚当和魏尔伦离开日本、伊万也与普希金一道踏上前往俄国的飞机后,针对侦探社的通缉令便适时地发布了出来。   其中,对于武装侦探社的定性为【跨国异能罪犯恐怖组织】。   据社长说,他的老师后来还特意去交涉过,无论如何也不该将有着异能开业许可证的合法事务所打成如此严重的犯罪组织性质,使接受过侦探社帮助的当地民众以及警察阶层皆一片哗然。   但政府高层以极其冷酷的态度拒绝了夏目漱石的交涉。   “比起实现您那不切实际、甚至需要我们让步的【三刻构想】,夏目老师。”   政府高层笑容可掬的对夏目漱石答复道,“我们更喜欢将这世间的一切权力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要怎么做到?”夏目漱石无法理解,“别忘记前段时间频繁爆出来的政客丑闻……民众支持率一直在下降,甚至到了质疑你们存在的地步。”   “那又如何?”政府高层不以为然,“他们马上就会看到我们即将取得何等辉煌的成就。区区丑闻,根本不会有人再去议论。”   “………”   夏目漱石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问他,“我听说你们出动了军警中的特殊部队,是为了缉拿侦探社的在逃成员吗?”   “当然,他们是军警中最强的异能者。”政府高层的口吻傲慢。   “即使异能特务科借口【特级危险异能者】们都拒绝出手且难以强迫,而不肯协助追捕又如何?我等也并非毫无办法。”   “不如说,还有更精彩的好戏即将上演啊,夏目老师。”   ——在这段不愉快的谈话之后,夏目漱石便特意提醒自家的学生要注意政府动向,尤其是那只军警中的特殊部队,【猎犬】。   尤其是【猎犬】的成员不仅自身为顶尖的异能者,身体素质更是经过异能技师的特殊改造,远超常人。   “听说【猎犬】的队长福地樱痴是你自幼便相识的伙伴,”夏目漱石在电话里提议道,“你若是与他协商,由他出面,此事或许尚有转圜的余地。”   “感谢您的帮助,夏目老师。”社长认真回道,“请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又回了几句后,坐在办公桌后的社长挂断电话,沉默不语。   别看他刚才应对夏目老师的口吻威严又沉稳,充满了令人安心的说服力,但实则连自己也没被太宰告知计划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只说要尽量随波逐流,放任政府那边的任何行动。   如果说被政府通缉是其中早就算好的一环,那他接下来该怎么做,配合源一郎的抓捕,束手就擒……?   对上到社长视线的太宰治双手一摊,“我们才是会束手就擒的那几位,社长要努力救我们出来才行哦。”   社长:“…………”   完全没有听懂,对于他在计划中到底需要扮演什么角色,至今还是一头雾水。   ……难道一点提示都没有吗,太宰君。他不是乱步啊。   但是,仔细思考的话,已知情报是源一郎与费奥多尔结盟,打算利用那位吸血鬼伯爵来达成世界和平……吸血鬼?   忽然想通这层的社长目露错愕,换来仔细观察着他神情的太宰治了然一笑。   “社长也已经发现了吧?没错,转化吸血鬼眷属的行动已经开始了。只是这次……”   “连政府都成为了他的帮凶。”   啪嗒。   是弹药耗尽,枪支脱手跌落地面的动静。   随之而来的是惊恐万分的哀嚎与悲鸣,血液顺着脖颈汩汩流出,迫使人颤抖地抬起手,试图去挣扎、去捂住那处伤口——但很快,连这份徒劳的努力都将化作一片虚无,被害者迅速转化为新的吸血鬼眷属,也成为传播恐惧的下一位推手。   恐慌如瘟疫般迅速蔓延,吸血鬼军队的战无不胜令高层露出微笑。   他们十分乐意再挑起一场稳赢的战争,重新改写世界格局。   [不死军团],这个名字安在曾经那支依靠森鸥外以及与谢野晶子的治愈异能,而在常暗岛作战却依旧惨败的军队身上,名不副实。   但若是用它来称呼这支吸血鬼军团,岂非太过贴切了吗?   “——政府是愚蠢的。”   位于暗无天日的地下藏身处,费奥多尔轻声开口。   “他们信任着福地樱痴的能力,也信赖着他曾经的英雄事迹,认定他会效忠于国家,只为日本的利益而行动。”   展示在他面前的电脑屏幕画面闪烁着暗红的光,如潮水般的红点正在那副像素化的世界地图上迅速蔓延,无可抵御。   这便是足以灭亡世界的【十大灾厄】之一,不死伯爵布莱姆·斯托克的真正威能。   通常而言,异能者的攻击范围是有限的。即使再高的伤害性攻击,也极难达到彻底毁灭世界的程度。   但布莱姆的异能是极其特殊的,他能无限感染人类成为他的吸血鬼眷属,并会失去意识、完全听从他的命令,是货真价实降临至这世界的天启四骑士之一,瘟疫。   只不过,如今这份命令吸血鬼眷属的权能,被转移至了福地樱痴手中。   当初那把名为【索尔兹列乌尼】的圣剑,真正的能力是将异能与人体融合,并进行操控。   ——这意味着,福地樱痴只需要将这把圣剑插入布莱姆的身体,他就能借此随心所欲的操控布莱姆的异能。   “以及,出于对自身死亡的畏惧,政府轻易相信了福地樱痴的提议,放任军队转化为吸血鬼眷属。”   想要根除黑丨手丨党,就需要连带清理政客;但政客掌握的权力既让他们在面对性命威胁时贪生怕死,也会促使他们动用更多的资源去巩固自己的统治。   但【根除】这种行为,本身就是越到深处、就越容易触发疯狂的反扑。   在这种时候,即使只垂下一根蜘蛛丝,他们亦会紧握在手中。   “感谢太宰君的纵容,我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微微笑着,费奥多尔的指尖落在键盘上,如奏击乐器般,轻轻敲下一个又一个字母。   “拥有小栗虫太郎的异能【完美犯罪】,即使吸血鬼军队开始大规模感染平民,正逐步将全世界拖入深渊之中,也不会有人发现罪魁祸首。”   【完美犯罪】——这个异能发动时,会释放迷之生物改写现实,销毁所有的犯罪证据,让罪犯逍遥法外。   唯一的缺点是无法改写见证者的记忆,但这点无伤大雅,他们只需要将知情的人数控制得越少越好,剩下的无非是用来执行指令的工具,是一次性消耗品。   只需要用他的友人作交易,小栗虫太郎便不得不同意加入他的计划。   “如此一来,除去当事人外,福地樱痴麾下那几只对计划毫不知情的【猎犬】依旧会听从他命令,去追捕太宰君他们。”   亮着暗红微光的荧幕倒映费奥多尔的眸底,仿若大地在翻滚的烈焰中沸腾,岩浆自贯穿天地的裂缝中滚涌而出,吞没一切仍鲜活着的生命。   “而你的下一步棋,太宰君……我很期待。”   …………   “啊——我投降,投降。”   太宰治边抬手示意他已经放弃抵抗,边累到单手撑着膝盖在艰难喘息。   “跑不动了,我宁愿现在就躺进监狱里的床上睡一觉,也拒绝再进行高强度体力运动……”   他的身前,正站着身穿暗红军装的【猎犬】之一,末广铁肠。   此刻,末广铁肠的眼神沉凝,那柄军刀作为他的惯用武器、也是异能作用的对象,被他紧握于掌中。   当它挥起时,太阳便在锋利的刃身上投射出一道轻盈的弧光,格外亲近的贴着太宰治脖颈,距离致命处仅有极为微小的空隙。   于是,太宰治眼也不眨的投了降,半点抗争的举动也没有。   这种格外丧失斗志的发言,令不远处还在与另一位【猎犬】成员对战的中原中也都没忍住对他斜过视线。   “………你真该每天陪着普希金多跑跑步!”   竟然只是躲躲攻击就轻易投降了,说出去多丢人!   “什么,我可是努力的闪躲了很久啊中也,”太宰治不满的提声抗议,“你知道他这把军刀还能随心所欲的伸长吗?我好几次都差点被他扎到了屁股耶,你想害我成第二个普希金吗!”   就算在触碰到他的时候,军刀伸长的异能会强制取消——但那把军刀毕竟是真的啊,比他强上百倍的身体素质也是真的,连射出的子弹都能用刀劈开!   再说了,体术和体力又不能一概而论,谁打得过超人啊!反正他是打不过,还不如干脆举白旗投降,趁早去警署里吃炸猪排饭。   “早说让我来对付他!”   中原中也咋舌,却同样在对战中处于劣势,无法使用[重力]畅快淋漓的解决对手。   究其原因……   “你的[重力操作],需要触碰到质量体才能生效。”   【猎犬】之一的条野采菊微笑道。   “能够将身体分子化以躲避攻击的我,对你来说是相当棘手的敌人吧?”   “你的呼吸混乱了,心跳也快了半拍……嗯,是紧张的味道呢。你已经在害怕了吗?害怕我的同伴会砍下他的头。”   “谁会害怕啊混账!!”   愤怒到暴躁的中也一拳挥出,足以轻易贯穿铜墙铁壁的攻击却再度落空于微粒化的那部分躯体之中。   更加暴躁的磨牙,中也却找不到时机与太宰互换敌人。   明明让他去对付那个用刀的家伙,换成太宰来对付这个像雾似的家伙才是最好的局面——刀这种兵器根本伤不到他半分,而太宰能够直接将眼前这家伙的分子化异能无效掉。   但敌人对他们的异能特性了如指掌,针对性的发起突袭,根本容不得他们来挑选对手。   可恶……这也是费奥多尔提供的情报吗!   中也暗地里气得咬牙,但无可奈何。   “我劝中也同样赶紧投降比较好哦,”   这边的太宰治甚至已经伸出双手,任由同样收回军刀的末广铁肠给他铐上手铐,口中还在劝降自己的队友。   “毕竟,能将身体分子化的异能者可是你的天敌嘛。”   “…………”   中也绷着脸,格外不爽。   “嗯,我倒是也赞同他的说法呢,”条野采菊说,“你还是早点放弃比较轻松吧?”   “就算我打不着你又怎样,”中也眯起眼,显然心情正差劲得要命,“难道你就能伤到我?就算我现在离开,你们这帮家伙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是啊,但你的同伴已经落在我们手里了,”   条野采菊如薄雾般的散去身形,下一刻又在太宰治身旁凝聚,单手握住的军刀便再度架到他的脖颈上。   “如果你想逃走,我们就来试试看折磨他多久,你才会乖乖回来?”   “才不要,我讨厌疼!”   那边中也还没来得及放狠话,太宰治先一步嚷嚷起来,“中也快认输——认输认输认输——”   仿佛被观众嘘着赶下台的中也:“…………”   这混蛋好欠打…!   不情不愿收回异能,落回地面的中也臭着张脸往这边过来,伸出手。   因为普通的拘束对能够利用[重力]反弹掉的中也无效,条野采菊相当聪明地用粗绳将太宰治和中也的手捆在一起,确保肌肤相贴下的无效化异能可以持续发动,让中也没办法使用[重力操纵]来进行反击。   这样一来,只用刀也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二人另外一侧的手……   “要不砍掉比较方便……好痛!”正捏着下巴琢磨可行性的条野采菊发出被刀尖扎到的抱怨,“你不要每次都戳我屁股!”   要是普希金此刻在现场,估摸着要大呼一声兄弟我可太懂你的感受了。   “即使是罪犯,也禁止对他们动用私刑。”末广铁肠收回刀,“再说,他们已束手就擒了。”   太宰治立刻附和,“没错没错。”   中也发出一声格外嫌弃的“啧”,被迫接受了这种禁锢方式。   “……好吧,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   就像中也不得不为了太宰治妥协,条野采菊也只能在自己的搭档面前退让一步,面容重新转向太宰治,“你的同伙呢?我记得你们侦探社还有……”   “什么侦探社?”太宰治微笑起来,口吻得意。   “我们可不是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他们只不过是愚蠢到被我等【死屋之鼠】欺骗还不自知罢了。”   条野采菊:“…嗯?”   中也埋着脑袋不吭声,“…………”   “有什么疑问吗?稍微想一下之前的地下组织覆灭吧,无论是【港口mafia】,【圣天锡杖】以及【高濑会】,包括与他们做权钱交易的政客在内,都是【死屋之鼠】出的手,和武装侦探社又有什么联系?”   “他们只是被我们隐瞒身份接近,最后当了替罪羊而已。”   太宰治的鸢眸变得暗沉而冷郁,连微微勾起的唇角也透出残酷的危险气息。   失去视力的条野采菊能够通过呼吸与心跳“听”到情绪,且惊讶的发现——太宰治的心音,从始至终都极为稳定。   这意味着他没有说谎。   至于另外那位……大约是失去异能的关系,他的心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显得很紧张,是在担心自己和同伴的性命吗。   “你可以去监狱里,去问问【圣天锡杖】和【高濑会】的幸存者,警官。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太宰治】和【死屋之鼠】就一清二楚了。”   “包括[暗杀王]魏尔伦,也是前来与我等【死屋之鼠】结盟……哼,不过途中发生了些意外,没想到侦探社还藏着隐姓埋名的超越者,竟然能拼死抵抗住魏尔伦,害得他就此离开日本,结盟失败。”   “原来如此……我们会安排人去确认你的供词真伪。”条野采菊微微偏过头,“事实上,我也并非对【死屋之鼠】一无所知。”   