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红楼]大老爷的科举人生 作者:细鱼 爵位被夺? 被人坑害? 气死亲爹? 面对一手烂牌,大老爷表示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逆风转盘!知识真的能够改变命运! 保证苏爽,谢谢收藏。 内容标签: 红楼梦 打脸 爽文 科举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赦 ┃ 配角:宁荣二府 ┃ 其它:人 第1章 开局 痛! 痛! 贾赦捂着脑袋,半迷糊半清醒中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地抽痛,脑海里头仿佛有无数只小锤子在敲打着他的神经,这巨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低声的□□声来。 他这是怎么了? 贾赦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来,他的眼皮眨了眨,浓密的眼睫毛颤抖着,眼前的一切仿佛雾中花水中月一般,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辨不明。 他还没来得及彻底地清醒,就听到一个清脆如黄鹂一般的声音说道:“大爷醒了。” 大爷? 什么大爷?! 贾赦脑子里混沌一片,他按着额角,隐约只记得他昏迷前发生的事,他刚写完一本《古代金手指大全》,正要去和编辑商谈印刷本数,在去的路上他接到了医院里的来电——他爷爷心脏病发作,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悄然逝世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把贾赦的理智粉碎了,他错愕不已,手中的手机滑落,脚下一个错脚,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撞上地上的石头,而后人事不知。 “爷、爷爷……”一想到爷爷,贾赦不知从哪里来的精力,勉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伺候的丫鬟含翠心惊了下,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大爷,您小心些。” 贾赦听了这话,愣了愣,朝她看去,只见身旁这陌生女子身着深绿色小衫,下着五谷丰登马面裙,足下只露出一点儿鞋尖,他神思恍惚,这分明是古代女子的穿着,即便他此时被人送入医院,也不该看到此等穿着的女子啊。 贾赦朝四下张望一眼,见左右前后莫不是一派大家气象,墙上挂着的是唐大家的字画,多宝阁上摆着的是宋朝的钧窑天青釉美人斛,上头斜插着几支开得浓烈灿烂的牡丹,那兰花也不是寻常物种,而是罕见的“二乔”,粉白、紫红二色花瓣交相辉映,一株便价值不菲。 即便贾赦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出不妥。 他低下身往下看,月白色丝绸里衣,足下是上好制成的袜子,暗纹远看不出,细看才觉察出其中的奥妙。 贾赦怔怔地回过头,他张了张嘴,想要问他是谁,现在是什么朝代。 但他还没来得及张嘴,脑海里的记忆就汹涌澎湃地将他剩余的自制力席卷一空。 “大爷、大爷您怎么了?!”含翠急切地连声问道。 其他丫鬟被她的声音一惊,原本在外头打着络子的也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进来。 贾赦,的的确确是贾赦。 但是此贾赦,又非彼贾赦。 贾赦,是书香世家,他爷爷给他起名为赦,乃是取宽容之意,盼他如君子一般心胸宽广,宽以待人,有容人之雅量,然而,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命运的捉弄,他竟然在《红楼梦》中荣国府大老爷贾赦身上重生了。 原身怎么死的,贾赦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麻烦大了。 在原身遗留下来的记忆当中,昨夜他与徐尚书三子徐艮清等人把酒言欢,烂醉如泥后背徐艮清安排于府上歇下,但不知怎地,原身醒来时,却发觉自己却身处女子闺房之中。 这还不可怕,可怕的是原身衣着狼狈,那女子也是如此,此外,更让原主胆战心惊的是,那女子胸口上竟然插着一把匕首,而他的手中沾满了血迹。 担忧、恐惧、惊慌失措等情绪将原主的理智厮杀殆尽。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糟糕的是,偏偏此时有一奴婢高呼:“杀人啦。” 原主本就三魂飞了七魄,听得这话,哪还顾得及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狼狈地逃了出来。 他一路狂奔,竟也跌跌撞撞跑回了家中。 回到家里后,原主竟然学鸵鸟一般,把衣服一脱,塞到床底下,就当作没事发生。 贾赦回顾完自己的记忆,脸色瞬间就青了。 才刚重生,就面临这样的情况,任何人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大爷、大爷,老爷叫你速去书房。”没等贾赦理完自己的记忆,就听到外头窗户底下传来赖管家的声音。 贾赦心里一紧,他的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下,哑着嗓子问道:“赖管家,进来说话。” 赖管家就着丫鬟打起来的帘子走了进来,他闻到了空气里头那浓郁的酒味,眉头下意识地一皱,而后低着头,神色一副安然不动。 贾赦一边命含翠给他帮忙穿上衣裳,边问道:“赖管家,老爷叫我去,是有什么事?” “奴才不知。”赖管家道。 贾赦见他低着头,也看不清神色,心里暗道,甭管赖管家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反正原身老子爹叫他去,他也不能找理由不去。虽然这般想,他心里也明白,恐怕和原主昨晚那件事有关系。 贾赦也懒得去撬开赖管家的嘴,命其他丫鬟拿了香露在身上去了去酒味后,急急忙忙跟着赖管家去了。 一路上,赖管家沉默不语,随着越是走近荣禧堂,贾赦就觉察出那些丫鬟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有些不对劲,他低垂下眼睑,手心里满是冷汗。 他在想,等会儿见了贾代善该怎么说,人,自然不是原主杀的,他尽管接手原主的记忆没多久,但也琢磨得出原主怕是被人设了个仙人跳了,但是空口无凭,谁能证明不是他杀的! 这才要命! 还没走到书房,远远地就瞧见许多丫鬟在那里吵吵嚷嚷的。 里头还传来贾史氏的疾呼:“老爷、老爷。” 贾政的声音也掺杂在众多声响中。 第2章 “快去请太医。”随着贾史氏一声尖锐的惊呼,赖管家和贾赦的脚步都顿了顿。 赖管家立即转身,飞快地朝外而去。 贾赦脸色一白,他深知此时不是犹豫的时候,贾史氏既然说请太医,可见贾代善现在还没死,他虽然没什么把握,能救贾代善,但贾代善绝不能死,至少现在他不能死。 贾代善若是死了,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气死贾代善的罪魁祸首,到时候即便他能够证明那个姑娘不是他所杀,他也落下了一个气死亲爹的罪名,这个罪名,在现代都足以让一个人毁掉终生,在信奉三纲五常的古代,那更是如此。 “让开!”贾赦的主意不过是在刹那间拿定的。 他大阔步朝门口走去,一把把拦路的丫鬟们推开。 “你要干什么!你都把爹气成这样了还不够吗?!”贾政红着眼怒瞪着贾赦。 贾赦懒得搭理他,他现在自救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了其他人,他端详着贾代善的症状,面色青紫,唇色发白,额两侧大汗直落,呼吸急促。 这、这分明是心脏病发作的模样? 贾赦的爷爷患有心脏病多年,贾赦旁的病不敢说精通,但这病,他的造诣连那些医生都赞叹不已。 一刹那间,贾赦猛地抬起头看向贾代善,神色复杂,他心里头一阵揪紧,爷爷是死于心脏病,他走的时候,他无能为力,眼下贾代善也是心脏病发作,这一切,莫非是上苍给他一个挽救的机会? 贾赦来不及多想,他摸了摸贾代善的脉搏和探了下气息,还有得救!他立即转身喝道:“散开,都快散开!” 丫鬟们神色不定,互相看了一眼,在贾赦慑人的视线下往后退了退,心里却嘀咕道,大爷这气坏了老爷还不够,难不成还想把这事遮瞒过去? “孽子!你这孽子要做什么!快把你爹放下。”贾史氏气得手都发抖了,这逆子平日里不成器也就算了,今日弄出那等子恶事,气坏了他爹,竟然还敢把他爹放在地上。 贾赦边飞快地帮贾代善把衣裳弄得宽松些,好让他能喘过气,边道:“太太,我是老爷的儿子,总不会害了老爷的。” 他这话发自内心,无论是方才心里那莫名的念头,还是为了他以后着想,他都会拼了命护住贾代善的性命。 但贾史氏岂会听他的话! “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快把大爷拉开!”贾史氏颤抖着声音怒道。 众丫鬟们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去,一个拉贾赦左手,一个拉贾赦右手。 贾赦皱着眉头,双手交叠压在贾代善胸口,边喝道:“让开!耽误了老爷的病,你们谁负得起!” 他这话一出,丫鬟们又迟疑了,手上的力度难免就少了些。 贾赦按着记忆中的方式,在贾代善心前区控制着力度进行按压。 一下! 两下! 三下! …… 贾赦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边按压着边着急地朝贾代善看去,见他面色渐渐红润后,心里才松了口气。 贾史氏等人已经被贾赦这等大逆不道的做法气晕过头,竟然也没人上前来阻止他。 “混账!”贾史氏率先回过神来,她怒目瞪向贾赦,正要开口痛骂,却听得原本没了声息的贾代善咳嗽了数声,她的话顿时停住了。 “老爷、老爷。”贾政随后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把推开精疲力尽的贾赦,将恢复过神识的贾代善扶了起来。 贾赦累得满头大汗,他见众人仍围着,眉头一皱,喝道:“闲杂人等,都出去,让老爷透透气。” 贾史氏此时见贾代善面色有所好转,也顾不得平日对贾赦这逆子的不喜,下意识地对众人说道:“都出去。” 众人应声退去。 “老爷,您觉得怎么样?”贾史氏扶着贾代善的右手,和贾政搀扶着他在书房屏风后的塌上躺了下来。 贾代善面色虽然好了些,但死里逃生,浑身都没了气力。 贾赦道:“老爷平日吃得什么药,快把药拿来,先让老爷就着水服下。” “对,药,药就在书桌上,快取了来。”贾史氏如梦初醒般说道。 贾政殷勤地跑过去,将药瓶取来,倒出几颗药丸来送入贾代善口里,又亲自捧了杯水帮着贾代善服药。 片刻后,贾代善才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眸浑浊,里头却暗有精光乍现。 “老、老大可在?”贾代善一醒来就问这句话。 贾史氏和贾政下意识地朝贾赦站着的地方看去,贾代善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到了低头垂手站在一旁的贾赦,他咳了一声,用帕子捂着嘴,“你、你们都出去,我和老大有话说。” “老爷,您这才刚醒过来!”贾史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代善的话打断了。 他虽然在病中,但说话力度掷地有声,说一不二,“都出去!” 贾史氏含怨地瞪了贾赦一眼,不情不愿地说了声:“是。” 贾政是个孝顺儿子,贾代善说东,他从不往西,他沉默地退下,在经过贾赦身旁的时候,身形顿了顿,低声说道:“大哥好好说话,别气到老爷了。” 贾赦不言语,他的眼神从贾史氏、贾政二人身上扫过,又落在撑着上身,盯着他的贾代善身上,上前将枕头叠起,让他舒服地靠着。 “吱呀—”门合上了。 脚步声也远了。 方才还挤挤挨挨的屋子里此时只剩下贾代善和贾赦父子。 贾代善咳了咳,他的面色青黄,两颊却透着病态的红,“你过来。” 贾赦上前了数步。 贾代善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昨夜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贾赦垂下眼眸,浓而密的睫毛纹丝不动,他的神色看不出方才的慌张。 “好。”贾代善收回打量贾赦的视线,又咳嗽了数声,“我也知道不是你干的,你虽然不成器,但这种害死人的手段,你是断然想不出来的。” 贾赦的嘴角抽搐了下,不知该喜悦贾代善的信任,还是该扎心他对于原身深切的认识。 的确,原身确实好色,但是荣国府管教甚严,谋划人命这种事发生在其他纨绔子弟身上还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那根本就不可能。 第3章 从一开始得知消息的时候,贾代善就知道这件事不是贾赦干的,知子莫若父。 因此,他之所以气倒,根本不是因为贾赦“犯下”这等恶事! 而是因为贾赦被人设了局。 贾代善在宦海浮沉多年,经历了十数年前的庚寅之乱,又历经新旧党争,他对于政治的敏锐是贾赦这些年轻人远远比不上的。 这件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毁掉贾赦不止,整个荣国府都有可能因此而覆灭。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点儿,贾代善才一时又急又怒,气晕了过去。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给我从头说来。”强撑着病体,贾代善对贾赦说道。 “是。”贾赦道。 随着贾赦的诉说,贾代善的神色越来越沉重,他今日早晨所收到的消息上只不过略说了句话就一语带过,远不如贾赦亲自诉说来得仔细。 贾代善越听心里越明白,但越听,心里也越冷。 徐蔚然那人,向来是斩草除根的主儿,官场上得罪他的没几个能落得好下场,流放三千里都算是轻的,他又是礼部尚书,天下读书人但凡有点儿心思的,哪个不得讨好他! 这次,老大被人冤枉杀了徐蔚然的七女,这事恐怕没那么好处理! “……孩儿见那姑娘没了气息,当下就乱了阵脚,偏偏此时又听到有人喊道,杀人啦,孩儿实在不该,竟被这话吓得慌忙逃了回家。”贾赦垂着头,有条不紊地说道。 他的声音清冷,一字字讲来,清晰易懂。 “你也知道你不该!”贾代善哼了一声道,不消说,那奴婢就是人证了,这局实在阴毒,人证物证俱齐,老大的名声素来也不好,对方这局设得实在妙得很,要不是这坑害的是他这儿子,他都想见识下这人到底是谁。 “孩儿想,孩儿该去衙门里自首。”贾赦没有逃的意思,即便局势再不好,他也得留在京城,在京城他还有一丝活路,出了京城,他必死无疑! 设这个局的人,必然会给他打上畏罪潜逃的罪名,到时候,才真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贾代善没想到贾赦竟然会说出这话,他一时诧异,忍不住多瞧了贾赦一眼,心里稍微感到慰藉,能说出这话,可见这孩子还算是聪明。 “扶我起来。”贾代善道。 这厢,父子俩才拿定主意,荣国府前头,却是出了大事。 忽喇喇,几个坐轿子的官员到了门前,身后却是带着一大顿衙役,气势汹汹,分明是来者不善。 几个门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当下脚软的脚软,脸白的脸白,还好还有一个较为机灵的小跑着进去回话了。 “老爷、老爷,外头来了好多官差。”陈管家满头大汗地在外头回道。 贾赦和贾代善对视了一眼,父子俩眼中都掠过一丝惊诧。 “去看看,我倒要瞧瞧到底谁在这背后搞鬼!”贾代善眉眼中掠过一丝怒意。 贾赦上前要扶他,反被贾代善挥退了。 他心里不放心,故而亦步亦趋跟在贾代善身后,但却见贾代善一路走来,步伐稳健,浑然不像个生重病的主儿。 他心里疑惑,却也不提,跟着贾代善到了正厅。 正厅内。 三法司俱全。 大理寺卿章桁端坐在上首,他的容貌极其风流,身姿更是如松如竹,一身绯色官袍更显得气度非凡,莫道京中女子莫不期盼能嫁与他为妻为妾,只可惜至今都没有人能遂愿。 刑部侍郎左裁和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白山亘坐在下首。 厅内气氛凝滞,纵有丫鬟上前端茶倒水,也是被吓得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来。 “哒哒哒”外头渐渐传来了脚步声。 章桁捧着茶盏的手指动了下,他凤眼一扫,见着贾赦扶着贾代善进来,又收回视线,将手中茶盏搁下,起身行礼:“下官见过国公大人。” 左裁和白山亘动作稍微慢了些,面面相觑了一眼,二人心里俱都叫苦,但不得已,只好跟着行礼。 按照规矩,他们是来捉拿贾赦归案审问,代表的是圣上,本不该行礼,但这章桁都带头行了礼,他们也不得不从。 但这礼一行,气势就弱了。 左裁心中暗暗想道,原本以为今日来捉拿贾赦归案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看来,少不得还得费上一番功夫。 “国公大人身子可好些了?”章桁关切地问道。 白山亘愣了愣,他在心里哼了一声,“章大人,陛下命我等来,可不是来嘘寒问暖,而是来捉拿杀人凶手贾赦归案!” 章桁眉眼如旧,不动声色地瞟了白山亘一眼,“白大人,本官心里自有定夺,况且此事是大理寺主事,尔等二部配合,白大人何必心急?即便是要判他站刑,也得先过了公堂。” 他这番话说得白山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脸色都阴沉了下来,却是不敢再说什么。 贾赦心里暗自惊奇,不知这章大人这话里头到底是什么名堂,竟然能让向来牙尖嘴利的白御史闭上了嘴。要知道,这白御史在他记忆里也是占了不少分量,或者,应该这么说,但凡是京城中的纨绔子弟见到了这白御史都跟见到了鬼见愁似的,没人敢招惹他。 因为这人,实在是典型的鸡蛋里挑骨头的麻烦人物,你手头上没事,遇到了他,也能被他找出事来。 “章大人,老夫身子已经好些了,章大人来得正巧,老夫也正有事要找你。”贾代善气若悬丝地说道。 贾赦低着头站在一旁,似乎对方才在外头还中气十足一转身就气若悬丝的贾代善的变化毫无察觉。 “哦,是什么事?”章桁眉头微微蹙了下,问道。 贾代善咳了一声,指着贾赦道:“正是我这逆子的事!” 白山亘按耐不住了,他冷着脸提醒道:“章大人,此事圣上已经知晓,特命我们三法司办理此案,章大人可不能徇私枉法。” 贾代善呵呵一笑,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白大人说笑了,老夫虽年迈,也知法知律,白大人为何有此念头?真是叫老夫惊讶。” 贾赦在一旁,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掠过一丝笑意,贾代善这话,着实狠!这话正和那苏轼与佛印和尚的对答有异曲同工之妙,真真是损人不带脏话。 “你、你……”白山亘身为左副都御使,几时受过人家这样的辱骂,气得额头上青筋都绷起了。 左裁见气氛紧张了起来,连忙打圆场,“白大人不过是一时情急,毕竟我等才来之时,陛下正因此事盛怒,白大人也是一心想着为陛下办事。” “正是,吾等食君之禄,自该分君之忧。”白山亘非但不就坡下驴,还沉声喝道:“国公大人官职虽比下官高,但下官也不容许国公阻我等办事。” 贾代善眼皮也不抬,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老夫几时说过要阻你们办事?” “方才国公大人的话,意思分明,难不成还想抵赖?”白山亘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件事他一定要好好办,而且方才贾代善的话,他也要记下,回头不写几份奏折上书其纵子行凶还妄图贿赂官员!他就不姓白。 第4章 “哎呀,白大人想错了。”贾代善叹了口气,他朝贾赦看去。 贾赦立即明了他的意思,掀起衣袍,在厅内跪下。 白山亘见状,自觉自己有理,更是得理不饶人,“国公大人,你这是何意?即便令郎以大礼叩拜,我等也不会徇私枉法。” 贾代善没有开口,反倒是贾赦开口说话。 贾赦虽跪下,但他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惧意,更是抬着头,双目对着章桁,“禀大人,小民有一案要告,不知大人可接否?” 章桁微微眯起眼睛,他的眼睛中寒光乍现,如刀裁剑刻一般的俊眉挑起,“本官身为大理寺卿,管天下刑事,自然是接的。” “章大人!”白山亘不满地开口。 章桁淡淡看了他一眼,“白大人,您觉得本官哪里说的不对吗?” 白山亘被他的话给噎住了,章桁方才那话的的确确没有不对的地方,大理寺卿掌管天下刑事,这是普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他要是说不对,就得罪了大理寺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员了。 “你有何案,速速说来?”章桁打发了白山亘,就偏向头问贾赦。 贾赦深吸了口气,他原先的确是想自首,但是后来转念一想,若是自首了,反倒让自己处于下风,还不如另想其他办法,故而就想到了这一招。 本来,他对这一招还没有多少把握,因为他不确定,负责他官司的官员到底是怎样的人,直到发现章桁像是有几分偏向于他们后,他才拿定了主意。 “是,大人,小民所要说的正是一桩怪案。”贾赦从容不迫地将原身所有的经历说出,敌在暗,我在明,他们已经处于不利的地位,如果不出一招险棋,就无法改变局面。当然,这一招未必就能赢,若是失败了,付出的代价也不少。 章桁边听着贾赦的话,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贾赦,他跟贾赦并不熟,之前维护荣国公,也不过是要报答荣国公之前对他的恩情,他心中也有几分怀疑贾赦的确是杀了人,可现在听到贾赦将昨夜的事一一讲来后,章桁很快就察觉到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左裁和白山亘也是如此。 左裁心里暗暗叫苦,本以为不过是件纨绔子弟杀人案,再轻松简单不过,没想到,这后头竟然大有来由,章桁是国舅,他是不怕得罪人,可他不过是一刑部侍郎,又是寒门出身,可得罪不起人。 白山亘神色莫测,他倏然冷哼一声,“口说无凭,你说你是被人陷害,可有证据?” 贾赦看了他一眼,他要是有证据,现在早就上徐尚书府上打脸去了,还用得着在这里跪着,“没有,正是因为如此,小民才想让诸位大人还小民一个清白。” “本官知晓了。”章桁起身,“虽说如此,但白大人所言也是有理,我等是奉陛下之命,来捉拿你归案,世子担待些,跟我们走一趟吧。” 贾赦应了声诺,他早就知道这一遭是躲不过,故而那些衙役给他上枷锁的时候,也不反抗。 临走前,贾赦忍不住回了下头,看向贾代善,见他神色有些颓丧,眉眼间充满担忧,心里不免也有些酸涩,说实在话,他心里头也没有什么把握,毕竟这古代,冤假错案多如牛毛,即便有三法司,即便他是荣国公世子,也未必就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老爷,还请保重。”贾赦勉强露出笑容,对贾代善说道。 贾代善沉默地盯着他,久久后才道:“你放心。” 待贾赦走后,赖管家也请来了太医。 那太医是荣国公的世交,在熟稔地给贾代善把完脉后,他边取了笔在纸上写药方,边道:“老贾,你这管家可得管管,说什么你被气晕了过去,害得老夫一路上紧赶慢赶,生怕你出事,结果你这脉相还是跟往常没什么两样,要我说,你这病要装到什么时候。” 贾代善直起身,“不装啦,再装下去,人家还真以为我这把老骨头要没了。” “可不是。”宋太医写完方子,回头道:“要我说,陛下那是看重你,别人有这事,不高兴得放三天鞭炮都算好的,你倒好,还装上病了。” 贾代善没有解释,很多事情是因人而异,那件事的确是好,但是落在他头上,却是荣国府的一道催命符。 “行了,叫人按照这药方拿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一帖,等三日后,自然而然就痊愈了。”宋太医说道。原先怕贾代善的病情被人看出破绽,宋太医就按着贾代善的吩咐给他安排了些药,现在贾代善既然要“痊愈”,自然是另外得开些药了。 “嗯。”贾代善道。 宋太医收拾了东西,出了房间,赖管家亲自送他出了门。 贾史氏和贾政二人进了屋。 贾史氏红着眼眶,哭着道:“老爷,那孽子做出那样的事,可怎么是好?!” 一想到日后人家看着她那些不屑的眼神,贾史氏就恨不得没有生过贾赦那个逆子。 “住口!”贾代善皱着眉头喝道,“别人不知道老大是怎样的人,胡诌也就罢了,你是他娘,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 贾史氏被贾代善骂了一句,脸上涨得通红,却不敢反驳,更何况,她也知道贾代善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老大的确不是那种有胆子杀人的人,只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要怪他,要是他老老实实在家,哪里会出这种事! “好了,你们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静。”贾代善没心思去和贾史氏、贾政二人说明这件事的情况,他现在要好好休息,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是。”贾史氏满腹委屈地退下。 待出了屋子后,贾政陪着贾史氏回到贾史氏的院子里。 “老爷是什么意思吗?难不成我愿意看老大被送入牢内?这件事说到底还不是老大的错!”挥去了下人后,贾史氏愤懑地说道。 “太太说的是,只是老爷此时正在盛怒,一时说错话罢了,太太不必放在心上。”贾政宽劝道。 贾史氏心情才稍稍好些,“要是老大有你几分懂事,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祸事。” 贾政没有应话。 他在想一件事,贾赦犯下此等大错,世子之位或许该换人了。 第5章 “哦,他真是这么说的?”建明帝的声音从上头传来,底下众人道了声是。 “咳咳,老冯,你怎么看?”建明帝笑了一声,偏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冯道问道。 冯道笑了下,“陛下,奴婢没什么见识,也辨不出真假,只是觉得这荣国公世子的话有些不对头,徐尚书是怎样的人,他的子弟也都是好的,怎会陷害荣国公世子呢?况且,奴婢还听说,这二人的关系不差呢。” 章桁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冯道这话分明是偏向徐艮清的,还暗指贾赦明明和徐艮清是莫逆相交,却杀害了徐艮清的庶妹不止,还妄图推卸罪名。 建明帝果真大怒了,他哼了一声,“此等奸诈小人,德不配位,传令下去,夺去他世子之位。” 他的话音一落。 所有人心里就是一惊。 天子一怒,如雷霆大作。 任何人都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去触霉头。 章桁沉默了下,不知为何却想起方才在荣国府内面色冷静的贾赦的模样,他脑海里依稀又浮现起当年那一桩事来,当初姐姐也是和贾赦一样的境地,若不是有荣国公出面说情,姐姐早就被冤杀了,想到这里,章桁闭上了眼,又缓缓睁开,“陛下,微臣觉得贾赦之言虽然听起来天方夜谭,但是其中不无道理,现如今满朝上下都知晓此事,贾赦既然提出此案,微臣愚见,此两案本该是一案,应当合在一起一起处理。” 御书房内安静了下来。 建明帝略皱了皱眉头,的确,若是贾赦不告倒还容易处理,他一告,三法司不得不受理此事,贾赦无论如何,好歹还是荣国公长子,四王八公同气连枝,荣国公又结交甚广,这件事不能轻易就这么处理了,但是褫夺世子之位的话已经说出,自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章桁体贴地说道:“陛下,无论那贾赦有罪还是无罪,此事也该给他一个教训,好让其他子弟以儆效尤。” 建明帝就坡下驴,“章卿言之有理,此事就由章卿说的办。” 白山亘心里暗恨,那贾赦死不足惜,偏偏这章桁横插一脚,坏了好事! 在牢中的贾赦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方才已经差点儿没了,他被关在牢房里,除了手铐、脚铐使得行动不便外,倒也没有其他麻烦。 此时,他正靠在牢房的墙上,这牢房估计是这边最干净的,地上的稻草也都是干燥的,除了时不时溜达出来几只小强外,也没有什么其他不好。 虽然摊上一摊子麻烦事着实令人不快,但贾赦心里却没有抱怨,毕竟他现在好歹还活着。 他闭上眼睛,努力去回忆原身的记忆,把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可不是什么聪明的事,真正能救自己的也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贾赦就不由觉得好笑,他在现代的时候,平时除了喜欢看些古文外,就是喜欢看那些侦探小说,什么密室流、荒岛流,他甚至还专门腾出个房间来屯那些小说,没想到,现在,那些曾经看过的小说也能派上用场了。 按照犯罪心理学来说,所有的犯罪嫌疑人都有他的动机。 只要找到杀人动机,再根据动机进行推测,结合线索,找出证据,就能够将凶手绳之以法。 但是知易行难。 要将凶手绳之以法谈何容易。 贾赦在心里推敲着,这件事的凶手无疑是徐家人,徐家七女身处内院,其闺房除了徐家人知道外,外男根本无法得知,而原身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么个人。 这一点可作为反驳的证据。 但,只有这一点,还不够。 因为,他这么说,对方必然会说他收买了他们宅邸的下人,暗暗得知地址,因此这一点,并不致命。 贾赦接着回想,原身当时虽然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但是也因此,对当时的场景记得格外深刻。 那个姑娘双目圆睁,分明是死不瞑目,她的左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伤口周围浸染了血,但是奇怪的是,其他地方却干净得很。 贾赦脑海中隐隐觉察出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但到底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来。 “进去,别婆婆妈妈的。”外头突然传来狱卒的喝骂声。 “进去就进去,你等着,回头我叫我老子往死里弄你。”一嚣张跋扈的声音响起。 “行,那老子就等着。”那狱卒啐了一口,将门上了锁,头也不回地走了。 贾赦摇了摇头,这里是大理寺的牢房,有个名头叫做十进一出,顾名思义,十个人进来,最后出去的也就一个,怪不得那狱卒丝毫不畏惧报复。 “嘿,哥们,你叫什么名字?”隔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贾赦走到牢门口,往旁边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裳不整的瘦长脸正对着他。 “都进到牢房里了,问名字有必要吗?”贾赦淡淡道。 “嘿嘿,那可未必,我瞧你家里也像是不一般的,想必过不久就能出去了吧,这破牢房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干脆来聊聊天。”那瘦长脸嬉皮笑脸地说道,浑然没有坐牢的意识。 贾赦眯了眯眼睛,“聊什么?” “干脆就来聊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吧?我是不小心撞死了个老头,被御史告了一状,不过,我老子有本事,想必过几天就能把我捞出去。”瘦长脸反问道:“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贾赦看了他一眼,见他手掌上布满茧子,还时不时拉扯衣裳,心里咯噔了下,面上不动声色,叹了口气:“被冤枉进来的。” “嘿,都是自己人,你就别说谎了,我听说那徐大人的七女是你杀死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瘦长脸追问道。 第6章 是不是真的不说? 这家伙难不成真把自己当瞎子了? 这样明显的破绽,手上明显是劳作过留下的茧子,衣裳的不适应,这一点点都在证明这个瘦长脸分明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派这么一个人潜伏进来,难不成是为了耍宝不成? 贾赦很快就想明白了,对方恐怕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毕竟原身在所有人印象中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故而派这么个人来根本就没意识到他会看破。 不过,徐家既然派人来,就说明他们也没有把握,也就是说,贾赦他们有胜算! 想明白后,贾赦露出了个笑容,笑得那瘦长脸有些不明所以。 “开饭了。”到了夜间,狱卒们提着食盒往各处牢房里派送饭菜,那饭菜是馊的,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子叫人反胃的恶臭味。 贾赦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菜,黑中夹黄的米饭,上头搭着几根菜叶子,那菜叶子也是奄奄的。 他因着知道徐家内里心虚,心情大好,故而也不在乎这些饭菜。 而隔壁那瘦长脸刚接过饭菜,却是很不给脸地直接把碗给砸了。 “这什么玩意!给狗吃的吧!”瘦长脸怒骂道,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那狱卒的鼻子骂道:“好啊,你等着,等老子出了这牢房,叫我老子弄死你!” 那狱卒被他溅了一腿的污渍,本就在气头上,听到这话,更是火上浇油一般,扯过那瘦长脸,乓乓地往他脸上重重砸了好几拳。 贾赦靠着牢门看着,眼里掠过一抹狡黠的笑意,他劝道:“别打了,别打了,他这人嘴巴虽然贱,要是以后真出去了,你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狱卒听了这话,脸色犹豫了下,拳头也停住了。 “你也是,嘴巴这么不干净,你老子是谁,谁知道,要真是想吃点儿好吃的,告诉这位小哥你老子是谁,让他帮你买些能吃的,回头再找你老子要钱就是了。”贾赦脸不红心不跳地给那瘦长脸挖了个坑。 那狱卒本也不想惹事,见有人出来调停,就着贾赦给的台阶下来了,“还是这位公子聪明,在这牢房里,你有钱,别说要吃点儿好吃的,就是摆个宴也没人说不行。” “我、我没钱。”瘦长脸囊中羞涩,徐家的银子还没给他呢。 “没钱,那没关系,你告诉我令尊是哪位大人,回头我去要就是了。”狱卒熟练地说道,他的眼睛流露出贪婪的神色,瞧这家伙方才嚣张的模样,想来家境必然厚实,这回想必能坑个几百两。 “凭、凭什么!”瘦长脸果然露出马脚了,他脸色变了变,低下身把那些饭菜一收拾,“老子平日山珍海味吃惯了,今日来吃点儿糙食!” 那狱卒脸瞬间黑了下来,举起拳头又要打人。 那瘦长脸倒是学了个乖,一个后窜,躲到后头去了。 “行了,你也别跟这家伙计较,劳烦您帮我弄些能吃的,顺便弄壶茶。”贾赦从荷包里掏出一块银锭子,塞到了那狱卒手里。 那狱卒掂量了下手中的银锭子,露出个殷勤的笑容来,“好咧,您老等着,我这就去。” “鱼香肉丝、清炒山笋、红烧猪蹄、普洱茶,行了,都齐了。”狱卒手一摆,活像个小二似的退了下去。 贾赦倒是没想到这里头的狱卒手脚竟然这么利索,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把东西送回来了。 他先倒了杯普洱茶,这普洱虽算不上什么好货色,但也勉强能入口了,淡雅的茶香把这一日的疲惫尽数洗去,他嗅了嗅茶香,喝了一口提提神。 “嘿,兄弟。”瘦长脸在隔壁闻着香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什么事?”贾赦夹了一筷子清炒山笋送入口中,满意地点了下头,这季节正是新笋出的时候,又嫩又脆,这手艺却也不赖。 “能匀一些给我吗?”瘦长脸咽了下口水,说道。 不光瘦长脸,此时牢房内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贾赦那几盘菜。 关在这牢房里的,多半是犯了罪送进来的,有朝廷官员,也有江湖人士,起初都还有三瓜两枣能打发那些狱卒让他们帮忙带些吃的喝的,但日子久了,荷包空了,要想吃好喝好,可就难了。 “嘿,小子,你把那猪蹄扔过来,等回头老子帮你个大忙。”一下颌满是须髯的壮汉靠着牢门,眼巴巴地看着贾赦手里的猪蹄说道。 贾赦漫不经心地朝他瞥了一眼,见他眼露精光,体格彪悍,心里猜测此人大概是江湖人士,便开口问了些问题。 那汉子估计也是饿得紧,耐着性子回答了贾赦的话。 贾赦这才得知此人原是福建人士,名唤刀老大,是个义盗,这人也颇有名气,身手敏捷,在水中那更是如鱼得水,能凫水半日,平日也是时时劫富济贫,这回被抓进牢里却是因为追杀倭寇。 福建一带沿海,倭寇时常自海上骚扰百姓,并且常进村杀男欺女,刀老大看不过去,那日带着一帮弟兄得知倭寇又上岸来,二话不说就带着兄弟去杀倭寇,谁知那倭寇却书了封信,言道那些人乃是使者,本意是为成两国之好,岂料却被贼人所杀。 刀老大这就倒大霉了。 “呵,我刀老大在福建一带好歹也算人物,那些倭寇,老子盯了有一个月了,什么使臣,分明就是些奸贼!”刀老大气冲冲地说道。 “刀老大的话还是可以信的。”忽然有一沧桑的声音在贾赦耳旁响起。 贾赦愣了下,这才知道原来他右手边也是有人的,“敢问阁下是?” “老夫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个穷读书的酸秀才罢了,你要是不嫌弃,叫我一声程老就是了。”程老笑呵呵地说道。 贾赦笑了下,这牢房里潜龙卧虎,有哪个是小人物,不过既然人家不说,他也不问。 “小友啊,可否匀杯茶来?”程老问道。 贾赦已经吃饱喝足,那猪蹄,他一口没动,直接给了那刀老大,又跟狱卒拿了个杯子,倒了杯普洱给隔壁的程老。 瘦长脸眼巴巴地看着贾赦。 贾赦看着他,摊开手,故作惋惜地说道:“唉呀,我怎么忘了你,真是抱歉,这菜都分没了。” 就是有,他也不给。 瘦长脸被膈应得说不出话来,黑着脸看着刀老大抱着大猪蹄啃得津津有味,再看一眼自己的伙食,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大概就是如此了! 第7章 荣国公世子杀徐尚书七女案很快就在京城掀起了惊涛骇浪。 早朝时分。 天才刚刚擦亮,上早朝的路上挤满了各色轿子。 其中,有一顶轿子最为引人注意。 它引人注意的原因不是因为它的华贵,而是因为轿子里头坐着的人——荣国公贾代善。 放下帘子,礼部尚书徐成松面色阴沉,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膝盖上,贾代善那老狐狸倒是命大,居然没气死,他要是死了,贾赦就是瓮中之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偏偏没死,这可就麻烦了。 那家伙可是狡猾如狐,偏又口齿伶俐,今日这事恐怕还得再做一番绸缪。 轿子在午门前都停了下来。 文武大臣们从轿子中出来,顺序有序地朝宫里走去。 贾代善是国公,自然走在众人前头,他步伐坚定、面色虽有几分苍白但神色奕奕,比起年轻人来也不遑多让。 往常他上早朝,那些或熟识或不熟识的官员都殷切地和他打招呼,但今日,众人却反常得很,贾代善走过的时候,那些人要么低头,要么偏脸,装作看不到他的模样。 贾代善的身板挺拔,丝毫不在意那些人的态度。 待站定后,他微垂下眼眸,气息绵长,今日的早朝可没那么好过,这是一场硬仗。 果不其然。 早朝才刚开始。 就有御史大夫从列中出来,躬身道:“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建明帝眼神困倦,他疲惫地摆了摆手,“何事启奏?” “ 微臣要劾贾大人教子不严、纵子行凶之事!”那御史满脸通红,眼里闪现着兴奋的神色。 众人一瞥他的神色便了然了,御史以弹劾百官为职责,弹劾的官员职位越高,他们的名声就越大,荣国公向来做事滴水不漏,少有御史能捉到他的把柄,这回他嫡长子贾赦一案却是白白送给这些御史一个天大的把柄。 怪不得今日早朝时,那些御史就跟闻到腥味的猫儿似的,原来是为了这事。 “陛下,贾大人身为朝廷重臣,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教导不好,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微臣恳请陛下治贾大人的罪。”此时出列的是工部尚书陆陶。 陆陶是寒门子弟出身,向来看不惯朝中的达官贵人,自诩清流,他弹劾贾代善,众人也不惊讶。 而后,不止陆陶,就连兵部侍郎、户部侍郎等官员也都出来指责贾代善教子不严之过错。 墙倒众人推。 贾代善对现如今的局面并不惊讶。 他老神在在,徐青松那人出手绝不会那么轻,估计还有后招呢。 “陛下,”这一次站出列中弹劾贾代善的却是左相宋袁青。 众人心里吃惊不已,宋袁青此人是朝廷上众人皆知的好好先生,凡事问他,他都说好,是个谁也不想得罪的人,今日,他怎么出来说话了? 难不成是替荣国公说话? 也不对啊,没听说过荣国公和左相有什么交情。 “宋相有何事?”建明帝也疑惑了。 宋袁青面带郁色,他语气悲哀地说道:“国公教子无方,此是他的罪,老臣只想恳请陛下能让老臣那未入门的可怜儿媳死得瞑目,也好了了我那可怜儿子的一番心事。” 哗!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脸上都带着惊讶、震惊的神色。 就连建明帝也愣了下。 “徐尚书的七女是你儿媳?”建明帝问道。 宋袁青颔首,他提袖擦着眼泪,“正是,我们两家早已互相说定,只等徐尚书的七女及笄,就请冰人去说亲,没想到,却是出了这样的事,微、微臣实在痛心不已。” 朝堂上都安静下来了。 所有人若有似无地打量着贾代善,如果说之前这件事还算能回转,现在这件事已经没法回头了。 徐尚书七女身上还有宋相未过门儿媳的身份,无论如何,建明帝都得给他们两家一个交代。 “可怜我那儿子,得知此事后,日夜不能眠,至今滴水未入。”宋袁青擦着眼泪,屈膝跪下,“微臣厚着老脸,想请陛下严惩那杀人凶手,好让微臣那无辜的儿媳能够安心入土。” 他这一番话,说得不少人心里都忍不住同情起他们来,更有不少人心里暗想这宋相平日是一竿子打下去都不出声的主儿,现如今肯为那未过门的儿媳开口,可见此人心性纯良。 徐尚书也屈膝跪下,“陛下,臣那小女死得冤枉,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将那杀人凶手按律斩首!” “是啊,陛下,微臣等也恳请陛下按律将那贾赦斩首示众。”其他人也都跪下。 好一招苦肉计。 贾代善眯着眼睛想道,这徐青松着实是个老狐狸,只是不知他是如何说通宋袁青这泥人,竟让他同意出头,至于那所谓的婚约,贾代善心里嗤笑,宋袁青这家伙向来谨慎,不肯轻易表明自己的立场,徐成松是七王爷的人,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儿子和徐青松的女儿而且还是个庶女立下婚约。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众怒难犯。 建明帝有些为难。 他皱紧了眉头,若要答应这些人的话,贾赦的案件必然牵连到荣国府,而荣国府身为太子一党的魁首,它受到处置,难免会让人觉得太子不得圣意,但若是不答应,眼下势成骑虎,不容易处理。 贾代善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了建明帝一眼,见他如此模样,心里就有了盘算。 他咳了一声,从位中出列,“陛下,诸位大人所言,微臣不敢苟同。” “国公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方才率先弹劾贾代善的御史听了此话,当下露出一副怒容,瞠目瞪向贾代善。 贾代善摸着胡须,笑而不语。 “好了,让贾卿说完。”建明帝不悦地打断了那御史的话。 那御史面露怒容,却还是不得不退下。 “贾卿这话是何意?”建明帝看向贾代善。 贾代善作揖,“陛下,微臣那犬子的确不成器,微臣也自认教子的确无方,此是微臣的罪,臣不敢否认,但诸位大人口口声声说犬子杀人,微臣却不敢苟同。” “呵,贾大人,人证物证俱齐,难不成你还想抵赖?”徐成松怒目而向。 贾代善摇摇头,“本官有几个问题想问徐大人,不知徐大人可否替本官解惑?” 第8章 徐成松眉头皱了皱,他敏锐地察觉到贾代善这话里头大有深意,但一时却也不知道贾代善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怎么?徐大人,本官不能问吗?”贾代善摸着胡须,眯着眼睛看着徐成松。 徐成松咬咬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就不信贾代善还能说出个花儿来,“贾大人请问。” “那好,本官先问第一个问题,徐大人说人证物证俱齐,那是不是就是说有此二证,就能断谁是凶手?”贾代善问这问题问得众人都有些糊涂了。 贾代善这问题不是废话吗? 三法司定罪,也都是如此,以人证、物证来断定,不然还能用什么来定罪。 “是。”徐成松不敢松懈,他警惕地盯着贾代善。 贾代善又接着问道:“既然徐大人这么说,那人证是何人?” “人证乃是我那小女的丫鬟,她亲眼目睹令郎杀害了我女儿。”徐成松说道这里,露出咬牙切齿的模样来。 “那物证呢?”贾代善追问道。 “物证乃是一匕首,匕首上刻着令郎的名字。”徐成松冷冷地说道。 众人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就连原先觉得贾赦兴许是无辜的一些人也都开始动摇了,这人证、物证俱全,贾赦不是凶手,还能有谁是! “没想到,这回贾大人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有人低声说道。 “可不是,我还以为贾大人有什么锦囊妙计呢。” 小太子徒源听着这些话,不免担忧地朝贾代善看去,国公大人这回可麻烦了。 他欲言又止,想出列替贾代善求情,却见贾代善朝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贾代善咳了咳,“本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徐成松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心下暗暗戒备,“贾大人请问。” “徐大人就是以此为断定犬子是凶手的,是还不是?”贾代善看着徐成松,问道。 徐成松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贾代善能问出什么话来,原来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建明帝心里无奈,这荣国公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眼下的局面可是反而更糟糕了。 “既然如此,那好。”贾代善沉吟了下,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朝徐成松走去。 徐成松愣了愣,连连后退。 “贾大人,这是何意?” “徐大人不必紧张,本官还不至于胆子大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你。”贾代善从容道。 小太子听到这话,忍不住低声笑了一声,荣国公这话说得,敢情要不是当着文武百官,他就想打徐大人了。 徐成松也听出了贾代善的意思,铁青着脸看着贾代善,却也没后退。 “借徐大人笏板一用。”贾代善慢悠悠地说道。 徐成松怔了怔,看向建明帝,“陛下,这、这……” “不过是一笏板,徐卿借便是了。”建明帝也好奇贾代善到底要干什么。 贾代善拿了笏板,又道:“借徐大人的右手一用。” “陛下……”徐成松心里有些发毛。 “咳咳,”建明帝以拳抵唇,“借他一用,又有何妨。” 徐成松青着脸伸出了右手。 所有人都瞧着贾代善的动作,好奇他到底要干什么。 贾代善要做什么,他其实也没打算要做什么,只是将笏板塞到了徐成松右手里,然后拉着徐成松的右手捶了下自己的胸口,接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来了个碰瓷。 他很敷衍地哎呀了一声,然后躺在地上,闭上眼睛。 “这、这……”徐成松瞠目结舌,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么个神圣而又庄严的地方,贾代善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建明帝也惊讶得合不上嘴。 所有人都被贾代善这么一出给弄糊涂了,除了章桁。 章桁眼里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他看着还躺在地上的贾代善,又看了一眼一脸懵逼的徐成松,跟贾代善比起来,徐成松还嫩着呢,“贾大人,地上凉,您还是起来吧。” 贾代善从善如流,利索地起身,掸了掸衣角的灰尘。 他看向还懵着的徐成松,道:“徐大人,你怎么推我呀?有话好好说就是,动手动脚的,可不像个斯文人。” 徐成松很想啐他一口,去他妈的斯文人,前阵子在午门门口和英国公大打出手的家伙,居然有脸说这话! “我什么时候推你了!”徐成松立即否认。 贾代善叹了口气,用惋惜的眼神看着徐成松,“徐大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方才不是你推的我,还能是谁?” “放…”徐成松都要被贾代善给气糊涂了,险些就骂了脏话,“胡说,分明是你自己推的你自己。” “徐大人这可就没意思了,本官可是有人证物证的。”贾代善摇着头,看着徐成松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不成器的晚辈一样。 徐青松气得脸都红了,“哪里来的人证物证?” “人证嘛,满朝文武和陛下、太子殿下都是人证,诸位方才分明是看到你推了我。”贾代善道。 众人面色古怪,贾代善这话的的确确也没错,推他的也的确是徐成松的手。 “那物证呢!”徐成松气得瞪大了眼睛。 “物证就是你手中的笏板,那笏板可是你的,这你可别想抵赖。”贾代善笑着说道,“你瞧,这可不就是人证物证俱齐,那推我的还不是你吗?” 好、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徐成松被贾代善给绕糊涂了。 其他人有脑子绕不过弯的,当下都被贾代善给饶了进去,要这么说,好像还真是徐大人推了贾大人。 “不对,”徐成松反应过来了,他险些就气炸了,“贾大人,那可是您拉着我的手推的。” “是啊,没错,我也没否认。”贾代善笑着说道。 徐成松哼了一声,“你倒是想否认。” “所以,诸位想想,现在人证物证俱齐,徐大人都不是推我的凶手,那么犬子一案有谁能保证不也是如此呢?”贾代善收起了笑意,掷地有声地说道。 他的视线扫向众人,目光灼灼,如夏日炎阳,不见一丝阴暗。 第9章 众人这才明白他方才那古怪的举止背后的深意。 是啊,人证物证俱齐就是凶手不就是徐青松方才说的吗? 可贾代善的举止却给他们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小太子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小舅舅曾经和他说过贾赦说的话,当时他也觉得有些荒唐,但是现在看来,却未必没有道理。 有些聪明人也想明白贾代善方才举止的目的,原来是为了给他儿子说话。 建明帝轻咳了一声,“好了,此案已经交由三法司处理,该如何处置也该等三法司查明真相后再做定夺,至于贾卿教子无方之事,罚你一季月俸,你可有异议?” 贾代善忙道:“臣无异议,谢主隆恩。” 一季月俸! 这算什么? 徐青松咬牙切齿,口腔里满是血腥味,他恨恨地攥紧了拳头。 贾代善,你给我等着! 众人心中诧异,却没有人再对此事再开口。 今日之事,弹劾贾代善除了想趁机落井下石外,不少人更是想借机摸寻建明帝的心思。 现在看来,太子依旧得陛下的心啊。 宋袁青低下头,看似苦涩的表情下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来。 散了早朝。 贾代善从殿中走出,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国公大人留步。” 他站住脚步,回首望去,小太子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国公大人,您的身体可如何了?”小太子关心地问道。 贾代善露出个和蔼的笑容,“劳殿下挂心,老臣身子已经无大碍了。” “那就好,令郎之事,国公大人也请不要过于担心。”小太子道:“舅舅断案素来公正,想来一定能让令郎平安出狱。” 贾代善道了声谢,目送着小太子离开,眼神深远,要说小太子的性子,那的确是一等一的好,这等好性子在寻常百姓人家都罕见得很,在这皇家那更是百年见不得一个,温厚善良、心胸宽广,他若为君,必定是仁君无疑。但性子太好,也未必就是好事。 贾代善在心里叹息了一口气,又想到七皇子身上去,坊间都说七皇子是贤王,在他看来,此人分明是大奸似忠,看似宽厚,心胸却狭窄,他若为君,那当臣子的自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罢了,罢了,不想了。 贾代善从思绪中抽离,大阔步朝外走去。 牢狱中。 章桁正背着手站在牢门外,看着贾赦。 他自打来了之后就目不转睛,静静地看着他。 看得贾赦后背都忍不住发毛了。 “章大人,”贾赦忍不住开口了,这被人这样看着,简直是毛骨悚然啊。 章桁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后才淡淡地说道:“贾公子,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声。” “什么事?”贾赦问道,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出了冷汗,他知道这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章桁道:“你的世子之位已经被褫夺了。” 原来是这事! 贾赦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怎么?贾公子不在意那世子之位吗?”章桁见贾赦反倒松了口气的模样,心下反而起了疑惑,世子之位何等重要,那些世家为了一个世子之位,互相构陷,甚至收买人命的事比比皆是,怎么到了贾赦这儿,倒看不出来他有多重视这世子之位。 贾赦笑了下,“大人说笑了,有道是‘儿孙不羡爷娘田,好女不图嫁时衣’,这世子之位说到底也是我爹荫翳我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这般大气豁达的话,反倒叫章桁对贾赦多了几分好感。 他在心里点头,若是贾赦露出一副惊魂失魄的模样,他反倒要重新考虑了。 贾赦从章桁的小表情中看出他对自己的答案应该是颇为满意的,心里想道,章桁来这里,恐怕不单只是为了给他带这么一句话,他没那必要啊,这话恐怕是拿来试探自己的,真正要说的话还在后头呢。 章桁看了他一眼,道:“贾公子,看在你方才那句话的份上,我提醒你,若是你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记得早些告诉我,宋相、徐家这次是必然不会放过你的,”说道这里,他压低了声音道:“他们的后手,现在谁都不知道。” 贾赦脸色郑重,他弯腰,长作了个揖,“多谢章大人提醒。” 章桁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待章桁离去后,贾赦拧着眉头,正要往回走,却听到隔壁瘦长脸问道:“嘿,贾兄弟,那长得比娘们还好看的是谁呀?” 比娘们还好看? 贾赦嘴角抽了抽,章桁是长得好看不假,但他的气质沉稳威严,反倒比他的容貌还来得引人注意。而且也没人敢这么说他,上回这么说他的那纨绔子弟现在坟头前的草已经有一寸高了。这瘦长脸还真是不知死活。 贾赦没有搭理他,反倒是那程老开口了,“那是章大人,当今圣上的妻弟,太子的舅舅。” 瘦长脸脸色一白,他没想到自己一时口花花,竟然惹到了这样的人物。 “嘿嘿,”瘦长脸干笑着岔开话题,“贾兄弟,那章大人来找你做什么?” 贾赦朝他瞥了一眼,见他满眼闪烁着精光,一看就是不怀好意,心里冷笑,索性来了个将计就计。 “章大人是来和我说有关我案件的事。”贾赦说道。 瘦长脸撇了撇嘴,这他妈不是废话吗?方才章桁的话这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谁不知道是来说有关他案件的事。 “贾兄弟,那你们谈了什么事?这案子有把握吗?”瘦长脸的脸几乎从牢门挤出来了,急切地问道。 贾赦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勾起唇角,“那当然。” “可是徐家不是有人证物证吗?”瘦长脸丝毫没留意到自己已经露出了马脚,他是在贾赦被关不久后送进来的,贾赦又没有和他提及自己案子的事,他如何会知晓? 他没有察觉,那刀老大和程老却都发现了。 刀老大和程老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 “咳咳。”程老扯着嗓子连着咳了数声,打断了瘦长脸和贾赦的对话。 瘦长脸满心不悦,带着怒容瞪向程老所在的牢房,“老不死的,你要咳等会儿再咳,别打断我们的话。” 眼瞧着就要哄出贾赦的话了,却被程老打断,叫瘦长脸怎能不怒! 第10章 “唉呀,这咳嗽哪里是想不咳就不咳的,”程老捂着嘴,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贾赦一时也没想到程老是为了他好,见他咳得厉害,连忙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递过去给程老,“您老人家喝口茶吧。” 程老本来是装咳,结果咳着咳着,真咳上了。 他的手一抖,那碗没接稳,就摔在地上了,茶水溅了贾赦满裤脚。 贾赦愣了下,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窜过。 一刹那间,他猛然想明白了前些日他一直困惑不已的一点儿到底是为什么。 “真是对不住。”程老颤着声音说道。 贾赦摇摇头,感激地说道:“您老说什么呢,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啊?”瘦长脸愣了,这别是个傻子吧,哪有被人家摔了碗还感谢人家的。 程老也是一脸懵逼,他下意识地道了声:“不用谢。” 贾赦又重新拿了个碗给程老倒了杯茶,塞到程老手上,“您老慢慢喝。” 瘦长脸简直无语了,他还惦念着从贾赦这里套话呢,连忙道:“贾兄弟,我也渴了,你给我倒杯茶,我们接着聊。” 贾赦看了他一眼,手一摊,“不好意思,茶壶没水了。” “啊……”,瘦长脸哪里相信,哪就那么巧,轮到他就没水,不过,他也没法子,出也出不去,贾赦说没水,他也不能验证一番。 贾赦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扭头就走,靠在墙上歇息。 那瘦长脸张了张嘴,到底还有几分机灵,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免得露出马脚,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贾赦那边。 而此时。 徐尚书府内。 徐成松啪地一下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那滚烫的热水溅了一地,“那贾代善实在是个硬茬子!如果没有他,今日早朝早就能将那贾赦的罪名定下。” “谁说不是呢!”徐艮清也惋惜,本来今日早朝这招本能致贾赦于死地,偏偏那贾代善搅了局,“爹,那咱们怎么办?” “哼!怎么办,事情是你搞出来的,你倒来问我!你说说怎么办?!”徐成松瞪了徐艮清一眼,这事说到底都是这祸害搞出来的,要不是他,怎会弄得这么麻烦! 徐艮清自知理亏,他摸了摸下巴,低声道:“爹,我倒是有个主意,您听听看,如何?” 徐艮清上前附在徐成松耳旁,低声把自己的计策说出来。 徐成松眼里掠过赞许,忍不住点了点头,他沉着声道:“就这么办吧,手脚干净点儿,别又弄出事来。” “是。”徐艮清立即道。 他转身出门就要去办,却听到身后徐成松又道:“慢着。” 徐艮清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等候徐成松的吩咐。 徐成松看着他,道:“这事你自己亲自去办,别叫其他人知道。” 徐艮清点头道是。 他心里也知道,这事办不好,没法和那位交差,早就拿定主意,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办了。 京城的夜来得早。 宵禁时分一到,白日里人头攒攒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儿。 而奇怪的是,就连本该出现的更夫也消失了。 确切地说,他不是消失,而是被人请走了。 不单他,那倒夜壶的、杀猪的、连着好几个人在今夜也都被请走了。 而与此同时。 大理寺的牢房内一个牢犯却悄无声息地被人带走。 “草民见过徐公子。”瘦长脸一见到徐艮清就慌忙跪下。 徐艮清摆了摆手,“起来说话。” “是,谢徐公子。”瘦长脸道。 瘦长脸起身后,视线朝在徐艮清身旁落座的男人身上扫了一圈,认出这人是上回押他进来的那位,却也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什么身份,连忙收回了视线。 “陈大人,辛苦您了。”徐艮清朝陈志远拱了拱手。 陈志远呵呵笑道:“不辛苦,本官暂时还有些事要忙,这地方就交由你了。” “是,大人忙去吧。”徐艮清道。 待陈志远走了后,几个家仆把守着门。 徐艮清才收敛了笑意,沉着脸看着瘦长脸,“徐老六,这么些天了,都打听到什么消息?” “唉,徐公子,那贾赦的嘴巴严得很,这么短的功夫,小的哪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徐老六唉声叹气说道,眼睛却贼溜溜地盯着徐艮清腰间的荷包。 徐艮清哼了一声,将荷包丢给了他。 徐老六忙伸出手去接住那荷包,掂量了下,脸都笑开了花,边把荷包往怀里塞,边道:“徐公子,小的想起来,还真有那么一件消息。” 徐艮清精神瞬间绷起,“什么消息?” “小的今日套那贾赦的话,得知他好像很有把握能证明自己没害死令妹,本来想接着往下打听,却被个糟老头子给打断了话。”徐老六说道。 徐艮清被徐老六这话气得脸都红了,他啪地一下站起身来,手指着徐老六,“你、你怎么就不打听清楚?” 徐老六一脸委屈,“小的也想,但小的怕打草惊蛇,坏了您的好事。” “放屁!”徐艮清一脚把徐老六踹飞了,“就知道你这玩意靠不住,这多重要的事都被你搞砸了,你还能干点儿什么!” 徐老六不敢吭声。 徐艮清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明日就是审问贾赦的时候,要是提前知道贾赦的依仗是什么,他们可以提前做准备,偏偏这个没用的,坏了他的好事。 “徐、徐公子,要不小的现在去问。”徐老六从徐艮清的态度中觉察出了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怕被徐艮清秋后算账,连忙殷勤地说道。 “问、问个屁!大半夜你问人家这事,你是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是猪吗?!”徐艮清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瞪了徐老六一眼,若不是这玩意是自己本家,不怕他到处乱说,徐艮清才不会把这么一头猪派到这里来! “徐公子,您也不必惊慌,咱们有那么多证据呢,怕他贾赦做什么。”徐老六拍马屁道。 徐艮清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心里却也因此冷静了下来,他心想道,甭管贾家想出了什么主意,他们徐家现在手上也还有底牌,不怕他们出变化。 第11章 徐老六悄悄地回了牢房。 他无声无息地躺在那些稻草上,眼神不住地朝隔壁牢房看去,手掂量着怀里的荷包,心里暗暗有些可惜,昨日要是套出了这贾赦的话,也不至于挨上一脚窝心脚了。 他摩挲着青了的胸口,暗暗咒骂了一句才入睡。 待他睡熟了后,本该熟睡的贾赦却悄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里掠过了然的神色,这人果然是徐家派来的,看来徐家真是没什么把握。 贾赦想到这里,又想起昨日想到的线索,他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有些同情那位素不相识的徐家七姑娘,她死了,死得冤枉的同时,还被父兄拿来做局,实在可怜极了。 贾赦垂下眼眸,他现在想的不是天亮后的审判,而是在想凶手到底是谁。 徐家姑娘,不消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日里能认得几个人,又能得罪几个人为了报复去杀了她? 这件事,他总觉得里头古怪得很。 因为,如果要陷害他的话,大可不必用徐家姑娘这样身份的姑娘来陷害他,只需用个小丫鬟或者姨娘等,都能够施展此计,何以偏偏是她呢? 贾赦愁思苦想,到底知道的线索不多,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悻悻作罢,等日后有机会再来想。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不过小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外头已经亮了。 明晃晃的日光照射进牢房里去,空气中的灰尘看得明明白白。 “都起来!都起来。”狱卒手里提着饭食,用长长的饭柄敲着牢门,把所有的人都吵醒了。 贾赦花了点银子弄来了清水和柳树树枝刷牙,又换了套衣着,他在这里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花了钱,什么都能弄来。 “章大人。”左裁、白山亘朝章桁拱了拱手。 章桁冲二人点了点头,“二位大人,来得倒是早,不知用了早膳没?” “多谢章大人挂心,我等早已用过早膳。”左裁道。 白山亘眉头一皱,心里有些不耐烦,“章大人,闲话少叙,不如先将那贾赦提出牢来。” 章桁不动声色地睨了他一眼,“白大人着急什么?太子殿下都还没到呢。” “太子殿下?”左裁和白山亘都愣了下,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明了对方事先都不知情才稍感到安慰。 既然是要等太子殿下,白山亘也不敢拿腔作调了,安静地在下首官帽椅上坐下,捧着茶盏一声不吭,心里却想着太子殿下来这里的用意,以及这件事能不能拿来做文章。 世人皆知,太子殿下和荣国公的关系极好,他来,无疑是要护贾赦。 如果太子殿下真开口了,那么此事就是他手上极为重要的把柄,七皇子必定会很高兴的。 白山亘能想到的,章桁自然也能想到。 他心里既无奈又骄傲,太子能有自己的打算,这是好事,但是这件事实在危险,他牵扯进其中,就未必是件好事了。 过了一会儿,徐家父子也都来了,他们二人得知太子殿下也要来的时候,面色都露出古怪的神色,像是高兴,又像是有些不安。 不管众人如何想,徒源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徒源伸出手虚扶了章桁一把,讨好地冲章桁笑了笑。 章桁心里虽恼,此时也忍不住露出了些笑意。 徒源知道这关算是过了,便松了口气在预备下的座上落座,“诸位大人不必顾及本宫,本宫今日不过是来旁听罢了,诸位大人该如何办案就如何办案。” “是。”章桁三人齐声道了声是。 “传犯人贾赦上堂。”章桁端坐于上首,他拍了下惊堂木,绯袍官服衬得气势巍巍如山。 底下的衙役们一声声传了出去。 不一时,就将贾赦带了上来。 “小民贾赦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诸位大人。”贾赦屈膝行礼道。 徒源本对他有些不喜,可见他此时身处此等情境,却不见丝毫露怯,心里反倒对他高看了几分,他来这里,不像是其他人所想的,是为了护贾赦,而是想来看看贾赦到底是不是有罪。 如果贾赦有罪,徒源不会为他说半句好话,须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贾赦焉能例外? 但若是贾赦没有罪,徒源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冤枉。 “贾赦,我问你本月初三那日夜里,你在何处?”章桁问道。 贾赦从容不迫:“回大人,小民那夜前半夜在徐尚书府上,后半夜在自己府上。” “好,那我问你,你那夜为何不在徐尚书府上住下,偏要趁夜离开?”章桁问道。 贾赦想了想,“大人,小民是被吓得离开的。” “放屁,你分明是被丫鬟撞见杀人才离开,居然敢胡说八道!”徐艮清气愤地指着贾赦的鼻子骂道。 “肃静!”章桁拍了下惊堂木,不悦地看了徐艮清一眼,“若是再惊扰公堂,徐公子还请自行出去。” 徐艮清脸瞬间就黑了,他没想到章桁居然这么不给他面子。 徐成松淡淡道:“章大人,犬子不过是气不过罢了,他和他妹妹感情甚好,听到杀人凶手说出这样的话,难免动怒。” 章桁冷冷说道:“徐大人,此人是不是杀人凶手,尚未作出定夺,不劳徐大人下断言。” 徐成松被章桁噎了一句话,他也不气不恼,反而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反倒叫人心里发毛。 章桁偏过头来,对贾赦说道:“既然你说你是被吓得离开的,那本官问你,是何事把你吓得仓惶离开?” “此事说来小民还心有余悸,那夜小民被徐公子相邀,前往府上喝酒看堂会,喝多了酒后,徐公子挽留小民在府上住下,小民当时已经醉了,故而也没力气回家,便想着徐公子也算是至交好友,在他府上睡一夜也没什么,因此也没想那么多,只由着徐公子安排。”贾赦徐徐说道,“谁知睡到半夜,小民口渴得不行,起身要喝水,却是摸到旁边还有一人,小民当时就吓得脚都软了,再定睛一看,那人是一姑娘,而且还是一没见过的姑娘,胸口上还插着把匕首,小民那时候早就吓懵了,糊里糊涂间听到有人喊杀人了,就稀里糊涂地跑了。” “呵,贾赦,什么糊里糊涂,什么稀里糊涂,你糊弄别人还行,想糊弄我们,却是门都没有,舍妹胸口上那把匕首可是你贾赦的,而且还有丫鬟亲眼目睹你行凶,不是你杀的还能是谁?!”徐艮清冷笑了一声,说道。 第12章 贾赦看着他,叹了口气,“徐兄,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想我,试想一下,令妹与我恕不相识,我如何能认得她?又如何能入内院潜入她的闺房当中?” 其实,如果可以,贾赦很想说,喝醉酒的人根本勃/起不了,但这话就算提出来,也暂时不能成为证据。 “哼,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吗?那丫鬟都招了,你早就和舍妹见过面,虽是数面之缘,但你却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舍妹因着早就和宋相的公子订下婚约的缘故,对你的殷勤非但不理会,而且还加以斥责,岂料你反倒因此起了歹意,买通丫鬟,骗她说是早就和舍妹约好,其实是妄图借此机会行谋不轨!”徐艮清果然早就防备着贾赦这一招。 他早早就想好了说辞,一番话说下来,左裁和白山亘都露出了愤慨的神色来。 可见这番言辞是如何滴水不漏。 徒源拧着眉头,他原本还偏向贾赦,此时听到徐艮清的这番话,就又动摇了。 徐艮清说得的确有道理。 章桁朝贾赦看了一眼,见他面色不改,心里有几分惊讶,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不怕?难不成真有什么线索吗? 白山亘看着一个丫鬟被押着进来,心中冷笑,任他贾赦怎么折腾,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堂下何人?”章桁问道。 那小丫鬟哆嗦着身子回道:“奴婢是七姑娘的贴身丫鬟绿柳。” “好,那我问你,你可认得你身旁的男子?”章桁问道。 小丫鬟朝贾赦瞥了一眼,恰好和贾赦那清冷的视线对上,她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般飞快地收回了视线,“认、认得,正是此人收买的奴婢,也正是此人谋害的姑娘!” “哗——”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白山亘嘴角翘起,徐成松眼里飞快地掠过笑意,徐艮清低垂下眼眸,看似哀伤,眼底却满是得意。 “章大人,人证物证都齐全,何必再审!”白山亘深知事情拖久了难免就会起变化的道理,当下就想逼章桁下令。 章桁却不急,他轻描淡写地看了白山亘一眼,直看得白山亘浑身发毛,才将视线落在贾赦身上,“贾赦,你可同意白大人的话?” 这是什么话! 白山亘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什么同意不同意,他一杀人凶手,乱刃砍死都不解气,问他同不同意,岂不是儿戏! 他回头,一定要重重地参章桁一笔,别以为自己是国舅,就能够仗势欺人! “不同意。”贾赦的嘴里吐出三个字,他笑着对白山亘说道:“白大人身为御史,这般武断,恐怕不好吧。” “放肆!”白山亘瞬间气炸了,章桁堵他也就算了,你贾赦算什么东西,“本官如何武断了?你要是说不出个头绪来,本官定要治你诽谤朝廷大臣的罪。” 贾赦不以为意,或者是他本就希望白山亘这么说,当下不急不忙,他虽然跪着,但气势逼人,反倒叫人侧目,“白大人,那小民就斗胆说了。” “呵,说吧,本官倒要瞧瞧,你能说出什么话来。”白山亘讥讽道。 “首先,小民以为此奴婢不应为人证,原因有二。”贾赦道:“此奴婢乃是徐尚书府上的丫鬟,她说的话,自然是偏向徐尚书,若是被人收买,说出这等污蔑小民的话也不足为奇;其二,此人声称小民收买了她,此事先不论真假,若是真,则可见此人人品不佳,如何能作证?若是为假,更是不足以作证。由此观之,此人为人证,看似可信实则可笑。”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 众人听着,不禁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章桁眼露赞许,他倒是没想到贾赦能想到这么个破绽来,看来还不算是个草包。 贾赦说完话,朝白山亘行了一礼,“白大人以为呢?” 白山亘被辩驳得哑口无言,忍不住朝徐成松看去。 贾赦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徐成松,只见他们父子二人此时面色不改,丝毫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言。 徐艮清手心里满是汗,好在他们事先做了准备,不然现在恐怕还真奈何不了贾赦,“禀大人,小民还有数个人证,请大人准他们上堂。” 这话一出,有人心里欣喜,有人心里紧张,也有人心平如水。 章桁的手指摩挲了下惊堂木,“准。” 徒源此时的心早已不知不觉偏向了贾赦,听到舅舅这话,心里暗暗替贾赦着急,但又见贾赦依旧是一副风雨不惊的模样,又忍不住好奇他将会如何应对。 这未尝也不是章桁的想法。 不消几时。 数个打扮粗糙的人上了堂。 “堂下所跪何人?”章桁道。 那数人都是平头老百姓,上公堂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一个个都哆嗦着身子,好像鹌鹑似的,好在到底还知道如何应答。 “小的是赖三,是城里打更的。” “小的是白老狗,是负责倒夜、夜香的。” “奴家是红香楼的姑娘。” 三人齐齐跪在堂下,都低着头看着地上,好似那地上能看出花来似的。 白山亘明白了,其他人也都明白了,徐成松这一招狠啊,你贾赦不是说他们府上的人做不了证吗?那他们就找其他人来做人证!而且一找就是找了三个! 这一招!够毒!够狠! 徒源心里忍不住替贾赦担心起来了。 徐成松等人分明是有备而来,敌在暗,他在明,他如何应付得了? 第13章 打更的、倒夜香的、还有青楼的,这三人做得买卖都是在夜里的,叫他们来作证不奇怪。 “大人,这三人都是亲眼目睹贾赦密谋杀害舍妹的,大人可一一查问。”徐艮清道。 章桁顿了下,他看向底下跪着的三人,心里若有所思,徐家父子这一招的确出人意料,打了人个措手不及,不知怎地,章桁却有些好奇贾赦将会如何应对。 他朝贾赦看了一眼,贾赦正拿眼神打量着那三人,视线里有的是思量,没有的是畏惧。 章桁忍不住暗暗在心里点了下头。 扪心自问,换了他在贾赦的处境,也做不到比他更好了。 章桁从思绪中抽离,他沉着脸看向底下跪着的三人,“赖三,你上前来。” 赖三身子打了个颤,额头上流下冷汗来,膝行着上前。 “赖三,本官问你,徐公子说你亲眼目睹贾赦密谋杀人之事,此话是真是假?”章桁问道。 赖三结结巴巴地说道:“当、当然是真,那夜小的正在路上打更,走到徐尚书宅邸不远处时,就瞧见他”赖三朝贾赦指了下,接着说道:“从徐尚书的侧门跑了出来,身上还都是血渍。” “哦,你确定真的看清那人是他了吗?”章桁反问道。 赖三连连点头,“小的不敢说谎,此话千真万确,小的的确是亲眼目睹,当时小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头虽然诧异,但也不敢多事,直到隔天听说了这事才斗胆去找徐公子叙说此事。” 贾赦不着痕迹地留意着他的眼神,见他说话虽然断断续续,但眼神却不见飘忽,心知此人所说的话不假,的确是看到了原身被吓得落荒而逃的情境。 “那你呢,白老狗,你瞧见什么了?”章桁看向一旁缩头缩脑的白老狗,问道。 白老狗缩着头,道:“回大人,小的是倒夜香,别人是白日干活,小的是大半夜起来干活,那夜,小的正和往常一样要把那些夜香送到城外去,在半路,恰好撞见这、这人鬼鬼祟祟的跑在路上,小的恰巧见过这人几面,认得出他是那荣国府的大少爷,因此就多看了几眼,事后才知道原来他是做了那样的事!” 徐成松在一旁露出了悲哀的神色。 徐艮清冷着脸,眼神死死地盯着贾赦,满脸都是欲杀之而后快的神色,“贾赦,你方才说绿柳的话不足为证,现如今有此二人的话,你还如何说?” 左裁心里暗道,这徐艮清虽然蛮不讲理,但是一片怜惜庶妹的赤子之心却是叫人心生赞赏。 故而,左裁也忍不住替徐艮清开口道:“贾赦,事到如今,本官劝你莫要抵赖,早早认了罪罢了。” 听得此言,徐艮清心里大喜,面上做出悲苦的神色,冲着左裁长揖一礼,“小民替舍妹多谢左大人。” “不必多礼。”左裁摆了摆手。 白山亘见连左裁都站到他们那边,心里暗喜,此事已成八成,陛下命三法司办事,虽说由章桁主事,但是若是他们二人都断定贾赦有罪,章桁就算想判贾赦无罪,他自己也得掂量一下这么做的后果。 “贾赦,你还不快快认罪!将你行凶过程说来!”白山亘拍了下惊堂木,对贾赦怒目而视。 徒源心性仁善,但他自幼耳濡目染,对官场上那些事也是心明神了。 原本章桁、白山亘互相对峙,左裁中立,不偏不倚,对于贾赦来说胜算还依旧不多,现在连左裁都偏向了白山亘了,贾赦的胜算就更少了。 徒源在心里都替贾赦捏了把冷汗。 “左大人、白大人,二位稍安勿躁。”贾赦心平气和地说道,他目光平和,语气中也听不出一丝惊慌来,“此二人之言,我想其中大概也不会有假。” “既然如此,那你是认罪了!来人!”白山亘听到这话,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打断了贾赦的话。 他高声一呼,就要命人将贾赦枷锁起来。 “慢着,白大人。”贾赦道,“小民的话还没说完呢,白大人这么着急,做什么?” 白山亘哼了一声,正要开口斥责。 却听到一直沉默不语静静观看的徒源说道:“白大人,且让他把话说完。” 白山亘脸色一僵,恭敬地冲徒源行了礼,道了声是,满腹怨怒的坐了下去。 夜长梦多,事久生变,他方才本想快刀斩乱麻定了贾赦的罪,没想到却被徒源杀了个措手不及。 “继续说。”徒源冲贾赦温和地笑了下。 贾赦道了声谢,又道:“小民刚才说这二人所说的话不假,但是身上有血渍,就未必能证明我就是凶手,方才小民也说了,小民醒来时,根本不知身处何处,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身上沾染上鲜血也是情有可原的。因此这证言毫无用处。” “既然他们的证言毫无用处,那奴家的证言想必有些用处了。”娇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众人愣了愣,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正是徐艮清带来的红香楼的姑娘青烟。 青烟袅袅娜娜一笑,腰身一扭,拿着帕子遮脸,“哎呀,几位大人看得奴家都不好意思了。” 章桁皱了下眉头,“公堂之上岂可儿戏!你若是再这般行事,休怪本官无情。” 青烟见她那套把戏不好使,连忙收了收脸上娇媚的笑容,正经危坐,“奴家知错了。” “兀那女子,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白山亘急切地问道。 青烟的眼睛滴溜溜在他身上一转,媚笑着说道:“奴家的意思自然是奴家能证明那徐家千金的确是贾公子杀死的。” 第14章 青烟的话让众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徐成松父子交换了个志在必得的眼神。 白山亘、左裁二人更是心中大喜,他们本以为此案是再轻松不过,人证物证俱齐,轻而易举就能定下贾赦的罪名,没想到他虽有个纨绔的声名,但是嘴巴却利索得比起御史都不逊色。 贾赦看着青烟,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原来是原身见过的,原身之前偶尔应酬去红香楼里喝花酒的时候都是点着这女子作陪,见过三两次面,不算熟。 贾公子可是记起我来了?”青烟果然不愧是在红香楼里数一数二的姑娘,她一眼就瞧出了贾赦的心思。 众人看向他。 贾赦不急不躁地道了声当然,“青烟姑娘也算是旧识了。” “哪里哪里。”青烟用帕子捂着唇笑道,一双眼睛如秋水般暗含秋波。 “好了,这里可不是让你们叙旧的地方。”白山亘道,他凝视着青烟,问道:“你说你能证明?如何证明?” 青烟巧笑倩兮地行了个礼,“回大人,奴家和贾公子算是老交情了,实不相瞒,贾公子曾经醉酒后口吐真言,说倾慕徐家千金久矣,只可惜徐家千金早有婚约,不得亲近,也是奴家这张嘴不留神,一不小心就给他使了个主意,叫他去收买那姑娘的丫鬟,本以为贾公子只不过是一时戏言,没想到,他、他……。 这一招妙! 白山亘嘴角忍不住翘起,有这话,他就能够定下贾赦的罪名了。 青烟的证言和绿柳的证言恰好互相吻合,这样一来,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奴家现在也后悔,当初不该胡言妄语。”青烟拿帕子擦拭着眼角。红着眼眶说道。 “贾赦,你是否又要说此人的证言毫无用处了?”白山亘捻着胡须,讥嘲地看着贾赦说道。 贾赦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白山亘几乎瞬间气炸了。若不是顾忌章桁,早就命人严刑拷打! 徐艮清朝他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可大胆去办。 白山亘得了徐艮清的暗示,一下子鼓起胆子来,他拍了下惊堂木,“大胆贾赦,你犯下此等罪孽,还敢百般抵赖?!莫要以为你有贵人护着,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你!” 章桁冷冷地说道:“白大人,这话何意?难不成是在指本官吗?” 徐成松冷不防说道:“章大人,白大人不过是有一说一,此案分明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罪魁祸首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在这拖延呢?误了事,陛下怪罪,大人即便是国戚,恐怕也难以抵挡住悠悠众口。” 他的话音才落,外头就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徐大人说得好。” 众人一惊,定睛望去,门外站着的正是宋相爷。 他怎么来了?! 章桁眉头一蹙,又很快收敛了心神,起身下堂。 徐成松等人心中都是大喜过望,宋袁青的到来,无疑是给他们加多了砝码,而且,有他在,章桁也不能够再纵容贾赦。 “宋相爷,怎么来了?”白山亘连忙命人去搬椅子来,自己先把椅子让出给宋袁青坐下。 宋袁青叹了口气,“老夫心里放心不下,那孩子也算是我们宋家的人,总不能叫那孩子死得不明不白。” 徐成松也叹了口气,拿手指擦了下眼角,“是那孩子没福气,没能嫁到你们府上。” “别这么说。”宋袁青道,他看向贾赦,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老夫方才在外头也听得七七八八,这件案子如何需要那么多有的没的!这等小人,直接斩首示众便是了!” 众人心中骇然,宋袁青这好好先生,几时有这么大的阵仗了! “章大人。”宋袁青看向章桁,心里暗暗咬牙,他们宋家现在已经绑在了七皇子这条船上,要想活命,就得把太子先弄掉,而要弄掉太子,荣国公是必须处理掉的障碍,“你却迟迟不肯处理,难不成真和白大人所言一般,有心袒护此人!” 宋袁青的官职比章桁高,章桁不能用对白山亘的态度对待他,却也不让步,他已经从徐成松等人的行动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而且他也渐渐被贾赦说服,并不觉得贾赦真是杀人凶手,“宋相爷说笑了,本官只是按照律法办事罢了。” “呵,律法!”宋袁青道,“既是按照律法,那人证、物证都齐全,如何断不了此人的罪?” 贾赦缓缓抬起眼皮,云淡风轻地说道:“因为人证不真,物证不真。” 他轻飘飘一句话,却好似晴天里炸开了一团霹雳,震得众人都愣了愣。 第15章 “荒唐!荒唐!”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徐艮清已经怒不可遏,他满脸怒容怒视着贾赦,“照你这么说,是我们徐家冤枉你不成?” “呵呵,徐世侄,莫要再和此等小人纠缠下去,章大人,此人罄竹难书,已是不争的事实,何须再拖延时间!”宋袁青斩钉截铁,倒是显现出一副相爷的气势来。 他们诸人分明是觉察出了贾赦有所依仗,生怕那依仗真成了要他们命的玩意,这才接二连三地开口阻拦。 宋袁青、徐成松盯着章桁,左裁和白山亘也在一旁帮腔。 话里话外那敲打的意味早已溢于言表。 无非是逼着章桁速速做出裁决,日后有的是给他的好处,不然就是得罪了他们。 章桁垂下眼睑,细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眸难以看清,更难以看清他的想法。 众人屏息凝气,等着章桁的回答。 徒源却不着痕迹地翘了下唇角,这些人真是可笑,舅舅虽然素来甚少得罪人,但那是他不愿意与人计较罢了,这些人还真以为舅舅是泥做的吗?