太宰治眨了眨眼,“哦?”   “不久前,我尚在担任着犯罪组织的干部。”条野采菊毫不忌讳自己曾经的身份,“在入狱前。”   “啊,”太宰治睁大鸢眸,露出了格外可爱的恍然表情,“原来你是我没记住名字的手下败将呀。”   中也、末广铁肠:“………哧。”   条野采菊:“…………”   条野采菊:“我真的不能砍下他的手吗?”   末广铁肠:“禁止。”   “…………”   条野采菊深吸了好几口气平复心情,才重新出声强调,“我的入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算了,这件事并不重要。我要说的是,【死屋之鼠】这个发家于俄国的异能犯罪组织,不可能只有你们两个成员,”   “你的同伙,此刻去哪里了?”   “你知道的很详细嘛,不愧是曾经也身处[另一边]的人呢。”   太宰治唇角的弧度弯得更愉快,就像影视作品里会在主角面前炫耀自己背后靠山的炮灰那般,洋洋得意的说道。   “没错,我们的BOSS,真正的幕后之主——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此刻正安然无恙的藏在这片土地的某处。”   “你想抓住他?哼哼,那是不可能的,直到我等计划达成的最终时刻,他才会登场。”   在条野采菊愈发蹙紧的眉头里,唯有太宰治的声音在空气中荡开,不容置疑的对他诉说着【真实】。   “到那时,整个世界都会成为我等【死屋之鼠】的囊中之物——不相信吗?你就等着瞧吧,”   “条野警官。” 第99章   当社长收到消息时,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已经被福地樱痴麾下的【猎犬】成功逮捕,送入异能者专用囚室。   是福地樱痴亲自打来的电话。   虽说日本自建的异能者囚室不如欧洲的默尔索异能监狱那般坚不可摧、规模庞大,但也算是能关得住【特级危险异能者】级别的特殊空间了。   至少配备有耐异能金属作为空间阻隔材料的坚固囚室,具有吸收异能的效果。   纵使这样的关押对中也来说,花费多些力气与时间也未必不能打破,但比较太宰治早有交代,便还是乖乖依照他的计划,假装无法用异能击穿这面墙壁,好让对方放下戒心。   为了以防万一,条野采菊还把他们之间关得挺远,确保互相无法进行联络、谋划越狱。   “至于你说的一切,”条野采菊临走前说道,“我会去仔细求证。若是供词为真,就等着与你的首领一道在狱中相见吧。”   “哎呀,我好期待。”   太宰治用格外笑眯眯的态度期待回应道。   但在条野采菊听来,这句话简直是阴阳怪气到极点,嘲讽值拉满。   如果不是死脑筋的末广铁肠就站在门口盯着他,说不好他真的会没忍住用刀给面前这小子来一下。   真是让人莫名火大,好久没被一个区区罪犯气成这样…!   条野采菊忍了又忍,索性转身就走,暗红的披风在身后鼓起,扬出凌厉的弧度。   太宰治望着他的背影,方才还刻意激怒对方的神情,此刻逐渐收敛至平淡。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织田作,”   “还有社长。”   “——就是这样。”福地樱痴在通话中说道,“你被【死屋之鼠】那帮人骗了啊,我的好友。他们只是想利用你,拖你一起下水。”   “如今整个侦探社被定性为恐怖组织分子,在社会层面也并非绝无更改的余地。只需要你先接受关押,避一避这个风头,等我抓到主谋,就可以向社会宣布你的清白……”   “……源一郎。”   沉默片刻,社长开口问他,“主谋是谁?”   “自然是【死屋之鼠】的首领,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福地樱痴不假思索回道,“太宰治在他的供词里毫不避讳这点,我那位优秀的部下也已辨认过真伪,确认之前的多次组织及政客大规模死亡事件,背后都有【死屋之鼠】的身影。”   “不是的。我问的不是这个,源一郎。”社长说。   福地樱痴:“哦?”   社长的语气冷静至极,“如今席卷整个世界的吸血鬼,主谋是谁?”   “…………”   电话对面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社长仍旧握着电话不松手,誓要等到对方一个明确的答复。   直至过去更长时间,社长才听到一声叹息。   “真是受不了你啊,福泽。”福地樱痴开口,“你始终还是学不会拐弯,就像你的剑一样。”   “我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   ——在坚定回答完这句后,社长的声音却又再度低了下去,“果然是你吗……”   “理论上来说,你是不应该会知道这件事的。”   相比即使做过心理准备也仍旧难以接受的社长,福地樱痴的语气要比他冷静得多。   “是谁告诉了你?”   有小栗虫太郎的异能做掩护,他的吸血鬼计划除去已经被杀掉封口的高层、以及躲藏在某处的费奥多尔外,应该没有人能发现主谋是他才对。   从主动交出控制权的军队开始,如今被感染的吸血鬼早已遍布这颗星球,令整个世界都处于莫大的恐慌之中。   并且,没有人能推断、或是有任何线索证明是他做的。   即使身为吸血伯爵的布拉姆理应早就由他亲手杀死,在异能[完美犯罪]的影响下,也只会让其他人怀疑是这位不死伯爵的死灰复燃,而非是他藉由圣剑操控了对方。   当他达成置身事外的前提条件,世界又陷入即将灭亡的灾厄之中时,统一全人类意志的[人类军]就会被名声最高的他组建成功。   为了消灭吸血鬼,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允许他使用【三大灾害】之一的异能精神兵器——【大指令】。   【大指令】是一部类似于对讲机的通讯装置,其效果只有一个:让部下必须完全按照统帅的命令行动。   如此一来,掌握了全世界军队的他,将能使原本这世上所有分散的国家统合成一个国家,【人类联邦】。   接着,只要再借助无论什么未来都能实现的【书】的力量……在这个大一统的国家内,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将会永久消失。   他的夙愿……便终于能够迎来实现的那日。   但此刻,出现了计划之外的变数,他的好友提前得知了他是吸血鬼事件的主谋。   “告诉你这个答案没有丝毫意义,”   即使知道福地樱痴看不见,社长依旧缓慢摇了摇头,“快住手吧,源一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与何等危险的人物合作。”   “你在说费奥多尔吗?我想也是,只剩他具备透露消息的可能性了。”   福地樱痴发出低沉的笑声,“不过别担心,但凡了解过这位[魔人]曾经做出过的种种事迹,除去笨蛋外就不可能会有人相信他所谓的'好意'。”   “我早就对吸血鬼眷属下过命令,一旦发现费奥多尔的身影,立即就地杀死。”   社长顿时仿佛被丨干涩的硬面包哽住了般,沉默着安静下来。   没…没关系,透露给他讯息的人是费佳,费奥多尔的第二人格,是与费奥多尔本人截然相反的类型。   社长没有说话,福地樱痴便也不开口,但同样没有挂断电话,只是等着自己好友的回应。   “但你这样做是换不来和平的,源一郎。”   在这令人几乎要窒息的凝固气氛中,社长终于再度出声,“我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未来的世界大战,但我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   “更好的办法?”福地樱痴说,“啊,大概会有吧,但是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战争带不来任何教训,我的好友。即使是上次世界大战的战败国,一听说我有办法打造必胜的[不死军团],便立刻同意了交出军队,即使是需要他们全部转化成无意识的吸血鬼眷属,也丝毫不在意那些军人个体的意志。”   “使用【大指令】,强制让全世界的军队都听命于我,迫使世界上所有国家都丧失武装反抗的能力,不得不成为【人类联邦】的拼图之一。你不觉得这样做,是最快消除战争的方法吗?”   “不可能,”社长断然否认,“世界仅听命于一人之口,这样只会带来更大的独裁。”   “…………”   沉默片刻,福地樱痴缓慢吐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他说,“我打电话过来,也并非为了与你争吵。既然你不赞同我的做法,那就用你手中的剑来与我一决高下。”   社长:“…什么?”   “虽然那个小鬼声称侦探社只是被他欺骗,但我知道以你的能力,不可能会轻易被蒙蔽双耳。”福地樱痴道,“何况那个名叫乱步的侦探,是受你喜爱的部下吧?我的吸血鬼眷属已经在英国探查到了他的踪迹……”   “源一郎!!”   “别这么激动,我的好友。”福地樱痴笑起来,“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至少暂时不会。”   社长的指尖按在桌沿,用力至几乎泛白,“…………你想做什么,源一郎。”   “正好[人类军]已经组建完成,【大指令】准许解锁,正在从南极空运过来,再过十个小时就会到达机场。而我,还会带着那位受制于我的吸血伯爵去往那里,”   在结束通话前,福地樱痴对着不再传来声音的电话说道。   “你如果想要阻止我,就只能趁这个机会了……福泽。”   …………   机场的跑道之上,罡风肃肃。   【猎犬】的成员之一,同时也是唯一的女性大仓烨子,此刻正站在福地樱痴的身后踌躇。   她看起来并不年长,往日要显得更为活泼的面容,此刻也是暗沉沉的,好似有烛火即将熄灭在她双手捧起的掌心。   “队长,我……”   “不要紧的,烨子。”福地樱痴缓慢摇头,“能够了结这一切,我并不感到离别的惋惜或悲痛,只想感谢你愿意支持我的任性。”   “就这样退开吧,等到你真正需要上场的那个时刻……可千万别像现在这样犹豫啊。”   “………”   大仓烨子咬紧嘴唇,忍了又忍,才转身离开,将这处空间让给即将进行死斗的两位剑道顶尖的武士——亦是曾经的同门挚友。   那是他人已无法涉足的领域,是一场注定要积累诀别之苦的终末旅途。   为了让死斗更好的不受干扰,那具盛放着布拉姆的棺材被提前放在贵宾休息室内,由不知这里面是何物、也不会追究里面是何物的机场保安负责看管。   条野采菊与末广铁肠被安排守在更外围的地方,只知道他们的队长背了样被白布包裹的神秘物品,但并不知晓里面的内容物。   目前,这座机场的客流量因正在持续爆发的吸血鬼事件暴跌了许多,但依旧有许多普通人往来于此——仅是增加了身体检查的步骤。   在这处空旷的候机大厅内,一道戴着普通帽子的瘦削身影,面色平淡的走在人群之中。   他的心音听上去与周遭擦肩而过的普通人毫无分别,五官也做过稍许的伪装,令他与以往的容貌区分开来。   即使是福地樱痴站在他面前,也不可能叫得出他的真名——费奥多尔。   “为了即将到来的决斗与【大指令】,你反而会禁止吸血鬼靠近机场,引发骚动。”   在无数吸血鬼的地毯式搜查中亦能全身而退的费奥多尔,此刻自帽檐下抬起视线,眺望向窗外的那条跑道。   “如此一来,机场反而成了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他稍微越过前往登机口的人群,独自前往那扇巨大的落地窗边。   “嗯,虽然站这里就能欣赏到两位强者的你死我活了,但很遗憾,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望着远处正在挥剑厮杀的两道身影,费奥多尔的唇角弯起几分嘲弄笑意。   “福地阁下,按照你的心愿,小栗虫太郎的【完美犯罪】此刻已然解开,针对你是主谋的证据浮出水面,斩杀罪人的英雄即将登场,而我……”   话音未落,他正要前往贵宾休息室的脚步却陡然停住。   “而你,也将束手就擒。”   枪口抵在费奥多尔的后脑,同样凭借顶尖身手潜入机场的织田作之助声音冰冷,“不准动。”   “…………”   被抢指着,费奥多尔唇角的笑意不减反增。   “你是怎么准确找出我的,织田君?”   “我在【天衣无缝】预知到的未来里,对这间候机厅里的所有人都开了一枪。”   织田作之助的口吻淡漠,面无表情。   “只有你,会让我的预知异能中断。”   在数年前,[V]组织尚有残党劫走费佳,又被出现的费奥多尔杀死时,他在【天衣无缝】发动的预知未来里,尝试对着费奥多尔开过一枪。   那一次,他就得知了自己原本能预测五到六秒内未来的时间,会因为他对费奥多尔的开枪而骤然中断。   此时此刻,织田作之助利用这个除他以外无人知晓的异常现象来精准锁定伪装后的费奥多尔,是一次任费奥多尔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的,无与伦比的绝杀。   “啊啊……这可真是个令人惊喜的答案。”   费奥多尔的声音变得更为愉快。顶着致命的枪口,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依旧能从容地转过身来,面对织田作之助。   “但是,你能下手杀了我吗?”   织田作之助:“……”   只要叶伊赫还沉睡在费奥多尔的体内,他就能笃定他们所有人都无法真正下手杀死他。   “我是没有办法动手,但有人能将你送入监狱。”   织田作之助骤然抬起枪口,朝上空开了数枪。   砰!砰!砰!砰!   在这几声交叠回荡于空旷大厅的悍然枪响之下,人群瞬间炸开,恐惧到近乎是拼了命的四散奔逃!   唯有费奥多尔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连那正微笑着的表情也不曾波动半分。   “你不会害怕我的枪声,因为你哪怕体术羸弱,也知晓自己绝不会出事。”   织田作之助垂下手,“不仅如此,早已习惯游走于危险边缘的你,更难以对死亡产生畏惧的情绪。我也是如此。”   “这是我们共同的破绽。”   他退后几步,丢下手枪。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太宰那样,可以控制自己的心跳。   在下一瞬间,落地窗的玻璃瞬间迸裂——凭借被改造后的极强身体素质,反应极快的条野采菊与末广铁肠几乎是一前一后,同时自外面冲了进来!   “在所有骤然恐惧起来的心音中,”条野采菊微笑着偏过头,坠在右耳的绳饰摇摇晃晃,“只有二位的心音平淡如常呢。真是醒目无比。”   末广铁肠迅速拔刀,严阵以待,“其中一位是通缉名单上的织田作之助。”   “那么,另一位大概率就是只在计划最后才出场的【死屋之鼠】首领,费奥多尔君了。”   条野采菊呵声低笑,“反抗吧,逃跑吧,痛苦只有用绝望作为燃料,才会歌唱出格外美妙的悲鸣。而面前的两位,又即将带给我怎样的愉悦……”   “他们投降了。”末广铁肠收回刀,掏出手铐。   两副。   条野采菊:“…………”   反抗呢??逃跑呢??这帮【死屋之鼠】的罪犯怎么从上到下都是一个德行,还没打个痛快就直接举白旗!   学学外面那位在拼死不屈战斗的武装侦探社社长啊!   条野采菊发出一声格外不满的“嘁”,听着末广铁肠嘎嘎两声,把眼前的两位犯人都拷上了。   “我不反抗是因为没有战斗的能力,”   任由双手被铐住的费奥多尔微笑着,绝口不提他还有底牌的事情,“织田君又是为什么不选择逃跑?”   “因为只要找到你,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织田作之助出声回答道。   就在他开口说话时,有淡白的雾气自身后吹拂而来,几乎是转瞬间就蔓延了大半间候机厅——也令条野采菊的面色大变,“恐惧的心音全部都消失了,这是那个[白麒麟]的异能!”   “快离开这里!”   “——倒也不用着急跑啦,过来搭着我肩膀就行。”   慢吞吞的懒散声音响起,轻盈得好似阳光下飘落的羽毛。   被果戈里用传送异能轻而易举的救出囚室,又同涩泽龙彦一道过来的太宰治单手拎着圣剑,好似街头散步般,随手便将它丢在费奥多尔面前的地上。   “喏,你要的东西。”   费奥多尔站在原地,垂眼扫过那把原本该待在布拉姆身体里的圣剑,又望向太宰治。   “别误会噢,我要给的人不是你。”   有另一道自雾中出现的熟稔身影,越过费奥多尔,俯身拾起了那把圣剑。   他的右手背上,镶嵌着菱形的血色结晶。 第100章   “这是……[罚]?”   费奥多尔喃喃出声,“不对……”   圣剑握在手中,那张与他如出一辙的面容,更温和的酒红眼眸,随着转身,也缓慢暴露在费奥多尔的视野里。   即使镶嵌在右手背的血色结晶再如何醒目,昭示着眼前这具身体实际是被[龙彦之间]剥离自他的异能具现化……但在那柔软唇舌的开合间,费奥多尔更愿意吐出那几个熟稔而亲昵的音节。   “弥赛亚。”   此刻,这是他在现实世界中,第一次与他的弥赛亚面对面——以这种前所未有的惊奇方式。   “是我。”叶伊赫开口,“早上好,费奥多尔。”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即使计划被全盘打乱、功亏一篑,费奥多尔却并未显得懊恼,反而是相当意外的微微睁大眼眸,露出恍然下既惊且喜的明显情绪波动。   “难怪上次在骸塞时,我过了一段时间才见到自己的异能体,原来那时也是被您占据了吗?甚至能反过来得到涩泽先生的配合……”   他当时误以为是自身的异能体主动避免在涩泽龙彦面前暴露,却没想到真实情况是弥赛亚的精神被分离出来,占据了这具躯体。   “嗯,差不多是这样。”   叶伊赫顺着他的猜测肯定道,绝口不提系统的存在。   费奥多尔也不可能猜到是系统帮他将精神转移到异能体身上,毕竟,异能者拥有双重人格的情况本身就极为稀少,更难以判断在【化身博士】与【龙彦之间】的双重作用下,到底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   换句话说,这意味着无论出现什么结果都是有可能的,异能力本身就是超自然力量,颠覆常识岂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他特意拜托太宰,选在此刻利用异能体现身,并不是为了给费奥多尔一个睡美人惊喜。   “您想阻止我吗?”   费奥多尔抬起双手,坠在腕间的手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就像您之前在意识宫殿内对我做的那般。”   他十分清楚,自己这份消除全世界罪孽的理想,自诞生之初就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支持。   弥赛亚也曾在意识宫殿内与他对峙……不,在很早以前,当他决定以轻刑犯的伪造身份,踏上前往固辛格监狱的囚车、谋取灭世异能武器的那刻起,他的弥赛亚就已经出现,开始尝试阻止他了。   如今他在这最终棋局的对弈上输了半子,被弥赛亚成功阻断计划,也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面对败局已定的此刻,费奥多尔却仅是微微弯起唇角,对叶伊赫开口的声音丝滑而柔和,垂眼欠身的姿态谦逊且优雅。   “祝贺您的胜利。”   叶伊赫望着费奥多尔,握紧右手中的圣剑。   如果换成其他反派,在得知自己是遭到背刺才导致败北的消息后,大概早就变得气急败坏,甚至大声咒骂他的背叛了吧。   为了做好事,他自从附身费奥多尔以来,不止一次破坏了对方的计划。   但即便这样,除去溺海的那次,费奥多尔到最后也仅是强制让他陷入沉睡,而并非吞噬。   “实际上,”   沉默许久,叶伊赫对费奥多尔开口。   “我也一直有在思考,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   费奥多尔发出了一声略显疑惑的“嗯?”。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叶伊赫并没有继续停留在候机大厅,而是踏着满地的碎玻璃,沿着被条野采菊与末广铁肠用身体开辟出来的近路,前往较远处的跑道。   在那里,被称作【银狼】的剑客与被颂赞为【远东的英雄】的挚友,已分出了胜负。   [恭喜宿主解决事件,复活点+300!]   小爱同学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撒花,连声音也模拟出格外愉快的生动情绪。   [恭喜宿主,复活点已积累至1060!条件达成,死者苏生流程激活,奖励即将投放,请……]   [等一下。]   叶伊赫边走边在意识里喊停。   维持这具异能体存在的薄雾如影随形,随着他的步伐而逐渐往外扩散。   正要满负载跑起来的指令遭到强制中止,小爱同学卡壳了下才发出声音,[宿主,怎么了?]   [新身体可以由我选择投放在哪个世界吗?]叶伊赫问道。   [可以,]小爱同学回答,[宿主的意愿是……]   [嗯,留在这个世界。]叶伊赫说。   [请注意,假设宿主选择将新身体投放于该世界,]褪去小爱同学的亲切,系统向叶伊赫发出一板一眼的警告,[本系统将无法读取原世界内宿主的身体数据,仅可使用被附身者的身体数据进行重塑。]   [且,该抉择无法撤销或更改。]   [………]沉默片刻,叶伊赫才低声开口应道,[我知道了,决定不变。]   [其实…即使我回去,那个世界也已经没有人在等我了。]   他不太喜欢讨论自己的过去,那是一个从麻木到幸福、最终又回归麻木的圈,被手指画在沙滩上,又连同他一道,被涨起来的潮水彻底冲刷干净。   唯一会等他的那个人,坚持收养了他、又抚养他长大的那个人,早在好几年前就死了。   而害死她的凶手,还在法庭上对他笑。   那一瞬间,他攥紧了拳头,指关节用力至发白。   于是,忍耐到对方出狱后,他做了件一定会被她骂的错事——复仇。   [之前,我觉得自己的死亡也算是一种逃避责任来着,想说要是真能复活,就干脆回去用新身体自首好了。]   叶伊赫小声吸了口气,恢复平常的语调,[但眼下、在这个世界,我有件更重要的事情想做。]   [——收到,既然这是宿主的选择。]   系统重新用回了小爱同学的甜甜声线,瀑布般滚动的指令符也再度重启,原本寄宿在异能体身上的叶伊赫瞬间感觉自己变得……沉重。   那是类似于初次用灵魂触摸着这个世界,又收获某种鲜活而生动的反馈,是他打破了层看不见的隔膜、此刻才算是真正融入这个世界的切实感。   再抬起右手,原本镶嵌在手背中央的血色结晶已消失不见。   [那么,确定新身体投放至该世界,死者苏生的流程进度0%…10%…30%…60%…90%……100%。恭喜宿主,您的奖励已成功发放,本系统的任务已完成,自我销毁程序即将启动……]   [给我等一下。]   叶伊赫再度出声喊停,[销毁?你不继续去绑定下一个宿主?]   [……既然您已成功复活,&¥&¥颁布的第01288号法令的保密规则解禁,本系统将告知宿主真相。]   [其实,本系统并非宿主的【紧急复活处理装置】,而是【多次元生命文明存续装置】。]   [当本系统监测到该次元世界将出现足以毁灭整个人类文明的极点能量后,便以所有者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为锚点,在所有次元内搜寻能够阻止这份能量诞生的同种族智慧生命。]   [时间与空间,于本系统而言,是作为可控制的第四维存在——因此,本系统一直等到您死亡之后才出现,并以复活作为终极事件解决奖励,伪装成【紧急复活处理装置】,将您的精神与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绑定,作为他无法杀死、且难以察觉的第二人格体存在。]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会恰好在我死后出现,而且那么迫切的希望我同意复活……不过,费奥多尔其实察觉得超级快,]   叶伊赫呼出口气,又想了想,[而且,要杀死我也挺简单的。]   系统:[…………]   用人类能够理解的比喻来说,这种以人脑成功算计智脑的究极异常状况,它就算是运行到CPU冒烟,也根本不可能推算得出来。   [但您还是完美的解决了事件。本系统是仅为达成此目标而复制于主系统的一次性软体,即将进行自我销毁也是正常的。]   系统说道,[最后,祝贺您。]   祝贺您的胜利。   叶伊赫条件反射的想起刚才费奥多尔对他说出口的话。   [不,我还没有完美的解决。]   在意识里说出这句话时,叶伊赫恰好站在已于对决中落败、重伤跪倒的福地樱痴面前。   缥缈缭绕的薄雾已然散去,获得新身体的他也不会再消失。   那把福地樱痴从不离身的武器——【神刀·雨御前】,同样掉落在地,被叶伊赫用左手拾起。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面对叶伊赫的否认,系统发出疑问的声音。   [其实太宰已经告诉过我,费奥多尔要怎么做才会拥有你所说的‘极点能量’……嗯,在他的口中,管这个叫做【三极的特异点】。]   叶伊赫一手握住【能将异能与人体融合,并进行操控】的圣剑,另一只手握住【能刺向数厘米外的空间、甚至突破时间】的神刀。   [在自我销毁的那刻到来前,你有兴趣入职一份新工作吗,小爱同学?]   他在脑海里问道。   ——而此刻的现实世界,福地樱痴正艰难地抬起视线,望向站在他面前的叶伊赫。   “你是……魔人?”   福地樱痴因巨大的痛苦喘息着,无论是银白的发丝、暗红的军装以及捂在致命处的手指间,早已被大量血液沾染,即将陷入失血过多而亡的绝境。   “不。”叶伊赫开口,“我是费奥多尔的第二人格,你可以喊我弥赛亚。”   “弥赛亚……圣经中的救世主吗。”   