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果然,章桁缓缓抬起眼皮,他看了下白山亘等人,又朝贾赦看去,“此话何解?” 宋袁青、徐成松等人的脸色登即变了,徐艮清神色有些慌乱,他慌忙开口:“章大人!” “住嘴!”章桁喝道:“本官办案,岂有你一介白身开口的道理。” 徐艮清被章桁给了个没脸,又怒又羞,眼里几乎窜起了火,在心里狠狠给章桁记了一笔。 贾赦心中感激,低着头说道:”回大人,徐府口口声声说是小民用匕首害死了他们府上的千金,但小民觉得那姑娘不是因为那把匕首死的,却、却像是被毒杀的。” 徐艮清脚下一软,脑袋里轰地一下,震得他三魂不见了七魄,贾、贾赦怎么知道的? 徐成松错愕了下,他下意识地朝徐艮清看去,待看见他的神色后,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放屁!胡说八道!”徐艮清慌乱地想要打断贾赦的话,但他越是这样,贾赦越肯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贾赦朝章桁拱了拱手,“大人,小民恳请大人派仵作查验下尸首,好让徐姑娘在天之灵得以瞑目,也好还小民一个清白。” 章桁犹豫了,查验尸首倒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死的人到底是徐尚书的女儿,要查验她的尸体恐怕难以过徐家和宋家的一关。 “贾赦!我女儿都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想玷污她的尸身!章大人,本官绝不允许仵作行事!”徐成松一拍桌子,怒气冲冲,一副决不让步的样子。 宋袁青这个人精也看出了徐艮清的异样,他心里虽然不悦,但现如今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倒了,其他的都得受连累,故而也出声:“章大人,徐姑娘也是本官未过门的儿媳,本官也不允许此事。” “是啊,请三位大人念在舍妹死的冤枉的份上,莫要再惊扰她死后的安静了。”徐艮清说着,还流下几滴眼泪下来。 左裁心中不忍,点头附和道:“章大人,此乃人之常情,开棺验尸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贾赦反问道。 左裁虽然不悦他毫不客气,但是念着章桁、徒源都在此处,故而也耐着性子道:“仵作是男子,徐姑娘是女子,男女大防,不可松懈。” 听到这话,贾赦只觉得好笑,所谓的程朱理学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子,更不知把多少男子也荼毒成庸俗之辈,殊不知朱子本身却是个言行不一的,满口存天理灭人欲,自己却逼弟媳改嫁霸占弟弟家产、为营妓争风吃醋,此等人也配称圣人,可笑可笑!到了如今,更是要让一个无辜枉死的女子死后仍不得清白。 左裁见贾赦哑口无言,以为自己的话堵上了他的嘴,志得意满之余还想再开口劝。 却听得贾赦冷笑道:“既然仵作是男子不能验尸身,那找来一个婆子帮手不就行了。” 他的话简单粗暴,道理也简单得很,你们不是说不能找男子吗?那就换个女的来。 左裁张了张嘴巴,满脸都是错愕。 章桁颔首,忍笑道:“有理,传令下去,将徐姑娘尸身请来,再请仵作和个婆子来。” 他话才说完,就把令箭丢下,那些衙役立即领命而去,没有片刻停留。 徐成松等人开口都来不及,已经晚了,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些衙役奉命而去。 徐艮清的手心、后背全都是冷汗,他嘴唇发白,浑身禁不住发抖,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贾赦是怎么发现七妹是中毒而死! 难不成府里有内奸? 徐艮清一想到这一点儿,就忍不住想更多,他心里更是忍不住担忧起贾赦到底知道多少,他是不是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果那件事他真的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说? 徐艮清本以为陷害贾赦是一件手到擒来的事,可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一滴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徐艮清擦了擦汗,朝贾赦看去,正好和贾赦清明的视线对上,那视线干净冷冽,仿佛洞察了他所有不堪的想法一样。 徐艮清连忙错过脸去。 他深吸了口气,扯了扯领口透透气。 贾赦从他脖子上滑过,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第16章 “唉呀,这大白天的抬棺材是要干什么呢?多晦气啊。” 街道上,衙役们抬着棺材走过的地方都传出了窃窃私语。 “唉,你还不知道啊,听说今天在审那什么尚书家千金被害死的案子,估计这棺材里头就是那什么千金吧。”有知道这事的低声说道。 “可是这大白天抬棺材去干什么?” 一旁的人也都竖起耳朵来留神听着。 那人见众人都留意着他,心里得意,便说道:“八成是要开棺验尸吧。” 开棺验尸! 这下子,所有人都忍不住好奇地朝那棺材看去,更有不少好事的也跟着去了。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平日里最感兴趣的莫过于菜市场看人砍头或三更半夜看人捉奸了。 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开棺验尸的地方不是在公堂,而是在公堂后的地方。 验尸的是仵作的婆娘。 进去了半柱香左右。 公堂后围看的老百姓都等得不耐烦了,有的人早早就走了,有的人却还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不一时。 仵作婆娘出来了,她满头是汗,屈膝在堂上跪下。 章桁问道:“可验清楚了?” “验清楚了,大人。”仵作婆娘答道,她低着头,垂眉顺眼的,“那姑娘是被砒霜毒死的。” 哗—— 公堂外登时吵吵嚷嚷了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闹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肃静!”章桁拍了下惊堂木,他的容貌风流,气势却惊人得很,瞬间公堂内外鸦雀无声。 贾赦心中长舒出一口气,这样一来,他的嫌疑也算是洗脱了,毕竟砒霜这等东西,但凡药店出售都得记下姓名,容易查得很。 其实贾赦也只是猜测罢了,他前些日借由程老不小心摔了碗的事想到了徐姑娘胸口的血渍,若徐姑娘是活着的时候被人插入胸口,那些鲜血喷射出来,本该弄得浑身都是,但是徐姑娘身上却只有伤口处有血渍,而其他地方却干净得很,这无疑证明徐姑娘应该是死了后才被人伪装成被匕首刺死,但她身上又看不出其他痕迹,因此贾赦猜测她是被人毒死的。 “你可确定?”章桁正色问道。 仵作婆娘点头道:“回大人,民妇检查了三遍,的确是用砒霜毒死的。” 徐艮清脚下发软,徐成松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他飞快地朝徐艮清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那这么说,这女子不是被匕首杀死的。”章桁意味深长地说道。 仵作婆娘道:“是的,大人明鉴。” “白大人、左大人,你们怎么看?”章桁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眉眼中似有初雪将融,清冽中透着寒气。 左裁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白山亘青着脸,“就算是中毒而死,也不能就证明不是他杀死的。” “白大人言之有理。”贾赦一本正经地说道。 他笑着说道:“那又如何能证明不是白大人杀的呢?” 白山亘愣了下,他糊涂了,震怒地看向贾赦,“你在胡说什么?本官怎么可能害死徐姑娘,真是满口胡言!” “大人可有证据证明不是你杀的?”贾赦反问道。 “你、你胡搅蛮缠!”白山亘气不打一处来,脸都气得涨红了。 贾赦轻笑,“看来大人也拿不出证据不是你杀的,那是不是也可以说你一样有可能是凶手了?” 章桁面露思量神色,他沉吟着,模模糊糊感觉到贾赦话里头另有深意。 贾赦的确另有打算,数千年来中国的犯罪查证都是以嫌疑犯有罪为出发点,因此造成了不少冤假错案,有个成语叫做疑邻盗斧,一旦怀疑别人干了坏事,那么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有意无意地往有罪的方向思量。这并不是一个健康正确的想法。 或许人性的查证该从嫌疑犯无罪为出发点,如果找不到罪证,那么他就是无罪。 当然,贾赦并不觉得后者就未必不会造成冤假错案。 他深深地明白一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事情是完美的,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所有人都满意。 “章大人!”白山亘气得手都发抖了。 章桁淡淡看了他一眼,“本官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徒源在一旁旁听,只觉得满脑子都是懵逼,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刚刚听到什么了? “那这么说,难道他无罪吗?”徐艮清愤怒地捏紧拳头,眼里满是怨恨! 章桁不疾不徐,他捧起茶盏啜了一口,“若他有罪,那么世人皆有罪。” “荒唐!老夫实在听不下去了!”宋袁青拍了下桌子,“章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本该奉公守法,为何处处偏袒此人?岂不是置陛下信任于不顾?” “宋相何出此言,下官不过秉公办事,大人如不信下官,何不交由陛下裁决?”章桁寸步不让。 “好,老夫就不信,这天底下还就没有王法了。”宋袁青努极拂袖而去。 徐成松、徐艮清父子也都哼了一声,随后离开。 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们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他们议论纷纷,有的说贾赦有罪,该杀,有的却说他无罪! “章大人,下官一定会将你今日所为上书陛下!”白山亘今日吃了不少亏,他被贾赦和章桁怼的颜面全无,此时气急败坏,啪地一下对徒源行了礼后起身离开。 徒源心里替章桁担心不已,这御史就像蝗虫一样,沾染上就别想轻易摆脱。 章桁却给他递了个放心的眼神,并且示意他离开。 待众人走后,章桁抬了下眼皮,看向地下还留着的贾赦,他抬了下眼皮,“起来吧。” “谢大人。”贾赦没有说什么不合规矩的话,他从容起身,垂手站在公堂上。 章桁打量了他一番,意有所指地说道:“你在里头呆着倒是挺滋润,看不出憔悴。” “哪里,都是大人治下有方。”贾赦道。 章桁轻哼了一声,“倒还真是会说话,你也别得意,这事虽然明眼人都已经看出与你无关,但若是一日不抓到凶手,那么你身上就一日不能彻底地洗脱嫌疑。” 贾赦点头道:“小民知晓,小民有个不请之情。” 章桁挑起眉头,勾起唇角笑了。 有趣。 第17章 “看吧,只是,本官得提醒你,时间恐怕不多了。”章桁双手背在身后,提醒道。 贾赦点头道了声明白了,他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正是因为知道好歹,才急切地想要找到线索,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 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这无辜枉死的徐姑娘。 仵作和仵作婆子弯着腰,站在尸首旁边。 贾赦道了声得罪了,便伸出手去仔细查看徐姑娘的尸身。 他从头检查到手,在看到徐姑娘的指甲时,忽然咦了一声。 与此同时。 御书房内,宋袁青与徐家父子、白山亘都跪倒在地,数人添油加醋,又胡诌乱言。 一番话说下来,说得建明帝都好像有些动怒了。 “陛下,还请陛下还小女一个清白,好让小女在九泉之下能够安眠。”徐成松老泪纵横、涕泪四流,他擦着眼泪,啜泣着说道。 建明帝哼了一声,“去传章卿和贾赦来,朕倒要问问章卿,案子是怎么断的!” “是!”冯道应诺了一声,亲自带着小太监去了。 不一时,贾赦和章桁都到了。 “贾赦,你口口声声说你无罪!连朕的御史都辩不过你,你的嘴巴倒是厉害!”建明帝这话说得不冷不热,反倒叫白山亘有些懵了。 章桁心里明白,建明帝心里还是门儿清的,有心维护贾赦,这也是为了太子,但明面上不好做得太过分,现在一切都看贾赦自己的造化了。 他若是明白,这件事自然能很快解决,若是不明白,那就还有得拖了。 “谢陛下夸赞,小民不敢和白大人相比。”贾赦道。 建明帝愣了愣,这倒是个顺杆子爬的,倒有趣了,他嘴角抿着,挑起眉峰,“朕问你,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你不是凶手,那凶手是何人?你可知道?” 徐艮清心里一紧,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低下头。 一旁的徐成松看到他的小动作,只觉得心里一凉,整个人摇晃了下,仿佛置身在无底深渊里,浑身发冷。 “知道。”贾赦倏然道,他手指一扬,指向徐艮清,“凶手就是他!” “胡说!你胡说!”徐艮清本就做贼心虚,一下子被贾赦道破后,脸色一白,连声反驳。 徐成松闭了闭眼睛,他觉得他嘴里满满都是腥锈味,心一阵阵绞痛,他强撑着说道:“陛下,此人八成是癔症了,犬子与小女自幼感情甚笃,怎会是他害死他妹妹?!” 是啊,怎么会是他杀死他妹妹? 其实,不需要徐成松开口,其他人也都不相信徐艮清会毒杀自己妹妹! 贾赦方才猜到真相的时候,他也不相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他作了个揖,温声道:“陛下,小民有证据。” “什么证据?”建明帝好奇地问道。 “证据就在徐艮清身上。”贾赦上前一步,他一把撕开了徐艮清的上衣,指着他的脖子道:“请陛下和诸位大人看,这里是什么?” “不过是些伤口罢了,有什么稀奇的。”徐成松冷哼了一声,说道。 贾赦瞥了他一眼,他不知道徐成松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是现在,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拦他还原身一个清白,“没错,伤口是不稀奇,但如果这伤口是令爱造成的呢?” “你是什么意思?”宋袁青察觉到贾赦话里头大有意犹未尽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问道。 贾赦这话,实在不由得不让人多想。 其他人也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儿,只是这事没人敢问罢了。 “宋相应该想到了才是,怎么来问我呢?”贾赦连把徐艮清干出来的事说出来都觉得脏,他嫌恶地看了徐艮清一眼,道:“如果小民没有猜错,砒霜是你硬逼着令妹服下的,而令妹在挣扎过程中手指沾染上了砒霜,而后她用手指抓破你的伤口,你的脖子上的伤口按理来说早该好了,但是因为砒霜的缘故,却迟迟没有痊愈,而你更没有想到,令妹的手指指甲里还残余着你脖子上的皮肤和少许砒霜。” “陛下,小民恳请陛下还那无辜被害死的徐姑娘一个真相。”贾赦屈膝跪下,方才在查看徐姑娘尸身的时候,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徐艮清仓促间要陷杀他,原因除了要绊倒他们荣国府外,更有他需要一个替死鬼的原因。 “传太医查验。”建明帝铁青着脸,喝道。 贾赦心里长松了口气。 徐艮清两腿一软,面色一白,跪倒在地上。 这一切,都已经不必多说了。 宋袁青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他死死地剜了徐成松一眼,牙齿咬得紧紧的,恨不得扑上去吃徐成松的肉,喝徐成松的血。 他万万没想到,徐姑娘的死竟然是这么一个不堪的原因,今后传出去,他的儿子,他宋家的名声都彻底地毁了! 徐成松脸色颓然,他仿佛一刹那衰老了许多岁。 “老臣教子无方,无颜面对陛下,恳请陛下让老臣致仕。”徐成松掀开衣袍,在殿中跪下。 建明帝虽不齿徐艮清的所作所为,但徐成松对他来说,暂时是一枚不能缺少的棋子,故而拧着眉头说道:“徐爱卿何出此言,令郎行迹败坏,乃是令郎之错,你虽有管教不当的责任,但此事错不在你。” 言下之意是驳回了他致仕的打算。 然而,徐成松的面色却没有转好。 太医匆忙赶来,查验了后点头道:“陛下,这伤口处的确因为砒霜才迟迟未愈。” 建明帝颔首,看向章桁,“章卿,此人便交由你按律处置。” 建明帝多少给徐成松留了点儿面子,没有当场发落徐艮清。 “至于你,贾赦。”建明帝摸着胡须,“此次你虽是无妄之灾,但也未必没有你往日行事不端的缘故,日后可得好生向学才是。” 贾赦道了声是,褫夺世子之位已成定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建明帝不改口,他早有意料。 贾赦心想,原先他从小被爷爷逼着念那些四书五经的时候,心里还颇有怨言,现如今想来,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第18章 “大爷回来了。”荣国府大门口,马车缓缓停下。 贾赦从马车上下来,再看到辉煌阔气的的荣国府,恍惚间只觉得恍如隔世。 荣国府正门敞开着,却不见任何家人前来。 贾赦心中有数,贾代善是他老子,自然不能亲自来接他,但贾政…… 要说这回他入狱受益最多的,不是徐成松,反而是贾政了。 但这些天,贾政却从来没有到狱中来见他,甚至连传个口信都没有。 再思及之前兄弟俩不冷不热的相处模式,贾赦心里有底了。 “老爷在家吗?”贾赦偏过头问旁边伺候的小厮林文道。 林文恭敬地回道:“回大爷的话,老爷在荣庆堂呢。” 贾赦想了想,径直朝荣庆堂去。 他到的时候,不知是巧合还是偶然,贾史氏和贾政也在。 见到他来,贾政低下头,作揖行了个礼,眼神却飘忽着,不敢与他对视。 贾赦心里了然该怎么对他了,说句实在话,他不在乎那世子之位那是假的,爵位、爵位,多少人打拼一辈子连那边缘都摸不到,骤然间失去世子之位,要是原身在,受这打击八成也要觉得活着不如死了,可贾赦好歹还算从小被他爷爷培养着把儒生该读的四书五经并破题、解题等都一并学了,他也算有技傍身,更何况,贾赦脑海里还清清楚楚地记着他上辈子临死前刚刚写完的一本书——《古代金手指大全》, “回来了。”贾代善打量了贾赦一番,见他面色红润,目光灼灼,不似在牢里吃了苦头的样子,心里便稍微放心了。 骤然听到这话,贾赦的眼眶忍不住一红,他低下头,心里酸涩无比,闷闷嗯了一声。 贾代善见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头原本想要训得话都说不出口,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平安回来了,就好。” 一旁的贾史氏却是忍不住呵斥道:“老大,这次你也该学点儿教训,你要是不有事没事去和那些狐朋狗友打交道,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连累了我们家的名声。” 贾史氏一想到这阵子出门时别人看她的那眼神和说的那些闲话,就又燥又怒,连着许多天都没出府见人,更不用说派人送东西到大理寺里去给贾赦了。 她心里恨不得当初没生下贾赦这儿子,不贴心也就罢了,还总是惹祸事! 贾赦不咸不淡地道了声是。 他不是原身,不会因为贾史氏偏心的态度而伤心。 他更懒得去和贾史氏辩驳这次不是他的错! “要我说,你得好好跟你二弟学学,咱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愁吃喝,但是子弟也该上进,岂能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贾史氏一如既往地称赞起了贾政。 在她眼里,贾政是千百个好。 贾赦瞥了一眼贾政,上进?读了那么多年书到现在还是一介白身,恐怕没多上进到哪里去吧?更何况,贾政屋里的丫鬟被他拉上床的可不少,要说他上进,那京城的纨绔子弟恐怕也都没几个不上进了。 不过是装得像样罢了。 “太太,大哥这回遭此横祸,既然回来了,还是让他回去休息吧。”贾政见贾代善眉头皱起,连忙提醒贾史氏道。 贾史氏这阵子憋了一肚子的怒气,正想趁此机会撒气,但她素来听贾政的话,听到这话,也只好悻悻地住了嘴。 “好了,叫人把地方收拾好,让老大去休息一下。”贾代善按了按眉心说道,这阵子朝廷中暗流涌动,七皇子那边的人这次吃了亏,往后不定从哪里找补回来,荣国公身为太子党,少不得首当其冲。 他发愁着该如何应对呢,哪有心思去和贾史氏计较那么多。 “地方早就收拾好了,只是……”贾史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来,像是为难一般。 “只是什么?”贾代善不悦地问道,“不过叫几个丫鬟去把荣禧堂收拾干净,拾掇得妥帖,有什么难的。” 贾史氏心里暗暗咬牙,现在世子已经是老二了,荣禧堂也该由政儿住才是,老爷实在偏心太过!竟然还想让老大住荣禧堂,这让下人怎么看老二! 她这是丈八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 全然不想贾赦搬离了荣禧堂,府里的人会怎么看他。 贾政低着头,似乎什么事都与自己无关似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世子之位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他不可能,也绝不会让出,原先读书那是没法子,现在有了爵位,谁还读什么书!他这些心思说不得,但这些日子却有意无意地在贾史氏面前提及当初祖母在的时候,暗示贾赦跟她的不亲近。 “只是现在咱们府上世子是老二,我想这荣禧堂是不是该由老二住?老大再找其他地方住,不然传扬出去,怕是会招惹别人闲话。”贾史氏咬咬牙,果断地说道。 她的话一说出,正厅里就静下来了。 贾史氏额头上流下汗珠,手心里也满是冷汗。 贾赦愣了下,他抿了抿唇,有些同情原身,要不是记忆中贾史氏的确是亲妈,他都要怀疑贾赦是不是别人的孩子了? 再怎么绝情的娘,也没道理在孩子回家后就巴巴地把他从他的院子赶走,好腾出地方给另一个孩子。 当然,从贾史氏的角度来看,她并没有做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只是,也未免太过于——无情。 贾代善不开口。 贾史氏和贾政二人心里直打鼓,贾史氏早已命人把荣禧堂里贾赦的东西搬到贾政原先住的院子里了,而贾政的东西也早就搬到荣禧堂里,现如今要是贾代善拒绝了,这事可就尴尬了。 贾代善心里很难受,贾史氏偏心老二,他不是不知晓,但是朝堂的事那么多,他根本没法空出时间来处理家事,故而到现在才真正发觉到她到底有多偏心。 “你怎么想?”贾代善说道。 贾史氏刚要开口,却发现贾代善的眼神并不是看向自己,他不是问她,而是在问贾赦。 她心里骤生不悦,老爷把这事交给老大决定算怎么回事?他当然是不愿搬走! “孩儿觉得太太说得对,荣禧堂是该由二弟住。”贾赦很理智,世子之位都没了,荣禧堂由谁住,还重要吗?当然不重要,他也并不在乎在哪里住。 贾代善心里却忍不住心疼起这个长子来,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叹了口气,“行了,那就搬吧,老大那里要是缺什么,从我私库里拿就是。” 这下子,贾史氏都愣了,贾代善的私库里那都是好东西,都是上一代荣国公在战场上得到的宝贝,千金难易,给老大,不就是糟蹋了吗?! 她张了张嘴,想劝贾代善,却被贾代善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给阻止了。 第19章 “都小心些,这可是前朝的八仙过海蜀绣屏风,要是弄坏了,你们的小命都赔不了。”林文满头大汗地指使着小厮们搬搬抬抬。 贾赦换了一身衣裳,他发觉这阵子在牢中许是伙食不差,他还长高了些许,现在穿得衣袍都有些短了。 “林文。”贾赦朝林文喊了一声。 林文连忙小跑着过来,“大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叫几个小厮去文墨阁照这个单子把这些书买齐了来。”贾赦递出一张纸条到林文面前。 林文拿着条子,应了一声,飞快地跑着去了。 他走后,林武则补上他的位置,盯着小厮婆子们干活。 贾代善的确大方,许是为了让府里的下人们知道贾赦的地位,他亲自去去私库里挑选了不少好东西,送到贾赦这边来。 什么前朝的字画,唐朝的瓷器,元朝的孤本,都如流水般送到了贾赦的院子里。 这般大手笔,叫贾史氏和贾政看得眼睛都红了。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每一件在外头都是有价无市的。 收拾东西,置办书籍,采买文房四宝,林林总总都花了贾赦一下午才把书房给置办妥帖了,他又花了一小会儿功夫,把伺候的丫鬟小厮重新挑选一遍,将那些偷奸耍滑小厮、卖弄风情的丫鬟赶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勤劳老实的伺候。 到了夜里,临到晚膳时分,贾赦去给贾代善请安。 晚膳过后,贾代善对贾赦点了下头,“你到书房来,我有话和你说。” 贾史氏和贾政脸上都有些许的不悦,区别只在于贾政隐瞒得好,而贾史氏则显露无遗。 “坐。”贾代善手中捧着热茶,对贾赦点了下头说道。 贾赦在他对面坐下。 贾代善打量着他,许是吃一堑,长一智,老大这阵子沉稳多了,这也算是件好事了,“我听说你吩咐小厮去采买了书籍,这是好事,读书总不会有什么坏处的。” 贾赦点头道是,他想了想,自己有意科举之事还是得和贾代善说一声,“老爷,孩儿这阵子在牢里痛定思痛,又有狱中一老先生指点,有心想下场考一番。” 贾代善点了下头,他没把贾赦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以往老大做事都是三分钟热度,现在这么想,往后未必还会这么想,但他见贾赦难得想要上进,心里大感欣慰,“这才对,国子监里你的位置还留着,你要是真心想学,过些日子就去国子监里吧。” 贾赦愣了愣,“国子监?” “是啊,怎么了?”贾代善 “没什么。”贾赦心里欣喜,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国子监的监生,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的惊喜,要知道监生可是可以直接考乡试,这可少了他许多麻烦。 “既然如此,那孩儿明日就去。”贾赦在心里算了下日子,这乡试就在三月后,他该念的书虽然都念了,破题之类的也都会,但是真要有把握过乡试,国子监是必定得去的。 贾代善愣了下,随后笑道:“也好。” 父子俩又说了一些体己话,等到外头传来更夫的第一个打更声,贾代善就让贾赦回去休息了。 翌日,贾赦来给贾代善请安的时候,贾史氏见到林文手里拿着书袋,还吓了一跳,“这好端端的,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贾政也意外地看向贾赦。 他话里头带着三分讥嘲地说道:“大哥莫不是要去国子监吧?” “嗯。”贾赦懒得和他们多说,请了安后,“老爷,我这就去了。” “去吧。”贾代善摆摆手道。 国子监坐落于京城东边,本朝太祖曾亲自提笔挥墨写下“教化万民”四字牌匾,贾赦下了马车的时候,就瞧见大门上悬挂着这烫金牌匾。 此时,黎明初晓,街道上人影寥寥无几,而国子监内却朝外传来琅琅书声。 贾赦接过林文手中的书袋,朝里走去,国子监这些年虽然纪律松散了些,但是不少条规依旧森严,但凡触犯,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贫民子弟,都无一例外,落得一个逐出国子监的下场。 而一旦被逐出国子监,日后即便榜上有名,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和那个人打交道。 贾赦和贾政都是国子监的监生,贾赦当初入学时受不了国子监的艰苦,托人给许司业送了不少好东西,才能够走读,当然,后来,走着走着就没读了。 而贾政,也因为“身体”原因,效仿了贾赦。 贾赦走进里头的时候,依着记忆寻到自己的位置。 国子监是循守“三舍法”,有外舍、内舍、上舍之分,按照每旬、每月、每季的成绩依次晋升,而成绩退步也有可能会从上舍掉到内舍或者从内舍掉到外舍。 而贾赦,不必多提,自然是在外舍。 外舍的人不多,但大多都是勤学之人,毕竟等闲纨绔子弟都是受不了这读书的苦,早早就没到这国子监里来了。 贾赦走进去的时候,隐约察觉到里头瞬间安静了片刻,而后又响起了读书声,他心里不以为奇,拿帕子擦了擦桌子后,坐下。 他才刚坐下,身后就有人捅了捅他的后背。 贾赦回过头,看见一穿着富贵,憨态可掬的“书生”冲他笑了笑。 “陈、陈兄?”贾赦想起了这人是谁,江南富商陈家嫡长子陈荣贵,字子明,也是贾赦在这国子监里头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 陈荣贵说道:“贾兄可回来了,这日子,可想死我了。” “诶、诶?”贾赦被陈荣贵这话吓到了,等等,他记忆里原身和陈荣贵不过是勉强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关系罢了,什么时候关系这么亲密了? “唉,这些日子你不在,博士上课就只盯我一人,吓得我都食不知味了。”陈荣贵哀怨地看了贾赦一眼。 贾赦瞬间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倒数第一与倒数第二之间深厚的友情。 贾赦这倒数第一一走,陈荣贵这倒数第二就变成倒数第一了,怪不得他会说出刚才那么吓人的话。 不过啊,贾赦同情地拍了拍陈荣贵的肩膀,“辛苦你了。” 往后你还是倒数第一啊。 “不辛苦,不辛苦,只是你来得不巧,今天刚好要考试。”陈荣贵说道,他唉声叹气地摇头晃脑说道:“考得又是破题和《孟子》!” 贾赦心里暗道,怪不得这里头几十个人个个都埋头苦读,原来是有考试。 贾赦待要多问些问题,却听得屋内门口一侧有人高声斥责道:“陈子明,你有什么话要说,不如出去说,何必在这里吵人?” 陈荣贵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贾赦顺着声音看去,见到一个面容清癯的书生正对他怒目而视。 他皱了皱眉头,没想起这位是谁,但也觉察出对方对他似乎有很大的怒气,方才那话分明是指桑骂槐,冲着他来。这屋子里人人都在摇头晃脑地念自己的书,声音之大,根本就掩盖住了他和陈荣贵的声音,更何况,他们一东,一西,再怎么吵也吵不到他那里去。 鸡蛋挑骨头——大概如是。 第20章 “那是谁?”贾赦收回视线,低声询问道。 “你不认识他吗?他是我们外舍的第一—蔡良。”陈荣贵压低了声音说道,语气中充满了羡慕。 蔡良? 贾赦可以保证自己绝对不认识他,但是…… “先生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啪嗒啪嗒,一阵脚步声缓缓传来,不一时,一面容清瘦、身形瘦削的夫子走了进来。 他走进来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在看到贾赦的时候诧异了下,随后不动声色淡淡将手中的卷子发下。 考试时间约莫是二个时辰。 贾赦拿到卷子,就听得四周围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必细看,也知道这回的考试想必没那么容易。 他心里想着,摊开一看,果然,许是乡试将至,这次考试里出了四道题,三道是破题,还有一道是默《孟子》公孙丑上全部九章。 贾赦取出笔墨来,先用毛笔粘润了事先研磨好的墨,想了想,先把《孟子》公孙丑上的九章全部默出来,这对他来说并不难,等默完后,再来破题也不迟。 他拿定主意后,就先在卷子上着笔了。 咦? 上面的韩毅诧异地看着贾赦的方向,以往这个学生这时候要么搔首挠耳,要么心如死灰,今日怎么好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走了下来,慢慢巡视着。 贾赦毫无察觉身旁的动静,他正聚精会神地想着,起初写的时候还有些许迟滞,后来越写越快,思如泉涌,那曾经深刻在脑海里的经书一字字蹦了出来,他默得毫不费力。 韩毅双手背在身后,他惊诧、赞叹地颔首,能把《孟子》全文倒背如流的人并不少,国子监里能做到这一点儿的更是多了去了,但是对比之前这个学生的成绩,现在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 韩毅心里对贾赦有几分赞赏,他见贾赦全把心思都放在了考试上,索性背着双手站在他后面,看他怎么破题。 三道题,都是韩毅出的,这三道题,一道是“子曰”,一道是“不以规矩”,还有一道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一看到这三道题,贾赦就明白为何方才有人倒吸了口凉气,这么说吧,如果说平时考试的难度是全国卷的难度,那么这三道题的难度就是江浙地区的难度了。 这三道题,偏吗?不偏!难啊,太难! 有人曾道制艺之难,莫过于破题。 破题只限于二三句,寥寥十数个字,却决定了一篇八股文的高低。 在这其中,破题还有诸多规矩,比如说孔孟等先贤圣人,不得直呼其名,而要尊称为圣人,而孔子门生等则称为能者。除此之外,破题得讲题目讲得透彻,清晰,却又不能直说题意。 由此可见,破题有多难。 贾赦先看了第一题,第一题是子曰,这个子不消说是孔子了,那么就要在破题当中委婉地点出孔圣人的身份,而这句子曰,真真是一看到都让人头大了。 子曰意思很简单,无非就是孔子说罢了,这一点儿连刚开蒙的小儿都能明白,但是题目越简单,破题就越难。 贾赦咬着笔杆,决定先跳过这一题,看第二题“不以规矩”。 韩毅在后面看着他对题目出神,以为他无计可施了,心里不免又失望,觉得自己对他是高看了,不由摇头走开了。 贾赦毫无察觉他的心里变化。 第二题稍微容易,他很快就解开了,提笔挥墨写下。 第三题稍稍花了些时间破题,等到这二道题都写完后,他才回到第一题,对着题目愁思苦想。 韩毅巡逻了一圈,他早知道这回的题目很难,他本就是故意要借此机会来激励众人好生努力,为三月后的乡试拼搏一把,但一圈巡逻下来,他只看到几个人勉强破题能破的好些,而这其中蔡良的水平是最好的。 韩毅落了座,忍不住又朝贾赦那里看去,见他咬着笔杆,一副苦恼的神色,又摇了摇头,看来,他真是想多了。 一炷香时间眨眼就到。 “停笔,收卷。”韩毅的声音果断,他的话音一落,底下众人就哀嚎了一声。 一张张卷子被收了起来。 前面负责收卷的学生见到贾赦的卷子写得满满的,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等韩毅拿了卷子出去后,屋子里瞬间到处响起了哀嚎抱怨声。 “先生这回出的题目太难了,三道破题,我只会破一道。”有人带着哭腔说道。 “白兄,你好歹还会一道,我一道都破不出来,这回死定了。”旁边的人丧着脸说道。 这些是学渣的哀鸣。 而学霸们——比如蔡良则抬着下巴,淡淡地说道:“难吗?好像是有点儿。” “蔡兄可是我们这儿的第一,对你来说当然不难了,这回我可死定了。” “是啊,是啊,我也有些没把握。” 学渣、学霸们都忙着讨论今日这试题,贾赦却是懒得讨论,他考了那么多年的试,早就习惯了,更何况现在重要的事是犒劳五脏庙,故而便问陈荣贵道:“这儿附近可有什么酒家茶楼能用些午饭的?” 国子监里是有午膳提供的,但贾赦想了想记忆中那些伙食,还是决定去吃点儿好吃的。 “酒家吗?倒是有一家状元楼,不如我们一起去。”陈荣贵倒是心宽体胖,拍着肚子站起身来。 贾赦也正想找人问问国子监的情况,便答应了下来。 他们中午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休息,足够他们聊天吃饭的了。 他们前脚刚出去,就听到身后蔡良和旁人说话的声音。 “有些人还真是脸皮厚,闹出那样的事,竟然还有脸来国子监,真是丢了我们国子监监生的脸面。” 这话的声音不大,但屋子里所有人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一下子,所有人安静了下来,朝贾赦和蔡良的方向看去。 贾赦停住了脚步,脸色不虞。 “你说什么?” 第21章 “怎么?戳中你痛处了!我说得难不成不是真的吗?谁不知道你贾大公子谋害了徐家姑娘,咱们这里的人都羞与你为伍呢!”蔡良疾言厉色地呵斥道,一副正气十足的模样,仿佛他所说的就是真理,不容许任何人反驳。 贾赦斜看了他一眼,又环顾了众人一圈。 众人虽都低着头,但从态度看来,却都是站在蔡良那边。 不说蔡良说得是不是真的,为了蔡良这徐尚书侄子的身份,他们就不敢得罪他。 贾赦看了一圈后,对自己的处境也明了了,他虽然不知道蔡良为何要针对他,但却知道一件事——杀鸡儆猴! 蔡良在这群人中隐隐为首,如果自己今日应对得不好,往后在国子监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他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有的没的的事情上。 “胡、胡说!”陈荣贵涨红着脸斥道,“贾、贾兄不是那样的人。” “呵,都说狼狈为奸、蛇鼠一窝,陈荣贵,你一商人之子,舔着脸在国子监呆着,你以为自己又有什么颜面替贾恩侯说话!”蔡良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众人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中的嘲讽、鄙夷、冷漠溢于言表。 贾赦的脸渐渐沉了下来,他拉开白了脸的陈荣贵,“蔡公子果真是好口才,听说蔡公子文采洋溢,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蔡良戒备地盯着贾赦,他这般辱骂贾赦,他就不信贾赦是真心夸他! “贾公子说笑了,某不过是比某些人面兽心的家伙多读了些书罢了。” “是吗?”贾赦笑了,“那你的书怎么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 蔡良却几乎瞬间气炸了,他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胡呲什么!” “我胡呲?!”贾赦笑得如沐春风,他轻轻挑眉,“恐怕是你胡呲吧?我的案子是陛下命三法司裁决的,最终也是三法司裁定我无罪,陛下也是如此,真正的杀人凶手是那徐艮清!而你却在刚才质疑三法司的公正、质疑陛下的决断,蔡良,你好大的胆子!” 天地君亲师!君尚且在双亲前面。 质疑三法司顶多得罪三法司,但是质疑建明帝,这可是大罪! 蔡良的脸都白了,他咽了下口水,喉结滑动,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滑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血口喷人!” 贾赦摇摇手指头,“血口喷人的恐怕是你吧,蔡良,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平白无故诬我清白,又质疑陛下,你的书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那谁是?” 他这番话说得蔡良汗如雨下,嘴唇发颤。 蔡良是被贾赦吓懵了,他本想在贾赦回国子监的第一天就联合其他人对付他,以后也好在徐成松面前装乖卖好,没想到却是碰了一鼻子灰,没落到好的同时还给贾赦递了一个把柄。 蔡良求助地朝其他人看去。 众人也怕贾赦把事情闹大,刚才他们还在看贾赦笑话,现在却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替蔡良解围。 “贾兄,蔡兄不过是一时说错话罢了,咱们都是同窗,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卖我个面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一打扮稍微妥帖些的学生说道。 贾赦心里冷笑,卖他个面子,他算哪个牌位的,刚才还看他笑话,现在就来称兄道弟,怪不得能和蔡良混到一块去,脸皮不薄啊。 “算了、算了。”陈荣贵扯了扯贾赦的衣角,他挤出个笑容来,“贾兄,我们还是快些去状元楼吧,免得没了位置。” 他说着,边给贾赦递眼神。 贾赦本想让蔡良吃一回亏,但是见陈荣贵此举,心里的念头转瞬就改了,他由着陈荣贵把他拉到状元楼,才问道:“你方才为何阻拦我?” 陈荣贵正叮嘱店小二沏一壶龙井来,听到他这话,苦笑着叹了口气,“贾兄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不知什么?”贾赦困惑地皱紧眉头。 陈荣贵无奈,“那蔡良是礼部尚书徐尚书的远方侄子,轻易得罪不得。” “徐尚书的侄子?”贾赦心里恍然大悟,这就难怪他为何这么针对他了,只是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国子监那些人的嘴脸越发恶心了,就为了讨好蔡良,他们就可以旁观蔡良冤枉、侮辱他人,这样的人都进了国子监,国子监的素质高低可想而知了。 “是啊,就因为他这身份,我们外舍都没人敢得罪他。”陈荣贵说道这里,四下张望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而且,我们都听说,这次乡试的主考官是徐尚书的门生呢。” 原来如此。 贾赦心中瞬间明白了,他们这些人苦学多年,困在乡试这一关久矣,他们讨好蔡良,不单是冲着徐尚书,更是冲着即将到来的乡试。 乡试考试,主考官的喜好至关重要,如果主考官看重你的文章,那么一个举人的位置就唾手可得了。 要是写得恰好中了主考官的喜好,那指不定还能成为解元、亚元! 京城中的解元的地位可比地方的解元地位来得高,而且也更吃香。 怨不得这些人连脸都不要了。 当真是节操尤可贵,脸皮价更高,若为中举故,二者皆可抛。 “你我二人都不想下场考试,得罪蔡良其实也没什么,但是有道是人前留一面,日后好相见。好歹也是同窗一场,何必和蔡良计较?”陈荣贵低声说道。 贾赦点了点头,又摇头道:“陈兄此言差矣,第一,某是想下场的,第二,对于蔡良这等人,你就算方才任由他辱骂,也只会助长他的气焰,倒不如一下子给他来个痛的。” 陈荣贵瞠目结舌。 他震惊到都说不出话来,分不清到底是贾赦想要下场考试来得让他惊讶,还是贾赦对待蔡良这番话让他惊讶! 隔了一扇屏风的后头。 章桁虽然面露惊讶之色,但脸上却是带着赞许的。 比起另一个人那种息事宁人的态度,他更喜欢贾赦这种干脆的做法——对他胃口。 第22章 “你、你要下场考试?”陈荣贵惊讶到甚至忘了控制自己的音量,旁人都纷纷侧目。 贾赦无奈扶额,“小声点。” “抱、抱歉。”陈荣贵不好意思地捂住嘴,他压低了声音,“你既然要下场考试,那就更不能得罪蔡良才是。” 贾赦正要说话,店小二手里托着一盘子的菜,高声喊道:“菜来了,慢转身。” 小二哥麻利地把一碟碟菜摆在桌子上,而后满面笑容地说道:“二位客官慢用。” 待他走后,贾赦才不置可否地说道:“我不认为如此。” 听到贾赦这句话,陈荣贵急了,他四下张望了一圈,凑近贾赦,低声道:“贾兄难不成以为乡试糊名,蔡良就奈何不了你吧,贾兄,乡试里的门门道道多着呢,要使手段也不是难事。” 陈荣贵这话倒是真的,常言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科举禁徇私舞弊这么多年,可到了现在,舞弊徇私这件事却是屡禁不止,甚至还大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劲头。乡试虽然糊名,但要耍手段,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知道。”贾赦见陈荣贵这般替他担忧,心里不禁感到慰藉,原身所结交的多是狐朋狗友,那些人在出了事后,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甚至有的人还矢口否认与原身是好友,没想到竟然还有一真心好友替他考虑,而不是在他说出他要下场考试的第一时间就讽刺、质疑他。 须知,就连贾代善也只不过当贾赦是说着玩玩的罢了。 “你知道你还……”陈荣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屏风后,章桁喝了口茶,他也好奇,贾赦明知道得罪那蔡良的下场,为何还坚持那么做?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就明白了。”贾赦放下茶杯,说,“第一,蔡良身为徐尚书的侄子,即便我阿谀奉承,他会对我有好感吗?” 陈荣贵被贾赦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他呐呐地摇了摇头。 蔡良虽是徐成松的侄子,但是他们的关系并不亲密,蔡良为了巴结徐成松,无论如何,都会倚靠针对贾赦来讨好徐成松,这是无法解决的矛盾。 “第二,你觉得即便我说好话,百般忍让,蔡良会愿意让我这个敌人榜上有名吗?”贾赦接着发问。 这怎么可能?陈荣贵心地良善,但也是商人之子,打小就见惯各种各样的人,他也知道,就算是白痴,也不会让自己的对手好过,但凡有一丁点儿机会,都会把对手往死里踩。 “你看,连你自己都觉得我不应该去讨好蔡良,那我又何必在意。”贾赦笑着说道,“反正他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得罪得浅还是深,重要吗?” 陈荣贵被贾赦说服了,他低着头,拿着筷子夹着菜,有些没了劲头。 “好了,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倒不如早些吃完,去附近买些宣纸。”贾赦宽慰道,他向来心大,何况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担心那么多,何必? 陈荣贵也是心大的,被他这么一说,一时就把念头岔开了,他吃得多,但是该有的礼仪却是没失。 国子监中蔡良等人经常讽刺他是商人之子,不懂礼不知礼,其实不过都是嫉妒罢了。 贾赦和陈荣贵二人用罢了午膳,就往国子监附近的文墨阁去。 文墨阁是京城中有名的老字号,里头的货物齐全,既有贵的,也有便宜的,端看各人的荷包鼓不鼓罢了。 一进文墨阁,便有一掌柜打扮的迎了上来。 “二位是要买些什么?” 贾赦环顾了一圈,问道:“可有宣纸?” “当然有。”掌柜的殷勤地引着二人走到陈列宣纸的地方。 贾赦伸出手摸了下,掌柜的给看的宣纸估计是店里头最好的宣纸了,但是一触摸,还是能感觉到有些毛糙,跟后世贾赦为了写作,去取材的那些宣纸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随口问道:“这一刀宣纸怎么卖?” “瞧公子也是个读书人,这宣纸,我也不讲虚的,二十两一刀。”掌柜的道。 贾赦:“……” 如果不是怕影响他人设,他都想说——你再说一遍! 二十两一刀! 二十两是个什么概念,这么说吧,一两银子够一个三口之家丰衣足食地过一个月,二十两足够他们过上一年多了。 “这些纸的确不错,我要三刀,贾兄,你要多少?”陈荣贵摸了下宣纸后,说道。 贾赦这阵子囊中羞涩,贾史氏声称怕他又出去惹事,断了他的月例,因此,贾赦现在的身家只剩下一百两左右了。 “我要一刀就够了。”贾赦说道。 他低着头,摸着宣纸,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个想法来。 贾史氏断了他的月例,往后交际应酬少不得要受掣肘,他内里也早已是个成年人,过了开口跟家里要钱的年纪,眼下岂不是有个送上门的赚钱机会? 贾赦将那宣纸摸了又摸,一再地和自己记忆里那触感如玉的宣纸做对比,再三确认自己记忆中的宣纸更好后,他脸上露出了个微笑。 出了文墨阁,贾赦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他是知道制造上好宣纸的技术,但是做生意,可不是只懂法子就够了,人手、材料、店面等等,哪一件事不得耗费心力,而且,贾赦心里不免要考虑一点儿,他身为儿子,名下不可有私产,一旦被发现,贾史氏大可以孝道之名将他名下的产业夺走,而且还能反诬他不孝。 一想到这儿,贾赦就冷静下来了。 他倒不至于因此放弃靠宣纸赚钱的想法,只是觉得该好好筹谋一番。 第23章 他们回到国子监里头。 屋里依旧吵吵嚷嚷,人人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 贾赦进屋的时候,少不了要经过蔡良身旁。 蔡良心里记恨他今日不给他面子,又怕他真把事闹大,只是拿眼睛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以此来表示自己并不畏惧他。 贾赦连理都不想理他,这种幼儿园的手段,他连放在眼里都觉得丢人。 他这态度,落在蔡良眼里,却是在羞辱他了。 下午。 国子监循例,考完试后当日下午是由夫子留下课业,让诸人在里头自学。 韩毅布置了一道题目,让他们自个儿在里头写着。 而韩毅则回到号舍中,查阅今日早上的卷子。 在查阅了好几篇卷子后,韩毅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不由得他这么生气,外舍三十多人,他首先查阅的还是外舍中名次靠前的,结果三道破题能破出一道的寥寥无几,更不用说三道都能写出来了。 即便是勉强写出来的,也是不忍卒读。 气得韩毅一肚子火,啪地一下将朱笔放下,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来回走消消气。 “我就不信就没有一个能破题!”韩毅将卷子翻找了一遍,发现蔡良的卷子后,抽了出来。 他首先看了一遍卷子,字迹清秀得体,卷面整洁无瑕,韩毅满意地点了下头,在乡试中,污卷可是要被褫夺考试资格的,蔡良能做到留意这一点儿,让他很欣慰。 韩毅收回了视线,从第一道题开始看起,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唇角绽开一抹笑容,拿起朱笔,边批阅边不住地点头。 日落西山。 国子监中众人各自散去,有的归家,有的归号舍。 贾赦回到荣国府时,已经是酉鸡时分。 点点烛火通明,夜幕下的荣国府明亮照人,他进荣庆堂的时候,贾史氏和贾政正在说着话,言谈甚欢,他的脚刚踏进去,笑声就截止了。 “给母亲请安。”贾赦不以为然地行了礼。 贾史氏淡淡摆了摆手,神色中透着冷漠。 贾政笑着和贾赦打招呼道:“哥今日在国子监学得如何了?” “还不错。”贾赦低垂着眼睑,懒懒说道。 “是吗?那就好。”贾政压根不信贾赦真去了国子监,他就算去了,也只不过是浑浑噩噩,糊涂度日罢了,此时带着了然的眼神含笑着看着贾赦,仿佛在表示自己知道了贾赦的秘密。 贾赦接过丫鬟端上来的茶,懒得理会贾赦,他在脑海中整理头绪,要做宣纸生意,首先得找个懂行的人帮忙,其次人手方面要么去找人牙子采买一些丫鬟小厮,但那样也太麻烦,毕竟这样的话,还得另找一些人去培训他们如何造纸,可要是想直接找熟手,就更难了,而且就算真有人来,他还得提防人家是不是想要盗取技术。光是想想,贾赦的头就痛了。 “太太,老爷说了,今夜不回来用饭,让您和大爷、二爷先用饭先。”赖管家回来躬身说道。 贾史氏嗯了一声,吩咐了丫鬟摆饭。 一顿饭,众人吃得食不言寝不语,就连勺碗相碰的声音都不曾发出。 贾史氏间或开口,叫丫鬟把贾政爱吃的夹到他的碗里去,母子俩温馨和睦,反倒衬得贾赦像是个外人似的。 倘若是原身,十有八九要吃味难过。 可贾赦却只顾着思量宣纸的事,根本没注意这一顿饭上的其他两个人。 他用完了饭,见贾史氏不留他,便也回去了。 夜渐渐深了。 国子监内,韩毅伸了个懒腰,他从座椅起来,手里捧着一杯沏得浓浓的热茶站在推开的窗棂旁边,吹了会儿冷风后,又回去查卷子。 蜡泪滴了又滴,烛火爆了又爆。 风把烛火吹得摇摆生姿,烛光下,韩毅脸上忽然露出喜色,他大喜地抚掌赞叹:“这题破的好!” 韩毅本以为蔡良破题破得已经足够好了,没想到国子监外舍里竟然卧虎藏龙,还有一人能把“子曰”破出来,而且恰到好处,叫人不禁击节赞叹! 他迫不及地地往下看去,第二道题:“不以规矩”,也破得让人侧目。 韩毅越看心里越喜,越看越喜欢,嘴里念了一遍那答案,脸上毫无察觉地带着微笑。 等到他看到第三题的时候,韩毅脸上的笑意已经止不住了,他哈哈大笑,“这三题解得好!” 总算有一个能把三道题破得恰到好处,而且水平堪比上舍了! 韩毅志得意满,上舍那陈夫子老是在他面前吹嘘他那些学生,明儿个,他也叫陈夫子看看,他们外舍不比上舍得差! 韩毅这样想着,把视线落到了姓名处,等看清姓名后,他脸上的笑容停滞住了。 贾—贾赦?! 第24章 “发榜了,发榜了。”外舍中,众人正摇头晃脑地念着书,忽然有一人急奔着进来高声呼喊。 众人的声音顿住了,顿时,不少人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 贾赦正要问陈荣贵一些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陈荣贵拉着往外跑去看榜了。 蔡良自恃自己才学在外舍中是最高的,为了体现这一点儿,故意落在后头才走,见到陈荣贵拉着贾赦火急火燎地跑去了,哼了一声,鄙夷道:“两个愚钝之才,有什么好看的。” “可不是?”旁边阿谀奉承的人纷纷附和道,他们脸上带着讥嘲的笑容,笑嘻嘻地说道:“左不过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罢了,回回如此。” “是啊,这二人的脸皮也真是厚,竟然一直赖在我们外舍不走,丢了我们的颜面。” 蔡良听着众人鄙薄贾赦和陈荣贵的话,只觉得如同大冬日里灌入了一股热水,浑身的每个毛孔都妥帖了,他笑着对一旁的人说道:“李兄近来学业突飞猛进,这回想必能得第一了。” 被奉承的李子裁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哪里,哪里,要按文才,我们外舍中除了蔡兄以外,谁能得第一,这回恐怕还是蔡兄蝉联了。” 蔡良笑而不语。 一行人说说笑笑,高声交谈地走到放榜处。 他们都是外舍中学识最好的,每次放榜的前十名多半被他们所包揽,故而料想,此次也不例外。 然而,当蔡良等人到了放榜处的时候,却看到所有人都静静地张着嘴巴站在榜下,见他来了,所有人都朝他看了一眼。 那个眼神不是过去那种崇拜、羡慕、嫉妒的眼神。 蔡良愣了愣,隐约觉察出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他见到榜下贾赦和陈荣贵站在那里,便冷嘲热讽地说道:“怎么?贾兄?瞧不见你的名字吗?从最底下看就是了呀。” 他说完这句话,本以为众人都会哈哈大笑,没想到,众人却都沉默着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好像是同情,又好像是看好戏。 陈荣贵想笑又怕得罪蔡良,忍笑忍得脸上的肉都在抖了。 “不,贾兄这回可不是考了倒数第一。”有人好心地提醒蔡良,到底是同窗,不忍看他丢脸。 蔡良却斜了那人一眼,将那人视为阿谀奉承之辈,鄙夷地反问道:“不是倒数第一?那就是倒数第二了,刘兄什么时候和贾兄关系这么好了?” “你、你……”刘行热脸贴了冷屁股,又气又恼。 “蔡、蔡兄,贾、贾恩侯考了第一!!!”李子裁失声说道,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榜上贾赦的名字赫然在前。 蔡良愣了下,他抬起头去看,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又看了一回。 贾恩侯三个字用朱笔写着,端端正正地排在他蔡子恒的名字前头。 “这一定是写错了!不然就是你贾恩侯作弊!”蔡良无法接受眼前这一幕,他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昏地暗,贾赦方才在榜前也是为了嘲笑他,一时间怒气冲晕了他的头脑,只恨不得当众把贾恩侯的名字涂掉才好。 贾赦皱了下眉,他抿了抿唇,眉眼间带着怒气道:“蔡子恒,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说我作弊,也有证据!” 蔡良冷冷地盯着他,视线像毒蛇一般冰寒森冷,他抬起下巴,傲气地说:“要什么证据!你得了第一,必然就是你作弊了,我们外舍中谁不知道你贾恩侯是个不学无术之人,你得了第一,不是作弊还能是什么!走!我们去找夫子理论!” 蔡良上前拉住贾赦的衣袖,拉扯着他,就要往韩夫子的屋里走。 贾赦被拉了个踉跄,原本三分怒气顿时也变成了七分了,他一甩手,嫌恶地将蔡良的手甩开,仿佛掸去什么脏东西一样掸了掸衣角。 “好啊,你不敢跟我去,你果然是作弊了!”蔡良见他此举,越发动怒,跳脚着指着贾赦,仿佛抓到了他的把柄。 李子裁在一旁好似劝解一般说道:“蔡兄,别闹了,他要得第一就让他得去便是了,这么闹,反而要叫上舍、内舍的人看笑话。” 他这话看似在劝解,实则却是十足的火上浇油,不单单暗示贾赦的确是使了手段得了第一,而且还给蔡良拱火,给旁观的众人拱火。 外舍第一岂是谁都能拿到的! 这不仅能给他们带来荣誉,还能让他们在祭酒等人面前露脸。 蔡良得第一,尚且有人不服气,只不过他有个徐尚书当靠山,也没人敢去当面招惹他。 可现在,贾赦得了第一! 人人心里都觉得不公平。 “李兄此言差矣,蔡兄的话言之有理,我们都是同窗,贾兄有几斤几两,都是心知肚明的,此次若是姑息了,往后若是还有旁人如此,那我们外舍岂不是要乱了套了。”有人振臂高呼道。 一时间,人人称是。 “走,带他去找夫子!”蔡良见众人都响应他,越发胆气足了,瞪着眼看着贾赦。 陈荣贵害怕地拉着贾赦的袖子,低声道:“贾、贾兄,你还是赶紧跑吧。” “他要跑,快拦住他!”有人发现了陈荣贵的异样后,高声喊道。 一群人顿时前后左右地将贾赦和陈荣贵包围了。 贾赦拍了拍陈荣贵的肩膀,他向前迈了一步,神色凌然,“我为什么要跑?!我又没有作弊!” “呵呵,”蔡良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贾恩侯,你可别忘记你现在说的话,等会儿去夫子那里对峙的时候,可别改口!” “是啊。你别以为你家是荣国府,我们就怕了你!我们国子监断然不容许你这等人存在。”人群中有人喊道。 一时间,群情激涌,人人看着贾赦,眼神中都充斥着鄙夷和厌恶。 “我跟你们去。”贾赦道,他双手抱胸,环视了众人一圈,“不过,要是我没有作弊呢?” 第25章 贾赦的话根本没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蔡良讥笑道:“没有什么不过,你就是作弊了,没有作弊你怎么得到的第一?” 贾赦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他爷爷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就是——去他妈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跟傻逼说话,傻逼才不会在意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傻逼只在乎傻逼自己所说的话。 贾赦瞥了他一眼,他双手抱着胸,歪了下头,墨眸流转,“那蔡兄之前得的第一难道也是靠作弊?” “你血口喷人!”蔡良气得脸都涨红了,脖子上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瞪着贾赦,那眼神几乎都快把他给生啃了。 “我可不是血口喷人,你不是作弊,你怎么得到的第一?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贾赦摊开手,一副很无辜的表情,气得蔡良险些喷血。 “我、我与你不同!”蔡良气得咬牙切齿,他没想到贾赦竟然这么无赖、这么不要脸。 “呵,哪里不同?是你有个徐尚书的远房亲戚这点儿不同?还是你厚颜无耻这点儿不同?”贾赦笑着轻飘飘地说道。 蔡良从没有被人这样当着面骂过,他气不可遏,指着贾赦道:“好,好你个贾恩侯,”他粗重地喘着气,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你要是没作弊,我就给你负荆请罪!你要是作弊了!你给我跪下磕头道歉!” “蔡……”陈荣贵心里一咯噔,想打断他们的对话,却被贾赦拦住了。 贾赦垂下眼睑,斜睨了蔡良一眼,“好,成交。” 陈荣贵的脸都白了,他拉着贾赦的衣袖,颤抖着问道:“你怎么就答应了?你糊涂啊!” 贾赦不禁莞尔,看来还真没有人相信他不是作弊啊,他很无奈,拍了下陈荣贵的肩膀,“你放心。” “走吧,贾兄!”蔡良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带着恶意。 贾赦淡然地走在前头,身后众人紧紧跟随,像是怕他跑了一样。 韩毅正在书房里手捧着贾赦的卷子,不住赞叹,听到外头传来嘈杂的声响,高声问了句:“何人来了?” “夫子,学生贾恩侯、蔡子恒求见。” 他们怎么来了? 韩毅心里纳闷,将卷子放好后,“进来吧。” 贾赦推开了门,众人跟着他也进去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韩毅从椅子上起来,皱着眉头问道。 “先生,这次考试贾恩侯得了第一,我们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些问题?”蔡良虽说放肆,但却不敢在面前造次,故而做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话语里却暗含着其他意思。 韩毅是个一根筋的,他拧着眉头,“能有什么问题?卷子是我查的,难不成我还能评错不成?” “不是,先生。”李子裁忙道,“我等不是质疑先生。” 他心里腹诽:谁敢和先生过不去,又接着说道: “只是觉得此次贾兄的进步未免过于突飞猛进,要说这也是好事,只是怕、怕这其中另有奥妙。”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贾赦一眼。 韩毅这才明白他们的意思,他双手背在身后,环顾众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和贾赦平和的面容,“你们的意思是——贾恩侯作弊了?” “是的!先生。”蔡良心里松了口气,韩夫子这死脑筋总算转过来了。 “先生,我们不服气!他贾恩侯作弊得了第一!这让我们这些每日黎明即起,子时才歇的人如何自处!这不公平!不公平!”人群中有人叫喊道。 一言激起千层浪。 “是啊,不公平!” “无耻、匪徒!” 人人群情愤慨,眼睛都红了。 陈荣贵被这些人的阵仗吓得打了个哆嗦,躲到了贾赦身后。 贾赦却淡定得好像那些人辱骂的不是他一样,前世作为一个大V,他在微博上早已见多了各种各样的喷子、键盘侠,比起那些无理取闹满口脏话的人来,这些读书人所骂的话简直就像一缕清风。 “住口!”韩毅起初吓了一跳,而后反应过来,面对众人的怒骂,气得脸都红了,“你们都是国子监的学子,岂可胡言乱语!简直是有辱斯文!” “先生。”李子裁知道韩毅是个迂腐之人,但此事他绝不肯罢休,贾恩侯凭什么排在他前头,这对他简直是奇耻大辱,“先生莫怪,此事也怨不得同窗们,想我们寒窗苦读十数年,何人不是日日夜夜勤学苦读,今日若是不能让此事有个交代,恐怕要寒了同窗们的心啊。” “先生,我们只是想要个交代!”其他人吩咐附和着振臂高呼道。 贾赦瞟了李子裁一眼,此人倒是个人才,这一手裹胁群众的功夫,耍的恰到好处,非但有了道义作为支撑,还在有意无意间得到众人的信任,比起蔡良只知呼呼喝喝来,不知高出多少水平来。 韩毅果然动摇了,他皱了皱眉头,神色却不似方才那么严肃,“交代,什么交代,恩侯这次得了第一,虽说的确出乎意料,但是却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作弊这些话,以后不要再提。” 蔡良等人脸色煞白,他们没想到韩毅居然会护着贾赦。 怎么可能是贾恩侯自己考的第一?蔡良不相信,他咬着牙说道:“先生,您莫要护着贾赦,他有几斤几两,我们这里谁不知道。” 韩毅本来不悦,他环顾了一圈,见众人也是一脸愤慨的神色,心里无奈,他哼了一声,“既然你们不信,这里是恩侯的卷子,你们自己看吧。” 他转过身,拿起桌子上的卷子,递给了蔡良。 韩毅本来就有打算让众人赏析一下贾赦卷子的意思,现在也只不过是提前罢了,至于会不会打击到这些人,韩毅心里不以为然,现如今如果一个小小的旬考就没了信心,往后乡试、会试还如何得了? 蔡良拿过卷子,旁边的人一窝蜂围了上去。 第26章 众人看到卷子上的字,先是嗤笑了一声,这等字既没有颜筋柳骨,更没有馆阁之美,何以能成为第一? 他们满心不屑,从第一题“子曰”开始看起。 蔡良心里摩拳擦掌,这道“子曰”之难比起乡试的题目来也毫不逊色,他当初在考场上冥思苦想才想到怎么破题好,他倒要看看,贾赦是如何破这道题的? 无独有偶,其他人等也是这么想的。 韩毅这道题出得太难,他们这里没几个人能破得出来,此时个个都想着看贾赦这道题是如何做的。 贾赦在卷子上写道:“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注[1] “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蔡良满脸愕然,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其他人也都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来,这—这话真是贾赦写的?! “先生,您会不会漏题了?”李子裁惊愕过度,竟然直接问了这个冒昧的问题。 韩毅眉头一皱,不悦地摸着须髯道:“胡言乱语,这些题目都是我亲自写,亲自保管,如何能漏题?” 李子裁自己心里也知道不可能,韩毅一向很重视旬考,他的书舍也都一向有书童负责看着,没有人能不露马脚地偷了题目,但要他相信,这是贾赦自己写的,他从心里不愿意接受这点儿。 “不过是侥幸罢了。”蔡良硬嘴说道,瞎猫撞到死耗子,让这家伙碰了个巧写了句像样的话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嘴里低声附和,心里头却默契地想道,恐怕没那么侥幸吧?这要是其他题目也就罢了,这题目他们所有人都是头一次看到,怎么他们没侥幸呢?这题目贾赦破的叫所有人都说不出一个不来,前一句破子,后一句破曰,简单明了,却叫人忍不住击节叫好! 这回答,别说搁在他们外舍,就是搁在上舍,也没有人能出其右。 已经有人心里悄悄打鼓了,他们偷偷拿眼睛瞧了贾赦一眼,难不成——真是他的真才实学不成? 第二题——不以规矩。 这一题不难,很多人都写得出来,故而感悟是最深切的。 李子裁自认自己这题破得足以是外舍第一,但当他看到贾赦的答案时,不由哑口无言,心中那股自得之气悄然熄了。 “好,破得好!”有人忍不住出声赞叹道。 众人面红耳赤,却没有人反驳他的话,只因为他说的是真话。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孰好孰坏,他们读过书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们要是不带着攀比之心还好,偏偏此时为了力证贾赦作弊,一个个卯足了劲头,暗暗拿自己的答案与贾赦的答案作比较,瞬间高下立判,一个个都燥得满脸通红。 等到看到第三题。 就连蔡良也面带土色。 第三题——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这道题的难度算是中等,蔡良自以为自己的答案已经是最好,但在贾赦的答案面前,依旧被衬托得犹如尘埃。 至于后头的《孟子》。 他们都是熟读四书五经之人,一沾手就知道贾赦默的内容一个错字都没有,甚至该避讳的地方都自觉地避讳。 这一张卷子——毫无疑问应得第一! 至于所谓的作弊,根本就不可能,他们同窗多时,彼此之间几斤几两都是清楚的,外舍里蔡良虽然公认的第一,但以他的本事,要写出这样的卷子,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如何?”韩毅摸着须髯,见众人都垂头丧气,以为他们自惭形秽,忙拿话宽解他们,毕竟他的本意是要他们上进,可不是要他们泄气,“你们既然见了恩侯的卷子,也该见贤思齐,勤学苦读才是,何以面露颓然之色,不似大丈夫诶?”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蔡良和李子裁的脸都快青了。 向谁学习?贾赦! 这不是在说贾赦比他们厉害吗? 要是其他人,蔡良早就发作了。 但此时在韩毅面前,他也只得忍气吞声,诺诺称是。 陈荣贵怔然,他根本没看见贾赦的卷子,那张卷子被里三重外三重地包围着,他根本就挤不进去,此时听到蔡良的默认,惊讶得几乎合不拢嘴巴。 这、这意思是——恩侯比蔡良还厉害?! 陈荣贵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龇牙咧嘴,我的妈呀!这居然不是在做梦! 他顿时觉得如同三伏天里吃下一碗冰露,每个毛孔都透着酥爽! “既然蔡兄也承认了在下是凭自己得的第一,是否也该兑现承诺了?”一直沉默的贾赦倏然说道。 他这话如同惊雷一般,在众人耳旁炸开。 蔡良脸色刷地一下就红了,脖子青筋毕露,“你、你是什么意思?要我负荆请罪?贾恩侯,你何以这么刻薄?我们好歹也是同窗一场。” 贾赦看着蔡良,眼神平淡无波,像是在看一场笨拙的猴戏,他见多了各色各样的人了,蔡良的反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他就像是那种分明恶意地辱骂你的人,在你翻脸了后,却笑嘻嘻地指责你小心眼,计较,连玩笑都生气,但如果事情落到他身上,他就会瞬间翻脸。 其他人也在一旁劝说道:“是啊,贾兄,此事不过是小事罢了,我等也是一时误会,现如今解开了也就罢了,何必闹得这么大呢?” 这些人在刚才还跟着蔡良指责他作弊,现如今得知真相后,一个个心虚不已,就推说是个误会。 贾赦敢打赌,如果不是他发挥得水平太好,这些人一定会断定是他作弊,到时候,他下跪道歉的时候,他们可不会说什么误会,什么同窗。 说到底,这群人不过是碌碌无为、愚钝恶心的蠕虫罢了。 “蔡兄的诚信原来是如此吗?”一旁的陈荣贵气得肺都要炸了,他涨红着脸,怒目斥责道。 “关你什么事!陈荣贵!”蔡良对上贾赦虽然心虚气弱,但对上陈荣贵,却丝毫不落下风。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蔡兄难不成不知此话?”贾赦拦住了陈荣贵,气定神闲地反问道。 蔡良哑口无言,嘴唇蠕动着,向李子裁投向求助的眼神。 第27章 李子裁倒是想脱身,但他巴结蔡良多日,要叫他一朝废了以往那些阿谀奉承的苦工,他岂能甘心?只好咬咬牙,厚着脸皮说道:“贾兄何至于说这话?我们适才不过是一玩笑罢了,以贾兄的肚量何至于容不下一话?” “是啊,我刚才只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蔡良就坡下驴,连忙说道。 果然啊。 贾赦心里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他眼里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玩笑?” “对、对,不过是同窗间玩笑的话罢了,你怎么就当真了?”其他人也都做出一副笑脸,笑呵呵地说道。 蔡良心里松了口气,要他向贾赦负荆请罪,门都没有! 更何况,他那第一,指不定是怎么得来的!也就是自己现在没抓到把柄,等他日后找到把柄,一定要叫他好看!以雪今日之耻! 然而,蔡良放心得太早了。 贾赦压根没有以德报怨的想法,他冷笑一声,讥嘲地环视了众人一圈,“我怎么不觉得是玩笑呢?蔡兄是想抵赖吧。” 蔡良气得手都发抖了,他身为徐成松的侄子,从没有人敢这么对他,即便有人瞧不起他爹入赘,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脸这么不给他颜面。 “你、你……”蔡良颤抖着手指指着贾赦,气得眼睛都是血丝。 “别吵了,到底怎么回事?”韩毅皱眉不悦地问道。 “先生,是这么回事……”李子裁忙把刚刚的事情说了出来,当然,他少不得把事情的经过美化了一些,把蔡良有意折辱贾赦,说成了同窗之间开的小小玩笑。 “这么说,是真有这事了。”韩毅虽然迂腐,但却不蠢,方才蔡良一行人浩浩荡荡闯进来,可不像是开玩笑的气氛。 “是、是,但是……”李子裁还想替蔡良说好话,但却被韩毅打断了。 韩毅摆了摆手,“君子贵信,子恒,你既然和恩侯有此约定,便该践行承诺!” “可是先生……”蔡良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能和贾赦道歉? “这件事就这样,回去每人都去把《论语》抄写个二十遍,明日呈交。”韩毅环视了一圈众人,视线在贾赦身上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众人如同吃了黄连一般,满嘴都是苦涩,一个个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着头。 出了书舍。 蔡良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李子裁剜了贾赦一眼,也紧跟着离开了。 待众人走了后,陈荣贵不解地问贾赦道:“贾兄,我们还不回去吗?” “不了,先生找我有事,你先去吧。”贾赦拍了下陈荣贵的肩膀,说道。 陈荣贵愣了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走了,刚才先生有叫恩侯留下来吗?他怎么没听到? 叩叩叩。 贾赦轻声敲了下门,听得里头韩毅喊了一声“进来”,才轻轻推门而入,“先生。” …… “混账!混账!他凭什么要我负荆请罪!”蔡良一回到外舍,就气得捶了下桌子。 李子裁心里也不满,但却比不上蔡良的火气那么大,毕竟要负荆请罪的不是他,况且,他心里对蔡良早有看法,能够见他出糗,他心里暗暗高兴着。 当然,李子裁不会表露自己的心情,反倒露出怒容,仿佛义愤填膺一般地宽慰道:“蔡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且先忍他!看他能得意几时。” 蔡良咬牙切齿,看着贾赦从外头走进,气得牙齿都发出格格作响的声音。 贾赦从他身边走过,听得他低声咒骂,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今日的时间,在众人感觉中简直是度日如年。 一到时间,韩夫子前脚刚走,后脚众人就纷纷从外舍中跑出去,仿佛里头有豺狼虎豹一样。 贾赦将下午韩夫子讲的内容记在笔记上,收拾好了东西,才起身。 陈荣贵在一旁等着他。 贾赦瞥了他一眼,倏然间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之余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这些天愁于宣纸之事,竟然是骑驴找驴,当了个灯下黑,能帮他的人不就在眼前吗? “贾、贾兄,你这是怎么了?”陈荣贵被贾赦这举动给吓了一跳,这好端端的怎么自个儿打自个儿,别是疯了吧? “我没事。”贾赦摇头笑道,“陈兄,等会儿可有事在身?若是无事,可否与我去状元楼走一趟,我有事与你商谈。” “那倒是可以。”陈荣贵见他说话有条有理,心里松了口气。 到了状元楼。 贾赦吩咐小二找了间清净的雅间,确保了能不被人偷听后,他才对一脸懵逼的陈荣贵说道:“陈兄,实不相瞒,我想和你做一笔生意。” 陈荣贵在外舍中虽然总是被人看不起,但陈家在外头却是在京城也排得上名号的商户,他们家涉及的生意不少,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书籍画本,甚至还和番人打过交道。 贾赦在来的路上考虑了很多,他和陈荣贵合作,以技术入股,一来这样保全了他的利益,日后即便被贾史氏发现,她也没有理由拿走他的生意,二来经商之事到底不是他本行,若是他来办,未必能办好,倒不如交给内行人。至于陈荣贵会不会见利忘义,贾赦倒是不担心这点儿,首先,他信得过陈荣贵,其次,从现实来看,陈家得罪不起荣国府。 “造宣纸?”陈荣贵诧异不已。 他万万没想到贾赦会和他说这事,毕竟经商在读书人眼中,都是充满铜臭味的事,甚少有人会和他谈及此事,更不用说是要和他合作了。 “没错。”贾赦颔首,他早已想好了说辞,露出一脸苦色,“实不相瞒,家母已经断了我的月例,我左思右想,倒不如自己找点儿生意做。” 陈荣贵同情地点了点头,他风闻荣国府中国公夫人不喜老大偏爱老二久矣,没想到贾赦的日子竟然艰难到了这个程度,连月例都不给,可见有多偏心了。 他可是听说了,那贾存周出手可比他这商户之子还大方。 第28章 陈荣贵想了想,觉得贾赦约莫是因为断了月例的事一时情急罢了,他虽出身商户人家,心底却不同家人那般勾心斗角,是个格外纯善的,当下便道:“贾兄,你既然缺银子,倒不如我借你一些,日后等你手头宽泛了再还也行。” 陈荣贵根本没想贾赦还钱,但他又怕贾赦不肯白收他的钱,故而出此一言。 至于,造宣纸之事,陈荣贵并没有把它当真,因为寻常人家有这等技术,哪个人家不是藏着掖着,当传家宝一般,哪有拿出来和人做生意的? 贾赦心中一暖,都说患难见真情,古人诚不欺我,跟那些树倒猢狲散的狐朋狗友相比,陈荣贵才是真的朋友。 “我知道你不信,但我也不要你的钱,”贾赦边说着边微眯着眼睛说道,“这造宣纸的方子是我祖母传给我的,是千真万确的好东西,再者,我也不是空口无凭,你看看这东西。” 贾赦说完这话,从书袋里掏出一刀宣纸,推到陈荣贵面前。 好在这几日,他早已吩咐林文、林武采买了些材料自己制作,得了一批成果,不然此时还真棘手了。 陈荣贵接过来,伸手细细地抚摸着,他眉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手感—— “陈兄不妨用笔试写一回,就知道这纸到底好不好了?”贾赦微笑着将文房四宝摆了出来,亲自将蘸好墨的毛笔递了过去。 陈荣贵拿着毛笔,却不忍下手。 这宣纸实在太好了,观之如雪,摸之如玉,入手滑润,跟他以往用过的那些宣纸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这……”陈荣贵连提笔在上面写字都感觉到像是亵渎,这么好的纸合该沐浴焚香,静心后再写。 “陈兄写吧,这纸日后多得是。”贾赦笑着道。 陈荣贵这才敢动笔,他悬肘于半空,想了想,落笔写了个“一”字,只见一字线条利索,毫无余墨溢出,白纸黑字,衬得陈荣贵那一手只能称得上整洁的字竟多出了几分清瘦雅俊之感。 “好、这纸真好!”陈荣贵是个懂货的人,他们陈家是大商户,天南海北什么样的纸没见过,但今日,这纸却叫他起了赞叹之心。 “陈兄可有见过这样的宣纸?”贾赦问道。 陈荣贵摇头,“不曾,只是这宣纸造价不凡吧?” 贾赦笑而不语,他比了个手势。 陈荣贵倒吸了口凉气,而后若有所思地颔首,“造价三十两那也够了。” “不。”贾赦摇了摇头,一脸似笑非笑。 “三两?”陈荣贵吃了一惊,而后眼里满是喜色,如果造价三两,那他们大可以把这些宣纸卖出300两,想来依旧是大把人挥舞着银票要买,读书人什么都可以扣,唯有文房四宝这几样东西最是舍得花钱了。 “不,是三文。”贾赦喝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 “什么?!”陈荣贵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难以置信,“这、这纸造价才3文。” “是。如果我们大批量生产的话,到时候成本还能压得更低。”贾赦的指尖轻轻地敲击着桌子,他压低了声音,“陈兄,试想一下,这笔生意,我们能赚多少钱?” 陈荣贵随着他的话陷入了沉思,一刀这样好的宣纸顶少也要卖到300两银子一刀,而这样低的成本,再加上一些雇佣人的费用,顶天了也不超过一两,也就是说每卖出一刀,他们至少就讷讷个赚299两。 想通了后,陈荣贵满脸涨得通红,他激动地颤抖着嘴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们陈家是靠走南闯北,将北货南卖,南货北卖,囤积居奇才把家业做大,但是无论哪一笔生意,都没有这笔生意来得暴利。 要不是怕贾赦嫌弃,陈荣贵都想抱一下贾赦了。 “这、这……”陈荣贵激动地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贾赦喝着茶,等他冷静下来。 等陈荣贵终于冷静了后,他站在贾赦面前,深吸了口气,“贾兄,这事兹事体大,我要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你等我回复。” 贾赦点点头,陈荣贵的反应并不出乎他的意料,陈荣贵这反应才是真正的重视这笔生意。 陈荣贵很快下楼走了。 贾赦走下楼,要去结账的时候,得知他已经结账后,哭笑不得之余,心里头也是涌起一片暖意。 这家伙,心还真细,不过,他该不会以为我已经穷到连一顿饭都吃不起的程度了吧?贾赦边想着,边无奈地摇头离开。 第29章 陈荣贵一下马车,就迫不及待地朝里头奔去,险些还被块石头子绊倒了,摔了个大马趴。 他踉跄了一下,身后追着的小厮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声喊道:“大爷,您小心点儿。” 陈荣贵却不管不顾,站定了脚步后,又往里冲。 陈旭升从书房里走出来,看到的就是他冒冒失失、莽莽撞撞的样子,眉头一蹙,喝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这副模样?” 陈荣贵才不怕他爹,笑嘻嘻地拉了陈旭升的衣袖,“爹,咱们进书房里谈,我有件极其重要的事。” 陈旭升瞧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也由着他胡闹。 关上了门,陈荣贵还四处瞧了一圈,神秘兮兮的模样,仿佛唯恐被别人偷听到什么似的。 “得了,这到底是在卖什么关子,你快说吧。”陈旭升摆摆手,早已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了。 “爹,您还记得我那好友贾恩侯吗?”陈荣贵问道。 贾恩侯?陈旭升点点头,荣国府的事他之前风闻过一耳朵,对于贾恩侯此人没有多大好感,虽说后来听说那凶手不是他,但印象也是没有多好。 “他怎么了?”陈旭升心里暗暗一紧,陈家富贵世人皆知,和陈荣贵打交道的要么是冲着陈家的钱来,要么就是冲着陈家的人脉,这贾恩侯是不是也要…… “贾兄说要和我们做一笔生意咧。”陈荣贵说道,“他说他出造宣纸的方子,咱们家出人出钱,到时候所得利益一分为二,五五分账。” 果然如此。 陈旭升心里头一冷,原先他还以为这人还算好的,不会哄骗贵儿,现在看来和那些小人也是一丘之貉。 陈旭升心中暗气,面上却露出个笑容来,慢慢套话,“老大,他既然有这方子,何必和咱们家合作?他们荣国府虽说不是商户人家,但是家底丰裕,要想拿出个几万两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陈荣贵不疑有他,他乖乖地解释道:“爹,恩侯和他母亲关系不亲,他母亲断了他的月例,他才想自己寻点儿生意做,这方子也是他祖母给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陈旭升明了了,他更是明白了贾赦这么做的另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防止日后这个生意被收归公有。 这人心思倒是复杂, 走一步算三步的,陈旭升边在心里嘀咕,边又问道:“你可和他立下字契了?” “没有。”陈荣贵摇头,“我是想着这事毕竟牵扯到咱们家,得和爹商量了,再做定夺,爹,儿子见过那宣纸,的确是难得的上品,莫说咱们大安,便是在海外,也是难以寻到这样的好货色。” 陈荣贵的话,让陈旭升有些动摇了。 他知道荣贵心底良善归良善,可从不会帮着外人欺瞒自己家里人,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既然这样,这么着吧,你明日和他说一声,问他能否到咱们家来商量一下这事。”陈旭升琢磨了片刻后,说道。 陈荣贵嗯了一声,心里雀跃不已,这事要是成了,他既能对得起恩侯,又能对得起他们陈家,一石二鸟,岂不美哉? 就在陈荣贵父子各有心思的时候,贾赦回到家却面临着一件“有趣的”事。 贾代善、贾史氏分坐两边,而贾政则站在一旁,以“痛心疾首”的神色怒视着贾赦。 看到贾政的神色,贾赦有种玩味的感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永远不知道小人会有怎样恶心的手段来蹦跶。 “老大,老二说的可是真的?”贾史氏怒目拧眉,眼神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和厌恶,这老大,隔三差五就闹事,断了月例还不知好歹,居然又闹出事来! 贾赦似笑非笑地看了贾政一眼,“太太,二弟说了什么,我还不清楚,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贾政被贾赦那仿佛洞若观火的眼神看得有几分心虚,但他自认理直气壮,故而硬着嘴说道:“大哥,在家人面前,你就莫要遮掩了,今日早晨的时候,我都听说了,你们外舍的人都说你得了第一,是因着抄袭的缘故,还带你去韩夫子面前对峙呢。” 今日早晨,贾赦皱了皱眉,而后舒展眉头,笑了笑,怪不得有此一事,他还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贾政道听途说,事情都没打听清楚,就忙不迭地到贾代善和贾史氏面前来上眼药,这真是蠢到令人作呕! “我还想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事。”贾赦笑道。 贾史氏拉下脸,正色怒道:“你还有脸说,原我以为你去国子监,好歹也算是懂事上进了,现在看来,真是到哪儿都能惹出事,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们荣国府哪还有颜面去见亲朋好友!……” 她气得手都在发抖,恨不得动用家法,好好教训这个不成材的孽子! 贾代善却打断了她的话,“夫人,先听老大怎么说,这事也不一定就是老二说的那样。” 经历了之前一事后,贾代善觉得老大已经变了,他听到这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觉得可笑,因此他找贾赦来,不是像贾政想的那样要教训他,反倒是想叫贾史氏和贾政对贾赦改观,别总是觉得贾赦这不好,那不好。 贾代善是一片好心,只可惜这母子俩却从没有打算改变自己的念头。 荣国府如今的世子之位空悬,宗人府那边一直没有准话,贾史氏母子虽说知道贾赦断无再继承世子之位的可能,但到底贾政名不正言不顺,心虚着,一心虚就得找些事情来证明自己了。 贾政心里还暗暗嘀咕,老爷就是偏心大哥,这事他都知道了,那还能有假? 如果贾政没有寻借口从国子监里逃课,那他就会知道这事还真能有假了! 第30章 “老爷,二弟说得这事的确有这么回事。”贾赦故意卖了个关子。 贾政果然迫不及待地跳了坑,他冷哼了一声,“大哥,不是我说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赦给打断了,贾赦轻笑着说道:“二弟别心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这事虽然是真的,可这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罢了,蔡良等人见我得了第一,心里不服,与我一同去找了韩夫子对峙,韩夫子也证实了,这次的第一的确是我靠真才实学得到的。二弟恐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怎,怎么可能?”贾政瞠目结舌,惊讶得甚至忘记遮掩自己的表情。 “怎么不可能?”贾赦坏心眼地反问道,“难不成在二弟心里,我得第一,就一定是作弊码?” 贾政心里倒是这么想的,可他当着贾代善的面,还得做出敬重兄长的模样,哪里敢点头,硬憋着一口气,憋得脸都红了。 “你胡说什么,你弟弟哪里是这个意思?”贾史氏护犊子地说道,“他只不过是担心你罢了,这也错了?” 贾代善皱着眉头,心里头有些烦躁,他整日忙于朝廷斗争,回到家还得处理这些琐碎的事,实在叫他高兴不起来。 贾赦瞧出了他隐约的烦躁,心里头一软,有心想要放过贾政一马,以他的手段,足可以羞辱贾政到不敢再见他,“原是如此,倒是我误会了。” 他卖贾代善几分面子,贾政却是不知好歹,还不知就坡下驴,反倒是蹬鼻子上脸说道:“大哥可不是误会了,我如果不是关心大哥,何必把这事告诉老爷和太太,还不是怕再惹出事来?” 贾赦被贾政无赖的嘴脸给气笑了,他的举止分明是要上眼药,落在他口中,却是成了他关心贾赦、关心荣国府了,他当下冷笑了一声,敛眉沉声道:“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知晓,只是在这里,我劝你一句,良言一句三春暖,恶语伤人,恶语伤人六月寒。需知道众口铄金,有些话不清楚,还是莫要乱说的好!” 他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字字铿锵有力。 贾政被羞辱得脸都涨得通红,呐呐之余,心虚不已。 “老二,你可记住你大哥的话了。”贾代善冷眼旁观看得分明,有意敲打贾政一番。 贾政越发无地自容,两耳耳朵根儿都红透了,恨不得有条地缝能钻进去。 他涨红着脸,低着头,两手紧握着,“记住了。” “好了,好了,”贾史氏见不得贾政这般受委屈,忙替他打圆场道:“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干嘛说得这么严重!更何况都是自家人。” 贾代善气不打一处来,“溺子如害子,老大说的有道理,今日是自家人才能忍他,改明儿要是真到朝堂之上,你但凡敢胡说一个字,别人就能把你打入深渊!你以为这事还小嘛?” 贾史氏被贾代善说的无话可说,只好暗暗心疼贾政。 “既然这件事已经清楚了,那孩儿先告退了。”贾赦说道。 贾史氏母子真是多看一眼都嫌烦,他都早已不将那世子之位放在心上了,这母子俩还不依不饶,把他当对手一样严防死堵,当真是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 “去吧。”贾代善摆摆手,和善地说道。 贾赦走出荣庆堂的时候,听得身后贾代善罚贾政抄写家规,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笑容。 待回到屋子里。 贾赦先用了些晚膳,而后在屋内沉思了片刻,提笔准备给自己的生意再加一些添头。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或许是时候该给这些摇头晃脑,死记硬背的读书人来点儿不一样的小游戏了。 林文、林武兄弟俩在外头走廊长廊上坐着,贾赦不喜欢人伺候,但凡读书的时候,都把小厮丫鬟打发了出来,该干什么的干什么。 这兄弟俩一个精明,一个实诚,性子南辕北辙,但都是忠心耿耿的,其他人趁机偷懒的时候,唯有他们两个尽忠职守地在外头守着,生怕贾赦一时要人叫不到人不方便。 瞧着屋子里烛火摇曳,林武忍不住低声问道:“大爷这是在做什么呢?在屋子里得有一个时辰了吧?” 林文不以为然地说道:“大爷练字呢,读书人都这样。” “可是我听说咱们府上二爷就不是这样啊?”林武有些纳闷,他可是听说了他们府上二爷每次进书房都得有丫鬟在旁边温香软玉地伺候着,摇头晃脑地吟几首酸诗罢了,可没听说过读书这么苦,需要练这么久的字。 “读书人也并不都是一样的。”林文嗤笑着说道,“真好读书的,不说挑灯夜读,三更起,五更眠,至少也是把心思放在书里头,而不是非得红袖添香才能读得了书。” 林武听得林文的话,有些糊涂,照这意思,是说二爷没真的认真在读书? 见自家哥哥总算明白了,林文朝窗户上贾赦的投影点了点,小声地说道:“咱们不说别的,咱们大爷以前不读书则罢,现如今读书了,一下子就长进了,国子监,那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读书人读书的地方,咱们大爷也拿了个头名,可见——真心读书,自然是有成果的。” 林武被他这么一说,立即就明白了,敢情二爷一直说他多努力,多刻苦,合着全都是糊弄人的,也就是嘴皮子上说的漂亮罢了。 “去倒杯茶来。”贾赦的声音从屋子里头传来,打断了兄弟俩的窃窃私语。 林文连忙应了一声,小跑着去沏了杯热茶来。 贾赦喝了茶,精神抖擞,一直写到二更时分,才犹然尚未尽兴地把笔搁下。 对着写完了的一沓纸,贾赦勾起唇角,做生意,要么不做,要么就做一笔大的。 第31章 翌日早晨。 贾赦如常到国子监上学。 他才走进外舍,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 所有人看着好像在认真用功,但其实却时不时地拿眼角的余光打量他。 贾赦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可细细琢磨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头。 “贾兄。”陈荣贵朝贾赦打了个招呼。 贾赦在他前面坐下,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贾兄没发现吗?”陈荣贵对着蔡良的位置扬了扬下巴,“那个人没来呢。” 贾赦顺着他的动作看去,蔡良的位置空荡荡的,可不是没来? 他恍然大悟,心中了然,不以为奇,怪不得这些人都一副古怪的表情,原来是想看蔡良没来,他是个什么反应。 贾赦这样想着,再去看众人的动作,果然是如此。 他不由觉得可笑又无趣,蔡良言而无信,又没有韩信那胯下之辱的忍耐,此人不足以为对手。 摇摇头,贾赦从书袋里取出《孟子》来,今日韩夫子会继续讲《孟子》里的内容,这些内容他虽然早已读过,但韩夫子对这本书的讲解有独到之处,听听颇有进益。 众人本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打算看贾赦的好戏,岂料他却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由觉得无趣极了,便歇了心思,埋头读书起来。 一日苦读,下了学后。 陈荣贵拉了拉贾赦的衣角,低声把陈旭升的话转述了一遍。 贾赦点头,“令尊说得对,这样,我叫小厮把书袋先领回去,然后再和你去。” 唤来了林文后,贾赦把书袋转交给了他,又告诉他记得去跟贾代善和贾史氏说一声,今夜可能会晚些回去,把事情安排妥当后,才跟陈荣贵去了。 陈府坐落在东郊大街,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子。 门口摆着一对石狮子,朱门敞开着,直进看到的是一堵影壁。 马车才刚停下,就有门子上前来伺候。 贾赦和陈荣贵往里走,陈荣贵边走边说道:“贾兄,家父性子是最平和的,等会儿你莫要紧张。” 贾赦笑着点了下头,心里却也不置可否,如果他今日是作为荣国府嫡长子而来,那么陈旭升对他自然是会和蔼亲和,但他今日是来谈生意,既然是要谈生意,少不了就会有一些摩擦。 正厅内。 陈旭升正手捧着热茶,等候着,忽而听见脚步声,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只见迎面走来一个清俊挺拔的少年郎,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眉目如画,气质清雅,举手投足如山上清风,水中明月,皎洁如华,再一瞧他儿子,陈旭升沉默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陈伯父,晚辈打扰了。”贾赦不知道自己刚才一个照面,已经给了陈旭升一个好印象,礼貌而不失温和地打了个招呼。 “不打扰,请坐。”陈旭升笑呵呵如同弥勒佛似的说道。 丫鬟端了茶上来。 贾赦三人闲聊了一番后,才切入正题。 “世侄,犬子昨夜已经和我说过你要和我们家做生意这事了,”陈旭升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贾赦的神色,见他听到这话,不喜不惊,神色如旧,心里先暗暗赞叹了一句,他跟他这么大的时候,做生意的时候还战战兢兢着,唯恐一个表现不好,就没了一单生意,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却是练出了宠辱不惊的气魄了。 贾赦笑着点头道了声是。 陈旭升接着说道:“这事我昨夜思量了许久,的确是一笔好生意,只是我不明白,这样的好生意一本万利,何以你偏偏挑中我们陈家呢?” “伯父的疑惑也有道理,不过晚辈做出决定,自然有我自己的考量,陈兄心性良善,由子及父,可见伯父也是如此,做生意,利益且不说,要紧的是得和对的人合作才是。”贾赦说道,“何况,陈家在这方面早已有门路,与你们合作,我也可少花一些心思。” 贾赦的话,既现实又有理有据。 陈旭升点头,要是贾赦在那里胡乱吹嘘,他反而要犹豫到底要不要合作,但是他既然把想法都说破了,反倒叫人觉得实诚。 做生意少不得要动心思耍手段,但若是和合作伙伴都勾心斗角,生意恐怕也是做得不长久了。 “看来你是真心想要合作。”陈旭升放下心了,他担忧的不止贾赦可能耍花招,更有怕他半途而废的心思。 “自然,”贾赦从袖中取出昨夜写的一沓纸来,“晚辈除却想和你们陈家合作宣纸之事外,还有一物,觉得或许能锦上添花。” 他将手中的纸递给了陈旭升。 陈旭升低下头,翻看着。 他起初心里并没有怎么把这一沓纸放在心里,只是姑且一看,可待逐渐看下去,神色却不知不觉地严肃了起来,这些纸上面写着的是一些记忆的方法,比如最出名的记忆宫殿训练法、谐音记忆法等等。 “这,这些……”陈旭升惊诧不已,捏着纸张的指节发抖,以他商海沉浮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一沓纸上所写的若是真的有用,那天底下的读书人恐怕都要疯魔了! 四书五经被列为科举读物多年,有多少人从小到大,将这几本书苦读不已,但又有多少人,苦于记了又忘,忘了又记的困局。 这些方法若真有用,天下读书人少不得都得花钱买上一份,而且,还得念他们一份恩情! “爹,怎,怎么了?”陈荣贵从没见过他爹这副模样,一时间不禁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陈旭升摆了摆手,他一扫刚才有些懈怠的神色,郑重地看着贾赦问道,“世侄,你这里所写的内容真的有用吗?” 即使知道这么问,有些冒昧,但陈旭升不得不多问一句,因为这件事,已经远超过一笔生意的范围了。 “当然有用。”贾赦道,“晚辈能在短短时间内记下《四书五经》,全赖这些方法,世伯若是不信,也可找些人来试试。” 陈旭升摸着须髯,沉思了半晌,喊了一声,吩咐管家去找来十个读书人来。 第32章 陈荣贵心里好奇极了,好似蚂蚁在心上爬似的,他忍不住往陈旭升手中的纸瞟了一眼,却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几个句子,根本看不清上头写的是什么。 他坐立难安,时不时就要往陈旭升手里瞟一眼,偏偏陈旭升此时正在思索着,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贾赦捧着茶,慢慢喝着,他不着急。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管家领着十个读书人进来,大概是附近私塾里的人吧。 林旭升吩咐了他们几句话。 贾赦又道:“这些人不若分成二组吧,一组先用其中一个方法,另一组且先别用,如此也才能看得出到底有没有用?” 林旭升点了下头,吩咐了下去。 林荣贵在一旁好奇得百爪挠心,偏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寻问。 待管家奉了命令去后,他才仿佛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爹,贾兄纸上写的是什么啊?” 林旭升向贾赦望了一眼,得到他点头答应后,才将纸递给了陈荣贵。 陈荣贵虽然故作不在意,但是拿了纸细读后,神色却渐渐急切起来,他越读心跳得越快,越读越觉得口干舌燥,这、这纸上写得方法若是真的,那真的是不得了了! 他这才明白为何刚才他爹那么着急,那么魂不守舍。 别说他爹了,他看着都觉得心热! 况且,陈荣贵想到贾赦刚才的话,贾赦说他学习全赖这些法子,他真学习的日子恐怕不到一个月,一个月内就能靠这些法子靠到外舍第一,陈荣贵想到这里,捏着纸的指节因急切而发白了。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大厅内陈荣贵父子却觉得这一炷香的时间度秒如年。 茶换了一杯又一杯。 陈荣贵喝着上好的碧螺春,心思一点儿都没放在茶上,也喝不出好坏。 陈旭升此时端起茶盏,拿起茶盖,略略拂去上头的茶末,不经意往贾赦那边看去一眼,见他端坐如常,神色平和,不禁心中大为诧异,他的那些方子若是真的,往后不知能赚来多少银钱,这笔钱,大到连陈旭升这样的人都感到紧张,他却依旧这般从容。 陈旭升心里暗暗叹道:此子真乃潜龙在渊,深不可测! “老爷。”管家小跑着来禀报结果了。 陈旭升见到他来,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连忙问道:“结果如何?” “结果证明确实有用!”管家颤抖着嘴唇说道。 陈旭升心里大喜,随后便是狂喜过后的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陈荣贵比他还不如,他简直就跟被人定住了似的,整个人呆若木鸡了。 “世伯、世伯。”贾赦连唤了几声才唤回陈旭升的心神来。 陈旭升自觉失态,也不觉尴尬,换了任何人得知此消息,不癫狂若疯,已经是极好的了。 “既然世伯也看到这些法子是真的,现在我们也该来谈谈该怎么合作了。”贾赦笑着说道。 夜幕低垂,点点星辰点缀在黑灰色的帷幕上。 贾赦从陈府出来,不断地说道:“世伯、陈兄,不必再送了,送到这里已经叫晚辈汗颜了,留步,留步。” 门子们看到这一幕,惊讶得都合不拢嘴巴。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他们老爷亲自送出大门,要知道,这等待遇,连那些户部郎中都没有呢。 上了马车,贾赦坐在坐垫上,他松开手心,手掌中有三个深深的指甲印,这么大一笔生意,他又岂会毫不紧张,方才在陈家父子面前,为了让陈旭升心生忌惮,才逼着自己将所有的情绪隐藏起来,现如今总算是可以松了口气了。 贾赦的眼睛明亮,如此一来,有字契为证,又击掌为誓,他往后便可不再受银钱的掣肘,甚至还借此机会和陈家搭上了关系,以后想做些其他生意也方便和他们合作了。 长期萦绕在心头的麻烦事了结了,贾赦长舒出一口气,他摸了下自己的荷包,一百两,还真不经花。 马车踢答踢搭的声音在青石板路上响起。 贾赦渐渐垂下眼睑,陷入梦乡中,下巴不住地点着。 “吁——” 突如其来的动静,叫贾赦从梦中惊醒。 他揉了揉眼睛,正要寻问林武发生了什么事,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声音低沉如清泉溅落,偏又带着一股子浑然自得的风流气息,直叫人听了后半边身子骨都酥麻了。 “这里头是什么人?” 章桁? 贾赦掀开帘子,恰巧对上章桁往车帘里投来的探寻的目光,两人沉默了片刻,贾赦率先开口道:“章大人,许久未见了。” 原来是他。 他还以为是那老二呢,章桁心里漫不经心地想道,扯了扯唇角算是打招呼了,“兵马司的人正在巡查,没什么事就早些回去吧。” “是,多谢大人提醒。”贾赦道,京中宵禁不严,但遇上兵马司的一些刺头,也不是什么好事。 章桁懒散地把帘子放下,车夫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待章桁的马车走远后,林武才颤抖着说道:“大爷可真厉害。” “什么?”贾赦正看着马车的背影出神,冷不丁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武朝马车看了一眼,小声说道:“刚才那位大人好重的气势,小的都不敢在他面前开口,大爷却跟没事人似的,岂不是厉害?” 贾赦莞尔,哭笑不得,章桁有那么可怕吗?许是因着上一回遇难时,他多加照拂自己的缘故,贾赦非但不觉得他可怕,反倒有几分亲近之意。 说起来,自己出狱后,也没找个合适的机会和他道谢。 回头可得把这件事记在心上。 出了这么一个岔子,回去的路上林武有意避开了兵马司巡逻的路线,平安无事地到了荣国府。 自这日后起,贾赦便把闲杂的心思都收了起来,他在贾代善面前把和陈家做生意的事说了一嘴后,贾代善长叹了一声,以一种贾赦所不能理解的怜惜的神色看了他一眼,就道了声知道了。 贾赦等了许久都没见他再开口,便也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一门心思放在读书上。 蔡良请了几日假后,终究还是露了面。 他露面之后,仿佛彻底忘记了前些日子的事,见了贾赦,依旧是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模样。 陈荣贵替贾赦气恼不已,每次见到蔡良都要瞪他几回。 贾赦起初还没发现,等到发现的时候,忍不住笑着开解他,“你这又何必呢,他这么做,图了一时的颜面,可你仔细看,咱们外舍的人近来是不是渐渐地疏远了他了?咱们外舍的人也都是有眼睛的,除了那些厚脸皮的,谁还愿意和他打交道,言而无信,他坏的是他自己的名声。” 陈荣贵被他这么一说,才发觉的确如此。 之前蔡良在外舍里面,来往莫不是随从诸多,可这几日他回来后,除了李子裁那些人依旧和他来往,其他人见了他,脾气好的就躲着,眼不见心不烦,脾气坏的则直接不给面子地哼了一声,以示自己对他的不屑。 陈荣贵抚掌大笑,怪不得这蔡良这些日子脸黑得跟锅底泥似的,原来如此。 明白过后,陈荣贵见到蔡良总算不劳累自己去瞪他了,他换了个方式,以一种怜悯又鄙夷的眼神去打量他。 蔡良几乎瞬间就气炸了。 “你陈荣贵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鄙夷我!”蔡良本就因为外舍中众人的态度而暗暗气恼着,被陈荣贵那样看了一眼,脑子里轰的一下,顿时就失了理智。 陈荣贵原先还让他三分,但现在是蔡良做错在先,况且他这般指名道姓,陈荣贵若是能忍,往后在外舍还如何自处,“我算什么东西,也比不上你蔡子恒言而无信,不是东西的好!” 蔡良气得胸膛直起伏,呼吸粗重,他恶狠狠地盯着陈荣贵,视线从陈荣贵身上落到一旁的贾赦身上,阴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好你个贾恩侯!有什么话不敢当面和我说!竟然指使陈荣贵替你出头。” 贾赦云淡风轻地望了他一眼,低下头接着读手中的书。 蔡良更气了,当下一个上前,就要撸起袖子和贾赦打架。 李子裁见状不好,连忙和其他人上前拉住他,“子恒,你糊涂了!在这里打架,要是被夫子知道了,可是要逐出国子监的!” 蔡良听到这话,怒气像是一下子被水泼灭了一样,偃旗息鼓了,他恨恨地瞪了贾赦一眼,拂袖离去。 李子裁等人连忙追了上去。 陈荣贵惋惜地叹了口气,“他要是真动手就好了,他一动手,我就去找夫子,立即把他赶走。” 贾赦斜了他一眼,“世伯吩咐你的事办完了?” “没有。”陈荣贵想起这事,脸又拉下来了,“恩侯,你帮帮忙,帮我找一间宽敞的铺面吧!” 陈旭升近日来受了贾赦的刺激,对陈荣贵很是重视,时不时就叫他去办些事,有意培养他逐渐接手家业。 没办法,陈荣贵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子,都有贾赦亲自教他怎么去记住那些四书五经了,他勉强记下,在破题、承题等方面依旧是惨不忍睹。 第33章 京城居,大不易。 陈荣贵苦恼这事,不是没有道理的,京城的铺面都是寸土寸金,能买到一家铺面至少也得花个几千两了,而且还得有人脉,岂是一件容易的事。 况且,陈旭升还要求那铺面要有前铺后院,足够宽敞,预算也就五千两而已。 陈荣贵听到这话,险些就当着他爹的面拒绝了,硬着头皮接下来后,每日都愁着这事。 “行,今日下午先生放了我们半天假,索性咱们就用这下午把事情解决了。”贾赦想了想,说道。 陈荣贵顿时满脸喜色,不过,他犹豫着说道:“恩侯,半日下午能办的完这事吗?我是说,你不用着急,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我爹也不会就叫我立即把它办好。” 贾赦笑着摆了摆手,“你还想再拖下去不成?再拖下去,世伯恐怕要恼了。” 陈荣贵摸了下鼻子,嘿嘿笑道:“我爹恼就恼,反正还有我娘呢。” 贾赦忍不住笑了,陈旭升是个出了名的妻管严,按说但凡商人家里没有三妻四妾,也少不了有些扬州瘦马伺候着,可陈旭升和夫人伉俪情深,青梅竹马,别人送他扬州瘦马,也都被他委婉谢绝了,故而商界人暗暗都说他是粑耳朵,可谁人不羡慕陈夫人有此良人。 说定了后,陈荣贵松了口气,便埋下头去读书。 到了晌午时分,陈荣贵请了贾赦去状元楼用午膳,席间谈到买卖的事,陈荣贵夜里都跟着他爹学习,到现在也能说出个三五六来了。 “我爹说了,等铺面买下后,就叫人把店面打扫干净,再叫个人算算日子,这生意就能开张了。”说到这里,陈荣贵出奇的激动,毕竟这笔买卖也算是他在其中牵线促成,而且整个过程他也在旁边盯着,比起家族的其他生意来,感情不一样。 “这么快?”这回轮到贾赦惊讶了,他本以为至少还得用个几个月才能把事情办好呢。 “这算什么。”陈荣贵得意地说道:“我们家里本就有做这些买卖,人手、设备、材料和关系都是齐全的,若不是文墨阁的东西实在是好,我们家早就把他们压在底下了。” 贾赦颔首,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这样也好,生意越早开张,他就越早能开始赚钱。 二人吃完饭后就直接去了国子监旁边寻铺面。 像这种买卖,就得在国子监旁边做,一来国子监连着附近好几个私塾,都是读书人出入的地方,二来这个地方清贵,等闲没有地痞流氓敢在这个地方闹事。 寻摸了小半个时辰,陈荣贵见贾赦在马车上,只是叫车夫在附近转悠,却也不下马车,不由觉得奇怪。 但他知道贾赦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故而闭口不言,只是任凭他主意。 这就是陈荣贵的聪明所在了。 “在这里停下。”贾赦忽然叫住了车夫。 马车在一家干货店前面停了下来,这干货店卖的是肉桂、腊肉等物,他们二人下了马车,贾赦先行在前,他进店内,只见店里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各色干活,空气中弥漫着鲍鱼的味道,叫人忍不住遮鼻。 柜台后坐着个掌柜模样的男子,他见了有人来,也不上前来打招呼,略抬了下眼皮,懒懒散散地说了句:“随便看看。” 陈荣贵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忍不住皱着眉捂着鼻子。 “贾兄,你该不是看中这间了吧?”陈荣贵走到贾赦身旁,压低了声音问道,他眼睛四处张望着,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这里不好,铺面太小,柜台之类的物件也有种老旧的气息。 贾赦笑而不语,他拿了些干货,询问了下价格,掌柜的也知道自己的货色不好,随口给的价格都比市价要低三分。 “多谢掌柜,那这些就给我包起来吧。”贾赦故意挑了几样不太好的货色。 掌柜的瞥了瞥贾赦挑中的东西,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他咳了咳嗓子,“这位公子,您挑的货不大好,这样吧,我给您挑一些,如何?” 陈荣贵见贾赦从善如流地道了声好,由着掌柜帮他挑东西。 他有些急了,拉了拉贾赦的衣袖,“贾兄,你要这些东西,我们家多得是,回头给你送些过去,这里的东西可不太好。” 陈荣贵一时情急,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音量。 掌柜的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露出尴尬的神色来。 贾赦拍了下他的手背,笑着对掌柜的说道:“没事,您继续挑,我就要买这些。” 掌柜的低下头接着挑。 陈荣贵急得一直朝贾赦使眼色。 贾赦无奈,只好冲他使了个眼神,暗示自己另有打算。 “一共五两银子。”掌柜的倒是不黑心,挑的都是些比较好的货色,秤也给足了。 贾赦爽快地付了银子后,接过东西,再拉着陈荣贵出去了。 上了马车,陈荣贵还没来得及问贾赦问题,就听到贾赦吩咐车夫调头走一圈到隔壁的店里面去。 陈荣贵被贾赦的这一句话给弄懵了。 贾赦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贾赦笑着说道,他随手把刚买来的干货放到一边,掀开帘子朝干货店旁边的丝绸店张望了一眼。 车夫熟练地调了个头,绕着街道走了一圈后,按照贾赦的吩咐,在距离丝绸店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贾赦和陈荣贵下了马车,往丝绸店里去。 丝绸店的生意也不怎么样,掌柜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见到二人进来,殷勤地上来打招呼,“二位客官,是要买些什么料子?我们店里什么货色都有,云锦蜀绣,粗布麻布,您要的都能在我们店里找到。” 陈荣贵觉得这位掌柜的态度比起刚才那位可好多了,至少会说话,他随口说了句:“有什么好料子,拿出来瞧瞧。” “那行,您二位等会儿。”掌柜的转过身,从身后的柜子上取出一匹丝绸来,上面是万字不断头的纹路,掌柜的将丝绸拉开,谄笑着说道:“您二位摸摸看,这料子如何?” 第34章 陈荣贵伸手摸了一把料子,的确是好料子,入手温润如玉,再仔细一看,丝绸上的纹路清晰却不粗糙,做工称得上是精湛了。 “这一匹布多少钱?”贾赦问道。 掌柜的双手握着,两眼笑得眯起来,“客官,我瞧您也是个好眼力的买主儿,这样吧,这匹布我给您算便宜一点儿,十五两银子,如何?” 陈荣贵暗暗点头,这掌柜的给的价钱的确不错,这匹布十五两买下,不亏。 贾赦没有还价,而是照价付了银子。 掌柜的瞥了眼白花花的银子,笑得都合不拢嘴了,他转身拿着布匹进了柜台,“二位慢坐,小的给您包起来。” 他往后喊了一声,“小八,上两杯好茶和点心给两位贵客。” 后院里有人应了一声:“来了。” 陈荣贵和贾赦在一旁的罗圈椅上坐下,陈荣贵低声说道:“这家倒是比刚才那家好,你瞧瞧,刚才那家竟然连茶都没给我们上一杯。” “茶来了,慢转身,二位贵客慢喝。”一短打打扮的男人端着茶盘,将两杯热茶并一碟绿豆糕放在桌子上。 贾赦对陈荣贵的话只是笑而不语,他端起茶盏来,略拂了拂上面的茶末,只喝了一口就把茶盏搁下。 陈荣贵不解,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脸顿时皱得跟苦瓜似的,他赔了几口,还觉得不够,拿了帕子拼命擦着嘴,抱怨道:“这都什么茶啊!一口茶沫渣子!” 贾赦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柜台那边的动静,听到这话,忍俊不禁地说道:“最下等的茶渣,不然还能是什么茶!” “什么!他竟然拿这种东西来招待我们!”陈荣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喝道:“掌柜的,你们这茶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掌柜的手中提着打包好的丝绸,谄笑着走了过来。 “你自己看看。”陈荣贵把茶盏掀开,露出里面七零八落的茶末渣子。 “哎呦,真是对不住!”掌柜的也仿佛被吓到了,转过头,对伺候的男人呵斥道:“叫你办点儿事都办不好!这茶哪里是能拿来招待贵客的!还不快给两位贵客道歉。” 男人低眉顺眼,耷拉着脸低下头,“实在对不住,我有眼无珠。” “行了,行了。”贾赦摆摆手,“陈兄,我们该走了。” 他伸出手去接过掌柜手中的丝绸,带着陈荣贵往外走。 陈荣贵还一脸气愤,直到上了马车嘴里还碎碎念,“你怎么不让我好好和他说理!这算什么!拿清水来招待人也比拿那玩意来得强。” “你先别说了,来看看这个。”贾赦拉开裹着丝绸的包裹,露出里面的货物来。 陈荣贵边浑不在意地随口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那匹布吗?”边低下头去看。 “……这什么鬼东西!”陈荣贵拎起包裹里的破布,难以置信地晃了晃,问道。 “你觉得这是我们刚才挑选的那块布吗?”贾赦气定神闲地问道。 陈荣贵一脸“你疯了”的表情看了贾赦一眼,他把包裹彻底翻了一遍,但是怎么都没找到刚才他们挑选的那块布,“不,不是,那匹布跑哪去了?” 贾赦眼神瞥向丝绸店,“你觉得呢?” 看到贾赦的眼神,陈荣贵还有哪里不明白,他恍然大悟后便是从心里涌起的怒气,“这,这个混蛋,居然换了我们的东西,我去找他算账。” 陈荣贵到底是从小受到家里的耳濡目染,不点破则已,一点破什么都明白了。 偷梁换柱,声东击西,这些勾当,他从小到大少说听过几百回,但没想到今日竟然落在了他头上。 “且先别忙着去找他算账。”贾赦拦下陈荣贵,“你先听我说,刚才这两家店,你觉得两个掌柜如何?” 陈荣贵憋着一肚子怒气,气呼呼地说道:“还能如何?都不是好人!” 乍然听到这话,贾赦简直是哭笑不得,他都怀疑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以后要从商的了,以陈荣贵现在的性子和脑子,进行业恐怕不被人生吞活剥了都奇怪了。 “你别发脾气,先回答我这个问题。”贾赦说道。 陈荣贵有一点儿特别好,就是能听人劝,他憋着气,想了一会儿,说道:“要我说,这两个掌柜中前一个掌柜是个好人,他卖东西实诚,有良心,第二个掌柜就黑心得很,怨不得他生意那么萧条!” 贾赦点头,“你说的对,那假如你要买这两个铺面,你要怎么买?” 陈荣贵顿时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袋,“原来你下午做这些事,是在帮我呢。” “不然你以为我在干什么?”贾赦哭笑不得,合着他以为自己是真要买这些东西啊。 陈荣贵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憨笑了下,他瞥了瞥贾赦买的两样东西,连忙道:“那这些东西的钱,我来给吧,总不能叫你又帮我出主意,又出钱!” 贾赦笑着摆了摆手,“这些等会儿再说,眼下令尊给你留的时间不多,还是先得把铺面的事情解决了。” 陈荣贵点点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试探地说道:“我瞧着这两个店铺的生意都不太好,要买的好估计不是很难,但是这二人性子不同,些许得用些法子对症下药才好。” 贾赦满意地看了陈荣贵一眼,示意他接着讲,果然,陈荣贵怎么说好歹也是陈家人,自小在那种环境下熏陶长大,只要有人引着,笨不到哪里去的。 “第一家——干货店的掌柜性子老实,我想我们可以按照市面价给他铺面钱,他的那家铺面比较小,东西也比较老旧,满打满算给个一千两就足够了。”陈荣贵想了想说道。 一千两买那个掌柜的铺面已经算是不少了,毕竟他那间铺面的确是比较狭小,贾赦点头后,道,“你接着说。” “至于另一个掌柜。”陈荣贵眼里掠过一丝狡猾的神色来,“这个人手段黑,心脏得很,对付这种人,咱们虽然和他做生意,但却得防备他动手脚。” 第35章 贾赦颇为欣慰地点了下头, “你这番话说得对头,咱们虽然不能像那些人手段卑劣, 但也不能由着人欺负, 这人的生意不好, 十有八/九是因着他这手狸猫换太子的缘故, 但你可有想过, 为何他胆敢在这里干这等买卖?” 陈荣贵若有所思地说道:“因为他有依仗,说不定有什么靠山在后头, 或者是亲戚。” “对,”贾赦道:“既然如此, 我们如果要买他的铺面, 就得提防他同样用出这招来, 你觉得, 该怎么提防呢?” 陈荣贵埋头苦想, 这的确对他来说是一个难题。 贾赦也不着急, 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等着他把事情想通,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鱼, 他帮得了陈荣贵一时,可帮不了他一世。 陈荣贵想的满头大汗, 他咬着唇, 愁眉苦脸地想着。 这招狸猫换太子看似玄妙, 但说破了也只不过是借旁人不留意, 把东西趁机给换了, 方才在店里面,那个掌柜就是这么做的。 如果要破这一招,那就得时刻注意着东西,防止被换。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陈荣贵料想,那掌柜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换了东西,那该怎么办呢? 陈荣贵往车窗外看去,瞧见街尾处有一变戏法的正在变着戏法。 只见那变戏法的笑呵呵地拿起筐子里的一颗桃子,像模像样地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他左手捏着桃子,左右晃了一圈,然后不过眨眼之间,那桃子就不见了,众人看得愕然,纷纷问那桃子哪去了,那变戏法的笑呵呵地伸出右手,手心里可不正是一颗桃子吗? 围观的人纷纷拍手叫好,赏钱铺天盖地地砸下。 陈荣贵却明白这只不过是个小伎俩罢了,那变戏法的左手的桃子还藏在袖管里呢,而右手拿出来的桃子只不过是他事先就藏好的,只是众人都被他的动作给糊弄了过去,故而没注意到这一点儿。 等等,陈荣贵眼睛发光,他激动地攥紧了贾赦的衣袖,“贾兄,我想到个主意了。” “哦。”贾赦的尾音上扬,饶有兴趣地看着陈荣贵。 数日后。 丝绸店的掌柜在盘点着这几日赚的钱,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但实际上账簿上也不过几笔账罢了,他叹了口气,最近这阵子生意可不太好做了,除了前几日那个傻瓜被骗了一笔后,就再也没有人到店里来买东西了。 掌柜的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学徒突然在这时候跑了进来,吵吵嚷嚷地说道:“掌柜的,咱们隔壁那家干货店转手了。” “转手了就转手了,关我们什么事。”掌柜的没好气地将账簿一收拾,撇着嘴说道。 “你要是没事做,去把后院的柴火给劈了,挑出去卖,看看能赚多少钱。” 学徒没想到自己一个八卦还揽活上身,哭丧着脸,往后院去,心里暗骂,周王八蛋真是个周扒皮! 掌柜的自己沏了一壶好茶,歪在罗圈椅上咋咋作响地喝着茶,一边想着该怎么赚钱,他耍的手段附近的人都差不多知道了,要想再用一招招摇撞骗恐怕是不行,为今之计,是要另想一条法子来赚钱。 想什么法子呢?掌柜的喝着普洱,视线朝外头飘去。 恰好,此时外头停下来了一辆富丽辉煌的马车。 掌柜的顿时来了精神,他把紫砂茶壶搁下,把身上因为歪躺着而凌乱的衣裳一收拾,挤出一张笑脸来,迎到了门前。 掌柜的才到门口,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后,脸色立即就变了。 这两人分明是上次上当受骗的两个傻瓜,这次来,该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掌柜的虽然自恃自己妹夫是京都府衙的衙役头子,但也不想招惹太多麻烦事给他妹夫,便想着等会儿该怎么把这两个蠢货给打发走。 他心里盘算着,面上仍然挤出殷勤的微笑来。 “掌柜的,可还记得我们?”陈荣贵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 他和贾赦商量定了,今日这一回的事,由他自己来办,若是他出了什么纰漏,贾赦再在旁边提醒他。 “当然记得,二位贵客这回来是要……”陈荣贵的态度把掌柜的弄糊涂了,这要是来找他算账,不是该一进店里就呼呼喝喝吗?怎么这态度有点儿不对头。 “哎呀,别提了,上回我兄弟在你这里买了一匹布,回去的路上去喝酒,没想到车夫不懂事,竟然跑去和人说闲话,害得车里的东西被贼给偷了,你说倒霉不倒霉。”陈荣贵说道这里,一副气愤的模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 掌柜的险些笑出声来,这还真是天助我也!这两个傻瓜合该被他算计! 掌柜的拿捏好主意,佯作同情地说道:“那可真是不走运,二位贵客人没事便好,那匹布我们店里多得是,二位贵客是要再买一匹吗?” 果然上钩了。 陈荣贵朝贾赦偷偷递了个高兴的眼神。 贾赦莞尔,不着痕迹地点头表示赞赏。 “那倒也不是。”陈荣贵懒散地在椅子上坐下,看见桌上空空荡荡,皱着眉头。 掌柜的闻弦知雅意,连忙招呼后院的学徒道:“小八,沏一壶好茶来。” 这回沏的茶倒算是不错。 陈荣贵虽说不在意这点儿小事,但是上次到底吃了个闷亏,不讨回来,总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 “二位贵客,这茶如何?”掌柜的搓着手说道:“上回那学徒不懂事,被我教训了一顿,这回应该没弄错吧?” “这回还可以。”陈荣贵喝了一口茶就把茶盏搁下,敷衍地说道。 贾赦自觉陈荣贵发挥得不错,索性甩手当个闲人,捧着茶盅,慢慢喝着。 掌柜的心疼地瞥了眼贾赦手里的茶盏,这人怎么跟没喝过好茶似的,这杯茶可值个三五钱了呢!他要是不喝完,回头他还能把茶叶捞起来,以后再沏呢。 心疼归心疼,掌柜的怎么也不能开口让贾赦把茶盏放下,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道,回头把这两个傻瓜的钱一骗,到时候茶钱就能好几百倍的赚回来了。 “我去给二位贵客拿上回看的料子。”掌柜的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起来,就要去柜体拿布料。 陈荣贵摆手道,“不必忙了,我们这回来不是来买布料的。” 听到这话,掌柜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他哼了一声,朝旁边伺候的学徒使了个眼神,学徒心领神会,几个迈步,上前来就要把茶端走。 “诶,诶,掌柜的,你这是……”陈荣贵还从来没遇到过掌柜的这等人,居然能抠门扣到这个程度。 贾赦按下陈荣贵,笑着道:“掌柜,我们不是来买布料,我们是要买你们的铺面。” 陈荣贵这才发觉自己险些把事情搞砸了,连忙道:“是,是,我们是要来买铺面。” “买铺面?”掌柜的停下手里的动作,脑海里忽然掠过一个歪主意,这买卖铺面赚来的钱可够他挥霍好几年了,这可不正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吃白不吃! “正是,家父命我在这周边寻摸一些铺面,我想问下你卖不卖铺面?”陈荣贵问道。 “卖,当然卖!”掌柜的赶紧从柜台后出来,又用眼神示意学徒赶紧把东西放下。 “实不相瞒,我这店早就想卖了。”掌柜的这话倒是真话,他这人就是个心黑手辣的,整日就是想着歪主意骗钱捞钱,叫他老老实实做生意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过,他话虽然这么说,但却不是真心想卖,而是想趁机骗一笔钱,回头再把铺面转几次手,捞够钱就跑。 “那掌柜的打算出多少钱?”陈荣贵装出一副莽撞的样子来。 掌柜的心里窃喜,遇到了个不懂行的傻货了,他咬了咬牙,“你容我想想。” 他这点儿小心思都落入了陈荣贵眼里。 陈荣贵心里暗笑,他的确是不懂行,可是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他要买铺面,早就把周围的铺面价钱打听了个遍,这家店虽然比隔壁大了些,但满打满算顶天了也就二千两。 陈荣贵没打算跟这个掌柜一样坑人,二千两这个价钱不高不低,恰好是市价,他顶多也就给这个价钱,再多就不可能了。 “这样吧,我瞧您也面善,有心和您交个朋友,这铺面我做了也有几年了,街坊邻居相处的感情也不差,你若是真心要买,就给我这个数。”掌柜的伸手比了个手势。 陈荣贵瞥了一眼,心里冷笑,这是当他是水鱼呢,要出这个价钱,他何必买这个铺面?扭头去再找一间更大的,虽说要多花些钱,多费些口舌,但是只要给的钱够,就没有买不到的。 似乎瞧出了陈荣贵的神色,掌柜的尴尬地笑了笑,他摸了摸山羊胡,“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您打算出多少?” 陈荣贵比了个数。 掌柜的连连摇头,“这个数可不行,您可别开玩笑了。” “那各退一步,您和我同时出个数吧。”陈荣贵说道。 掌柜的点点头,横竖这笔买卖稳赚不赔,他想了想,比了个手势,再瞧一眼陈荣贵,二人难得达成一致。 “唉呀,这可真是巧了!”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山羊胡一颤一颤的。 贾赦心想,这哪里是巧,这掌柜的分明知道市价,刚才却故意装糊涂,想试探陈荣贵。 “那就这么说定了。”陈荣贵道。 掌柜的连连道好,他的小眼珠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凭空赚个两千两,这笔买卖做得划算!实在划算! 等回头这个傻瓜一走,他要赶紧找其他人多卖几回,借这个机会发一笔大钱!真是可惜啊!他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过这么好的买卖! 要是早想到,他说不定早就发了财了,何必苦哈哈地守着铺子呢! “那来立契吧?”陈荣贵从怀里掏出一张二千两的银票来。 掌柜的眼睛登时放出光来,连连道好,转过头对呆呆地望着银票的学徒喝道:“你个蠢货!还不快笔墨伺候!” “哦,哦。”学徒这才回过神来,他恋恋不舍地看了银票一眼,才小跑着去后头拿文房四宝。 “让您见笑了。”掌柜的回过头来,笑着说道。 “没关系。”陈荣贵摆了摆手,他此时额头上紧张地沁出汗水来,等会儿契签了名后,拿了地契,这人必定就要耍花招了!他虽然准备了好些日子,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要紧张,要担心。 掌柜的此时也紧张,他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他起身一走,陈荣贵忙喝了口茶解解紧张。 “放轻松些,咱们有备无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贾赦在一旁宽慰道,陈荣贵到底还年轻,没经过事,会紧张也是难免的。 “是。”陈荣贵喝了口茶后,深吸了口气。 他的心里此时既有紧张,也有兴奋,有种蠢蠢欲动喉咙发干的感觉。 “出来了。”听到动静,贾赦小声地提醒道。 陈荣贵整理了下情绪,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准备调整了下。 “对不住,让二位久等了。”掌柜的带着拿着文房四宝的学徒出来,笑呵呵地跟弥勒佛似的说道。 “没事。”陈荣贵此时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笑着说道:“左右不过一会儿功夫罢了。” “您这人够和气,够爽利,将来必定是个做大事的!”掌柜的边叫学徒把墨磨好,边对陈荣贵吹捧道。 “承你吉言了。”陈荣贵笑道。 学徒边低着头沉默地磨着墨,边不住地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陈荣贵放在桌子上的银票。 掌柜的偷偷地掐了他一下,疼得他倒吸了口凉气,赶紧收回视线,专心磨墨。 “行了,墨已经磨好了,您下笔吧。”掌柜的亲自把毛笔递到陈荣贵面前。 陈荣贵早已将要写的内容熟记在心,他装作思索了一会儿,才落笔开始写。 不到一息时间,陈荣贵就把东西给写好了,“行了,现在我也名字也签了,掌柜的,您先把这地契放桌上,再签个字,画个手印,这二千两银票就是您的了。” 掌柜的早已迫不及待,当下连忙接过陈荣贵的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周胜。 他又把右手拇指在印泥上按了按,而后重重地按在了契上。 “成了!”掌柜的激动地说道。 “那就行。”陈荣贵仿佛随手一般,将契约和地契塞进了左边的袖子里,双手拢了下,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小动作。 “诶?”掌柜的没想到陈荣贵这么着急,心里慌了一下。 “掌柜的,我们也不打扰你了,这铺面下午我们就叫人来收拾,你把你的货物拿走就是了。”陈荣贵甩甩手,拔腿就要走人。 掌柜的哪里肯让他走,连忙拉住他的袖子。 “掌柜的,您这是?”陈荣贵故作不解,心里暗暗冷笑,这周扒皮,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好在他早有防范。 “哎呀,您这么急着走干嘛?难得今日投缘,咱们一起做了买卖,这样,我做东,叫人去办桌酒菜来,咱们来个不醉不归。”掌柜的眼睛一转,立即就想出一个主意来。 东西在你身手又如何,灌醉了一样能把东西给讨回来! 到时候,再一烧,什么证据都没了,就算上到衙门里头去,也没处说理去! “这,这不好吧?”陈荣贵假装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根本就不怕喝酒,他们陈家人打小就培养着酒量,就是他的堂妹,那也是能喝个十坛八坛酒不眨眼的人。 “唉,有什么不好!你听我的,咱们庆祝一下,有什么关系呢。”掌柜的不死心,已经打发了学徒去办酒菜来了。 第36章 “那, 那好吧。”陈荣贵露出一副勉强的表情,被掌柜的按着在椅子上坐下。 他趁掌柜的不注意, 偷偷对贾赦递了个眼神, 露出个他果然上钩了的神色来。 贾赦低下头遮掩住笑意。 学徒很快就置办来了一桌酒菜。 这手笔倒是不小气, 五个热盘, 三个冷盘, 还有几坛子上好的竹叶青。 “来,都别客气, 当自己家里一样。”掌柜的给学徒递了个眼神,吩咐他去把板子给上了。 “那多不好意思啊。”陈荣贵犹犹豫豫地说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陈兄弟, 您别跟我客气, 你再和我客气, 我可就急了。”掌柜的亲自把坛子拍开, 将酒倒了满满三杯。 竹叶青不愧是竹叶青, 才一开坛,酒味就弥漫了出来。 “好酒。”贾赦赞道。 “好眼力,这坛子酒没个一两银子是置办不下来的, 您喝着,别客气。”掌柜的巴不得贾赦多喝些酒, 等醉了过去, 他好专心对付陈荣贵。 “那我就不客气了。”贾赦道, 他看一旁的学徒站在旁边伺候着, 五大三粗的模样, 看着便知道动起手来怕是不好对付,故而眼珠一转,笑道:“这位不如也一起喝吧,咱们三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酒菜,免得浪费了可惜了。” “您别搭理他啊,我等会儿还有事要叫他去办呢。”掌柜的哪里肯,他等会儿还指望学徒帮他打下手呢。 “这样啊,”贾赦瞥了那学徒一眼,见他虽然低着头,可眼睛却一直时不时往桌子上的酒菜打量,一瞧便知道这人心里也是乐意的,他偏过头来,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你等会儿要办的事,我替你想办法叫人去办就是了,来来,快坐下。” 贾赦说着,站起身把那学徒压着在他旁边坐下了。 他还怕掌柜的想出其他理由来,果断地倒了杯酒塞到学徒手里去。 学徒心里愿意,到底还是不敢得罪掌柜,只好拿眼神去看掌柜的。 掌柜的心里头气得要命,但此时如果再开口,怕是要叫他们二人起了疑心,只好暗暗瞪了学徒一眼,勉强地笑了笑。 “来,掌柜的,我敬你一杯,”陈荣贵恰到好处地转移开掌柜的视线,他倒了杯酒,又亲自给掌柜的酒杯满上酒。 掌柜的的心思立即放到了他身上,连忙拿起酒杯来。 二人喝了几杯,掌柜的见陈荣贵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便想趁热打铁,笑着说道:“干喝酒,没意思,这样,咱们来猜拳吧。” 掌柜的早已看破陈荣贵是个生手,有心借此将他灌成一滩烂泥。 陈荣贵满不在意地点了下头,装作上了他的当。 一旁,贾赦在劝酒的同时,听到这话,眼里掠过一丝笑意,这掌柜的碰见陈荣贵可真够倒霉的,如若是别人,说不定真被他这一套连消带打给带进套里去了,可是陈荣贵是什么人,陈家的长房长孙,打小就是看着这些长大的,要糊弄他,恐怕还早了八辈子了。 “来,我们先来一回。”掌柜的笑呵呵地说道,“五花马,六魁首,……” “哎呀,您输了,喝一杯。” 陈荣贵露出懊恼的神色,拍了下额头,将酒一饮而尽,他撸起袖子,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再来,我就不信,我还会输。” 起初三局,陈荣贵都输了,掌柜的笑得都眯了眼睛,心里的戒备也都烟消云散了,他再往贾赦那边瞧去,两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 罢了,罢了,把这家伙灌醉,自己一样能把事办好。 掌柜的心里想道,笑呵呵地给陈荣贵倒了酒,“来,喝,别客气。” 陈荣贵满脸通红,眼神迷醉,他摆着手,打了个嗝,“不能再喝了,喝不下了。” “没事,”掌柜的脸上是隐藏不住的高兴,“多喝几杯,没什么,醉了大不了我找个地方给你睡就是了。” 陈荣贵被劝着把酒喝了,他低下头,用衣袖擦着嘴角的酒,眼神清明透彻,再抬起头来,又是迷迷瞪瞪的模样,“来,接着划拳!” 掌柜的巴不得呢,连忙撸起袖子,打算一鼓作气,将人灌醉,到时候不但把地契和契约拿走,还得把这肥羊身上的银票也搜刮走。 岂料,接下来连着十几局,陈荣贵跟走了狗屎运似的,回回都赢了。 掌柜的喝了一肚子的酒,面红耳赤,看人都觉得有些重影了,他打了个嗝,两眼朦胧,“再、再来!” “还来呀,”陈荣贵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贼心不死,都快醉成一滩烂泥了,都还惦记着他身上的东西。 “来!”掌柜的拍了下桌子,喝道:“我要把你灌,灌醉!” 贾赦冲着陈荣贵使了个眼神。 陈荣贵心领神会,干脆放水,故意输了几局,装作醉了过去。 贾赦也早已躺在桌子上,装作自己喝醉酒了。 “嗝…,”掌柜的勉强维持着几分清醒,他站起身,晃了晃陈荣贵的身子,又朝贾赦那边看去,“总,总算都醉过去了,妈的,两个王八羔子,都那么能喝,白白花了老子十几两银子。” 掌柜的边骂着边搜着陈荣贵的衣袖,从他的左手衣袖里掏出两张纸,醉眼惺忪,只是打量了下,就把东西塞到自己怀里去,又要去搜罗另一边。 陈荣贵见状不好,故意装作呕吐的模样,转了下身子。 掌柜的被他的举动吓得半死,半天都不敢动。 外头,事先吩咐好的车夫敲了敲门,“少爷,少爷,老爷打发人来找您。” 掌柜的不敢动手,连忙踉跄着上前去把门给开了。 车夫带着个人高马大的家丁,见了掌柜的来开门,便问道:“我家少爷呢?” 他问着,眼睛往里边瞄,见到陈荣贵和贾赦瘫在椅子上,连忙和家丁上前把两人搀扶了起来。 “真是对不住,我家少爷给您添麻烦了。”车夫把人送到马车里,在得了陈荣贵的示意后,出来对着掌柜的说道。 掌柜的诺诺着摇了摇头,心里后悔不已,早知道,就该早些动手,这只肥羊身上的东西可都还没都搜刮走呢。 然而他后悔也晚了。 马车已经渐渐走远了。 掌柜的回到里头,看见学徒还趴在桌子上睡着,哼了一声,因着白白到手二千两,心情好也不像往常一样去对他呼呼喝喝,自顾自走到里屋,躺在床上酣睡起来。 这一睡,就睡到下午的时候才醒过来。 这外头乒乒乓乓地是在干什么呢? 掌柜的本来睡得正香甜,被这声响吵醒,脑门突突地一阵阵抽痛。 他摸了摸胸口的契约和银票,起身往外走去。 到了外头,掌柜的见到一大堆人马在收拾着东西,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尖声喝道:“你们是在干什么呢?” “掌柜的,您可算醒了,这些人一个劲地要把东西搬进来,小的拦都拦不住。”学徒委屈地说道。 掌柜的听到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反了天了,还有没有天理!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周胜是能随便欺负的人吗?小八,快去叫我妹夫来!” “慢着!”贾赦走了出来,“掌柜的,莫不是忘了你可是把这铺面卖给我们了?” “什么卖!”掌柜的立即翻脸不认人,“我可不认识你,更没有把什么铺面卖给你们,你们别信口开河!” 陈荣贵被他无耻的嘴脸都气笑了,虽然说早就知道这掌柜的会不要脸,但这么不要脸还真是出乎人意料,“你这是要耍赖了?我们分明拿了二千两跟你买了这家铺面,你现在这话是什么意思?” “哟,这位公子瞧着就面生,我几时和你们做过买卖,几时拿了你们的钱,可别胡说了。”掌柜的自以为自己把地契和契约拿走,贾赦和陈荣贵二人拿他毫无办法,态度嚣张到让人忍不住手痒痒。 “掌柜的,你这话可就不对头了。”陈荣贵气得手都发抖了。 “吵什么,吵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声响。 一个青帽褐衣的衙役带着一帮子衙役走了进来。 陈荣贵一见到他,登时就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妹夫,您可来了,我这里来了一帮不懂事的家伙,要来我这里闹事呢!” 白杨环顾了众人一圈,认出人群中有二人衣着打扮与人不同,华贵清俊,心里暗自咯噔了下,他不比他大舅子那样眼皮子浅,只知道捞钱,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他是看得出的。 而眼下,这二人分明就是那一类不能得罪的。 “这是怎么回事?”白杨拉住陈胜到一旁,皱着眉头问道。 陈胜撇了撇嘴,“还能怎么回事,你帮我把这两个人赶走就是了,回头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到这话,白杨哪里还不明白,他这大舅子又坑蒙拐骗了! “你快把钱还给人家!”白杨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是傻了不成,两千两啊,你以为是两文钱啊,还给他,那我今日不是白忙活了。”陈胜看白杨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傻子一样。 白杨气得都想打他了,这大舅子要是真是个蠢货也就好了,偏偏自以为有点儿小聪明,总是惹事,这回可不是踢到了铁板了。 心里头再怎么气,陈胜也得替这大舅子收拾烂摊子,谁叫他老丈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能让他出事。 “二位怎么称呼?”白杨决定先打听这两人的身份,要是只是家里有点儿钱的,那就干脆撵出去,算他俩今天倒霉,要是家里头有点儿势力的,那可就麻烦了,总之就是要看人下菜碟。 贾赦和陈荣贵早已说好,今天这事,贾赦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插手。 贾赦挑中这家铺面,除了他家的生意最差以外,还有想借此锻炼陈荣贵的打算,陈荣贵迟早会面对比这个更棘手的情况,眼下正好是他练手的机会。 “我姓陈。”陈荣贵说道。 陈?京城中可没有姓陈的达官贵族,倒是听闻有个陈家,白杨心里已经有了盘算,他笑着问道:“您和陈家是什么关系呢?” 陈荣贵对他知道陈家这事不以为奇,京城中的衙役哪个不是老油条,若是连这点儿都不知道,那早就不必混了,“我正是陈家人。” 白杨立即拿定主意了,他瞥了陈胜一眼,见他比了个十拿九稳的手势,心里头就定了,“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拿下!” 顿时,几个衙役撸起袖子,上前将贾赦和陈荣贵二人包围住。 “你这是要干什么?”陈荣贵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这么大胆,竟然敢旁若无人地包庇陈胜。 外头渐渐有人围观。 路上,一辆马车被人群给堵住了去路。 章桁在马车内处理着公文,骤然马车停住,不由皱着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大人,前头好像有衙役在抓人,挡住了去路。”车夫恭敬地回道。 章桁不耐地皱了下眉头,眉眼低沉,墨色眸子里有些许的不耐烦,今日早朝,七皇子那一派的人把小太子一派的宋大人拉下马,建明帝对此竟然是默许的态度,这让章桁心里头有些烦躁,公文也早就看不下去了,心里头都忍不住去揣测建明帝这个举动背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去叫人散开,让出条路来。”章桁道。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到外头忽然传来一个熟稔的声音:“你们二人要抓我们二人,那可真是巧了,我还正想状告你身为衙役,滥用职权,而你,买卖不仁义,偷鸡摸狗,以鱼目代珍珠!” 这不是贾恩侯吗?他怎么在这儿?章桁掀开帘子,极目远眺,果然是贾恩侯。 “先等一下。”章桁叫住了要去办事的车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混迹到人群中去。 他慢慢走到了一个视野较好的地方,冷眼旁观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血口喷人!”陈胜指着贾赦骂道,“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我陈胜做生意是最实在的,这么多年,可还从没有人说过我半句不好。” 人群中有人低声嗤笑了一声,显然陈胜的这话假的不能再假了。 白杨环顾了下人群,手指按在腰侧的刀上。 人群中的笑声顿时没了,但是人们虽不敢明目张胆表示对陈胜的厌恶,却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两个公子怕是要倒大霉了。”有人压低了嗓音说道。 章桁留神着他们说话,听到这话,不由问道:“为什么?” 那人见他仪表堂堂,容貌俊美飘逸,便答道:“还能为什么,这陈胜是白杨的大舅子,白杨难不成不护着大舅子反而护着他们不成?陈胜这家伙,打从到这里来开始,就整天坑蒙拐骗,这已经不是头一回有人被骗了。” 章桁眼睛闪了闪,京都府尹可是七皇子的人,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怎么没有人敢告呢?”章桁漫不经心地问道。 “谁敢告啊。”那人捂着嘴,小心翼翼地看了下四周才说道:“那府尹大人跟这白杨是结拜兄弟,这白杨救过府尹大人一命,就算他闹出人命来,府尹大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人放过去。” 这其中还有人命官司! 章桁的眼睛更亮了,他点点头,对那人道了谢,又嘱咐了几句,叫他别乱说话,便往前面走去。 “呵,你要告我?”白杨非但不气,反而还笑了。 他朝众人环顾了一圈,指着陈荣贵和贾赦说道:“诸位,今日这事,全是由这两个强盗所起,这两个强盗带领一帮人到我这大舅子里面抢东西,我大舅子机灵,叫人来找我抓人,当时便人赃俱获!我抓他们,那是天经地义,岂料这两个强盗,却空口白牙污我清白,真是熟可忍熟不可忍!” 第37章 围观的人早已知道他们这二人的恶习, 岂会轻易相信他们? 但是碍于白杨的官/威,都不敢替贾赦和陈荣贵说话。 贾赦冷笑, “好一个官字两张口,我就不信这世间还能没有黑白了,陈兄, 咱们陪他们到公堂上去走一遭!” 陈荣贵自然道好, 他们陈家向来有交好的状师, 要对簿公堂, 可从来没有怕过。 白杨听出了这二人话语里的强硬,心里一咯噔,这陈家是没什么了不得, 就算上了公堂,想来府尹看在他的面上, 一定会让陈家知道好歹, 但是陈荣贵旁边那位, 瞧着底气充足,不知是什么人家。 然而即便白杨此时有心想要退一步,在大庭广众下,他也没法这么做,只好硬着头皮, 呼喝着命其他衙役带着他们二人到府衙里去。 那些围观的有的见他们二人衣冠楚楚, 浑然大家风范, 怕他们吃亏, 便跟着白杨等人也到府衙去, 却也只能在门口干看着瞪眼,还有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把手头上的生意一丢,也跟着去了。 “大人,车子可以走了。”车夫见人都散了,便走过来恭敬地说道。 章桁摆了摆手,“咱们先不回府,去府衙走一趟瞧瞧。” 他有种预感,京都府尹蔡恒安这人,对上贾赦,未必能讨得了好。 车夫心里诧异了下,自家老爷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他没有显露自己惊讶的心思来,道了声是,把马车赶了过来。 而府衙此时。 京都府尹蔡恒安在后院正和小妾你侬我侬,白日宣/淫。 正要提枪上阵的时候,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急促中透漏着慌乱,不一时,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有人喊道:“大人。” 蔡恒安的动作停了下来,高声问道:“什么事?” “大人,有人要状告小人。”白杨说道。 屋子里头的动静停了,不一时里头传来咂咂作响的声音,在片刻后,蔡恒安才衣着整齐地开了房门,皱着眉头不耐地问道:“怎么又出事了?” 白杨心知自己打扰了蔡恒安的好事,蔡恒安虽然不会因此恶了他,但心里到底憋着一股气,便添油加醋地想要把这股气引到陈荣贵二人身上,“大人,小的也不想出事,实在是两个愣头青不懂事,莽莽撞撞,小的都提醒了他们这事分明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们却还不依不饶,非要上公堂来对峙。” “哦?”蔡恒安心里虽气,但却不是好糊弄的人,他若有所思地想道,愣头青是愣头青,但却未必是好对付的愣头青,寻常百姓讲究的是生不入官门,敢上公堂的能有几个好对付。 “是什么人?” 白杨低着头,“一个胖子说他自己是陈家人,还有一个不清楚底细。” 蔡恒安斜着眼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呵斥道:“不清楚底细,你也敢招惹!” 京城中达官贵人多了去了,可没几个是好脾气可以得罪的,他这京都府尹说起来好听,可实际上却是有苦自己知,按道理他管着京城这一片地方大大小小的事,本该别人都畏惧他才是,但是事实恰恰相反。 “小,小的是想能和那商人走到一块儿的,估计也不是什么世家子弟。”白杨连忙替自己找借口,实际他心里也发虚着,只盼那人真是个没什么依仗的普通百姓。 蔡恒安哼了一声,“这回又是你那大舅子惹出来的事吧。” 白杨不敢欺瞒,连连点头,他见蔡恒安脸上露出怒气,忙又道:“大人,我那大舅子有把握,那二人拿不出证据来。” “千真万确?”蔡恒安斜着眼问道。 “千真万确,小的不敢欺骗大人。”白杨说道这里,环顾了四周,低声道:“我那大舅子说了,他回头重重地谢大人一回。” 听到这话,蔡恒安眼里才勉强有了笑意,他抖了下官服,“走吧,边走边把事情跟本官说清楚。” 衙门里头。 两旁衙役手持长棍,正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并一把官帽椅,上头挂着一块牌匾—— 贾赦不是头一回上公堂了,他没有百姓那种生不入官门的观念,故而和陈荣贵都站在堂上,抬头挺胸,正气昂扬。 京都府尹远远地就见到二人站着,心里头便是一阵不悦,他看都不看,哼了一声,在座位上坐下,拍了下惊堂木,喝问道:“堂下何人?为何不跪?” “回大人,我等二人乃是国子监监生,可见官不跪。”贾赦理直气壮地回道。 蔡恒安一听,好大的口气,国子监监生有什么了不起,他抬头一看,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这,这不是荣国公的嫡长子——贾恩侯吗? 蔡恒安身为七皇子一派的人,对太子一派的人可谓是了若指掌,他也知道审时度势,贾恩侯虽然被陛下褫夺了世子之位,但是他身为荣国公嫡长子,又颇为得宠,岂是能轻易得罪? 况且,眼下冒冒失失得罪了他,说不定还会坏了七皇子的事! 蔡恒安心里的思绪糅杂,毫无头绪,他不由朝白杨瞪了一眼,这白杨实在眼皮子浅薄,这位要不还不是世家子弟,那谁是?! 白杨感受到蔡恒安愤怒的眼神,有些不解,心里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唉呀,这不是世侄吗?”蔡恒安心知眼下不是找白杨算账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得把贾赦和他旁边的人给打发走,连忙故意套近乎说道。 世侄?!白杨和陈胜都愣了,白杨是最清楚蔡恒安性子不过的人,蔡恒安只有对那些家世显赫的子弟才会称呼一声世侄,这回,他们可闯祸了! “当不得大人一声世侄。”贾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贾某在这儿不敢乱攀亲戚,只想讨回一个清白。” 蔡恒安的屁股坐在哪一边的,贾赦心里也清楚,他这些日除了埋头苦读以外,对于朝廷中的势力也是没少关注,毕竟,往后他是要走这一条道的人,岂能不打听个明白。 第38章 被贾赦顶了回来, 蔡恒安脸上悻悻, 心里暗暗动怒, 这贾恩侯当真不知好歹, 竟不知人前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这道理,也罢, 他既然这般嚣张, 叫他吃个苦头也是他活该。 蔡恒安收了心思,拍了下惊堂木, 喝问道:“你们诸人谁是原告, 谁是被告?” “大人,我们是原告。”陈胜和陈荣贵异口同声地回道。 蔡恒安早已知晓事情的经过,却故作不晓,皱着眉头问道:“可有状纸?” “有, 有!”陈胜连忙从怀里掏出状纸来, 这是白杨刚才偷偷摸摸塞给他的, 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一个衙役上前去把状纸接过, 转递到蔡恒安面前。 蔡恒安看完后,点点头,又看向贾赦, “你们的状纸呢?” “在这。”陈荣贵早已叫家里相识的状师备好了状纸。 蔡恒安心里可惜,这要是他们没备好状纸, 大可直接把他们打一顿再撵出去, 这件事也就这么了了。 将两张状纸都看完后, 蔡恒安道:“此事归根结底是因着陈胜的铺面而起,你们一方说花了二千两买下了铺面,一方又说压根没有这事,是也不是?” “是啊,大人,小民不敢说谎话,当真小民是不认识他们二位,又谈何与他们做买卖,况且那铺面是小民一家上下七八口吃饭的倚靠,小民怎么会把它给卖了?分明是他们二人想要抢了我的铺面才是。”陈胜连声喊道。 外头被拦住的围观群众听得这话,隐约觉得有几分道理,可不是,他们这些人的铺子都是跟命根子似的,宝贝得很,要一代代往下传,除了那些不肖子弟外,寻常人能赚到糊口的都不会把铺子给转手了。 有人低声嘀咕道:“可这事摊在陈胜身上,那可就未必了。” “那可就不一定,指不定这回真是他被冤枉了呢,咱们又不是没有见过京城中的纨绔子弟,他们什么事干不出来。”有的人却替陈深义愤填膺起来了。 二人争执不下,旁边的人也都跟着争吵了起来。 衙门里,蔡恒安拍了下惊堂木,喝道:“肃静!” 外头顿时鸦雀无声。 蔡恒安才把视线从外头收了回来,落在贾赦和陈荣贵身上,“陈荣贵、贾恩侯,他说的可是真的?” “大人,”陈荣贵拧着眉头,不屑地瞥了陈胜一眼,“此人满口谎言,岂能相信?我们陈家家大业大,若是要买铺面,什么样的买不到,非要抢他的铺面?这事本就很简单,我和陈老板本说好,以二千两买下他的铺面,陈老板拿了银票,我拿了契约和地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本就是天经地义,再合理不过的事了,谁知道陈老板竟然拿了钱后,矢口否认此事,我倒要问问陈老板,为人无信,岂可为人乎?” 陈荣贵到底是读书人,一番话不见一个脏字,却把陈胜羞辱得无地自容。 陈胜气得脸红脖子粗,要不是顾及在公堂上,恨不得就破口大骂。 “陈胜,他说的话可是实情?”蔡恒安看向陈胜,眼神中含有深意地提醒了他一眼。 陈胜压下怒气,心里头升起了得意之情,你再骂又如何,东西都在我手上,等会儿叫你们吃个苦头才知道爷爷的厉害,他挤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大人,小民冤枉啊,小民有证据,可证明此二人说得都是胡话,是为了夺走我们家铺子胡诌出来的。” 外头,章桁混迹在人群中,就在衙门里众人争执不下的时候,他一直留意着贾赦的神色,见到他眉眼掠过一丝冷笑,神色不见任何惊慌,心里已经断定贾赦和陈荣贵二人赢定了。 他心里又有了疑惑,瞧贾赦的为人处事,分明是再聪明不过的,何以这次会牵扯进这件事来?那陈胜的狡猾几乎有眼睛的人都能看穿,他又为何不规劝陈荣贵不和他做生意? 章桁饶有趣味地等着,他觉得,或许答案很快就会出来了。 “你说你有证据,那还不快呈上?”蔡恒安道。 陈胜忙从袖子里掏出地契和契约,由衙役递到蔡恒安面前。 外头围观的人忍不住低声窃窃私语道:“看来这回还真是陈胜被冤枉了。” “那可不一定,陈胜那厮的手段忒阴险,趁人家不注意,偷偷把东西偷了,也不是他头一回干的事了。”有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分明是受过陈胜的坑骗。 有好心的大娘同情贾赦和陈荣贵二人,叹了口气,“要真是这样,这二人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真是可怜啊。” 章桁瞥了陈荣贵和贾赦二人一眼,这二人此时一点儿慌乱的神色都没有,可见早有准备,看来等会儿是谁可怜还说不定呢。 蔡恒安接过地契和契约,心里大定,有此二物在,不怕他们两人再怎么辩驳了,但当他将地契和契约打开细看后,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陈胜还毫无察觉,他趾高气扬地冷笑着看着贾赦和陈荣贵,等着看他们挨板子。 白杨觉察出了蔡恒安不对劲的反应,心里头一紧,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待看到蔡恒安一脸铁青的脸色后,他心瞬间就凉了。 “混账!”蔡恒安握紧了拳头,拍了下惊堂木,脑门气得突突直跳。 “是啊,你们两个混账!还不跪下!”陈胜得意洋洋地指着贾赦和陈荣贵说道。 “本官说的是你混账!”蔡恒安怒道,这蠢货连坑蒙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不但混账,而且蠢钝如猪! “大,大人,小人怎么混账了?”陈胜被蔡恒安的话吓得脸都白了,身子哆嗦得跟筛糠似的。 “哼!你自己瞧瞧,这是什么东西?”蔡恒安把两张纸揉成团,毫不客气地砸向了陈胜。 纸团砸中了陈胜脑门后,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陈胜根本连躲都不敢躲,赶紧把纸团拿起来,打开一看,那两张根本就不是什么地契和契约,而是《道德经》! 陈胜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哪里不明白?! 他这是终日打鸟,一朝被雀儿啄了眼了! “大,大人,是他们换了我的地契和契约!”陈胜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知道此时必须得咬死贾赦和陈荣贵他们二人,否则等会儿被打板子的就是他了。 “呵呵,”陈荣贵冷笑,“陈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刚才不还说不认识我们吗?那我们怎么能换走你的东西呢?” 陈荣贵的话把陈胜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硬着嘴说道,“我,我刚才说错了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贾赦笑道,“可我们怎么知道你哪句话不是说错了?不过,也巧了,你们那里没有地契和契约,我们这里倒是有,而且上头还有你陈老板的签名和拇指印呢。” 陈荣贵从袖子里拿出地契和契约,展开来,故意对外头围观的人说:“诸位看看,这上头是不是有陈老板的名字和拇指印?” “是,这的确是陈老板的名字,那字迹也是他的字迹。”有人附和道。 陈胜感受到蔡恒安投射在他身上那冰冷的眼神,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连忙矢口否认,“那,那不是我的字迹!” “是与不是,很容易就能明白,请大人去陈老板店里把他的账簿拿来,再取印泥来,对照一下字迹和拇指印,就能知谁在说谎了。”贾赦朝蔡恒安拱了拱手,说道。 蔡恒安骑虎难下,在众目睽睽下,他根本不能拒绝贾赦的这个要求,只好黑着脸喝令衙役去把东西取来。 陈胜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了,全然没有刚才嚣张跋扈的劲头,他嘴唇颤抖着,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里一样,时不时地朝白杨投去求助的眼神。 白杨是有心无力,飘忽着眼神不去看陈胜,他自己也得自求多福呢,刚才他在来的路上可是和蔡大人拍着胸口保证这件事是十拿九稳,谁知道陈胜竟然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等会儿蔡大人指不定还得怪罪他! 见白杨不搭理他了,陈胜心里越发心虚了,他敢这么嚣张,还不是因为有白杨在后头撑腰,现在连白杨都摆明了不想插手此事,陈胜顿时没了底气了。 衙役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蔡恒安本就心知肚明陈胜才是罪魁祸首,此时粗粗翻看了几页,就佯怒大声喝道:“陈胜,眼下证据确凿,你可还敢抵赖?” 这话如惊雷般在陈深的耳旁炸开,他两腿一软,瘫在地上,“大,大人……” 以往一直冤屈别人的陈深此时才体会到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不过,这其中的不同在,旁人都是被冤枉的,唯有他,是自己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来人啊,将此等刁民压下去,重打三十大板!”蔡恒安从令筒里摸出一枚令箭,丢在地上。 他此时又燥又恼,这陈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累得他都丢了面子! 三十大板! 陈胜险些就晕了过去,他可是见过那些人被打后的惨状,可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事会落在他身上! 第39章 三十大板, 一板子都没有少。 陈胜起初还哀嚎了几声, 到后来都喊不出来了。 外头看着的人没有同情他的,反倒有人觉得解恨地拍手庆贺,这人往日不知坑了多少人挨板子, 有今日,当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章桁听着旁边的人的窃窃私语,嘴角弯了弯,这哪里是报应, 要真有报应的话,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早就死光了, 今日这人纯粹是碰到个硬茬子, 招子没放亮罢了,错把刺儿头当软柿子捏了! “行了, 走吧。”章桁如愿搜罗到了些蔡恒安的把柄,事情也尘埃落定,便直接转身离开。 车夫道了声是, 跟着离开了。 “咦?”贾赦的眼角瞥见了个熟悉的背影,他正要看清楚, 那背影已经被人群遮挡住, 看不清了。 “怎么了?”陈荣贵顺着他的视线往外望去。 “没什么。”贾赦摇了摇头, 估计是他看错了吗?那位怎么可能屈尊降贵到这地方来?而且还是挤在人群当中?当真是他想多了。 被打完板子的陈胜几乎没了半条命, 这还是那些衙役看在白杨的份上控制好了力度,要是搁别人,别说半条命了,能不能喘气还是一回事呢。 “陈胜,你可认罪了?!”蔡恒安语气中带着威胁地说道。 “小,小民认罪!小民认罪!”陈胜气若悬丝地说道。 “哼,今日暂且给你给教训,往后要是再有这种事,休怪本官手下无情。”蔡恒安冷声道。 陈胜惨白着脸,连声道:“是,是,小民记住了。” “既然如此,那此事就这么了结,退堂!”蔡恒安拍了下惊堂木,官服一甩,径直往后院去了。 贾赦和陈荣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笑了一声,蔡恒安实在肚量小得很,不过这也好,省了他们和他虚以逶迤的时间。 “陈老板,眼下蔡大人也做了定夺了,这件事也算了结了,陈老板回去后收拾收拾东西吧,后日我们就去接手。”陈荣贵笑着走到陈胜旁边。 陈胜从蔡恒安的态度也觉察出自己这回碰到硬茬子了,他挤出一副谄媚的笑容来,“多,多谢陈公子,贾公子。” 贾赦心里暗道,这人倒是能屈能伸,只可惜心思不用在正道上,不然也算是个人才了。 出了衙门,陈荣贵高兴得满脸喜色,这一次做生意可以算是他头一回自己做成一笔棘手的生意,往日听他的堂兄弟在吹嘘如何如何对付那些滑不溜秋,狡猾如狼的对手,以后他也可以吹嘘一回了。 “贾兄,今晚一定得让我好好请你吃一回。”陈荣贵虽然愚钝,也知道贾赦这次安排背后的良苦用心,故而不顾贾赦的迟疑,硬拉着他去了状元楼。 “陈兄,真不必破费。”被压着在主座坐下的贾赦有些无奈地说道。 陈荣贵却不肯,他摇着头,“不行,这回我一定得好好谢你,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知道贾赦是真心把他当朋友,但更因为如此,他才更应该感谢贾赦,而不是把他所做的当成理所当然。 “那行吧,你少点些,吃不了浪费反倒不好。”贾赦见他这么执着,也只好从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点得既合你胃口又不浪费。”陈荣贵唤来了小二,麻利地点了几样菜,贾赦在一旁听着,心里微微有些惊讶,陈荣贵看似五大三粗,但心思却细腻,他的口味向来偏清淡,之前和陈荣贵一起吃的时候也没有刻意表现出来,没想到他竟然能发现并记在心里。 贾赦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隔壁雅间。 章桁命车夫在门口守着,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屋子里有人早就在里头等着,见着他来,连忙起身,“大人。” 章桁瞥了他一眼,“坐下说话。” “是。”男人应道。 “查出来了吗?”章桁问道。 “属下无能,只查到徐成松似乎和宫里头的一位公公见过面,但是看到的人说那公公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男人低垂着头。 章桁皱了下眉头,宫里头的公公,他心里隐隐想到了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太过骇人,以至于他刚想到这个可能性,眉眼就阴沉了下来。 “接着查,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查出那公公到底是谁?”章桁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 贾赦的事看似不过是巧合,但章桁从来不相信巧合,所有的巧合背后都有人在操纵着。 “是。”男人道,待看到章桁示意他退下后,无声地从窗户跳窗离开了。 此时,隔壁,陈荣贵正一个劲地给贾赦夹菜,仿佛怕贾赦会把自己饿到似的,把他的碗都填满了。 贾赦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饭菜,哭笑不得地制止陈荣贵接着夹菜,“够了,陈兄,实在太多了。”他这碗里的饭菜吃两顿都足够了。 “哪里够,你瞧瞧你最近读书那么用功,是该补一补了。”陈荣贵倒了一碗鸡汤到贾赦面前,以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贾赦。 贾赦嘴角抽搐了下,“多…谢。” 他是把陈荣贵当兄弟,陈荣贵可别把他当儿子啊。 “唉,道什么谢,咱俩这关系开口说谢就见外了。”陈荣贵道。 不,贾赦低下头喝着鸡汤,咱俩除了是朋友以外没有其他关系了,他不缺爹!真的! 章桁在隔壁不禁莞尔,这贾赦看着冷静,到底还是有几分孩子性子啊。 章桁喝了口茶,觉得这贾赦倒真是个有趣又有脑子的,有心想亲近,便想起最近办的一件案子来,这件案子到现在他还毫无头绪,不知从哪里下手后,倒不如借此和贾赦结交。 他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的性子,故而一刻也不耽误,直接出门走到隔壁敲了敲门。 叩叩叩。 陈荣贵和贾赦的谈话停了下来,陈荣贵皱着眉头道:“谁呀,我们这里不用伺候了。” 被当做小二的章大人淡淡回道:“是我。” 陈荣贵待要反口去问他是谁,却被贾赦拦了下来,章桁的声音很特别,沙哑中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他一下子就听出了外头的人是章桁。 第40章 贾赦心想, 原来刚才瞧见了他竟也不是自己看错了。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笑道:“章大人,这么巧?” 在衙门口见过,在这里碰见,还能不巧? “嗯。”章桁轻轻地点了下头,他看了眼屋子里的陈荣贵, 又把视线落在贾赦身上, “我找你有些事,你有空吗?” 贾赦想了想, 道:“不知大人的事需要多久时间?” 陈荣贵看出了章桁的显贵, 连忙道:“贾兄有事就先去吧,不必顾及我。” “那…好, 等会儿要是我还没回来,你就先回去跟你爹说说今天的情况吧。”贾赦道。 贾赦转过身,看向章桁,“章大人,请吧。” 贾赦没想到, 章桁的雅间就在他们隔壁, 难怪章桁知道他在哪里了, 这可真是巧得没法说了。 “坐吧,不必拘束。”章桁摆了摆手, 唤来了小二去其沏一壶好茶来。 待茶上来后, 章桁倒了两杯茶, 茶是好茶,清汤碧绿,尚未入口便能闻得到幽幽香味,似梨花初绽,暗香袭来,贾赦惊讶的却不是这茶,而是章桁亲近的态度。 他心里暗暗困惑,章桁身为朝廷三品官,又是当朝太子的舅舅,他何以待他如此亲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贾赦心里不着痕迹地戒备了起来。 章桁仿佛毫无察觉他客气而生疏的态度,拉家常一般和贾赦聊着学问上的事。 章桁的学识出乎贾赦的意料,无论天文地理,又或者风土人情,他都是拈之即来,云淡风轻,言谈幽默且恰到好处,如三月春风,和煦而平和。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贾赦竟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甚至直到屋里点起了烛火,他才恍然发觉他们已经聊了这么多的话了。 “看来时候也不早了,恩侯早些回去吧,免得令尊令堂担忧。”章桁嘴角微弯,气质如华,矫若明月、 贾赦点头道:“今日和大人交谈一番,受益匪浅,来日必然亲自上贵府上叨扰一番,届时章大人可别嫌我太烦人。” 章桁微笑,眉眼自带三分春色,眼角轻轻上扬,风流尽在眼底,“恩侯这话我可不爱听,你我既然谈得来,又怎么会是叨扰呢?” “是。”贾赦从善如流地改口,“大人说得对。” 二人对视了一眼。 章桁:小狐狸! 贾赦:老狐狸! 待贾赦走后,章桁独自一人在屋里自斟自饮,他喝着茶,忽地笑了。 有意思。 贾赦回到家里,如往日般练了一篇八股文,又沐浴了一番后,手持着卷书坐在椅子上读书,却怎么读也读不进去,他心里不禁要揣测——章桁这般亲近他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 他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些日贾代善的行色匆匆,已经说明了朝堂之上现如今是风起云涌,他们家是太子党,这点儿是注定改不了的,现如今太子一派隐隐有势弱的劲头,章桁的一举一动,都不得不让贾赦多想。 尤其是在今天的一番谈论过后,他比起之前更加地了解章桁此人的能力与才华,就更加得多加揣测他举止背后的用意了。 他想了许久,到底知道的事情太少,就算有心想揣摩,也是隔着云山雾海,琢磨不透。 倒不如去试探一下。 贾赦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正好上回承了他的恩情,合理也该上门亲自去道谢。 不过,要送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贾赦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得闲的时候就打听章桁的兴趣爱好,既然送礼,本就该投其所好,让人高兴才是。 就在他忙着这件事的时候,他和陈家合伙的宣纸生意已经开始步上正轨了。 贾赦帮陈荣贵挑的地段着实是个好地段。 附近就有临近一家私塾,离着国子监也不算远。 今日刚开张。 大红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陈荣贵拉着贾赦匆匆忙忙吃完午膳就跑到这边来。 今日是开业的头一天,陈荣贵在学堂里早就坐不住了,要不是他爹不准他请假,陈荣贵早就跑来帮忙了。 他们尚未走进那文渊阁,就看到从里头到门口挤挤挨挨的都是那些学子。 陈荣贵心道不好,连忙挤进人群,往里走去。 贾赦连忙赶上。 这开业头一天,可别出什么事。 他们才进里头,就被其他人怒目而视,有人不满地说道:“都是来买宣纸的,怎么可以不守规矩?就算要买,也得往后排去。” 买宣纸的? 贾赦惊讶不已,和陈荣贵对视了一眼。 “这么说,你们这些人围在这里,是为了来买宣纸?”贾赦温声问道。 “可不是,兄台难道不是来买宣纸的吗?”那人见贾赦和陈荣贵不像是要插队的模样,便放软了语气说道。 贾赦摇头,指了指陈荣贵道:“这家生意是我这位朋友家里的,我们方才是以为出了什么事,才一时情急,想要挤进去看个分晓。” “原来如此。”那人恍然大悟,而后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真是对不住,方才误会了你们,不过,既然这生意是这位兄台家的,可否帮个忙?匀我多买几刀纸。” 陈荣贵愣了,有些不明白。 那人误以为他不愿意,连忙道:“我绝对不会多买,顶多就是买个几十刀纸而已,你们店的宣纸实在是太好了,偏偏还限每人只能买二十刀,要想多买都不肯,唉,我倒是宁愿你们别打折,这样我倒是能多买些。” 听到这里,贾赦和陈荣贵还能有哪里不明白,店里今天开业,第一天为了打出名气便打折来招揽客人,谁知道那些买到宣纸的人拿到东西后爱不释手之余便回去大肆宣传,一下子周围的私塾和国子监的人都听说有一家新开的店里面卖的宣纸是一等一的好,价格还比文墨阁的便宜,这不,才下学,就有一堆人跑来买了。 有的人一买就是几百刀,毕竟这等品质的纸以打折后的价钱买下来实在太划算了,掌柜的第一天是为了打响名声,赶紧就把事情叫人去告诉了陈旭升,陈旭升立马就叫他们出了个限购。 每人只准买二十刀,多了也不卖。 谁知道,越是这样,别人就越觉得买这家的宣纸划算,一传十十传百呼朋引伴,相约来买。 