福地樱痴发出断断续续的嗤笑,“那还真是讽刺啊。”   不知他的伤势严重,社长也受伤不轻——此刻的他正困惑望着叶伊赫,不清楚他要做什么。   大仓烨子原本想要过来,似乎是被太宰喊住了。   “我知道你想要彻底消除战争,但依靠【大指令】将世界强行统合成一个国家、交由一个统帅治理这个想法是不现实的。即使社长能够指挥[人类军],你又如何保证他作为个人,在统治中不会遭到数不清的谋权者尝试对他进行暗杀?”   【大指令】能无条件命令所有部下是没错,但又不能命令全人类。为权势而暗杀统治者这种事情从古至今就不少见,难道要将所有人类都变成无意识的吸血鬼,再利用插入布莱姆身体里的圣剑进行统治?   福地樱痴沉默下去,没有说话。   “不过,若是你愿意牺牲自己,”   见对方无法作出反驳,叶伊赫便继续说道,“我大概有一个办法,能够达成你的愿景。”   在场的两人皆错愕出声,“什么?”   “……老夫自然愿意,”短暂的惊讶过后,福地樱痴闭上眼,“如果你真的能做到。”   “虽说,大概不是最正确的办法,”   叶伊赫欣然答道。   “但我想,结果应该,至少也不坏。”   他将握在双手的圣剑与神刀,同时刺穿了福地樱痴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骤然爆发出的刺目能量,如滔滔江河般席卷了视野内的一切。   ——【神人·雨御前】,诞生于此。   …………   福地樱痴的异能【镜狮子】,能够将手中的武器性能增强至百倍。   圣十字剑,能将被刺入者的异能与身体进行融合,并受到圣剑持有者的操控。   神刀·雨御前,能够将刃尖传送至一段距离外的空间,或是一定时间前的过去。   当这三者融合后,只需要操纵福地樱痴体内的圣十字剑,就能强制发动他的【镜狮子】异能,令【神刀·雨御前】的武器性能提升百倍。   但由于神刀也已经与福地樱痴融合,这意味着福地樱痴提升的其实是自己的性能——于是,提升百倍的【镜狮子】异能继续发动,再次将【神刀·雨御前】、也就是他自己的性能进一步提升。   这个操作类似于互相矛盾型的二重特异点,但在这番由圣剑、神刀以及【镜狮子】异能的无限重复操作中,形成了更特殊的三极特异点。   而这个具现化出的三极特异点,即为有着福地樱痴样貌的【神人·雨御前】。   祂所拥有的力量,可以轻松毁灭一个国家。   “——只不过,我恢复了福地樱痴的自我人格,并下达了命令,”   站在双手被铐的费奥多尔面前,叶伊赫抬起自己的右手。   他的掌中浮现出专属于圣剑持有者的复杂纹路,作为可操纵【神人·雨御前】的印记而永久存在。   在费奥多尔反应过来他的弥赛亚做了什么、难以置信到逐渐睁大的颤动眼眸中,叶伊赫逐字逐句说道。   “永久执行[罪人清除]计划。”   “为了清除这世上的罪孽,却要消灭异能者、乃至所有人类,是一种无差别的暴行。但若是只精准定位在已犯下罪行的恶人身上,便可以称作为一种来自神的[裁决]。”   “在刚开始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大概谁也不会相信祂的存在吧。但没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全世界的人们都将知道有一位仅会处刑罪人的神明,降临在了这片大地之上,没有人能反抗祂的力量。”   “当极恶必定换来死亡时,无论异能者还是普通人,所有人便会倾向于不敢作恶——他们可以有自信逃脱法律,但绝无可能逃脱来自神的裁决。”   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这个人一辈子在行为上都不作恶,哪怕他的真正想法再如何黑暗,也不会对社会造成危害。   既然无法彻底清除罪孽,那就选择清除会犯下极大恶行的罪人就好了。   说到这里,叶伊赫闭了闭眼。   当然,他不会告诉费奥多尔的是原本绑定着他的系统,此刻已经取消了自我销毁程序,改成通过圣剑的连接,转移到【神人·雨御前】、也就是福地樱痴的脑海里。   作为能够推算这个世界无数种未来可能性走向的超级监测装置,用来辅助福地樱痴精准锁定哪些罪人该受到裁决这种小事对它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只是……   “那些被【神人·雨御前】杀死的性命,本质上而言,都是出自我的手。”   叶伊赫伸出双手,好似如当初他挥拳打死那个害他养母丧命的罪犯般,已布满血迹斑斑。   “如你所见……”   “我亦是罪人。” 第101章   如此,一场足以威胁整个人类文明的滔滔浩劫,在黑夜尚未降临前,便彻底迎来了终结。   被算计的倒霉吸血伯爵布拉姆,在太宰治的帮助下,也总算是在拔出他体内的那把圣剑后就彻底复原,成功拿回属于自己的异能,又将那些吸血鬼眷属重新转化为人类。   那把传说中的圣剑,如今自下而上贯穿了这位倒霉好骗的吸血鬼伯爵,不仅自胸口往下的部分消失,剑尖部分则延展为如同树冠般的根须,牢牢扎在对方的大脑中。   用布拉姆的话来说就是“强行硬拔出来会超级无敌痛苦”。   但太宰治一握住那把圣剑的剑柄,武器自带的异能效果被强制无效化,异变的剑尖部分也恢复原状,被超级轻松的就拔出来了。   高举起圣剑的太宰治,还语气活泼的喊了声“酷哟,石中剑——”,被得救的布拉姆用那种想致谢又哽住的眼神看了好久。   不得不说,太宰的无效化异能或许对自身的武力值几乎没有加成,但要是放在针对许多异能相关的特殊事件时,那就实在是太过好用了。   难怪种田长官会对他心痒痒,三番四次的试探着邀请他加入异能特务科——虽说直到目前为止,太宰的回答都是拒绝。   让他接受政府的雇佣,给这帮黑心政治家打工?才不要呢,坚决不要!   而关于【猎犬】以及社长,在看到叶伊赫用两把剑贯穿福地樱痴,制造出被重叠鸟居包围的【神人·雨御前】时,几乎都陷入莫大震惊下的呆滞——甚至被社长在极怒下爆喝出一声“费奥多尔,你想做什么!”。   幸好叶伊赫在发现系统没办法脱离人类意识独立存在于那具神化的躯体里时,就立刻使用圣剑构拟出原本存在于这具身体里的福地樱痴人格。   “抱歉,我只能做到像这样恢复你的意识,但你无法自主动用这具身体的力量,观测及判定都会交给存在于你脑海里的那位负责。”   叶伊赫说,“将定罪裁决的权利交给人类,我并不放心。”   最关键的是,全世界人类对于[罪人]的判断标准永远都不可能达成共识。   遑论福地樱痴本身也不具备全知的能力,先不说他还需要做些调查取证之类的事情……一旦对目标的罪行判断出现信息掌握不全导致判断偏颇,那就变成一次以个人意志凌驾于弱者之上的肆意谋杀了。   而小爱同学不同,它本身是脱胎于【多次元生命文明存续装置】这个高维主系统下的子程序,在其庞大算力的加持下,所获得的那份甚至可以跨越时间与空间的第四维监测能力,早已远超这个世界的科技与人类意识水平的上限。   不会被蒙蔽,也不会产生多余的感性,永远以客观且准确的监测并判定[是否对人类文明社会产生威胁]的系统,才是叶伊赫真正能够放心托付[清除罪人计划]的“神明意识”。   原本,若是没有小爱同学帮忙,叶伊赫虽说也下定了决心要利用【神人·雨御前】来实现他的想法,但远没有此刻令人感到安心。   究其原因,叶伊赫清楚自己若是在针对[清除罪孽]上不给出另一个解决办法,费奥多尔便绝不会放弃追逐他的理想。   这次他尚且能依靠信息差与太宰他们帮助,才勉强抢先费奥多尔一步;下次的费奥多尔在进行谋划时,只会更谨慎、更不留痕迹。   再说,他也不是不赞同费奥多尔的观点,只是对这观点进行的极端解法颇有微词……全世界人类,包括费奥多尔都要死,就留他一个?   是打算让他后半辈子都孤独终老吗?   叶伊赫越想就越觉得难以忍受。   总而言之,作为【神人·雨御前】复活的福地樱痴并没有对叶伊赫的做法提出异议,甚至认真对他表达了感激。   接着,他简单与自己的好友及部下告别后,那道浮在空中的身影便就此消失在原地。   这次,甘愿献祭自身的福地樱痴将真正用自己的双手,抵达不知多少年以后的和平未来。   也算是彻底消除战争了吧……叶伊赫想道。   毕竟越是大型的战争就越会对人类文明社会产生重大威胁,绝对囊括在系统的监测范围里。   何况,小爱同学又不是只会锁定奉命杀人者,而不找幕后主谋者的那种笨蛋系统——它可是会根据计算结果来进行反向溯源的!   否则,它在当初也不会直接锁定费奥多尔作为消弭灭世危机的锚点了。   当然,关于小爱同学的存在,叶伊赫是绝对不会对外人透露半分的。   甚至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获得实体上,叶伊赫也能面不改色的信口开河。   “大概是三极特异点是受我操纵的关系,前所未有的庞大能量自动以异能体作为蓝本,帮我构筑出了实体吧。”   谁也没研究过三极特异点都有什么样的功能,那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伊赫翻过右手,手背上空无一物,昭示着他如今已彻底脱离费奥多尔存在的事实。   听完这一切的费奥多尔直至此刻,终于发出了点低笑声,轻轻的、慢慢的,像是一曲圣歌恢弘的大提琴演奏,此刻终于迎来旋律柔和的尾调。   “再次祝贺您。”   叶伊赫放下手,用不久前才听过一次的后半句接完他的话。   “祝贺我的…胜利?”   “是。”   费奥多尔微笑着垂下眼,抬起双手,示意自己的弥赛亚看向那副手铐——此刻,它象征着更多的意义,绝非明面上一场博弈的输赢可以尽数涵盖。   “您成功俘虏了我,”   “永久的。”   …………   危机解决后,除了一大堆烂摊子需要社长出面与政府交涉处理、时不时还要把他拉过去帮忙打嘴仗外,叶伊赫几乎没有什么烦恼。   乱步则在英国的侦探比赛里玩得乐不思蜀,险些都不想回来。   据他说是因为在侦探大赛里遇到了一位很有意思的对手,竟然还带着只小浣熊来参赛!是活的,而不是玩偶哦!   “社长——社长——我也想养一只宠物,你觉得考拉怎么样!”   “不怎么样。”   社长冷酷拒绝了乱步的撒娇。   他连自己都养不好,至今出门解决委托都不认路,还总是要兰波带他去坐电车、买点心、处理被他打击到自尊心受损从而展开报复的当事人,以及等等等等。   幸亏哪怕是失忆期间的兰波性格也很好,从来没有觉得麻烦过。   至于魏尔伦,他刚和玛丽·雪莱并肩出现在英国伦敦的希斯罗机场,看到监控影像的阿加莎就失态到手抖打翻了红茶杯。   她亲爱的小玛丽啊,看看这两次旅游都带了些什么恐怖的东西回来——[魔人]也就算了,[暗杀王]!?   那可是在[钟塔侍从]精英的严防死守下,都能轻而易举将英国女王杀掉的人型灾厄啊!   阿加莎绞尽脑汁思考、权衡、谋划,最后不得不安排人与魏尔伦达成交易——魏尔伦用自己的不出手,换来英国对他存在的视而不见。   深深叹口气,她感觉手中的红茶都不香了。   “咦,这是你新买的帽子吗?”   完全不知道阿加莎承受了多大心理压力的玛丽·雪莱则可以称得上是无忧无虑,她背着自己的包,转身发现拿到两件行李的魏尔伦手中多了顶短檐软帽。   一个是她的巨大行李箱,负责装亚当托运,另一个则是属于魏尔伦私人物品的手提箱。   “是兰波之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魏尔伦将这顶意义特殊的帽子戴在头上,稍微调整位置。   “[荒霸吐]暴走时,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没想到是在兰波那里。临出发前,他又重新将它给了我。”   “原来如此……”   玛丽·雪莱小声感叹一句,问他,“你不打算去找兰波吗?侦探大赛的地点并不远,想去的话很快就可以到了。”   “不着急,”魏尔伦微笑起来,“我和他早就不是隶属于法国特殊战力总局的谍报员搭档了,不需要总是待在一起。”   “并且,在我与他约好的旅行开始之前,我想先与您相处一段时间。”   他毫不避讳的说道。   “我想体验一下……能待在母亲身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玛丽·雪莱的脸瞬间爆红,“这个,你想在我这里玩多久都十分欢迎,但别突然将这个称呼说出口啦!”   她会特别不好意思啊!明明魏尔伦看起来比她大上好几岁!   多亏当年费佳提的那一嘴,她给亚当设定的称呼后缀都是十分谨慎的博士或大人……绝对不能出现诸如[雪莱妈妈]这种跌破她羞耻极限的叫法!   魏尔伦发出了声轻笑,那双望向她的浅鸢色眼眸漂亮得如同阳光下的琥珀,透出澄澈的愉快。   而将时间拉回至一切尘埃落定的此刻,终于从国外回来小楼的普希金与伊万——   “你怎么变得这么黑?!”   开门的中也对着皮肤晒黑八个度的普希金震惊了。   非要说特别黑倒也没有,被晒成蜜麦色的皮肤在那肌肉分明的衬托下,倒显得更有几分利落型男的气质……只是和旁边肤色依旧白皙的伊万对比,又和记忆里的普希金对比,还是着实让他眼前一黑的。   “你不是去的俄国吗?俄国的太阳这么厉害??”   普希金在日本可是天天下午出门跑步,也没见晒过这么黑啊!   “呵呵,什么俄国。”   普希金扯开嘴角,干巴巴笑了两声,“伊万这家伙,带我去中东沙漠那徒步越野呢。”   这话都听不出明显的控诉情绪,可能是已经悲伤到认命了。   “…………”中也好奇道,“那伊万怎么没有晒黑?”   “他能用沙子自己造了层防护,隔热又遮光。”普希金摆手,用一副[你可别提了]的口吻解惑。“不想走路时,还能捏出个巨人带他走。”   中也:“…………”   这都能讲得云淡风轻,了不起,普希金,无论精神还是肉丨体,根本都已经到达了另一个境界吧。   “原本确实要去俄国,后来接到太宰君打来的电话,便转而去中东那边找寻某位异能者了。”   在中也惊叹到钦佩的目光中,伊万终于出声解释,“他的出现时机比较特殊,所拥有的异能虽说攻击性不高,但比许多异能都要来得危险。”   中也挑眉:“哦?”   “是种田长官偷偷告诉我的线索,”趴在沙发背上的太宰治懒洋洋出声,“说是正好在中东的某个人丨贩集团里找到了符合我描述的异能者。”   这是他推测费奥多尔会准备的后手,没想到还真有……虽说现在已经用不上就是了。   “就是这位啦。略微介绍下,”普希金让开身体,露出正显得相当紧张的客人,“他是西格玛。”   “你…你们好。”有着罕见白紫均分双色头发的西格玛忐忑抬手,向他们打招呼。   “噢,你好啊。”中也欣然应下,也让他进来。   “老板呢?”普希金梭巡了圈,“不是说他赢了吗?回来时我看吸血鬼都不见了。”   亏他想了一大堆彩虹屁……不是,花言巧语……不是,赞美话……没错,准备了一大堆赞美话要哄他的老板高兴,看能不能来亿点小奖励呢!   “你说费佳啊,不在这。”   听到这个问题,中也同样扯了下嘴角。   “午饭后他就去了异能者囚室,正给你的另一个老板拉大提琴听呢。” 第102章   寂静的封闭式房间,没有窗户,铁栅门厚沉,能吸收异能的特殊金属墙壁,岩石地板。   没有布置任何花哨的装饰,好似连空气都在析出某种冰冷的残酷与逼仄感。   但与此相对的,这间囚室亮起了暖黄色的灯光,明亮,柔和,驱散了几分沉甸甸的压抑。   呜——   以这声低沉又漫长的开场作为信号,琴弓被右手五指轻柔握着,缓慢拉开——音阶也迅速抬升——在左手指尖一次尝试揉弦后——已经提到尖锐的高音顿时发出好似生锈轴承在被迫转动般的连串悲鸣——嘎吱。   这是弓毛被刮擦到极限,终于在一次回臂松弦后获得片刻停歇的休止符。   叶伊赫一只手按着倚靠在左肩头的大提琴,偏过脑袋问坐他对面的费奥多尔。   “我刚才拉的是《里戈东舞曲》。怎么样?”   相比起能够自由进出这间异能者专用囚室的叶伊赫,费奥多尔要显得狼狈许多。   自机场押送回来后,他双腕间的手铐便被取下,换成了更结实也更沉重的镣铐;特质的异能吸收金属环足有二指宽,牢牢扣在他的脖颈上,杜绝其使用异能逃脱牢狱的可能性。   更别提这间囚室深埋地下,极其隐蔽的同时保密程度也非常高,除去审查严格的内部相关人员与核心高层外,极少有人能够得知这里的位置。   关押在这里的危险异能者,更是用隔绝感官的方式押送进出——中途还要确保其昏迷一段时间,防止途中做些记路的小动作。   之前的涩泽龙彦就是被关在这里。   结果眼下风水轮流转,涩泽龙彦在外面跟着绫辻行人学习当侦探技巧,费奥多尔被关了进来。   但对叶伊赫来说,他想来这里探监就来这里,甚至不需要经过种田长官的同意——虽说后者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毕竟果戈里的传送异能真的好用,三十米内想去哪就去哪。   就算防守严密到四面墙壁都用特殊金属建造,在空中画个传送光圈好方便叶伊赫进出这种小事对果戈里来说,也是格外的轻而易举。   至于他怎么找到的地点?哎呀,受苦受气的秘书也不能白当啦。   总之,能在帮完太宰治后就看到叶伊赫和费奥多尔彻底分开,果戈里高兴到连扎着红绒球的发辫都能随动作甩来摆去,甚至雀跃着过来给他变出了一大束庆祝自由的鲜花。   但叶伊赫也不好意思每次都拜托果戈里当免费司机,所以最近在走正常探监流程的申请。   种田长官拿到这封申请信时的那一瞬间,表情可别提有多精彩了。   异能者囚室根本没有探监一说啊…!   而此时此刻,面对不请自来探监的叶伊赫,以及他带来的大提琴,费奥多尔全程保持着微笑,仅在被问到听后感时,眨了下眼眸。   “…………”   从叶伊赫的视角来看,与平时面对一切局面都游刃有余的费奥多尔不同,显得有点呆愣,还怪可爱的。   莫非,是认真的在问他听完的感想如何?   拥有高超音乐技艺的费奥多尔,头一次在心底迟疑确认着。   但,这可是他的半身,他的弥赛亚,他的救世主。   此刻,他正千真万确的坐在了自己面前,而非仅是意识宫殿内被意识勾勒出的精神体,一点无边漆黑中的光。   气氛在安静中缓慢酝酿,直至费奥多尔开口回答——他的眼尾甚至弯起了些许,看上去真的十分愉快。   他的弥赛亚,每天都特意带着大提琴过来,是因为清楚他喜欢大提琴演奏的乐曲,希望他不会在这间逼仄的单人囚室内待得太过无聊。   在这点之下,其余一切都显得如此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我敢打赌,没有人比您更有天赋了。”   “真的?”   叶伊赫顿时被夸得眉眼舒展,“难怪之前在俄国时,就有人夸我拉琴姿势摆得很漂亮呢。”   当时是解决事件的时间紧迫,突击学大提琴根本来不及;现在新身体已经到手,他还不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学吗?   唱歌跑调,未必拉琴也跑调嘛。   在对音乐的追求上,叶伊赫永远有着超出自我认知的盲目乐观。   “我很荣幸将听见您每一日的进步。”   费奥多尔睁着偏绛紫的眼眸,微笑着看向叶伊赫。   并且,精通乐理、极擅长大提琴的费奥多尔用每天都听到货轮鸣笛、开水壶响、刹车生锈、普希金爆鸣……等等惟妙惟肖的多种无序组合音效为代价,定下了往后与自家弥赛亚的每日见面。   这点听力上的折磨,在能见到弥赛亚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没问题。”   叶伊赫则点了点头,欣然答应这份来自费奥多尔的邀约。   在他拥有【神人·雨御前】作为武力威慑的如今,日本政府对他的擅自探监行为,可是连一个字的异议都不敢提。   虽然,将费奥多尔关押在这里……其实是他的决定。   究其原因——他过去被费奥多尔骗了太多次。   即使是在叶伊赫自认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到达相当亲密的程度时,费奥多尔竟然也能不动声色的布局,冷酷的执行计划,绝不心软的动手。   因此,上了好几次当的叶伊赫可不会再轻易被小老鼠的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就这么安心的放他在外面乱窜。   万一费奥多尔只是佯装对他示弱、表现得心甘情愿,实际上又已经在构思新计划了怎么办?   别说叶伊赫没自信再赢他第二次,单论新计划要是对文明社会的存续构成威胁,小爱同学可是会带着能够跳跃时间与空间的【神刀·雨御前】直接杀到的!   无论怎么衡量,还是把费奥多尔严严实实的锁在异能者囚室里比较好。   对此,顺从接受关押的费奥多尔从始至终都表现得格外安分,连并拢双腿的坐姿也显得格外温驯而优雅,完全没有不久前还打算实行席卷全世界的[大清洗]计划时来得残忍与冷酷。   面对这只漂亮又乖巧、还会向他露出微笑的毛绒绒小老鼠,叶伊赫犹豫片刻,依旧坚定的锁上了监牢铁门。   心软归心软,但必须要采取手段避免自己再度上当受骗。   一次两次还勉强能接受,三次四次就会显得有点丢脸——也不能次次都精准被钓吧!   之前太宰就一直嘀嘀咕咕着反正费奥多尔和叶伊赫已经成为各自独立存在的个体,要不索性就一枪……这个提议遭到了叶伊赫的一票否决。   就算发出再多声抗议也没用,总之就是……不行。   叶伊赫压了压琴弦,也按住了翻滚在自己心底的莫名思绪。   “对了,”他提起另一个话题,“根据大家的建议,因为原本身为第二人格的我同样拥有了实体,自我介绍如果还是费奥多尔,会有点容易让人感到混乱。”   毕竟费佳是一个相当亲昵的爱称,也不能每个刚见面的人都这么喊他。   但要是只喊费奥多尔,又很容易和真正的费奥多尔搞混。   也不能参考某些国家,给他的名字加个小字来做区分,变成小费奥多尔……岂不是更加奇怪。   听到这里的费奥多尔略略点了下头,表示理解。   他没有建议叶伊赫起名为【弥赛亚】——毕竟,他喜欢称呼叶伊赫为弥赛亚,但不等于他希望其他人也这么称呼他的半身。   “所以,我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叫‘伊赫’。”   念到【伊赫】时,叶伊赫是用俄语发音读出来的。   所幸这两个字在俄国的名字大全里也占有不少比重,即使捏在一起凑成新单词,也不会显得突兀。   “伊赫……”   费奥多尔慢慢咬准音节,轻声又重读了遍。   “这不是一个常用的俄国名字,但很好听。”他微笑起来,对叶伊赫说道,“亦如您的独一无二。”   叶伊赫轻咳了声,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这也意味着他终于可以用回本名了,种田长官甚至帮忙给他办理了一个新身份——至于姓氏,他没有使用【叶】,而是空在了那里。   【伊赫】是养母在听到他原本的名字后重新取的,说'伊'寓意着从零起始的美好祝愿,而‘赫’则象征着煌煌光辉,无论怎么想都比以前的那个好上一百倍。   因此,姓氏无所谓,他唯独不想丢掉【伊赫】这个名字。   “另外就是……”   想了想,叶伊赫还是和费奥多尔说道,“如果你之后一段时间表现良好,我会考虑放你出来。”   毕竟严格来说,费奥多尔从至少四、五年前开始,想要实施的计划就再也没有成功过……还都是他搅和的,顶多判个犯罪未遂。   ——布拉姆那次不算,毕竟这位吸血伯爵一拔掉圣剑就又能活蹦乱跳的,在拿到令他惊叹不已的收音机后更是宅了个彻底,整天窝在叶伊赫分给他的小楼房间里不出来。   叶伊赫决定在新年时送他一台能上网的电脑,给这位老古董开开眼。   “…………”   听到这句预定给他的奖励,鸦黑的碎发在眼眸前轻微的晃动,费奥多尔露出了一个柔软的微笑,又似乎想要抬手咬在指节处——但在叶伊赫目光严厉的盯梢下,最终仅是略微换了个姿势,双手乖乖放在大腿上。   “怎样才算是表现良好呢?”他向自己的弥赛亚虚心求教。   叶伊赫沉吟片刻,划出一个标准。   “至少不能欺骗我,也不能对我隐瞒。”   “全部?”   “全部。”   在转瞬即逝的安静之后,以为会被婉拒的叶伊赫听到了这只惯常狡猾的小老鼠开口,却是对他许下承诺。   “那么,我向您起誓。” 第103章   叶伊赫的大提琴演奏技艺有没有提升暂且不说,但他每天几乎是定点去探望费奥多尔——上班都未必会有这么勤快。   最初一段时间,他还需要果戈里帮忙用传送异能送进异能者囚室;后来等特殊探监许可证被批准下来后,叶伊赫就改成每天骑着织田作的机车来回。   但凡见过他背着大提琴进出异能者囚室的看守,没有一个不目瞪口呆的。   为什么会有个和[魔人]长得一样一样的家伙每天跟回自己家似的来这座要塞监狱,还能自己掏出钥匙开门啊?!   后来发现连他的探监许可证是出自高层特批,完全准许对方把异能者囚室当家以后,看守的军警们就只能当做看不见叶伊赫了。   想不准许也没办法,前辈们被一枪崩了后溅出来的血还在地毯上没擦干呢,谁敢说个不字……   在被太宰治和果戈里像收苞米似的嘎掉一茬又一茬政客后,剩下来的想不识相都难。   其实,作为造成席卷全球的吸血鬼事件的幕后主谋之一,费奥多尔原本应当受到比眼下更严厉的判决,至少在以二位数年份起步的服刑期间内是别想有人能来探望他的。   奈何拯救了世界的功臣叶伊赫对外自称为费奥多尔的第二人格、且拒绝交出费奥多尔,直接把所有想要引渡费奥多尔去默尔索监狱的国家的嘴都给堵上了。   对于其他的犯人包庇者,各国或许还能想办法解决一下。   但说出这句话的是人脉资源异常广阔、自身手握三极特异点的叶伊赫,他们明智的选择装聋作哑。   目睹【神人·雨御前】降临且挥刀裁决的绝密报告已经接二连三的出现了,在时间与空间的坐标轴上来回穿梭,根本没有防范的可能性。   对于高官政要来说,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可不在于有没有执行正义之类的狗屁信念,而是“叶伊赫今天只是让【神人·雨御前】去斩杀罪人,万一他明天点名让那东西来杀我怎么办?”。   因此,如今叶伊赫想做的事情,全部都变得异常顺利——包括政府主动给他捏造一张压根不存在的探监许可证。   [灰衣主教]的代称,已变得名副其实。   