贾赦和陈荣贵对视了一眼,看来他们这生意是不用愁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那些读书人用惯了这些好纸以后,要再去用那些粗糙的纸,落差可想而知。 想来今日就足够他们家的宣纸的名声传遍了京城了。 不过,这还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要知道,贾赦交给陈旭升的小册子还没露面。 要是被那些读书人知道买宣纸可以被赠送那样的小册子,他们这家店的门槛怕是要被踏平了。 事情也果然如贾赦所料。 不出几日,京城里的读书人都知道在国子监附近开了一家文渊阁,专卖宣纸,里头的宣纸品质极佳,每日卖的量都是固定的,一纸难求。 那些读书人是最好附庸风雅的,见了其他人买,也都纷纷跟风去买,结果一用,一个个都赞不绝口,跟其他的纸比起来,完全是天壤之别。 现在京城里的读书人最流行的,便是用文渊阁的宣纸写诗作画,甚至还有人专门为这宣纸写了不少诗。 有些人看得眼热,算了算文渊阁这些日子赚的钱,好家伙,这一天少说就能赚个近千两银子,这还是在文渊阁有意不多卖的情况下,要是放开了卖,那一天赚的钱都够一家子锦衣玉食地过一辈子了。 陈旭升这些日子见着老友同行,每个开口都是跟他道喜,有人想要合作,分一杯羹,却都被他给拒绝了。 陈旭升才不傻,这宣纸的方子握在手里,他们陈家子孙后代只要不碰上什么天灾人祸,怎么也能世世代代当个富翁。陈旭升看着这每日的进账,乐得晚上睡觉都是张着嘴笑,见到贾赦比见到自己儿子还亲。 这一波宣纸的热度渐渐地下去了。 文渊阁的收入也渐渐稳定了下来,扣除掉本钱,每日足足能赚1500多两银子。 贾赦想了想,也是时候该把小册子推出来了。 文渊阁便挑了个黄道吉日,在外头推出了个牌子,说随即赠送神秘礼品。 那些读书人哪里经过贾赦在现代经过的门门道道,一个个好奇不已,有需要的没需要的都买了几刀纸就为看看那神秘礼品到底是什么。 第41章 “掌柜的, 那神秘礼品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一穿着青袍的儒生站在柜台前, 好奇地问道,三五好友也聚在旁边, 个个都想知道到底送什么。 掌柜的嘿嘿一笑,摸着胡须道:“几位公子,这我可不能说,说了怕东家怪罪,不过, 我可以保证, 那东西绝对是好东西,千金难得。” 千金难得 有人听到这话,嗤笑了一声, “掌柜, 你就别王婆卖瓜, 自卖自夸了,什么东西能千金难得,是五花马,千金裘, 还是夜明珠, 古珍本?” 众人哄笑了一声。 “可不是, 咱们也都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 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穿长袍的儒生对着众人说道, “掌柜的可别夸海口了。” 掌柜的被众人说笑了一番, 也不气恼,笑眯眯地在柜台后摸着胡须,“那可就未必,我们东家说了,那东西有价无市,就算卖出个万把两银子来,也不稀奇。” 众人对视了一眼,万把两银子,这可能买下好几百亩田地了! 他们不由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掌柜的,我不信,除非你们东家疯了,”一人凑到柜台前,“否则怎么会拿那么贵重的东西来送?” 掌柜的笑而不语,反倒叫众人心里头越发好奇起来。 “那掌柜的,怎么才能得到那礼品呢?”有人忍不住开口问了。 其他人也都竖起耳朵,瞪大了眼睛,等着掌柜的的回答。 掌柜的笑道:“这里有个箱子,箱子里有不少纸条,但只有一张纸条上是红色的,贵客到这里买东西后,便可以来拿纸条,拿到红色纸条,那礼品便是谁的。”他说着,示意学徒从柜台下抬起一个四四方方披着红布遮盖住的箱子,仅有中间留下一个容得下一只手进出的洞口。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这么简单。 “那掌柜的,我来试下。”有买了宣纸的人凑上前来,撸起袖子,打算搏一搏。 掌柜的自然没有不可,欣然赞同。 那人将手伸进去,再拿出来。 “可惜了,竟是白纸条。”旁人不由惋惜,既是为他没有那好运气,更是为不能得知那东西究竟是何物而惋惜。 有些人实在好奇的不行,便一直呆着想看下掌柜的吹得天花乱坠的礼品究竟是什么,结果等了一个时辰,都没有人能抽到。 众人就有些不耐烦了,虽然还念着读书人的派头,却是忍不住开口抱怨道:“掌柜的,你这箱子里到底有没有红纸条啊?” “纸条当然是有的,我们开门做生意,讲的是诚信。”掌柜的义正言辞地说道。 众人等得心焦气躁,有的人索性走了,还有的人倒是起了性子,一定要在旁边等着。 这一等。 就等到了下学时分。 来来往往买宣纸的人越来越多了,得知这件事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少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空对着箱子叹气无缘分。 人一多,发牢骚的人也就跟着多了。 有说“箱子里压根没有红纸条的”,有说“店家根本就舍不得送东西的。”,总之,说各种话的都有。 掌柜的是陈家的老人了,见惯了风雨,这点儿小风小浪怎会放在眼里?依旧气定神闲,笑着应酬。 毕竟,红纸条是有的,礼品也是有的,他们何必为了这些话心虚? “我,我要试试。”一低着头,畏畏缩缩的儒生怀里抱着一刀宣纸走了过来。 掌柜的认得这个人,这学生在他们文渊阁来来回回十几趟了,但些许是家境困窘,每次都是空手离开,他露出了张笑脸,“公子是要买宣纸吗?” 没等那儒生回答,旁边有认出他的人讥嘲着说道:“许兄,什么时候这么阔气了?竟然也买得起这些宣纸了,可别打肿脸充胖子。” 那被唤作许兄的顿时涨红了脸,却不敢反驳。 “要我说,许兄倒不如回家帮忙倒夜香去,你在学里读了好几年了,连一本《大学》都背不下,先生见了你都发愁啊。”那人笑嘻嘻地说道。 众人心里诧异,看那许兄的眼神不免就有些轻视了,读了这么多年书,连《大学》都背不下,的确是不该念下去了。 那被唤作许兄的把头低得更低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荷包里,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里是这刀宣纸的钱。” 他说完这句话,抱着宣纸扭头就要走。 掌柜的连忙拉住他,“公子,你还别抽呢?” 那人愣了下,脚步停住了,眼睛瞥向柜台上的箱子。 “掌柜的,你不用让他抽了,这人运气背得很,肯定抽不到。”有人说道。 旁人也附和道:“可不是,再者说,他也没有那个命。” 被嘲讽了一通,那人面红耳赤,若不是刚才听到那礼品价值万两,早就拔腿就走了,此时飞快地把手插入箱子里,随便抽了张纸条出来,看也不看,把纸条在柜台上一拍,抽身就要走人。 “等等!”掌柜的看着柜台的纸条,连忙出声喊住了他,“公子,你抽到红纸条了。\" “什么?!”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往柜台上看去。 柜台上果然放着一张红纸条。 那姓许的学生自己也愣住了,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是,是我的?” “当然是你的。”掌柜的笑道,“你这急性子,连看都不看一眼,要不是我看得早,现在你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姓许的学生红了脸,走了回来,神色有些羞赧,支支吾吾地说道:“那,那礼品?” “在这儿。”掌柜的从柜台底下取出一小布包来。 “东西就在包裹里头。” 姓许的学生伸出手接了过来,他像是怕被人抢了一样,立即就塞进了怀里,快步跑走了。 这让那些眼巴巴等了许久想要看下那礼品到底是什么的读书人们都愣了,这人是属老鼠的吧?胆子比耗子胆大不了多少。 “掌,掌柜的,这,这……”有人忿忿不平,“这他跑了,我们怎么知道东西是什么啊?” 掌柜的很无奈地摊开手,“这我就没办法了,东西给了人家了,人家拿了就跑,我能说什么。” 众人泄气,有人还不死心,追问可还有没有。 掌柜的想了想,道:“我们东家说了,这些日每日都会送,到时候全看缘分,有缘分,东西自然就是你的。” 众人又打起精神来,问东问西,问了一大堆事情。 掌柜的都耐着性子一一回答了。 等到翌日。 全城的人都知道文渊阁出了这么一个有趣的事来了。 原先文渊阁还只是在读书人当中有名气,现在连那些贩夫走卒都知晓了这么一件事,买纸送东西,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呢,而且送的还是价值万两的东西,这叫人怎能不心动? 这日早晨,文渊阁的门还没打开,板子还没下。 门口就乌泱乌泱地排满了要买宣纸的人,有的人是冲着礼品来,有的人纯粹则是来凑凑热闹,看乐子的,当然,要是中了,那就更好了。 掌柜的才刚开门,就被人群给淹没了。 他好险才把着门框站稳了身子,瓜皮小帽都被挤掉了,要不是学徒在旁边扶着,差点儿就被人给推到旁边去了。 掌柜的虽然事先早有想到,人会很多,但没想到居然多到店里头都被挤满了。 看着攒攒人头,掌柜的在心里佩服起想出这个主意的贾赦了,好在人家要下场考试,若不下场考试,这天下的生意怕是谁都做不过他了。 这一日,掌柜的和学徒都忙得脚不沾地。 没到晌午内,每日卖的宣纸就都卖完了,他不得不跟那些挥着银票要买的人解释,等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掌柜的,我出双倍,你先让我买几刀吧。”有人挥着银票说道。 掌柜的苦笑着婉拒道:“这位公子,不是我不肯,实在是店里的货都卖完了,我倒是想卖,可也没东西卖给您啊。” “唉,你们店里怎么不多备点儿存货呢?”有人抱怨道。 掌柜的也不明白,做生意只有往里接客,哪有往外赶客的,不过既然贾公子说这么做好,他也就跟着做便是了,人家是读书人,脑子比他好使。 “掌,掌柜的。”有一人拼命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掌柜的头也不抬,无奈地说道:“明日请早,今日卖完了。” “掌柜的,我,我不是来买东西的。”那人说道,“我是来道谢的。” 第42章 掌柜的抬起眼来, 这才发现这是昨日那个学生,他心里了然,面上笑着说道:“公子这好端端的谢什么呢? 那姓许的学生激动地说道:“掌柜的,你不记得我了吗?” 旁人都不由站住了脚步, 好奇兼看热闹地站在一旁。 有人认出了姓许的学生, 高声道:“这不是昨日那得了礼品的人吗?” 一下子,众人的眼神就变了。 要走的也不走了, 都留了下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知道, 今日谁都没抽到红纸条, 因此,谁也不知道那传闻中价值万两的礼品到底是什么? “怎么会不认得呢?”掌柜的笑了笑, “你昨日拿了礼品,我就算把自个儿给忘了,也忘不了你啊。” 哗——。众人不由哗然,果然是他拿了,这就怪了, 拿了礼品就拿了,怎么回头还来道谢呢? “是, 是。”那姓许的学生羞赧地点头,“昨日我把礼品拿回家去看后,简直如同醍醐灌顶, 昨儿夜里, 我一宿没睡, 都在埋头苦读,今日起来一看,果然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早上在学里,先生还表扬我了。” “那就好,公子勤学苦读,日后必然能蟾宫折桂。”掌柜的恭贺道。 “承,承您吉言了,日后若是榜上有名,必然亲自来谢。”那姓许的学生不过一夜功夫,已经恍然判如两人,要搁在昨日,他是怎么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话,怕被人到处传笑话,但是今日,他有了倚靠,自然而然就敢说这话了。 “那我就等着跟您道喜了。”掌柜的笑呵呵道。 那姓许的学生高兴得满脸通红,连连点头,把手上提着的几包点心放下,就走了。 其他人想拦住他,问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没想到他却跑得飞快,一溜烟就跑了。 这下子,就让众人更加好奇了。 这学生刚才说的话,众人可都是听得一清二楚,但却怎么也都琢磨不明白,正因为如此,众人才越发想要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那学生吹得天花乱坠?跟仙丹似的? “掌柜的,你就别藏着掖着了,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实在好奇得不行,拉着掌柜不让走。 掌柜的摊开手,“公子,您就别为难我了,实话说吧,我也就知道包裹里是一小册子,旁的什么的我都不知道了。” 小册子? 这答案反而叫众人更加不明白了,什么小册子能让一个人醍醐灌顶? 这答案给了,比不给更叫人困惑。 掌柜的连忙使眼色,叫学徒们把人都请出去,要买赶明儿早起吧。 京城中的流言蜚语是传得最快的,不到一天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今日文渊阁里头的这一小插曲,就连姓许的学生的话,也有人传了出来。 有人还怕是那学生和店家串通好了,偷偷去打听了下那学生在的私塾,发现这事竟然是真的,那个学生原先脑子说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但就是怎么都记不住东西,今日先生偶然叫他起来背书,发现他竟然倒背如流,这可把先生和其他同窗都吓了一跳。 先生还疑心他作弊来着,抽查了其他功课,结果这学生还都背了下来。 一时间,众人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 不过一夜功夫,除非神仙点化,不然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大? 很快,就有人想到了他昨日得到的神秘礼品了。 传闻都是越传越离奇。 原本还传得像模像样的传闻传到最后,不知怎地就变成了那礼品竟是什么仙丹,凡人吃了能开窍成仙,白日飞仙。 “咳咳。”贾赦狼狈地擦着嘴角,“仙,仙丹?!” 贾赦突然感到他的想象力是如此的不足,是他输了! “是啊,”陈荣贵兴致勃勃地给贾赦讲了一遍除了这个猜测以外的传言,“还有的人说,那是本写着成仙法门的册子,只要修炼,就能打通七筋八脉,长生不老,这还算好的,有的人说,那包裹里头其实不是册子,是金银珠宝,全都是前朝的好玩意……” 贾赦:“……” 我常因为脑洞不够大而感到和你们格格不入。 怪不得你们能写出什么人鬼恋,人狗恋,人猫恋,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不说这个了,你拜托我找的人,我找着了,他说能做。”陈荣贵把话题收了回来。 贾赦并不感到惊讶,他要做的不过是魔方罢了,以古代匠人的手艺,要做个魔方,不过是小事罢了,“那他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大概这几日就能做好,对了,他还问那东西你愿不愿意和他合作卖?”陈荣贵问道。 贾赦想了想,“等东西做好了再说,如果要拿那东西做生意,到时候我也抽不出手,你有兴趣吗?” “有倒是有,就怕占你便宜。”陈荣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爹见他把铺面的事给料理妥当,觉得这个儿子也是时候该自己做一番事业了,给了他一万两银子让他自己去闯了。 “那倒不至于。”贾赦心知肚明,他自己是没有时间去筹办那么多事情的,陈荣贵又是个可靠的人,和他合作,是双赢,“这样,等过几日,咱们一起去找那老先生聊聊。” “好。”陈荣贵说道。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才回到国子监里头。 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要到乡试了,这阵子,国子监里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了,因此,日子反倒平静了下来,没那么多幺蛾子了。 下午,韩夫子又布置了一道题目,由着学生们自己写文章,到放学时候,才点了几个人的功课收起来看,那被点的人自然是 ,而其他人也只能干羡慕着。 “好了,下学了,今晚回去都努力些,功课抓紧,别回头下了场考试再后悔。”韩夫子说完话后,又道:“恩侯,跟我来。” 众人不免又羡慕又嫉妒地朝贾赦看去。 最近这阵子,韩夫子最重视的学生便是贾恩侯了,在内舍、上舍的夫子面前也对他百般夸奖,连蔡良、李子裁等人都得排在后头去了。 “是,夫子。“贾赦站起身来跟了上去。 韩夫子一走,外舍里头就又热闹起来了。 众人有的忙着回去号舍里休息,有的急着约三五好友出去,很快,外舍里的人就散得只剩下蔡良和李子裁二人了。 “蔡兄,你今日也看到了,现在夫子可是对贾赦视若高徒,你再不拿决定的话,日后要想对付贾赦可就不容易了。”李子裁看似规劝,实则火上浇油地说道。 蔡良暗暗咬牙,“你确定这事真不会出纰漏?” “蔡兄还信不过我吗?我心里对那贾赦也是厌恶的,要不是我和他素来没有瓜葛,怕先生不相信,我早就自己做了,何况这事,就只有你知我知,只需你动动手,就能把贾赦赶走,日后也少了个人在外舍里碍眼了。”李子裁娓娓说道。 蔡良心里本就有几分肯,此时被他这么一说,几分都变成了十分了。 “好!我做。”蔡良打心眼里不愿再看到贾赦在这里头耀武扬威了,不过是写的比旁人稍微好一些,竟然也敢厚着脸皮去教其他人,那些人也是个没骨气,原先还在后头说贾赦坏话,人家装模作样了一番就都改口了。 “那我们明日中午就约定了,我会帮你放风的。”李子裁故意抖了个机灵。 “等过了明日,咱们这外舍就恢复太平了,也没了贾赦在这里碍眼了。” “阿嚏——” 贾赦在书舍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可是着凉了?”韩毅皱着眉,有几分担忧地问道,这伤风是最麻烦的,没个十天半个月少能好转,要是真得病了,错过乡试,可就可惜了。 “劳夫子挂心了,学生无碍。”贾赦道。 着凉未必,怕是被人念叨才是真的。 下了学,外头已经暗了下来,苍穹上点缀着寥寥几颗星辰,一弯新月挂在天空,皎皎如华的月色撒了一地。 贾赦出了国子监,边走边想着方才韩毅的点拨,要说学问,韩夫子的学问的确是没的说的,三言两语就能点拨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胜过自己埋头苦读。 他的心思都放在整理今日学的东西上,故而上马车的时候,却是没发觉林武欲言又止的神色。 林文扯了扯林武的衣角,对着贾赦努了努嘴,林武挠了挠后脑勺,喊了一声:“大爷。” “怎么了?有什么事?”贾赦从心思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二人的神色不对头。 “大爷,小的有件事得和您说一声。”林武说道:“太太好像发现了您和陈公子合作做生意的事了,您得小心些。” 贾赦楞然,随机蹙起眉头问道:“她怎么知道的?” 林文忙说道:“大爷,这件事是二爷告诉太太的,小的打听到,二爷前脚去和太太说了这事,后脚太太就要命人来找你质问。” “那为何刚才家里没人来?”贾赦问道。 “也是二爷的主意,二爷说别把事情闹大,免得别人看咱们府里的笑话。”林文忙说道。 贾赦的眉眼里押上一层不悦和嗤笑,所谓的怕别人看笑话怕是不假,但更多是怕是想要悄无声息地把他的东西拿走,这老二,实在歹毒! 第43章 “大爷, 您在路上可得想想办法。”林文、林武不知道贾赦早就把这件事和贾代善讲过了,生怕贾赦吃亏, 一个劲地说道。 按理来说, 大爷现在还没有分出去, 的确也是该把名下的财物交出去,可是太太偏心太过, 竟然连月例都不给大爷, 却让二爷随心所欲地挥霍, 林文、林武兄弟二人自然是站在贾赦这边的。 “我知道了,我先睡一会儿,等到了府上再说一声。”贾赦把帘子合上,撂下句话就闭上了眼睛。 “大……”林武还要开口, 却被林文瞪了一眼打断了话。 “大爷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盘算,你别扰了他。”林文说道, 跳上了马车坐下。 林武委屈地瞥了一眼林文, 他这是在担心大爷啊,太太哪里是好说话的?再加上一个分明不怀好意的二爷, 大爷现在不想主意, 等会儿不受委屈才怪。 林文心里头也打鼓,但他知道,大爷从不讲空话, 故而心里稍微安定。 从国子监到荣国府的距离, 似乎从没有这么近过, 贾赦觉得自己好像才稍微眯了眼睛,睡不到一会儿就到了。 “到了?”初醒时,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自觉的慵懒。 “大爷,是到了。”林文应道。 他跳下马车,绕到一边去掀开帘子。 贾赦从马车上下来,还没上台阶,就瞧见赖嬷嬷带着几个丫鬟过来,他眼里掠过诸般心思,只一刹那,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大爷。”赖嬷嬷带着几个丫鬟行了礼后道:“太太请您去荣庆堂。” “哦。”贾赦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老爷可回来了?” 赖嬷嬷心里冷笑,大爷还指望老爷回来护着他呢,殊不知这件事就算老爷知道了,也不会纵容他,就算老爷回来了,大爷今日也讨不了好,“老爷还没回来呢。” 贾赦瞥了赖嬷嬷一眼,“我知道了。” 今日这事可就莫怪他不给脸了,实在是贾史氏和贾政自己撞上枪口来,怪不得旁人。 “大爷,您这是要去……”赖嬷嬷若有若无地挡住贾赦回院子的路。 贾赦抬眼轻描淡写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似冬日寒风,赖嬷嬷打了个哆嗦,“换衣服,怎么?赖嬷嬷这是怕我跑了吗?” 赖嬷嬷哪里敢承认,连声道:“奴婢不是这意思,奴婢只是怕太太等急了。” “一天都等得了,等这一时半会儿又如何。”贾赦轻轻笑着说道。 话里头的意思叫赖嬷嬷愣了下,她抬起头,看了贾赦一眼,却见他以一种洞若观火的眼神淡淡地看着她,仿佛早就看穿她们的意思。 赖嬷嬷心里头一紧,攥紧了手心,有些发虚地说道:“这,这倒也是。” 贾赦笑了下,转身去换了套衣裳才去到荣庆堂。 一路上,赖嬷嬷心里直打鼓,这大爷刚才的那句话,分明是知道了太太和二爷的事了,那,那这件事会不会出差池?赖嬷嬷放慢了脚步,拉住个丫鬟叮嘱了几句,叫她抄近路跑着去。 贾赦装作对身后所发生的事情都毫无察觉。 横竖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给太太请安。”进荣庆堂,贾赦弯了下腰,给贾史氏请了安。 贾史氏捧着茶,不冷不热地说道:“快快起来,我可不敢让你请安。” 她这话光是听着,就叫人觉得刺耳,阴阳怪气的。 “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贾赦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贾政仿佛老好人似的,和气地说道:“大哥,你就别隐瞒了,你的事,太太早就知道了,你要真艰难,何苦不和太太说?反而偷偷摸摸地跟别人做生意。” “哼,他哪里是偷偷摸摸,他分明是心大了,眼下你娘还没死呢,就寻思着给自己留产业了!可还有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贾史氏一知道贾赦和陈家合伙的生意赚了多少钱后,就心疼不已,这白眼狼,枉她辛辛苦苦把他生下来,到头来居然有好东西还藏着掖着,不告诉她,也不带着弟弟。 “太太这话言重了,孩儿怎会没把你放在眼里呢?”贾赦说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政打断了,贾政眼里掠过贪婪的迫不及待的神色,舔了舔嘴唇,说道:“大哥,我劝你还是老实说了吧,现在老爷还没回来,太太只不过是一时气恼,你老老实实承认了,这件事就这么了了,要是老爷回来了,大哥怕是得挨一回家法。” 他情深恳切,仿佛真是在为贾赦考虑一样。 但一想到这件事就是他告诉贾母的,就不禁让人为了这番话感到作呕。 所谓的想在贾代善之前解决完这件事,怕是要把贾赦的利益悄无声息地瓜分了才是吧。 “真是多谢二弟费心了。”贾赦意有所指地勾了勾唇角。 贾政瞧他脸色,心里隐隐有种不对头的感觉,这老大这时候怎么一点儿也不怕呢?他们原先想,贾赦知道这事,为了避免让贾代善知道,便该立即认错,并把那方子交出来,那样好的造宣纸的方子,怎么能拿出去和陈家合作?真是狼心狗肺! 但是,现在,贾赦的脸色却丝毫看不出恐慌来。 这让贾政心里不免有些打鼓,老大这阵子的变化简直就是判若两人,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这老大聪明了,好像没那么好对付了。 “你知道让你弟弟费心就好!”贾史氏气不打一处来,阴阳怪气地说道:”都这么大个人了,做事还一点儿成算都没有,不是我说你,要是这世子之位真让你坐了,咱们荣国府的名声可就丢光了。“ 贾赦无动于衷,轻描淡写地说道:“太太言重了,名声这东西,是靠自己挣来的,但要是太在乎名声,岂不是作茧自缚?” 更何况,贾政的名声跟他想必,只能说是“不相伯仲”。 “你做错了事还有理狡辩了!”贾史氏本以为贾赦回乖乖上交,没想到他竟然还敢顶嘴,心里头气怒不已。 贾赦皱了下眉头,“太太,孩儿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贾史氏这回真被贾赦气到了,捂着胸口怒道:“难道你这个不孝子要气死你娘吗?” 不孝子?贾赦笑了,母慈方有子孝,贾史氏都没把原身当亲儿子,现在倒拿着孝义当大旗舞得虎虎生风了,真是可笑。 贾政心里暗自得意,有太太这话,不愁贾赦不把方子交出来了! “这是在吵什么?”贾代善沉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众人的声音立即停住了,贾史氏怨怒地嗔了贾赦一眼,起身从座位上起来,迎了上去,“老爷。” 她亲自把贾代善的斗篷取了下来,让丫鬟拿了下去。 贾代善在上首坐下,正色环顾了下众人,沉声问道:“说啊,是什么事?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 贾史氏心里暗恨贾赦的不识趣,害得现在方子的事要被贾代善知道了,她不敢糊弄贾代善,便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说到最后,还煞有其事地拿起帕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几滴眼泪,“我这也是为赦儿好,你想,他还尚未及冠,要是在认识了些狐朋狗友,被人骗了,那岂不是…" “陈兄不是狐朋狗友。”贾赦打断了贾史氏的话,他能允许贾史氏空口白牙地胡说他的事,却绝不容许贾史氏造谣他的朋友。 贾史氏面红耳赤,羞怒得口不择言:“他不过是商人之子,还跟你混在一起,不是狐朋狗友是什么!” 贾赦眼神暗了暗,却不言语了。 跟贾史氏计较,实在是天底下最愚蠢透顶的事情,她喜欢贾政,贾政所做的一切自然没有不好的,她不喜欢贾赦,贾赦做得再好也都是不好。 “够了。”贾代善听不下去了,这贾史氏偏心也偏的太过了。 “我……”贾史氏觉得委屈,她觉得自己说的都对,老大本来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这样的人能认识到什么良友?老二就不同了,结交的都是文人才子,那都是将来进朝堂可以助力的。 “你刚才说的这件事,我早就已经知晓了。”贾代善将茶盏搁在桌子上,发出响亮的铿的一声,“老大这事,是经过我同意的。” “您,您同意的?”贾政难以置信地提高嗓门问道。 贾史氏也是一脸的不相信,她巴巴地看着贾代善,希望他刚才说的这句话是一时说错了。 但贾代善年纪虽然大了,可记性却好着呢。 他扫了贾政、贾史氏一眼,在贾史氏身上停留片刻,露出失望的眼神,“是,老大的事一开始就和我讲过,我同意了,他才去做的。” “老,老爷,您怎么能同意呢?”贾史氏失声问道。 “我怎么不能同意?”贾代善带着几分怒气地问道,“我倒要问问你老大的月例是怎么回事?你断了他的月例,叫他平日里怎么过?” 贾史氏的脸涨得通红,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是为老大好,给了他月例,不是要出去和狐朋狗友喝酒嬉闹,又会惹事生非。” 第44章 贾史氏的脸涨得通红,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是为老大好, 给了他月例,不是又要出去和狐朋狗友喝酒嬉闹,又会惹事生非。” 贾代善沉默了, 他不想再和贾史氏争执下去,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要知道老大也是你的孩子。” 贾史氏的脸涨得通红, 心里那点儿小心思仿佛被暴晒在太阳底下,既怒又恼, 咬咬牙说道:“我当然知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严格管教他。” 贾代善瞟了她一眼, 洞若观火地说道:“你的管教就是不给他钱, 让他捉襟见肘?” 要想和贾代善论口才, 贾史氏怕是早了八辈子了。 贾代善每日在早朝上, 哪次不是舌辩群雄,说得人几乎呕血。 若不是念在旧情的份上,贾代善都不想给贾史氏留面子了,贾史氏有些事做得过分, 他想着睁只眼闭只眼, 家和万事兴,但太过分, 就超过他允许了。 贾史氏在贾代善的视线下, 赤红了脸, 仿佛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她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 “你既然不愿意管老大,那往后老大的事也不用你管了。”贾代善平静地说道,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贾史氏难以置信地喊道:“老爷!” “不必多说了,这件事就这么了了,老大也快及冠了,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贾代善看着贾赦说道,他这些日子在冷眼看着老大怎么为人处事,结果让他很满意。 “老爷,这是不是……”贾政哪能让这事成真,要是这事真成了,往后他还怎么倚靠太太压老大。 贾代善没有说话,而是捧起茶盅,揭开茶盖慢慢地拂着茶水上的浮沫,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贾政立即就闭嘴了,贾史氏气得脸都青了,这事传出去,她的颜面往哪里搁,但贾代善向来说一不二,不容许任何人反驳,现在他既然这么说了,就说明这事没有转回的余地。 “好了,都散了吧。”贾代善按了按眉心,起身往书房去。 态度分明是不意去贾史氏那里。 贾赦也前后脚走了。 贾史氏气得将茶盏直接摔了,有了贾代善这话,她以后还怎么管老大?这家里还不是要翻了天了! “爷,您回来了。”等在书房的林文、林武二人见到贾赦回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嗯。”贾赦心情愉悦地点头道。 今日贾史氏算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了,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能随意对他指指点点,更不能随意插手他的事了,这对他来说,可以算得上是天大一件好事了。 林文瞥见了贾赦脸上的喜色,心知此事必然是有个好结局,连忙道:“爷,您饿了吧,小的去给您传膳。” 贾赦点头,“你们叫丫鬟把晚膳送到书房就是,你们两人今天也辛苦一天了,就早点儿回去吃晚膳休息吧。” “是。”林文应了一声,拉着林武下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 因着架在他头上的一把刀被拿开了,贾赦一夜睡得可香了。 翌日起来的时候只觉得精神抖擞,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甚至到学里看到蔡良的时候,都有好心情对他点了下头。 谁知道蔡良却好像被吓到了一样,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 贾赦不由觉得好笑,这蔡良平时耀武扬威的,怎么今日胆子倒这么小了? “贾兄干脆做什么了?那蔡子恒竟然吓成那样?”陈荣贵扭过头,八卦地问道。 贾赦摇摇头,笑着道:”我怎么知道?” “你别糊弄我,你不知道,快快老实说来,不然你那东西我下了学才给你。”陈荣贵从书袋里掏出一块布包好的东西,在贾赦面前晃了晃。 “已经做出来了。”贾赦有些惊喜地说道。 “是啊,早上才做出来的,”陈荣贵立即就忘了刚刚说得事,他把布包打开,露出里面贾赦熟悉的四四方方的6色正方体,“不过,这东西怎么玩啊?” “我不是跟你讲过吗?这魔方就得先打乱,然后再把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贾赦拿起魔方,熟练地把魔方上面的颜色打乱了。 “那我干嘛要那么手贱啊。”陈荣贵不明白的问道,“我直接别动它不就行了。” 贾赦:“……” 你讲得这么有道理,还真叫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就跟七巧板一样。”贾赦扶额说道,“是用来开发我们的头脑的。” “哦,那让我试试。”陈荣贵嫌弃归歉意,但却跃跃欲试。 贾赦把魔方给了他。 陈荣贵很快就把一面魔方给调整好了,他得意洋洋地向贾赦展示了后,说道:“你看,这也没什么难的,我一下子就调好一面了。” 贾赦笑而不语,这孩子很快就会知道,调好一面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调好六面才是个问题。 果然,陈荣贵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低着头,愁眉苦脸地看着魔方,粗粗短短的手指头按在魔方上,时而左转,时而右转,但无论怎么转,都转不到六面。 陈荣贵泄气地把魔方塞到贾赦手里,“这也太难了,我不信真能调到六面。” 贾赦笑着边说边调魔方,“那是你还不会,你瞧,这不就好了吗?” 他说完话,手上的魔方也与此同时卡了一声,六面整齐了! 陈荣贵看得目瞪口呆,“你怎么这么快?” 贾赦坏心眼地眨了下眼睛,故意不告诉他公式,“因为我聪明。” 陈荣贵大受打击,拿着魔方,嘟囔道:“我就不信,我自己琢磨不出来,你等着,我一定能比你快。” 贾赦笑着点头,“那我等着。” 陈荣贵有一点儿最值得表扬的,就是他的坚持。 直到用午膳的时候,他还食不知味地琢磨着该怎么把魔方的六个面给调好,甚至险些把菜给送进鼻子里,要不是贾赦在一旁看着,他这顿饭都不知道能吃几口了。 “等吃完饭再想吧。”贾赦感觉自己提前进入老父亲的状态了。 而陈荣贵就是那个网瘾儿童。 “等等,我很快就想出来了。”陈荣贵摆了摆手,认真地说道,“你别打扰我。” 贾赦莞尔,“行,你想吧。” 他吩咐小二打包了份糕点,预备陈荣贵下午饿了的时候有东西垫垫肚子后,就当个甩手掌柜,让他在一旁去冥思苦想了。 回去的时候,陈荣贵依旧没有想出来。 他想不出来的时候,嘴里便念念有词。 贾赦无奈地扶额,“我告诉你,这个魔方其实是有窍门的,你……” “别,”陈荣贵偏就不服气了,他打断了贾赦的话,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别说,我要自己想出来。” 行,那你想吧。 贾赦索性撒手不管了,反正真要想不出来,陈荣贵自己自然会把事情搁下。 他们回到国子监里,才走到外舍门口,就觉得不对劲。 外舍里头吵吵嚷嚷的,好似有七八张嘴同时开口一样,你说你的,他说他的,吵得整个屋子的屋顶都快翻过去了。 有说什么:“这等小人理该赶出国子监才是,免得累了我们的名声。” 有说:“兴许不是他呢,别胡说了。” 因着声音太大,吵到外头都听得清楚,陈荣贵把心思从魔方上收了回来,纳闷地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贾赦皱了下眉头,“进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外舍里。 前脚刚踏进去,后脚里头的声音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静悄悄地看着贾赦,视线里有厌恶、鄙夷、不屑还有同情。 陈荣贵立即觉察出不妥,他朝贾赦看了一眼,递了个小心的眼神。 贾赦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视线落在被众人围起来低着头的蔡良,他轻轻启唇问道:“这是怎么了?” “哼!你还有脸问是怎么了?我们倒要问问你,可有同窗之情?可知敬重圣人?!”李子裁拿定主意,今日要借此机会将贾赦赶走,他不单单是为了不愿意被贾赦在外舍里压一头,更是想借机在乡试来临前让贾赦大受打击,好发挥失常,榜上无名。 李子裁的话一出,同伙也有了勇气,仗着人多势众。 一穿青布袍的学生说道:“贾恩侯,你别装模作样了,你既然干得出这样的丑事来,就别不认!” “是啊,是啊,大丈夫敢作敢当!”旁人纷纷附和道。 “这话倒是奇了怪了,我们才回来不久,什么事都不清楚,你说我做了什么?”贾赦挑眉丝毫不惧地反问道,清俊的眉眼如淬过雪的清风,淡淡扫过蔡良。 “你瞧瞧这本《论语》!”那青布袍的学生拿起蔡良桌子上的一本《论语》,铺展开来。 那本《论语》不知是怎么了,上头每一页都被重新写了其他的污言秽语,那字迹凌乱不堪,好似狗爬一般,合上后,封面还被人踩了一脚。 贾赦瞥了一眼,“看了,然后呢?” 他这样气定神闲的样子几乎没把那些自以为正义胸中充满愤慨的人气死。 这些人有的是真以为贾赦干了这事,有的却是想借机落井下石,毕竟贾赦这些日子来的表现实在太过刺眼了,他们怎么能容许一个以前倒数第一的人爬到他们头上。 往日贾赦没犯错,也就罢了,现在他犯了错,还不都摩拳擦掌想趁机把他撵出去。 第45章 “贾兄, 事到如今, 你还不承认吗?”蔡良看了贾赦一眼,叹了口气,嘴角暗含得意, 眼里却流露出委屈不解困惑的眼神来。 贾赦瞟他一眼,心里如明镜一般,他知道今日这事十有八/九是蔡良搞鬼, 至于李子裁要么是帮凶要么是幕后推手, 他气定神闲,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如竹临风,“承认什么,这字迹不是我的。” “呵呵, 贾恩侯, 这字迹的确不是你的, 你倒是聪明, 知道不应该用自己的字迹,可你千算万算, 却在这个字上暴露了马脚。”穿青布袍的学生指着一个字说道。 贾赦抬眼看去,那个字是善字,他写文章要避讳贾代善, 一向是习惯在善字少了一横, 以此来避讳, 而这本书上也是如此,而且这个字起初的字迹还与他的字迹几乎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到了后头像是觉察出不对,才写得歪七扭八的。 “就凭这个字?”贾赦笑着道。 “什么就凭这个字,贾恩侯,我们这里除了你以外,可没人这么写这个字。”穿青布袍的学生怒目而对,仿佛贾赦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大事一样。 贾赦看了一眼蔡良和李子裁,“这话倒是不假,不过,怎么就能说是我干的,而不是其他人栽赃呢?” “贾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蔡良又怒又心虚,立即反驳道。 “什么意思?”贾赦不急不忙地拢了拢袖子,好整以暇地说道,“既然大家都想讨个公道,索性去找先生吧。” 他说得从容,蔡良心里反倒有些不安起来。 蔡良犹豫地朝李子裁看去,李子裁冲他点了下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非得把贾赦赶出去不可! 贾赦就算再怎么得先生看重,对于这样违背监规的事,先生也不敢包容他。 况且,圣人之言向来清贵,此次非但牵扯到贾赦报复同窗的事,还有他辱没圣人之言的事,前者也就罢了,后者传出去,哪个读书人都会看不起贾赦的。 “好,去就去。”蔡良道。 “把书也带上,好叫先生断个清白。”贾赦说道。 众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先生的书舍。 先生正在看书,听到这事,气得脸红脖子粗,辱没圣人之言的事,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见! 见韩毅气成这样,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里替贾赦担忧。 “先生,贾恩侯为报一己私仇,丝毫不顾念圣人之言,此事已经违反了监规,请先生驱逐他出去!”蔡良掷地有声地说道。 “是啊,先生,我们绝不会与此等小人为伍!”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道。 韩毅虽然动怒,但他却不是那种轻易就被怒气操纵的人,此时恼归恼,他心里却有几分不相信此事是贾赦所为,贾赦若要对付蔡良,之前便大可硬逼着他负荆请罪,何必现在出此下策来报复? 但是见到那本《论语》上的字,韩毅心里又动摇了,这字也的确是贾赦的手笔。 他以前颇为顽劣,做出这等事来,好似也不是不可能。 思来想去,韩毅都拿不准主意,他朝贾赦看去,“恩侯,你怎么说?” 贾赦垂下眼睑,视线落在那本《论语》上,“先生,此事的确非我所为,但我知道,是何人所为。” 他说完这句话,眼神瞟了蔡良一眼。 蔡良的后背倏然蹿起了一股寒气,头皮发麻,他知道是谁干的!不,不可能!贾赦一定是在唬他! 他们两个做这件事的时候,外舍里外都没有人,贾赦不可能知道是谁干的。 但无论心中怎么说服自己,蔡良的心里却始终七上八下的,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看向李子裁,李子裁也是一脸愕然,显然他也没想到贾赦会说出这句话来。 “是何人所为?”韩毅皱着眉头问道。 这件事,既然不是贾赦干的,那就是其他人为了栽赃贾赦了,这更是韩毅所不能容忍发生的。 他是个老固执,觉得做学问就是做学问,半点儿旁的心思都不能掺杂。 “先生,岂不闻贼喊抓贼?”贾赦一字字地说道,视线盯着蔡良。 蔡良慌了,慌忙反驳道:“胡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况且我向来敬重圣人,就连写坏的纸都会拿到孔庙里去化掉,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是啊!夫子,您莫相信贾赦的胡话!”其他人也都不信,纷纷替蔡良说话。 韩毅心里头有几分信,又有几分不信,信是因为蔡良这学生心眼狭窄,的确有可能会用这种手段报复贾赦,不信是因为蔡良也的确素来敬重圣人之言。 “空口无凭,贾赦你血口喷人!”李子裁趁火打铁,“先生,贾赦为了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名,居然冤枉子恒,我们外舍里如果容这等人继续下去,那我们的外舍岂不要成了京城中的笑柄了。” “那,”贾赦抬眼,轻飘飘地说道:“如果我有证据呢?” “证据?”李子裁愣了几秒。 他心里也慌了,原先还笃定贾赦这回必然能被赶出去,现在却仿佛被反将了一军,整个人不知所措之余,有种不详的预感。 “是啊,都说捉贼捉赃,捉奸成双。”贾赦笑着看着李子裁说道:“如果没有证据,我怎么会说蔡兄才是那个污了圣人之言的人呢” 蔡良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他感到嘴里干涩,喉咙发紧,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他,他怎么会有证据? 蔡良看向李子裁,是他干的? 不,不可能,李子裁自己也参与进这件事,他不会这么做。 一定是贾赦在撒谎! 这个念头就仿佛是蔡良脑海里的救命稻草一样,他抓着这根稻草,仿佛就可以以此坚信,贾赦并没有所谓的证据。 只是可惜的是,贾赦的确有证据。 而且证据,还是蔡良自己亲手递到贾赦手里的。 贾赦心里感慨,这大概就是没有做坏事的脑子,偏有做坏事的心吧,白白地送一波人头。 “那证据呢?”韩毅问道。 “证据就在这本书的封面上。”贾赦拿过书,合上后,指着封面上的足印说道,“我自认从未动过蔡兄的书,因此这足印根本就不是我的,我们可以看看,这足印到底是谁留下的?” 蔡良心里慌了,他为了制造出贾赦恶毒的行迹,故意把书丢在地上,还踩了一脚,当时满脑子都想着快要把贾赦赶出去了,却没想到却是这画蛇添足的一脚暴露了自己。 贾赦笑道:“我敢在诸位同窗和先生面前尝试着对比一下,只是不知道蔡兄敢吗?” 他已经看出了蔡良的慌乱,故而心里越发有了底气。 蔡良面如土色,整张脸都没了血色,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他瑟缩地把脚往后缩。 一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 刚才对着贾赦喊打喊杀的人登时红了脸,羞恼地躲进人群中,低着头,不敢去看贾赦。 韩毅立即气不打一处来,敢情蔡良真是跟贾赦所说的一样——贼喊捉贼,而且还意图拿他这先生当枪使。 “蔡良,我问你,这事你怎么说!”韩毅怒极反倒平静了下来,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蔡良,仿佛头一回认识自己的这个学生。 在韩毅的视线下,蔡良羞愧难当,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却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李子裁早已悄然躲到了后头,他心中大惊,唯恐蔡良出事会把他也供出来,他可不愿意被赶出国子监,此时已经蹑手蹑脚地想要离开。 陈荣贵的眼角瞥见他的小动作,岂会让他轻易逃走? 今日这事,李子裁也逃脱不了关系。 “李兄,你这是要去哪里?”陈荣贵故意高声喊道。 李子裁往外迈的脚停住了,众人齐刷刷地朝他看去。 蔡良错愕震怒,在他受难的时候,李子裁竟然想孤身一人逃走! 被辜负、抛弃的愤怒席卷了蔡良的情绪,他恨声道:“李兄走什么,今日这事不是你窜梭我的吗?” “胡说!”李子裁立即翻脸,素日的兄弟情谊仿佛一张纸一般,一戳就破,他义正言辞地说道:“蔡子恒,你别乱攀咬人,我什么时候窜梭你了!这件事我压根就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一定不会相信你这卑鄙小人的话!” 蔡良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你说我是卑鄙小人?“ 蔡良这回真的气疯了,枉他一直拿李子裁当朋友,结果现在李子裁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是卑鄙小人,又有谁是?”横竖已经撕破脸了,李子裁心里咬牙,决定把罪名都扣在蔡良身上,他蔡良有个好伯父,他李子裁可没有,“你辱没圣人之言,栽赃陷害同窗,还欺瞒我们,简直比小人还小人。” 蔡良的拳头攥了起来,指节都发白了,他气得浑身颤抖,只觉得自己简直瞎了眼,才会把李子裁这等人当作朋友。 陈荣贵在一旁看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叫杯茶就着点心看狗咬狗! 第46章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都想把这件事的责任推到对方身上, 不想,却是一下子爆出来了不少猛料,比如说蔡良一直打心眼里瞧不起韩夫子, 觉得他一个同进士没出息;比如李子裁一直暗暗地诋毁外舍的人来巴结上舍、内舍的学子,再比如…… 陈荣贵听得目瞪口呆,感觉自己对蔡良和李子裁的认识简直是要重新改过了。 其他人的脸色也实在好看, 尤其是那些和蔡良和李子裁走得近的人, 一个个涨红了脸,又羞又怒,羞的是他们都被李子裁和蔡良给欺骗的,怒的是他们拿蔡良和李子裁当好友,人家却在背后看不起他们。 “够了!”韩毅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怒喝了一声。 蔡良和李子裁这才停了下来, 他们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才发现刚才他们两个竟然在不知不觉当中说了那么多本不该说出来的事, 两个人脸色倏然变了。 韩毅已经不再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蔡良了, 蔡良的学问是不错,但是人品差, 学问再好,那又有什么用?况且,韩毅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被人嘲讽没出息, 怎能忍下去。 他冷冷看着蔡良和李子裁, 对这两个往日看好的学生没了师生之情,“你们二人犯了监规,从明日起,不必再来国子监了。” “先生!”蔡良失声喊道。 “不要叫我先生。”韩毅嘲讽地背着手说道:“在下区区一个同进士,当不得你的称呼。” 蔡良的脸色煞白,心知此事已经没有转换的余地,他踉跄了几步,啪地一下坐在了地上,却没有人去扶起他来。 李子裁倒是硬气,愣是白着脸咬着牙,给韩毅鞠了一躬后转身离去。 韩毅瞥了蔡良一眼,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各自心思不一,刚才还一直跳脚要赶走贾赦的青布袍学生无声无息地跟着韩毅走了,其他人也都前后走了。 贾赦看了瘫坐在地上的蔡良一眼,连一句废话都不想和他说,拉着还想看好戏的陈荣贵走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到半天时间,蔡良和李子裁被赶出外舍的事就传到了上舍了。 下了学。 贾赦正低头看着书,陈荣贵转过身来,捅了捅他的手臂,“恩侯,你弟弟来了。” 贾政? 贾赦抬起头来,顺着陈荣贵手指的方向往外看去,贾政正站在门口,朝他看来。 “我出去一下。”贾赦站起身说道。 贾政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虽然不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事,但可想而知,也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贾政一开口就是质问贾赦做事太霸道,不留情面。 贾赦愣了,他都有点儿不明白贾政脑子在想什么了,什么叫做蔡兄是个有才学的人,他一时做错了事,大哥与他既然是同窗,便不该把事情做得太过分?什么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 贾赦不言语了,他看了义正言辞的贾政一眼,忽然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大哥别……”贾政本以为贾赦会动怒,但没想到他竟然说了这么句话,原本心里打好的草稿顿时没了,瞠目结舌地看着贾赦:“大哥,你……\" 不远处,上舍的那些学子都在看着他们兄弟。 贾赦远远瞟了一眼,收回视线,都说上舍的那帮人和蔡良关系不差,现在看来还真是如此,他勾起唇角,笑着道:“所以,接下来我要照你所说的话去做。” 贾政有些糊涂,但心里却涌起一股洋洋自得。 老大说到底还是个蠢…… 彭! 拳头砸在了贾政的腹部,避开了骨头,却叫贾政疼得表情都扭曲了。 嘶! 上舍的人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捂着腹部,倒吸了口凉气。 “你,你!”贾政捂着巨痛的腹部,颤抖着手指指着贾赦。 贾赦弯下/腰,拍了拍贾政的脸,温柔地笑着说道:“弟弟可别生气,大哥一时做错了事,你我是兄弟,合该包容我一回,况且得饶人处且饶人哪。” 他撂下这句话,嘲讽地扫了一眼上舍那伙人,转身就走了。 贾政疼得汗如雨下,看着贾赦离开的背影,恨得咬牙裂齿。 “打得好!”陈荣贵冲着贾赦竖起了大拇指。 贾赦笑了,“你怎么不替他说说话?” “我替他说话干嘛?”陈荣贵嗤之以鼻地说道:“你弟弟是什么人,我又不是不知道,哪一次他说的话像样了,就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好家伙,别说你,我听着都来气。” 贾赦笑而不语,看来正常人还是蛮多的,像贾政这种慷他人之慨的“圣母”还是越少越好。 结果贾赦没想到。 贾政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来回家告状这一招。 他面对着贾史氏的指责,和贾政怨毒的眼神,心里只觉得好笑。 “老爷,您看看,他都把老二打成这样了,还一点儿愧疚之心都没有。”贾史氏本就怒火中烧,见到贾赦的态度,怒气烧得更猛烈了,指着贾赦,对着贾代善说道。 贾代善低头吃着饭,细嚼慢咽地把饭咽下去后,才慢吞吞地说道:“老大做得对,要是我听了,我也打。” “老爷!”贾史氏不解地看向贾代善。 贾代善的眉头下压,神色开始有些不悦了,“食不言寝不语。” “老爷,这事可不能这样了了,您瞧瞧他把政儿打成什么样了。”贾史氏示意贾政给贾代善看伤口。 贾赦的下手的确重了些,他本来就是要给贾政一个教训,让他以后少管闲事,多说人话。 贾政腹部淤青了一块。 贾代善瞥了一眼,看见贾政一副委屈的表情,将筷子搁下,“疼吗?” “疼。”贾政道。 “那你觉得被开除出国子监和被揍一拳,哪个更严重?”贾代善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果贾赦平白无故揍了贾政一拳,他必然会处置贾赦,但是在听完整件事后,他只觉得贾赦打这拳打得应该,贾政说的那是什么混帐话! 贾政面露尴尬的神色,嗫嚅地说道:“可是大哥不是没被赶出去吗?” “那照你这么说,得你哥被赶出去,才能在听到你那些不像人话的话之后打你了?”贾代善问道。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贾政被贾代善问得不知怎么回答好,求助地看向贾史氏。 贾代善却伸手压了压,“我就问你,你知不知道被从国子监赶出来的后果有多严重?” 贾政红了脸,他哪里不知道,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本想借着这次机会,让上舍的人看看他和贾赦的云泥之别,没想到,贾赦竟然一点儿也不给脸。 “看来你是知道了。”贾代善心里有些寒,“既然你都心知肚明此事的下场,怎么还敢叫你哥去放人家一马?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贾政被骂的抬不起头,却都不敢反驳半句,他低着头,诺诺称是,心里懊恼早知道就不把这件事说出来,还白白落了一顿数落。 “不过,那个蔡良到底是什么来历?”贾代善又问贾赦道。 贾赦道:“听说是徐成松的远房侄子。” 又和徐成松有关系!贾代善皱了下眉头,“那人赶出去也好,省得每天防着他要出什么阴招来,他们徐家人向来很有些旁门左道。” 贾赦点头,“的确如此,要不是蔡良自己露了个破绽,要想证明我清白,恐怕没那么容易,那人的心思歹毒的很,竟然晓得临摹我的字。” 贾代善道:“这件事也算是给你提个醒,往后若是遇到对手,千万不能留情。” 贾赦点头道是,贾代善话糙理不糙,往后在朝堂上,若有半点儿妇人之仁,分分钟就是家破人亡的下场,昔日新旧党争便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了。 翌日是国子监休沐之日,朝廷的大臣们在此日也是休沐在家。 贾赦带了帖子和魔方、一幅前朝大家的字画前去拜会章桁。 章府的门子拿了帖子进去后,很快就出来迎接他进去了。 “章大人。”贾赦行了礼。 章桁正坐在榻上,他穿着一身素色云锦纹长袍,腰间系着玉带,缀着一块白璧无瑕的玉坠,他笑着点了下头,对着对面的座位扬了下下巴,“坐吧,喝什么茶?” “铁观音即可。”贾赦道。 “铁观音?”章桁挑眉看向贾赦,“你年纪不大,口味倒是和我差不多,也是你有口福了,恰好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我一壶铁观音,今日早上又刚开了一坛子梅雪。” “那都是托您的福气。”贾赦笑道。 章桁的话说得的确没错,贾赦确实是有口福了。 上品的铁观音初尝时极苦,随后嘴里却是有一点点淡淡的甜,这点儿甜又在梅雪的清冽衬托下,少了几分世俗气,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寒。 “好茶,好水,好手艺。”贾赦忍不住叹道。 章桁沏茶如行云流水,举手间举重若轻,似是信手拈来,偏又巧夺天工,“多谢。” 他的眉眼低垂,似一枝寒梅压雪独自绽开,带着道不尽的风骨。 第47章 “今日喝了大人这茶, 往后不知还如何下口了?”贾赦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章桁眉眼带笑地扫了他一眼,眼风含着清淡的笑意,“这有何难, 我教你便是。” “这, ”贾赦迟疑了。 “怎么?怕学不好?”章桁戏谑道:“还是怕我这老师太严格?” 贾赦摇头道:“这倒不是, 主要怕章大人束脩太贵,学生付不起。” 章桁唇角勾起,似笑非笑, “这就要看你学得如何,学得好,本官非但不要束脩,还赠送好茶,学的不好,本官可要双倍束脩。” 贾赦莞尔,道了声诺,又道:“前不久的事,还没多谢章大人, 学生听闻章大人喜好字画和九连环类的把玩, 此次来带了一副陈大家的字画和一个小玩意, 不知可否合大人心意?” 他说着, 把礼物打开。 陈大家的字画是他前不久去古玩店里买的, 请懂行的人掌眼过, 的确是真品,价值万两。 章桁此时只略看了一眼就把视线落在魔方上,他拿起魔方,又好笑又好奇地问道:“这是何物?” 九连环的把玩其实都是太子喜欢,他顾忌旁人言论,不好把玩,章桁心疼外甥,便命人四处搜罗,再悄悄地给太子,没想到却是传出了个误会来了。 “此物名为魔方。”贾赦道,“此物有六面,一面一色,先打乱再将其恢复便可。” “听上去挺容易的,”章桁说道,他的手指灵活地转动了几下,将魔方上的颜色打乱了后,却并不急着玩,反倒是拿起魔方,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漫不经心地飞快地把它复原了。 贾赦有些诧异,章桁也太厉害了吧。 “的确挺容易的。”章桁把魔方搁在案上,“不过倒也有趣,想来如果有更多颜色的话,会更好玩些。” 贾赦看章桁的眼神已经有些敬佩了,“的确是有更多颜色,十二色,二十四色,三十六色的都有。” “那倒是有趣,你可有想过可以再在上面加一些颜色一样,但图案不同的图面呢?”章桁随口说道。 贾赦在心里已经彻底服气了章桁,此人的智慧的确高,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坐得一点儿也不必心虚,短短一段时间就能举一反三,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能轻易成功。 “又或者你可以将《三字经》刻在上面?”章桁道,“我看那些人卖九连环赚的也还可以,你这东西应该能赚更多吧。” 贾赦心里赞叹,面上露出敬佩的神色,“大人实在是一言点醒梦中人。” “你这就是说笑了,即便我不说,想来你自己也迟早想得到的。”章桁对贾赦很看好,他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就是心太软了些。 贾赦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岔开话题,拿了些近日来做八股文时候的疑惑来问。 章桁言无不尽,但往往三言两语就道破天机,叫人听着忍不住击节赞叹。 话逢知己千句少,直到日落西山,贾赦才有些不舍地离开,和聪明人聊天,就是舒服,更何况,二人的三观莫名地契合,往往话未说出来,两人相视一笑,都默契地知道了对方要说什么话了。 “真是个可怕的人。”贾赦心里感慨道, 这人若真要交朋友,恐怕天底下没有他不能交朋友的——谈得了风花雪月,说得来家国大事,就连他原本有心有戒备,现在也有几分信赖他了。 贾赦很快就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么多了。 随着乡试的接近,韩毅给他布置的功课比起旁人还要多。 贾赦是高考过来的人,比起那些学生来更显得从容,他把每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却又不会压力过大。 其他人见他进步与日俱增,而成绩也是稳步提升,心里羡慕不已。 最后有人忍不住向贾赦询问该怎么安排好时间了。 贾赦深知人脉的重要性,他也不小气,直接就将自己的日程安排告知了韩夫子后贴在外舍的墙壁上,众人有的急不可耐地就去看了,那张安排表上按着轻重缓急、难易安排的妥妥当当,叫人看着心里都忍不住敬佩。 “恩侯,你何必和他们分享这些呢?”陈荣贵不解又替贾赦不值当,当初贾赦被刁难的时候,这些人可没有出手帮助过他,有些人还落井下石,“以后下场考试,这些人可都是你的对手。” 贾赦莞尔,“不过是一张日程安排表罢了,值当什么,况且我心里也有数的,你放心吧。” 他这些日,冷眼看着,外舍里头按照往年水准能考上的一巴掌都能数的过来,那些人除却几个以前一直和蔡良走一起的,其他的本质不坏,甚至还有人曾经替他开口过。 横竖是做人情,做一个,做几个没有差别。 而且,一张日程安排短时间内页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陈荣贵完全是过虑了。 时间紧赶慢赶。 渐渐地也到了乡试要开始的日子了。 乡试前一天,韩夫子在下学后,把贾赦留下,叮嘱他考试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他心里知晓这个学生的学识要上榜是没有问题的,如果能得主考官看中,成为解元也未尝不可能,当然,后者更多的是要看命了。 韩夫子叮嘱了一些在场里考试的注意事项,乡试考三场,拢共考三日,分别考的是四书五经,策问、诗赋,好在是在秋日的时候考,天高气爽,倒也不至于像在夏日那样苦闷和冬日的冰寒, 但是即便天气不错,贡院那巴掌大的地方要挤进数千个考生,空气也着实不好。 每次乡试因为气闷晕倒的学生少说也有七八个了。 这次考试,拼的不只是头脑,还拼身体。 贾赦这点儿并不担忧,他每日都有腾出特定时间锻炼身体,身子骨比起寻常读书人自然要硬朗得多了。 乡试这日早上,贾代善一早就起来,亲自盯着下人给贾赦收拾东西,贡院里头虽然有提供早晚二膳,但是都是些硬得搁牙的馒头和稀稀拉拉看不到米粒的稀粥,因此这一日三餐还是得自己带才好。 入贡院前,携带的伙食都会被校官检查一遍,所以携带的伙食要尽可能地方便,又容易克化。 贾代善是官场中人,他虽说没下场考试过,但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他把一切事情都办得妥当,贾赦想插手都没得机会。 凌晨时分,天还未亮,阴沉沉的,徐徐凉风吹来,带着一股先至的寒意。 贾代善站在门口,看着贾赦上了马车,贾史氏推说身体不适,昨晚开始就没出现了,贾代善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不悦。 这样的大日子,贾史氏身为老大的母亲,再怎么不喜也得做做样子。 老二也是不像话,竟然明知他大哥今日去下场考试,昨夜还去和朋友喝了一夜的酒,到现在还醉醺醺的。 “这次考试,你不要紧张,权当先去试试手。”贾代善每日早出晚归,除却知晓老大这阵子的确努力外,旁的事贾赦不说,他也没多问,故而有此一说。 贾赦点头道是。 马车缓缓离开。 辚辚声响起。 贾赦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贾代善仍站在原地,他的头发乌黑中已见花白,面上满是皱纹,见到他看来,贾代善露出了笑容,微微点了下头。 不知觉的,贾代善的形象与记忆中爷爷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他的眼眶有些酸涩,勉强露出个笑容后,将帘子放了下来。 这么些日子来,贾代善一直表现得精力充沛,但他现在才觉察到,贾代善已经老了,贾代善的岁数其实不大,四十出头,搁在现代,也就是正当中年,但荣国府、朝廷上一个个重担子压在他身上,让他心焦力瘁。 贾赦头一回期望自己能早早进入官场,也好早些帮贾代善减轻负担。 至于贾政,是不能指望的了,满口迂腐之言,做的事却叫圣人侧目,有心计,却缺心眼。 真要进官场,那就是去送死。 一抹红晕在天际边晕染开来,随着马车逐渐靠近贡院,那一抹红晕也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整个太阳都升了起来了。 贾赦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天际,晨起时的寒肃之气已经荡然一空,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叫人的心情也跟着转晴。 他深吸了口气,神清气爽。 辰时时分。 贡院的外帘官开始搜查。 史书有记载,因着科举舞弊严重,考生夹带小抄手段层出不起,故而外帘官检查时,多半严苛细密,非但要学生除掉外衣,甚至有些还检查身体隐私部位,非是存意折辱儒生,而是历来常有人出此下策。 贾赦在检查的时候托着荣国府的名头,只是略略检查了下,便被放入其中。 他听到后头传来的搜查声,心有余悸地摇头,这检查实在有些过分。 但是他也知道,即便检查的这么彻底,依旧有人科举舞弊,而且那舞弊的方子还多数是代代相传,祖传父,父传子,子传孙。 宇字八号房。 贾赦拿着号牌找到了自己的号房。 他站在门口,打量了下号房外,心里松了口气,这号房狭窄,里头仅有二块木板,一块高些的木板是充当桌子,另一块则是充当凳子,到了夜里,这两块板子一合就成了睡觉的床了。 至于提供的被褥,则是皱巴巴的,上头散发着一股馊臭味。 贾赦心中万幸,贾代善早上的时候命他带了一个狐狸毛披风过来,这披风这时候系着太热,可是到夜里,却能够拿来当被子用——既干净又保暖。 他把那被子卷了卷,寻个包裹裹了起来,眼不见为净。 何况,没有被分到火房或臭房附近,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第48章 铛铛铛。 几声锣鼓响。 考试正式开始了。 号房内众学生正襟危坐, 取出砚台、墨锭来,开始磨墨。 桌子上是现成的宣纸。 不一时, 就有巡考官手举着题目前来,再由学生自行抄到纸上。 这一整日的题目考的是《四书》,题目不难, 贾赦想了想,先在草稿纸上将答案写了出来,仔细地查找了一遍可有犯忌讳的字眼,确认无误后才誊写到卷子上。 他自认写的不快, 没想到交卷的时候却是头一个。 旁边号房的学生见了,心里也不禁焦急起来。 没多久, 也有不少人去交了卷。 夜幕渐渐下垂。 各个号房内都点起了贡院里发的蜡烛,还有的学生连饭都顾不上吃, 埋头苦写, 要知道,这蜡烛每人不过三根, 而且都是小指粗细,点完了之后要想再要, 那是不可能的。 贾赦匆匆就着贡院里的清粥吃了些点心和牛肉干垫了垫肚子,他吃完之后,就将蜡烛吹灭,这两根半蜡烛还可以留到后面用。 号房很狭窄, 坐着的时候倒还不觉得, 这下要躺下来的时候, 才发觉身体伸展不开。 贾赦索性蜷曲着身子在床上复习着这些日子学得东西,不知不觉地却也睡着了。 三日两夜听上去好像挺长,但却是眨眼一下子就过了。 从贡院出来的时候,贾赦呼出一口气,他四下看了一眼,出了考场有人狂喜大笑,有人垂头丧脑,人生百态,由此观之,今日倒还不算什么,待到放榜之日,真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他正这样想着,心里不禁感慨。 林文、林武早就准备着马车候着,见他从贡院出来,忙跑了上来,林武接过贾赦身上的考篮。 “爷,这三日可辛苦您了。”林文道,“老爷命我们在马车里备下了参汤给您补补身子,您快上去歇息吧。” 贾赦点了下头,上了马车,喝了几口参汤后,只觉得浑身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了。 他边喝着汤边对林文问道:“这几日,京城中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京城中形式风云诡谲,这几日不知又出了什么变化。 “回大爷,要说事,还真有一件大事。”林文想了想,道:“是和太子有关的事。” 太子?!贾赦放下汤勺,精神顿时紧绷了起来,他们荣国府可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出了什么事,他们荣国府都逃不了干系,“发生了什么事?从头说起。” “是。”林文也知道事情的好歹,连忙道:“这事其实也和太子陛下没什么关系,实在是太子宫里的内官不知好歹,在外头仗着太子殿下的名义,招摇撞骗,据说强买了几千亩田地,闹得百姓家破人亡,不得不卖儿鬻女,结果这事被御史白大人知道了,在早朝上就状告太子管教无方,纵容内官鱼肉乡里。” 贾赦脸上顿时就变了,这件事可大可小,若要从小,按律处置那内官便是了,若要从大,太子殿下怕是没那么容易脱身,尤其七皇子殿下一直虎视眈眈。 “现在情况如何了?”贾赦追问道。 林文皱着眉头道:“朝廷上的事,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这几日老爷早出晚归的,似乎为这件事很是烦恼。” 贾赦眉头一蹙,咬着下唇,“走,现在回家去。” “是!”林文道。 马车很快就回到荣国府。 贾代善这日因着预想贾赦从贡院回来的缘故,便早早就回来了。 见到贾赦,先是打量了一番,见他精神抖擞,面色红润,心里稍微放下心,他也不问考得如何,只道了一声:“回来了?” “回来了。”贾赦道。 他的心瞬间涌起了酸涩的感觉。 “坐下吧。”贾代善颔首示意贾赦坐在他左手侧,贾史氏坐在贾代善的右侧,贾政则坐在贾史氏的旁边。 贾赦才落座,就听得贾政问道:“大哥这次下场考试,可真是辛苦了。” 他挑了下眉头,不冷不热地看了贾政一眼,“没什么,天气倒也还好,夜里也不怎么冷。” “是吗?那真是幸运。”贾政语气中带着几分酸味地说道:“只可惜先生说我们兄弟二人还是不要同时下场考试为好,不然我也去试一回。” 贾赦心中冷笑,本朝可没有兄弟不能同时下场考试的规矩,虽说是有这么个说法,怕最后出来的成绩,弟弟压了哥哥一头,有些不像话,但是真心把这说法放在心里的可没几个。 贾政这话,岂不是在说他贾政学问比他好,为了让他,才故意没下场考试。 真是,多大脸啊。 “是吗?那真是可惜。”贾赦捧起茶盅来喝了一口,“我还以为二弟是因为什么原因呢,感情是为着这个,你若事先来问我就好了,你先生的顾虑纯粹是多余的。” 贾政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眼神中掠过一丝怒色。 贾代善听得出两兄弟机锋,皱了皱眉头,打断道:“好了,食不言寝不语,真要有什么话兄弟要说,也等到晚膳后吧。” “老爷,你不说我还忘了。”贾赦像是骤然想起什么事来,笑道:“不知老爷今晚可得空,我想问老爷一些事。” 贾代善嗯了一声,“用完膳后,到我书房里来。” 贾赦笑着道了声是,就不再言语,反倒把贾政气得半死,他心知自己几斤几两,真要下场考试,是糊弄不过去的,本想趁机羞辱老大没本事还敢下场考试,没想到如意算盘却被老爷给打乱了。 贾政憋着一肚子气,吃得食不知味。 都没发现贾代善对他暗含失望的眼神。 用罢晚膳,贾代善茶也不喝,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带着贾赦去了书房。 “说吧,有什么事这么急,让你才考完试就迫不及待地要来找我谈?”贾代善捧着茶盅,淡笑着说道。 “老爷真是英明,孩儿什么事都瞒不过您。”贾赦笑着说道。 贾代善摸着胡须,斜着看了他一眼,“那还用说,要是能被你瞒过去,你老子也不必在官场上混,早点儿致仕回家休养了。” 贾赦听出贾代善的口气虽然是随口那么一说,但话语里的怅然却是实打实的。 他心知近来贾代善的压力必然不小,不然以他那么要强的性子,是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果然,贾代善很快就收敛了他的情绪,“快别打岔,到底什么事?” “孩儿是在听到最近朝廷上太子殿下的事,故而想问老爷,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贾赦毫不掩饰地说道,在贾代善面前遮掩套话,那是蠢货才干的事。 贾代善用复杂的眼神看了贾赦一眼,他对贾赦的敏锐感到欣慰,又有些可惜世子之位已经不是老大,不然以后荣国府就不必愁了,“倒难为你一出来就替太子殿下担忧。” 而另一个儿子则恰恰相反,每日和那些尽会掉书袋的书呆子混在一起,只知道谈诗作对,附庸风雅,旁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这件事,现在已经有好些御史上折子弹劾太子殿下御下不严。”贾代善一说到这里,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他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于公于私都是站在太子一边,何况这次太子也的确是无妄之灾,那内官是东宫中一不打眼也不受宠的小内侍,身上更是没有任何官职,因着犯了点儿事被撵出宫了,谁知道出去外头,却狗仗人势,那些地方县绅和官吏都被骗得团团转,结果惹出事来了。 太子这回当真是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 “说到底,这件事也只是那内官的错罢了,但是谁叫他是太子东宫出来的人,那些人抓住这点儿,就抨击太子纵容下属胡作非为!”贾代善道:“现在这件事正僵持不下,陛下的态度也模模糊糊,瞧不出来,更因为如此,其他人就越发放肆地指责太子德不配位!” 德不配位! 贾赦震惊了,“这是谁说的?” “还能是谁说的,当然是徐成松和宋袁青那两个老不死的。”贾代善说道这里,就满腹怒气,这两人勾搭在一起,恶心人的手段那真是层出倍穷。 贾赦听明白了,眼下这件事其实最关键的是建明帝的态度,这件事说到底跟太子殿下并没有多大关系,但是正是因为建明帝的态度模糊不清,才叫那起子小人有了攻讦的理由。 贾赦无声地舒了口气,这便好,这人是在被赶出去才犯得事,要是他是在东宫里犯得事,那太子殿下身上怎么也得沾上一层骚。 “依你来看,这事该如何处置?”贾代善有几分期盼地看向贾赦。 贾赦低头沉思,这件事说到底就是要让建明帝表态,他一表态,一切所有的事都可以解决了,贾赦突然有了个主意,不但能逼着建明帝表态,而且还能反将一军,让七皇子那边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49章 黎明时分。 天还未亮, 街道上只有更夫在打着锣鼓。 更夫打了个哈欠,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整夜打更下来冻得人手脚都仿佛结了冰似的。 “这是什么东西?”更夫远远瞥见四处的墙壁上张贴着一张纸张,上面的字斗大得很,奈何他是个睁眼瞎, 字再大,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诶,许秀才,又起来读书了。”更夫对一旁穿着旧布袍的秀才打招呼道。 他每日打更到这儿的时候, 都会看到许秀才在这里凌风苦读,日子久了, 两人也打上交道了。 “是啊,刘大哥, 你今日怎么还没回去休息?”许秀才对着掌心哈着气, 问道。 刘大哥指了指墙上的纸张,“我刚才看到这东西, 正寻思这到底是什么,恰好你来了, 你帮我看下,是不是要抓什么江南大盗?” 许秀才把双手拢在袖子里,哈着气,走了过去, “这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 就看到大字报上面的字, 瞳孔忽地收缩,刷地一下立即伸出手去把大字报撕了下来。 “诶,许秀才你……”刘大哥惊讶地看着许秀才。 许秀才脸上满是冷汗,他胡乱地把大字报塞到袖子里,“刘大哥,这张纸上写得是要命的东西,咱们都得当作没看到,否则恐怕是要遭殃。” 刘大哥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他神色如此,连忙拍着胸口保证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到处乱说。” 许秀才慌乱地扭头就走,连书掉到地上了,都没去捡起来。 而与此同时。 其他地方都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爷,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太……”一黑衣男人低低地问道。 章桁放下车帘,平静地说道:“你是想说太过冒险?” “是。”黑衣男人道,“这件事毕竟关涉道殿下的名声。” 章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太子的名声已经被那群御史糟蹋的差不多了,如若不采取手段来反击,坐视不理,日后迟早是个隐患,倒不如像贾恩侯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况且,建明帝的态度一直叫人琢磨不透,这也是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趁此机会,还能构陷七殿下那边,一举三得,冒点儿风险也是值得的。 见章桁不说话,黑衣男人也闭上了嘴。 章桁的手指搭在窗台上,敲击着窗沿,陷入沉思。 他此时思考的却不是这件事将会引发多大的浪潮,而是在沉思贾赦这个人。 在听到这条计策的时候,章桁就知道这条计策绝对不可能是荣国公想出来的,他的性子沉稳,向来绝不会轻易冒险,而贾政,他没那个脑子想出这个计策,所以,唯一可能想出这个办法的就是贾赦了。 贾赦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又或者说,是怎样的人,才能想出这么一招计策来? 章桁觉得,他对贾赦的看法得调整了。 他在心里可惜,贾赦要是荣国公世子,往后荣国府的荣华富贵至少也可延续多一代了。 “荣国公的长子听说这次下场考试了?”章桁偏过头询问男人到。 黑衣男子点了下头,道:“是的。” 章桁道:“你留意下,别让人搞了小动作了。” 徐成松是礼部尚书,这回乡试的主考官恰巧是他门生,贾赦这回帮了他们一个大忙,怎么也该回谢一二。 “是。”黑衣男子道。 “走吧,今日可有一场好戏可以看了。”章桁摆了下手,云淡风轻地说出让人心惊肉跳的话来。 “混账!混账!”建明帝大怒地拍了下龙椅的扶手,他手颤抖着指着地上的大字报,气得脸都紫了,“这都是谁在京城里贴的?!简直目无王法!” 满朝廷上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在建明帝盛怒的时候开口说话。 有些官员忍不住拿眼睛的余光去瞄站在太子殿下后的七皇子陛下,这件事还能是谁干的?这样侮辱太子殿下名声话,除了七皇子殿下外,还会有谁干? 这件事,众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人敢开口把这句话说出来。 太子殿下惨白着脸,那模样叫人看着都为心不忍。 其实,很多人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对于太子来说根本就是无妄之灾,但是建明帝未表明态度,谁也不敢替他出声。 “父皇,儿臣今日遭此羞辱,损了皇家颜面,儿臣自认此事皆是因儿臣而起,恳请父皇责罚儿臣,好堵住……”太子从队列而出,他低着头,有些哽咽地接着说道,“悠悠众口。” 太子这话实在太毒了!徐成松眼里掠过一丝寒光,他们这些老臣子都知道建明帝最憎恨的就是别人裹挟民意来威逼他,这样往往只能适得其反,让他更生气。 果然,建明帝的怒火非但没有下去,反而还有越烧越烈的阵仗,他气得直起身来,怒斥太子道:“你这是什么话,那内官的事与你何干,你有何错?!” 听到这话,众人反应不一,有的人心里如同堕落深渊,浑身发冷,建明帝的这话是定了前几日太子内官的事了,也是在表示不准任何人再将太子与内官欺凌乡里的事联系在一起,而有的人心里则长舒了一口气。 贾代善正是后者之一。 这些日子太子殿下的形势不明朗,他们这些□□也跟着提心吊胆,眼下陛下表态了,至少证明太子殿下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是比七皇子殿下要高,这就足够了。这一条苦肉计奏效了! 不过,仅仅只是这样,还不够呢! 之前他们吃了七皇子那边的不少憋,现在也该讨回来了。 “陛下,此事绝对不可姑息!”章桁从列中出列,愤慨地说道:“太子殿下身为储君,代表是乃是我们大安的颜面,如果任由人肆意羞辱,那我们太子的颜面,陛下的颜面,大安的颜面将何存?” 章桁的话就好像火上浇油一样,让建明帝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铁青着脸,“这件事当然不能就这样下去,章卿。” “臣在!”章桁道。 “朕命你们大理寺卿彻查此案,务必找到到底是谁在幕后操作这件事!”建明帝直勾勾地看着章桁,视线又从他的身上落到白了脸色的七皇子身上,“朕一定要把那人给揪出来!” “是!”章桁掷地有声地回复道。 事已至此,众人心里原本偏向七皇子那边的心都动摇了,原本见陛下对太子殿下不冷不热,还以为陛下或许有可能另立储君,但是现在看来,陛下对太子还是重视的。 而且,七皇子殿下这回下了一招臭棋,他还得小心别被章桁给抓到马脚,否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下了朝。 众人只觉得如同死里逃生一般,出了殿门,步伐都忍不住加快了。 七皇子殿下咬牙看着太子被单独留下,他心知这回太子这招苦肉计的确挽回了父皇心里的轻视,对于建明帝这样的人,他即便不喜欢哪个儿子,也绝不容许其他人对他下黑手,更不容许有人敢挑衅他的君威,妄图裹挟民意威逼他将储君之位换人。 “可恶!”七皇子狠狠地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咒骂来。 身后的小太监低着头,装作自己是个聋子,什么也没听到。 他努极拂袖而去,径直出了宫。 七皇子早已出宫立府,但不知建明帝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一直没有给他定下爵位来,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让七皇子对那九五之位心怀觊觎。 他出了宫之后,也不说去哪里。 车夫只好慢慢地让马车兜着圈子,等着七皇子的怒气下来。 七皇子左思右想,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 他的掌心掐得满是指甲印,甚至还流了血,他却丝毫没有反应一样。 不行,他绝不能吃这个闷亏! 七皇子冷着声道:“去徐府。” 他倒要看看徒源这个蠢货有没有那个命能坐稳太子之位。 今日之仇,他一定会千百倍地讨回来。 至于荣国公,七皇子冷冷一笑,听说他的长子贾恩侯前不久还下场考试了,算便宜他了,白给他一个教训。 七皇子到徐府不知与徐成松商量了什么。 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脸上的怒气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怀好意的冷笑,那冷笑看着叫人从骨子里感到发寒,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似的。 第50章 乡试之后。 贾赦依旧按着自己的往日的安排, 该读书练字就读书练字,偶尔抽空便去找陈荣贵散散心, 别人考完试,有的紧张的每日每夜都担忧,有的怕旁人追问, 早早就躲到乡下去,等着放榜之日再回来。 唯有他跟个没事人一样,该怎样还是怎样,丝毫不受打扰。 他和陈家合作的宣纸生意也是越来越红火。 已经有不少人得知了那小册子上是能让人过目不忘的好东西, 每日巴巴地都来店里买,还有的人宁愿出万两银子来买那小册子。 谁都不傻, 这小册子里的东西要真是能让人过目不忘,别说万两了, 十万两都有的是人买, 毕竟这东西可以一代代传下去,要是传出个书香世家, 那可是光耀门楣的事了。 “恩侯,咱们的魔方这几日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只是我怕,这东西一时之间没人买。”陈荣贵将那魔方转了转,他到底还是没琢磨出该怎么把它恢复成原样来。 “原来你这些日担心的是这个啊,我道你茶不思饭不想的, 还以为你看上哪家姑娘了呢。”贾赦调侃道。 陈荣贵红了脸, “别胡说, 我现在的心思都是放在立业上,等我立业后,我再成家。” “那感情好。”贾赦道,“那我为了喝你一杯喜酒,少不得就要给你出个主意了。” “什么主意?”陈荣贵知道贾赦的脑子一向好使,连忙问道。 “附耳过来。”贾赦勾了勾手指,在陈荣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要说营销,贾赦上辈子虽然没有从事过这行业,但是他是个畅销书作家,营销的门道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虽说比起专业人士来是比不上,但是也已经足够用了。 陈荣贵的眼睛越来越亮,他忍不住拍案叫绝,“这主意好,我敢保证肯定会有人来买。” “不过,我怕到时候有人觉得我们骗钱怎么办?” 贾赦笑道:“这也不难,这魔方其实要恢复回原样并不是件难事,我教你一回,你保管就会了。” 他说着,拿了魔方给陈荣贵演示了一回。 陈荣贵看完后,只觉恍然大悟,拍着脑袋说道:“我这笨脑袋,怎么就没想出来?好,我记下了,等过些日就用这一招。” …… 数日后。 贾政约三五好友出来吟诗作对,把酒寻欢。 说着说着,有人就说到了贾赦身上。 “存周兄,听说令兄前不久下场考试了,这乡试也快放榜了,令兄考得如何?” 贾政听到这话,就露出了个嗤笑的表情来,毫不给贾赦留颜面地说道:“还能如何,他下场考试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真当他有真才实学吗?” “是吗?可是不是听说他是外舍的头一名?”有人不解地追问道。 贾政一听这话,心里头就有些不高兴了,他是最不喜欢别人夸贾赦的,又不好直接说贾赦的不好,眉头一皱,便故作欲言又止的模样。 旁人见了,心里自然有几分明白。 贾政是觉得贾赦的成绩有水分。 至于有什么水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作弊了。 “诶,听说京城中那文渊阁好像是你们荣国府的,他们送的那小册子据说万银难得,存周兄,可否带我们去见识见识?”有人觊觎文渊阁的册子已久,此时便顺势把话题引到了文渊阁上。 “是啊,是啊,我们这些人早就想见识下你们家的那宝贝了,存周兄可别吝啬。” “存周兄向来大方,怎么会吝啬?玉涛兄你可说错话了,快自罚一杯。” 一行人你吹我捧。 直把贾政吹得飘飘然,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不过是文渊阁罢了,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被人一吹捧,贾政就失了理智了,也忘了文渊阁其实是陈家和贾赦合作的,并不是荣国府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结伴就去了。 去的时候。 正好就碰见了文渊阁在做活动。 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人头济济,要想进去都难。 “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有人探着头往里瞧,巴巴地望着里头。 贾政哪里知晓,他对贾赦的事情一概不知。 “存周兄,那不是令兄吗?”旁边一人拉了拉贾政的衣袖,指着正站在柜台后和陈荣贵说话的贾赦说道。 贾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正是贾赦。 说也凑巧。 贾赦这时也正好朝他们那边看去,便恰恰巧地撞上了贾政的视线。 贾赦愣了愣,贾政来这儿干嘛? “怎么了?”陈荣贵见贾赦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不由疑惑地问道。 他看向外头,立即就明白了,小声地嘀咕道:“他怎么来了?” “存周兄,令兄既然在里头,那我们挤进去吧。”众人窜说着挤了进去。 贾政索性也顺水推舟,最近京城里文渊阁的小册子传得神乎其神,他心里其实也有贪欲,想要得到一本,现在借着这么多人,想来贾赦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 “大哥。”贾政有求于人,态度难得的好。 贾赦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客气地道:“你怎么来了?” “今日约了朋友出来,恰巧朋友们都提到咱们家的文渊阁,便都来了,没想到遇到大哥了。”贾政的话叫贾赦眉头不禁一皱,他扫了贾政身旁围着的人一眼,不做声。 贾政结交的人,贾赦是有听说过那么一耳朵,听说都是些穷书生,整天嘴里之乎者也,冲着贾政有钱又肯花钱充大头,整日就围着他。 现在看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大哥,他们现在是在干什么呢?”贾政不好直接开口索取,眼尖瞥见那边围着一伙人,便开口问道。 “今日文渊阁出了个小玩意,叫做魔方,现在他们正在比赛,赢了的能拿到神秘礼品和一千两。”贾赦淡淡说道。 “一千两?”贾政的朋友人眼睛登时亮了。 这样的事,非但能露脸,还能赚钱,他们立即就来了兴趣,“存周兄,既然咱们来了,干脆也试试吧。” 贾政想了想,他们参与此事也算是帮了老大一个忙,等会儿向他开口索要,也不怕他好意思不给,便很大方地点了下头,“也好,横竖都来了,咱们都试试。” 陈荣贵在一旁笑道:“那敢情好,多谢你们帮衬生意了。” 众人的脚步停住了。 贾政难以置信地看向陈荣贵道:“什么帮衬生意?难不成我们还要花钱吗?” 他话里头那股自以为是的语气叫陈荣贵心里不舒坦极了。 “大哥,这不是咱们府和陈家的生意吗?”贾政皱着眉头,满心不悦,他好意帮他们热场子,结果竟然还要钱,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多没颜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开口了。 贾赦抬起眼皮,云淡风轻地说道:“确切来说,是我和陈家的生意,不是咱们家和陈家的生意,而且,就算是我,在这里买东西一样付钱。二弟不会是舍不得花钱吧?” 贾赦的这句话简直就是在羞辱贾政,他气得掏出荷包,拍出一块碎银子,“给就给。” 贾赦瞥了陈荣贵一眼。 陈荣贵心领神会,笑嘻嘻地上去把银子一收,“那就多谢了。” 这二人默契的模样,叫贾政看着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顾念着那本小册子,贾政就想扭头走人了。 贾政的三五好友此时见他替他们付了钱,便都纷纷开口了,有劝他莫气的,都是一家兄弟,为这点儿小事计较不值当,有夸他心胸宽广的,说他仗义的。 总之,读书人的嘴,是最会说话的。 轻飘飘几句话,就把贾政吹得不知天南地北了。 “存周兄一向是我们这些人中最聪明的,等会儿可要好好见识一下存周兄的风采。”有人吹捧着说道。 贾政心里暗自得意,面上却还故作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存周比起在座诸位同窗还远远不如,等会儿还请诸位高抬贵手才是。” 众人说笑着挤到了前头去。 但看到比赛的内容后,所有人包括贾政脸上的笑容都如潮水般褪去了。 陈荣贵看得捧腹大笑,他笑得都蹲到地上,“不行,太好笑了,恩侯兄,我实在忍不住了。” 贾赦也是忍俊不禁,尤其当他看到贾政明明连那魔方到底是怎么玩都不知道,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的时候,他也忍不住笑得弯了腰。 “不行就赶紧让开,让其他人上。” 贾政一行人一个个上场没多久,就被人灰溜溜地赶了下来。 五六人都面红耳赤,只觉得恨不得有道地缝能钻进去。 贾政既羞又恼,嘴里咒骂了句:“这都什么东西,文渊阁卖这东西,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可不是,我们是读书人,理应以文会友才是,比赛那东西有什么意思!”旁人也都附和着说道。 有人嗤笑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第51章 “你说什么?”贾政怒目相向。 那人斜眼看去, 凤眼轻佻,极尽风流, 他手中握着一把象牙骨扇,扇坠是一条栩栩如生的游鱼,“说实话, 怎么了?难不成这京城地头还是不准人说实话了?” “你!”贾政本就怒火中烧,再听到这话,顿时气得面红耳赤。 贾赦看到贾政与人起了争执,眉头一皱, 放下手头上的事,从柜台后走了出去。 见到他来, 贾政冷冷刮了那人一眼,对贾赦亲热地喊了一声大哥。 贾赦略点头, 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心里便不由赞叹,好一双夺天地精华而生的美目, 眼神流动婉转自然,轻挑斜瞥莫不含情, 再观其面容,精致却带着一股子英气,眉眼间傲气自生。 饶是贾赦,也不免在心里暗暗赞叹。 “在下姓贾, 字恩侯,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贾赦先行了礼。 那人倒也不是不知礼的, 忙也跟着行了礼,“在下乃是福建刀启明。” “大哥,这人刚才好生不客气,”贾政见了贾赦来,顿时自觉有了依仗,便冷笑着看那刀启明道,“我等好友正在闲谈,他倒好,非但不知非礼勿听的道理,反而还谩骂我等,甚至还谩骂文渊阁。” 刀启明饶有趣味地拿眼睛打量了贾政一圈,又看了贾赦一眼,同样都是兄弟,这二人面容千差万别,一者清雅如兰,一者庸俗如泥,只是,却不知这品行是否相似。 刀启明不言不语,噙着一抹笑容,好整以暇地等着贾赦的反应。 贾赦只轻轻瞥了贾政一眼,那眼神透澈清明,好似看穿了贾政的小伎俩,贾政嘴角的肌肉抽了下,心里一紧,怀疑贾赦看穿了他的谎言。 “刀兄,舍弟说的话可是真的?”贾赦并没有落入贾政的圈套,在他看来,贾政的那点儿小心思实在是不值一提。 刀启明挑起唇角,啪地下将扇子合拢,“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你……”贾政开口想要说话,却被贾赦的眼神打断了话。 贾赦微笑面对刀启明,“请阁下一一说来,我也好断明是非,不叫公子也不叫舍弟受半点儿委屈。” 荒唐! 荒唐! 贾政心里头怒如火烧,烧得他的理智几乎都要没了,贾赦这家伙,实在是荒唐又愚蠢,他今日前来给他热场子,贾赦不感激也就罢了,竟然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帮着别人踩他的颜面。 真是狼心狗肺! “此话我可当真了,那好,我便来说说,什么是真,什么假。”刀启明哗地一下打开了扇子,轻摇着扇子慢慢说道,“首先令弟方才与好友大放厥词,分明输了比赛,却又不肯承认自己无才,反而还大言不惭地说其他参加的人都是愚钝之辈,那赢的人也不过是一时好运,而且还羞辱了你们文渊阁,在下不才,恰好赢了,因此听不下去,就回了一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话是真的,至于谩骂文渊阁,这就可笑了,在下初来京城不久,今日也是久闻文渊阁美名才慕名前来,何必要谩骂文渊阁?” 贾政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贾赦了然了,这件事说到底刀启明不过是看不过去说了句话罢了,他睨了贾政一眼,瞥见他的脸色,心里已经明白了,“此事已然分晓,老二,你该向刀兄道歉。” 道歉?!贾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贾赦。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甩了下袖子,“胳膊肘往外扭,我算见识了。” 他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走。 其他人也连忙趁机溜走。 倒留下一个烂摊子给贾赦。 贾赦皱了下眉头,贾政近日来越发嚣张肆意,这可不是件好事,迟早会给他和荣国府带来麻烦。 “真是对不住。”贾赦抽回自己的思绪,对刀启明拱了拱手。 刀启明摆摆手,十分大气地说道:“这有什么,又不是你的错,你们兄弟倒是天壤之别,不过,这倒也好,借此机会也结交了你这么个能明辨是非的朋友。” 贾赦莞尔,他倒是大气。 “搁下既然赢了,就请到柜台去拿奖吧。”贾赦对着柜台摆了个请的手势。 刀启明点了下头,走了过去。 不少人呼啦啦地围了一圈过去,眼睁睁地看着他拿了一千两的银票和小册子,眼里的贪婪都都遮掩不住了。 有了第一个赢的。 其他人等自然也都觉得自己也有可能会赢。 故而下场比赛的人越来越多。 直到酉时时分。 文渊阁下了板子关了铺面。 陈荣贵算清楚今日赚了多少钱后,乐得合不拢嘴,拉着贾赦硬是请他去吃一顿好的,好好犒赏他。 而与此同时。 贡院内。 主考官柳意正用火折子点亮烛台上的蜡烛,乡试的卷宗都要糊名,白日里又是人来人往,一旦动手就极有可能会被发现,他身怀老师重望,不敢不从,故而白日里不敢下手,一直拖到今夜,才寻了个由头进来动手脚。 “贾存周,贾存周……”柳意嘴里念着贾赦的名字,手里不停地翻找着贾赦的卷宗。 蜡烛的火光被微风一吹,就拉长了身姿舞动着,将卷宗上的那些字眼也照得模模糊糊,好似水中望月一般。 “找到了!”柳意把一本卷宗寻了出来,他略看了几眼那卷宗上的答案,答得中规中矩,只可惜老气横秋,柳意心里暗笑,老师就是太过看得起那贾恩侯了,即便他们不动手脚,想来他也定然是上不了榜的。不过,老师既然吩咐了,他也得照办。 柳意将那本卷宗上的答案记在脑海里,待明日查卷的时候,只需光明正大地将此卷宗黜落榜单便是了。 柳意记好了后,将卷宗放回原位,却也不急着走,而是在卷宗中又寻找起蔡良的卷子来,他这回很快就找到了蔡良的卷子,取出来就着蜡烛的烛火瞧了瞧,连连点头,暗叹不已,这徐尚书的侄子就是不同,这篇文章写得的确是上佳,点为解元,想来也不为过。 柳意将卷子看了几遍,重新放了回去。 他吹灭了蜡烛,笑着出了门。 守门的门子恭敬谄媚地道了声大人慢走。 柳意点了下头踏着夜色而去了。 而屋子的角落里。 却是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了个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冷笑了一声,事情果然跟爷所料的一模一样。 他上前去,轻轻地在那第一张卷宗上的名字摸了一下,却是从那上头摸去了一张纸条,再仔细一看,那卷宗哪里是贾赦的,分明是蔡子恒的。 而另一张则分明是贾赦的。 黑衣男子得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去。 寂静夜色,将一切的斗争都掩盖于无声无息。 翌日,了却一桩心事的柳意满面春风,尤其是在看了一张文辞潇洒飘逸的卷宗后,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盛了。 “诸位大人瞧瞧这份卷宗,本官觉得,此卷宗当为此次乡试第一。” 众人凑上去瞧,柳意夸得倒是不假。 这幅卷宗破题、承题都颇为不俗,难得是全篇读下来,只叫人觉得口齿生香,字字珠玑,既不过冒进,又不失朝气,难得,委实难得! “诸位再看这一卷,这一卷和方才那一卷相比,差的可就远了。”柳意拿出他以为是贾赦的卷宗,嗤之以鼻地点评道。 众人低头去看,的确如此,若是方才没看那幅卷宗,这张卷子还算差强人意,勉强也能上榜,但他们刚才看了那么好的一篇,再来看这一篇,就觉得俗气老套,暮气沉沉,毫无大家风范。 “唉,此学生当多学多思多看,下次再来吧。”有人摸着胡须点评道,言下之意就是要不取了。 柳意本就是故意如此,见众人遂了他的意,眼里掠过得意的神色,轻飘飘就将他以为是贾赦的卷子丢到了“不取”的名列,而另一张卷子则列为了第一。 柳意自觉把所有事情都办好了,其他的事便都不放心上,一到了时间,就迫不及待地去到徐府邀功。 徐成松听到他将所有的事都办好了,赞许地点了点头。 蔡良却耐不住性子,急切地看着柳意。 柳意知道徐成松没了嫡子,这侄子日后说不定就成了儿子了,有意想讨好他,便闻弦知雅意地说道:“说起来,老师真是太谦虚了,子恒的才学当个解元绰绰有余,您是没听到,今日,其他人对子恒的卷子也是百般夸奖。” 蔡良心中大喜,嘴角忍不住翘起,这解元比不上会元、状元,但也足够风光了。 况且,贾赦那家伙名落孙山,而他却成了解元,现如今风水轮流转,过几日,他可得好好地奚落他一番,好叫他知道,谁才是外舍的第一。 第52章 放榜的日子无论众人是期盼, 还是畏惧,它都准时来了。 这一日, 但凡有考生的人家都是早早就起来焚香拜佛,祈求佛祖、祖宗保佑能榜上有名,而不少人更是一夜辗转没睡, 直到黎明时分眼睛都没合上。 因此,贡院门口众人相见的时候,看见彼此眼睛下的黑眼圈,都不由地了然地互相点了个头。 乡试三年一次, 榜上有名就能成为举人。 成为举人那可就大不同了,有句老话叫做——穷秀才, 富举人。 由秀才到举人,地位的提高非同凡响, 在一些乡下, 举人的地位有时候甚至比县衙父母官的地位还来得高呢,而且, 成了举人之后,钱财也自然而然跟着来了。 故而, 但凡是举人,就没有一个穷的。 所有人甭管冲着名,还是冲着利,都迫切地希望自己这回能榜上有名。 京城的举人, 分量自然比外地的举人分量要重的多了。 有些富商还会在今日来个榜下捉婿, 因此此时, 贡院门口,除了那些学生外,还有不少穿着富贵的豪商带着一群家仆,等着一放榜,瞧到个如意女婿,就立即抓了去拜堂。 国子监的学生在这一日也少不了要到贡院来看。 有的人是等不及,在家里坐不住,有的人是胜券在握,满以为自己必然是榜上有名,故而特地前来,好在等会儿张榜后,得到众人的羡慕和称赞。蔡良就是后者。 “蔡兄果然好气魄,这时候都不慌不忙的。”蔡良虽然被赶出了国子监,但是看在徐成松的份上和他结交的人依旧不少,这说话的人就是其中之一了。 蔡良轻笑,视线往榜上暼去,极力做云淡风轻的模样,从从容容说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横竖你我都已尽力,又何必担忧呢?” “是,是,蔡兄一语惊醒梦中人。”说话的人不留余力地吹捧,心里却暗道,谁不知晓你是徐尚书的侄子,说不定早就内定了解元也不一定,当然有本事站在这里说风凉话了。 “诶,蔡兄,那不是贾恩侯吗?”说话的人视线一扫,瞧见了贾赦和陈荣贵二人。 蔡良朝贾赦看去,冷笑一声,“他倒也来了。” “怎么了?”说话那人不解地问道。 蔡良笑了笑,不怀好意地对着贾赦看了一眼,道:“咱们过去,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跟他打个招呼吧。” 之前贾赦害得他被赶出国子监,这笔账他一直记在心头,今时今日就是他讨回当日吃的亏的时候了。 陈荣贵瞥见了蔡良走来,用手肘撞了下贾赦的腰侧,“蔡良来了。” 贾赦抬眼看去。 蔡良满脸意气风发,他从上往下看了贾赦一番,笑道:“真是巧了,竟然在这里遇见贾兄。” 贾赦不意与他起争执,但也不是个怕事的主儿,淡淡道:“今日放榜,有什么巧的。” “这倒是。”蔡良合扇而道:“我本来还以为在这里定然见不到贾兄的,没想到贾兄竟然不怕等会儿出乖露丑,也来了,这倒是我想错了,贾兄旁的不行,脸皮却是一等一的厚。” 身旁的人窃笑不已。 陈荣贵怒道:“你说什么?蔡良,你别太放肆!” “我哪里放肆了,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难不成你还以为他贾赦能上榜吗?真是痴心妄想。”蔡良冷笑着说道,“我要是你们,我就赶紧回家,免得等会儿在这里丢脸。” “你!!”陈荣贵被蔡良的话给气到了,当下就想上去和他好好说道一番。 贾赦伸手一拦,眼神平静地看着蔡良,眼神中带着一分怀疑一分冷漠一分警惕,“蔡兄真是好大的口气,看来蔡兄对于谁能上榜谁上不了榜,是心里有数的。” “那……”蔡良得意中,正要脱口而出那是当然,话说到一半就断了,他惊慌地把原来的话咽了下去,戒备地看着贾赦。 如今乡试的榜尚未放出,他针对贾赦,没有人会说什么,但要是被人怀疑事先早已知道榜单,那麻烦可就大了,牵扯到科举舞弊的事,别说他,柳意也得倒霉。 “哼!总之贾赦,我劝你还是先走为妙,免得等会儿在众多同窗面前丢人现眼,要是男子汉哭哭啼啼,那可就更好笑了。”蔡良岔开话题,不屑地说道。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倒是觉得我写的还行。”贾赦一点儿也不谦虚地说道:“至少比起某个被赶出国子监的人来得强。” 被赶出国子监本就是蔡良心里的一道疤,此时他被贾赦戳中心中的疤,眼神越发阴狠,冷笑着说道:“那咱们就走着瞧!” 蔡良的话刚落,就听到有人高声喊道:“放榜了。” 随后一声锣鼓震天响。 蔡良等人忙跑了过去。 陈荣贵拉了拉贾赦的衣袖,不安地说道:“恩侯兄,蔡良这人说话放肆向来都是有凭据的,这回乡试的主考官听说又是徐尚书的学生,他说的恐怕有几分是真的。” “那又如何?”贾赦平静地说道:“我既然要下场考试,迟早是要对上徐尚书一派的,他的学生遍布天下,难不成以后我都不考了吗?” “这倒也不是。”陈荣贵一心替着贾赦着想,怕他等会儿榜上无名,受辱,又怕等会儿蔡良考得比贾赦好,趁机奚落贾赦。 “走吧,是死是活,上去一看便知道了。”贾赦拉着陈荣贵挤进了人群中。 乡试一榜录取一百人,而下场考试的差不多就有三千人了,此时,人头攒攒,挤在榜单前面,要想挤到前头去委实不易。 好在以陈荣贵的体格,最后还是拉着贾赦到了前头。 陈荣贵张大了眼睛往上看,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蔡良怔愣仿佛魔怔了的表情。 “恩侯,你瞧见你的名字了吗?”陈荣贵个子不高,脖子也短,使劲瞧,都没发现贾赦在哪里,他心里不由一慌,别真被蔡良那乌鸦嘴说中了。 贾赦点了下头,随手指着榜首道:“瞧见了,就在那儿。” “哪儿?”陈荣贵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放在眼睛上,朝上一看。 他先看的是底下的,倒也不是他不信贾赦,而是知道柳意身为徐成松的学生,怎么也不可能点贾赦为解元!这不是打他师傅的脸吗?! “不是,我怎么没瞧见。”陈荣贵看得眼睛都酸胀了。 贾赦道:“第一个就是了。” “第一个哦,那我看看。”陈荣贵还没反应过来第一个是什么意思,他迷迷瞪瞪地瞧着,最顶上果然是贾恩侯三个字,他愣了愣,低下头,看向贾赦。 贾赦嘴角含笑,“这不就看到了吗?” “解、解元?!”陈荣贵惊喜的忘记控制自己的声音,他激动地抱了下贾赦,结结巴巴地说道:“恭,恭喜!” “谁得了解元啊?”后头有人没瞧见榜的,忙高声问道。 陈荣贵此时正高兴,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兄弟贾恩侯。” 贾赦无奈地扶额笑了笑。 一旁的蔡良直勾勾地看着他,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 柳意分明早早就和他说了,这次的解元是他!怎么会是贾赦!! 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贾恩侯,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蔡良突然大声问道。 一下子,四周围挤着要看榜的人都朝他们看去。 “什么我使了什么手段?”贾赦不明白地皱了皱眉头。 “解元本该是我,怎么会是你呢?”蔡良一时受打击过大,大喜大悲,竟然失了神智,忘记这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他说什么啊?”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好像说那贾恩侯的解元该是他的?” “呵,可笑,我下场考试这么多年,可还从没听说过这说法!” 人群中顿时吵杂了起来,众人都齐刷刷地看着贾赦和蔡良。 贾赦勾起一丝讥笑,“蔡兄这话可就有趣了,难不成这解元还有规定一定得是姓蔡吗?这我可没听说过。” “是啊,我们也没听说过。”有人附和道,“这解元都是座师和各位大人点的,哪有什么本该是谁的道理。”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跟着说道:“还是说,这里头还有其他门道。” 这句话点醒了魔怔了的蔡良。 他满脸苍白,后背几乎被汗水打湿,看着贾赦的眼睛里淬了毒似的,如果视线能杀人,此时他已经将贾赦杀了七八百回了。 蔡良转过头又看了一眼榜单,榜单上没有他的名字,而贾赦的名字却稳稳当当地位在前列。 他咬紧牙关,嘴唇边溢出一抹鲜血来。 “呵,蔡兄刚才不是还说叫恩侯不要在这丢人现眼吗?”陈荣贵方才被蔡良吓得不轻,眼下丝毫不给蔡良留面子地讥讽道:“现在又是谁在这里丢人现眼?怎么蔡兄刚才说的那么厉害?到底几名啊?” “是啊,你几名,说出来让我们听听,也算是见识一下你这本该拿解元的本事。”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道。 蔡良几乎没咬碎一口牙齿,恶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又恶毒地看了贾赦一眼,“好,好,你给我记着!” 他拂袖而去,可背影看着怎么都有种落荒而逃的迹象。 跟着蔡良来的人脸上带着尴尬的神色,也跟着溜了。 “恭喜贾公子喜得解元。”一胖乎乎的富商挤了进来,笑得满脸褶子地对贾赦说道。 贾赦忙侧过身,不敢全受他的礼,“多谢。” “贾公子可婚配否?”富商像是拉家常地说道。 贾赦一时不疑有他,便也答道:“尚未婚配。” “那就好。”富商笑着点头,赞许地打量了贾赦一番,那眼神看着贾赦觉得有些奇怪。 忽然,只听那富商招收高呼:“快把姑爷绑走!” 当下,立即从人群中挤出七八个壮汉来。 贾赦懵了。 陈荣贵也懵了! 这是榜下捉婿?! 第53章 陈荣贵连忙伸出手试图去拦那些壮汉, 然而在那些有的是个把子力气的壮汉面前,陈荣贵就像一只小鸡一样, 轻飘飘地就被提着衣领拎到一边去了。 贾赦见陈荣贵被拉走, 有心救他,又有心要跑,两厢迟疑, 动作就慢了一步。 再要跑,前后左右已经被包围住了。 “贾公子,你放心, 我家闺女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又贤良淑德, 你们日后必定能琴瑟和鸣, 举案齐眉。”富商笑嘻嘻地拿打量女婿的眼神打量贾赦, 有道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这富商现在就是这个情形。 贾赦干巴巴地笑了笑, 拿求助的眼神四处看去。 岂料那些读书人, 非但不出手相助, 反而还附和地说道:“男才女貌, 可喜可贺!” 贾赦:“……” 我常因为不够变态而和你们感到格格不入。 “让开!”外头忽然驶来了一辆马车。 马夫手中挥着马鞭,啪地发出一声破空声来。 众人连忙退避开来, 让出了一条道来。 马车眨眼就到了贾赦跟前。 从车内传出一把清冽的声音来:“上车!” 贾赦连忙就着车夫的手上了车, 他掀开车帘, 惊慌失措地躲了进去。 车厢内,章桁正品着茶,嘴角轻轻翘起,似初春山泉乍融,似四月桃李芳菲,他轻笑着调侃道:“解元郎怎么吓得面无血色了?” 贾赦无奈地摊手笑了笑,“多谢章大人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不敢当。”章桁斜挑了下眉,“解元郎客气了,只要你莫怪本官坏了你的姻缘就好了。” 贾赦躺平任调侃,“大人说笑了,学生方才跑都来不及,怎么会怪大人呢。” 章桁戏谑地说道:“解元郎下次可得学乖了,遇到这等事就得推说自己家里已有婚配,像你这样的解元郎,要不是本官恰巧路过,现在这时候都快被人带去拜堂了。” “是,学生知晓了。”贾赦道。 “行了,已经到了你们荣国府了,回去帮我跟国公说句恭喜。”马车缓缓在荣国府前面停了下来。 贾赦道了谢,从马车上下来。 而此时。 荣国府内,贾政正搂着个丫鬟调情打趣。 丫鬟十七八岁的模样,娇滴滴的,跟早晨刚开的花儿似的娇嫩,此时倚靠在贾政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她媚眼横斜,笑着道:“二爷,今儿个是咱们大爷放榜的日子,老爷刚才来人叫您过去候着,现在还不去,怕是要惹老爷生气了吧?” “生气就生气,要我说,老爷也是太偏心了,老大这次肯定是名落孙山,何必亲自请了假在家里候着?”贾政一说到这里,就露出了不满的神色来,“他也不想想,老大是什么样的,烂泥扶不上墙,他能考中举人,那全天下的秀才不都早就中举了。” “嘻嘻,二爷说得对,只可惜二爷这次没有下场考试,不然也能为咱们荣国府争光彩了。”丫鬟俏生生地说道。 一番话把贾政说得通体舒泰,他搂着丫鬟,笑道:“你这傻丫头,二爷赶明儿个就成了世子了,何必去跟人家挤破头呢!” 丫鬟笑得越发灿烂,“那二爷您还是早些去老爷那儿吧,等会儿大爷出乖露丑,您正好可以大显神威,讨老爷喜欢。” 贾政笑着点了点头,“你这话有理,好,起来,我这就去。” 结果贾赦前脚刚进荣庆堂,贾政后脚才到了。 贾代善对此,面容露出了些许不悦的神色来,他瞥了一眼贾政嘴角的口脂,这老二,越来越不像话! 贾史氏好歹和贾代善做了半辈子的夫妻,一下子就觉察出了他的不高兴,忙把话题放到贾赦身上,替贾政脱身,她柔柔地笑着开口,一点儿也没有之前那种横眉厉色的姿态,“老大,考得如何了?” 贾代善的心思果然从贾政嘴角的口脂放到了贾赦身上,他平静地看着贾赦,心里对他中举虽然不抱希望,但是也想借此机会勉励一下他。 这阵子冷眼瞧着,老大的确是把心思放在读书上,若是能长此以往地努力下去,即便这次榜上无名,以后也迟早能金榜题名。 贾政嘴角微撇,不屑地看了一眼贾赦。 考得如何?当然是名落孙山了! 他在心里暗暗琢磨,等会儿该如何开口,才能既不动声色地贬低老大,又能凸显自己的本事来。 就在贾政还在盘算的时候,贾赦轻描淡写地说道:“侥幸得了解元。” “考得不好……”贾政的话刚开口就断了,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贾赦,“解、解元?!” 贾代善也是一脸震惊,但他的震惊更多的是欢喜。 他脸上露出了笑容,笑得满脸褶子。 贾史氏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老大,可不敢胡说!你真是考得解元?” “这怎么能胡说呢。”贾赦淡淡道:“这名字都是写在榜上,自然是千真万确。” “这、这不可能!”贾政错愕地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考了一次,连末名都没摸到,贾赦第一次考,怎么可能考中解元! 一定是出了问题! 贾史氏不愧是和贾政母子同心,一样也想到了这个关键。 她面上带出怒色,怒问道:“老大,你这解元是怎么得来的?可别害了咱们荣国府。” 这话一出,屋子里立即安静下来。 贾政心里冷笑,面上作关切地问道:“是啊,大哥,这科举舞弊可不是好玩的,你考不上,咱们也不会怪你,但要是连累了咱们荣国府,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贾代善皱着眉头,怒喝道:“胡说什么,这也是能胡说的事吗?!” 贾政被骂了,自觉委屈极了,嘟囔着说道:“孩儿这也是为咱们家里着想,大、大哥的本事,咱们都知道,他是能考上解元的人吗?” 说道这里,贾政心里是嫉恨交加,他苦读那么多年,都没能捞到个举人,贾赦倒好,读了一段时间,还不到半年呢,就考中解元了。 这除非是他作弊,否则绝无可能。 “老爷,您也别骂政儿了,今儿个这事保不齐就还真是老大自己自作主张干出来的坏事。”贾史氏阴阳怪气地看着贾赦说道。 贾赦此时内心毫无波澜,他对贾史氏没有期待,自然没有失望,只是他也绝不容许其他人踩着他上位,“太太、二弟说这话也着实情有可原。” “老爷,你听,大哥果然是靠作弊拿到解元的。”贾政眼里的嫉妒浓得都快滴出来了。 贾赦冷冷瞥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我作弊了,我只是说太太和二弟向来从不曾关心过我这些日子是如何苦读,学业又进步到何处,一时误会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句话明着听好像是在替贾史氏和贾政解围,其实却是在道——贾史氏和贾政冤枉了他,他们从不曾关心过他的学业,见了他得了解元,反倒还要冤枉他作弊。 贾代善一想就通了,他眼神冷了下来,原先贾史氏偏心也就罢了,现在连这等话都说得出来,也不想想,真传了出去,贾赦、荣国府背上的污名可就难除了。 “老爷……”贾史氏还要再开口。 却被贾代善的一句住口给喝断了话。 贾代善用眼神冷冷地刮了贾史氏和贾政一眼,“今日你们这些话,我只当作没听到,老大考中解元是他的本事,作弊,你当乡试是什么?当柳意是什么?他是徐成松的学生,难不成还会故意让老大当解元不成?有些话,用用脑想想就该知道的。” 贾代善的一番话把贾史氏和贾政训斥的面红耳赤。 贾政恨得心里头都快滴血了,解元!老大凭什么能当解元! 他比老大聪明多了,他都没能上榜,凭什么老大第一回 考,就能考中解元! 贾政越想越气,回到院子里,直接把一书房的桌椅摆设全都给砸了。 他砸了桌椅摆设还觉得不解气,看着满书架的书,越看越气,越气心里头的火烧得就越旺。 一气之下,把书架上的书都给撕了。 而另一厢。 徐府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徐成松拍了下桌子,满脸怒容,他才下早朝就得知贾赦考上解元,而蔡良名落孙山的事,“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拍着胸脯说事情已经办妥当了吗?” 柳意抖着身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学、学生也不知道,学生分明安排的明明白白,点为解元的是蔡公子的卷子,而贾恩侯的卷子却不录。学生也不明白,怎么结果就成了这样了?” 蔡良在一旁听得直咬牙,他在事先就拍着胸脯跟人到处炫耀自己肯定能上榜,结果榜一出来,贾赦倒成了解元,他却名落孙山,叫他以后怎么出去见人! “你真的肯定你没弄错?”蔡良情急之下顾不得在意礼节,出口询问。 柳意点点头道:“本官绝不会弄错,本官看得明明白白,也记得清清楚楚,现在还能默出蔡公子写的文章呢!” 第54章 徐成松微微眯了下眼睛,心里有了个猜测, 他道:“你把子恒的文章默出来我听听。” “是。”搁了别人, 柳意能直接翻脸走人, 但是在徐成松面前, 他不敢造次, 故而一五一十地将蔡良的文章默了出来。 随着他一字字念了出来,蔡良的脸青了又白, 白了又青, 就跟开了个颜料铺似的。 他冲动地打断了柳意的话,“这不是我的文章!!” “不是你的文章?”柳意愣住了, 如果这篇文章不是蔡良的文章, 那会是谁的? 柳意的脑海中掠过一道光芒,他一下子明白了,张口结舌, “是、是贾恩侯的文章!” “看来老夫猜得果然没错。”徐成松眼里一丝寒光乍现,“他们的卷子怕是被有心人动了手脚。” “荣国府干的?”蔡良抓紧了扶手, 脸上因为动怒几乎扭曲了。 “难说, 但很有可能。”徐成松沉着脸说道。 贾赦!蔡良心中此时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恨不得将贾赦拆吃入肚。 “那难道就这样让他得了解元吗?”蔡良岂肯就这样把自己的荣华富贵拱手让人。 柳意没有说话, 心里却在暗怪蔡良的文章写得忒差,不然他也不至于一见到他的文章就以为是贾恩侯的, 他倒是没想到, 贾恩侯竟然写了一手好文章。 “那自然是不可能。”徐成松阴沉着脸, 他的儿子被贾恩侯害死, 这笔账他还没跟贾赦算,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仇人荣华富贵。 柳意心里咯噔了一下,叫他暗箱操作,让蔡良得解元,已经让他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现在榜已经张贴出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要是徐成松还想叫他干些什么事,那可就麻烦了。 偏偏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才这样想道,就听到徐成松冷笑着说道:“解元,他也不瞧瞧他有没有那个命去坐这个位置?” 柳意心头一紧。 这事果然没完了。 “老爷,老爷。”这日,贾政本想出去寻三五好友喝酒,没想到出到外面,却是听到不少风言风语,他心里暗喜,连忙就跑回家“报信”。 贾代善正练字,听到外头的疾呼,手上的笔一顿,一张写好的字就废了,他皱了下眉头,看着跑进来的贾政,“急什么,慌慌张张的,像个什么样!” “老爷,出大事了。”贾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说道。 “出什么大事了?”贾代善斜睨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 “外头人都在传,传大哥得了解元是靠着作弊。”贾政一口气说了出来。 “什么?”贾代善把笔搁下,双手负在背后,“什么时候的事?知道是谁传的吗?” “孩儿是刚才出门才打听到了,至于是谁传的,”贾政摇摇头,“这孩儿就不知道了,只是现在外头,那些读书人都围在京都府衙前面闹,说要查个清楚,不能让此事就这么了了。” 贾代善眼里闪过一丝寒芒,事情绝不可能凭空起浪,这件事后头指不定有哪个死对头在后面搞鬼。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去把你大哥找来。”贾代善拂了拂手,严肃地说道。 “是。”贾政心里暗自得意,就连走路的步伐都快了不少,带着春风得意的劲头走进贾赦的书房,又用看似同情实则幸灾乐祸的态度把外头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他满以为自己会看到贾赦面无血色、慌手慌脚的样子。 却没想到,贾赦听到这事,只是道了声——知道了。 而后,接着低下头写字。 “大哥。”贾政以为贾赦是不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科举舞弊,那是多大的罪名!“你还有心思练字,眼下都要大祸临头了,大哥还是快点儿随我去和老爷说吧,最好是把你怎么做的,和谁串通的也一并说出来,咱们也好想想办法,您说是不是?” 他从头到尾就不相信贾赦自己能考上解元!眼下贾赦的谎言要被戳穿了,他眼里暗暗地兴奋着。 贾赦把最后一撇写完,将笔搁在笔架上,抬眼看向贾政,“二弟似乎很高兴。” 贾政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干巴巴地笑了笑,“大哥这是什么话,我是在替您担心着呢,您说这话可就太伤我心了,咱们都是一家人,难道我还希望您倒霉吗?” 贾赦了然地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就就难说了。” 他取了帕子,擦拭了下手后,撩起衣袍往外走。 贾政跟在后头,眉眼阴沉沉的压着不悦。 “这件事,你看该怎么办?”贾代善喝着茶,却不像贾政想的那么惊慌。 贾赦垂下眼眸,“事情至此,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儿子行的端立得正,不怕他们质询。” “可是怕只怕人家有备而来。”贾代善搁下茶盏,眼神复杂地提醒道。 贾赦笑了,他笑得胜券在握,却忽然说道:“老爷,听说衍圣公到京城来了。” 贾代善眼神一闪,嘴角勾起,赞许地点头,“不错,衍圣公是到京城来了。” “那就好办了。”贾赦意有所指地道,“这事只管交给儿子就是了。” “你有几成把握?”贾代善追问道。 “五成。”贾赦的气质骤变,由原来的平静无波顿时转变成了凌厉逼人,好似风平浪静的海绵突然掀起了狂风巨浪,叫人措手不及之余心生敬仰。 “大伯,您这一招可真有用。”蔡良眼里闪着阴毒,温顺地对徐成松说道。 他们此时在京都府衙旁的酒楼二楼,凭栏远眺,正好能将府衙前的闹剧收入眼底。 “这有什么。”徐成松不以为然,他手里握着茶杯,眼神幽深地看向府衙,“今日我带你来,可不是为了让你看热闹,而是要你看清楚我这一计。” “是,是。”蔡良激动不已地说道。 他听出了徐成松话里头的重视,心里哪里能不激动?!徐成松是礼部尚书,圣宠在身,即便徐艮清做出了那等丑事,陛下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对他还更加重视。 只要他背靠徐成松这座大山,迟早有一日也能飞黄腾达! “我这一计名曰——隔岸观火。”徐成松嘴角掠过一丝残酷的笑意,他摸着胡须,眼神阴沉地说道:“这些读书人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他们有些苦读多年到现在仍是个秀才,有些家境贫困就指望着靠着中举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结果却都落榜了,你想想,这些人能甘心吗?” “自然是不能的。”蔡良以己度人,肯定地回答道。 徐成松点头捻着胡须,“这些人非但不甘心,而且还眼红其他人上榜,而这其中,贾恩侯这个解元就是最招人嫉恨的,贾恩侯以前是个浪荡子弟,结果竟然被他得了解元,别说那些没上榜的,就是那些上了榜的,恐怕也没有几个人心里是服气的。” “是,大伯说得对,侄子打听了,我以前的那些同窗也都是这么觉得。”蔡良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徐成松喝了一口已经冷了的茶,“这些人心里本就有所不甘,因此不消我们亲自出头,只要派人在里头扇点风点个火,自然有人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替我们对付贾恩侯。” 蔡良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这一招,的确够狠,够毒! 更重要的是,这一招完全不会牵连到他们,即便有人怀疑是他们干的,也找不到证据。 因为徐成松除了一开始派人推波助澜之外,其他的事都没有插手过。 一切都是这些嫉妒得发了疯的秀才们闹出来的事。 “可是,”蔡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顾虑。“他们到底没有证据,这件事会不会不了了之。” 徐成松勾起唇角,冷笑着睥睨着众人,“证据,要什么证据,只要这件事闹得足够大,贾恩侯不脱一身皮就已经万幸了,到时候,谁还会去在意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蔡良有些不明白。 徐成松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移开了视线。 这要是清儿在,必定能明白…… 这个榆木脑袋,怎么也比不过清儿! 蔡良自知失言,连忙把话题移开,“大伯,那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徐成松没了看好戏的心情,他的指尖敲了敲桌子,“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等着看好戏。” 听到这话,蔡良脸上扬起了一抹恶毒的笑容。 贾恩侯,你的死期到了! “把这个帖子和书信送到衍圣公宅邸去。”贾赦亲笔写了帖子,待墨干后,唤来了林文,将帖子给了他,叮嘱道,“切记,务必要尽一切办法,把这帖子和书信送到衍圣公手里,耽误不得。” “是!”林文重重地地点头,“小的一定会做到,爷,放心!” 贾赦深深地看了林文一眼。 此次是死是活,全看这封书信能否到达衍圣公手上,也全看衍圣公会不会心甘情愿地进这个局。 他在贾代善面前其实夸大了把握。 他的把握其实不到三成! 但三成的把握也足够他去冒这个险了! 对方这条计策实在太毒! 第55章 “老爷, 大事不好了。”师爷一路狂跑着进了后院。 蔡恒安歪靠在榻上,正享受着美妾捏腿捶腰,听到这话, 脸就黑了下来, “怎么说话呢?” 师爷忙自己掌嘴,等蔡恒安气顺了, 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外面聚了一群读书人, 说是要告状。” “读书人?”蔡恒安心里咯噔了下,这天底下最唧唧歪歪最能闹事的莫非就是读书人了,眼下乡试刚放榜,可千万别是因为这事。 他立即没了享受的心思, 赶紧起来问道:“他们要告谁?” “回老爷的话,他们要告荣国公长子贾恩侯。”师爷满头冷汗地说道。 “告他做什么?”蔡恒安愣了,这事又跟贾恩侯有什么关系。 “老爷不知道,那贾恩侯乡试得了解元, 那群穷秀才不服气, 非说人家是作弊,这不, 一群人都围在外面, 状纸都写好了。”师爷急得脸色都变了。 “什么, 那你不早点儿说!”蔡恒安立马从榻上起来, 慌慌忙忙穿上官袍, 往外走去。 心里不住地咒骂道, 这些读书人尽会瞎惹事! 到了公堂,蔡恒安眼见得外头乌泱乌泱的一群人,脸一下子就白了。 自古以来,掺和进科举舞弊案的有哪一个有好下场,不说本朝,就说前朝的南北榜一事,那些冤死的官吏到现在都没人给清白呢。 蔡恒安后背都凉了。 “大人,”师爷见蔡恒安呆立在堂上,连忙喊了一声。 蔡恒安这才从自己的心思中回过神来,他脸色煞白,转过头,低声对师爷说:“去,拿了帖子备上厚礼去徐尚书府上,问问这件事该怎么办?” “是。”师爷连忙应了一声,领命前去。 蔡恒安理了理自己的神色,两腿极力不打颤,在堂上作戏,他高声喝道:“堂外何人?何事如此喧哗?!” “大人,学生何世飞与诸位学子想状告贾恩侯科举舞弊!”人群中,何世飞手高举着状纸,从众人当中走出来。 “何世飞?”贾赦听到这名字,有些耳熟地皱了下眉头,“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爷,您没记错,这何世飞是国子监上舍的学生,这次也下场考试了,只是却是榜上无名。”林武被他兄弟教的有几分机灵,早就把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正好能派上用场。 国子监上舍的学生? 贾赦想了想,八成是平时不经意听到的人,只是自己连面都不曾与他见过,何以他要出面来状告他? 这倒是奇了怪了。 贾赦没想到,这世间多得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人,他身为外舍,压了上舍一头,本已叫人嫉恨,曾经又是纨绔子弟,掉头来反倒得了解元。 这叫那些小肚鸡肠的人如何能忍? “爷,外头现在来了好多衙役,说是要请您去上堂。”林武担忧道。 贾赦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算算时间,林文也该差不多到衍圣公府上了。 “走。”贾赦将茶盏搁下,起身拂了下衣袍。 他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能把他拉下来。 “来了,来了,就是他。”京都府衙府门前几十个秀才围堵在门口,不肯离去,忽然有人高声一呼,众人纷纷转过头去看。 只见一华衣绣服男子缓缓走来,气质若山间明月,眉眼似松似柏,行动间气定神闲,不言不语已露三分清冷。 这,这好像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有人看得都愣住了,他们想象中的贾赦理应是腹囊空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一看便让人生厌,但是眼前这位,却怎么看都让人生不出厌恶之感来。 “真是他吗?”有人不敢相信。 “就是他,荣国府贾恩侯难道还有第二个吗?”旁人满腹怨怒地说道,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家子弟,凭什么能成为解元?!一定是有黑幕! “可他怎么看不像是那种人。”有人心里动摇了。 “呵,白兄,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这些世家子弟有几个是好的。” 贾赦能听得到这些人的闲言碎语,他甚至还能够感受到那些人投在他身上那些充满嫉恨的眼神,倘若眼神能杀人,此时他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然而,他行得端立得正,又何惧之有? 贾赦一步步走入公堂内,一回生,二回熟,他这都三回了,倒是觉得这公堂有些亲切了。 “学生贾赦拜见大人。”贾赦弯腰行了礼。 蔡恒安现在看到贾赦就只觉得头痛不已,前不久他才见识了这人的手段,今日又遇见了他,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贾恩侯,本官问你,可知本官宣你来所为何事?”蔡恒安有意拖延,倒也不是为了贾赦,而是为了等候徐成松的指点。 这件事稍有不慎,他也得折进去。 贾赦心里明白,却也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皱着眉,摇头道:“学生不知。” 没等蔡恒安开口,堂内何世飞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讥嘲:“你不知?可是天下人却都知晓了,贾恩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所做的勾当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蔡恒安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何世飞在公堂上肆意妄为,但却也没有阻止他。 他在留神着贾赦的神情,试图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名堂来。 但贾赦即使在这个时候,也只是笑了笑,丢下一句足以气死人的话,“哦,我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何兄又怎么知道?” “哼!你现在矢口否认,等会儿可别改口。”何世飞的表情几乎称得上狰狞了。 “这话我也正想对何兄说。”贾赦笑眯眯地说道。 直把何世飞气得肺都快炸了。 何世飞心中冷笑,眼下你且得意,等会儿公堂对峙,有你哭的时候! 第56章 蔡恒安坐在公堂之上, 额头上却满是冷汗,身后更是被冷汗打湿了。 他见着师爷出现,顿时如同见到再生父母一样, 急巴巴地冲着他使眼色。 师爷手里端着一杯茶, 送到蔡恒安面前,不动声色地将一张小纸条塞入蔡恒安手掌心内。 蔡恒安假意将手放下, 将那纸条展开,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顺从民意! 民意?! 蔡恒安立即明白了, 他心里有了主意,一下子也不慌了。 他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所谓顺从民意,无非就是要褫夺掉贾恩侯身上的功名。只是难不成光听这些秀才们嘴巴一张, 就断定他舞弊不成? 这可不行。 这不成体统。 蔡恒安犯难了,他朝师爷使了个眼神。 师爷会意,扯着嗓子喊道:“尔等学生既然要状告贾恩侯,可写了状纸?可有证据?” 何世飞手中一抖, 自袖中取出一状纸出来, 上前微微弯下腰。 师爷冲着衙役使了个眼色。 衙役领了状纸递到蔡恒安面前。 蔡恒安将状纸铺展开来一看,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堆话, 辞藻华丽是华丽, 但是却空无一物。蔡恒安耐着性子才把状纸看完, 好悬没被气死。 他抬眼问道:“这状纸是何人写的?” 何世飞见他询问, 心中一喜, 忙向前一步, “是学生所写的。” “你此次乡试可榜上有名?”蔡恒安问道。 何世飞心中越发喜悦,只觉自己果然是明珠蒙尘,即将一朝得遇贵人,带着三分怨三分哀地说道:“学生不才,榜上无名。” 蔡恒安点了点头,“这就难怪了。” 何世飞愣了,什么叫做这就难怪了! 难道蔡恒安不是看中了他的文采吗? 贾赦和外头的学生们都忍不住低声笑了一声。 这蔡大人这话着实过于实在了。 何世飞涨红了脸,他不敢拿蔡恒安和外头诸人怎么样,却对着贾赦冷嘲热讽,“贾兄现在可要多笑几声,免得等会儿笑不出来。” 贾赦性子虽好,可也不是任由人踩踏的主儿,他轻笑一声,瞟他一眼,目光清冷中带着三分寒意,“不劳何兄挂心,我见了何兄,无论何时都能笑得出来。” 何世飞一听这话,登时气得脸红脖子粗,越发恨不得将贾赦的功名褫夺,最好是将他判个终身不得下场考试,好叫他知道厉害。 他转身,躬身对蔡恒安道:“大人,大人既然已经看了状纸,想必也觉得贾恩侯此次解元得来的稀奇,我等虽不知道他是使得什么手段舞弊,但想也知道,他一个纨绔子弟,平日里不学无术,如何能得解元?” 何世飞这话话糙理不糙。 一言既出,公堂内外便有无数人应和。 有人愤愤然地说道:“可不是?我们苦学多年都不能榜上有名,他一纨绔子弟就算真有用心读书,不到数月功夫,就得了解元,不是作弊是什么?” 贾赦听到这话,只觉得这话里头不但酸,而且还透着股可笑。 仅仅凭借这一点儿,他们就断定自己是作弊。 若是他们知道这世间还有人生而知之,岂不是更要嫉妒的发疯了? 贾赦当下就冷冷地反驳道:“那依阁下之言,往后科举取士岂不是不要按照文才,而是要按照读书的日子了?那倒好了,找个木头让他盯着书念个十几二十几年,想必也能上榜了,到时候还能和您做同科呢。” “哈哈哈。”外头那些围观的群众听得这话,顿时都笑出声来了。 章桁才来就听到这话,嘴角勾了勾,这嘴皮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利索。 “你、你……”那人没想到贾赦到了这时候竟然还有急智辩驳,被羞辱的面红耳赤,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贾赦斜睨他一眼,又向何世飞道:“何兄的话也真是闻所未闻,觉得稀奇,便笃定是我使了手段,那我也觉得何兄的秀才功名也怪来得稀奇的,想来何兄也是使了手段了。” 要论口才,十个何世飞加起来都未必能说的过贾赦。 然而,蔡恒安却在这时候拉偏架,他沉声,拍了下惊堂木,喝道:“肃静,公堂之上,岂是你们争执的地方?这何世飞所言有理,何况空穴来风,必定有因,贾赦,何以旁人都不去质询他人的功名,却偏偏质询你的?想来必定是你有让人不服气的地方。” “正是,大人所言极是,我们并非是嫉妒贾兄的功名,而是想为天下读书人讨个公道,不能让碌碌之辈窃据了解元的功名。”何世飞趾高气扬地说道。 不远处,蔡良和徐成松二人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蔡良眼里泛着冷光,徐成松的这一计,就是要叫贾赦有理也难辨,就是要叫他有苦说不出。 就算没有证据,那又如何? 全京城的读书人质疑你作弊,质疑你的功名,仅此一点儿,就足够让贾赦惹上一身骚了。 而且,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越大,贾赦就越吃不了兜着走。 衙门外,身着一身便服的章桁渐渐敛了笑容。 这些读书人就是麻烦。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当初一个善意之举反倒给贾赦增添了不少麻烦。 “爷,贾公子这回怕是得吃亏了。”身着青色长袍的男人低声说道。 章桁看向贾赦,瞥见他平静的眉眼,好似深夜宁静的水面,风雨不惊。 “恐怕未必。”章桁忽而对贾赦有了信心。 贾恩侯,你到底有什么底牌还没出? “贾恩侯,你可有话要说?”蔡恒安见贾赦迟迟不开口,以为他百口莫辩,心里松了口气,便随口说道。 何世飞瞥他一眼,见他敛眉思索,似乎无话可说,顿时眉飞色舞,颇有大出一口恶气的痛快。 何世飞正要开口火上浇油。 谁知,贾赦却在此时开口说道:“大人,学生有一法子可证学生的清白。” 第57章 何世飞愣了。 蔡恒安愣了。 公堂内外的人也都愣住了。 在这些人当中, 绝大多数的人都是笃定贾赦是凭借舞弊才得的解元, 故而他们虽然没有证据,却也都义愤填膺地想要讨个公道。 没有人想到,贾赦竟然有法子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那里是怎么了?”蔡良本来见得众人人声嘈杂,正暗自欣喜, 忽而又安静下来,不由问道。 徐成松皱着眉头,看了身旁的家仆一眼。 家仆立即意会, 领命而去。 那家仆去得快来得也快。 很快就回来了。 他弯着腰躬身把贾赦的话说了出来。 徐成松握着茶杯的手一紧, 眉头皱得更深。 蔡良眉梢跳了跳,心里有些慌, “大、大伯。” “慌什么。”徐成松舒展开眉头, 喝了口茶, 嗤了一声,“那贾恩侯不过是那么一说, 你真以为他有什么本事能脱得了身吗?我倒要瞧瞧, 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他对家仆嘱咐了几句,那家仆领命前去。 蔡良被徐成松的态度给感染了。 他在心里暗暗宽慰自己,徐成松既然这么说, 那贾赦必定是在劫难逃。 眼下不过是他垂死挣扎罢了。 然而。 章桁却不这么想。 章桁见过不少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但从不曾有人像贾赦这样让他惊艳。 他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像冰雪初融, 淡而风雅。 他很期待, 期待贾赦的法子会是什么。 而此时此刻。 堂上蔡恒安却是笑了一声, 带着三分不屑七分不以为然地说道:“贾恩侯,本官见你年纪轻轻,年轻人犯错乃是常有的事,知错就改,没有人会怪罪你。” 他这话听着好似是个宽厚的长辈说的话,仔细一琢磨,就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头了。 什么叫做年轻人犯错?其他人怀疑归怀疑,他倒好,直接要把舞弊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了。 “大人,学生无错,学生所言也不是在说笑。”贾赦正色道,“诸位既然觉得学生无才可配解元之位,何不如来一场比试。” “比试?!他真是好大的口气!”公堂外头的秀才们议论纷纷。 “比试什么?吃喝玩乐吗?”有人讥嘲地说道。 何世飞眼睛顿时一亮,贾赦这提议可正合他的心意,借此机会,他既可以叫那贾恩侯出乖露丑,又能够展现自己的才华,保不定就遇到贵人,能够一举飞黄腾达了。 蔡恒安也一乐,这也恰好合了他的心意。 如果贾赦表现的逊色,那就说明他的解元的确是有水分,到时候,他就算把事情原委呈递上去,想来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好,本官准了。”蔡恒安越想越觉得贾赦是个十足的蠢货,竟然亲口要揭开自己的底细。 却不料,贾赦早已将他们的心思算计在内,才提出的这个法子。 “不过,学生有个请求,还想请大人稍等片刻,等一个人。”贾赦迟疑了一下,说道。 “等什么人?”蔡恒安问道。 贾赦正要开口,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吵闹的声音。 似乎是有贵人来了。 他嘴角轻挑,回身望去。 府衙门口一青布小轿轻轻落下,轿夫伸手去撩开帘子,自轿子上下来一白发苍苍的老先生。 门口围着的众人见到他,却是都面露激动的神色,“衍圣公!” 衍圣公孔振乃是孔子的第46代孙,也是孔家的族长。 虽说本朝因着数代皇帝对衍圣公的态度不过尔尔的缘故,对衍圣公不似像以往的历朝历代那般敬仰,但是衍圣公的地位仍在,依旧是天下读书人心中不可亵渎的。 贾赦面露喜意。 衍圣公果然来了。 “贾、贾恩侯,你莫非要等的就是衍圣公吗?”蔡恒安怔住了,难以置信地询问道。 贾赦点了下头,笑道:“正是,学生想着,此事非同小可,非得有个全天下人都信得过的人才能来裁决此次的比试。” “衍圣公来了。”徐成松眯紧了眼睛,像一只被激怒的野狼一般,眼里透着寒光。 此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请得动衍圣公亲自前来。 要知道,衍圣公地位虽然不比前朝历代,但也绝不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学生拜见衍圣公。” “下官见过衍圣公。” …… 随着衍圣公入内,众人慌忙掀开衣袍行礼。 蔡恒安即便是京都府尹,也不得不从位中起身,弯腰长揖。 “呵呵,”衍圣公摸着胡须,他的眼睛不大,却精光闪烁,老当益壮。 孔振打量着众人,视线渐渐地落在了贾赦身上。 就是此子,写了一封书信,提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建议? 贾赦感受到衍圣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他抬起头,浅笑着对衍圣公无声地道了谢。 在来之前,衍圣公心里曾经设想过能提出让他无法拒绝的建议的人到底会是怎样的人,但终究闻名不如见面,如今一见,果然是青年才俊。 “免礼,老夫冒昧前来,不知可叨扰大人的断案了?”衍圣公笑呵呵一派和蔼地说道。 “哪里,哪里。”蔡恒安哪里敢说这话,连忙道:“衍圣公能来,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一时没想到,贾恩侯所说的那人竟然是您老人家。” 何止他没想到,这满公堂的人没一个能想到贾赦刚才说要等的人竟然是衍圣公。 何世飞此时激动的几乎开不了口,衍圣公是何等人!若是得他一句赞,名声就可享誉五湖四海,他今后可就不必发愁了。 而且,要是被他老人家看上,收为徒弟,日后更加不得了。 衍圣公的徒弟,可是那些达官贵人也眼红的。 “哈哈,蔡大人不怪我不请自来就好,老夫今日也是应小友之邀,特地前来当下‘考官’。”衍圣公笑道。 何世飞此时简直欣喜若狂。 外头那些秀才们当中顿时有人蠢蠢欲动了。 说要告贾恩侯的可不只是何世飞一人,他们会因为贾赦得了解元就污蔑他舞弊,自然不可能坐视何世飞一人独占这踩着贾恩侯出头的机会。 “蔡大人,我等也要与贾恩侯比试。”有人高呼出声。 “是啊,我们也要和贾恩侯比试,我要和他比试对对子。” “我要和他比试作诗。” 何世飞眉头一蹙,他可不愿意把这个大好机遇分薄给别人。 但又不好直接说。 贾赦微微一笑,他早已将这些人的反应料到,此时不疾不徐,缓缓说道:“以何兄一人,比试未免有人觉得不公平,不如这样,哪位认为自己的才学能代表诸位来与我比试的,自行出来吧。” 代表众人比试? 一下子,那些吵杂的声音就安静下来了。 他们虽然眼红其他人,但对自己几斤几两未必没有心知肚明。 但是名利动人心。 没过一会儿,还是有两个人走了出来。 从众人的态度来看,这二人的学问也是他们默认是他们中最好的。 “学生杨直木拜见衍圣公。” “学生刘子华拜见衍圣公。” 二人难掩激动地上前来长揖到底。 何世飞脸上有些难看,这二人的学问都远在他之上,这次他们二人榜上无名,不少人都认为是时运不济,他心里暗暗不悦,这贾恩侯真是个蠢货,怎好提出这样的话?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合该找些蠢的才是。 他这样想着,不由埋怨地看向贾赦。 却见他即使在此时此刻,神色却依旧不变。 何世飞心里咯噔了下,心里头暗暗有种不详的预感。 “小友,现在三人已齐,你看待要如何比试?”衍圣公道。 贾赦笑着拱手,“一切由您老人家说了算,现如今诸位都不服气我得了解元,却又拿不出证据来,偏又到处乱传话诬我清白,我只愿能以此来让诸位瞧瞧,学生能拿解元,绝不是舞弊!” “好!好!”衍圣公满眼赞赏地打量着贾赦。 不说别的,单是他这一番话,就叫衍圣公心生几分好感。 读书人谦虚归谦虚,但该骄傲、该自信的时候谦虚,那就是虚伪了。 外头有人听了这话,红了脸。 也有人忿忿不平,振振有词地坚持贾赦就是舞弊,只不过是他们没证据罢了。 “那就这么着吧,我们比试三场,一场八股,一场作诗,一场对对子,三局两胜如何?”衍圣公捻着胡须,沉吟了片刻后,说道。 “可。”贾赦四人说道。 “那老夫就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倘若贾赦赢了,尔等诸人可得给他道歉,并且还得还他清白。”衍圣公的视线扫向众人,掷地有声、不容反驳地说道。 众人不以为意,都满心以为贾赦必定输定了,故而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但若是贾赦输了,你可就输了解元的功名,非但如此,还得按律接受处置,贾赦,你可同意?”衍圣公说到这里,心里都有些许不忍了。 读书人进一寸都难,倘若没了解元的功名,日后非但一辈子都不能下场考试,往后还得背负上舞弊的污名。 贾赦知道后果,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坚决地道——可。 第58章 “好!”衍圣公赞许地点头。 咔嚓—— 徐成松几乎把手中的茶杯给捏碎了。 他眼中掠过一丝狠色。 贾赦的才学要对付那三个人想来是绰绰有余, 他只是想不透、想不明白衍圣公为何会来? “大伯,咱们怎么办?”蔡良没了之前得意的心情,他虽然口口声声地看不起贾赦,但也不得不承认贾赦此人的确是有才学的,不说别的,这次乡试他写的文章便是真真的凤头猪肚麒麟尾,叫人挑不出一点儿毛病来。 “等着,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少本事。”徐成松毕竟是徐成松,宦海浮沉多年,他已经见惯了起起伏伏,此时心中怒火中烧,理智却依旧在。 “…是。”蔡良懊恼又嫉恨地看向不远处的官衙。 难不成他们这些日筹谋的一切反倒成了贾赦的踏脚石吗? 难不成要他眼睁睁看着贾赦借着这次机会名扬天下吗? 蔡良心里有嫉妒、有怨恨、有不满。 他的内心心浮气躁, 怨毒的视线隔着一条街,依旧能让贾赦身上发寒。 贾赦回过头去, 眉头蹙起, 神色隐隐有些不快。 在那一刹那,他仿佛被什么盯上了似的。 “二位听题吧,原本老夫是想叫二位在此处写一篇文章下来,但是碍于时辰也不早了, 这样,你们二人都得在一盏茶时间内破题, 谁破的好, 谁就赢了。”衍圣公和蔼地说道。 何世飞受宠若惊, 哪里敢道不好。 至于贾赦, 他更没有拒绝的理由。 其他人等也不觉得这提议有哪里不好。 八股中破题最重要,破题破的好,便是画龙点睛,倘若破题破的不好,即便写的再好,也落入了末流。 故而考破题,是最合适不过的。 “二位听好,老夫前不久也恰巧得了一题,正好能用于此时。”衍圣公捻着胡须,笑吟吟地说道,“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请破题。” 衍圣公的话音一落,公堂内外都安静了下来。 不但贾赦、何世飞二人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外头的秀才们也都低头去思索。 衍圣公这题出的这话并不难,但是越是如此,就越见功底。 此话出自《大学》,但凡念过四书五经的都读过。 何世飞咬牙切齿,呲牙咧嘴,仿佛这样子就能够把破题的话从脑子里挤出来。 衍圣公一看,心里便摇头,此学生才学不足,心胸狭隘,榜上无名才是国之大幸,他双手负在身后,再转身去瞧贾赦,他敛眉思索,眉眼平和如云淡风轻。 一急一静。 高下立判。 “学生有了!”何世飞和贾赦几乎是同时开口。 何世飞愣了下,戒备地看向贾赦。 贾赦莞尔,伸了下手,“何兄先请。” 争先乃是因为不自信,因为怕同样水平下落于人后。 何世飞怜悯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但心里更多的是得意。 他清了清嗓子,双手背在身后,昂然道:“天下之财,以其道而自足。” 衍圣公摸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并不点评,他深知到了他这个地位,任何一个不好的点评都会毁了别人的一辈子,故而一直都是夸得多批评的少。 “不错。”衍圣公想了想,也只能这么夸了。 无他,何世飞这破题破得实在太过一般,辞藻虽然华丽,但却如花瓶美人一般,中看不中用。 何世飞顿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得意洋洋地看了贾赦一眼。 贾赦垂下眼眸,忍俊不禁,衍圣公说话也太客气了。 “贾兄,轮到你了。”何世飞微微一摆手,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贾赦哑然失笑,沉吟了片刻,道:“学生以‘王者平天下之财,以道生之而已。[注2}’来破此题。” “王者平天下之财,以道生之而已。”衍圣公眼睛一亮,嘴里咀嚼着这句破题,越是咀嚼,越觉得于无声处听惊雷,他不住地点头,满脸赞赏。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此句话乃是在讲生财之法,听着好似世俗,但贾赦却从王者之位出发,讲天下之财以道生之。 这一句破题——大气! 公堂内外诸人都惊了。 不是说贾恩侯腹内空空,不学无术吗? 怎么?怎么他破题破得这么好? 他们这些人自己的才学未必高到哪里去,但是孰好孰坏,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惊讶。 因为他们发现,自己想出来的破题竟然远远比不上贾恩侯的破题。 众人面露羞赧的神色来。 没有人会质疑贾恩侯此时的才学,因为衍圣公是绝不可能会和他啊串通的。 何世飞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贾恩侯,“怎,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贾赦挑起眉头,眉眼流转之间,不知拨动了谁的心弦。 章桁没注意到,他眼里看着贾赦的眼神已经越来越欣赏了。 “这一局,是他赢了。”衍圣公无声暗叹,此人受此打击,日后恐怕是要一蹶不振。 何世飞惨白着脸,一瞬间,原先设想出来的飞黄腾达恍若海市蜃楼一般转眼就消失了,他原先想的越美好,此时受到的打击就越惨重。 杨直木和刘子华心里虽然不忍,但却暗暗提起了戒备之心。 从这一局来看,贾赦此人绝对不是个绣花枕头!! “下一局谁先来?”衍圣公拂了拂袖子,转身看向杨直木和刘子华。 杨直木和刘子华对视了一眼。 杨直木从位中出来,谨慎地说道:“学生先来。” “哗!是杨直木,听说他的诗是一绝,清丽飘逸,看来这一局我们赢定了。”众人原本颓然的心态,在见到杨直木走出来后,顿时又有了信心了。 贾赦听得众人的话语,对杨直木并不敢轻视,要论破题,他绝不会输,但要论写诗,贾赦自己心里也有点儿悬乎了。 不过,好在杨直木似乎因为过于紧张,竟然发挥得不如往常一般好。 贾赦勉强和他打了个平局。 杨直木擦了下额头上的汗,低着头,原先他还暗怪何世飞没本事偏要逞强,现在才知道自己亲自上场时的压力有多大,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衍圣公、蔡大人面前,寻常人哪能保持好平常心。 一想到这里,杨直木对贾赦心里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敬佩之心来。 设身处地,如果是他,面对众人质疑,面对大祸临头,可还能如贾赦这般挥斥方遒? 杨直木心里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平局?!怎么会是平局?”结果一出,公堂外顿时有人吵嚷起来了。 杨直木脸一红,羞愧地低下头。 “不服气,你就上。”旁人不悦地说道。 那人顿时就偃旗息鼓了。 这样的人真上了场,说不定连话都说不出来。 所有的人此时都盯着刘子华。 刘子华这一局至关重要。 所有人没了一开始看热闹的心情了,原先他们以为贾赦是输定了,故而一点儿也不考虑就答应了衍圣公的话,但现在,他们竟然隐隐有颓势。 他们这才意识到如果输了,他们所有人都得给贾赦道歉! 这可是攸关他们颜面的事! 刘子华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心里后悔自己为何要趟这一滩浑水了。 他伸出手擦了下额头上流下来的冷汗,庆幸自己今日穿着的长袍足够长,遮住了颤抖的双腿。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输了,那会怎么样?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输了,外头那些人从今以后都会瞧不起他!而且,想必还会有不少人会把错都推到他身上,到时候,别说荣华富贵,日后恐怕是成为别人口里的笑话了。 “大伯,还有一局,咱们可不能让贾恩侯赢了!”蔡良急得满眼都是红血丝。 徐成松阴沉着脸,他从牙齿里蹦出一句话来,一字字道:“放心,他赢不了!” 徐成松对家仆招了招手,附在他耳旁,不知说了什么。 那家仆点了下头,飞一般地跑下楼去。 蔡良急得要命,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徐成松到底有什么办法,但他不敢开口,徐成松不说,他就不能问。 他只好张望着府衙前,以此来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这一局到底是贾赦赢了,还是他们赢了? “你可准备好了?”衍圣公看向刘子华,体贴地问道。 以他的阅历,早已看出刘子华此时心里的惧意。 刘子华艰难地露出个笑容。 但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他此时懊悔不已,自己方才为何要硬出头? 但后悔已经晚了。 刘子华眼神看向外头,就算他想此时退出比赛,这些人也绝不会容许的。 他正这样想道,眼睛不经意对上了一个冲着他比手划脚的人。 诶? 刘子华愣了,他琢磨着那人的口型,眼睛绽出一道光来。 “衍圣公、大人,学生一时内急,不知可否容我去方便下再来比试”刘子华急忙开口。 衍圣公和蔡恒安等人沉默了。 “去吧。”衍圣公摆摆手。 对贾赦的赞赏又多了几分,临危而不乱,遇事而不慌,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一衙役引着刘子华去了后院的茅厕。 刘子华寻了个由头把他岔开,在茅厕附近着急地来回踱着步,他寻了这么一个由头出来已经足够丢人了,等会儿要是还赢不过贾赦,那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兄台……”刘子华正着急间,见到方才给他使眼色的人,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 若是蔡良在这儿,必然能认出这人正是徐成松的家仆。 “诶,那刘子华怎么去了那么久?可别是偷跑了?”公堂外等着的众人有人不耐烦地说道。 有人想要替刘子华开口,可是心里也都偷偷这么想着。 其实换做是他们,跑了也不是不可能。 与其等会儿输了后,被众人指责,还不如索性不要脸,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谁说他跑了?你看,他这不就出来了。”有眼尖的看到刘子华从拐角处走出来,惊讶地喊道。 刘子华听到这话,耳根一红,又羞又怒。 只觉得说这话的人真是讨厌至极。 不过,他的怒气很快就如天明时候的雾气一样散去。 刘子华此时已经不再紧张了,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眉眼间意气风发,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章桁发觉出他的异样,眉头皱起,若有所思地朝刘子华来的地方看去。 “爷?”男人低声问道。 章桁摆了摆手。 即便他们耍了花招,现在刘子华已经回来,再去查看也已经没有必要了。 章桁心里替贾赦捏了一把冷汗。 这一局,他可千万得赢! 贾赦不是愣头青,他也瞧出了刘子华的异样。 试想一个去的时候满脸慌张的人回来后,一脸从容,其中要是没有古怪,贾赦就可以跟他姓了。 他心里有些紧张,但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又恢复了冷静。 “学生已经准备好了。”刘子华道,“这一局请贾兄先出题。” 他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外头的人瞧了,忍不住叫了声好! 衍圣公拧着眉头,神色微微不悦,他最恨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耍小手段。 偏偏刘子华还毫无察觉衍圣公神色的变化,双眼盯着贾赦。 贾赦莞尔,敛眉思索,片刻后道:“既然刘兄谦让,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抬起头,沉吟着说道:“阁下心高高似阁” 刘子华的脸色一黑,贾赦这上联分明是借对联骂他心高气傲。 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想要想出个下联来反驳,奈何一时情急,脑子却想不出什么好的来。 衍圣公本就不喜他使小花招,眼瞧着时间到了,便也不留情面,“一盏茶时间到了,” “哎呀!”外头众人哀叹不止。 这对联的确难,非但要首尾一致,还要对应上上联的话题。 一时之间,要想出来也绝非易事。 “恩侯,下联到底是什么?”衍圣公期待地看向贾赦,这短短的时间,难得他有急智能想出这巧妙的上联来,衍圣公对他是越发心喜。 贾赦冲着衍圣公拱拱手,道:“老先生,这下联乃是——天官胆大大如天。乃是学生自孤本中偶然看得的。” “好,对的好。”衍圣公赞许不已地点头道。 刘子华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此时只能寄希望于贾赦回答不出来,免得等会儿输的太难看。 眼下贾赦赢了一局,平了一局,按照道理来说,本来已经算是他赢了。 只是衍圣公和贾赦不提,他们便接着比试。 但若是连这一局都让贾赦给赢了,那他们的面子可就挂不住。 众人也心知肚明这件事。 故而一个个黑着脸,有的人心里早就对贾赦的才华服气了,偃旗息鼓地等着最后的死刑。 然而还有些人却在翘首企盼着贾赦的丢脸。 蔡良就是头一个。 “刘兄出上联吧。”贾赦面上带着笑容,伸出手示意了下。 刘子华心里拿定主意,眼下已经势弱,索性别管他三七二十一,他放声道:“两猿断木,小猴子焉敢对锯(句 )。” “好!”刘子华话音才落,外头已经有人拍手大声喝彩。 刘子华这话是把贾赦比作猴子,可不正中了那些嫉恨贾赦的人的心了? 第59章 贾赦不动声色, 心中冷笑, 给脸不要脸。 “贾兄,请出下联吧。”刘子华做了个请的手势, 嘴角含笑地说道。 他有信心贾赦绝无可能在一盏茶时间对出下联来, 这句上联看似不难, 但却是一语双关,要对出同样能一语双关的下联出来, 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衍圣公心里替贾赦捏了一把冷汗。 公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就连外头众人也不出声。 章桁眉头微微一蹙,他觉得贾赦有些奇怪。 贾赦的表情不像是困惑不解,更像是犹豫。 他在犹豫什么? 衍圣公也瞧出了贾赦的不对劲来。 一盏茶时间转瞬即逝。 众人看着贾赦,满眼兴奋,他们在等,等贾赦输了这一局。 这样, 即使他们道歉, 也不会太丢脸。 贾赦在犹豫。 是人前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还是要…… “贾兄,时间可不多了。”刘子华眼里带着几分得意。 贾赦向公堂外诸人看去, 他看到了众人脸上的幸灾乐祸,看到了他们眼里的嘲笑讥讽,他的视线在章桁身上顿了下。 二人四目相对。 章桁什么也没说,或许他已经猜到了贾赦在犹豫什么, 或许也没有。 但他没有去插手贾赦的决定。 这是他对贾赦的信任。 时间就要结束了。 衍圣公心里惋惜。 刘子华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的神色。 “学生有下联了——一马失足污泥中, 老畜生怎能出蹄(题)。”贾赦微笑着, 一字字说道,这下联非但是送给刘子华的,更是送给那幕后动手脚的。 畜生就是畜生! “哗——”公堂内外顿时哗然。 贾赦这下联对得实在太毒了,但又叫人不得不赞叹一声好! 刘子华辱他是猴子,贾赦就回敬他是马,刘子华羞他不能对句,他就回怎能出题! 衍圣公不禁失笑。 果然是年轻人,不过,他欣赏! 要是贾赦刚才真为了这些人而不答出下联,衍圣公对他的观感倒要打上几个折扣了。 这些读书人,能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事闹出这么一个烂摊子出来。 日后,即便一时走运飞黄腾达,迟早也会惹出乱子。 为了这些人,委屈自己,不值当。 刘子华脸色惨白,脚一软,却是摊在地上。 衍圣公捻着胡须,环顾了下众人,蔡恒安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早知道贾赦真有本事,他刚才就不该答应贾赦的话,现在可好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衍圣公意味深长地看着公堂内外的学子们说道。 众人面色一白,当着衍圣公的面给贾赦道歉,这实在、实在…… 贾赦看到众人的脸色,他笑了。 笑得格外气人。 众人看得咬牙切齿,这时候,贾赦开口了。 “诸位与我都是读书人……” 众人眼睛顿时一亮。 难不成贾赦不用他们道歉了? “但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贾赦笑着说出后半句话,险些把人气得背过气去。 “你!”有人愤怒地看着贾赦。 “我怎么了?”贾赦依旧带着笑意,但那笑落在人眼里,却叫人从心里有些发寒,“我是杀人放火了?还是空口无凭诬陷他人了?” “什么诬陷,不过是误会罢了。”有人强词夺理、义愤填膺地说道。 “是啊,我们不过只是误会罢了。”旁人纷纷点头道。 “误会?”贾赦重复了下这句话,脸色随即一变,拂袖冷笑,“什么是误会!污人清白是误会?意图夺人功名是误会?逼我堂前自辩是误会?这误会可真是要人命!” 连环三问,问得众人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这三问问得他们百口莫辩。 他们也无力辩驳,只因为贾赦所说的无一字不是真的。 当冲动褪去,理智恢复,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所做的事情是多么愚蠢,只不过是怀疑,甚至连证据都没有,就被挑唆着认定贾赦是舞弊。 眼下是没有闹到陛下面前去,若是闹到朝堂上,那可不是小事。 众人心里大惊,后背几乎都湿透了。 许久的沉默。 贾赦双手背在身后,冷视着众人。 芝兰玉树,灼灼其华,风姿已现。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解元郎。”衍圣公叹道。 公堂内外的秀才们更加羞愧了,连衍圣公都默认了贾赦的才华,他们这些人更加无地自容了。 “我等给贾兄致歉,请贾兄原谅则个。”众人低下头,羞愧不已地道歉。 贾赦扫了众人一眼,冷哼了一声,转身对衍圣公道:“今日多谢老先生替我讨回公道,改日必定登门道谢。” “不必。”衍圣公笑着摇头,“老夫也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眼下事情已经清楚了,老夫也不久留了,只盼尔等日后勤勉学习,莫要再闹出今日的事来。” “是!”众人越发羞愧。 衍圣公走后。 蔡恒安愣住了,现在怎么办? 徐尚书可是要褫夺贾赦的功名,但是现在那些秀才们都道歉承认他们错了,还能告贾赦吗? “大人,学生要走了。”贾赦在蔡恒安跟前一拱手,淡淡地道。 “啊……好,走吧。”蔡恒安摆摆手,罢了,罢了,这是个硬茬子,硬要出手,自己就得掉一层皮,至于徐尚书,他们两家的恩怨,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吧。 出了公堂。 贾赦神清气爽,整个人心情明媚,就连看到章桁的马车时,都觉得那马车比以前好看多了。 说来也怪,章桁这人容貌极其风流俊美,偏偏这马车却是平凡得很,一点儿也不打眼。 “上车吧,解元郎。”章桁掀开车帘,笑道。 贾赦摸了下鼻子,心里暗道,他和这章大人也不知什么缘分,每次他倒霉的时候,总能遇见他。 贾赦就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这马车外头看着不怎样,里头却是实打实的舒服,座上铺着软垫,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清水中带着淡淡的竹香,让人有种置身于幽幽竹林中的错觉。 “大人的茶艺真叫学生念念不忘。”贾赦喝了一口茶后,赞道。 章桁斜着看了他一眼,口是心非,真要念念不忘,他那章府大门天天敞开着,也没见他打门前走过一朝,衍圣公那评论的确对,这解元郎的确是伶牙俐齿,而且,不但伶牙俐齿,还心口不一! “大人怎么这么看我?”贾赦被章桁的眼神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别是脸上有脏东西吧。 “没什么。”章桁喝着茶,岔开了话题,“我倒是有一事想要问你,不知你可否替我解惑?” “大人直问便是。”贾赦难得心情好,便直接答应了下来。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说动衍圣公的?”章桁将茶杯搁在茶盘上,细长白皙的手指搭着茶杯,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美感。 贾赦顿了下,抬起眼皮看向章桁。 章桁这问题问得可真是巧妙,既不会过于冒犯,又在表态他们的同一阵营。 “怎么?不能回答吗?”章桁笑了。 他笑得清浅、平静,反倒叫贾赦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实他对章桁本不该那么有戒心的,只是章桁地位太高,对他的态度反而那么的平和,这才是他这些日子一直抗拒和章桁接触的原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想太多了。 “没有不能说的。”贾赦浅笑着说道,“只不过是告知了衍圣公此次来于他是百利而无一害罢了。” “是吗?”章桁起了好奇心了,衍圣公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人物,能说服他来,连他也好奇到底是怎么说的。 “是的。”贾赦直视着章桁,他低声道:“衍圣公虽然是孔圣人的后代,但是其心思颇大,更一向颇为不满本朝对衍圣公的待遇,此次进京,他乃是待价而沽,想来一招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只是可惜七皇子,衍圣公看不上,太子殿下,衍圣公又接触不到。若再不做出点儿名声来,衍圣公即便是族长,也难以面对族人,故而学生就给他提了个建议。” 章桁的眸子底下泛起涟漪,他垂下眼眸,那涟漪便也渐渐消去。 然而,心里却掀起了波涛巨浪。 贾赦说错了吗? 不,没有,恰恰相反,他说的太对了! 对到远远超过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政治敏锐。 章桁自问,即便是他在贾赦的这个年纪,都未必能把一个人的心思算计得这么清楚。 尤其是算计一个地位如衍圣公这般高的人。 他此时心里万分庆幸。 贾恩侯是他天然的盟友,而不是敌人。 贾赦毫无察觉章桁的异样,他接着说道:“学生给衍圣公剖析了下利害,他亲自到公堂来,非但不会辱没衍圣公的地位,而且还能让人觉得他平易近人,在世人的心中留下好印象。而且,我还跟他保证,我愿赌服输!” 章桁点头,他喝了口茶,来遮掩住自己惊艳的神色。 不得不说,即使他在衍圣公这个位置,就算明知道别人算计了他,也绝不会因为这个计谋而生气。 因为,这个计谋对他来说,就如贾赦所言——百利而无一害。 “很好。”章桁沉默了许久后,轻轻说道。 “什么?”贾赦没听清楚章桁的话,下意识地抬眼看去,正好对上了章桁的视线。 章桁的容貌中以双眸最为出挑,若不是他素来不解风情,对那些男男女女的心思全然不放在心上,章府的门槛怕是早就被人磨平了。 贾赦耳根一红,忙低下头。 章桁并无察觉到贾赦的异样,他笑着给贾赦斟茶,“我夸你很好呢,你可高兴?” “……高兴。”贾赦在章桁的视线下不得不说实话。 贾赦在心里默默记下一个教训——不可直视章大人,因其容貌委实太过俊美。 第60章 “那我就送你到这了, 改日要喝茶到我府上来找我吧, 想来你应该知道我府上怎么走。”章桁调侃地说道。 “……好。”贾赦道。 贾赦目送着马车走远,才转过身, 往荣国府内走去。 林文、林武二人早就在大门口候着, 见到他平安无事归来, 都松了口气,露出喜色迎了上来。 荣庆堂内。 贾代善微合着眼睛, 半睁半闭。 贾政也估摸不出他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 贾政心里暗暗嘀咕,这老大去了这么大半天了,都没回来,怕是真出事了吧。 他正这样想道,就见到贾赦远远走来。 贾代善睁开了眼睛,沉着声道:“回来了。” “是。”贾赦道。 贾政心中暗自冷笑, 这老大板着一张脸回来那又如何, 功名没了就是没了, 日后说不定还不能够下场考试呢。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就窃喜不已。 “大哥,结果怎么样了?”贾政心里虽然幸灾乐祸, 面上因为贾代善在这里,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来,故而也露出一副关切的模样。 贾代善搭在扶手的手指稍稍一紧,眼神看似沉稳, 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些许紧张和担忧。 贾赦抬眼瞥了眼幸灾乐祸、恨不得能落井下石的贾政, 心神一动, 眉眼间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他的眼睛微微向下垂,不动声色之间流露出些许的沮丧。 贾政心里窃喜,果然,老大这回倒大霉了! 他此时心里乐得不行,却还是故意虚伪地安慰道:“大哥,您也别难过,只是往后这等事,咱们还是少做为好,咱们这样的人家,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你的。” 他虽然极力克制,但是话语中还是少不了带出些许嘲讽来。 贾代善怒道:“住口!” 贾政委屈地闭上了嘴巴,他心里暗自想到:老大就是舞弊了,被人夺了功名!有什么不能说的!也就是老爷太偏心他! 哼!但是再偏心又如何,功名没了就是没了。 老大以后就是一个废人了! 文不成武不就! 空有荣国府嫡长子位置又如何?日后又是妥妥的一个纨绔子弟。 他这样想着,心里顿时觉得好受多了。 