虽然对于叶伊赫来说,还不如多拉两首大提琴乐曲来得有趣。   费奥多尔昨天可是夸他大有进步了!   “什么大有进步,他铁定是在撒谎,在哄你高兴呢。”   中也默默翻了个白眼,“你在这拉完一曲大提琴,我们楼外的蛤丨蟆直到半夜都不敢吭声。”   叶伊赫轻哼道,“你又不懂音乐,评判标准不作数。”   费奥多尔可是在十五六岁时,就当过俄国顶级音乐学院的助教老师呢!他做出的评价还能有假?   被呛了个正着的中也:“…………”   但是他有耳朵啊!   “说起来,伊万也是那所音乐学院的老师。”叶伊赫转头问伊万,“你觉得我大提琴拉得怎么样?”   “无与伦比。”伊万单手抚胸,真情实意的咏赞道。   叶伊赫的目光转回给中也,“你看。”   中也对着他虚起蓝瞳,无语至极。   “…………”   见鬼了,问这两个最不会说实话的。   “说起来,自从【神人·雨御前】的神迹传开后,现在别说横滨的黑丨手丨党,全世界的黑丨手丨党都开始努力遵纪守法了,”叶伊赫提起近况,“太宰已经没事可做了吧?”   正懒洋洋瘫在沙发里打瞌睡的太宰治有气无力的抬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有在听。   “还有织田作,已经不干杀手了。”   叶伊赫又望向正在写购物清单的织田作——后者听到叶伊赫在喊自己,便也回应了声“是”。   织田作做出金盆洗手这个决定,倒也没什么出自特别的契机,只是单纯觉得是时候了。   他也并不是喜欢当杀手,或是喜欢杀人才做这行的。   因此在钱早就赚够的如今,他退出得也毫无留恋,哪怕圈内至今都挂有指名希望他接手的高报酬任务也一样。   结果就是他每天待在小楼里擦擦洗洗,去院子里保养机车,端着咖啡杯看中也太宰打游戏,出门陪普希金跑步,顺便买点家用消耗品回来。   明明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过得比退休老人还要乏味。   “还有伊万、普希金、布拉姆、果戈里、西格玛……对了,西格玛。”   把大家集合起来的叶伊赫掰着指头点人,被喊到名字的都应声看过来——多亏打通的客厅加餐厅足够大,才能轻松容纳这么多人。   其中,刚住进小楼的西格玛最紧张,被点到名时几乎连声音都发颤,“握(我)在?”   开口时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啊啊啊啊!   西格玛在内心崩溃抱脑袋。   “你很希望有一个归宿吧?”   叶伊赫认真道。   一句话,就让西格玛的精神瞬间绷紧。   既然费奥多尔说他起誓不会再隐瞒和欺骗,叶伊赫刚一得知太宰说西格玛是费奥多尔准备的后手,转天便去问了对方。   费奥多尔确实没有任何隐瞒,将他的来历全部说给了叶伊赫听。   西格玛,其实是由那本写上故事就能实现的【书】所制造的产物。   他没有在沙漠之前的记忆,并非是因为像中也那样的特殊缘由导致失忆,而是真真正正的没有过往。   他所拥有的那份异能,对他本人而言更是一场灾难——只需要与别人进行身体接触,就可以将双方之间互相最想知道的情报信息做意识交换。   没有任何攻击性,却是犯罪分子最中意的能力之一。   因此,被发现异能效果的西格玛毫无悬念的被发现他的人丨贩集团当作奴丨隶,逼他在各种犯罪中用异能协助他们。   如果不是伊万和普希金在沙漠里一路追踪人丨贩集团,直至将西格玛救出来,他还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获得解脱。   但对于费奥多尔来说,西格玛是他作为【在机场夺取神人失败并被捕】的后手,果戈里会负责找到他,然后再展开下一阶段的计划。   听到这里,叶伊赫都不得不佩服费奥多尔心思实在太过缜密难防。   果然要不是他下手快,这只狡猾又执着的小老鼠绝对不会像此刻这般,乖巧又安分的待在这间异能者囚室里听他拉大提琴,也给他讲故事。   总之,西格玛作为【书】的造物,注定本身是极其孤独而仿徨的,他迫切希望自己能得到一个心安之处,或者说,让自己的诞生多出一点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希望知道自己为何而诞生于世。   叶伊赫原本以为是费奥多尔用【书】创造的西格玛,但后者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得到过【书】,伊赫。”   费奥多尔念着自己半身的新名字,发声很轻,有着好听的转音,成功让叶伊赫的喉咙发紧,险些就想开口让他不要把自己名字念得这么……暧昧。   但贸然讲这句话说出口,岂不是又显得他自作多情——叶伊赫在心底纠结许久,终究是放弃了提醒。   他也不是不喜欢听到费奥多尔念他的名字,所以…暧昧点就暧昧点,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写在【书】上面的故事,并非一定要在‘未来’实现。”   费奥多尔抬起被镣铐束缚的手,在空间画了道表示越过当前时间点的弧线,“只要逻辑合理,哪怕是‘过去’也能被【书】创造。”   苍白纤细的手腕与沉重冷硬的金属锁环,极富冲击力的画面令叶伊赫的目光停留在那处许久。   他忽然想起了左手小臂上那道浅淡的刻痕——出自费奥多尔的手,字迹清晰流畅,即使愈合也不显得恐怖,摸上去时还有着鲜明的轻微麻痒感。   此刻,那道伤痕也一定在费奥多尔的衣袖下藏着吧?他的身体是系统全新出品,没有一道旧疤,过往的伤口好像都留在费奥多尔身上了。   包括子弹贯穿左肩留下的那道更深些的疤痕,摸上去时一定也……打住。   “嗯……”   顶着费奥多尔不动声色望过来的笑意,叶伊赫佯装若无其事,但慢了半拍才想出来该怎么接话。   “所以,西格玛是由未来的某人写在【书】上,创造他出现在此刻。”   “是。”   费奥多尔唇角的笑意扩大,镣铐随手腕落下时,发出阵清脆的轻响,“关于西格玛,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您还想了解别的吗?”——在【了解】这个单词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叶伊赫总感觉他特意加了别有深意的重音。   “……不、不用了。”   ——光是回想那时的场景,叶伊赫就感觉自己内心有某根弦被悄悄压住、拨动,搅出一声格外混乱的鸣音。   他收回发散的思绪、也松了松心底的那根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叠得皱巴巴的纸。   上面用墨挥洒着用古日语写就得语句,末尾盖了政府的官方印章。   “总而言之,”叶伊赫轻咳一声,“我在学习大提琴之余也认真想了下,不能让大家总是无所事事待在小楼里,多少会显得有些无聊。”   听到这里的众人都有点沉默,但不是为了后半句。   他那是正经学大提琴吗……他们都懒得拆穿。   “所以呢,我找种田长官要了张【异能开业许可证】。”   叶伊赫展开那张纸给大家看,“这样一来,我们就能作为异能者组织进行合法的活动了。”   “我们也要开侦探事务所吗?”   普希金困惑眨巴了下眼,“咱们这谁能当侦探,太宰?还是等涩泽出师?”   自从危机解决后,涩泽龙彦就跟着绫辻行人学习侦探入门技巧了,他们两人的相性意外得很合。   “我才不要当侦探。”   太宰趴在沙发背上抗议,对于自己要开始努力工作这件事一万个不情愿。   努力这个单词就根本不适合他——比起努力,还是每天躺在这里晒太阳、打游戏、再逗中也炸毛要有趣得多。   再说了,有【神人·雨御前】的神之威慑在,以后涉及刑事的案件肯定会大幅度减少,难道到时候要他每天负责出门找猫遛狗吗?不行不行。   “不是开侦探事务所,”   叶伊赫摇头,放下那张轻松得到的【异能开业许可证】,又从口袋里翻出另一张纸——是一张房屋与土地的所有权证书。   “我顺便用低价从政府手里买下了【港口mafia】总部的那五栋大楼,”   在众人汇聚过来的茫然目光中,叶伊赫眼底露出点狡黠的笑容,得意洋洋的宣布道。   “让我们各自发挥所长,来开一间……不对,来开占地足有五栋高楼的超大鬼屋吧!” 第104章   “好,我有兴趣。”   大脑接收到叶伊赫的提案,看似困得快要睡着的太宰治鸢眸蓦然圆睁,应和的声音干脆有力。   中也:“…………”   这家伙真是一碰见能坑到别人的事情就特别来劲!   除去瞬间领悟到叶伊赫想法的太宰,其余人的表情管理都卡在[有点懵]的程度上。   他们……来开鬼屋?是专门把游客吓得嗷嗷叫的那种娱乐设施?   “正好种田长官在苦恼来着,说那五栋大楼发生的凶杀案太严重了,即使如今早就将大楼内部清理干净,出租或转卖依旧找不到下家,也没有人愿意接手。”   “如果全部爆破再推倒重建,花费的开销又过于巨额,其中还得包括周边居民的疏散问题。”   叶伊赫解释起来龙去脉,“正好我听到了种田长官的这番苦恼,就想出开附加剧情演出的沉浸式鬼屋这个点子——凶杀楼栋、黑丨手丨党、不明原因的灭亡……前期用来吸引顾客的噱头实在太多了,根本就是天选场地嘛!”   叶伊赫的经营理念太过超前,以至于众人的神情几乎都震惊到僵硬。   “没错没错,”   只有太宰换了个姿势,整个人都挂在沙发背上,软绵绵的,像一只变成非牛顿流体的猫。   然而,与漂亮又无害的其他猫不同,眼前这只正发出阴恻恻的呵笑声。   “哼哼……等着瞧,我必定不辜负你的期望,让每一位进来的受害者…不对,顾客,都吓到口吐白沫……”   普希金听得汗流浃背:“……你是在故意漏实话吧喂。”   再说到底哪里是不明原因的灭亡啊,罪魁祸首不就是他的异能吗……完了,想一想当时太宰谋划大规模种病毒时的恐怖头脑,他能做的只剩下为顾客们祈祷不要被折腾得太惨。   “太宰愿意加入就太好了,”叶伊赫高兴道,“因为我们人手有限,就暂且先布置其中一栋大楼进行试运营,看看效果。”   “绫辻也答应给我构思几个烧脑又刺激的惊悚剧本,到时还能请涩泽来进行美术和服装设计,伊万负责道具制作与演出。”   “等彻底完工后,我们就可以划分各自负责的区域了,反正那么高的楼,到时候肯定不担心空间不够用。像现代区域,织田作可以扮演死后怨气不散的亡灵杀手。”   织田作一愣:“啊。”   可他不会演戏……   “神话区域,魏尔伦是被人类的邪念与欲望吞噬,堕落成恶鬼的神明。为了保证演出的精彩,到时候你就在终幕和魏尔伦上演兄弟大战,堕落的邪神哥哥与执着的神明弟弟,一定很有看头……”   中也:“……啥????”   中也:“慢着,魏尔伦答应你这么做??”   “是啊,”叶伊赫无辜道,“我一打电话,魏尔伦就很高兴的表示了同意,还说兰波也会一起,侦探社没有委托时就能过来帮忙……啊对,兰波可以去现代区域,身负神秘过往的失忆特工或间谍肯定也会受到客人喜爱。”   在众人越听越觉得[这怎么竟然还有点可行性]的反应里,叶伊赫继续说出自己构思中的策划。   “北欧区域,布拉姆就可以本性演出吸血伯爵,甚至还可以通过咬人增加眷属,营造真正沉浸式的体验……嗯,结束记得把客人们变回去。”   布拉姆:“余…余也要加入?”   “一直窝在房间里难免无聊,就当是出来活动下身体也不错。”叶伊赫劝他,“伊万的容貌还有气质都和你挺相近的……到时候可以扮演你的管家之类。”   听到这里的伊万立刻出声:“我不能跟着您吗?”   “我是宗教区域,”叶伊赫似模似样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到时候我就表演自己是表面仁慈,实则狡诈奸猾、穷凶极恶的愉悦系神父……”   “神父是挺像,但要说你狡诈奸猾、穷凶极恶……”摸了摸下巴,太宰给出评价,“不如把费奥多尔放出来,你们弄个一白一黑的双子神父。”   反正就算把费奥多尔囚禁起来,他每天依旧要往异能者囚室跑,干脆把人带回来算了——看费奥多尔那样也压根没有想逃脱的意思,否则就一个区区异能者囚室,也未必关得住那位[魔人]。   “!”   叶伊赫底气不足,但是据理力争,“虽然…但……就是……怎么能这么说费奥多尔呢。”   众人:“…………”   还说你每天只是去学习大提琴!   太宰:“该说幸好你和费奥多尔一样,理智和感性是分开工作的吗…”   叶伊赫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   反正就算真的要和费奥多尔一起扮演双子神父,也不是现在。   “西格玛可以做经理人,”叶伊赫有条不紊的给所有人安排了活,“到时候,整栋大楼都会交给你来统筹哦。”   “欸!”一直安静听着的西格玛大惊,“我…我来做经理人吗?”   他还以为自己也会被安排到某块区域里当npc呢!   “我呢我呢,我亲爱的挚友!”果戈里喜气洋洋的指着自己,“伟大的果戈里会被安排到什么任务呢——”   “客人的接引者哦,”叶伊赫沉思,“你要是想去扮演杀人魔术师也没问题,不过总感觉你来当接引者会很合适,比如假装在他们面前被杀掉,带客人们入戏之类的……”   毕竟果戈里真的很有表演欲,对各种魔术的小技巧又是手到擒来。   