毕竟,不管贾代善愿不愿意,荣国公世子之位迟早会是他的。 到时候,他和老大的距离可就越来越大。 “二弟怎么说这样的话?”贾赦故作诧异地看向贾政。 贾政愣了愣,没反应过来。 贾赦摇了摇头,“我知道二弟向来不喜欢我这个兄长,但是何必如此看人呢?都是自家兄弟,何以你不能盼着我好?” “不、不是你……”贾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赦打断了。 “衍圣公证明了我的清白。”贾赦嘴角含笑地说道。 他说完这句话,笑着对贾代善拱了拱手,“而且,老先生还当着众人的面对儿子好一番夸奖。” 贾代善眼里的怒气被喜悦代替。 他喜得眉梢眼角都漾出了笑意,摸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这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儿子怎敢欺瞒老爷?”贾赦说到这里,还故意顿了顿,朝贾政看去。 贾政哪里还不明白,方才自己看到的神色是贾赦故意流露出来的,贾赦是故意挖了个坑给他跳,但是偏偏他就跳了! 他心腔中怒火激涌,又羞又怒,除此之外,还有遮掩不住的嫉妒。 “不仅如此,那些读书人还都向儿子道了歉。”贾赦气死人不偿命地笑着说道。 贾政攥紧了拳头,脸色难看的叫人心惊。 偏偏贾赦不见好就收,反而一而再地火上浇油,他笑眯眯地说道:“想必经此一事,京城中就算有质疑儿子的,也说不出指摘的话来了。” 贾代善赞许地点头。 可不是嘛,原先几乎所有的人都质疑贾赦是否有真本事,但是,今日,他在公堂之上,当着衍圣公、当着诸多学生,力证了自己的本事,往后谁还敢再质疑贾赦的功名来之不当。 事实也如贾代善所料。 贾赦一战成名,自这日起,京城中读书人谁人不知道荣国府贾恩侯的学问那是连衍圣公都夸奖过的,就算有人心有不甘也只能忍着。 毕竟,以前质疑贾赦没什么,现在质疑贾赦就相当于在质疑衍圣公。 没有人敢这个冒这个大不韪。 “可恶!可恶!”蔡良将书桌上的东西都砸到地上,砚台砸得粉碎,墨水污了一地,他满脸狰狞,气得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蔡良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喘着粗气,拳头握得紧紧的,眼睛里仿佛能喷出怒火来。 贾赦的功名本该是他的!他现在的荣誉也该是他的! 他费尽心思,在徐成松耳旁煽风点火,让徐成松出手教训贾赦,到头来一切竟成了贾赦的踏脚石,非但没有毁了他,反而还让他声名远扬。 现在,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荣国府贾解元的本事! 谁不夸赞他浪子回头金不换! 就连建明帝得知了此事后,也对他赞了一句——此子大善! 他们所做的一切,竟然反倒成全了贾赦。 现在连带着文渊阁也一跃成为了京城中读书人采买文房四宝必去的地方,只因为有些人在私底下说,贾赦之所以能中解元,完全是因为文渊阁那神奇的小册子。 “可恶!!”蔡良一脚把墙角的花瓶踢倒在地上,恨恨地盯着地上的碎片。 总有一天,他会叫贾赦把一切都吐出来! “怎么样了?”徐成松微合着眼睛,闭目休息。 “蔡少爷在书房里砸了不少东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管家低着头回禀道。 “哼!”徐成松睁开眼睛,“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就知道发脾气。” 管家没有说话。 徐成松垂下眼眸,沉默许久后,他的眼里闪过难以辨清的神色,“叫他这阵子老实呆着,别出去外面丢人现眼。” “是。”管家道。 第61章 “老爷, 少…少爷的仇……”管家迟疑着开了口。 徐艮清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 眼下他因贾赦而死,仇人却风风光光, 这让他如何也无法忍。 “我迟早会讨回这笔血账的。”徐成松阴狠地说道。 他的眼里杀意毕露。 管家不做声了, 他知道徐成松说的一句话最终都会实现。 “查清楚了吗?” 状元楼里, 雅间内,贾赦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都查清楚了。”陈荣贵低声地说道:“这件事果真如你所料, 是徐家在背后推动,那几个秀才都招了,是蔡良的人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在学生当中煽风点火,推波助澜。而且,有人也认出了那天在公堂外,有个家仆行迹诡异, 也证实了此人正是徐家的家仆。” “这样看来, 他们是要给徐艮清报仇了。”贾赦沉吟着说道。 “徐家人不讲道理, 不过徐成松是个棘手的,我爹说了徐成松这个人油盐不进,自打他当官以来, 为人小心谨慎,做事滴水不漏,除了上次徐艮清的事外,他从未被御史们弹劾过一回, 要对付他不容易。”陈荣贵脸皱的跟包子似的, 连对着一桌子的好酒好菜都没了胃口了。 “那倒未必。”贾赦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眼神幽深地看着窗外,“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据。徐大人这番好礼相送,我不回报一番,倒像是我不知礼数似的。” 陈荣贵眼睛一亮,“你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倒是谈不上,只不过是拿徐大人的东西回敬他罢了。”贾赦嘴角轻轻勾起,他顿了下,笑着斜看向陈荣贵,“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今晚还想睡呢,快告诉我你要怎么办?”陈荣贵心急地催促道。 贾赦冲陈荣贵招了招手,附在他耳旁低声把盘算说了出来。 陈荣贵越听眼睛越亮,心里越欢喜。 他激动地拍了下桌子,“这主意好!” 靠这主意,就算不能扳倒徐成松,也能叫他吃个闷亏! 十数日的时间眨眼而逝。 这十数日内,贾赦的那件事也渐渐地被众人抛在脑后。 京城的百姓很健忘,不消几日就会把前些日子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忘记。 然而,看似平静的京城底下实则却暗流涌动。 衍圣公经此一事后,名声大振,却稀奇地闭门不见客,即便是达官贵人们派心腹家仆递了帖子上门求见,他也从不接见。 七皇子一派的人百般接触,却都被拒在门下。 得知此事后,七皇子暗恼不已,怪这老头不知好歹,却也拿他没办法。 徐成松依旧是每日点卯上朝,依旧是那个让人抓不到把柄的老狐狸。 这让那些有心想看他笑话的人心里惋惜不已。 但是,虚假的平静终究会被打破。 这日,卯兔时分,天还未亮,冬日的早晨日头总是很晚才起,天灰蒙蒙的,瑟杀的寒风使劲吹着,直把人的脸吹得刀割似的疼。 徐成松一如既往地自轿子上下来,走到午门门前。 这一切都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不知怎地,徐成松却觉得今天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他皱了下眉头,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下四周。 其他的官员们却都纷纷把视线移开。 不对劲。 徐成松心里想道。 他这时才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往日他来的时候,总会有官员上前来殷勤地打招呼,但是今日所有人却都好像没看到他似的。 却又都不敢和他的眼神对视。 徐成松顿了顿。 他朝蔡恒安看去。 蔡恒安腿肚子一软,他硬着头皮轻手轻脚地走到徐成松旁边。 “怎么回事?”徐成松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问道。 “徐尚书难道没看到今天的报纸吗?”蔡恒安紧张得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徐成松拧着眉头,不悦地问道。 “跟邸报差不多,上头写着近日来京城里头发生的奇闻怪事,一张报纸还有三十文呢。”蔡恒安自袖子中取出一张折叠成折子大小的报纸来,这是他今日来上早朝时,在路上听到有人叫卖报纸,一时好奇就买了一份,谁知道这东西却是叫人目瞪口呆。 他一来,就看见其他人也都是人手一份或者两人共看一份。 这些人边看还边窃窃私语。 徐成松展开报纸,他倒要看看到底这报纸上写了什么事。 等他看到贾赦以“满口胡言”的笔名写的一篇故事后,脸立即就阴沉了下来,气势可怖,压得蔡恒安两脚都软了。 在这篇故事中。 贾赦以化名写了前十数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并且将那幕后黑手的勾当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甚至还将那幕后黑手为何下手,下手的目的是什么,怎样利用读书人也讲得明明白白。 故而,只要是对之前发生的事有些许了解的,都能看得出这故事中被诬清白的人是贾赦,而那幕后黑手就是徐成松。 “撕拉——” 徐成松越看火气越大,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将那报纸撕碎了。 众人心里一惊,徐成松为官多年,老谋深算,沉稳似狐,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冲动。 有心人想了下报纸的内容,立即就明白过来了。 这贾恩侯实在够狠!手段够利落! 徐成松利用舆论辱他清白,那他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徐成松尝尝厉害。 而且,贾恩侯这招比徐成松的那招更高明,他分明将此事写得明明白白,偏又故意弄出些化名来,却又说什么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这可让徐成松就算要找麻烦,也无处下手。 除此之外,贾恩侯这招还祸水东引! 之前,贾恩侯让那些秀才们当着衍圣公、当着蔡恒安的面给他道歉,那些秀才们就算口服,心也不服,而且还怀恨在心。 但是,现在,这些秀才们如果知道,这一切背后都是徐成松在指使,他们只是无辜被利用,可想而知,那些秀才们的怨恨自然而然就会转移到了徐成松身上。 好一招一石二鸟! 真叫他们这些为官多年的也自愧不如! 第62章 蔡恒安额头上流下冷汗。 徐成松冷着脸, 气得脸上的肉都在发抖。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 他将撕碎的报纸丢还给了蔡恒安, 铁青着脸等着早朝的到来。 然而,今日早朝注定是不太平的。 冯道才刚掐着嗓子喊道:“有时早朝, 无事退朝。” 便有官员从位中出列, 手持着笏板, 恭声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徐成松等人看去, 那人乃是太子殿下一派的都察院御史薄昭然。 徐成松眉头一皱,薄昭然此人素来沉默寡言,但却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赞誉。 今日他出来,怕是没好事。 徐成松所料果然不假。 薄昭然一开口提的正是今天在闹市所发行的报纸,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报纸来,噔噔几步上前一递。 有小黄门取了, 检测了一番后转呈给冯道。 建明帝自冯道手中接过报纸, 打开一看, 报纸的正中央正是贾赦托名“满口胡言”所说的故事,他眼皮一掀,环顾了下殿下众人的神色。 太子身居东宫, 对外头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满脸茫然,只是他素来乖巧懂事,此时即便好奇, 也不绝不会逾矩。 七皇子则早已知道此事, 此时低垂着头, 手紧握着。 徐成松是他一派的得力干将,徐成松受辱,就等于他受辱! 打工还得看主人! 贾恩侯这次真惹怒他了! “不过是一故事而已。”建明帝的心思转了又转,最后拍板下了定论,“何须到殿前来说。” “陛下,此故事看似故事,但内中深意不可小觑,此故事中区区一小官都能以舆论害人,微臣是因此想到了前不久太子殿下身上的事……”薄昭然果然狠! 一句话就立即把这件事的形态变得格外严重。 原先这件事只不过是贾家和徐家之间的冲突,但是一下子就变成了太子和七皇子之间的事。 虽然,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涉及到太子,建明帝就无法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况且,他对当初这件事心中就存有怒气,此时再次提及,二事并提,让他原本对七皇子重新产生的好感又降了下去。 他看着七皇子,眼神中带出了怒气。 “父皇,此事不过是戏谑之言,岂可当真?”七皇子徒禄忙解释道。 他心里暗恼,之前太子那事分明不是他们所为,偏偏所有人都笃定了是他们干的,这次徐成松又用了几乎差不多的计策,实在难怪别人会误会。 “哼,戏谑之言?”建明帝冷着脸色,“倘若真是戏谑之言,何须到殿前来说。” 同样一句话,此时却有了不同的意思。 徐成松心中知晓,建明帝这是改了主意了! 薄昭然不卑不亢直立在殿中,“陛下圣明。” 做臣子的,最重要的就是知道给君王留颜面,比如现在,建明帝一时改口,就得聪明得装聋作哑,当作不知道。 “此事必须彻查,朕倒要看看是哪位大臣手段如此高明,竟对一解元下此毒手,这要是成了,日后会元、状元岂不是也可随意任你等左右!”建明帝说到这里,愤慨地拍了下龙椅。 龙颜大怒! 众人屏息凝气,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殿内寂静。 就连呼吸声都听闻得清清楚楚。 有些人此时心里却如同擂鼓一般,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后背几乎都湿透了。 众人都听出了建明帝敲打七皇子的意思来。 不得不说,七皇子这回真是下了一招烂棋,左右民意这等犯忌讳的事,就算是储君做了,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他本来还和太子隐隐有相抗之力,现在已经落于下风了。 七皇子徒禄此时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彻查?!他几乎瞬间吓得腿都软了。 不用想也知道,彻查的结果会是什么——他所做过的一切见不得人的事都会被章桁趁机挖出来,这里头可有不少要命的把柄,到时候,他就算再讨父皇喜欢,在九五之位面前,父子亲情也都会比一张薄纸还来得脆弱。 “陛下,此事是臣的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徐成松竟然从位中出列。 他撩开衣袍,屈膝跪下。 章桁在心里啧了一声,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弃卒保车,够狠! 众人愣了愣,看向徐成松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 徒禄心里松了口气,感激不尽地看了徐成松一眼。 徐成松低着头,眸底深沉,所谓的彻查不过是个幌子,建明帝对这件事未必不心知肚明,与其拖累七殿下,倒不如舍了自己,一来给七殿下分忧,二来倒显得光明磊落。 “哦?”建明帝眯了下眼睛,打量着徐成松。 “此事与徐卿有什么关系?” “陛下,此故事中的大臣正是微臣,微臣有一侄子乃是微臣兄弟的独生子,他此次也下场考试,谁知才学浅薄,却是名落孙山。微臣素来疼惜此侄子,受其挑拨,一时冲昏了头脑,做出这等恶事来,请陛下责罚!”徐成松低垂着头,一副认罪的模样。 章桁摇了摇头。 徐成松就是徐成松,即使在这个时候,依旧知道如何给自己减少罪责。 将罪责推卸到侄子身上,这样一来,又少了朝臣倾伐的罪名,又多了几分无辜。 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受人挑拨”的可怜人。 第63章 众人心中不禁对徐成松的棘手程度重新改观了。 毕竟, 对别人狠不难, 对自己都狠才难。 有这么一个对手,荣国府怕是要日夜寝食难安了。 建明帝微微眯着眼睛。 没有人能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徐成松屏息凝气。 即便他有蔡良做挡箭牌, 贸然认罪也有很大的风险。 他在赌,赌建明帝即便动怒也不愿意轻易打破太子和七皇子殿下之间的平衡。 如果他倒下, 七皇子这边的势力势必会受到很大的削弱,到时候太子一家独大, 而仍在位的建明帝则势必会坐立难安。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性格宽厚温良, 但是在九五之位面前,父子相残的事也不少见。 许久的可怕的沉默。 大殿内所有人都在等待建明帝的话。 章桁却不然。 如果说满朝文武当中, 谁最了解建明帝。 除却章桁外, 再也没有别人了。 他见建明帝沉默, 心中就已经明白他的决定了。 果然,建明帝在许久的沉默后, 开口了:“原是徐卿家,这事虽然由你而起, 但也不能全怪你, 只怪你那侄子心胸狭隘,才哄骗了你。” 七皇子徒禄面露喜色,心中对徐成松越发感激不尽。 众人有些不清楚其中来源去脉的,心里暗暗咋舌——这陛下对徐成松未免也太过偏心了。 原先还一副雷霆大怒的模样, 现在却好似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当真是圣意难测。 “陛下言之极是。”一直沉默的贾代善突然出声了, 他叹了口气, “徐大人能知错, 实在是幸事,圣人亦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所有人愣了下,贾代善这些日子一直都保持着沉默不语的姿态,甚少开口。 以至于当他此时出声,所有人竟都惊了。 而那些老人却不以为然。 贾代善以前在朝堂上,舌辩群儒,喷得七皇子一派狗血淋头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有人忘了,可有些人还没忘。 所有人都等着贾代善的回击。 而贾代善也不负众望,他接着说道:“只是不知徐大人何时到我们府上来登门道歉,我们也好先做准备,来迎接徐大人?” 什么? 徒禄猛然偏过头去看贾代善,让徐成松给贾赦那家伙赔礼道歉,这算什么! 堂堂一个大臣给一个解元道歉,别说历朝历代没这事,就是四海内外也从不曾听说过这么荒唐的事。 众人心中一惊,有人面带微笑,有人神色不变,有人讥嘲冷笑。 建明帝愣了下,起初也觉得荒唐,但转念一想,徐成松和老七的事实在嚣张,不打压一下,日后不知要折腾出什么乱子来,让徐成松去给贾赦道歉,正好可以压压他们的锐气。 “可。”建明帝点头道。 贾代善露出了个微笑。 章桁抿唇一笑,荣国公依旧是那般出手狠辣!只这一招就折辱了徐成松的颜面,又顺势打压了七皇子一派的气焰。 徐成松几乎没把嘴唇咬出血来,他闷闷地答道:“臣知晓了。” 徒禄心中暗恨不已,对徐成松的委屈更加愤慨,打定主意日后必定要把这次亏讨回来! 散了早朝。 众人离开时都忍不住朝徐成松看去一眼。 冬日的太阳不大,冷风吹着。 徐成松沉默的站着,他的手掌心摊开,掌心中满是掐得流血的指甲印。 徒禄朝他走了过来,在走过他身旁的时候,低声地说了一句:“徐大人辛苦了。” 徐成松不可察觉地点了下头。 “去荣国府道歉?!”蔡良得知了此事后,惊讶地从椅子上起来,他又惊又怒,心里头怒火灼烧着,烧得他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 “他贾恩侯算什么人,竟然要叫大伯去给他道歉!荒唐!实在荒唐!” “蔡少爷,这话不能说。”管家平静地板着脸提醒道。 “为什么不能说?!”蔡良怒气冲冲地看向管家。 “因为这事是陛下同意的。”管家淡淡地说道。 蔡良顿时语扼,这的确是不能说。 “那…那难道真要去给他道歉吗?”蔡良心中忿忿不平,恨得牙痒痒。 管家看了他一眼,“不止老爷要去,蔡少爷也得去。” 蔡良愣了,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徐管家,张了张嘴,到底没敢说出个不字来。 “怎么说?”徐成松手指捻着一枚黑子,淡淡问道。 他在盛怒的时候,都会和自己下一盘棋,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今日,他已经下了第二盘棋了。 “蔡少爷没有说不字。”管家恭敬地回道。 徐成松嗯了一声。 管家犹豫了一下,“不过,蔡少爷—又出门了。” 他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是徐成松也知道蔡良去了什么地方——花月楼,京城最大的青楼。 “随他去。”徐成松刚刚拿了他当挡箭牌,不介意给他一些甜头。 蔡良带着怒气出门,本想是到花月楼去一醉方休。 谁知道,他常点的绿玉却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王妈妈,不是说好绿玉不接外客吗?”蔡良怒道。 老鸨眼神一转,哎呦了一声,拍了下脑袋,涂满脂粉的脸挤出一个笑容来,“蔡公子,你说我这脑子,上了年纪就记不住事了,可真是对不住,要不,这样,叫翠烟陪您吧?” 她脸上带着笑,心中却鄙夷不已。 这蔡公子原先还以为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子弟,没想到却连个屁都不是。 每次来都扣扣索索的,出点儿银子心疼得跟挖心头肉似的。 要绿玉招待他,下辈子吧! “不成!我就要绿玉!”蔡良本就满腹怒气,哪里肯罢休。 “那可不成,蔡公子。”老鸨伸手一招,一个满头钗环的姑娘俏生生地走了过来。 蔡良一把把老鸨推开,他正在气头上,此时哪里肯听一个老鸨的话,气头上来便一间间房搜了过去,闹得鸡飞狗跳。 老鸨急得眼睛都红了,忙叫龟/公去带人上来。 “吵什么吵!”蔡良搜到第八间房间的时候,总算是把人找到了。 屋子里不但有绿玉,还有个一身锦服的公子哥。 “哟,这不是蔡子恒吗?”那公子哥立即就认出了蔡良来了。 蔡良铁青着脸,“你又是谁?” “我是谁不要紧。”公子哥揽着绿玉的腰身,笑眯眯地说道:“蔡公子竟然有闲情逸致出来玩才真叫人吃惊,现在谁人不知道你蹿说你大伯徐尚书诬陷贾恩侯清白,谁人不说你狼心狗肺,心思恶毒,我要是你,就别出门了,免得丢人现眼,遭人白眼!” 第64章 “什么?”蔡良怔住了, 他张了张嘴, 脑袋里轰的一下,一下子有些懵了。 “哟, 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啊。”那公子哥浪荡地倚靠在绿玉的肩膀上,恶意地说道:“看来徐尚书也没把你当自家人。” “你胡说!”蔡良一惊一气, 整个人脑子都糊涂了! 他愤怒地扬起拳头,却被赶来的龟、公拉住了双手。 “蔡公子, 您还是下次再来吧。”蔡良被“送”出了花月楼, 老鸨不客气的笑着说道。 花月楼后台硬着,根本就不怕蔡良背后的徐成松。 蔡良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口。 在挣扎的时候, 他身上的衣裳都凌乱了。 然而, 此时更叫他难受的是, 那些来往的人都拿着看猴戏的眼神看着他。 “哎呦,这不是那报纸上说的那位大官的侄子吗?”有人认出了蔡良来了, 毕竟蔡良这些日子在花月楼里也算是出了名的又要名声又抠门的的人。 “真是他呀,怎么被老鸨赶出来了, 该不会是不舍得花钱吧?”旁边的人笑嘻嘻嘲讽道。 蔡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怒瞪向那些人。 然而,能出入花月楼的多半是达官贵族的纨绔子弟们。 这些人的家族势力都不小,如果蔡良是徐成松的儿子,他们还会卖徐成松一个面子, 但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侄子罢了, 这些纨绔子弟怎么会放在眼里。 故而蔡良的反应只是让他们更加放肆地嘲讽。 蔡良灰头土脸地回了府。 他也不敢去质问徐成松, 吃人嘴软, 拿人手短,他哪有资格去质询他。 故而,蔡良又把这一笔账记在贾赦的头上。 然而,没等他报复贾赦,贾赦这厢却发生了一件事。 “陈阳然?”贾赦皱着眉头问道。 “是,他是甲子年的考生,也是我们陈家的旁枝,年少时便有神童之称,当年会试考试,我们陈家上上下下,连同江南的学子们都笃定他必然会榜上有名,甚至还说不得能拿状元,但谁曾想却是名落孙山。”陈荣贵说到这事,不免有些唏嘘。 “可这跟登报有什么关系?”贾赦不解地偏头问道。 “当然有关系。”陈荣贵急切地说道,“这里头大有文章。” “什么文章?”贾赦敏锐地察觉到陈荣贵说的这件事恐怕不是什么小事,乡试就能闹得满城风雨,会试这等大事,真要有问题,恐怕绝对能把京城的半边天给掀起来。 “当年会试时,徐成松是主考官,所有人都以为他刚正不阿,绝不会徇私枉法,故而这陈阳然得知落榜后,也不曾怀疑这其中是否被人动过手脚,只是感慨时运不济。他家境贫寒,孤儿寡母,全靠着族人救济,但是及冠之后,他便拒绝我们族人帮忙,被个官员请去当了幕僚,谁曾想,许是老天有眼,那官员一日酒后失言,将事实告知了他,他这才知道,当年他本来合该榜上有名,却被徐成松掉包,将他的卷子与那官员的卷子调换,那官员也是因此良心过意不去,才让陈阳然当了他的幕僚。” 贾赦心想,他原先想的错了。 这事不是能把京城的半边天掀起来,而是能把整个京城的天都掀开。 主考官出手调换考生卷子,这事传出去,徐家必死无疑了! “他可有证据?”贾赦心里虽有主意,但也不会贸贸然行事,冷静地问道。 陈荣贵苦笑一声,“哪有证据,他一个幕僚,若不是侥幸从哪官员醉话得知,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此事。” 贾赦了然又无奈。 事实的确如此,陈阳然一无家世背景,二无人脉关系,想也知道如何能搞到证据。 况且对方又是徐成松这样千年的狐狸,他一小小举人,遭此大祸,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如何申冤?如何讨回公道? “自打得知了这事后,他日日夜夜愤恨不已,恨徐成松不公,每日对着仇人,又不敢轻易请辞,生怕被那官员得知他知道秘密,对他家人下手,日夜受此煎熬,不瞒你说,他如今才三十多岁,已经憔悴得好似七老八十似的。我这次来,不是求你一定要帮他,这事不容易我知道,只是倘若你有心对付徐成松,此事便可成为扳倒他的利器。”陈荣贵叹了口气,说道。 “我知道。”贾赦道。 “这样吧,”贾赦敛眉思索,抬起头来道:“那人若是方便,你去寻他来,我和他好好谈谈,真要扳倒徐成松,此事得从长计议才是。” “好。”陈荣善道。 “真有这事?”贾代善皱着眉头,热气氤氲中,他的神色有些模糊难辨。 “应该做不了假。”贾赦道,“儿子打听过了,那陈阳然的才学当年的确是众人称赞,因此他落榜后,至今仍有人觉得他时运不济,有些可惜。” “真是如此的话。”贾代善顿了顿,“你打算这事怎么办?” 贾赦沉默了几秒钟,徐成松不倒台,迟早还会对他们荣国府下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手。 “儿子有一主意,只是不知是否可行,还请老爷帮忙掌掌眼。”贾赦说道。 贾代善看着他的神色,微微笑道:“卖什么关子,快说来听听。” “是。”贾赦道。 …… “大伯,咱们就要去给贾恩侯赔礼道歉吗?”蔡良满腹怨怒,嘟囔着说道。 “你要是不愿意,现在可以下去。”徐成松闭着眼睛,平静地说道。 蔡良见他这模样,吓得打了个哆嗦,低下头不敢再抱怨了。 马车缓缓驶到了荣国府门前。 荣国府正门大开着,却只见赖管家带着几个家仆在门口候着。 “这…也太折辱人了!”蔡良抓着车帘,指节都发白了。 徐成松身为朝廷大臣,无论和荣国府有多少瓜葛,贾代善明面上本该得做出亲亲和和的姿态来,但现在徐府早就下了帖子,此时贾代善非但没有出府迎接,还只派了几个家仆在门口。 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下徐成松的面子! 徐成松却仅仅只是一抬眼,就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下了马车,施施然上门去,丝毫不见被折辱的气闷。 蔡良气得咬牙,但是徐成松一走,他也得跟着走,只好忍着怒气跟在徐成松后头进了荣国府。 一进荣国府,蔡良这才发觉荣国府的气派。 荣国府虽然不是世家,但上一辈荣国公功劳赫赫,被赐下的荣国府乃是前朝的王爷府,雕栏画壁,亭台楼阁,抄手游廊,处处无不大方,处处无不森威。 蔡良看得眼热不已,不由便流露出艳羡的姿态来。 赖大看在眼里,眼里带出几分鄙夷来。 徐成松眼神冷冷朝蔡良一刮,把蔡良吓的一激灵,连忙收回视线。 “徐大人这边请,我们老爷在花厅里等着您呢。”赖大却是不敢对徐成松造次,恭顺地说道。 “嗯。”徐成松道。 第65章 “徐大人。”贾代善笑着从座中起来, 迎了上去。 徐成松也露出了个笑容,两人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的虚假, “贾大人。” “徐大人,请坐。”贾代善笑呵呵地说道, “不知徐大人大驾光临, 有失远迎, 真是抱歉。” 蔡良心中愤慨,昨日就下了帖子, 这才几日就不知,分明是故意的。 他视线再往贾代善身后的贾赦一扫,贾赦正低头垂手站在贾代善身后,眉眼间意气风发,再对比他这些日来的遭遇,蔡良心中简直是怒火中烧。 察觉到蔡良的视线,贾赦抬起头来,见到他满眼嫉恨地看着自己,非但不惧,反而还故意勾起唇角挑衅地笑了笑。 蔡良一下子就跟点着了的爆竹似的, 瞬间就炸了。 要不是顾忌着这是在荣国府, 又当着徐成松和贾代善的面儿,他都想和贾赦打架了。 徐成松似乎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眼神交锋。 他回过头,眼神轻飘飘刮了蔡良一眼, 蔡良立即收回视线, 不敢造次。 贾代善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心里对徐成松的戒备越发高。 以徐成松的地位, 他愿意这么屈尊,背后必定是有阴谋。 “徐大人,这次来怎么带了这么多礼?”贾代善心神一转,将视线落到徐成松带来的几箱子上,笑呵呵地问道。 “贾大人,本官此次来是要代侄子向你们父子赔罪,这点儿小礼不算什么。”徐成松道。 蔡良气恨地握紧了拳头。 徐成松越是这样恭顺,贾代善心里就越发警惕。 他斜着朝贾赦看了一眼。 贾赦心领神会,有些话,贾代善不能说出口,他却可以说,“徐大人未免太过客气了,您来赔礼道歉何必带这么多重礼?心意到了便是了。” “呵呵,世侄这话我可不爱听,”徐成松笑着说道,“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况且此次送礼,本官送的也是些文房四宝,恰好适合你用。” 贾赦心里头一紧,当着他这个杀子仇人的面儿,徐成松都能言笑晏晏,此人的城府实在可怕! “本官尚且有要事在身,此事便速战速决吧,子恒。”徐成松看了蔡良一眼。 蔡良的身体一僵,怒火和羞恼如火焰般席卷了他的所有情绪,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里的恨意汹涌而出。 贾赦看了他一眼,心中却毫无同情。 食得咸鱼抵得渴!他当初拿着徐成松的名头耀武扬威的时候,就该想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徐成松可不是吃素的。 “贾、贾兄,这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蔡良弯下腰,对着贾赦拱了拱手,他深深地低着头。 贾赦淡淡地说了句不必了,蔡良好似死里逃生一般呼出一口气,走回到徐成松身后。 徐成松笑道:“既然如此,此事就这么了了,本官也该走了。” 他说完话,不顾下人才端上茶来,就要起身离开。 才刚起身走两步,忽而身后,贾赦开口了,“徐大人的道歉呢?” “什么?”徐成松猛地回过头来,他的眼神一刹那凶恶的叫蔡良险些腿软得瘫在地上。 “蔡子恒已经道歉了,但是徐大人可还没有。”贾赦淡淡地直视着徐成松那几乎噬人的眼神,寸步不让地说道。 “老大。”贾代善提醒道。 贾赦对他安抚地看了一眼,而后直视着徐成松,道:“徐大人莫非是想反悔?” 徐成松盯着贾赦,那眼神凶狠得叫人半夜回想都能惊出一身冷汗出来。 仿佛要一刀一刀地将他切成片一般。 在许久的死一般的沉默后。 徐成松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一字一字第说道:“对不住。” 贾赦点了下头,不做声。 徐成松拂袖而去,蔡良幸灾乐祸地看了贾赦一眼,紧跟着离开。 花厅内剩下贾代善父子二人。 “你不该这么莽撞的。”贾代善不赞同地说道,徐成松就是一只老虎,眼下他虽然蛰伏起来,但是迟早会出手,这样刺激他、得罪他,对他们没好处。 “老爷,我是在试探他。”贾赦看着徐成松远去的方向说道,“一个朝廷大官,竟然愿意跟仇人低头道歉,徐成松必定是在图谋什么,如果不先出手,他迟早就会对我们出手。” “你拿定主意了?”贾代善顿了顿,问道。 “嗯。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贾赦握紧手,说道,“徐成松必须死!” 状元楼。 贾赦进雅间的时候,陈荣贵对面坐着一个面容憔悴沧桑的男人,那男人似乎坐立难安,一见到贾赦进来,就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这位便是昭然兄吧?”贾赦亲切地笑着打招呼。 陈阳然受宠若惊地点了下头,“贾、贾兄。” “你是荣贵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不必客气,唤我恩侯便是了。”贾赦在陈荣贵身旁落座,笑语盈盈的姿态让紧张不已的陈阳然放松了下来。 说句实话,陈阳然今日来,纯粹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 这些年来,他心里藏着这个秘密,背负多年,早已不抱任何希望,这次来,还是陈荣贵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服他,他才来的。 “昭然兄既然来了,不知是抱着怎样的决心?”贾赦才一落座,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他不喜欢兜兜转转的绕圈子套话。 “什么怎样的决心?”陈阳然许是一时紧张,竟糊涂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贾赦不恼,笑道:“这决心嘛,有多种,一种是破釜沉舟非得讨回公道不可,一种是半途而废,不敢冒上,只图保命,一种是万事由人出头,不敢露面,还有其他的决心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我这次来,自然是抱着帮昭然兄的心思,但是昭然兄是怎样的心思,我可还未清楚。” 贾赦问得话实在太过直接了。 陈阳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忐忑不安之余心里头又有些看见曙光的激动。 毕竟,贾赦这样的态度才是真正的想要帮他的意思,不然的话,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也不必如此开门见山。 第66章 陈阳然低下头, 咬着下唇。 这些年他背负着这个秘密,忍受着本属于自己的功名利禄被人夺去的痛苦, 日日夜夜无法入眠,眼下有个机会能让他沉冤得雪, 是进还是退?! 进一步, 说不定粉身碎骨, 家破人亡。 退一步,却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只是往后余生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和那顶了他的荣誉的恶人飞黄腾达,荫庇子孙后代衣食无忧,而他却只能忍气吞声。 陈阳然内心万分纠结,如同刀割火燎一般。 贾赦也不催促他,他知道这事要下决定不容易,世间事都是如此,哪里有十全的法子。 陈荣贵在一盘看着都替陈阳然着急。 他是个直性子,当下就拍着桌子说道:“昭然兄,这事你还犹豫什么,难得有个机会能让你讨回公道, 你不同意, 难不成真要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吗?” 陈荣贵这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把陈阳然所有的犹豫都击碎了。 “好!我豁出去了!”陈阳然抬起头来,以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说道。 贾赦嘴角扬起, 露出些许喜色, 他伸出手, 给陈阳然倒了杯茶,“有昭然兄这话,我便放心了。昭然兄也不必担心,我这次来,内心已经有了盘算。” 他说道这里,眼睛闪过一道幽暗的光芒,好似黑夜里一簇火花一闪而过,不见踪迹。 章府。 休沐时日,章桁难得有闲情逸致,他身着一身月白色竹纹镶边长袍,衣角处金丝暗纹若隐若现,手中狼毫笔一挥,一枝笔挺的竹子昂然冲天而上,不屈不让不避的气节透纸而出,中空外直。 章桁退后一步,欣赏着这灵感骤然而来画成的峭壁青竹,唇角抿了抿,倒是和那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老爷,荣国府贾公子求见。”书房外,一家仆垂手低头通报。 章桁忽而笑了,这人还真是不禁念叨,才刚想到他,他就来了。 他将狼毫笔搁在笔架上,伸手入铜盘用皂胰清洗干净,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干手后,往外走去。 “恩侯怎么来了?”章桁在椅子上落座后,笑着看向贾赦。 贾赦莞尔,“自然是想章大人的茶了。” 章桁斜挑起眉看向他,“我的茶价格可不菲。” “大人放心,学生自是带够了茶钱来的,不知徐家可值得上一杯茶钱?”贾赦缓缓说道。 章桁眉头一动,眼里的轻松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慎重,他看了丫鬟家仆们一眼,一摆手,众人如潮水般退下。 大厅内独剩下章桁和贾赦二人。 “此话可当真?”章桁正色问道。 “一点儿不假。”贾赦对答道。 “若是如此,那可就不止一杯茶钱了。”章桁起身,“此处四处开阔,不宜煮茶,恩侯随我来吧。” 他昂首阔步,身姿似山中松柏,潇潇簌簌,清幽中独见风骨,一双瞳仁黑若深渊,直视不见底。 书房内。 散发着清幽的竹香的水咕噜噜冒着泡,红泥小火炉被炭火烧得越发红艳,章桁揽袖,如玉般修长的双手握着炉柄,娟娟热水自壶嘴倒出,茶叶在水中打转、舒展,最后缓缓地沉到底下。 茶香四溢。 带着淡淡的苦和一丝意犹未尽的甜,贾赦叹道:“好茶。” “茶已经喝了,那么茶钱也该付了吧。”章桁啜了口茶,轻笑着说道。 “当然。”贾赦道:“学生可不敢抵赖茶钱。” 待贾赦一五一十将此事经过说明白后,章桁眉头缓缓舒展开,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正侃侃而言的贾赦,眉梢忽地跳出一点笑意来,他那画看来还不像这人,这人应该是小狐狸才对,看似无害,但实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惊天动地。 徐家案子是一次,解元自辩是一次,而这次也是一次。 章桁心里有股感觉,徐成松对上他,胜算不大。这念头若是传出去,必然让人笑掉大牙以为他满口胡言,但是章桁却不是在胡说。 “你想我怎么配合你?”章桁不愧是章桁,他在贾赦说完这件事后,就知道贾赦这次登门来的目的,陈阳然的确是扳倒徐家的一把利器,但这把利器尚未开锋,伤到的只能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 “章大人本事通天,想来必定有办法能找到当年的证据。”贾赦眨了眨眼睛,历年会试的卷子都会被封存到贡院里头,而当年徐成松虽然是主考官,但是他的本事再大,也无法销毁卷子,因此只要找到当年陈阳然的卷子和那个冒顶了他功名利禄的官员的卷子,将二人的卷子与誊抄后的卷子对比,就能真相大白了。 但是,这个过程无疑于大海捞针,而且要进入贡院可不容易。 贾赦没办法做到。 但他相信章桁可以做到。 “你倒是看得起我。”章桁嘴角噙着一抹笑容,却是默许了。 贾赦笑一笑,“章大人的本事,谁人不知。” 他意有所指,章桁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心知他是猜到了乡试里头的交锋,垂下眼眸,轻吹茶杯上的点点碎末,“恩侯言重了,本官不过有点儿本事罢了。” 然而,有点儿本事的章桁在过了三天后,就将证据交给了贾赦。 贾赦低头看了一眼证据,再抬头看看章桁,有点儿懵。 这么快?! “章大人。”贾赦彻底服气了,他本来还以为少说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才能找到,没想到这才三天就把证据拿到手了。 章桁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他压了压笑意,淡淡道:“你们看看吧。” “是。”贾赦道,他对一旁坐立难安的陈阳然说道:“昭然兄看看吧。” 陈阳然紧张地说了句是,低下头去看那四份卷子,会试规矩,考生的卷子是糊名的,糊名后还要再由着小吏们誊抄一遍,为的是防止有考官认出笔迹,没想到这一本是放着作弊的法子到了徐成松手上却成了他帮助考生作弊的方法。 “这一份是我写的。”陈阳然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卷子出来,他又看了一眼,把另外一份卷子也挑了出来。 这另外一份则是小吏们誊抄的。 但是名字却不同,陈阳然写的那份卷子上是他的名字,而另外一份卷子上写得则是白用恩这名字,而白用恩则正是请陈阳然当幕僚的那位官员。 “物证已在了。”贾赦指着卷子说道。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一把火了。 回府后,贾赦回到书房内,他在书房静静地对着书桌沉思了半晌。 忽而,提笔挥挥洒洒在纸上写下一篇文章来。 第一步。 示敌以弱。 “卖报啦,卖报啦,甲子年科举舞弊案新鲜出炉,快来看看吧。”一大早,京城里便有不少小少年怀里揣着一大叠报纸在街头巷尾叫卖。 “嘿,这报纸是何物?”茶馆里,有人喝着茶听到叫卖诧异地问道。 同座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道:“那报纸是近日来京城的稀罕事,你才回京没多久,不知道也正常,干脆买一份来瞧瞧便是,一份报纸也就几十文左右。” 能到茶馆里来消磨时间的多半是手头宽泛的,几十文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一碗茶钱,索性就招手买了一份报纸。 打开一瞧,这报纸中间赫然写着一个震人发聩的故事。 那人看的目不转睛,不到半盏茶时间已经将故事看完。 待看完后,那人气怒地拍了下桌子,“嘿,这事到底是真是假?难道真有大臣该冒天下之大不韪,将那举人的功名转给他人不成?” 后头不知何时围观的人纷纷问道:“兄台,这到底讲了什么,让你恼成这样,快和我们说说。” 那人也不客套,见众人都翘首以盼,索性把说书先生的工作也担了,拿着报纸在茶馆中大声念出,他的语调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将个故事说的揪心不已。 众人听罢,也纷纷叫骂那大臣不是人! “不过是一故事而已,何必当真。”掌柜的忙出来打圆场说道。 “可不一定就是故事,你们瞧这写的人是谁,是“满口胡言”,此人前次不也说了大臣诬陷解元郎清白的故事,后来咱们不也都知道,这事是真的!”有人气愤不平地说道。 “是啊,是啊,你们看今日这则故事的大臣和那解元郎故事的大臣简直就是同一个人,我看,指不定真是那位。”有人朝徐府方向努了努嘴。 众人瞬间了然。 再仔细一想,甲子年——算算时间,不正是徐成松当主考官的那年吗? 所有人顿时都明白了,这个“满口胡言”所说的故事恐怕又是真事了。 随着一份份报纸的卖出,京城中风云再起。 各个大臣们拿到报纸后,有人对“满口胡言”的话深信不疑,有人则满腹狐疑,疑心这“满口胡言”这回真是胡言!徐成松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可从未传出过这样的传闻出来,这次的事说不定是有心人诬陷他清白。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都在观望,等着事情的发展。 “大伯,大伯。”蔡良手拿着报纸匆匆跑到徐成松的书房内,待看到徐成松阴沉着脸看着报纸后,他的声音立即消失了,屏息凝气地站在一旁等着。 徐成松看着报纸,他一言不发,身上却不断地散发出叫人心惊的冷气。 第67章 “大伯, 我们可不能对这事坐视不理, 贾恩侯满口胡言, 诬陷您的清白, 要是我们不澄清,被御史往上一告,那可就百口莫辩了。”蔡良着急地说道。 他这次着急可是发自内心,他巴结徐成松这么久, 忍气吞声,为的还不是徐成松手头上的权势, 若是徐成松倒了,那他这么久的辛苦岂不是就白费了。 “安静。”徐成松淡淡开口。 蔡良委屈地闭上了嘴巴。 徐成松随手将报纸丢在一旁, 蔡良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他,发现他脸上竟然非但没有怒气, 反而还带着一丝笑意。 蔡良愣了。 遇上这种事, 徐成松不应该暴怒?不应该想要找贾赦麻烦吗? 怎么会笑得出来? “大、大伯,你打算怎么办”蔡良小心翼翼地问道。 徐成松似笑非笑地看了蔡良一眼,“你觉得贾恩侯为什么会在报纸上登报说出此事?” “那当然是为了报复大伯。”蔡良毫不犹豫地想也不想地回答。 徐成松嗤了一声, “蠢货!你不想想,他之所以登报正是因为他没有证据, 如果他有证据的话, 何必打草惊蛇,只需要把证据交给他老子, 到时候我自然逃不了一劫了。” “哦!”蔡良拉长了尾音, 语气兴奋地说道:“我明白了, 大伯,贾恩侯登报是做了一件蠢事,他手头上必定没有证据,所以我们可以反过来控告他污蔑朝廷命官的清白!” 蔡良说到这里,兴奋得手都发抖了。 前些日贾恩侯逼着他道歉赔礼,眼下风水轮流转,贾恩侯犯到他手上,他可不会让他那么好过! 还不算蠢到家了。 徐成松冷冷瞥了他一眼,想道。 “管家,”徐成松收回心神,冷着声音对管家说道:“备轿,我要到殿前去击鼓名冤!” 蔡良愣了下,随后心里充满喜意。 大安朝□□太宗皇帝时候,便有一规矩,若是遇到奇冤,无论朝廷大臣还是平民百姓,都可击响午门前的鸣冤鼓,届时陛下与文武百官都会替那人讨回公道。 但是若是贼喊捉贼,或者案件小,击打鸣冤鼓的后果则是重打七十大板,发配充军。 故而,鸣冤鼓设立多年,一百多年来却从未敲响过。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一声更比一声响。 御书房内,建明帝正与几位大臣商讨国事,旁边太子侍立,忽而,鼓声传来,一声声擂鼓声响彻云霄,震耳发聩。 众人都愣了愣,一刹那间没明白这鼓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建明帝皱着眉头,“何人在宫中喧哗?” 太子徒源迟疑地说道:“父皇,这声音像是从午门那里传来的。” 午门? 所有人立即想起了鸣冤鼓,随即脸色大变。 “鸣冤鼓?!”建明帝从龙椅上起身,他脸色肃然,对身旁的冯道看了一眼,“去看看,到底是何人敲响了鸣冤鼓,把他带进来。” “是。”冯道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御书房内,众人心思各异。 有的在寻思到底是何人敲响了鸣冤鼓,有的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当冯道带着徐成松进来的时候。 众人立即如遭雷劈一般,错愕地看着徐成松——怎么会是他? 建明帝也愣住了,他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徐卿家,可是你敲响了鸣冤鼓?” “正是微臣。”徐成松屈膝跪下,毫不否认。 “你可知这鸣冤鼓非奇冤不得敲响?”建明帝心知徐成松是个心思陈深的人,他既然敲响了鸣冤鼓,必定有原因,但还是多问了一句。 眼下太子和老七之间的势力相差均衡,建明帝无意去打破这个平衡。 至少在现在,没有。 然而,世事岂能一切如人心意。 建明帝的盘算非但不合太子一派的心思,也不合七皇子一派的心思。 注定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微臣知道。”徐成松不卑不亢地回答,他的身板挺直,丝毫不见一丝惧意。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暴风雨终究是来了。 “你知道,那你可是有冤情?”建明帝看向徐成松。 徐成松沉声道:“微臣的确有冤情,恳请陛下看这报纸。” 徐成松自袖中取出报纸来。 建明帝对冯道点了下头,冯道取了后,转呈到建明帝面前。 “陛下请看这则故事,这事中分明是在说微臣徇私枉法,科举舞弊,但微臣自认为为官多年,虽然不是老百姓口中赞誉的青天大老爷,但是也向来战战兢兢,恪尽职守,从不敢做任何违法乱纪之事,今日蒙受此等污蔑,微臣实在没脸见人了。”徐成松字字泣血,声音中包含悲愤。 御书房内的大臣们纵使有些人心存怀疑,听到他这番话,兔死狐悲,也不由得心生几分同情。 堂堂朝廷大臣的威严、名声岂能容人践踏?!更遑论此人更是大肆宣扬! “陛下,徐大人乃是朝廷重臣,此事不可不查!”宋袁青出声道。 “是啊,陛下,这事必须得彻查!”白山亘横眉怒目道。 徒源心里头替贾赦捏了一把冷汗。 谁人不知道那“满口胡言”正是贾恩侯。 贾恩侯这回可是自己送上门撞枪口上了。 偏偏他此时又不能替贾恩侯开口。 徒源急出了一身冷汗来。 徐成松低垂下眼睑,眼里有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意。 甲子年他是动了手脚不错,但是贾恩侯他们没有证据,这次打草惊蛇,不过是自寻死路! 他在心里暗自可惜。 他早已备好一套计策去对付太子和荣国府,没想到荣国府竟然先倒台了。 真真是天意难测。 但是,荣国府先倒台也好。 荣国府一倒下,太子一脉的势力必然会受到重创。 到时候,再趁热打铁,就可一举将太子一脉连根拔起! 第68章 建明帝阴沉着脸, 他信手一挥, 声音中带着轻易便可察觉的怒意, “去宣那贾恩侯和荣国公进来, 朕倒要看看,荣国公是怎样教子,教出了这样的儿子来!” 宋袁青和徐成松等七皇子一派的低下头,神色中带着些许得意。 子不教父之过。 荣国公这回可得被他的好儿子贾恩侯连累死了! 而太子一脉的大臣则神色各异。 有的人忧心忡忡, 有的人心怀怨怒,怪贾恩侯不见好就收, 竟然妄自对徐成松出手,出手也就罢了, 竟然用这蠢计。 “鸣冤鼓?”贾赦愣了下,有几分惊几分了然地反问了那来宣旨的天使一句。 “是, 徐大人击鼓鸣冤, 贾公子,你这回可是闯下大祸了。”那天使半同情半怜悯地说道。 鸣冤鼓一敲响。 陛下和文武百官当朝断定清白。 届时荣国府便大祸临头。 那天使越想,越觉得贾赦已经几乎是临死之人。 故而他看着贾赦的眼神越来越同情。 然而出乎他意料, 贾赦在听到这话后,竟然没有露出害怕或者惊恐的神色来, 相反他笑了一下, 就着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拭干净了双手后,轻笑着说道:“我和你去。” “孽子, 真真是孽子!”贾史氏惨白着脸, 怒骂不停。 她乍然听到这消息, 是又惊又怒又气,只恨自己当初为何非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今时今日才有此一难。 天使只当作充耳不闻。 这达官贵人之家多得是隐私之事,贾史氏不喜长子虽然已经是近乎公开的秘密了,但是也得装作没听到,没看见。 “好了,少说几句。”贾代善按了按眉心。 他们谋划的这事为了保密,并没有告诉贾史氏,故而贾代善心里并不怪贾史氏此时丢人现眼,毕竟她不知情,是情有可原的。 “少说几句?!”贾史氏却不知收敛,她见贾代善今日没有斥责,便以为此次机会乃是个定下世子之位的大好机会,她非要逼得贾代善答应办下此事不可,故而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老爷,这次老大闹出这样的事来,你难道还要护着他吗?依我看来,老二比起老大可懂事多了,那世子之位……” 贾史氏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贾代善的眼风给吓得咽了回去。 贾代善沉着脸,不理会贾史氏,“老夫随公公走一趟。” 那天使心里松了口气,忙道了声:“国公爷,这边请。” 父子二人走后。 贾史氏恨恨地在椅子上落座,惊怒道:“他方才是什么意思,我难道还不是为了咱们府上好吗?” 贾政心里痛惜那失之交臂的世子之位,面上口不对心地安慰道:“太太,等老爷回来后,他就会知道您说的都是对的了。” 贾史氏说的对不对,这一点贾代善不置可否。 但他却敢肯定贾赦说得是对的。 他坐在轿子里,心里头惊叹不已。 他跟徐成松斗了一辈子,折腾了一辈子,到头来对徐成松的了解竟然还不如老大来得透彻。 敲鸣冤鼓这事常人想都不敢想,他却能想到徐成松会做出这事。 看来,还真是老了。 贾代善心里一如既往地想到。 然而此时想到这事,他心里没有以往的无奈,相反的是家业后继有人的淡淡欣喜。 与此同时。 文武大臣们的宅邸中一顶顶轿子陆续而出。 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震惊。 区别只在于,有的人心中是喜的惊,有的人心中的惧的惊。 徒禄掀开了一角帘子,透过帘子去看外头那一顶顶轿子,户部尚书,礼部侍郎,工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使,刑部尚书…… 他越看,脸上的笑容就越大,甚至到最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风水轮流转!贾赦这回是自寻死路! 他一定要他们荣国府再也折腾不起来。 金銮殿。 殿前汉白玉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众人虽不作声,但眼神交际,却胜过千言万语。 有那太子一脉的不住地拿眼神去瞧章桁,试图去看清他的神色,也知道今日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章桁到底是章桁,他年岁在众人中最小,但城府却丝毫不逊色。 此时,一张俊脸平静无波,恰似冬日里冰封的湖泊,看不出底下到底是暗流涌动,还是波澜不惊。 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皮子底下打上一层阴影,黑如水银的眼睛流转过一丝一缕极浅的笑意,只可惜,此时无人能看得见。 徒源此时就没能看见。 他站在列前,回不了头去看章桁,只好不住地拿眼角去给他舅舅递眼神。 然而却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传来。 众人连忙收敛了心思,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往大殿上的龙椅而去。 “臣等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齐下跪,高呼。 “免礼,平身。”建明帝摆了摆手,尽管他极力克制着怒火,但是语气中还是少不了流露出些许怒气出来。 君王之怒,浮尸千里。 所有人心里都默契地想到,今日荣国府怕是要倒大霉了。 “宣荣国公和贾恩侯进殿。”建明帝对冯道使了个眼神。 冯道随即高声呼道。 这声音一声一声传了出去。 最后传到午门外。 贾代善和贾赦对视了一眼,父子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一前一后走进去。 “微臣/学生见过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步入殿内后,贾代善和贾赦俱都掀开衣袍,屈膝行礼。 “哼!万岁万岁万万岁?朕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怕是万岁不了了!”建明帝愤怒地拍了下扶手,怒斥道。 有人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有人心里窃喜不已。 徐成松垂下眼睑,双手持着笏板。 今日便可报贾赦杀子之仇了! 第69章 “陛下, 老臣愚钝,不知陛下为何如此大怒?”贾代善佯作不知地问道。 建明帝挥袖,折叠好的报纸随之落下,飘着落到殿中。 众人心中了然。 陛下果真是为了这事发怒。 他们这些人消息灵通的很,还没进宫里头就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此刻,有的人拿嘲笑讥讽的眼神去瞧贾代善父子, 有人则恨铁不成钢,看着贾赦的眼神既有同情, 又有叹息。 “你自己瞧瞧, 这上面说了什么话。”建明帝怒不可遏地说道。 贾代善捡起报纸,一一读过去, 神色变了又变, 从震惊到愤怒,他转过身来,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贾赦, “恩侯,这真是你写的?” 徐成松和徒禄心中冷笑。 贾代善这老匹夫惯会装腔作势,这会儿想否认也晚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荣国公, 这‘满口胡言’是你儿子贾恩侯这事可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事情, 你难道想抵赖吗?”徐成松露出一脸愤愤然的表情来。 贾赦冷笑着说道:“家父何事想抵赖过,况且我并没有不承认这是我所写的。” “贾恩侯,你可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诬陷朝廷命官可是死罪!”建明帝望着贾赦, 眼神深沉, 好似看不见底的深渊一般。 君威难测。 “回陛下, 学生知道学生说的是什么话,但是学生绝对没有诬陷徐大人。”贾赦从从容容,不卑不亢,他的腰身挺拔,仿佛寒风中挺立的寒竹一般,透着股不让不退的傲气来。 徐成松冷笑,转身对着贾赦,双手负在身后,以睥睨一般的眼神俯视着他,就仿佛他已经赢定了,“那你的意思是说本官在甲子年的时候曾经帮助学子科举舞弊吗?” “是!”贾赦寸步不让,直视着徐成松的眼睛说道。 徐成松怒极反笑,竟连道了数声好,“好个贾恩侯,当真如衍圣公所说的一般牙尖嘴利。” “不敢。徐大人谬赞。”贾赦回道。 二人之间的唇枪舌战几乎蹿出火来,你来我往,没有人肯让步。 徐成松笑了笑,眉眼间弥漫开怒气来。 但心里却是按耐不住的笑意。 贾恩侯啊,贾恩侯,你到底还是太年轻,经不起一激,现在你在朝堂上,当着陛下,当着文武百官,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陛下本来有心想要饶你一命,现在也饶不得了。 “住口!”建明帝果真大怒,他怒气冲冲地拍了下龙椅,“朝堂之上,岂是你们任意妄为的地方?贾恩侯,你口口声声说徐尚书科举舞弊,你可有证据?” 徐成松唇角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 贾赦哪里有证据,他若是有证据,岂会…… “学生的确有证据。”贾赦的话打断了徐成松的心神。 徐成松猛地回过头去,惊魂不定地看着贾赦,他正好对上了贾赦云淡风轻的眼神,那眼神中有几分讥嘲,几分鄙夷,几分平静。 糟糕!这是贾赦的陷阱!! 不止徐成松惊了,满殿的文武大臣们也都惊了。 建明帝怔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事情就截然不同了,科举舞弊这等事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无法容忍,建明帝也不会容忍有大臣插手科举选才这事。 “证据何在?”建明帝冷着声问道,他的眼神冷冷地刮过徐成松,仿佛要看穿徐成松的心思一般。 徒禄心里一慌,竟然一时昏了头脑,出列道:“父皇,莫要相信此人的满口胡言,徐大人为国为朝廷尽忠职守多年,岂会是那种狡诈小人?” “是啊,陛下,徐大人乃是清白了,岂能相信他贾恩侯信口一开所说的话!”七皇子一派的官员们也纷纷替徐成松辩驳。 宋袁青却沉默了。 宋袁青能成为左相绝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一向是谨小慎微,又或者叫墙头草,一旦事情有不对,就立即装聋作哑。 故而时人在私底下都称呼他为哑相爷。 章桁唇角掠过一点儿蜻蜓点水般的笑意。 糊涂!糊涂!徒禄这一步走的可真够臭的,如果他不开口,事情顶多牵连到徐成松身上,他一开口,却是把火也烧到了自己身上来了。 “住口,贾恩侯,你说的证据到底在何处?”建明帝问道。 贾赦拱手,“陛下,学生恳请陛下传二人上殿来。” “何人?”建明帝拧着眉头问道。 “此案中无辜的受害者陈阳然以及白用恩白大人”贾赦盯着徐成松,“不知道徐大人可还记得他们?” 徐成松瞪着贾赦,一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几乎如同恶鬼一般。 陈阳然,徐成松记不得这人了,但是他却记得白用恩,这些年来白用恩的官位爬得很高,已经是个四品大臣了。 “白用恩?”有人也认出了这人来了,“那不是白大人吗?对了,他正好是甲子年中的进士。” “那这么说,这事难道是真的?”有人低声地说道。 不少心中笃定徐成松一定不会动手脚的人心里动摇了。 贾赦说得信誓旦旦,又要白用恩和那陈阳然上殿来,看来是有五成是真的了。 “好,去宣召那二人上殿来,朕倒要看看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建明帝厉声道。 徐成松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他仍强撑着身子,保持着冷静,白用恩不足为惧,他为了保全自己,也不会傻到说出真相来,陈阳然,想来不过是一无名小人,何必畏惧! 他想了想,心下渐渐冷静下来,又恢复了那个宠辱不惊的徐成松。 贾赦看在眼里,即便他再厌恶徐成松,也不得不承认徐成松此人能成为礼部尚书,是有他的本事的,自然这份临危不惧的心态,世上几人能有。 在这等时候,吓得屁滚尿流,哭的呼天抢地的不少,能保持冷静的不多。 陈阳然和白用恩被召唤上殿来。 陈阳然那边,贾赦是早就给他说清了情况,也早就告诉他可能会面对的诸多种情形,故而此时上殿来,内心虽然忐忑,也不至于贻笑大方。 反倒是白用恩,多年来顺风顺水,不曾经历过大事,骤然被天使传呼上殿来,竟然吓得脸色都白了。 殿内文武百官并那建明帝都是看过报纸上那故事。 此时,心中不免拿二人暗暗一对比,真真是不对比则已,一对比则立见高下。 白用恩身为朝廷大臣,竟然毫无大家风范,连一个平头老百姓还不如,当真是叫人不禁怀疑起贾赦所说的话的真假来了。 第70章 “微臣/草民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白用恩和陈阳然二人齐声说道。 建明帝打量着白用恩, 视线由上及下, 把白用恩打量着浑身几乎都出了一身冷汗。 建明帝是认得白用恩的, 四品以上的官不多,白用恩在这其中中规中矩,虽然从来没立过什么功劳,但也没闯出过什么祸来,勉强算是能用, 可他没想到, 牵涉到今日这事来的也是这中规中矩的白用恩。 该说人不可貌相吗? 建明帝神色变化,把视线从几乎快软倒在地上的白用恩身上转移到陈阳然身上,他又打量了陈阳然一番,陈阳然表现倒是不差, 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你们二人可知今日宣你们入殿内是为了何事?”建明帝敛了心神,沉声问道。 “微臣/草民知晓。” “知晓就好,那你们二人对此有何话要说?”建明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二人。 此时此刻, 满朝文武也都拿眼神去瞧他们二人。 白用恩心里叫苦不迭,他怎么知道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 他在温柔乡中被天使匆匆叫来,除却知道徐成松被质疑科举舞弊之事外, 旁的一概都不知道, 此时在这里, 无异于一个睁眼瞎了。 他正犹豫间, 忍不住就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向徐成松, 见着他的手势后,心下安定了下来,硬着头皮道:“陛下,此乃冤枉啊,陛下!微臣和徐尚书素昧平生,非亲非故,徐尚书怎么可能会为了微臣而罔顾了陛下的信任!请陛下明察!” “哦,冤枉是吗?”建明帝神色淡淡,看不出心思。 “是!”白用恩虽然害怕,但他不傻,如果承认了他和徐成松串通好,那么非但他的四品官职会被撤掉,而且他一家老小也都会受到牵连,到时候满门抄斩,他如何有颜面下去见列祖列宗? “那你怎么说?”建明帝看向陈阳然。 陈阳然满眼热泪,他悲愤地控诉道:“陛下,此事千真万确,乃是有一日白用恩醉后,失口告诉草民,草民这才知道,当初草民的卷子竟然被人动了手脚,成了白用恩的卷子,而白用恩也是因此,良心过意不去,才让草民当他的幕僚。可笑草民过去一直感激他,为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思,没想到却是在帮自己的仇人!” 原来如此! 众人心中顿时恍然大悟,如果说白用恩每次上的折子都是由陈阳然亲自操刀所写,这就难怪这么多年来,白用恩竟然没有暴露他学问的浅薄了。 不过,到底是良心过意不去,还是有意利用陈阳然的才华,那可就难说了。 “你、你血口喷人!”白用恩慌了,他的眼睛里闪过慌乱的神色,他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是自己泄露出来的。 徐成松的拳头握紧,蠢货!十足的蠢货! 他那事办得滴水不漏,本来万无一失,没想到却是这蠢货酒后自己把话给秃噜出来! “我不是血口喷人!”陈阳然抬起头,满眼愤怒地看向白用恩,“我有证据!” 徐成松愣了。 白用恩愣了。 徒禄也愣了。 满朝的文武百官们窃窃私语。 陈阳然说他有证据,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白用恩此时脚软的几乎站不住,若不是他强撑着,早就跪倒在地上了。 “证据,你有什么证据?”他硬着头皮意图蒙混过去,双眼盯着陈阳然,威胁地说道,“陈阳然,你别胡说八道,免得连累了家人。” 建明帝哪里听不出来,他冷喝一声:“住口!” 白用恩吓得一个哆嗦,闭上了嘴巴,却仍然不住地用眼神去威胁陈阳然。 然而,他错了。 白用恩这样的手段只能让陈阳然更加坚定决心一定要把他和徐成松扳倒,否则他的家人才会真正地受到牵连。 “陛下,草民近日来日思夜想此事,越想心中越不甘,故而犯下个大错,于夜里寻摸进贡院中,翻找出了当年的卷子来,请陛下为草民做主!”陈阳然泣不成声,他自袖子中取出四份卷子。 冯道下来,取了卷子,走过颓然的白用恩时,顿了顿,瞥了他一眼。 “陛下。”冯道将卷子呈上。 建明帝只是稍稍将这四份卷子扫了一眼,便多少猜到当年徐成松使得是什么法子了。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好!好!好你个徐成松!” 建明帝愤怒地拍了下龙椅的扶手,“朕当年力排众议亲点你为会试主考官,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信任?” “陛下,微臣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徐成松咬死不认,“那四份卷子乃是陈阳然拿出来的,谁知道这四份卷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众人纷纷点头,徐成松这话倒是不假。 陈阳然口口声声说这四份卷子乃是他从贡院中拿出,可谁知道是不是造价的? “这事容易。”贾赦道:“历年来的卷子上头都会盖有当年主考官的印章,陛下请看,那上头是不是有徐大人的印章便可知了。” 徐成松懵了,千里长堤溃于白蚁,他当年盛宠在身,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也自认此事做得滴水不漏,g故而从来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里,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所忽略的印章却是拉他下台的致命证据。 建明帝只是一瞧,脸上就露出了几分冷笑。 “徐成松、白用恩,你们可还有话好说?” 现在傻瓜都听得出建明帝心中的愤怒了。 建明帝最恨的就是别人的欺骗了,当年皇后的例子还仿佛就在眼前呢,徐成松这次不但欺骗了陛下,还一直抵死不认。 他必死无疑了! 徐成松的身体晃了下,他张了张嘴巴,话到了喉咙却都说不出来。 铁证如山,他无力辩驳! 白用恩已经吓得软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徒禄心有不甘,想开口,却被宋袁青用眼神阻止了。 徒禄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来人啊,将徐成松和白用恩拖下去,秋后斩首,株连九族!”建明帝怒道。 四个侍卫上前来,将徐成松和白用恩拖了下去。 白用恩已经吓晕过去了。 徐成松却还强撑着,他张了张嘴巴,看着贾赦和贾代善,忽然哈哈大笑。 疯了吗? 贾赦皱着眉头想到,但当他对上徐成松那包含着仇恨几乎恨不得将他生吃活剥了的眼神时,心里立即笃定,徐成松没疯! 疯子是不会有这么狠毒又坚定的眼神的。 第71章 建明帝怒极, 却是让陈阳然侥幸地逃过一劫。 四份卷子是证据,但这证据不能平白无故地出现, 陈阳然自告奋勇顶上从贡院中窃取证据的证明,本该是要受杖刑的, 但是建明帝都已经离去了,那些心有不甘的御史摸不准圣意,怕这时候开口撞上枪口, 也只好装聋作哑, 当作不知道这事。 徐家倒台。 七皇子一派大受打击,徒禄从殿中走出的时候,狠狠地剜了贾赦一眼。 不必想也知道,他必定将贾赦深深地记恨上了。 出了皇宫。 陈荣贵的马车就在外头候着。 他听得马夫回报, 连忙掀开车帘, 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紧张地询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了?” 他话说出后, 才看到贾代善, 顿时表情立即严肃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给贾代善行了礼。 “免礼了。”贾代善淡淡点了下头, 原本他还觉得陈家这孩子有些傻气, 但是现在看来, 傻也有傻的好处, 至少一片赤子之心。 “你们这些小辈估计有不少话要说, 老夫先回去了。”贾代善敛了敛心神, 捻着胡须说道。 “是。”贾赦道。 待贾代善走远后, 陈荣贵才敢开口,“到底怎么样了?” 陈阳然感激地看了贾赦一眼,“徐家和白用恩都被重罚了。” “好!这就好!”陈荣贵激动地抚掌道,“这样,陈兄总算是可以讨回公道了。” “嗯。”陈阳然笑着点头,这件事一了,长期压在他心头上的怨忿也跟着烟消云散,整个人的精气神顿时截然不同了。 陈阳然冲着贾赦长揖,“这次我能讨回公道,全赖恩侯替我尽心尽力,请受我一拜。” 贾赦哪里肯受他这重礼,连忙把他扶起,他坦诚地说道:“不必谢我,我还得谢你才是,徐成松与我们贾家是仇敌,他不倒,我们夜里难眠,这次他倒台,也有你的功劳。” “好了,别管是谁的功劳,总之大家都有功劳。”陈荣贵笑哈哈地说道,“今天你们也辛苦了,这样,我做东,请你们到状元楼去好好庆贺一番,如何?” “老爷。”轿夫提醒着轿子里的章桁,“咱们再不过去,贾公子怕是要跟人走了。” “不必过去了。”章桁放下轿帘,“咱们回去吧。” 反正,明日他迟早也会自己上门来。 贾赦若有似无地扫了章桁的轿子一眼。 听见陈荣贵的呼声,又把心神收了回来。 徐家的倒台意味着什么,即便有些人之前心里不清楚,在接连的十数天内也都明白了。 徐成松被押在刑部大牢,等候秋后问斩。七皇子一派受到的打击惨重,接连数个七皇子一派的官员也都受到了弹劾,被贬谪的贬谪,被罚俸的罚俸,之前一直耀武扬威的七皇子一派的官员此时个个吓得跟鹌鹑似的,都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朝堂之上顿时东风压倒西风。 太子一脉的人稳占上风,却也都被章桁约束着,没有人敢闹事。 一时之间。 海晏河清,早朝上的争端也少了不少,倒显得格外的风平浪静。 而贾赦的名声也因此一事而名扬四海内外。 毕竟以一解元郎身份绊倒一朝廷二品大臣,这可不是常有的事。 “贾恩侯?” 去京城的官道上,马车内一年纪较长的贵人挑眉问道:“他是荣国公的长子,怎么不是世子?” 那打听消息的下人回道:“大王子,听说是那贾恩侯以前被牵扯到一桩案子里,被那大安的皇帝褫夺了世子之位,故而才不是世子。” “这就难怪了,大安向来重嫡重长,非有特殊原因是不会如此的。”那贵人说起话来,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傲慢,只见他身着熊皮长袍,面容清俊。 倒不似蛮人的大王子,反倒像是大安的哪家权贵子弟。 “大王子,我们明日就会到京城了,这次我们和三王子一起来,可得防着他一些。”心腹小声地提醒道。 大王子回头点头,“本王知晓的。” …… “快,快,东西等会儿再收拾,要是慢了,说不定就错过了。”陈荣贵急促地催促道。 贾赦无奈地把书搁下,“那蛮子进京有什么好瞧的,不都是一双眼睛,一个嘴巴,一个鼻子吗?” “这你可就不懂了。”陈荣贵道:“那蛮子的可汗有十多个王子,这次来京的是大王子和三王子,都是最受宠的儿子,那三王子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个蛮子,那大王子却不同,听说自幼熟读我们大安的四书五经,相貌也和我们大安相差无几,不然我这么急着去是为什么。” 敢情是物以稀为贵。 贾赦莞尔,他心里被陈荣贵这么一提,也起了几分好奇,索性也跟着去了。 京城的城门大开。 城里街道两侧早已挤满了冲着那大王子来的百姓们。 各家茶楼酒楼更是早早就被权贵们包了下来,此时二楼的窗户都敞开着,探出一颗颗人头来看着外头。 陈家家大业大。 即便陈荣贵只是一时兴起想来看那传闻中蛮子的大王子,也给他们腾出了一间既宽敞又气派的雅间来。 “好在我及时催你,不然我们可就错过了。”陈荣贵边推开门边侧过头来对着贾赦说道。 贾赦连声道了几声是。 雅间内多宝阁、屏风、花瓶、香炉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名家手笔,只可惜陈荣贵和贾赦此时心思都放在了那大王子身上,也无暇去欣赏这些。 推开窗户,这雅间地段甚好,底下就是进城的大道。 陈荣贵指着才进城门的一骑说道,“来了,来了,那就是蛮子。” 他的声音不小,但此时所有人都吵吵嚷嚷得,混杂在其中,也听的不怎么清楚。 贾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此时,一队骠骑鱼贯而入,浩浩荡荡,声势惊人。 朝廷大臣们素来都称那些蛮子愚昧无知,鄙夷不已,然而,蛮子能成为大安近百年来的心腹大患,他必然有值得大安学习的一点儿,那便是蛮子的骑兵。 整齐划一。 波澜不惊。 气势如高山仰止。 这便是蛮子。 一瞬间,京城两侧的百姓们竟然被震惊到不敢作声。 那些骑在高头骏马上的蛮子们目视前方,毫不旁视,他们身上充满了历经沙场所形成的肃杀气息,叫人一望心生不安。 贾赦眯了眯眼睛,手指在窗台边框轻轻敲了下。 都说蛮子嚣张放肆,果然名不虚传。 这次来进京,明面上是来朝贡,但实则却是来耀武扬威。 真有本事,就不至于被黄老将军打得抱头鼠窜了,何至于在这百姓当中卖弄。 三王子坐在马车上,帘子掀开着,他看着众人惊疑畏惧的眼神,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忽然,楼上有人高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各处雅间的人也跟着齐声唱起。 加入其中的人越来越多,就连百姓也跟着唱起了大安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声比一声更加响亮。 京城的天际回响不断。 三王子脸黑了下来。 他虽是蛮子,也听得懂大安的话。 “让他们闭嘴!”三王子呼来随从的心腹,喝令道。 那心腹为难地四处抬眼了一圈,这里是大安,他们怎么可能让大安人乖乖听话。 心腹硬着头皮去寻找了理藩院的大人。 谁料那大人听了要求后,却直接拒绝了。 那大人笑道:“《无衣》乃是我大安战歌,百姓唱此歌来欢迎二位王子,乃是一片好意。” 三王子听到回复后,脸都青了。 《无衣》这歌一直唱到蛮子的使臣的身影远离后才渐渐地小了下来。 陈荣贵拍了下贾赦的肩膀,“有你的,刚才竟然能想出用《无衣》这首歌来压他们气势的方法来》,只是可惜,那大王子倒是没露面,我们白跑了一趟了。” “也不算白跑一趟。”贾赦道,“至少也让蛮子吃了个教训。” 陈荣贵哈哈大笑,道:“是,你说得有理。” 使臣进京。 循例先由理藩院安排妥当后再派宫中的天使们教他们规矩。 但这回却是破例了。 蛮子一行人进京后,先在理藩院安排的院子里休息了片刻,便换了衣裳前去觐见。 金銮殿。 建明帝看着屈膝跪下的大王子和三王子等人,眼里有笑意。 蛮子叩边多年,先帝在位时都不曾让蛮子派使臣来觐见朝贡,然而,到了他这一代,却是实现了。 没有君王不爱功劳。 建明帝也是如此。 “平身吧,大王子和三王子奔波一路,辛苦了。”建明帝体贴地说道,“朕已经命人备下好酒好菜来犒劳二位。” 大王子道了声谢。 三王子却是哼了一声,“京城的酒菜本王吃不惯喝不惯,本王习惯的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要那么小家子气地慢饮细琢,本王受不了。” 三王子的话让金銮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章桁忽然从列中出列,噙一抹微笑,带三分寒凉,“三王子言之有理,我们大安素来体贴,也知道对待什么样的人就以什么样的礼,故而早早备好大块肉大碗酒等着三王子了。” 章桁这话一出,众人忍不住低声笑了。 章桁这话实在刻薄,偏偏又叫人挑不出错处来,当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就连建明帝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 “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对本王说话!”三王子怒目而视,喝问道。 章桁不急不忙,丝毫不畏惧他的气势,“本官乃是大理寺少卿,至于为何这样对三王子说话,我们的孔圣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来得是朋友,我们自然好生招待,但来得若不是朋友,我们自然也不会客气。” “你!”三王子气急盛怒,两眼几乎冒出火花来。 大王子皱着眉,“老三,不要丢人现眼。” 三王子气愤不平地闭上了嘴,一双眼睛却如同恶狼一般狠狠地盯了章桁一眼。 章桁对此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不再开口。 一席酒宴吃得众人心不在焉。 酒宴是早就备好的,故而早就冷了,就算是山珍海味,此时也抵不过一碗热腾腾的热汤来得美味。 待宴席散去。 建明帝离开,众人顿时如逢大赦,各自归家喝热汤去了。 大王子今夜被人敬了不少酒,整个人喝得醉醺醺,深一脚浅一脚地由着人扶着往外走。 三王子倒是精神抖擞。 文武百官们今夜出奇的团结,全都当他不存在,没有人去敬他酒,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劝他喝酒。 章桁也在这时回到府上。 这次蛮子派大王子和三王子进京来,名义上是来朝贡,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蛮子贼心不死,这些年来一直叩边扰民,若不是有黄老将军在边疆镇压,蛮子早就翻了天了。 现在老汗王已经老了,听说连政务都不大能处理了,他膝下儿女众多,十数个王子争斗不止,蛮子内部也都因此各自为营。 这次大王子和三王子来,其中也未必没有一些他们自己的心思。 章桁喝了口浓茶,静坐着想了想,大王子的确如传闻中一般亲近他们大安,这是好事,如果有朝一日,大王子上位,想来比起其他王子对大安更加有利。 而三王子,章桁眯了眯眼睛,此人嚣张跋扈,可他舅舅却是老汗王手下一名悍将,故而在众多王子之中和大王子势均力敌。 今天他的态度可很清楚了,如果他当了汗王,到时候边疆肯定永无宁日了。 夜色浓厚。 章桁在书房内静静地想了许久,半晌后才提起笔来,打算就此事写一封密折。 他才提笔,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呼声,“老爷,理藩院来人了!” 章桁愣了下,把笔搁下,起身拂袖出门。 章府门口。 理藩院的小吏急得满头大汗,见着章桁出来,顿时如见到再生父母一般迎了上去,“章大人,出大事了!” 第72章 “出了什么事?”章桁皱眉问道。 那小吏惨白着脸回答道:“那大王子死了。” “死了?!”贾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险些把手里的书给摔了。 “是啊,死了, 千真万确的事!”陈荣贵道。 “好端端怎么就死了?”贾赦心里头起了无数的念头, 这可就麻烦了,蛮子的大王子死了可不是件小事,弄得不好, 安蛮大战, 到时候血流成河, 民不聊生, 国无宁日。 陈荣贵四下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还不知道呢,这是我爹跟我说的,听说现在蛮子的使臣们都在闹, 章大人现在就负责此事,看来这事麻烦了。” 都让章桁负责这事了,事情哪里还能不麻烦? 贾赦按了按眉心,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真是不让人省心。 “荒唐!你抱尸入殿,意欲何为!”建明帝怒目看着三王子,满面怒色。 而文武百官们此时也是面带怒容,无他!唯三王子委实过分! “陛下, 本王不意如何!只想讨要一个公道!”三王子一字一字地说道, 他抱着尸体, 四周蛮子的骠骑们护卫着他,而他不跪不屈,挺身站在殿中,“我大哥昨夜暴毙,死时面容尽毁,此事若不能讨回个公道,本王恐怕父汗会因此动怒,到时候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你这是在威胁朕?”建明帝冷了眼神,冷了脸色,语气也带着十分寒意。 “本王不敢。本王只想为死去的大哥讨回个公道。”三王子丝毫不让,目光灼灼,直视着建明帝。 “讨公道,朕已经命章卿着力查办此事!”建明帝怒道。 三王子冷笑一声,他斜睨了章桁一眼,“可是此案是在你们大安发生,本王怎么能相信你们不会包庇呢?” 哗! 三王子这话简直无异于在明着说大王子的死就是大安干的。 文武大臣们都面露怒色,瞪着三王子。 宋袁青此时也没了哑相公的谨慎,怒喝道:“三王子因此生怒,本是情理之事,但是胡言乱语,本官却是万万不容的。” 没等那三王子开口,贾代善也接着说道:“我们大安是礼仪之邦,向来以礼待人,此次出现此事,非我大安所愿,但三王子咄咄逼人,未免叫人多思啊。” 贾代善边说着边带着一缕冷笑看着那三王子。 他的言外之意众人心中都听得分明——事情没清楚之前,别想把罪名推到我们大安头上来,谁知道会不会是你们蛮人贼喊捉贼! “呵呵,这就是你们大安的态度吗?”三王子讥讽道,“我回去之后必定奏明父汗,好叫他知晓你们大安的心口不一!” “心口不一?”章桁骤然开口,他长身而立,如崖上孤松,风流却不失锐气,“心口不一的到底是我们大安,还是你们。此事陛下已经着我们大理寺查办,事发不到一天,三王子就急急忙忙地兴师问罪,好像倒是不在乎到底谁才是凶手,只在乎找我们麻烦!” “你!”三王子忽然笑了,“章大人敢说这话,可敢跟我拍胸口保证能在五日内捉拿凶手归案!” 众人心中一紧,不由得齐齐地往章桁看去。 此案事情不小,内里不知牵扯到多少阴司,不知有多麻烦,能查出凶手是谁已经不易,还要在五日内捉拿凶手归案,这根本就是在强人所难。 “怎么?章大人不敢吗?”三王子笑道,“章大人莫不是心虚了?” 章桁凤眼微垂,这三王子看似鲁莽不知礼数,但心眼可一点儿不少,五日,他倒是客气,没说个三日。 “有何不敢?”章桁心神收敛,冷眼瞧去,“只是不知若是本官在五日内捉拿凶手,届时三王子将如何?” “若是章大人在这五日内捉拿凶手归案,本王自然会负荆请罪,不过,倘若捉不到,届时别怪本王不留情面,回去将此事一五一十禀报父汗!”三王子言之凿凿。 “好!”章桁道,而后眉眼带着几分冷笑,“京城冬日寒冷,三王子这些日子可得勤加锻炼,免得过几日负荆请罪时受了风寒!” “不劳大人挂心!”三王子回道。 散了早朝。 三王子带着大王子的尸首昂首阔步去了。 那气势,看得叫人牙痒痒,恨不得一板砖拍他个激灵。 “你太莽撞了。”贾代善走到章桁身边,叹了口气道。 章桁也知自己答应三王子看似解气,实则有些傻气。 然而,人有时候就该有这点儿傻气。 “国公大人。”章桁忽然开口喊住了贾代善,他唇角勾起,轻笑道:“下官想和国公大人借令公子一用,不知可否!” 贾代善看着他,捻着胡须,笑了。 “所以,老爷您就这么把我给卖了?”贾恩侯在国子监里还和陈荣贵谈着这事,他没想到,一回到府上,就听到这么一件事。 “怎么能说是卖呢?”贾代善斟茶,娟娟碧绿的茶水自茶嘴里流出,氤氲热气中他眼里的狡猾难以看清,“都没拿钱,如何能说是卖?” 那不是更惨。 没拿钱就把儿子给人家了,要是拿钱,岂不是要倒贴? 贾赦嘴角抽搐了下,罢了,横竖他还欠着章桁的人情债,帮他也是应该的。 然而,贾赦没想到。 他还在被窝里抱着手炉睡觉的时候,就被抓壮丁了。 贾赦想死。 非常想死! 他昨晚练字看书到子时才睡下,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了。 “恩侯怎么一脸困倦的模样?”章桁笑眯眯地给贾赦倒了杯浓茶,“快喝点儿茶提提神吧。” “……”贾赦看着章桁那笑眯眯的模样,要不是他长得好看,他都想打他了,“谢章大人。” “不客气。”章桁一点儿也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 贾赦喝了杯茶,勉强打起了些精神来。 “大人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我们是查凶杀案,自然是要去拿凶杀案发生的地方了。”章桁道,“你的早膳还没吃吧?将就着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午膳再吃些好的。” 贾赦摸了块梅花糕,默默地啃着。 章府厨娘的手艺是很好的,梅花糕清淡不腻,带着淡淡的香,其中许是加了些干果果脯之类的东西,并不让人觉得腻味。 章桁本没有什么胃口,见他吃的认真吃得欢喜,也有了些胃口,伸出手刚要拿一块,却是碰到了贾赦的手,触之温热,倒是活像他的性子。 “章大人请。”