果戈里顿时眼睛一亮,“即使不能主动的迎接真正的死亡,也可以在片刻死亡中体验灵魂的自由吗?不错,真有意思!”   由于叶伊赫当初成功用一句话卡爆了果戈里关于自由的逻辑bug,导致他一门心思的想将他的挚友从“牢笼”中解放出来,拥有绝对自由的身体。   如今这个理想实现了,他便又开始琢磨到底怎么做才是真正体现他的意志是自由的。   不过,这次有叶伊赫随时盯着他。要是果戈里又陷入到哲学思辨的牛角尖里去,叶伊赫有信心再烧一次对方的大脑cpu。   “我呢我呢,老板,”普希金越听越激动,迫不及待指着自己,“我的工作是什么?”   叶伊赫眼也不眨道:“前台。”   “什么!?”   普希金大受打击——为什么他们的工作都那么有意思,就他只负责收钱卖门票啊!   “开玩笑的,”叶伊赫露出一点恶作剧成功的微笑,“那当然是再现【港口mafia】覆灭之日。”   “到时看客人里有没有自带伤口的幸运儿。但你不能直接现身,只要偷偷的发动异能就可以,等游玩结束后就解除,让他们误以为是遗留下来的诅咒之类……”   普希金:“………啊…也、也行。”   忽然感觉自己的老板真是损到家了……   “我的想法差不多就是这些,但后勤保障的人手完全不够嘛,先去招募一批,开始做前期的准备工作。”叶伊赫一拍手,“西格玛,这点就交给你了哦。”   “咦,嗯,好的…!”   西格玛手足无措的答应下来——即使感觉有些许惶恐,他也绝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反正都有【异能开业许可证】了,直接招募异能者来打下手也不错。”太宰治笑眯眯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的异能者不少哦,只要薪水足够,他们肯定很乐意加入。”   “……擂钵街啊。”   曾经也在那里生活过的中也一语道破。   在地下组织近乎绝迹的如今,要说横滨哪里的异能者最多、自身又没有工作的话,除去擂钵街也想不到其他地方了。   毕竟异能者是禁止打着异能招牌在社会上进行活动的,也就意味着他们只能依靠自身的技能来赚取薪水。   如此一来,有能力有工作的异能者不在擂钵街,便也不需要接受西格玛的招募;没工作又无处可去的异能者则逐渐贫困,便会流落到底层才会待的擂钵街。   而且,拥有强制情报交换能力的西格玛还能通过握手来发动异能,以此筛选应聘者自身的资质,判断对方是否适合在鬼屋里工作——简直完美!   “那么最后,来起一个名字吧!”   开鬼屋的方案能得到大家认同,叶伊赫也很高兴,“顺带一提,我的建议是【死屋之鼠】。”   “……………………”   空气突然安静。   在场的所有人顿时如中了一发禁言术般,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   “【死屋之鼠】?”   在那间仅有叶伊赫会来的囚室内,费奥多尔已被拘禁在此处数月,从未尝试过逃离。   此刻,他正专心听着叶伊赫讲他如何策划开鬼屋,直至最后的名字出现时,眼底泛起兴味盎然的笑意。   “我并不介意,但他们没有反对吗?”   给太宰他们冠名成【死屋之鼠】的员工……他的弥赛亚总是能想出如此有趣的点子。   “果戈里投了赞同票。”叶伊赫眨着眼。   根据上次对付【圣天锡杖】时的经验,只要果戈里接受了,其他人就算反对也很难起到效果……   毕竟果戈里总有办法把这个名字宣扬出去,等到所有人都把他们鬼屋叫成【死屋之鼠】时,就算有别的官方名字也白搭。   ——就是,很难说果戈里的赞同是不是为了欣赏其他人的精彩表情。   “那么,作为【死屋之鼠】的一员,”   似乎也想到这点的费奥多尔微微笑着,口吻十分愉快。   “如果您允许,下次请帮忙带一些纸笔来。我也很乐意为您设计精彩又刺激的惊悚剧本。”   “好啊!”   对此,叶伊赫自然是满口答应。接着,他眉心微蹙,又和费奥多尔提起另外一件事。   “我在过来的路上收到种田长官的消息,说欧洲异能局那边始终担忧你的高危险性,似乎在暗地里谋划着想要对你进行[枭首行动]。” 第105章   听到欧洲异能局的这个行动,费奥多尔眉梢微动,露出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似笑非笑神情来。   “杀我?”   这几个音节,费奥多尔念得玩味而轻蔑,根本不把整个欧洲的国家势力放在眼里,“那就请他们来试试吧。”   叶伊赫看着费奥多尔连半点姿势也没动,甚至镣铐与颈环仍加诸于身。这本该是狼狈且弱势的模样。   但在费奥多尔抬眼的那转瞬之间,通身气场便已褪去了那份乖巧下的温驯,变得锐利无比、十足冷漠——宛若深渊里伸出了狰狞恶爪,深而重地剐在鲜血淋漓的人心上。   “…………”   思绪陷入片刻的恍惚,叶伊赫觉得自己的大脑哪里肯定出了问题,竟然觉得那爪尖是轻轻勾在他心底。   “种田长官已经单方面拒绝了。”叶伊赫开口道,“他们大概以为日本也是出于在我强威之下的忍辱负重,才被迫只囚禁你而不动手。”   竟然试图撺掇日本政府联合他们一起动手……想法很美好,可惜那批会动手的政府高官已经没机会忍辱负重了。   费奥多尔没有开口,而是微笑着听叶伊赫往下说。   “但我也没办法毫无心理负担的给种田长官他们添麻烦。只要你仍然被关在日本的异能者囚室,欧洲异能局就会一直不死心,持续施加压力。”   叶伊赫的表情认真。   “何况,我仔细思考了下,你的理想已经……嗯,至少一大部分已经达成了,”——对于抢了费奥多尔筹谋多年的【神人·雨御前】这件事,他还是有一点心虚的,“而且,你这半年以来都算是表现良好。”   费奥多尔安静聆听的神情同样专注,那双偏绛紫色的眼眸始终倒映着叶伊赫的身影,再也没有其他。   “所以……”   叶伊赫对费奥多尔道,“趁此机会,我打算顺势安排一场假死,放你出来。”   …………   在这间枯燥乏味的囚室里,费奥多尔度过了大半年。   叶伊赫则每天都会去那里陪他,好像他们还是曾经那样同用一个身体的双重人格体,无论去哪里都会待在一起似的。   除此之外,他总是会带点打发时间的东西,大提琴、《圣经》、纸笔、油画颜料……费奥多尔涉猎极广,几乎没有他不懂的。   不仅小楼里的众人见怪不怪,连几次来找他玩的乱步都扑了个空后,也就习惯了叶伊赫会时常不在小楼的情况。   因此,乱步反而对新开业的超大型沉浸式剧情体验鬼屋起了浓厚的兴趣,举手自愿加入帮忙。   对于【港口mafia】总部大楼爆改成超大型综合鬼屋的这条新闻,支持者居多,反对声也不少。   即使会有许多鬼屋爱好者满怀期待的表示已经等不及它开业,也依旧会有许多异议的声音,认为这是消费流量的一种,或者是刻意蹭曾经作为【港口mafia】总部大楼的噱头。   如果是某些曾经当过呼风唤雨的干部,享受过成为黑丨手丨党后获得的暴利以及各种犯罪的自由,那么会更加难以容忍这件事,认为他们这样做是在侮辱黑丨手丨党的脸面。   叶伊赫对这样的反对声更加不屑一顾。   【港口mafia】做过什么好事吗?因一个玩笑涂鸦而残杀所有红发少年、大范围投毒牵连无辜居民、搞文字狱的连坐处死制度……   光是后来在市警那边的档案统计,不算跟敌对组织火并而死的人员,仅是被【港口mafia】下令处死的普通民众,就高达数千人。   除此之外,还有走私军丨火与管制品、售卖丨成丨瘾药物、仿制□□、旁若无人的大规模组织火并……连重伤失忆的兰波被【港口mafia】捡到时,都只是派到抗争前线送死、得不到后援补给的底层人员。   混乱、暴力与血腥,一直是这座繁华城市的背后清理不干净的黑暗面。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是必须存在的、乃至正确的。   至少,失去这帮无恶不作、只追求利润的犯罪组织后,终于恢复平和生活的民众没有一个感到惋惜的,都是对着镜头大夸特夸。   而他。   眺望着明亮通透的晴朗天空,叶伊赫眯起眼眸,感受迎面拂来的微风。   他本来,也只是一个努力活在这世上的普通人罢了。   因此,面对被提至他面前的【三刻构想】,叶伊赫再度拒绝成为【掌控这座城市的黑暗面】的地下组织首领。   他反而决定将那五栋大楼改造成会受大家欢迎的鬼屋、游乐场、密室逃脱,什么都可以,但偏偏不会是一个犯罪组织的总部。   并且,叶伊赫之后还要以那五栋被他买回来的大楼为核心,覆盖整个市区为面积,坚决不允许任何非法犯罪组织在横滨冒头。   他不管别的地方有没有,但至少他在的地方,一个也不准有。   不过,从最近军警那边的反馈来看,他们在看到横滨那些用选票说话的沸腾民意后,似乎也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在近期进行全国性的犯罪组织清除行动。   有小爱同学和【神人·雨御前】在,大规模的犯罪组织根本无法形成;剩下的那些小规模团体,清理起来要容易得多。   就像他之前说的那句话。   他其实根本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最正确的,甚至,世界上的罪孽或许永远不会被彻底清除。   但至少,它不会变得更坏。   叶伊赫收回目光,落在自远处滑翔而来的大型客机上。   ——是时候了。   “费奥多尔,”   叶伊赫喊了声费奥多尔——后者正坐在机场大厅的长椅上,咬着指节,似乎在发呆。   比起常穿的那身披风加开襟外套、戴有毛毡护耳帽的经典装束,此刻的费奥多尔穿得月白的宽松针织毛衣与休闲长裤,鬓角边的一绺发丝也被别至耳后,看起来瘦弱又乖巧,像春假时出门旅游散心的大学生。   即使欧洲异能局站在他面前,也未必认得出这是那位谋略极深、轻易能将整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的[魔人]费奥多尔·D。   只不过如今,他在官方通缉名单上的标识变成了【已死亡】。   叶伊赫也同样做了些外在形象上的改动,只是袖口挽起时,露出的小臂线条要比费奥多尔流畅而结实,一看就是坚持锻炼的成果。   在刚得到这具身体时,百分百复刻费奥多尔身体数据的叶伊赫,体质与费奥多尔相差无几。   如今过去半年,他的体质明显提高,而被严格监督的费奥多尔……只能说,也算是没变得更差。   “要登机了。”   他向费奥多尔伸出手。   费奥多尔也才恍然回神般,从善如流被叶伊赫从座椅上拉起身,“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   叶伊赫眨了眨眼,只交给费奥多尔一张目的地写有某个东方国家的机票。   “我不会和你一起走。”   他尽量保持语气上的轻松,“你看,我们长得一模一样,特征也比较明显。要是还和你待在一起,你被发现还活着的风险就会成倍增加。”   “而且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自己记得规律作息,爱惜身体,吃点好的……我跟你保证那个国家的菜都很好吃……还有别咬指头……至少别咬出血,嗯……”   “所以…我们大概要分开一段时间了。至少等这段风头过去。”   叶伊赫轻微耸了下肩膀,故作愉快,表情却实在高兴不起来——哪怕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   沉默。   空气在沉默中发酵,又好似在酝酿无声咆哮着、自下而上卷动的磅礴风暴。   直至叶伊赫实在想不出更多的话来,转身打算离开时。   ——他的手腕,被费奥多尔握紧。   五指冰凉。   “您打算离开我吗?”   费奥多尔开口,声线偏低,却并不显得轻松。   他将敬语的一字一句皆咬得极为标准,音节连接间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莫名让叶伊赫想起闭目晨祷时的神父——庄严、神圣,不可触怒。   或者说……在那极短暂的一瞬间,叶伊赫感受到某种极冷酷的气息,几乎令他的寒毛竖起。   就像是被某种大型的危险生物盯上,条件反射激活了应对本能的警告。   “…………费奥多尔?”   向来信任自己直觉的叶伊赫侧过头看他,眼睛也随之微微眯起,以某种审视的目光来回打量。   “如果我说是,你该不会就想要对我做点什么别的坏事吧?”   刚放出来就又想给他搞乱?   他眼下可不在任对方宰割、毫无还手之力的意识宫殿内。   费奥多尔冷静的回以注视——直至过去许久,登机口的广播反复响起,他才出声答道。   “不……请您原谅,我并不打算做什么。”   他松开手,站直身体。   即使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叶伊赫莫名能感觉得出来,这只小老鼠正处于前所未有的糟糕情绪中。   连带他都有点于心不忍……可无论太宰还是绫辻,都说这样做才是最安全的……   随即,叶伊赫看见费奥多尔微微欠身,睫羽低垂,以某种好似舞会在邀请同伴入场的姿态开口道。   “与其让我独自前往其他国家,隐姓埋名,”   费奥多尔抬起眼,后半句话转为用自己的母语措辞——少了日语那份谦逊而委婉的敬意,却让叶伊赫的内心动摇得更加剧烈。   “我更希望您能和我一起回到我的国家……”   “在那里,我有想要展示给您看的东西。” 第106章 正文完   和费奥多尔一起回到……俄国?   叶伊赫有点犹豫自己是否要答应这个邀请。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真正的违法犯罪异能组织——【死屋之鼠】的发家地,就是俄国。   这也意味着在俄国本土,费奥多尔或许仍具有尚未暴露出来的隐藏势力,且规模并不小。   叶伊赫仍记得一个细节——涩泽龙彦提过他杀死的绝大部分异能者的情报,都是由费奥多尔提供的,这也是他们早就认识的缘由。   一位负责提供情报,一位负责杀死异能者。   而这也与费奥多尔最初和他说过的“要创造一个没有异能者的世界”的理念相符。   叶伊赫在犹豫的正是这点。   说到底,他其实绕开了关于“该不该杀死异能者”这个矛盾,而是将焦点定位在“如何消除罪行”,进而“清除罪孽”。   虽然解决了费奥多尔的理想,但这并非是对方一开始想要达成的目标。   若是费奥多尔坚持想要杀死所有异能者,叶伊赫很难说如果他就这样孤身跟着费奥多尔回到对方的老家,算不算是一种自投罗网。   【神人·雨御前】的杀伤性太强,而且目前处于交给小爱同学的自动化运行阶段,他并不是很愿意用来对付费奥多尔。   更不希望费奥多尔的行为触发到小爱同学的监测机制,主动带来属于【神人·雨御前】的死亡裁决。   似乎看出了叶伊赫的迟疑,费奥多尔伸出手,按在叶伊赫右掌那枚纹路繁复的印记上。   “以这份来自神的[权能]向您起誓,”费奥多尔注视着叶伊赫,慢慢说道。   “我不会对您做出任何不敬的行为。”   叶伊赫:“…………”   最终,那张去往东方的机票无人乘坐,叶伊赫转而购买了两张前往俄国的最快航班机票。   这是他最后试探性给予费奥多尔的信任——要是再骗他,呵。   这只惯常狡猾的小老鼠可是在囚室里答应过他的!   由于前往的目的地有变,叶伊赫在登机前重新购买了大量保暖的衣物。   连费奥多尔也被套上一件厚沉又保暖的防寒毛呢大衣,拉链一直到顶,翻折的衣领外又裹了条长款针织围巾。   对此,费奥多尔好脾气的任叶伊赫折腾,没有任何怨言。   甚至在叶伊赫对着电话那头艰难解释自己要和费奥多尔离开一趟,再三强调既没有被蛊惑也不是被强迫时,站在旁边的他唇角露出一点微妙的笑意。   通话的最后,叶伊赫显然说服了小楼里的人,因为他顺利的与费奥多尔一道乘坐飞机降落在乌拉尔区,而没有让费奥多尔独自离开。   “我记得这里,”叶伊赫走在街道上,“当时有一座教堂,我还在那里当了一段时间的辅祭。”   “滴血圣母教堂。”费奥多尔补充。   “原来是叫这个名字……”叶伊赫恍然。   那时的他俄语技能基本没有,无法主动与其他人交流,只能靠旁听来收集信息。   又走了一段路,叶伊赫感觉这条街道似乎变了些——走在路上,那些衣衫褴褛的穷困人民少了许多,地面也更干净,两旁的街铺几乎全变了样,崭新的招牌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叶伊赫惊讶的看到连教堂都进行了大翻新,与记忆中的那座华丽又精致的小型圆穹顶建筑几乎没有任何相似度了。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解决事件离开后,主教会伪造一起意外起火事故,同时对相关知情人士宣称那份异能武器制作说明书同样损毁在那次失火中。   “呀,这不是西里尔吗!”   叶伊赫这边还在吃惊着教堂翻新的规模,正好有穿着神甫装束的人来开门——还是曾经与他一起生活在这座教堂的熟识。   显然,他对叶伊赫很有印象,热情的用当初那个假名招呼他,甚至朝着身后喊道,“主教大人,西里尔来了——等下,两个西里尔??”   他甚至揉了下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   叶伊赫:“……”   “我那时仓促离开,是因为找到了自己失散已久的兄弟。”他只好现编借口。   费奥多尔在旁边发出声低而短促的轻笑,默认了这个理由。   “原来是这样!西里尔,你当时可害得大家一通好找呢!哎呀,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平安,我们就放心了!”   对方嘟嘟哝哝的说了一大堆,高兴的过来搭着叶伊赫的肩膀,“来吧,进来吧,今天正好是斋戒日呢!”   斋戒……叶伊赫的笑容微僵,又想起那难吃到噎嗓子的烤土豆和硬面包。   进到教堂的内部,那位头发花白,但精神仍然矍铄的主教也向叶伊赫他们点头示意,很是和善。   “还以为没能让你尝到瓦季姆制作的美食了呢。”   他还记得当初的承诺,于是对叶伊赫开了句俏皮的玩笑话。   叶伊赫没有听懂,转头看向费奥多尔——后者偏过头,贴着他耳畔轻轻开口,粗略描述了番叶伊赫沉睡过去后的景象。   叶伊赫:“…………”   所以这位主教其实一直都有警惕夜晚的袭击,还发现他连着好几天都在厨房开小灶!   ……如果不是这位和蔼的主教爷爷还在对着他微笑,他好想立刻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由于这次不是以神职人员的身份回来的,再加上主教的特别许可,叶伊赫终于没有再跟着吃斋食,而是享用了一顿地道的俄国美食:鸡肉蘑菇浓汤、奶酪焗土豆泥、苹果炖鸡,以及抹上黄油和鱼子酱的烤面包。   叶伊赫吃得超级饱。   原来瓦季姆真的能做好吃的饭啊。   “这也是近年生活好转的缘故。”   主教笑着送他和费奥多尔离开,“我们也拥有了更多的食材选择,而非仅有廉价的红菜头和发黑的硬土豆。”   “无论何时,都欢迎你们再度回来,我的孩子们。”   “那就再好不过了。”   叶伊赫高兴的和他挥别。   费奥多尔也向这位助教行了一个宗教礼。   接着,他们转乘火车,前往莫斯科。   一路上,叶伊赫都特别留心观察周边的风景——确实与自己曾经在俄国时所见到的大不相同了。   纵使风雪是这片土地不变的永恒旋律,伫立起的崭新建筑、翻修的街道与衣着干净的人群,却与曾经印象里的贫苦与穷困相去甚远。   能亲眼见到他们的生活有变好,叶伊赫也为此感到心情愉快。   其中,他路过其中一面摆放有滚动播放节目的电视橱窗时,被悠扬响起的小提琴声吸引了注意——确切地说,是拉小提琴的人。   “啊,我认识她。”   电视上的女性一袭逶迤红裙,站在恢弘而大气的音乐厅内,站在无数聚光灯之下,神色自如地演奏着独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   全世界都在为她喝彩。   而她的名字,叶伊赫还记得——苏梦之,当初在音乐学院时被他拜托过速学大提琴时,夸过他拉大提琴的姿势特别漂亮的那位同胞。   真好啊,她也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是帕布罗·德·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费奥多尔凝神停了片刻,准确的说出这首曲目。   “这是一首经典的小提琴独奏曲,需要她具备极高的技巧水平与深厚的音乐理解力……嗯,跳弓时还加入了一点滑音和颤音,她没有一板一眼的遵循乐谱,而是在表达自己。”   “这是不是很了不起?”叶伊赫问。   “当然。”   同样对音乐有顶级理解的费奥多尔欣然道,“技巧需要的多是努力与刻苦,但表达自我更需要天赋。”   “难怪你说我也很有天赋。”   叶伊赫高高兴兴的转回头去,继续欣赏这首在异国他乡遇见的流浪者之歌。   费奥多尔:“…………”   一直听到结束,叶伊赫才心满意足的跟着费奥多尔离开电视橱窗。   距离费奥多尔想要带他前往的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街道也从干净宽敞变得窄小、偏僻,石板小路取代平整的混凝土,枯黄的野草顽强地在两旁的墙根与壁缝间挣扎,从贫瘠里伸出一点新绿。   即使如此,叶伊赫也没有再看到衣衫褴褛的无家可归者,垃圾与落叶都被打扫得十分干净。   穿过一处拐角时,不知道从哪家的窗户出传来收音机的播报声,十分响亮,带着特有的信号音,滋滋作响。   【据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第一副部长达莎耶娃·巴塔利娜所述,她将继续推行扶持中小型企业的相关措施,包括进一步降低失业人员、保障劳动者权益和提高失业救济金标准,以确保劳动者的基本权利及劳动市场的良性发展。另外……】   等再往前走一段路时,新闻播报的声音便随着二人距离的拉远而逐渐淡去了。   最后,费奥多尔带着叶伊赫停在一栋早已废弃的大楼前。   旁边耸立着一栋同样废弃的矮房,灰白色的墙皮大面积剥落,杂草盖住了小径,是一种无人问津多年后的破败与荒芜。   在这栋大楼的另一侧,则在空地上放置着生锈的垃圾箱,歪倒在地面的十字架,以及残破的石碑。   “这里是医院。”   费奥多尔开口,“或者说,很多年以前的穷人救济院,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来求助。”   他第一次说起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事情。   “旁边那栋矮房是疯人院,尖利的嚎叫能持续一整夜。”   “在缺少医生与药品的这栋楼里,死亡就像感冒一样普通,每个人都在挣扎着迎来终结。”   “死去的人会就近埋在旁边的墓地里。如果他足够幸运,就能拥有一座石头雕刻成的简陋墓碑。”   “如果没人铭记他,便只有护工插在地上的十字架来为他祷告。”   叶伊赫认真听着费奥多尔的自述,直到空气再度变得沉默而肃寒。   他迫切的想要说点什么。   “那么,这是你……”   叶伊赫刚开口,却被早有预料的费奥多尔轻轻摇头否认。   “这是我第一次死亡的地方。”他道。   叶伊赫:“…………”   叶伊赫:“嗯??”   第一次死亡?人还能死很多次吗?   “如您所见,我的异能是[罪与罚]。具体效果是,”   费奥多尔的声音很稳,连同那双偏绛紫的眼眸在内,平静到近乎没有任何感情——但从其内容而言,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每一个杀死我的罪人,都必定要为我的新生而献出他的躯体与灵魂。”   [东正十字架的第三根为复活,表示神已战胜死亡,将会自死的惩罚中复生。]   叶伊赫想起曾经费奥多尔对他暗示过的话,眼眸在错愕中缓慢睁大,“费奥多尔,你……”   和太宰那种被所有异能者畏惧的反异能、或是像绫辻那样以绝对会用意外杀死凶手的因果律异能不同,这根本不是能暴露出来的异能!   它的强大,只存在于【未知】之中。   只有让敌人在不知其异能效果的情况下杀掉费奥多尔,他才是强大的——反之,针对这个异能的反制手段会有无数种。   这么危险的情报,费奥多尔竟然主动透露给他……   “要说没有告诉您的事,大约还有许多。”   费奥多尔眼底终于透出一点笑意——这点笑意使他透露出一种倨傲与谦逊交织的气场,如此矛盾,如此融洽,好似它们天生便应该在一起出现。   “但我思来想去,大概还是这点最为重要。如您所言,不再隐瞒。”   “…………”   此刻,叶伊赫几乎被彻底的哽住了,连呼吸都跟着停顿——唯有胸腔内的心脏在砰然跳动,指尖也泛起滚烫的热意。   好半晌,他才再度出声,“这么关键的异能,不告诉我也不会怪你……”   “您说的,[全部]。”   费奥多尔直视叶伊赫,唇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从此以后,您拥有彻底杀死我的权能,如同手握朗基努斯之枪。”   才不是能杀死神的朗基努斯之枪,叶伊赫在心底深深吸气,难以置信。   这个狡猾、傲慢、又疯狂到将真实连同性命一起交到他手中,以此作为筹码的[魔人]。   “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过了许久,叶伊赫才咬牙切齿的开口。   “是。”   费奥多尔微笑着,对此供认不讳。   “您若是还打算离我而去……”   “……想都别想。”   在枯叶被寒风卷起,落向太阳的沉沉天光中,有轻而浅的笑声与低语也一道被吹散,朝更远、更远的地方飘去了。   我的半身啊,我的弥赛亚,您将始终秉持那份高洁的意志,审判我、降罪我,然后……   与我一同沉沦在这溢满罪孽的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