贾赦连忙收手,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章桁抿了下唇,拿起梅花糕咬了一口,的确不错,他抬眼看向贾赦,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贾赦茫然地看着章桁,章桁唇角一勾,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碰到了。” 啊? 贾赦伸出手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他低下头一看,他的手指因着刚才拿梅花糕的缘故沾上了一层粉。 他立即明白了,手忙脚乱地拿帕子擦了擦鼻子,直把鼻子擦得红通通的才敢抬头问道:“还有吗?” “没有了。”章桁忍俊不禁地说道。 但是现在倒是多了一个红鼻子! 贾赦浑然没有察觉这一点儿,他低头喝着茶,极力装作若无其事。 嗯,这茶好喝。 章大人吃着梅花糕,喝着茶,看着“红鼻子”,心情一下子也好多了。 两人的气氛相当和谐。 马车驶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而后不久,马车就停了下来。 命案就发生在理藩院特地为蛮子使臣们准备的院子,那是一个五进五出的大宅邸,回廊假山流水,一应俱全。 那大王子就死在正院的厢房里。 章桁带着贾赦下了马车。 门口的官员忙上来迎接,却是不见那嚣张跋扈的三王子。 “人呢?”章桁下了马车后,气势顿时变得冷冽。 那官员苦着脸道:“在花月楼喝花酒呢。” 章桁冷笑一声,“口口声声说得多么兄友弟恭,结果连头七都不到就去喝花酒,蛮子果然就是蛮子。” 那官员附和道:“可不是,昨儿夜里那三王子叫人把尸体抬回原处后,就带着手下都跑去花月楼喝花酒,一夜都没回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章桁打断了。 章桁问道:“那三王子命人把尸体搬回来了?” “对的。大人。”那官员道。 章桁脸黑得可怕,这尸体一进一出,这其中不知有多少线索会被毁掉! 这三王子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是有心还是无意! “走,带我们去看看。”章桁冷声道。 “是!”那官员小心翼翼地觑了贾赦一眼,不敢多问,连忙带着他们二人到那房间去。 还没到那房间。 贾赦就闻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儿,他皱了皱眉,压抑住腹部反胃的感觉,跟着章桁前后脚进了屋里。 房门一推开。 那股血腥味更浓厚了。 房间内没有点灯,此时天也不怎么亮,整个屋子阴惨惨的,活像个恶鬼在此处盘恒。 地上满是一道一道的鲜血。 越往床走,血渍越多。 看得人胆战心惊。 第73章 大王子的尸体就摆在床上, 他的眼睛甚至还是睁开着的。 那跟进来的官员看着都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章桁却连脸色都不变,他伸出手, 检查了下尸身, 心口上插着一把匕首,那匕首是很一般的匕首,根本不能以此来寻找出真凶来。 “看出点儿什么来了?”章桁微微偏过头, 问道。 那官员以为章桁为他, 急得面红耳赤, 却听到贾赦回答道:“那凶手恐怕和大王子是熟人。” “哦?”章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转过身来,“怎么这么说?” “大人请瞧,这血是从门口一直到这床边的,从血的形状来看, 应该是刀伤溅出来的血,那么大王子应该是在门口被人袭击,而且据说尸体是在半夜被发现的, 那么三更半夜,大王子身处异国他乡, 就算他心里头再信任,也不会贸贸然给我们大安人开门,而且从背后的伤痕来看,大王子对这人还格外信任, 因此开了门后就转身要回床榻。这两个证据, 足以证明, 那杀了大王子的不是我们大安人。”贾赦说得含糊。 但章桁和那小官都听明白了,贾赦的意思是说,凶手是蛮子。 “荒唐!荒谬!”门口骤然响起三王子的声音来。 贾赦和章桁回转过身来。 三王子撩起衣袍,走进屋内,他身后跟着一队随从,“本王还以为章大人带来的人有什么高见呢,没想到竟然是把罪名推卸到我们身上来!当真是可笑!” “三王子此言差矣,学生只不过是有什么说什么罢了,怎么能说是推卸罪名?”贾赦不卑不亢地回道。 三王子冷笑着上下打量了贾赦一番,“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和本王说话?” “学生无官无职,不过是一解元郎罢了。”贾赦回道。 三王子唇角一撇,“本王还道是谁,原来不过是一小小的解元郎,连官都不是,有何资格在这大放厥词!” “就凭他是我的人!”章桁挑起眉,清雅眉目中冷气渗人,像是一汪融不化的千年寒冰。 “本官能在这儿,他就能在这儿。” 三王子顿时语滞了。 那小官忙出来打圆场,笑呵呵地说道:“三王爷您别生气,您也是想案子早点儿水落石出,既然如此,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事。” “是啊,三王子,按理来说,多一个人帮忙是好事,您这样大动肝火,是不是里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不方便的地方呢?”贾赦凉凉说道,话里头意味深长,让人不可深究。 “好,我倒要瞧瞧,章大人有这么一个解元郎帮着,到底能不能在五日内找出凶手来!”三王子撂下这句话,就拂袖而去,显然气极了。 待他走后,贾赦拍了拍手,“真是狗眼看人低。” 章桁吃笑了一声,原先心里的怒气渐渐散去,余留下的是淡淡的笑意,他轻笑道:“衍圣公那话说得十分对,这解元郎当真是伶牙俐齿。” 他笑声极低,声音也是低低的,却仿佛带着钩子似的,勾得人心痒痒,一双工笔无法描绘得出三分风流的凤眼淡淡含笑,似五月春花、轻轻柳絮,于无声处撩动心弦。 贾赦白他一眼,三分假三分真,“章大人不如操心你五日之期吧,扣除今日,也就剩下四日了。” “不急。”章桁盯着床榻上睁着眼睛的尸体,缓缓开口道:“本官早已有盘算。” “什么盘算?”贾赦不由好奇地问道。 章桁浅笑,“你附耳过来。” 贾赦满心好奇地凑上前去,章桁比他高一些,他不得不踮起脚尖来,侧耳去听。 “我不告诉你。”章桁浅笑着说道,灼热的带着些许梅花香的气息喷洒在贾赦耳根上,他的耳朵白皙中带着些许透明,一下子就红了,红得像染就了鲜血一样。 贾赦刷地一下往后退了一步,捂着耳朵,瞪着章桁。 章桁脸上的笑意更盛了。 他转过身对那小官吩咐道:“此处暂且不要让人再进来,就算是那三王爷来也都拦着。” “是、是。”那小官愁眉苦脸地点头道是。 “走吧,现下有家云吞摊子已经开了,大冬日的总不能叫你就吃梅花糕垫肚子。”章桁笑着说道。 云吞摊子不大,只不过是在一条小巷子里的深处屋舍外支出了一个小地方罢了。 寥寥摆了三四张桌子,七八条凳子。 “来了,客官,您二位的云吞,慢吃,小心烫。”一老翁肩膀上搭着块抹布,亲切地把两碗云吞端了上来。 章桁拿了两双筷子,将一双递给了贾赦,“这家是老字号了,也是京城中的老饕们常来的地方,你别看现在没几个人,等过会儿日头出来了,连坐都没得坐。” 贾赦接过筷子,看了章桁一眼。 章桁这样接地气的话,听来倒是格外顺耳的。 他低下头去看那刚端上来热乎乎的云吞,热气氤氲,上头撒了切得细碎的细葱,云吞小却皮薄馅大,店家不小气,这馅料中瘦肉掺了些许肥肉,吃起来爽口劲道,汤底是用猪骨头熬出来的,里头有淡淡的药香,喝一口汤下去,只觉得从口里一直暖到胃里,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好吃。”贾赦赞道。 这样一碗云吞,看似简单,但却比山珍海味还美味。 “小公子喜欢就好,我这儿还有其他馅的云吞,您要是喜欢,再来一碗别的,算小老头送您的。”那老翁被贾赦夸得乐呵呵的,手里的动作不停,边对着贾赦说道。 章桁笑着说道:“刘大爷,我都来您这家店多少年了,也不见您送一回。” 刘大爷呵呵笑道:“章大人这话可就折煞小老头了,小老头是想送,您不肯收啊。” 贾赦低低笑了一声,觉得有趣,又好玩。 吃完一碗云吞,贾赦已经饱了,汤底实在料足,他婉拒了店家的好意,跟在章桁后头出了小巷子。 “反正没什么事,去我府上坐坐吧。”章桁道。 贾赦无可无不可,况且他惦记章桁的好茶艺久矣,吃饱后去喝一杯茶着实美哉。 依旧是那个红泥小火炉。 “最近新开了一坛子去年收的梅雪,你倒是运气好。”章桁边给茶壶里加着茶叶,边戏谑地说道。 贾赦轻笑,“托大人的福。” 这一回,章桁泡的茶是普洱。 大清早以养生为主,普洱性温,正好适合饭后浅酌一杯。 喝了口茶,贾赦心满意足,满意地微微眯着眼睛。 章桁手中拿着茶杯,看到他这模样,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恩侯还是小孩子性子。” 贾赦顿了下,看了眼手中的普洱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不计较! “方才在那里,我不是故意逗你的。”章桁啜了一口茶,解释道,“那地方人多眼杂,保不准隔墙有耳,我不是防你。” 贾赦看了章桁一眼,心里头萦绕的淡淡怒气散去。 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只是刚才毕竟…… 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心思晃去,贾赦道:“大人真有把握能在这几天内抓到真凶?” “那是自然。”章桁撩起眼皮,轻笑道:“不然我怎会还坐在这里喝茶?” 贾赦心中好奇得很,但他知道章桁如果想告诉他,自然会告诉他,不想告诉他去问,反倒给他添加了麻烦。 他低下头喝茶。 章桁却笑笑着说道:“不问吗?” 贾赦连眼皮也不抬,“不问。” 吃了一回亏还不够吗?! 好奇心重会害死猫!他还是老老实实喝茶!嗯,这茶可真香! “你附耳过来,这回我一定告诉你。”章桁笑意深深,眼里像是一汪化开了的泉水,点滴间都是笑意。 “不。”贾赦坚决拒绝,他才不要! 他贾赦,就是死了,就是聋了,也绝对不听…… “你附耳过来,回头我送你些梅花糕。”章桁笑道。 贾赦:“大人请讲。” 他就是这么识时务! 第74章 “那章桁每日都在干什么?”三王子横刀立马地坐在椅子上, 他双手敞开, 两只手各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两个姑娘虽然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是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心腹手下回道:“回三王子, 那章大人每日都是一个样,黎明上朝点卯,傍晚散衙回府,日日如此,不见异样。” 三王子的眉头皱起,章桁不是一个会认输的人。 他这样的举止很古怪。 “三王子,属下觉得那章大人八成是放弃了,咱们不必担忧。”那心腹自负地说道。 三王子摆了摆手,他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 神色凛然地说道:“不, 接着盯着他, 本王不信他真就这样轻易放手, 他代表的可是大安,就算他想放弃, 那皇帝也不会让他放弃!更何况,他们还怕把事情闹大!” “是, 那属下命人接着去盯着那章大人。”心腹道。 三王子点了点头, 眼里精芒乍现, “你们盯紧一点儿, 明日是最后一日,本王要去早朝上试探一下他,拖过明日,这件事就能扣在大安人身上!” “是!”心腹道。 眼睛朝圆桌旁的两个姑娘扫去。 两个姑娘坐在绣凳上瑟瑟发抖。 “三、三王子,我们什么都没听到!”一个姑娘忍着恐惧瑟缩地说道。 三王子露出了个笑容,“但是——只有死人才不会出卖秘密!” 荣国府。 贾代善召来了贾赦,他手中执笔大笔挥就一个信字,笔走龙蛇,铁斧银钩,尽显大家风范。 “来了,坐吧。”贾代善把笔搁在笔架上,冲着贾赦点了下头。 他走到上首坐下,贾赦在下首落座。 不一时,有小厮端上了茶来。 贾代善不急着喝茶,只是捧在手心里,问道:“章大人到底是怎样个章程?你可清楚。” 贾赦道:“儿子清楚是清楚,但是已经答应了章大人,不能说。” “哦?”贾代善本就无意探听章桁的事,只是想心里有个底罢了,但听到贾赦这回答,不由得挑起了眉头,疑惑地道:“你倒是和章大人挺熟的。” “熟倒称不上,只是谈得来罢了。”贾赦道。 贾代善莞尔。 这谈得来说的容易,做起来可不容易。 能和章桁谈得来,看来这老大真不一般了。 “你们谈得来也好,章大人这人本事大着,和他学,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贾代善摸着胡须,意味深长地说道。 他讲的是宦海制衡之术。 贾赦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他和章桁在一起,喝茶的时候多,谈事的时候少,更不用向他学什么了。 “是,儿子知道了。”贾赦应下来,但也只是左耳入右耳出。 贾代善没有去留意他的神色。 他喝着茶,思虑着章桁到底藏着什么妙招。 他相信章桁,正如建明帝相信章桁一般。 翌日早晨。 这日早朝前的气氛隐约有些古怪。 未上朝前,众人交头接耳,都在窃窃私语,这眼看已经是第五日了,章大人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来?莫不是要输了吧? “要我说,章大人就不敢这么莽撞地答应蛮子的要求!今日是第五日,什么消息都没有,必输无疑!到时候,那蛮子把那大王子的死扣在我们头上,届时挥军南下,岂不是又要民不聊生了!”说这话的人是七皇子一派的,语气中听着颇似为天下百姓担忧,但话里话外的幸灾乐祸和讥讽却是溢于言表。 “可不是!听说那三王子等会儿还要上朝来!今日怕是不太平了。”一个胡须苍白的大人咳嗽着说道。 “快别说了,两位正主儿都来了。”旁人提醒道。 话才说完,就听得一阵衣袂带风声由远及近。 两位话题中的正主儿——章桁和三王子都凑巧同时来了。 三王子拿眼睛上下打量了章桁一番,“章大人,清吧。” “不敢,三王子请吧。”章桁皮笑肉不笑,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别呀,章大人,您这几天辛苦为我大哥寻找真凶,理该您先请啊。”三王子笑得叫人心里发寒。 章桁笑了笑,“三王子客气了,您远来是客,您清吧。” 三王子张口,就要嘲讽章桁。 话还没说,却听到一声沙哑的轻笑声,“二位别让来让去了,老夫年长,先走一步。” 贾代善说着,从二人中间若无其事地穿过去。 “章大人,您还在这里等什么?早朝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章桁噙一抹笑容道。 三王子冷冷一笑,他等会儿倒要看看这章桁能怎么解释! 今日不叫他们大安狠狠地丢一回面子,如何能以解心头之气! 一声抽鞭响声。 随着冯道掐尖了的嗓音。 早朝开始了。 还没等冯道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三王子就从列中出来,嚣张地行了个半礼。 建明帝皱了皱眉,满心不悦地问道:“三王子有何事?” “陛下!今日已经是第五日了,本王想问下章大人案子查的如何了?”三王子边说边挑衅地看着章桁。 其他人也不由拿眼神去看章桁。 三王子气焰熏天,仗着背后是蛮子,又是最得宠的,如果不给他一个交代,今日章桁必定受辱。 建明帝看向章桁,“章卿,此案着你去办,可查出眉目了?” “尚未。”章桁淡淡地道。 “什么尚未?我看章大人是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些日子可没见章大人去过几回院子查案!”三王子得理不饶人,语气冲冲地说道。 章桁偏头,拿古怪的眼神打量了三王子一眼,“本官还以为三王子只顾着花天酒地,没想到三王子这么关心本官的办案呢。” 有人低声笑了一声。 这三王子得理不饶人说漏了嘴,真是可笑! 三王子此时满以为章桁已经输了,对此非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章大人办的是我大哥的案子,本王如何能不让人盯着!只是章大人哪,你嘴上应得好好的,回过头却是不把这案子放在心上,你如何对得起陛下的厚望?如何对得起本王?” 这三王子也着实不笨,也知道该拿建明帝出来当幌子。 建明帝虽然知道这三王子的心思,但心里头也隐隐有些不悦。 “章卿,今日可是第五日了!” “微臣知晓,微臣这些日子并非不把此案放在心上,微臣心里已经知道该如何查出真凶了。”章桁对建明帝拱了拱手,行礼道。 三王子愣了下,他知道如何查出真凶?这不可能! 章桁这些日的行踪他都了如指掌,根本不可能知道怎么找出凶手来! 第75章 “不可能!你说谎!”三王子横眉怒目, 怒瞪着章桁骂道。 “三王子慎言!”贾代善道, “这是在朝堂之上,不是在你们那儿。” 太子低声笑了一声。 这荣国公还是一如既往的厉害,骂人都不带脏字。 “你!”三王子回头瞪向贾代善。 贾代善老神在在, 摸着胡须,幽幽说道:“是不是说谎,还得等章大人说明白,由陛下断明,三王子这样急赤白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三王子是希望我们找不到真凶呢?”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 三王子怒极反倒冷笑了一声,他甩袖,“既然章大人口口声声说已经知道如何查出真凶,那好,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 不如告诉我们到底您打算如何查出真凶?” 他冷笑, 眉眼间充满讥讽。 朝堂上, 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等着章桁的回答。 有人心里替那三王子叫了一声好, 有人则心里暗恨那三王子着实太不留情面,难怪是蛮子。 章桁顿了顿, 在心里斟酌着语句。 但他的神态落在三王子眼中,却是说不出话的模样。 三王子咧嘴, 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来, “看来章大人只不过是空有一张嘴皮子罢了。” 章桁抬眼看了他一眼, 不急不忙地说道:“三王子急什么, 本官只是在考虑到底该怎么说。既然三王子这么着急,那本官也不多思了。” 章桁从列中出来,对着建明帝拱了拱手,恭敬道:“陛下,微臣这法子说起来恐怕没多少人会相信,但微臣敢保证,以这法子绝对能找出凶手。” 建明帝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心里头也有几分信了,“到底是何法子?” “这……”章桁却好像迟疑了,他张了张口,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 “这什么这。”三王子心里头一紧,若是这章桁真有法子可以找到凶手,那他就更要逼着他把法子说出来,好对对阵下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章大人这么支支吾吾,难道还怕我们抢了你的功劳吗?” “是啊。”有七皇子一派的难得见章桁吃亏,连忙附和着说道,“章大人直言便是,有什么好顾虑的。” “章卿,你快说吧。”建明帝也催促道。 章桁好像被催促得没办法了,他咬着牙,道:“这法子说来也不难,大王子是胸口中匕首而死的,他临死前必定见过凶手的真面目,老一辈的仵作有个说法,说是人临死前看到的人会留在眼睛里面,故而只要查看大王子的眼睛,就能抓到凶手。” 章桁这法子一说出来,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 “这、这太荒谬了!”有人根本不信,摇着头说道。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旁人也都纷纷表示这法子绝对不可能。 但也有人信了,“章大人向来说话做事都是有的放矢,他既然当着我们大家伙的面这么说了,想来这法子必定是真的。” 这句话说的也有道理。 毕竟,章桁是什么样的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章桁年纪虽然较为年轻,但是做事说话滴水不漏,从来不曾叫人捉过把柄和错处! 三王子听着众人的言论,他愣在那里,脸上神色变化莫测,拳头攥紧,青筋如老树盘根一样暴起。 荒唐!荒谬!可笑!这怎么可能! 然而他心里越是否认,内心深处就越是相信了章桁的这一番话。 三王子慌了,他的眼睛转动着,对上了章桁从容的眼神。 三王子彻底信了! 如果章桁说得是假的,那他不可能这么从容自信,只有他说的是真的,才有可能这么多日都按兵不动,因为他早有把握! “既然如此,为何迟迟不去捉拿凶手归案?”宋袁青将信将疑地问道。 由不得他这么谨慎,章桁实在是太狡猾了。 是啊,既然有法子,为什么拖到今天? 所有人都抱着这个疑问看向章桁。 章桁笑笑,“宋相爷问得好,其实这事本官也是有私心的,今夜是大王子的头七,想来大王子一定会回来看看,本官是想,让大王子亲眼看看那个杀害他的凶手的下场,好告慰他在天之灵。不知这个解释,宋相爷和三王子,可满意否?” 宋袁青脸一黑,对上章桁还真是难以讨到便宜。 他问了个问题膈应下章桁,章桁就干脆把他和三王子并排在一起,明明白白地讥嘲他帮着蛮子说话。 三王子已经笑不出来了。 他脸色变化不清,“你要在今晚捉拿凶手?” “是!”章桁点头道。 “好,那本王就等着你将凶手捉拿归案!”三王子阴测测地笑道。 这章桁聪明是聪明,但也笨,他现在已经知道如何来对付章桁了,只需要把老大的眼珠子挖出来,他倒要看看——章桁怎么去通过眼睛找出凶手! 散了早朝。 三王子走得飞快,简直就像是身后有人在追赶似的。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章桁露出了个微笑出来。 鱼儿已经咬钩,就等着收获了! 贾代善摸着胡须,走到他身旁,感慨地说道:“章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啊。” 章桁笑笑,“都是国公大人教的好。” 贾代善摇摇头,“老夫可不敢居功,当初老夫不过指点了你几句而已,能有今日,全靠你自己。” 贾代善扪心自问,这招请君入瓮,换成他来,未必能施展得如章桁一般好,甚至将宋袁青的心思都算计入内,章桁的权谋之术已经到了可怕的境地了。 章桁抿唇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三王子一回到院子里,就迫不及待地唤来了心腹手下。 “这回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那章桁真有几分本事。”三王子猛地灌了一口酒后,用衣袖擦拭着嘴边说道。 “三王子,是出事了吗?”心腹问道。 三王子眼神狠辣地点了下头,“那章桁藏了一手,好在今日那宋相爷帮着本王用激将法把那章桁藏的一手给暴露了出来,你现在去查看下老大的尸体,如果没有人看着,你就把他的眼睛给挖出来,如果有人看着,咱们再另想办法!” “是!”心腹领命而去。 不一时,就归来了。 三王子早已等得不耐烦,见心腹回来,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 “回三王子,那地方果然如三王子所料,有重兵把守着,小的估摸着那章大人估计也是提防着咱们这一招。”心腹焦急地说道。 “果然如此。”三王子皱着眉头,他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眉头皱得深深的。 这章桁果然棘手!要是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让手下一把火干脆把尸体给烧了,一了百了,也不至于有今日这麻烦。 “三王子,眼看日头就要下去了,咱们可得想想办法。”心腹瞧了眼屋外,提醒道。 三王子突然停止了踱步,他眼睛中闪过一道狡猾的神色,“软的不行,咱们来硬的!本王就不信,还解决不了这事了!” “附耳过来!”三王子冲着心腹招了招手。 他小声地在心腹耳旁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心腹连连点头,眼睛越来越亮。 “小的明白了!”心腹点头道。 三王子摆了摆手,示意心腹退下。 他看着窗外的晚霞,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来。 章桁啊,章桁,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中了我的激将法! 今晚,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交差! 夜深人静。 院子外头四个腰间配着刀剑的侍卫巡逻着。 月色凄凉。 照得院子里越发阴森可怖。 侍卫们边巡逻边不住地拿眼神偷偷去瞄那放着尸体的屋子。 听说章大人今夜要通过那死去的蛮子大王子的眼睛捉拿凶手,也不知道这事到底能不能成? 但甭管成不成,他们这些人心里都忌讳着这头七的日子。 毕竟,这大王子死得的确冤枉,也不知道会不会变成厉鬼。 众人心里边嘀咕边巡逻。 忽然,外头响起卡擦一声来。 众人紧绷的神经顿时一紧。 “谁?!”有人厉声问道,脚却有些发抖。 “是我。”三王子手中提着两大坛子酒走了过来。 见到是他,众人才松了口气,是人总比是鬼好。 “原来是三王子啊,不知道三王子深夜来此有何要事?”一侍卫上前问道。 三王子哈哈一笑,拍开两坛子酒的酒封,“本王来此,乃是来多谢几位看守我大哥的尸身,几位莫要客气,这酒尽管喝便是。” 三王子说着,便把酒塞到侍卫手里。 侍卫们看了一眼酒,迟疑地对视了一眼。 有一人愁眉苦脸地说道:“三王子,多谢您的好意,只是章大人吩咐了,不许我们今晚出岔子,他等会儿就要来了,我们哥几个可不敢喝酒。” “不喝?”三王子挑眉问道。 “不是不喝,是不能喝。”侍卫说道。 三王子拉下了脸,“不喝就是看不起我,我们那里的规矩,敬酒不喝就得死!” 他话音刚落,刀已经出鞘。 森森寒光一闪,映照出侍卫们惨白的脸色。 第76章 不喝就得死, 喝了不一定会死。 三王子的态度表明的明明白白。 几个侍卫头皮发麻, 互相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侍卫陪笑着说道:“三王子,我们喝,我们喝便是了。” 众人苦着脸, 提起酒坛子来喝了一口。 酒是好酒,甘甜醇烈,入口纯滑,到了喉咙却是像刀子一样刮着。 才喝一口酒,众人就有些醉意了。 “这、这酒……”有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就算是再烈的酒,也不可能会这么快有醉意。 “这酒不错吧。”三王子将刀收回刀鞘,脸上浮出一抹冷笑。 众人头晕眼花,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后扑通扑通四个人都晕了过去。 酒坛子砸了一地。 三王子朝隐蔽处使了个眼神。 只见一道身影如闪电般窜入屋内。 三王子四处张望了一眼, 站在房门口放风。 那道身影入屋内后, 便摸黑径直地往床榻而去。 显然对这屋子十分熟悉。 身影走到床榻旁, 见到熟悉的尸身, 心里松了口气。 他毫不犹豫地出手,双手屈成鹰爪, 朝尸身的双眼而去。 但是。 突然间,屋内烛火亮起。 一刹那, 晃到了那身影的双眼。 那身影心里咯噔一下, 转身就要走。 可床上那尸身却突然动了, 如奔雷如骏马般, 出手,一抓一拉一扣,就将那身影擒拿起来。 三王子听得屋里的异响,想也不想,就立即拔腿要走。 可此时,章桁却从外头迎面走来。 “三王子跑什么?莫不是做贼心虚?”章桁双手负在身后,他带着几个侍卫,从从容容走到三王子身旁。 三王子此时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中了章桁的计了! 他心里暗自恼怒,面上扯出一个笑容来,“章大人这是什么话!本王到这里来,不过是想看看章大人如何捉拿真凶罢了!” “是吗?”章桁皮笑肉不笑,“那三王子可就赶巧了,此时真凶就在屋里。” 三王子心中凌然,手指下意识地搭上了腰间的佩刀。 章桁瞥了他一眼,“三王子远来是客,先请吧。” 他似笑非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气焰嚣张的让人看得牙痒痒。 三王子阴沉着脸,推开门。 屋子内人着实不少,五六个侍卫并宋袁青数个大臣都在里头。 而那道身影已经被擒拿住,压倒在床上,双手缚于背后。 三王子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章桁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凉凉的火上浇油地说道:“把面罩拿下,本官倒要瞧瞧,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杀害大王子!” 三王子的脸更黑了。 他咬着牙,看着章桁的眼神几乎淬了毒似的,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那人还挣扎不已,但是几个侍卫在旁,哪里能容他放肆! 一侍卫上前,轻易就把面罩取了下来。 “哎呀!!”章桁故作惊讶地倒吸了口气,他偏过头,仿佛真的被吓到了一样对三王子说道:“三王子,这位好像是您的手下吧。” 那心腹低垂着头,恨不得有条地缝能钻进去。 宋袁青等大臣们却是真的愣住了。 三王子冷笑,阴测测地说道:“这回真是多谢章大人,这人狼子野心,想来必定是被我某个兄弟收买了,干出这等恶事来!本王这就取他狗命,慰藉我大哥在天之灵。” 他话音还犹然未落,就拔刀出鞘,袭向那心腹的脖子。 章桁眼中一冷,腰间玉佩一拔。 “当”的一声。 刀被震偏了! 堪堪从那心腹的脖子上飘过。 章桁皮笑肉不笑地抓住三王子的手,“三王子未免也过于冲动,此人既然活抓,便该严刑逼供,逼问出背后 主使的人才是,怎么这么急着杀呢?” 三王子恶狠狠地盯着章桁,冷冷道:“此等小人想必问不出什么话来,倒不如干脆利落地杀了,好叫他知晓厉害!” “是吗?”章桁道,“三王子此言有理,只是落在一些不懂事的人眼中,恐怕反倒要以为是三王子狗急跳墙,想要杀人灭口了!” “你说什么!”三王子震怒地瞪着章桁。 章桁丝毫不惧,他的手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抓着三王子的手腕,手轻轻一转,三王子便不由得吃痛地松开手来。 章桁捏住那刀,手指行云流水,将刀还入鞘内。 “本官说得,三王子心中明白!”章桁松开手,拍了拍三王子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讥嘲道:“想杀人灭口!门都没有!” 他还没等三王子爆发出来,就高声喝道:“来人啊,将此人压入大理寺的牢狱内,不准任何人探视!” “是!”几个侍卫喝了一声。 三王子捏着拳头,牙齿咬得出血。 倘若眼神能杀人,在他的视线下,章桁恐怕早已死了七八百回了。 然而,现实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章桁带着人从从容容地离开。 临走之前,章桁还笑眯眯地偏过头来说道:“三王子,五日时间内捉拿真凶,本官已经办到,三王子的负荆请罪可莫要忘了!” 三王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瘆人得很。 等到章桁他们一走,他就怒得将屋子内所有的摆件都摔了个粉碎。 “好你个章桁!”三王子唇角流出一抹鲜血,他抬手擦拭了下鲜血,眼神如冰似刀一般看着章桁远去的方向,“本王记住你了!” 翌日早朝。 三王子果真践行诺言,赤/裸着上身负荆请罪。 章桁笑眯眯地说道:“三王子实在多礼了,本官并不介意。” 众人心里腹诽,这章桁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简直是气死人不偿命。 三王子冷冷道:“负荆请罪本王已经做了,那人是否也该交由本王了?” 章桁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还没等三王子心里松了口气,章桁就笑着说道:“三王子放心,陛下已经传令下去,昨夜已经派遣一队人马押送那人回去了,想来三王子回去后必定能从他嘴里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来!” 什么?! 三王子瞪大了双眼,他死死地盯着章桁,仿佛要把他刻在脑海里。 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三王子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章桁笑得越发灿烂。 直叫宋袁青等人看得心里都在发颤了。 “好,很好。”三王子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 他深深地看了章桁一眼,“章大人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三王子客气了。”章桁道。 “好了,既然这事已经了结了,就不要再提了。”建明帝心里虽然也乐得看那嚣张不知礼数的三王子被章桁怼的无话可说,但是到底还是要给蛮子一点儿颜面,便岔开了话题。 下了早朝。 三王子拂袖而去。 其他官员们也都三三两两地边走边讨论章大人到底是如何捉拿住真凶的。 而太子、七皇子、宋袁青、贾代善、章桁等人却是被传召到御书房内。 建明帝咳了一声,接过冯道递过来的参茶润了润嗓子后,说道:“这件事虽然查清楚是蛮子们自己干的,但是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朕今日叫你们来,是要你们来说说对于蛮子,是要战还是要和?” 众人心里头一紧,深知此事是个露脸的大好机会。 但是这件事兹事体大,不能轻易地表明意见。 战? 大安和蛮子长年累月哪一年没有打过战,但瞧建明帝的意思,这回大战不再像以前一样小打小闹,而是要来动真格的。 国库这么些年节俭了不少,想要供给军饷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打战,可没有稳赢不输的道理。 赢了,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如果输了,怎么办? 如果是和? 蛮子又实在嚣张,这回的事虽然看似是了结了,但是谁知道那三王子回去后会如何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以他这些日的表现来看,硬把大王子的死扣在他们大安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无法两全其美。 但是是战是和,都得做出选择来。 “父皇,儿臣以为当战不可!”太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77章 太子一向温和, 骤然如此强硬的表态,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建明帝也有些吃惊,他看向太子,问道:“为何?” “父皇, 儿臣认为,蛮子此次进京来如此嚣张,必定毫无求和之意,此次大王子一死,就算那三王子回去之后没有搬弄是非,蛮子的汗王也会怪罪我们,到时候说不定趁机借题发挥,挥兵南下。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以战待和!”太子句句说来都颇有道理。 建明帝眼里带着赞赏的眼神,捻着胡须点了下头。 章桁心中大为蔚然。 为君王者, 可仁慈, 但不可过于仁慈。 对敌人, 自当如严寒酷暑般, 太子在这方面已经出师了。 徒禄却不以为然,“父皇, 儿臣以为皇兄所言不虚,但却有失偏颇, 如今蛮子才露出交好的意思来, 我们如果贸贸然兴兵, 恐怕反倒会坏了眼下的大好局面。而且, 打战少不了劳民伤财,届时百姓民不聊生,哀嚎遍野,父皇治下的太平盛世恐毁之一旦。” 徒禄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建明帝眉眼里流露出迟疑的神色。 现如今四海内外海晏河清,那蛮子虽然时不时叩边骚扰,但也都是小打小闹,未曾出过大事。 而且真要打起来,蛮子的骑兵一个个骁勇善战,能以一当十,他们的胜算不多。 “朕想想,你们先下去吧。”建明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他虽然有意建功立业,名垂千史,也害怕这“太平盛世”会毁之一旦。 “是!”众人都心有不甘地退下。 一路上,章桁都没有说话。 太子偷偷瞥了他一眼,“舅舅,你生气了?” “没有。”章桁淡淡地说道,“太子殿下今天表现的很好,我为什么生气?” 太子眼珠一转,他打小几乎是被章桁带大的,哪里会听不出他什么时候说真话,什么时候说假话,眼下分明是生气了,却说没有。 看来是气得不轻。 “舅舅,父皇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太子想了想,道:“其实无论是战是和,都有道理。蛮子的骑兵的确很厉害,说句心里话,孤心里也觉得和也未必不可。” 章桁睃了他一眼,“你真是这么想的?” 太子哑然,无奈地摇摇头。 在舅舅面前说谎真是太难了。 “算你机灵。”章桁道。 他心中其实有些了然,以建明帝优柔寡断的性格,做出这个决定不难以理解。 只是蛮子却未必会如他的意。 “舅舅,横竖过几日那三王子也得走了,到时候是战是和,也自然会清楚了。”太子也是心如明镜。 “是战是和?”贾赦困惑地皱眉看着贾代善。 贾代善点了下头,道:“依你之见,当战当和?” 贾赦有一瞬间的沉默,但转刹那,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战!” 他回答的斩钉截铁,不留一寸余地。 这叫贾代善不由疑惑地问道:“为何?” 他不惊讶于贾赦的答案,而是惊讶于他的决绝和不留余地。 贾赦垂眼敛眉,他面无笑意,脸上神色严肃坚决,“因为蛮子如狼似虎,一旦露怯,便是粉身碎骨,既然如此,便不该将狼养大,将虎养狠,合该在他们尚幼的时候,斩草除根!!” 贾代善凛然,心中百感交集,最后化成一个无声的动作。 他点了下头。 赞同了贾赦的话。 战争,少不了会有人牺牲,少不了会有人流血。 但是以和待战,却只能养肥了敌人,养大了敌人! 这个道理其实不少大臣们心里也都明白。 但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名声、自己的前途去冒险。 求和,就算出事,也追究不到他们头上。 求战,一旦打了败仗,少不得就要被清算。 这两者一对比,就由不得有不少人为了自己而昧着良心一味地求和了。 “倘若要战,你可知道我们大安的胜算并不大?”贾代善循循善诱地问道。 贾赦颔首,蛮子嚣张毒辣,但他们的确有本事嚣张毒辣,他们的马是天下最好的马,骏马彪悍,能一日百里,而他们的骑兵更是打小就是马背上长大的,在马背上比在陆地上还悠闲自如,而且他们可以说是全民皆兵,就连老弱妇孺也一样能骑马上阵杀敌。 在这样浓厚的崇武氛围内,蛮子才由当初完全不被大安放在眼里的野蛮人变成了如今成为他们的心腹大患。 而大安现在则主要是步兵。 步兵的杀伤力跟骑兵比起来,远远逊色得多了。 倘若不是边疆有黄将军镇守着,蛮子早就挥兵南下了。 但是冯唐易老,黄将军已是知天命之年了,再骁勇善战,也无法再支撑多久了。 不过,贾赦心里有个主意。 他想了想,启唇道:“不知道老爷知不知道前朝有个东西叫震天雷!” 第78章 “震天雷?”贾代善皱着眉头, 隐约想起这是个什么东西来。 这震天雷是前朝的攻城时用的东西, 威力惊人,但有个要命的地方,就是这震天雷经常出岔子, 有时候是杀敌一千, 自杀八百。 故而,很快就被弃用了。 “你是想用这震天雷去对付蛮子?”贾代善沉默了片刻后看着贾赦问道。 “是。”贾赦点头,若不是方才想起这震天雷, 他还想不起那本子里记载的□□、□□之类的配方, “震天雷虽然弊端多多, 但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 贾代善想了想, “你去做吧, 只是这事到最后功劳恐怕不能归你。” 贾赦明白贾代善的意思,他们荣国府现在几乎已经是荣盛至极, 水满则溢, 月满则亏, 过于出风头,往往没什么好下场。 但这事, 贾赦去做, 却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是为了大安的百姓。 “儿子知道。”贾赦道。 他早就想好了该由谁去出这个风头了。 “炼丹?”贾敬一脸惊讶地看着贾赦。 “是啊, 敬兄弟这些日子不是在练一些丹药吗?”贾赦满脸带笑着说道, “我也有些感兴趣, 想找你讨要一本丹方来瞧瞧。” 一说到炼丹, 贾敬顿时就来了兴趣,原本对贾赦的三分生疏立即变成了热切。 贾敬炼丹,那是发自内心的热爱,要是搁在其他世家,有长辈拦着,说不定这条心还没热乎呢,就熄火了,但是贾敬的双亲撒手的早,贾代善又忙于朝堂之事,贾史氏就更不可能腾出手来管教贾敬,故而他可以说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有宁国府的家业支撑着,贾敬炼丹比起其他道士来可以说是方便多了。 但对于贾敬来说,唯一一点惋惜的就是一直找不到同好。 在荣宁二府子弟当中,汲汲于功名的不少,沉溺于吃喝玩乐的不少,但炼丹,抱歉,贾敬可以说是鹤立鸡群了。 “赦兄弟是要什么丹方?我这儿有九转还阳丹、百炼长清丹、固容培颜丹,都是我亲自淘换来的,别人要借,我都不肯,但你不同。”贾敬说着引着贾赦往书房里走去。 贾赦脸上带着笑,心里无奈,耳闻不如眼见,这贾敬对炼丹的着迷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也不拘什么丹方,”贾赦道,他选中贾敬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贾敬原本就沉迷于这些炼丹之术,那改善震天雷的方子从他这儿得到,并不出人意料,二是因为贾敬此人的背景,宁国府虽然与荣国府齐名,但是京城中人都知道宁国府早已没落,故而就算凭此得到功劳,也不会过于打眼,不至于给贾敬招惹来麻烦。 “那这本如何?”贾敬取出一本翻得脱页的古本来,“这本丹方我看过不下十来遍,是最简单,也是最有趣的。” 那可不行。贾赦心里想到,他眼睛一转,视线在贾敬的书架上转悠了一圈,看到顶端一层书架旁被放得生尘的孤本,眼睛一亮,“那本如何?” 贾敬伸出手,将那本册子取了下来,他掸了掸灰尘,“这本书我还没瞧过,也不知道好坏。” “没关系。”贾赦就是要他没瞧过的书,要是贾敬瞧过的,他还怎么把功劳“送”给贾敬,“就这本书吧,想来敬兄弟的书必定是好的。” 贾敬被贾赦这么一夸,脸都红了。 他连连摆手:“没什么,你拿去看便是,要是喜欢,回头还可以再来借,有什么不明白的,也只管来问我。”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贾赦笑道。 贾敬亲自把贾赦送出了门,甚至还有想要把贾赦送到家门口的打算。 贾赦心里好笑,连连推辞道:“不必再送了,敬兄弟留步。” 贾敬这才依依不舍地停住了脚步。 许是因着贾敬这声势浩荡的相送,贾赦去宁国府借丹方的事情很快就传得阖府都知道了。 贾史氏和贾政母子自然也都知道了此事。 “真是太不像话!”贾史氏怒道,“好好的书不念,去看什么丹方,不过得了个解元,就得意成这样,日后还不知如何呢!” “太太不要动怒,免得伤了身体。”贾政看似劝慰,实则火上浇油,“大哥每日都那么辛苦读书,想来偶尔看本杂书打发打发时间,也未尝不可。” “打发时间?”贾史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看他是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些日装得像模像样,我还以为真是改了性子,现在看来,不过是鼻子插蒜——装象罢了!” “也不能就这么说。”贾政嘴角掠过一缕难以觉察的笑意,“大哥想来心里是有数的。” 贾史氏被贾政几句话,说得心里越来越有气。 在她看来,贾赦这些日子来是越来越不把她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除却晨昏定省以外,其他时候,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 之前还不断地惹出是非来,好不容易平静了些时日,又要学起贾敬看什么丹方。 与其说贾史氏在乎贾赦用不用心学习,倒不如说她这些日子憋在肚子里的火总算找到了个借口来发落贾赦。 “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贾史氏道,“我这就去找老爷,我倒要问问他,难道就是这样管教的老大吗?” 贾政听到这话,心里有几分了然。 贾史氏除了借此发落贾赦外,恐怕还有想要借机讨要回管教贾赦的权利。 说到底,贾史氏就是一个势力的人,原身当初对她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是一片孝心却是实打实的,贾史氏却对他爱理不理。现如今眼见得贾赦有出息了,但却对她只是面子上功夫,贾史氏就不肯了。 她嘴里口口声声说不在乎,但心里未尝没有担忧贾赦日后飞黄腾达后对她置之不理。 贾史氏满怀着怒气去书房寻找贾代善。 恰逢贾赦正和贾代善说着自己寻思得出的主意。 见到贾史氏怒容满面的走进来,贾赦不由停下自己的话。 贾史氏只是冷冷瞥他一眼,坐了下来,道:“老爷,有件事,我得和你说说。” 贾代善现在一听到贾史氏的话,就觉得头痛不已,他按了按眉心,“什么事?” “是老大的事。”贾史氏说到这里,朝贾赦看了一眼。 贾赦愣了下。 他这些日啥事也没干啊,怎么又招惹到贾史氏了? 贾代善心里也疑惑,皱着眉头看着贾史氏,“老大怎么了?” 贾史氏垂眉顺眼,做出一副关切的表情看着贾赦,“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我听府里的下人们说,老大最近喜欢上了丹方这些杂书,这本来也没什么,只是眼瞧着会试就要到了,我心里头少不得替他担心,但老大如今也不归我管,我也……” 贾史氏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副慈母做派。 贾赦心里头却被膈应的不轻。 真要是慈母,岂会三番两次给他难堪? 贾代善上下瞧了贾史氏一眼,摸着胡须道:“原来是这事。” 贾史氏心里一紧,难道这事贾代善是知情的? “老爷知道了?” “当然知道。”贾代善淡淡道,“这事是我准许的。” “什么?”贾史氏愣住了,诧异地看着贾代善,怀疑自己恐怕听错了话。 但贾代善很善解人意地又重复了一遍,“是我准许老大看这些杂书的,怎么?你觉得我这决定有问题吗?” 贾史氏几乎维持不住脸上那温和的笑容。 她几乎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贾赦看那些杂书竟然是他准许的。 “如果是因为这事,那你可以放心了。”贾代善对贾史氏已经不再失望了,他端起茶盏来,端茶送客的意味明显得叫贾史氏面红耳赤。 贾史氏忍着羞怒离开。 贾代善喝了口茶,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是真拿贾史氏没办法,要是老大不是她亲生的,贾史氏这么对待他,贾代善还能理解,可老大的的确确是贾史氏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孩子,这母子俩简直就跟前世有仇一样。 贾史氏这样狠心,也怨不得老大对她不亲近了。 “别放在心上。”贾代善宽慰道。 贾赦笑笑,“老爷放心,儿子不至于为这点儿事难过。” 贾代善心中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老大平日如何用功,贾代善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头也是心知肚明的,三更起五更眠,日日如此,夜夜如此,别说他今日早就知道这事,就是不知道,贾代善也不会因此就对贾赦动怒。 “是。”贾赦退下,带上了门。 “章大人。”贾赦跟随着带路的小厮步入书房,含笑喊了一声。 章桁正和自己手谈一局,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嘴角噙着一抹笑容,“来得正好,我正愁没人手谈,闲得发闷呢。” 贾赦笑笑,在章桁对面落座,“学生棋力不足,若是输了,大人可别笑话我。” 章桁挑眉,半信半疑地斜睨了他一眼,眉眼转瞬如山水流动,飘逸如画,“本官可不信你这鬼话,老老实实下棋,若是藏着掖着,日后可别指望喝我泡的茶。” 贾赦故意做出一副愁容,皱着眉头,皱着眼睛,“大人可就高估我了,别说藏着掖着了,就算是我今日如有神助,也未必能赢大人。” 贾赦这番话不虚,他陪他爷爷下了二十几年的棋,臭棋篓子这个称号一直就扣在他头上没移开过,二十几年的下棋,顶多就是让他能知道孰高孰低而已,对于他的棋力却是半点儿助力都没有。 因此,贾赦方才往棋盘上扫了一眼,就笃定自己必输无疑了。 他就是这么自信! 章桁嘴角含笑,“先下了再说。” 他心里是不信的。 以贾赦设局的功夫,没道理会下不好棋。 然而。 贾赦很快就用自己的实力向章桁证明了——下棋和布局是不成正比关系的。 “输了七子。”章桁顿了顿,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贾赦。 一切尽在不言中。 贾赦低着头,薄如蝉翼的耳根红得剔透,他都说了他的棋力不足了! 而且七子怎么了? 已经进步很大了! “算了,”章桁抬起手来,收拾棋局,“其实,这下棋也没什么意思,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贾赦心中松了口气,总算把话题给岔开了,他从袖子中取出从贾敬那里借来的孤本,递到章桁跟前,“有件事,学生觉得得和大人说说。” 章桁垂下眼,那孤本上写着《玄道》二字,他漫不经心地翻开书页,“怎么?你要出家为道?” “……”贾赦差点儿就被章桁这突如其来的幽默感给噎住了,他沉默了半晌,“大人,真是风趣。” 第79章 章桁轻轻仰起头, 调侃地笑道:“若不是要出家为道, 你看这本书做什么?” “不过是闲暇无事拿来看着打发时间罢了。”贾赦道:“但是,学生却是因此发现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章桁手指翻着书页,眼睛却是看着贾赦。 “震天雷的方子。”贾赦将书页一拨, 拨到了那一页, “大人请看。” 震天雷? 章桁眉头一蹙,神色没了之前谈笑时候的淡然自若,他皱着眉头低下头去看那一页, 方子的确是方子, 但不知是真是假。 “你这书从何得来?”章桁问道。 前朝的震天雷赫赫有名, 当初要不是前朝的末代皇帝胡作非为, 闹得百姓对他恨之入骨, 以震天雷的威力,想要改朝换代, 可没那么容易。 但是前朝灭亡后, 震天雷的方子却也丢失了, 没有人知道它的所在。 □□太宗时期还特意在百姓中搜寻了一遍,但也没有找到。 “是从我的堂兄弟那里借来的, 他这些年就喜好炼丹和收集一些孤本珍本, 前几日我在家百无聊赖,便上门去借了一本, 没想到却看到里头有震天雷的方子,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便索性拿来问大人。”贾赦道, 他看了眼章桁郑重的脸色一眼,“学生想,甭管是真是假,我们好歹试一试。成了,自然是好事,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章桁盯着那方子,默然无语。 贾赦知道他在犹豫,也不打扰,安静地坐着喝着茶,等待章桁做出决定来。 良久后。 章桁点头道:“行,就按你说的做。” 他立即唤来了管家,吩咐他命人去把郊外的宅子打理一下,又念了好些方子上的东西,命他也一并采买了后送到宅子去。 那管家默默听着,随后应了声是,领命而去。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了,”章桁垂下眼睑道,“今日横竖无事,干脆就去试一下。” “学生都听大人的。”贾赦道。 那方子压根就不是什么震天雷的方子,而是□□的方子。 配比都是经过千般琢磨万般思量的,就算是门外汉要做,只要乖乖地照着方子去做,出不了大问题。 章桁起身,衣袍撩动,“走吧。” 章桁手下的人效率高得超乎贾赦的想象。 他们才坐马车赶到郊外的宅邸。 管家就上前来回报道一应物件都已经准备齐全。 “这是投石机?”贾赦绕着投石机转了一圈,满心好奇地打量了一番。 “回贾公子,这正是投石机。”管家道。 贾赦心里头对章桁的本事更加刮目相看了。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搞到一台投石机来,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就算是宋袁青,恐怕也无法做到。 心念在心中转了几个圈,贾赦道:“有投石机那就更好办了,大人,学生路上的时候看到了个小山坡,不如把这东西搬到那山坡上,而且那附近也荒无人烟,要真是那玩意有用,也不至于毁了大人的宅邸。” 章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身对等候命令的管家道:“照他说的去做。” 贾赦被章桁这一眼看得有些后背发麻。 心里嘀咕,这章桁莫不是瞧出什么来了? 山坡上清风徐吹,簌簌清风中带着花的芬芳和泥土的气息。 衣袍翻飞,长身而立,如仙人临高望远,贾赦看着章桁的背影,心里突然想起了个问题来,章大人现如今到底多大了? 瞧着样貌像是二十多岁,但仔细一算,也少不得是三十出头了。 可若是三十出头,为何至今没有娶妻呢? 贾赦心里头正胡思乱想着。 突然有人推着车子,把一个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送了过来。 “就是这模样?”章桁皱着眉头打量着这所谓的“震天雷”,他对震天雷了解的也不多,顶多就是知道威力巨大罢了,至于是圆的扁的长的宽的,一概不知。 “应该是吧。”贾赦心里有点儿心虚。 “那就先试一个吧。”章桁对着家仆们点了下头,往后退了退。 那几个家仆手脚都利索得很,一个负责把这“震天雷”搬到了投石机上面,一个点火,一个手脚麻利,立即将“震天雷”投了出去。 轰—— 只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而起。 一刹那,烟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起。 贾赦和章桁都低下头,用袖子挡着眼睛。 片刻后,估摸着没那么刺眼了,才抬起头来。 章桁看着不远处被炸开的土地,神色愣了愣,他的眼神中闪过几分喜色。 “是真的。”他喃喃自语地说道。 贾赦心里头松了口气。 有这“震天雷”,想来就算有朝一日大安和蛮子交战,胜算也大了许多。 “恩侯,你立下大功了!”章桁转过身来,难掩激动地对贾赦说道。 贾赦摇头,淡笑道:“这不是我的功劳,是我那堂兄弟的功劳。” 章桁看着他,心中一动。 这方子到底如何来的暂且不论。 这滔天大的功劳,任何人看着,都会心生贪婪占有之欲。 他竟然无动于衷? “恩侯。”章桁轻笑着看着贾赦,“本官越来越好奇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 如果说之前的权谋之术,贾赦让他彻底改观,心生了几分好感,那么今日的“坦诚”,则叫章桁认定他是个可交好的人。 财帛动人心。 功名利禄更是能让一个人彻底没了良心。 能在这功名利禄面前保留本心,世间能有几个。 要是贾赦知道章桁心中此时是如何想得他,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章大人,脑补太多了…… 将方子交给了章桁后,贾赦心里就放心了。 他回府后,就去宁国府跑了一趟。 贾敬得知那孤本中竟然有震天雷的方子后,也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赦兄弟说得可是真的?可别唬我?”贾敬满眼不信地看着贾赦说道。 “这事还能有假的不成?”贾赦笑着反问道。 贾敬拍了下脑袋,他也是一时被这消息给弄糊涂了。 “那,那方子……”他眼睛中流露出好奇的神色来,有些手痒痒。 “敬兄弟,我得提醒你一句,那方子可不是什么丹方,更不是寻常人能知道的东西,不知道比知道的好。”贾赦见他一副兴趣满满的样子,连忙提醒道。 贾敬顿时偃旗息鼓了,他也知道这震天雷的厉害,只是心里未免有些可惜不能亲自一试。 贾赦心里好笑,这贾敬还真是着了迷了,他心里笑归笑,正事到底没忘记,“敬兄弟,这件事你可别往外说,至于功劳,你放心,少不了你的。” 贾敬心怀感激地连连道是。 他对贾赦如今是打从心底的欣赏,现如今能不居功的能有多少人? 而这一厢。 章桁吩咐了家仆们继续制作“震天雷”后,就利落地回府换了官服亲自进宫里去。 也不知道章桁和建明帝到底说了什么。 只见这日。 蛮子使臣们不日就要离开,故而建明帝大手一挥,设宴欢送。 歌舞款款,软玉飘香,身材曼妙的宫伶在宴席中袅娜得舞动着身姿。 铮铮琴声不断,丝丝笛声入耳。 几上摆着美味佳肴、山珍海味。 然而却没多少人动筷子去享用这些美食。 三王子喝着酒,脸色阴沉难看,一双眼睛仿佛利刃一般刮过正低垂着头浅酌着酒的章桁。 “陛下!”三王子忽然把酒杯一丢,起身高呼,“这舞没意思,不如换些有意思的来看!” 建明帝呵呵一笑,“三王子有何提议?” 三王子嚣张放肆地说道:“陛下,我们族人最擅长的便是战马舞,人马合一,齐齐舞动,那才是真有意思!” 众人心中微微生出不悦。 这三王子真是放肆无礼,分明是要趁机耀武扬威,彰显武力罢了! 蛮子就是蛮子! “是吗?”建明帝似乎并不恼怒,他笑呵呵地说道:“那不妨舞上一曲,朕也见识见识。” “是!”三王子冲着建明帝拱了拱手,微微弯了弯腰。 他起身后,拇指和食指伸出口中,吹了个呼哨。 登时便有十来个人骑着高头大马鱼贯而入。 那十来个人手中虽无武器,但浑身杀气,叫人见之脚软,转眼间宴席上那旖旎的气息便被冲得无处可寻。 有的胆子较小的官员当时就吓得面无血色了。 三王子得意洋洋地环顾了一圈,在看到章桁面色如常后,脸黑了黑,心里哼了一声,“陛下,诸位大人,请瞧吧。” 他拍了拍掌。 随后坐下。 咚—— 一声鼓声震彻云霄。 宴上十数人齐齐喝了一声,骏马高高昂首,马声嘶嘶,马上的众人却都巍然不动。 咚—— 又是一声鼓声。 只见众人的阵型瞬间变化。 划分为两组,互相进攻。 动作飞速、阵型却翁然不乱。 交错、厮杀、脱离,这些人的身手无不让人拍案叫绝。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配合默契得如同亲兄弟一般,不需要交换眼神,不需要比任何手势,就自发地熟练地调整好阵型。 咚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快,交战双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他们坐下的马似乎就是他们身上的一部分一样,没有片刻的迟疑,没有丝毫的停顿。 战斗越来越激烈。 汗水溅了一地,双方手上虽然都没有武器,但是厮杀时的勇猛却叫人看得忍不住提心吊胆。 座上大臣们看着看着,脸色都变了。 这三王子真是太嚣张了! 一舞完毕。 宴席上鸦雀无声。 三王子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容,环视着众人,他笑着站起身来,躬身道:“陛下,不知陛下觉得这舞如何?” 放肆! 实在太放肆了! 众人气得牙痒痒,这样的举止和直接踩他们大安的颜面有何区别? 建明帝笑笑,不回答,反而是看向章桁,问道:“章大人觉得如何?” 三王子的眼神如刀一般看向章桁。 章桁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拂袖,淡淡道:“回陛下,微臣觉得不如何。” “不如何?”三王子挑起眉头,冷笑着讥嘲道:“章大人难道是觉得方才那些女子跳得舞才如何嘛?” 章桁丝毫不畏惧他的嘲讽,他直直地回视过去,“三王子,你们有战马舞,我们大安也有些好东西,让三王子临走前开开眼。” 所有人怔愣了下。 这是什么情况? 宋袁青拿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下建明帝,见他面色如常,心里顿时了然,这事陛下是早已知晓的。 “请陛下和诸位大人移步。”章桁转过身,对建明帝拱手道,“好叫三王子也见识见识一番。” 第80章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 都摸不准这章桁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那就去吧。”建明帝摆了摆手,道。 三王子冷笑道:“那倒好, 我倒要看看章大人到底有什么好让本王见识的。” 他话里头的不屑几乎毫不遮掩。 众人是敢怒不敢言。 章桁淡淡道:“三王子等会儿便知道了。” 演武场。 建明帝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演武场上小心翼翼搬动着东西的侍卫们,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冷酷。 虽然三王子的嚣张跋扈是出了名的, 但是这次他来京城代表的可不仅仅只是他,更是代表了他背后那个汗王的态度。 而这些日子以来,三王子的态度都表明了那个汗王分明是不把他们大安放在眼里,更是丝毫没有求和的意思。 这战迟早都得打! 微风吹着, 三王子漫不经心地看着演武场,他姿态散漫、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 不屑地催促道:“怎么还没开始?章大人,本王可等的不耐烦了。” 章桁笑笑, “差不多了。” 他对着底下的人打了个手势。 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宋相爷, 您可知道这章大人到底在干什么?下官怎么没看明白呢?”一个年纪老迈的官员压低了声音对宋袁青询问到。 宋袁青哪里知道,章桁做事一向都是不显山不露水, 这次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弄得神神秘秘的。 他皱着眉头说道:“咱们瞧便是了, 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也是。”那官员了然地点了下头。 这次估摸着又是叫些侍卫上来表演一番,年年都是如此,翻不出什么花来。 其他人心中也都暗暗转着同样相似的念头。 但当他们看到侍卫推着投石机、提着一筐筐黑球样的东西和十七八个稻草人上来的时候,却都愣住了。 这又是什么花样? “陛下, 微臣近日来寻找到了前朝失传已久的‘震天雷’, 连日赶工, 终于在近日制成了一些,请陛下、太子殿下、七皇子殿下、三王子和诸位大人们共同来欣赏一下这‘震天雷’的威力。”章桁走到中间,朝建明帝拱了拱手,冷静地说道。 震天雷?! 众人瞪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往演武场里看去。 三王子拿着酒杯的手也顿住了,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章桁,摸不准到底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真是震天雷?”白山亘忍不住开口问道。 “是与不是,我们一试便知。”章桁对着侍卫做了个手势,又对众人说道:“陛下、太子殿下、七皇子殿下、三王子和诸位大人们请捂上耳朵吧,这‘震天雷’的声音巨大,不可小觑。” 徒源连忙伸出手捂住耳朵,眼巴巴地看着演武场。 他事先是知道这事的,但跟其他人相比,他的好奇也不小。 毕竟,震天雷这玩意,传闻中可是出了名的杀伤力巨大。 而且,谁也没见识过这震天雷到底是什么模样。 徒禄脸色微沉。 他心中充斥着嫉恨,这震天雷能拿到这里来,十有八、九会是真的,这下,章桁可就大出风头,与之相应,太子一派气焰恐怕要更加嚣张了。 徒禄微微垂下眼睑,往建明帝身旁看去。 太子的地位越来越稳固,荣国府的地位也是如此,这可不好…… 或许他该在徐成松死之前去看他一眼。 徐成松手上的人脉,他还没接过手呢。 不管众人是如何心思,一颗震天雷已经被抱着放在投石机上。 有个侍卫拿着火折子,上前把震天雷的引线给点了。 旁边一人飞快地将震天雷投出。 随后,众人连忙往后跑了好几米远。 轰—— 山崩石裂。 粉身碎骨。 地面上炸开了一个坑来。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这股味道叫人心惊胆战。 当烟雾散开后,众人看清楚情况后,更加心惊不已。 地面上摆放的十七八个稻草人无不都是支离破碎,没有一个完完整整。 而四周围的土地也是一片焦黑。 “ 震天雷”的威力,恐怖如斯! 当—的一声。 三王子手中的酒杯咕噜噜地掉落在地上,他张大了嘴巴,瞳孔收缩,脸色阴沉得可怕。 大安竟然有这神兵利器,这要是日后运用于战场之中,他们的骑兵根本不堪一击! 不消说他,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 就连事先早已知道威力的建明帝也都被惊呆了。 “这、这真是震天雷!”宋袁青颤抖着说道。 莫怪有这个名字,这威力的确可怕! “宋相爷已经见识了它的威力了,不是吗?”章桁浅笑着说道。 宋袁青看着那黑不溜秋的黑球,再也没有刚才轻视的神色,他喃喃地点头道是。 “好!好!”建明帝看着那“震天雷”,眼睛里几乎放出光来,他罕见地大声赞道:“章爱卿这回立下大功了!这‘震天雷’名不虚传!” “谢过陛下!”章桁从容道了谢,在众人嫉恨不已的眼神中开口道:“不过,此次寻找到‘震天雷’的方子,却并非微臣一人之功劳。” “哦?”建明帝这次是真好奇了,他方才开口大赞章桁,心中已有几分悔意,毕竟现如今太子和七皇子两派早已失衡,倘若再封赏章桁功劳,这太子一派就更加兴旺,此等情况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但是听到章桁有意推功劳给他人,建明帝心里却又疑惑了。 “请陛下听微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章桁道。 他知道贾赦不愿意贪墨他人的功劳,但就是如此,他才更愿意帮他说好话。 章桁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一说了出来。 章大人有一副好口才,他想要夸谁的时候,就算是对手,也会觉得那人好极了,此时此刻,就是如此。 连着宋袁青、白山亘、徒禄这些不喜贾赦的人,听罢了章桁的话,心里头对贾赦也不由起了几分敬意,几分好感。 这几分敬意、几分好感,无关各人恩怨,而是来自于对美好品德的敬重。 他们扪心自问,面对着“震天雷”这一份滔天大的功劳,根本做不到将功劳归还给原本的主人。 甚至,他们自认,自己甚至还有可能会对原主痛下杀手,斩草除根!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敬重贾赦。 一个在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面前能坚守本心的人实在太少、太可敬了。 “荣国公教出了一个好儿子!”沉默良久,建明帝叹了口气说道。 他这句话无疑是在收回之前对贾赦的那些不好的评论。 有他这句话,日后谁也不能再拿建明帝之前对贾赦的评论来指责贾赦了! 贾代善听得一脸懵逼,贾赦这么做是他默认的,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落在其他人眼里,竟然却变了一回事了。 骤然被夸了这么一句,贾代善才反应过来,尴尬地摸着胡须道:“陛下谬赞了。” 那三王子此时被章桁的“震天雷”弄得好一阵没脸,满心又惊又怒,见不得他们君臣和睦的模样,忍不住开口刺了一句:“什么不贪墨功劳,本王看来,不过是蠢笨罢了!” 他这句话可就犯了众怒。 众人现如今有着震天雷威力在前,顿时觉得蛮子也没什么可怕的地方,故而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开口喷三王子。 “三王子甚少读书,想来不清楚何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情有可原的。”这是拐弯抹角骂三王子小人、无知的。 “白大人此言差矣,本官曾听说那深山老林中那些百姓虽不曾读过书识过字,但也颇有君子之风,路不拾遗,互相礼让。”这是暗搓搓地怼三王子本性劣质,连深山老林中百姓都不如的。 还有的武臣就更加直白,也不虚与委蛇,也不指桑骂槐,直接一个“呸!”字回敬了三王子! 建明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就大为快慰了! 这三王子实在是太招人恨,合该这样被人羞辱一顿。 “你、你们!”三王子怒不可遏,他拍桌指着众人道:“都说你们大安有好客之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好啊,本王算是见识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章桁淡淡说道,“我大安好客不假,但这客也分善客和恶客,对待善客,我们自然好酒好菜好话招待,对待恶客,”他冷冷地笑了笑,“我们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正是。”贾代善从善如流地点头说道:“不知三王子觉得自己是善客还是恶客呢?” 三王子瞪着众人,眼里的怒火几乎能化成火焰喷射出来。 他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袖子狠狠地一摔,甩脸而去。 待他走后。 众人只觉得这些日子心中压着的一口气狠狠地疏解出来了。 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哈哈大笑。 第81章 “咳咳咳。”建明帝轻咳了几声, 清了清嗓子, 道:“既然如此,那这贾赦和贾敬两人都该重重赏一番,好叫这学子们都多向他们学学。” 众人此时甭管心里乐不乐意,当着建明帝的面儿, 都连连点头, 口口声声称是。 然而心里怎么想的,就自己心知肚明了。 章桁替贾赦挣得了功劳,自觉目的已经达成,便也不再多说。 建明帝一心维持太子一派和七皇子一派之间脆弱且岌岌可危的平衡,见章桁不争夺功劳, 便大笔一挥, 赏赐了不少东西。 更是叫人看着都眼红。 那天使到荣国府宣旨的时候。 贾史氏和贾政二人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 母子俩对视了一眼, 都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哎呀, 夫人, 快去把您的好儿子请出来吧,陛下要重重赏赐他呢!”擦粉涂脂的小黄门催促道。 贾史氏愣了下, 好儿子?莫不是在说贾赦? 她惊讶过度, 以至于竟然失言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 那小黄门点头道:“可不是您令郎吗?!陛下都夸他有君子之风呢。” 贾史氏和贾政脸色更加古怪了。 贾政心中百般交集, 嫉妒充斥了他的心,让他连笑容都挤出不出来。 贾史氏对一旁的赖嬷嬷打了个眼神, “去把大爷请来。” 赖嬷嬷应了声是, 领命去了。 贾史氏这边拼命地跟那小黄门套着话, 想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 陛下竟然要赏贾赦,而且还对他有这么高的夸奖! 那小黄门是个贪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贾史氏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子,嘴巴却是跟蚌壳似的蹦不出几句话来。 贾史氏心中暗恼,正要忍痛取下手上的翡翠玉镯子,就听到外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转出一个身影来。 来人正是贾赦。 那小黄门眼睛登时一亮,果然是翩翩少年郎,也当得陛下一般盛誉了! 贾史氏摸着玉镯子的手滑落,她起身来。 那小黄门道:“既然贾公子来了,那接旨吧。” 他对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招了招手,接过圣旨来,展开。 贾史氏等人连忙依次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荣国公长子贾恩侯为人贤孝仁顺,颇有君子之风,特赐五百两黄金,并玉如意一对……,望日后莫负众望,好生求学,以为国尽忠。” 小黄门拉长掐尖的声音在荣国府大厅响起。 贤孝仁顺? 贾史氏听着圣旨,手中的指甲几乎在掌心里留下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老大哪里能配得上这样的赞誉! 贾政嫉恨的眼睛都发红了。 他低着头,眼睛盯着红砖,眼里的嫉妒浓烈得几乎都快流出来了。 丫鬟小厮们屏息凝气,心里头讶异不已。 这大爷到底立下了什么功劳,能让陛下这么夸赞? 又赏赐了这么多东西? “贾公子,领旨谢恩吧。”小黄门看着贾赦的容貌,态度跟刚才对贾史氏那爱答不理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贾赦起身,领了圣旨,忍不住开口问道:“公公,陛下为何突然赏学生这么多东西?” 小黄门笑着说道:“贾公子还不知道呀,您那‘震天雷’的事情,章大人已经告诉了陛下,满朝文武现在谁人不夸您有君子之风啊,咱家心里也敬佩您。” 震天雷?! 贾赦立即明白了,他脸上露出一个无奈又好笑的表情来,“原来是这事。” 章桁这样对他,叫他如何回报? 一旁的贾史氏和贾政两人听得两脸糊涂。 贾政迫不及待地问道:“公公,到底什么事啊?什么‘震天雷’?” 小黄门瞥了他一眼,“您不知道吗?贾公子在你们隔壁宁国府的那公子那儿借了本书,在里头发现了前朝‘震天雷’的方子,贾公子却没有昧掉那公子的功劳,反而还完璧归赵。现在这事满朝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小黄门说着,不住地拿敬佩的眼神看着贾赦。 贾赦赫颜。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 贾政眼角的肌肉跳了跳,“你是说我大哥发现了那震天雷的方子,却把功劳还给了敬兄弟。” 小黄门点点头,道,“可不是嘛。” 贾政的拳头捏紧,他的脸色铁青,仿佛乌云罩顶。 贾史氏也沉着脸。 母子俩的表情活像是别人欠了他们几万两银子似的。 送走了小黄门。 贾史氏便带着怒气直接问道:“那‘震天雷’的方子是你发现的?” 贾赦听出了贾史氏的来势汹汹,他淡淡地点了下头,“是。” “那你怎么可以把功劳给别人?”贾史氏看着贾赦,目光充满了她自以为的“恨铁不成钢”,她没想到老大竟然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这种事,发现了之后,天知地知我知而已,何必告诉他人?! 更何况是这样滔天大的功劳! 贾政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哥就算瞧不起这点儿功劳,好歹也想下其他人啊。” 如果说刚才他心里只有嫉妒,那现在他心里除了嫉妒以外,还有恼火! 这样的功劳,就算昧了又如何! 贾赦就算不要,给他也行啊!何必白白去便宜了外人! 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第82章 “其他人?”贾赦不糊涂, 他一瞧贾史氏和贾政的脸色就猜到他们打得是什么主意了。 贾赦心里冷笑, 这母子俩还真是如出一辙。 “其他人难道是指二弟你吗?” 贾政丝毫不感到羞愧,他带着怒气道:“都是兄弟,与其便宜了敬兄弟,倒不如便宜我。日后我们兄弟还能互相扶持!” 贾赦被贾政这理所当然的口味给逗笑了。 暂且不说, 这个功劳他给贾敬的原因是现在荣国府已经荣盛至极了, 太子一派势力正大,而荣国公身为太子一派的砥柱,已经到了一个高到危险的地位了。 这也是当初贾代善装病在家的缘故。 当初贾代善都不得不以进为退,现在就更需要如此。 这功劳甭管说给谁,落在荣国府头上, 都是火上浇油, 而不是锦上添花! 就算这功劳他可以随意给人, 他为什么要给贾政? 因为他有事没事在贾史氏耳边给自己上眼药? 因为他见不得他好, 总是落井下石? 因为他两面三刀、嘴蜜腹剑? 贾赦笑了下, “二弟想多了。” 想要从他这里拿功劳,门都没有! “什么想多了?”贾史氏本就看不惯贾赦的态度, 此时更是气得手都发抖了, “你们二人可是亲兄弟, 你有好事,也不记着点儿你的兄弟, 你以为那贾敬日后飞黄腾达了, 能念你的恩情吗?” “可不是!”贾政也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别人家是兄弟齐心, 其利断金,咱们家倒好,有功劳,都白白便宜了别人!” 贾赦冷眼看着他们气急败坏的模样。 贾史氏越说越觉得自己这边很有道理,本来兄弟间就该互相扶持,这老大狼心狗肺!有好事都不给自己弟弟,去便宜隔壁的贾敬! 如若不是陛下已经下旨,她都想去把那功劳抢回来了。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应该把功劳给二弟。”贾赦淡淡地开口说道。 贾史氏怒道:“什么应该,你就该这么做。” “可是。”贾赦摸了下嘴唇,歪了下头道:“凭什么?” “凭他是你的弟弟!”贾史氏盖章定论! “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我就该昧着良心把敬兄弟的功劳给他吗?”贾赦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如果他们知道,这功劳甚至都不是贾敬的,而是贾赦给贾敬的,是不是会气炸呢? 贾史氏被贾赦的眼神看得有些气弱,她软下了口气道:“我们都是自家人。” 言下之意就是默认了。 贾赦冷笑一声,“从来都不信我的自家人?背地里说我坏话的自家人?造谣伤我名声毁我声誉的自家人?” 贾政被贾赦这接连三个问问得面红耳赤,他支支吾吾了半晌,“那——那都是误会。” “好一个误会!”贾赦笑着道,“既然是误会,怎么我从来都没等到你的道歉呢?” 贾政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顾左右而言之。 贾赦冷冷扫了贾政和贾史氏一眼,“投桃报李,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太太和二弟莫想多了。” 他撂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贾史氏和贾政母子俩气得脸都黑了。 却奈何不了他! 有建明帝的“贤孝仁顺”,想要以孝道压贾赦,日后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贾政气得连家都不想呆了,直接出门去喝酒浇愁。 他却没想到,今日贾赦这事在全京城到处都传了个遍,茶楼、酒馆,到处都在说这件事。 贾政黑着脸喝了一口酒。 旁边的一桌酒桌坐着的五六个人正在谈论今日这事。 “啊,要我说啊,这贾恩侯的确是没得说。”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子喝了口酒后,感慨地说道,“这样大的功劳,搁在寻常人身上,哪个不是要占为己有,偏生他竟然丝毫不动心,功归原主!实在是大丈夫!” “可不是!原先传闻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现在看来,这传闻误人啊!这要还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满天下有几个算是能成才的!”同桌夹了一筷子醉鸡送入口中,赞许地说道。 贾政握着酒杯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他出门本就是为了不想再听到这件事,没想到,到了这儿却还是躲不开! 贾政重重地把酒杯搁在桌子上,发出“铿”的一声。 然而,那酒桌的人压根就没搭理他,反而越聊越激动。 “不过,这也奇怪了,我听说那贾恩侯以前的确是不学无术,也不知怎么的,怎么一下子长进就这么大了,还考中了解元呢!”有人纳闷地挠了挠后脑勺,手中的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花生米,疑惑地说道。 “这我知道。”旁边一人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他是靠着那《文渊阁》的小册子。” “那东西真有用吗?”旁边的人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当然有用了,我有个堂兄弟就是京城人,他说他们私塾里头有个脑子一直不开窍的偶然得到后,没一个月,四书五经全都倒背如流,你说有没有用?” “那可真是厉害。”旁边的人说道。 贾政抿紧了嘴唇,他手中捏着酒杯,越听越气,越气心里头的怒火就越旺盛。 他和贾赦怎么说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有什么好东西,好事情,贾赦从来都没想到他! 那小册子是一次,这次的功劳是一次! 他捏紧了酒杯,觉得心火烧得喉咙发紧,眼睛发红,忿忿地把酒杯一摔,丢下块碎银子,拂袖而去。 这动静倒是把那桌子闲聊的人给吓了一跳。 小二上来收拾东西,边搭话道:“几位刚才可惹恼了那位爷了。” “诶,这是什么话,我们在这儿说话说得好好的,碍着他什么事了?”有人忿忿不平地说道。 “嗨,几位是刚从外地来参加会试的吧?”小二擦着桌子,往贾政走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位爷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那贾恩侯的弟弟。” “这就怪了,我们在这儿也不是说他哥哥坏话,他恼什么恼!”有人不解地问道。 小二道:“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恼的,他呀,和他哥哥关系不好。” “原来如此。”众人这才明白为何刚才贾政那么动怒了,感情是听不得别人夸贾赦。 听不得别人夸贾赦的又岂止贾政一人。 徒禄、徐成松也同样如此。 第83章 刑部大牢。 牢内徐成松蓬头垢发、灰头土脸, 堂堂一个礼部二品尚书, 现如今却连个普通的贩夫走卒还不如。 他眼神沧桑, 头低着, 视线落在地上正在互相缠斗着的两只老鼠身上, 心神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刑部大牢一向很安静。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里关押的都是些秋后处斩的犯人,是被定了死期的人。 无论如何都翻不出花样来了, 故而这里一直都是死气沉沉,好像人间地狱一样。 哒哒哒— 徐成松突然抬起头来, 这时候不是牢头分饭的时间, 却有人进来了,是囚犯,还是……? 他睁大了眼睛, 等待着答案的出现。 而答案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徐大人。”七皇子徒禄一身便装打扮,不显山不露水, 他站在牢门旁边, 神色轻松,与牢房内的徐成松成了个对比。 “殿下!”徐成松从地上起来, 连忙手忙脚乱地跑了过去,他靠着牢门,低声道:“您来了。” “是的,我来了。”徒禄有些惊讶徐成松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但转念一想, 徐成松向来能谋善断, 他想必早就知道徒禄迟早会来找他。 徐成松靠着牢门,他眼睛死死地看着徒禄,“殿下,有什么事需要微臣办的?” 徐成松果然猜到了。 徒禄在心里更加断定这次冒险来刑部大牢看徐成松是来对了,他点了点头,道:“徐大人怕是不知道,现如今朝堂之上太子一派已经稳占上风,那章桁借着贾赦得了‘震天雷’的方子,如今二人可以说是借此大出了一次风头。 父皇也好像偏向了太子那边。徐大人,可得替我想想办法。” 徐成松先是怔了下,随后反应过来后,非但不惧,还冷笑。 “殿下放心,微臣有对付他们的法子,无论是太子还是贾赦,微臣都能叫他们无法翻身!请殿下附耳过来,微臣仔细地讲与你听。” 徒禄凑上前去,徐成松在他耳边小声地讲出了自己的盘算。 只见徒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竟然露出一个笑容来。 “大人妙计!”徒禄赞道,有徐成松的这两条计策,太子和贾赦都得死! 徐成松盯着徒禄,道:“微臣如今也没有别的心愿,只盼殿下能替我们徐家报仇雪恨,微臣便也知足了!” 若是其他的心愿,徒禄尚且还要犹豫。 但对付贾赦、对付荣国府,这本就是他日后登基后第一时间要做的事。 “大人放心,本宫必定会替大人和令郎报仇!”徒禄拍着胸脯保证道。 得了徒禄的这句话,徐成松这才放下心来。 他的手中偷偷地塞给了徒禄一张纸条,随后道:“殿下,快走吧,此处不是久留之地。” 徒禄掂量着手中的纸条,见此次的目的已经实现,也不多久留,塞给了徐成松一袋子银子,就立即离开了。 牢房昏黄的光线内。 徐成松看着窗外,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残忍冷酷的笑容。 贾恩侯、章桁、太子,你们迟早都得死! --------- 临近会试。 从天南海北、五湖四海来的举人将京城塞得满满当当的。 不管是茶楼酒肆、还是客栈寺庙,但凡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人。 借着这次机会,不少开客栈的可以说是发了一笔横财。 穷秀才、富举人,能进京赶考的举人当中可以说是没有多少是穷人,出手也大方,打赏小二的赏银比小二一年的月钱还多着呢。 这些举人们到了京城之后,除却少部分人始终闭门苦读以外,绝大多数的人则是走亲访友,天天交际应酬,联诗作对。 但有句话也说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举人们聚在一起,少不得就要比拼起才学来。 一来二去,再加上南北学子本就存在着多年的仇恨,更是闹出了不少的事来,有的不过是争吵,还有的是打了起来,被五城兵马司抓着送进牢房关了几天。 “要我说啊!这次的会元必定是江南宋家宋子杨。” “胡说,那宋子杨连解元都不是,如何能中会元?要我看,还是山西刘家刘元志刘解元才是。” “那刘解元的时文做得可比不上宋子杨的时文!” “可人家得了解元!” “嗨,都别吵了,依我说啊,这两人都未必会是会元。” 有人插嘴说道。 两个吵得正如火如荼的举人听了这话,停了下来,半带怒气半质疑地问道:“不是宋子杨,不是刘解元?那会是谁?” “是啊,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这二位一南一北,都是出了名的头一份!不是他们,难道还会是令兄台吗?” 那人被劈头盖脸质问了一堆话,也不气恼,笑呵呵地说道:“那宋子杨、刘解元啊,都是一等一的才学,这我承认,但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京城里还有比他们更厉害的人呢。” “呵,我可不信,你倒说来听听。”一人嗤笑了一声,道。 “你们也别不信,这样吧,我把他的事迹一一说来,你们再做定夺。”那人喝了口茶后,说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满脸狐疑,京城中难道几时出了一个神仙人物不成? “那你说来,我们听听。” “首先,他是个解元。”那人道。 “这有什么,满京城的解元多得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 “其次,他曾经得过衍圣公亲口赞誉!”那人笑着不急不忙地说道。 “衍圣公?”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眼,这可不是能随口吹牛的,衍圣公向来甚少露面,能得他夸奖的可没几个,难道还真有人比宋子杨和刘解元更厉害? “不仅如此,他还得到过圣上的赞誉,夸他有君子之风。”那人把茶杯搁下,笑道,“如何?此人可能赢得过宋子杨和刘解元?” 两人顿时无话可说了,能得到衍圣公、圣上两人的赞誉之一就已经了不得了,这人还都得了,也不知是走的哪门子狗屎运! “京城中还有这号人物?”有人不信地挑眉问道。 “那是自然,二位是外地来的,恐怕还不知道,京城今年出了个贾解元,人人都说他今年必得解元!”那人笑着说道。 第84章 “必得会元?!真是好大的口气!”宋子杨冷笑了一声, “我几年没来京城,倒是不知道现在京城的举人吹起牛皮来, 竟然连草稿也不必打了。” “宋兄何必动怒,想来不过是他自吹自擂罢了,咱们理他做什么。”旁边的人劝道。 宋子杨却冷笑着说道:“是不是自吹自擂倒不一定, 心眼不少却是一定的, 踩着我和刘解元上位,这位的手段可真不赖。” “那宋兄你想怎么样?”旁人问道。 宋子杨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来,“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便知!走,咱们去找那刘解元商量商量,我就不信他刘元志能忍下这口气。” 刘元志的确忍不下这口气。 他和宋子杨差不多, 都是家世显赫, 年少扬名,十数年来都是踩着别人出头露脸,如何能忍别人踩着他上位? 但他不傻,京城里卧虎藏龙,指不定人家还真有几分本事, 贸贸然上去,只能是给人家送脸去了。 见刘元志不言语,宋子杨思虑了片刻,明白过来他的顾虑, 刘元志的确如传闻中一般的谨慎。 他心思一转, 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来, 他笑道:”刘兄,眼瞧着会试就要到了,不如弄个群英会如何?以诗会友、以文会友,届时自然高下立见。” 刘元志想了想,这倒是个好主意,既不会显得他们过于小气、针对贾赦,又能趁机看看贾赦到底有几斤几两,若是真有本事,被压一头也就压一头了,但若是没什么本事,岂不正是他扬名的大好时机? “好。”脑海里转了一圈确认百利而无一害后,刘元志答应了。 宋子杨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国子监。 夫子刚刚离开,号舍里头就闹哄哄的。 贾赦收拾着东西,正准备和陈荣贵一起去用午膳。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响,还有人高声问道:“贾公子可在这里?” 陈荣贵偏过头来看了贾赦一眼,“有人找你?” 贾赦收拾着书,摇头道:“不清楚,怕是找的别人吧。” 他话音还犹然未落,打外边就走来一群人。 为首的身着一身锦衣,腰间佩剑佩环,行走间环佩相击作响,端的是一副文雅公子气派。 “这位便是贾兄吧?”那人对着贾赦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是,阁下是?”贾赦疑惑不解地看着来人,他可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 “抱歉,还未自我介绍,在下乃是江南宋子杨,久闻贾兄之名,今日冒昧前来,还望贾兄莫要怪罪。”宋子杨温声说道。 “他便是宋子杨?”此时,号舍中其他人听得他是谁后,都惊讶地打量着他。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都说宋子杨是最温文尔雅的,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有人惊叹道。 以宋子杨在读书人当中的地位,今日亲自来拜见贾赦,无疑是屈尊了。 宋子杨听着众人的话语,脸上的笑容笑意更深了。 “哪里。”贾赦回了礼,心里头纳闷不已,这宋子杨跟他不曾相识,何以今日竟然前来? 总不能是冲着他的名声特地来见他的吧? “我这次来乃是想邀请贾兄参加我们明日的‘群英会’,不知贾兄可有空?”宋子杨带着笑,温和地问道。 旁人听着,只觉得艳羡不已。 能得到宋子杨亲自来邀请,这可是常人盼都盼不来的。 贾赦心里却提起了警惕,事有反常即为妖。 宋子杨亲自来邀请,这里头怕不是有古怪吧? “恩侯,”陈荣贵扯了扯贾赦的袖子,小声地提醒道:“宋子杨是宋袁青的同族子侄。” 贾赦点了下头,且甭管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眼下不如顺水推舟,答应下来,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明日必定准时赴宴。” 宋子杨眼神闪了闪。 他还以为这贾赦说不定会拒绝呢,没想到竟然会答应的这么快,也好,省了他费一番口舌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明日见吧。”宋子杨笑着将请帖送到贾赦手中,拱了拱手。 贾赦捏着薄薄的请帖,噙着一抹笑容:“宋兄好走,恕不远送。” 待宋子杨走了之后,众人立即围了上来。 “那宋子杨可真是客气,竟然亲自来送请帖!”有人眼巴巴地盯着贾赦手中的请帖说道。 满京城的举人这些日都知道群英会这事,所有人都希望能参加这个由宋子杨和刘元志合力组织的群英会,但是僧多粥少,能拿到请帖的几乎都是百里挑一,更不用说由宋子杨亲自送请帖来了。 “还是贾兄厉害,”有人感慨道。 “可不是,听说近日京城里都在传贾兄这次会试必定能拿会元了呢?” 会元? 贾赦隐隐皱了下眉头,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请帖,有种隐隐的不悦。 送请帖何处不能送? 何人不能送? 非得亲自跑到国子监里来当着众人的面送请帖? 贾赦不想把人想的太坏,但是宋子杨这样的举止却只能让他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倒要看看,宋子杨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接了请帖?”刘元志问道。 宋子杨点头,笑道:“接了。” 刘元志若有所思,看来这贾赦应该是有些本事的,不然,寻常人岂敢到这才子云集的群英会来,稍微才学不够的,都知道到群英会里来是来出怪露丑,丢人现眼! “你觉得他明天会来吗?”刘元志问道。 “难说。”宋子杨喝了口茶,淡淡道:“不过不管他来不来,都对我们有利。” 来了,以他们的才学,教训贾赦,绰绰有余。 不来,不消一日,满京城都会传贾赦是徒有虚名,竟然不敢参加群英会。 而且,宋子杨海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亲自去送请帖,现在估计全京城的读书人都知道了这事,要是贾赦明日不来,就无异于证实了他自认才学不足。 届时还有谁敢说他必定能拿会元?! 第85章 一更 “都听说了吗?”酒楼里, 有人一脸兴奋地说道。 “听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了?”有人夹了一筷子青菜, 懒懒地问道。 “唉呀,快别吃了,我跟你们说, 今日还真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呢, 知不知道,今日那宋子杨亲自去了国子监,邀请那贾赦参加那群英会?”那人一脸八卦地说道。 “诶,竟然有这事。”吃饭的那人也不吃了,跟着众人围着那人问道。 “可不就是有这事嘛!你们猜猜,那贾恩侯明日会不会去?”那人好奇地说道。 “肯定会去, 不去岂不是要被人说闲话。”一人拍着大腿, 果断地说道。 “我说他不会去,他要是去了,几位想想,现在京城里都在说他必定会元,要是在群英会上输了, 那岂不是丢脸丢大了,你们相信便知道了,所以他肯定不会去!”一人不赞同地说道。 “会去!” “不会去!” …… 一下子,几个人就吵了起来。 掌柜的往这里搭理了一眼, 见到又是这些读书人, 都见怪不怪地低下头继续打算盘了, 反正这些读书人吵个十回八回都未必能有一次真的打起来! “大人,咱们要不要去制止他们?”手下垂着手低着头问道。 章桁摆了摆手,“由他们去吧。” “大人,”那手下迟疑了下,问道:“您觉得贾公子会去吗?” 章桁笑了下,他浅酌了一口酒,“他必定会去。” 以他对贾赦的了解,贾赦绝对不是那种会退缩的人。 “你真要去?”陈荣贵无奈地看着贾赦,“你难道不知道这次群英会必定有人会冲着你来?” “知道。”贾赦淡淡点头,“正是因为知道,我才更要去。” 总得知道到底是谁想对付他,他才能做好准备。 “唉……”陈荣贵叹了口气,“我是说不动你的,你明天自己小心些,莫要着了他人的道了。” 贾赦了然地点头,“你放心,他们无非就是要借着群英会大出风头罢了,我晓得该怎么做的。” 陈荣贵想了想,从以前到现在,贾赦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还能叫人自讨苦吃,想来,这次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他这样想到,心里就好多了。 翌日。 午时时分。 这日的天气恰好格外晴好。 阳光万里,清风送爽,倘若不是一个劳什子群英会要去,正好是在庭院中吹着风看书的好日子。 贾赦心里惋惜道。 “爷,到了。”林文在马车外头说道。 贾赦掀开车帘,就着林文的手下了马车。 他站在门口,打量着这天下第一楼。 这天下第一楼乃是前朝流传到现在的老字号了,它出名的地方却不在于它的菜有多美味,而是出名在从天下第一楼往下瞧,能遍览京城风光。 能在天下第一楼办群英会,贾赦心里想,看来这宋子杨和刘元志的本事的确不小。 “瞧,他来了。”二楼围栏处有人指着底下站着的贾赦说道。 宋子杨打眼往下一瞧,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得正好。” 他将茶杯搁下,往楼下走去。 “贾兄。”宋子杨面带笑容地迎了出来,“可算是把你等来了,我还怕你不来了呢?” 四周的人都若有似无地看向他们。 贾赦感受着身上投射来的视线,露出一个客气且冷淡的笑容,“怎么会不来?宋兄亲自上门来邀,我必然会来,况且请帖上不写着午时时分吗?难道是我来迟了?” 果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一见面就是使冷刀子,这宋子杨怕是不是个善茬。 “没有来迟,快请进吧。”宋子杨没想到贾赦应对的这么自如,他在心里暗暗警惕,这人恐怕还真有点儿本事,不好对付。 贾赦跟着宋子杨一前一后地走入天下第一楼内。 他边走边打量着这名扬天下的天下第一楼。 只见楼上楼下俱都是一派清雅华贵的气派,桌椅摆设也莫不都是前朝的式样,桌子间以蚊虫花鸟屏风隔开,四处清幽无比。 有几个请来的乐师正弹琴鼓瑟。 香炉内散发着幽幽的香味,像是桂花的香味,带着点儿清幽淡雅的竹香。 来往的举子们高谈阔论。 或三三两两站在一幅画前,赏画作诗,或形单影只地站在梁柱前,对着柱子上张贴的上联陷入深思,还有的才兴大发,磨墨挥笔,不到一柱香时间就画下了一张画来。 贾赦不住点头,这群英会的确有几分看头。 “贾兄觉得如何?”宋子杨看到贾赦眼里的赞许,心里头有些许得意,毕竟,能得到对手的赞同,才更加说明他的本事。 “不错。”贾赦直言相告,“宋兄真是好本事。” 能说动天下第一楼闭楼设宴,又能设置这些字画对联来,的确是很有本事。 宋子杨心头有几分得意,他故作谦虚地摆了摆手道:“哪里,不过是掌柜的和朋友们卖几分面子罢了。对了,贾兄既然来了,何不如也加入我们?” 贾赦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也好,他倒要看看,宋子杨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第86章 二更 “宋兄的意思是?”贾赦皱着眉头问道。 宋子杨笑呵呵地说道:“贾兄刚来, 还不知道呢,我这就给你介绍一下, 今日的群英会,我们几个商量了下,光是吟诗作对, 没什么新奇的, 故而设置了个比赛,彩头乃是前朝三元及第的白状元的一副蟾宫折桂图,赢的人就能把这图拿走。” “听起来挺有意思的。”贾赦若有所思地笑着说道。 蟾宫折桂图,这意思可真明显,看来这些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不难猜测,无论谁赢了那蟾宫折桂图, 他的名声都会声名远播, 甚至名扬四海也未必不可。 这不但是这蟾宫折桂图的功劳,还是那些被踩在底下的举人们的名声的功劳,借这么多人,用这个局,来扬名, 手笔不赖! 如果这件事与自己无关,贾赦会很欣赏设这个局的人。 但是眼下,他人在局中,却不能由着别人踩自己上位。 “这位就是贾兄吧?”就在贾赦思索的时候, 迎面走来了一群人。 为首的在那群人当中地位隐隐突出, 身着一身月白色竹纹长袍, 腰间配着玉佩,眉眼间有若有似无的傲气。 这位是?贾赦看向宋子杨,眼神带着询问。 宋子杨忙笑着介绍道:“贾兄,这是刘兄,刘解元,咱们今儿个也算是碰巧了,能请来两位解元来,等会儿,二位可得手下留情。” 刘元志笑了笑,不置可否,眼神上下打量了贾赦一圈,意味深长地说道:“闻名不如见面,久仰贾兄大名,今日终于如愿一见了。” 贾赦笑了下,道:“刘兄客气了。” 这宋子杨这手煽风点火、隔岸观火的本事用得可真是娴熟,一下子就把他们两个人给架起来了。 “既然人都齐全了,那么咱们的比赛也别耽误了。”宋子杨笑着说道。 他对刘元志点了下头,走到二楼上。 宋子杨的动静早就被众人留意着。 此时,见他走到楼上,众人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宋子杨笑道:“想必诸位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在下也不讨人嫌弃,今日咱们是以文会友,设下三关,第一关是猜谜,有十来张画,画就是谜面,诸位可随意挑选,再由掌柜的判定是否正确,但凡能解出来的都能进入第二关,第二关则是对对子,这里的对子拢共7幅,同样,能对得出下联的,进入第三关,这第三关则是破题,听闻贾兄的破题是一绝,等会儿可得好好见识一番。”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将视线看向贾赦。 贾赦笑而不语,眉眼间隐隐带着几分冷意。 “他就是贾恩侯?”有人窃窃私语地说道。 “就是他。” “听说了那么久,今日可算是见到真人了,都说他能得会元,今日倒要瞧瞧他有多少本事,别连第一关都没过,那可就贻笑大方了。”有人嫉妒兼恶意地说道。 “说不定人家还真有几分本事呢。”旁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贾赦听着这些闲言碎语,脸色却连变都不变。 刘元志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见到他这模样,心里头隐隐有几分欣赏。 学问暂且不说,单就这份心性,也足够他站在这儿了。 宋子杨没想到贾赦的定力竟然这么好,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面不改色,他收了收心思,心里暗道,这贾恩侯恐怕还真不好对付,面上说道:“时间为一柱香,诸位各自随意吧。”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众人都四散开去看第一关的画。 有的人争先恐后,唯恐落后了半步。 很快,每幅画前面都围了不少人。 贾赦不着急。 从宋子杨的口吻可以听得出,要猜出这些画里的谜底恐怕没那么容易。 就算早早围过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他的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一幅画一幅画看过去。 在这个所有人都急着解谜闯关的时候,贾赦的举止显得尤为突出。 宋子杨咦了一声,贾恩侯这是在干什么? “说不定是想不出谜底。”有人低低笑了一声,嘲讽地说道。 “哈哈,那可就尴尬了,这未来的‘会元’竟然连个谜底都猜不出来,传出去,岂不是丢死人了?”有人冷笑着讥嘲道。 “丢死人倒未必,毕竟要是人家脸皮厚,说不定还觉得没什么呢。” 宋子杨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故意打圆场地说道:“好了,都别说了,说不定贾兄有自己的想法呢。” 众人都笑了,笑声中充满嘲讽,刺耳得叫人忍不住皱眉。 刘元志却皱着眉头看着贾赦。 他总觉得,贾赦不像是他们所说的那般…… “刘兄,在想什么呢?”宋子杨问道。 刘元志摇了摇头,“没什么。” 现在说出自己的想法,也只是让宋子杨他们嘲笑罢了,倒不如等等看。 贾赦站住了脚步,他停在一副画前面,看着画陷入了深思。 这画不稀奇,只不过是画着深夜深山老林当中十八个人在山中烤火罢了,火势微小,残留余烬。 “这到底是个什么字呢?”围在这幅画前,不少人愁眉苦脸,皱着眉头盯着画,视线灼热的恨不得能把这画给看透了。 “莫不是个灭字?”有人低声说道。 “不妥不妥,这火虽小,但还犹存,如何能是个灭字呢?”立即就有人反驳道。 贾赦忽而开口道:“怕是个松字吧。” “松字?如何能是个松字呢?”有人不解地反驳道。 “可不是,不懂就别乱说。”有人不满地看了贾赦一眼说道。 “这是怎么了?”宋子杨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他笑呵呵地问道。 “这位贾解元竟然说这谜底是松字,宋兄,您才高学广,您来说说这画谜到底谜底是什么?”有的人迫不及待地巴结宋子杨。 贾赦淡然,他淡淡道:“是不是松字,去请来掌柜的一看不就清楚了。” “是。”宋子杨点头道:“这些字画都是托掌柜的寻来的,问他是再好不过的。” 他一边偏过头去吩咐人去把掌柜的请来,一边眼睛盯着那幅画。 “宋兄觉得是个什么字呢?”贾赦轻笑着问道。 宋子杨能给他设局,就别怪他不给面子——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宋子杨眉头渐渐皱起,迟疑地说道:“莫不是是个灭字?” 他也看到了那个即将熄灭的篝火。 “对啊,就是个灭字呀!”刚才那个道出谜底的人顿时说道。 “好像的确是个灭字。”旁人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贾赦道:“那可就巧了,我们的谜底都不同,看来必然有人错了。” 他正说着,就看见有人带着掌柜的来了。 “掌柜的,你来得正好,快给我们揭开谜底吧,到底是个灭字还是个松字?”众人连声催促道。 旁人纷纷侧目看过来,见到这样浩荡的声势,也不由得围了过来,等着揭开谜底。 宋子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眉眼间充满自信。 贾赦眼里有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掌柜的往那画谜一瞧,想了想,在众人灼热的视线下开口道:“似乎是个松字。” 宋子杨脸上的笑意有瞬间凝滞住了。 松字?怎么会是个松字? 他朝贾赦看去,看见他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宋子杨脸上的笑容如潮水一般退去。 “掌柜的,您会不会记错了?”有人不可置信地问道。 “怎么会记错?这幅画还有不少典故呢,苏轼的《夜烧松明火》中也有一句诗:‘坐看十八公,俯仰灰烬残。’”掌柜的侃侃说道。 贾赦接着他的话说得:“还不止这个典故呢,《吴录》中也有记载‘丁固梦松树生其腹上。人谓曰:‘松字,十八公也。后十八年,其为公乎。”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画中十八人,岂不正是十八公。 松字,十八公这典故的确是有清楚记载的。 “贾公子才学渊博,这一关您过了。”掌柜的赞许地看着贾赦,点头道。 这十八公的典故知道的人可不多,能说出来的人就更少了。 贾赦笑着道了谢。 他拱拱手对着宋子杨等人笑道:“诸位承让了。” 宋子杨等人脸一阵青一阵白。 尤其是宋子杨,他本是要踩着贾赦上位出头扬名声,却反而被贾赦踩着上位。 登时,脸上几乎挂不住笑容了。 -------- “看来这贾恩侯的确很有几分本事。”刘元志微微眯了眯眼睛,自言自语地说道。 不过,贾恩侯越是有本事,他就越是期待。 毕竟,一个杰出的对手才能越发突发出自己的本事来。 第一关的画谜几乎刷掉了一半以上的人。 贾赦四处看了下,能闯到第二关的不过十五六个人而已。 这比赛,是一关更比一关难,能到第二关的多半都是这里头最为有才华的一批人了。 第二关是对联。 七个上联铁钩银划,悬挂在梁柱之上。 掌柜的笑着介绍道:“诸位且听我介绍一番这七个上联,这七个上联说起来年岁恐怕比在座的诸位包括某的年岁都要高了,是历代天下第一楼收罗得来的绝对,从前朝到现在,不知有多少文人才子闻名而来,却都尚无一人能对出下联出来。” “掌柜的。”有人一听这话,顿时就有些气闷了,“您这千古绝对多少年来都没有人能对出来,今日不过一炷香时间,我们如何能对的出来?” “是呀,是呀,这样可不行。”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道。 贾赦环视了众人一圈,发现就连刘元志和宋子杨二人都看着那些上联面露难色,可见这些上联到底有多难了。 “几位别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掌柜的笑着劝说道,“我也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对出下联来不容易,故而此次下联不要求上好,只要对得工整、对得合情合理即可,而且,即便是同一个上联,也可以有多个下联。” 听到掌柜的这话,众人才松了口气。 要真是要对出和这种绝对相配的下联,别说一炷香了,就是一年也未必有人能对的出来。 如果是降低了要求,那倒还有可能。 众人立即散开来。 这七个上联其实早已经声名远播,此时众人不过是重温了一遍罢了。 七个上联各有各的难,有的是拆字联,如“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这就是拆字联,有的则是同字异音,如“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有的则是回文联,如“雾锁山头山锁雾”无论是正/念还是反念,都是同一个意思,这就要求对出的下联也是同是如此。 总而言之,每一个上联都是难的。 区别只在于,难的地方不同而已。 这次对上联,可不能再采取第一关时候那种走马观火,徐徐图之的方法。 贾赦选定了“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这个对联后,就不再更改主意,只是双手负在身后,盯着对联深思。 “诶,你们说,这一关谁能胜啊?”那些输了的举人们也都不急着离开,今日的群英会说到底是要看宋子杨、刘元志和贾赦三人切磋出个高下来,眼下胜负未分,谁都不想走。 “那还用得着说嘛?当然是刘解元了,刘解元年幼时就能随口对对,就连学政都夸他有急才。”有和刘解元同乡的举人与有荣焉地夸耀道。 “那可未必,我倒觉得宋兄学识渊博,说不定是他领了先呢。”站宋子杨这一边的人不赞同地说道。 “我觉得徐兄的才华也不逊色,你们瞧,他已经挑中了一个上联了,估计很快就能想出下联来。”旁人也有不同的看法。 这些人七嘴八舌,有的说刘元志能抢先,有的说宋子杨能抢先,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你们觉得贾赦如何?”有人骤然问道。 那人指着沉思不语的贾赦说道:“他已经站在那个对联前面许久了,说不定他倒是能抢先。” “贾兄吗?”有人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贾赦,“他从刚开始就站在那上联前面了,到现在还没动静,我看是悬了。” “要我说啊,他是不自量力,那个上联可是连衍圣公当初看了都叹息着称之为绝对的,在这么短时间内要想想出一个像样的下联来,白日做梦都来得快一些。”有人不以为意地说道。 众人连连点头。 这话难听,但是却中肯。 这个上联在所有的对联当中,是最难的,故而除了贾赦以外,根本就没有人去选。 贾赦这一次,是押错宝了。 第87章 一更 宋子杨的手指搭在下巴, 他的眼神从眼前的对联分出了一些去看旁边的贾赦,又看了一眼贾赦挑中的对联, 他脸上的笑意有几分幸灾乐祸, 几分鄙夷。 从对手的角度来讲,他对于贾赦的选择很乐见其成,但也有些可惜, 毕竟如果是因为这个上联而未能进入第三关, 这样一来, 他人提起此事, 顶多是惋惜贾赦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而不是质疑他的才不配位。 算他走运! 宋子杨心里暗自想到,他收回视线,把心思放在了眼前的上联上。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那些等待着结果的举人们眼中, 这一炷香时间比一天还漫长, 而在那些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举人们身上,这一炷香时间却不过是眨眼一瞬间。 眼瞧着一炷香时间都快到了。 已经想出下联的宋子杨和刘元志额头带着汗看着还留在场上的十数人。 有的人着急得来回踱步,看着上联看得眼睛都充满了红血丝了。 有的人干脆自暴自弃,眼不见心不烦, 拂袖而去。 “还剩下不到一盏茶时间了。”掌柜的提醒道, “诸位可得抓紧点儿时间。” 宋子杨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看来,传说中的贾解元也不过如此罢了。 刘元志心里有些可惜。 倘若贾赦早些放弃这个上联, 说不定还能有时间想出来别的下联, 但是现在, 已经晚了。 香渐渐地要烧到底部了。 场上几乎所有人都要放弃了。 那些留下来的举人们有的摇头晃脑,可惜不已,有的却落井下石,“所谓的贾解元,也不过如此而已,看来,传闻当真不能尽信。” “的确如此,要我看,打从今儿个起,估计再也没有人敢吹贾解元必得会元了。”旁人也说道。 掌柜的眼神有几分可惜地看了贾赦一眼。 他朝那柱即将烧到尾部的香看去,正要结束这一关比赛。 贾赦忽然抬起头来,抬手拦住了掌柜的,“掌柜的莫急,学生已经想出来了。” “什么?你想出来了?”掌柜的惊讶地看着贾赦。 众人一听,视线也都落在了贾赦身上。 “不可能吧,这可是连衍圣公都对不出来的绝对,他怎么可能想出来?”有人质疑地说道。 “不会是想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们这些人可不好糊弄!”其他人说道。 宋子杨惊疑不定地看着贾赦,心里头狐疑不已。 “是的,学生想出来了。”贾赦看了一眼还没烧完的香,“现在对出下联,想必为时不晚吧。” “不晚,不晚!”掌柜的连连摇头,真要是能对出下联,就算超过时辰了,也没得挑剔。 “那好,请掌柜的细听。”贾赦笑道,“这上联是‘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学生则对以下联‘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不知对得如何?” 掌柜的皱着眉头。 他边琢磨,眉头边缓缓舒展开来,眼睛也随之越来越亮,囔囔念道:“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 宋子杨和刘元志神色不一。 宋子杨神色惊异不已,心里头暗暗起了警惕。 刘元志则缓缓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好!对的好!”掌柜的忍不住击节赞叹,这下联对得实在巧妙!叫人越琢磨越觉得有说不尽的趣味在其中。 掌柜的没想到贾赦竟然真能对出下联来,而且还和上联平分秋色。 要知道,这上联难的地方不仅在于一字多音、还在于一字多意,要对上上联,下联就得同样是一字多音和一字多义。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众人鸦雀无声,惊讶地看着贾赦。 谁也没有想到,贾赦竟然真能够对出下联来。 而且,这下联还对得如此工整,如此合情合理。 一些方才还讽刺贾赦、等着看贾赦笑话的人悄悄红了脸。 有人情不自禁地低声赞叹道:“贾解元名不虚传。” “看来,这一局是你们三位进入第三关了。”掌柜的拿满意地眼神不住地打量着宋子杨、刘元志和贾赦三人,这三人的才华眼下还未能分清高低,但是掌柜的心里头却隐隐觉得贾赦稳压宋子杨和刘元志他们一头,这不但是才华上面,而且是心性。 刚才一炷香时间内,考验的可不仅仅只是众人的才华。 更考验众人在危机关头时候的应对。 那些在香即将熄灭的时候放弃的人,多半是心性不坚定的,日后就算侥幸中了举人,也无法在那条路上走的太远,毕竟宦海浮沉,可比这一炷香来得更艰险、更难熬。 而贾赦却能从头坚持到尾,最后在最后一刻绝地反击,想出了下联来。 一相对比,则高下立判。 外头的人顿时呼吸炽热了起来。 这三人可都是外界风闻中最有可能得到会元的三位。 今天也是不凑巧了。 竟然让这三位都进了第三局。 这岂不是有好戏可以看了? 有人立即跑去呼朋唤友,有人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等着看好戏。 “三位稍作歇息片刻,我这就去准备题。”掌柜的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转身退下。 三人落座,气氛却十分尴尬。 刘元志开口道:“贾兄这下联对得极好,日后名垂青史必定有这下联的存身之处。” 宋子杨敷衍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可不正是,贾兄可真是叫我们捏了一把冷汗,方才我还替贾兄担心呢,现在看来,着实是我多虑了。 ” 贾赦笑着道:“哪里,二位谬赞了,二位对出的下联才真是叫贾某自愧不如。” 刘元志和宋子杨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这句话。 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要论好坏,贾赦刚才对出的下联无人可出其右。 随着好事人把天下第一楼的事宣扬了出去,到天下第一楼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最后外头几乎都挤满了人。 若不是进这第一楼内要请帖,恐怕现在楼里头也是挤得没有地方可以站了。 “几位久等了。”掌柜的手中拿着一张纸,笑着走过来。 身后的几个小二手中都托着文房四宝。 第88章 第二更 贾赦三人从座中起来。 掌柜的吩咐了小二把文房四宝依次摆好后, 笑着说道:“这第三关只是一道题,也是一炷香时间, 在这一炷香时间内破题, 谁破的好,谁便胜了。” 贾赦三人了然地点了下头。 掌柜的也不多说了,直接将题目张贴在墙壁上。 有小二站在一旁高声地将题目念出来:“君子不重则不威, 学而不固, 主忠信, 无友不如己者, 过则勿惮改。请破题。” 小二的声音十分大, 就连外头等着的众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而不固……,这不是《论语》的话吗?这题不难啊。”有人翘首以盼,不由感慨地说道。 “不难是不难, 但要破的好可没那么容易。”旁边的人反驳道。 “这倒也是。” 他们这些人多半都是举人, 是听闻了今天天下第一楼群英会的事赶来的,这些人比起那些只是单纯来凑热闹的百姓更知道这破题的难处和这破题的重要性。 都说“凤头猪肚麒麟尾”,这破题破的好就是“凤头”,破的不好那就是猪头了。 一炷香时间看似充足, 但要想出一句上好的句子来破题也就不算什么了。 宋子杨、刘元志和贾赦三人各自站在一张桌子前面。 三人有的手中拿着笔, 有的皱着眉,有的眼睛盯着桌子上铺好的空白的宣纸, 似乎在沉思。 宋子杨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打量了刘元志和贾赦一眼。 今日他这群英会可是借刘元志和贾赦二人出头扬名, 将来殿试上好去一争那前三甲。 谁人都知道建明帝最喜欢的就是青年才俊了, 尤其是才名远扬的青年才俊。 今日若能成功,日后三甲则必定有他一席之位。 宋子杨想到这里,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 他定了定心神,将心思放在题目上。 半柱香时间眨眼就过去。 三人却都还没动笔。 外头有的人等得不耐烦了,低声抱怨道:“这都半柱香时间了,怎么还没想好怎么破题啊,我都想出来了。” 他这句话一出,登时有人就鄙夷地看过去,“谁还能想不出来!现在他们三位是在静心琢磨,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想出来就火急火燎地出来炫。” “正是,他们三个肯定是早就想出来了,只是彼此都在想更好的。”有人赞同地说道。 毕竟,这第三关可不是要比谁破题破得快,而是要比谁破题破的好。 就算早早地把破题写出来,不如人,依旧是不如人。 还不如多想一会儿,精进一些。 掌柜的喝着龙井茶,打量着三人,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这三人的确够聪明,争谁快可没用。 “看,宋子杨动笔了。”有人低声说道。 宋子杨丝毫不去理会外头的杂碎声音。 他低着头,胸有成竹地落笔。 “刘兄也动笔了。”有人激动地说道。 这二人思虑已久,想来落笔必然是已经心有把握了。 “还有那贾解元也动笔了。”有人惊讶道,“你们说,他们三个到底最后谁能赢啊?” 如果是在这之前,不少人都会觉得这胜出的必然是宋子杨和刘元志二人之一,但是刚才贾赦对出的下联已经向他们证实了贾赦的本事。 就算有人心里再瞧不起贾赦,现在也不得不认同他的确有本事这件事。 “必然是宋兄,宋兄的时文造诣非浅,这可是江南所有学子都公认的。”有人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说道。 “我觉得刘兄把握大些,山西刘家世代书香门第,刘兄是这一代最杰出的,他这次下场考试必然是很有把握才会来考试,想来这次破题对他来说不难。”也有人这样说道。 众人连连点头。 这话倒是话糙理不糙,山西刘家世世代代出了不少进士,刘元志年少时就得了解元,但是到现在才来下场考试,不难猜测,必定是精心准备了一番才来的。 “你们觉得那贾解元呢?”有人指着贾赦说道。 “听说贾解元的破题也是一绝,而且还是被衍圣公认可的。” “这、这就难以定高下了。”所有人顿时都挑不出到底谁的胜算大了,毕竟这三个人,可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都不是滥竽充数的。 “咱们也别说了,由掌柜的定夺就是了。”有人说道。 众人顿时不说话了。 这天下第一楼的掌柜见多识广、才学不下举人,他来定夺,众人的确是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随着香渐渐地烧完。 贾赦三人也都停笔了。 “请掌柜定夺。”三人信心十足地说道。 掌柜的含笑点头,先取了宋子杨和刘元志的,边念边不住点头。 贾赦也在一旁不住点头。 宋子杨和刘元志能在众多举人当中超脱出来,这二人的学问的确高出众人一大截。 这两人的破题都可以说是叫人眼前一亮,既不会过于循规蹈矩,也不至于太过标新立异,于中庸之道尽显本色。 “好!宋兄这题破的好!”有人在外头忍不住出声赞道。 “刘兄破的也不错!只是可惜了。”有人说道。 刘元志神色有些失落。 方才掌柜的将宋子杨的破题念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宋子杨这次的发挥着实让人惊艳。 宋子杨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眉眼间带着志得意满的神色,双手负在身后,刘元志输了,剩下的贾赦想必也不必多虑了。 “贾公子。”掌柜的向贾赦伸出手。 贾赦将自己桌子上的宣纸递了过去。 掌柜的低头看了一眼贾赦的破题,却是愣了愣,一时间竟然忘了念出来。 “怎么了这是?掌柜的怎么还不念啊?”外头的人着急地说道。 “可别是写的太烂,掌柜的没脸念吧。”有人嘻嘻笑着说道。 众人对视了一眼,还真有可能是这样。 那这可就尴尬了。 宋子杨听着外面的人的议论,心里的得意从眼眸里流露出来。 “掌柜的,要是不方便念,那就算了。”宋子杨故作豁达地说道。 他这话乍听上去像是给贾赦台阶下,但是仔细一琢磨,这话却有点儿不对头,根本就是在说贾赦的回答差到连念出来都没必要。 “哗,看来这贾解元的时文造诣不怎么样啊。”顿时,就有人讥嘲地说道。 “就算不怎么样,好歹也念一下叫我们听听呀。” “算了,给人家贾解元留点儿面子。” “不,不是。”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摇头道,“倒不是不方便念,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贾赦一眼,“贾解元深藏不漏啊。” 什么? 所有人都愣了。 宋子杨怔怔地看着贾赦,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掌柜的清了清嗓子,“诸位久等了,我方才是被贾解元的破题惊艳了,耽误了点儿时间。” 惊艳? 众人心里吃了一惊,能让天下第一楼的掌柜都感到惊艳,究竟这贾赦的破题到底如何? 第89章 一更 “掌柜的, 您快别卖关子了,是驴子是马, 也得让我们瞧瞧。”有人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是啊,掌柜的, 快念吧。”旁边的人也纷纷附和着说道。 “好。”掌柜的点头, 他看着宣纸,徐徐念出贾赦的破题,“君子之于学, 贵有其质而必尽其道也。” 君子之于学,贵有其质而必尽其道也?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顿时天下第一楼内外都鸦雀无声。 不是这破题破得不好, 而是破得太好了。 君子不重则不威, 学而不固, 主忠信, 无友不如己者, 过则勿惮改。请破题。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不庄重就没有威严,即使学习, 所学也不会巩固。要以忠实和诚信为主。不交不如自己的朋友。有了错误就不怕改正。 而贾赦的这句破题字字切题却又不漏题,文章质朴而有实。 比之宋子杨和刘元志的高出不止一截。 倘若贾赦发挥的不好, 众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刘元志和宋子杨二人一南一北,成名已久。 输给他们二人也不是太丢脸。 但贾赦发挥得这样出色, 压了刘宋二人一头, 这反倒要叫他们心里有些不舒服了。 宋子杨脸色阴沉, 他的拳头攥紧, 上头青筋暴起,额头突突地跳着,脸上几乎连挤都挤不出一个笑容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竟然让贾赦赢了? 刘元志在愣了片刻后就回过神来。 他本来就输了,自然不在乎输给谁,与其破罐破摔,倒不如有点儿风度。 “恭喜贾兄。”刘元志笑着和贾赦拱了拱手,“今日能见到贾兄的风采,也不失走这一遭了。” “哪里,刘兄的文才也的确让在下佩服。”贾赦谦逊地说道。 宋子杨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现在满腔怒火,都强忍着不发作。 今日他本是要借贾赦扬名,却反而被贾赦踩着扬名,竹篮打水一场空,叫他怎么能忍受? “这一局——贾公子赢了。”掌柜的笑着对小二招了招手,将一卷画轴递到贾赦手上,“贾解元,这白大家的《蟾宫折桂图》是您的了,盼您在会试能得一个好成绩。” “承您吉言。”贾赦接过画轴,拱手笑道。 —————— “他赢了?”屋子里背光处坐着的男人皱着眉问道。 “是、是的。”宋子杨战战兢兢地回答道,虽然正值酷暑之日,他的后背却全被冷汗打湿了,额头上的汗水也都顺着下颌流下,滴在地上。 “宋相爷可是跟本宫保证,以你的本事必定能给贾赦一个教训。”男人的声音低沉,话里头听不出是怒是喜,但就是这样,才更叫人感到天家贵胄的可怕可怖。 “学、学生一时失手!”宋子杨两腿颤颤,几乎都要软在地上了。 男人轻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轻视说道:“起来吧,本宫早知道你对付不了贾赦的。” 宋子杨愣了愣,不但是为男人对他的轻视、对贾赦的评价,而且是为男人既然明知道他对付不了贾赦,为何还要他去促成这个“群英会”的局。 男人丝毫没有去理会宋子杨的神色,对于他这等身份的人来说,宋子杨虽然名声不小,但却根本没有被他放在眼里的价值,若不是这次的局需要他配合,男人甚至都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大局已成,就等于鱼儿入网! 光线偏移,露出了男人的脸。 徒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贾赦,太子,你们的死期到了! 宋子杨抬起头,不经意看到徒禄脸上那一抹笑容,吓得打了个冷颤。 “恭喜贾解元。”章桁笑眯眯地给贾赦斟了杯茶。 贾赦看着碧绿的茶水,叹了口气,“章大人几时学得跟外头的人一样,拿这事来打趣我?” 他现在都有些后悔那日在天下第一楼里风头太盛了。 现如今满京城都在传那日的事,都说他必定能拿会元,传着传着,那些家里有待嫁闺女的人家都心动了,他们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有道是锦上添花难,雪中送炭易,现如今贾赦还未中会元呢,等他中了,想要找媒婆上门去说说,那可就难了,倒不如趁着现在他尚未飞黄腾达,早早把这个金龟婿抓中。 故而这些日,这些人找的媒婆都快要把荣国府的门槛给磨平了。 贾代善倒是乐见其成,他性子豁达,不讲究什么门第,只要贾赦喜欢,性子又过得去,就算是小门小户,娶进来也无妨。 贾史氏却在这件事上坚决必须得是三品以上的人家才行,相貌倒在其次,主要得是贤良淑慧、孝敬长辈。 贾赦琢磨着,贾史氏最看重的还是最后那四个字。 他现在已经由不得贾史氏掌控了,但贾史氏怎能坐视一个日渐成长起来的儿子不听她的话,她奈何不了贾代善、也奈何不了贾赦,就将视线投向了儿媳身上,打算来个曲线救国。 只是可惜。 贾赦性别男,爱好男。 第90章 二更 “这怎么能是取笑你呢?”章桁喝了一口茶后, 笑着说道,“媒婆上门说亲, 可是好事。” 话虽这样说,但不知为何, 心里头却有些闷闷的情绪。 他皱了下眉, 喝了口茶。 贾赦毫无察觉章桁的异样,他叹了口气,“我倒宁愿那些媒婆别上门来。” “为何?”章桁心里有些淡淡的喜悦, 他抬起头来问道,“那些姑娘,你不喜欢吗?” 贾赦顿了顿, 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好。 好在章桁立即就换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帮你掌掌眼, 说不定还能当个媒人呢。” 贾赦想了想, 道:“性格有趣的。” 章桁点了下头。 “能谈得来的。”贾赦以前从未想过这件事,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性向,但一直以来都是孑然一人, 他从来没去幻想过自己的另一半究竟会是怎样的人,是高是矮, 是胖是瘦,但是现在他的脑海里却有个形象渐渐地清晰起来。 章桁若有所思地扬了下下巴, “继续。” 他心里莫名有些喜悦。 “如果擅长烹茶, 那会更不错。”贾赦想了想, 补充着说道。 他喜茶, 却不怎么擅长烹茶。 倘若将来的另一半能跟章大人一样,他也就…… 等等! 贾赦的脸色忽然变了,脑海中的那个形象瞬间无比清晰。 他看了一眼同样表情古怪的章桁一眼。 “咳咳咳”,贾赦被自己突然发觉的事情震吓得连连咳嗽。 他捂着嘴唇,咳的脸都红了。 章桁抿了抿唇,递过一张帕子,“想什么?想得这么开心。” 贾赦接过帕子,捂着嘴,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天哪,他竟然喜欢章桁! 他的胆子原来有这么大的吗?! 贾赦被自己给震惊到了。 没想到,他的眼光竟然这么…… “你刚刚说要擅长烹茶,那除了烹茶以外,还有什么?”章桁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完贾赦的要求之后,心里头非常开心。 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陌生,但他并不反感。 “没、没什么。”贾赦哪里还敢再说,要是接下来说得每个条件,章大人一琢磨,怎么一个个都和自己那么相吻合,那他岂不是初恋都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了。 贾赦的性格一向很直接,他不会委屈自己。 既然知道自己喜欢章桁,那么他就不会犹豫。 贾赦的眼睛一转,拿开帕子喝了口茶,“那大人您呢?” “我什么?”章桁愣了下。 “您喜欢什么样子的?”贾赦试探道,“大人这么久了,都没个知己,也没有娶妻,难道大人没考虑过吗?” 以章桁的条件,光是容貌,就足以招惹不少狂风浪蝶了。 但是他这么久以来,却都是孤身一人。 坊间私底下还有人讨论,章大人是不是不行? 章桁微微皱着眉头,他喜欢什么样子的? “只要两情相悦,无所谓什么样子的。”他敷衍地回答道,脑海里却模模糊糊有个想法。 贾赦哪里肯让他敷衍过去,老狐狸的嘴巴就是再硬,他也要撬出话来。 “大人别想糊弄过去,咱们这交情,您要是不说实话,可就说不过去了。”贾赦拿起茶壶来,给章桁倒了杯茶,“您说说,我说不定还可以给您当个媒人。” 至于介绍的人是谁,那可就不一定了。 章桁撩起眼皮觑了他一眼,眉眼带着几分笑意,“想知道?” 那是当然。 贾赦点了点头。 章桁拿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这茶有点儿冷了。” “我重新帮您沏一壶茶。”贾赦立即拿过茶炉放在红泥小火炉上烧着,等到水烧开了,重新取了茶叶放入紫砂壶中,缓缓将水倒入其中。 章桁看着他满脸着急,明明动作很生疏却还是认认真真地试图煮一壶茶出来,忽然忍不住笑了。 他这一笑,如同昙花一现,如寒梅临风绽放。 贾赦此时忙着烹茶,却是没有注意到章桁这一表情。 “大人,请喝。”贾赦重新倒了一杯茶,眼巴巴地看着章桁。 章桁被他看得耳根都忍不住红了。 这一杯茶很一般,甚至在那些老茶客眼里,几乎是糟蹋了那一两千金的普洱。 章桁却觉得这茶,比自己泡的还好喝几分。 “还不错。”章大人情人眼里出西施,开口赞叹道。 “真的?”贾赦惊喜过望,他这些日子忙着看书做题,没想到,这茶艺竟然不知不觉进步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无心插柳柳成荫。 贾赦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酌了一口。 然后,他沉默地把茶杯放下,抬起眼来看了章桁一眼。 章大人,这是在报复他吗? “怎么?不好喝吗?”章桁看出了贾赦的神情变化,不由疑惑地问道。 他又喝了一口,不解地说道:“挺好喝的。” 贾赦迟疑了下,“章大人,您是不是有病?” 听说人得了病,味觉就会受到影响。 除却这个原因外,贾赦想不出来其他原因能让章大人这么昧着良心吹捧他。 章桁沉默了片刻,默默地把茶一饮而尽,“你别想知道了。” 这死孩子,他这么夸他,竟然说他有病。 “别啊,大人。”贾赦这才发现自己失言,“您别跟我计较啊,真的,我错了,我这回煮的茶特别特别好喝,超常发挥,这都是大人您教导有方!” 贾赦没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这样吹捧自己。 章桁忍着笑意,淡淡看他一眼,“晚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大人,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贾赦拉着章桁的袖子,试图说动“铁石心肠”的章大人。 章桁垂下眼睫,看了一眼贾赦拉着他袖子的手,手指修长白皙,如同美玉一般。 “铁石心肠”的章大人最后还是松了口,“等你会试上榜了,我就告诉你。” 贾赦心中后悔莫及。 早知道他刚才就不说那句话了,现在还得晚点儿才能知道章大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章桁看着他满脸苦色,低头喝了口茶,嘴角却不着痕迹地勾起。 第91章 一更 送走了贾赦后。 书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本该习以为常的寂静在此时却不知为何叫人有些难以忍受。 章桁站起来、坐下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刚才书房里还热热闹闹的, 现在却寂静无声。 将手头上的书撒手丢开, 章桁把手下叫来。 “最近七皇子那边有什么异动吗?”章桁坐在官帽椅上,手指在扶手上敲击着,问道。 手下想了想,“前不久七皇子去了刑部大牢见了徐成松。” “哦?”章桁挑起眉头来,“他在里头呆了多久?” “大概不到一盏茶时间。”手下回道。 一盏茶时间?章桁微微眯起眼睛,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这一盏茶时间可不算短了,要吩咐什么事,交接什么人,也够了。 徐成松这个老不死, 必然手上还留着不少人手。 “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章桁若有所思地问道。 手下摇了摇头,“他们似乎早有防范,咱们原先安插的钉子都被拔了。” 啧。章桁捧起茶盏, 这手段恐怕也是徐成松的, 以徒禄的手段, 要把刑部大牢里头的钉子给拔了, 还嫩着点儿。 “盯紧他和宋袁青,这二人凑到一块儿去,必然是有所图谋。”章桁沉着脸色说道。 “是!”手下道。 章桁摆了摆手, 示意他离开。 等书房又安静下来, 他在榻上坐下, 小火炉重新点起。 他看着火炉, 忽然笑了。 喜欢什么样的人吗? 章桁笑着摇了摇头。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年幼的时候是不曾想,等到年岁稍长的时候,骤逢家变,章府的担子一下子落在他的肩头上,他既要挑起家业,又要照看太子,以防被小人算计,身兼多职,几乎抽不出空来,更不用说去思考这件事了。 如果贾赦不提,章桁甚至连想都不会想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章桁想了一会儿,着实是想不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索性撒手,不再管这件事。 然而,翌日早晨。 当他一早醒来时,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 “老爷,”伺候的丫鬟们端着铜盘、巾子候着。 章桁瞥了她们一眼,摆摆手,“东西放下,出去。” “是!”丫鬟们面面相觑了一眼,放下铜盘出去了。 章桁掀开被子,往下看了一眼,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脸,从手指缝里泄出几句话来,“疯了不成?” 他竟然梦到贾赦了。 章大人有些不对劲! 贾赦低头看着手中的《经义杂注》,估摸着章桁没发现,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章桁一眼。 他手中执着《论语》,心思却很显然地没放在书上。 眼神落在窗棂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贾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如果是在往日,他这样走神,章桁是早已发现的。 但是,现在,他已经朝章桁身上看了好几次了,章桁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可见,章桁身上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章大人!”贾赦心念一转,提高了音量喊了一声。 章桁明显被吓了一跳,他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什么事?” “有句话想请教一下章大人。”贾赦笑着说道。 “哦。”章桁接过贾赦手中的《经义杂注》,他的学识广博,只是粗粗看了一眼,就能够给贾赦解释出来。 贾赦这些日在他的点拨下,进步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了。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贾赦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偏过头看着章桁,“对了,大人,您刚才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 章桁对上贾赦好奇中带着探寻的眼神,不经又想到了那一个梦里的场景,他耳根顿时一红,“咳咳咳,没什么,不过是朝廷上的事。” 朝廷上的事? 贾赦瞥了一眼章桁几乎红透了的耳根,这是在糊弄谁呢。 这模样,一看就是春心动了! “原来是朝廷上的事。”贾赦照顾了下章大人的脸皮,很配合地装瞎说道:“章大人,真是辛苦了。” “应该的,应该的。”章桁移开视线,心虚万分地说道。 他怎么会!怎么会梦到贾赦呢! 他难道是那种丧心病狂的人?! “后日便是会试了,明日我就不来找章大人了,这些日子来,麻烦章大人了。”贾赦收拾着东西,说道。 章桁抿了抿唇,瞥了贾赦一眼,“你若能考中会元,那就称不上麻烦了。” 贾赦觉得有几分好笑。 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竟然觉得这样嘴硬的章大人很有几分可爱。 “承大人吉言。”贾赦笑道。 临走之前,章桁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却又说不出口来。 贾赦倒是奇了怪了,章桁向来果断,何时这么迟疑过? 他站住脚步,背过身来,笑着问道:“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章桁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最近你们府上可还是依旧门庭若市?” 他说的很委婉。 贾赦愣了愣,想了想都没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要如实说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有个想法——章大人莫不是在问媒人的事? 他眼睛里掠过一道精光,装糊涂地说道:“是啊,这些日子到府上拜访的亲朋故友不少。” 章桁咬牙,这小狐狸分明知道他在问什么,竟然揣着明白装糊涂,真真是让人又恨又爱。 “我说的是——媒人!”章桁难得退了一步,语气中很是咬牙切齿地问道。 “原来章大人问得是媒人啊,章大人为什么不直说呢?您这样说,学生怎么能明白?”贾赦得了便宜还卖乖,笑嘻嘻地说道。 章桁往他身上甩了两个眼刀子。 什么叫做见好不知收,贾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贾赦连忙顺毛安抚道:“学生已经跟家父家母说了,眼下以学业为重,其他的一概不理。” 章桁心里头这才觉得顺气,看了贾赦一眼,“嗯。” 贾赦心里腹诽:这章大人闷骚得够可以。 他倒是不敢直接说出来,知道章桁的厉害。 “那—学生先走了。”贾赦说道。 章桁点头,“去吧,盼你蟾宫折桂归来。” 贾赦心里头一暖,笑着道了声是。 这章大人虽然闷骚,但嘴巴还是很会说话的。 贾赦这想法要是被朝廷上其他大臣知道,一定会被怀疑,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章桁。 谁都知道,章大人那张嘴——那简直就跟刀子似的。 不说死人已经算是仁慈了。 哪里是会说话的主儿?! 第92章 二更 会试那日。 贾赦到的时候天还未亮, 铅灰色的天空朦朦胧胧的, 贡院门口却早已排满了早早就过来的举人们。 见到他来了,不少人纷纷侧目看他。 毕竟,最近这些日子来,贾赦的风头正盛,天下第一楼的群英会一事过后,贾赦可以说是彻底地在这些举人当中出名了。 现在,无论南北东西,无论举人秀才,谁不知道贾赦贾解元。 “贾兄。”刘元志过来打了个招呼。 贾赦笑着拱了拱手,“刘兄来得好早。” 刘元志轻笑, 环顾了一圈周围的人,说道:“我不过是比你早了一刻来罢了,要说早, 有些人昨晚三更时分就来了, 那才是真的早呢。” 贾赦愣了愣, 问道:“为什么?” 刘元志瞥了贾赦一眼, 道:“贾兄难道不知道吗?听说历来这第一个进考场的考生运气都会不错,所以不少人昨天都争着第一个来呢” 贾赦沉默了,无话可说。 这话听上去很荒谬, 但却很现实。 这些举人当中不少人都是从满头黑发考到满头白发, 要是能中举, 别说叫他们大半夜来排队了, 就是叫他们提前半个月排队, 都有的是人排。 “瞧瞧刘元志那样,就算那贾赦真得了会元,也未必得这么巴结他吧,真是丢了我们读书人的颜面。”有人阴阳怪气、满腹酸水地说道。 宋子杨朝贾赦和刘元志瞥了一眼,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低低说道:“得了会元,只怕有这命得,没那命享福!” 他说的声音很低,故而旁边的人都听得模模糊糊。 “宋兄,你说什么?”旁边的人问道。 宋子杨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扫了贾赦一眼,“没什么,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贾赦察觉到自己仿佛被什么人盯了一眼,后背蹿起一股凉气。 他皱着眉头,顺着察觉到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正好是宋子杨离去的背影。 宋子杨? 他皱了下眉,心里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怎么了?贾兄?”刘元志问道。 贾赦摇了摇头,“没什么。” 会试与乡试比起来有不少相同之处,都是连考三场,每场一日,但会试又与乡试有所不同,不同之处就在于会试的题目难了不少,毕竟是从举人中挑选出进士来,无异于是精益求精。 每一道题都难得令人倒吸一口冷气。 贾赦看到题后,却松了口气。 这些时日,他打听了几位主考官的喜好,四位主考官中官职最高的两位主考官都是喜好出截搭题的,故而事先早早就准备了不少截搭题学着制艺。 毕竟,主考官是换不了了,唯有自己努力些才是。 此时此刻,这些时日的努力就充分地彰显了作用。 贾赦看着三道截搭题,心里感慨道。 此时此刻,号房内哀嚎遍野。 有同考官高声喝道:“肃静!此乃考场重地,不得喧哗。” 然而,这三道截搭题许是彻底地击溃了一些心存侥幸之心,事先毫无准备的举人们,还有人哀哀戚戚地哭泣了起来。 贾赦摇了摇头。 他将心思都放回到今天的三道题上,丝毫不理会外事。 戌时时分。 天刚刚擦黑。 章府书房内,章桁背着光,坐在金丝楠木圈椅上,他敛着眉,若有所思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来,脚步声恰好踏入房内。 “大人。”手下屈膝跪下。 章桁扬了扬下巴,“打听到了吗?” “是,大人,这次会试果然如贾公子所料,出的都是截搭题。”手下回复道。 章桁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他摆了摆手,“退下吧。” 贾赦这些日都在勤勉学习,想来这回榜上有名,并不难。 况且,平响和谭毅这二人都是喜好言之有事、文笔朴实劲道的,贾赦这回说不定还真能得会元。 他一想到这里,就比自己中了会元,还高兴。 等到意识到自己笑了后,又忍不住皱了皱眉,暗暗咒骂了一句。 外头守着的手下只当作没听见章桁这又笑又骂的动静。 毕竟,手下抬眼看了下院子里开的正好的桃花,大人的桃花开了。 三日会试。 九道截搭题。 饶是贾赦,考完了会试之后,也觉得自己几乎跟脱了一层皮似的。 连他这样的都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有的人在走出贡院的时候,如释重负地高呼了一声,随后直接软倒在地上。 好在早就候着的家仆上前去接住了,不然怕是要摔伤了。 还有的许是在里头受的打击不浅,一出贡院,就狂呼狂叫,简直跟疯魔了一样。 人间百态,大概如是。 对比之下,贾赦倒像是最不正常的一个。 他除了脸色有些许的苍白以外,什么异样都没有。 面色平静,就好像是在国子监里随便考了一场试而已。 贾赦四处看了一眼,却没发现荣国府的马车,他正要皱眉的时候,却看到一辆马车朝他过来。 那是章府的马车。 “上车吧,”章桁掀开车帘,笑着说道,“我已经和令尊说过,今日算是我这‘先生’犒赏你了。” 章桁这几日已经想通想明白,他开窍得晚,别人十几岁春心萌动的时候,他忙着挑起家业,眼下太子的地位已经越来越牢固,他也是时候该为自己打算。 他在自己竟然喜欢贾赦这件事上震惊了几天后,就对这件事顺其自然了。 章大人不是很刻薄自己的人。 他来之前,已经想好了,先试探贾赦的态度,倘若他与他是同道,不妨徐徐图之。 倘若不是,此事就此作罢。 他章桁,行的端立得正,没道理这样去欺负一个小辈。 即便他事先从来没有把这小辈当作自己的另一半考虑过,但是谁能想到世事难料。 “章大人等久了吧?”贾赦笑着上了马车后,摸了下茶杯说道。 这茶杯是冷的,杯子里还剩下不少茶水,可见章桁刚才是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而且这段时间,他似乎还心神不宁。 这就有意思了,贾赦心里想到。 “刚来。”章桁淡淡说道。 贾赦忍住笑意,“那就好,我就怕让章大人久等了,耽误了章大人的时间。” 章桁挑起眉头,觉察出他话里头隐约的笑意,顺着贾赦的视线落在茶杯上,他立即明白了,脸一红,怪自己说谎没想好细节,怪贾赦心太坏,竟然故意挖陷阱给他跳,偏偏他跳得心甘情愿,半点儿也不觉得委屈。 章桁小三十年都没动过心,乍然春心萌动,少不了有些慌手慌脚,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亲近,怕让贾赦觉得冒犯,想拉开距离,自己心里又过不去那道槛。 思来想去,索性就罢。 死马当作活马医! 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93章 一更 赶车的车夫今天的速度也似乎特别的慢。 原本一刻功夫能到的状元楼, 愣是花了半柱香时间才到。 贾赦险些都差点儿以为今日是遇上了京城难得一见的“塞车”了。 然而, 他撩开窗帘子往外一瞧,道路宽敞得很,虽然那些举人们刚刚考完,正是纵性狂欢或借酒浇愁的时候,但是街道上并不怎么堵塞。 这就怪了。 贾赦敛了敛心思,章大人很古怪啊。 他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瞥了章桁一眼。 章桁正垂着眼睫把玩着手中如玉一般薄透的茶盏,神色淡然,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难道是他多想了吗?贾赦想道。 就在贾赦狐疑的时候,车夫缓缓停下, “大人、贾公子,到了。” 贾赦下了马车,本以为状元楼这会儿应该人头攒攒, 毕竟现在是刚刚考完会试的时候, 众人甭管考得如何, 都会纵情享受一番, 却看到状元楼冷冷清清的,只有掌柜的、小二。 “这是怎么了?”贾赦疑惑地偏过头,“这时候, 生意不该正红火吗?怎么这么冷静?” 章桁双手负在身后, 淡淡道:“这是我的产业, 今日不开门营业。” 贾赦懵了下, 没想到啊, 章大人不声不响的,原来这么财大气粗。 这状元楼一天少说能赚个千八百两银子。 而且状元楼虽然是后起之秀,但论地位,京城也是只逊色于天下第一楼而已。 “走吧。”章桁被贾赦的眼神看得心里有几分小得意,他抿了抿唇,笑着说道。 贾赦被他这笑晃了下眼,心里小鹿乱撞。 他没多想! 章大人的确很古怪! “贾公子,衣裳、水、澡胰子都已经准好了,请贾公子移步。”才踏进状元楼,掌柜的便笑得一脸殷勤地上前来伺候。 贾赦此时已经不止是懵了,他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看章桁。 他还记得上一回跟陈荣贵来这次用午膳的时候,恰逢有个外地来的豪商呼呼喝喝的要掌柜的备好热水洗个澡,掌柜的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就用“本店向来不提供”这理由把那豪商给打发了。 现在,好吧,贾赦了然了,毕竟这状元楼是章桁的,他想怎样,自然就能怎样。 等沐浴完,贾赦整个人神清气爽,脸颊因着热气而泛着淡淡的红。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竹纹银丝滚边长袍,这身长袍不大不小,竟然正好合身。 见他焕然一新的模样,章桁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看来他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大人,怎么能找到这么一身这么合我身的衣裳?”贾赦落座在章桁旁边,笑着问道。 章桁咳了一声,“不过是随便让人做的罢了。” 外头的手下沉默了片刻。 什么随便? 那个叫他偷偷跑去荣国府借一件长袍来量尺寸的难道是鬼吗? “那真是巧了,随便一做竟然还能做得这么合适,是在哪家裁缝铺子?”贾赦顿了下,笑了笑问道。 他可不信什么随便,这衣裳尺寸差一点儿感觉都完全不同,这分明就是一寸寸按着他的尺寸做的。 贾赦很好奇,章桁到底是从哪里得来他的尺寸的? “是我们府上的丫鬟们做的。”章桁面不红心不跳,淡然自若地争着眼睛说瞎话。 他说的一本正经,贾赦都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二位爷,慢转身。”小二高亢嘹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随后,一道道菜陆陆续续送上桌来。 最先上的是汤绽梅,取的是去年寒冬腊月时节含苞待放的梅花,在将将绽放时摘下枝头,以花苞存蜜,以糖封之,放入地窖冰屋内,随取随用。 用时,也只需倒入热水即可。 届时,糖化花开,蜜流入水中,芳香扑鼻,美如昙花一现。 其次上的是百合桂花鱼。 鱼是上好的鲥鱼,以百合、桂花二花之汁液喂养十数日左右,待宰杀时,非但毫无鱼腥,反而还通体生香,再佐以厨师上好的刀工,将鱼刺依序取出,却丝毫不损鱼之形体。 仅以清蒸,香味四溢。 肉质嫩且齿颊留香。 紧接着陆陆续续几道菜都是寓意吉祥的菜式。 章桁之用心,可见一斑。 贾赦却越琢磨越觉得,这一餐,倒有点儿什么别的意味在里头。 不想还好,越想就越觉得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偷偷抬眼看了章桁一眼。 章桁正神色淡淡地喝着汤绽梅,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难道真是他多想了? 用罢晚膳,小二送来了两盏清茶。 茶清水透,恰恰好适合饭后慢饮细啜。 眼看这晚膳都结束了,贾赦心里头都替章桁着急起来了。 他就不信章桁今晚纯粹就是为了请他吃饭。 这里头必定还有其他的事。 章桁看似垂眉顺眼,心思全放在手中的茶盏上,但他的手心里直冒冷汗,事先想得清楚打算的明白是一回事,但是落实到实际,心里头却忍不住要迟疑、要后悔。 他既想贾赦与他志同道合,又怕他现如今年岁尚小,乍然答应,日后倘若转念一想,后悔了该如何?又怕他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三十年拢共就为这么一个人动心过,说不在意是假的。 这样左思右想,倒是犯了他向来不屑的忌讳——临阵迟疑。 贾赦耐不住性子了,张了张嘴,就要套话。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人,宫中有事!” 章桁此时心里头不知道是可惜还是如蒙大赦,他站起身来,看了贾赦一眼,贾赦对上他的眼神,刹那间该明白的也明白了。 “大人,去吧,宫中的事要紧。”贾赦知道孰轻孰重,体贴地替章桁做了决定。 章桁抿了抿唇,深深地看了贾赦一眼,“你先回去吧,改日再叙了。” 贾赦点头,目送着他离开后。 他没有急着走,反而又落座,捧起茶盏来,脸上忽然露出个笑容来,低声自语道:“看来现在不是我一个人——剃头担子一头热。” 他高兴了一会儿,又想起刚才外头那人的话来,神色又严肃了下来,宫中无小事,尤其是现在会试才结束,只希望别出什么大事才好。 这样想着,就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回府,打算等会儿问问贾代善。 第94章 二更 深夜, 夜深人静。 皇宫此时的气氛却格外紧张凝滞, 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 章桁进宫的时候,已经知道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皱了皱眉,行走时步伐匆匆,三步并作两步,恨不得立即就到了朝华殿。 他边走,边在心里头想着建明帝昏倒过去这件事会在朝堂上掀起多么大的狂风巨浪。 眼下太子虽然有所成长,太子一派的势力也渐渐居于七皇子一派之上,但是尘埃落定之前,谁也说不了准。 等走到朝华殿的时候,他才渐渐放慢了脚步。 章桁扫了门口的侍卫们一眼, 侍卫们俱都沉着脸色,眼神警惕地四下扫看。 他心里头若有所思,带着心思进入了朝华殿内。 太子正在床榻前伺候, 见到他来, 顿时感觉心里头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连忙小声地喊了一声:“章大人。” 章桁对他行了礼。 太子徒源连忙摆摆手, 免了他的礼。 “是谁来了?”建明帝眼神迷迷瞪瞪,含含糊糊地仿佛喉咙里卡住了似的问道。 徒源忙道:“是章大人来了。” “章大人?”建明帝似乎想起了他是谁了,道:“章卿吗?叫他出去, 朕不想见到他!他那个顽固性子, 朕是受够了!” 太子愣了愣, 旁边的御医也愣了下。 众人迟疑地看向章桁。 章桁晃神了一会儿, 随后明白过来建明帝说得是谁了, 他口中的章卿是他的父亲章安,他父亲性子顽固,是朝廷上出了名的。 当年他姐姐出了那件事后,他父亲为了力证他姐姐的清白,一头碰死在殿内。 “陛下,是微臣。”章桁心里百感交集,出声提醒道。 建明帝勉强睁开了眼睛,直起上身,打量了下他,这才真的把他给认出来,“是你啊。” 他又重新睡了回去。 章桁心里隐约有种感觉。 建明帝恐怕真的时日无多了,虽然这些年来建明帝也是小病不断,但是这回病得连他和他爹都弄糊涂了,可见脑子是真的不好使了。 他正这样思忖着,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 连头也不必回,他就猜出了来人是谁了——徒禄和宋袁青。 “父皇!”徒禄一进殿,就迫不及待地走到龙床前,跪在床榻前,温声问道:“儿臣来迟了,请父皇恕罪!” 他一派诚惶诚恐、担忧不已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孝子呢。 建明帝咳了一声,摆了摆手:“起来,你是个孝顺孩子,朕怎么会怪你,朕没什么毛病,是御医小题大作罢了!” 他这话说得林御医出了一头冷汗,连忙跪下道:“陛下,微臣罪该万死!” 建明帝淡淡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看不出些什么神色来,他的眼睛似乎渐渐由浑浊转为清明,招了招手,太子正要伸出手去搀他起来,却被他无视了,徒禄心里一喜,连忙上前一步,把太子推开,亲自把建明帝搀了起来。 “你有什么错,你也不过是尽你的职责罢了。”建明帝说道,“你也起来吧。朕没什么大碍,你们都出去,朕有话要和七皇子说。” 太子和章桁都怔住了。 太子面露疑色,不清楚为何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父皇对他好像不那么待见了。 章桁给他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安抚了下他的情绪,道:“微臣告退。” 出了殿门。 林御医冲章桁和太子拱了拱手行了礼,就回他的太医署去了。 太子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朝华殿的殿门,此时冯道正缓缓走出,将门带上。 他攥了攥拳,心有疑惑和不甘。 “稍安勿躁!”章桁低声说道,“你装作送我一程,我们边走边说。” 太子收回了视线,点了点头。 “刚才林御医可有说陛下是因何缘故晕过去的吗?”长廊上,章桁小声地询问道。 太子点了点头,“说了,说是因气血上行,一时背过了气。” 气血上行? 章桁停住了脚步,满眼疑惑,这些日子朝堂内外可没出什么事,能有什么事可以刺激得建明帝都晕了过去。 “之前有收到什么消息吗?”章桁实在推敲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便皱着眉头询问。 徒源摇了摇头。 正是因为事先什么都不知情,他方才才会被建明帝突然生疏的态度惊到了。 这些时日,他和建明帝父子的关系难得有所缓和,眼下一下子又回到起点,心里未免就有些难受。 “你先别灰心,留心查下陛下昏倒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章桁神色自若地说出一连窜传出去足以掉脑袋的话来。 太子徒源点了下头,“舅舅放心,我会查的。” “送到这里就好。”宫门口已经近了,章桁站住了脚步,回过身来,他小声地叮嘱了几句:“万事小心,如果遇到什么事情,你知道该怎么联系我的。” “是。”徒源心里头一暖,他咬咬牙,决心一定要把事情的起因经过都给挖出来。 这么些年了,他和舅舅两人相依为命,度过了那么多难关,没道理这次会过不去的。 但是。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瞬息万变。 没几日,所有的人都隐隐地觉察出了一件事——太子失宠了。 原先在朝堂上,建明帝遇到些许事情的时候,会询问太子如何看,如何做。 但是现在,这样的待遇换了主人,换成了七皇子。 而太子就好像被彻底地忽视了一样。 从头到尾,建明帝都没有拿眼神去看过他一眼,就好像当他不存在。 建明帝的态度就是海洋上的风向标。 他喜欢太子,太子一派势力就强盛。 他喜欢七皇子,七皇子一派又死灰复燃。 没有人能搞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除了建明帝和七皇子一行人。 第95章 一更 “徐大人, 本宫今日是来给您报喜的。”刑部大牢内, 徒禄满脸喜色,他亲自斟了一杯酒送到徐成松手上,这些日子的春风得意让他的脸上前些时日的那么灰心丧气都刹那间一扫而空了。 徐成松接过酒,却不急着喝。 他凑近到徒禄跟前,问道:“殿下已经成功了?” “尚未,但至少已经有□□成胜算了。”徒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来说道。 “徐大人,明儿早上就是会试放榜的日子了,本宫已经照足你的话做了,想来不消几日,大人您的仇就大仇得报了!” 一听到这话, 徐成松的手立即捏紧了酒杯,他满脸恨恨,一字字道:“好!好!我等着看他们贾家怎么死!” 饶是徒禄这种胆大心狠的, 此时也被徐成松话语里头的恨意给吓了一跳。 不过, 他脸上露出了个笑容, 眼下大局已成, 只等着东风至,一鼓作气将荣国府和太子全都拉下来! “查到什么消息了?”书房内,一豆烛火下, 章桁微闭着眼睛, 半开半合的闭目养神。 自打那日朝华殿后, 太子却一直迟迟尚未把消息传来。 在宫内的时候, 又往往杂人众多, 为了避人耳目,也为了不火上浇油,章桁索性动用自己埋藏在宫中的钉子查看。 地上屈膝跪着一个人。 那人回答道:“大人,那小太监说了,当时朝华殿内,只有陛下和冯公公在里面。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守在外头,听不清。” 章桁缓缓抬起眼皮,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扶手。 “冯道?” “是。”那人点头道。 章桁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这事情若牵涉到冯道,那可就更加复杂了。 冯道这人,章桁和他打过不少交道,也试过拉拢招揽他,但冯道都婉言拒绝了。 他那人做事不偏不倚,从来也没表现出到底是靠向七皇子还是靠向他们,章桁看在他做事还算公道的份上,从来没动过他。 现在看来,这人未必像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公正了。 “去查查冯道这个人,把他的祖宗八代都给我好好仔细查查。”章桁心思转了好几遍,淡淡地吩咐了几句话。 甭管冯道在这件事里头扮演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他必定有问题! 那人应声而去。 章桁独自一人看着外面擦亮的天际。 天亮了,会试也该放榜了。 他想到这里,右眼皮忽然跳了一下,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来的心悸。 章桁霍然从座位上起来,“备下马车,去荣国府。” 章桁来的时候,贾赦已经醒了一会儿。 会试虽然已经结束,但他却依然照着原来的习惯,早早起来,温习功课,听到章桁来了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这一大早的,他怎么会来? “真是章大人?”贾赦边走还边疑惑地偏过头去问林文。 林文道:“爷真是说笑,章大人那模样,小的还能认错吗?” 这倒也是。 贾赦心想,章桁那模样,可以说是万中无一了,要认错还真有点儿难。 只是,这一大早的过来,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等走到大厅的时候。 他顿了一下,听得里头贾代善和章桁正在寒暄的声音,章桁的语气稀松如平常,心里才稍稍放心了。 “学生见过章大人。”贾赦对章桁拱了拱手行了礼。 章桁一路上心里头七上八下,明知道贾赦不可能会出事,但是却仍然是止不住要担心,这会儿见到他,心里头才算是放下心来。 贾代善呵呵笑着,摸着胡须道:“章大人,老夫还有要事得出门一趟,暂由犬子招待您,如何?” “随大人方便就是。”章桁笑道。 贾代善临走前还不忘叮嘱贾赦几句,要他好好招呼章桁。 贾赦自然满口应下。 等他一走,贾赦就不摆出什么前辈晚辈的客套来,他吩咐了丫鬟去沏茶,又嘱咐了人在他院子里摆好早膳,丝毫不把章桁当外人。 章桁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把每件事都安排下去,听到他嘱咐了丫鬟准备了云吞时,忍不住笑了。 贾赦斜了他一眼,“大人笑什么?” “没什么。”章桁摆了摆手,想了想,又说道:“别人今儿个这会儿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等着放榜出结果,你怎么倒好像个没事人似的?” 贾赦心里腹诽道,他上辈子考试都考了几千回了,就算再紧张,也都麻木了。 “我也着急啊。”贾赦瞥了章桁一眼,“但着急,又有什么用。倒不如该干什么干什么,左右是我的就是我的。” 他这话刹那如雷贯耳。 章桁愣了愣,这些时日来萦绕在心头上的焦躁、紧张、急切瞬间土崩瓦解。 他笑了笑,道:“是,你说的有道理。” 甭管七皇子那边到底在耍什么花招,那九五之位必定是徒源的。 再不济,大不了来个“玄武门之变”。 贾赦看出章桁眉眼间的郁结之气散去,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他道:“大人想必还未用过早膳吧,今儿个也让我做一回东,请大人用膳。” 他说着,从座位上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章桁含笑跟着走了。 而就在他们用膳的这段时间。 京城里头各家大大小小的客栈、茶楼酒馆里租赁的举人们也都前前后后起来了。 “快,陈兄,快别睡了,咱们赶紧吃点儿东西,去贡院门口等着放榜。” “徐兄、何兄、宋兄,你们都起身,快要放榜了。” 几乎所有下场考试的举人这会儿都起来了。 有的人早早就去了贡院那里等放榜,有的人则打发了小厮在贡院门口盯着,在茶楼酒馆里细嚼慢咽地吃着早膳,看似从容,但从时不时朝外暼去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心中也是焦急的。 大街小巷里,不少举人三三五五结伴同行,偶然遇到同窗时,互相打了个招呼,一同朝着贡院去了。 宋府。 宋子杨也早已醒了,但他的脸色却很平静。 他手中执着黑子,宋袁青手中执着白子。 棋盘上,黑子几乎已经将白子纳入囊中。 胜利唾手可得。 宋子杨眼中难免有一丝兴奋的神色,能赢宋袁青一局,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然而,他高兴的太早,宋袁青缓缓将白子落下,转眼间,白子由败转赢,他抬眼笑着说道:“子杨,人生之中得意之时往往就是失败之时,就如同贾恩侯这回,你可得好好吸取他的教训。” 宋子杨心里隐隐感到快意,他道了声是。 原先心里头因为贾赦得了会元的淡淡不悦和嫉妒也都随之散去。 毕竟,这会元可以说是催命符了! 第96章 二更 时近晌午。 贡院放榜的时间也快到了。 贾赦和章桁正在下着棋, 章大人心情似乎颇为不错, 不知道是因为虐菜虐的太开心,还是因为贾赦的愁眉苦脸而愉悦。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黑子,脸上带着笑,抬起眼来看了贾赦一眼,似笑非笑地提醒道:“这一局可是第三局了。” 贾赦白了他一眼,低下头琢磨着到底该下在哪里好。 棋盘上章桁是稳占上风,这一子要是落错了,他可就又输了。 作为一个连输了两局的倒霉蛋,这第三局要是再输了,他可就没脸见人了。 贾赦心里头正在琢磨着。 冷不丁, 外头传来了陈荣贵的声音。 他偏过头去,往外一瞧。 陈荣贵正迈步走进来,神色着急, 他还没踏进书房的大门, 就说道:“恩侯, 你怎么还在这儿?这都快放榜了。……” 他话快说完了, 才看到坐在贾赦对面的人原来是章桁,顿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干巴巴地笑道:“章大人, 也在啊。” “嗯。”章桁客气地应了一声。 贾赦眼珠子一转, 这可不是踏破铁鞋无寻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他连忙顺势将手中的棋子丢下, 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道:“既然快放榜了,那我们不如亲自去看看。” 章桁笑了下,了然地看了他一眼。 贾赦心里头一点儿也不心虚,章大人虐菜虐的这么狠?难道还不准许菜自己跑了? “也好,那一起去吧。”章桁道。 贡院放榜的地方,此时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了起来了。 章桁、贾赦和陈荣贵寻了个雅间在里头坐着,吩咐了林文、林武兄弟两人去那里等着。 其实,就算不安排人过去那边等着,到时候榜单出来,一样会有衙役去报喜领赏钱。 跟着他们同样心思的人也不少。 小二哥才把茶壶、点心摆了下来,隔壁的雅间里传来一段话来。 “这会儿都快晌午了,怎么还不放榜?”有人声音焦急地说道。 “急什么,反正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同行的举人说道:“要我说,咱们这会儿不如来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聊什么?” “当然是聊这一届到底是谁会是会元!那四周围的人都说是贾赦,我看倒未必,咱们这群人当中说实在话,刘元志、宋子杨哪个不比贾赦有名气,而且还有许兄、蔡兄,都是大名鼎鼎的才子,可也没见谁说自己会得会元,贾赦这次,可别把牛皮吹破了才好。”那人阴阳怪气、酸酸地说道。 章桁斜眼看了贾赦一眼。 他现在面无表情,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似的。 隔壁那个雅间的人却好像越谈越投机,声音越来越大。 “有道理,等会儿放榜了,那会元要不是贾赦,可就有的笑话瞧了,只是可惜了,没听说贾赦今儿个来看榜,不然,等会儿瞧瞧他的笑话也好。”有人嬉皮笑脸地说道。 “他哪里敢出来,他都把话传得全京城人都知道,就连我住的那地方的小二也问道‘听说这次的会元必定是贾解元,这事是真的还假的。’你们听听,连那些小老百姓都知道了,要是这回不是他得解元,可就彻底丢死人了。我要是他,今儿个我就在府里呆着,等着结果出来,真没考上,那就在府里呆个十年八年,反正他们这些子弟,家里有的是钱。”那人讥嘲地说道,但话语里却是带着一股子酸味。 章桁正要说话,却听到外头传来林文、林武欣喜若狂的声音。 “爷,出来了,放榜了,您是会元。” 会元? 雅座内的人惊了,四周围的人听说了这事,也都纷纷跑出来瞧瞧到底是谁得了会元。 林文、林武推开了门。 众人纷纷侧目往里头瞧去。 那隔壁雅座的三个人见到贾赦坐在里头,脸都黑了。 他们刚才在里头说了贾赦不少坏话,结果人家就在隔壁。 贾赦举起杯子,遥遥一敬,“劳三位挂心了,只可惜诸位不是我。” 他这是在回那人说的倘若他是贾赦的话。 那三人面红耳赤,也顾不得留下来等消息,把饭钱一结,就落荒而逃了。 而荣国府,此时此刻。 “都出去了?”贾史氏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面前的冰糖燕窝,懒懒散散地说道。 “出去了,太太。”贾政说道,“方才陈荣贵过来说是要去看榜,章大人也跟着去了。” 贾史氏皱了皱眉,撇了撇嘴,“这种时候怎么好意思带章大人去?要是名落孙山了,可不是丢了咱们家的脸?” “可不是,太太。”贾政道,“您有件事还不知道吧,现在外头都在传说大哥必定能拿会元,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哥在外头跟别人吹牛吹出来的,但现在外头人可都在说了,倘若这回大哥要是考不到会元,那可就糟糕了。” “还有这事!”贾史氏瞪着眼睛,“他还真以为自己跟姑爷似的,想考上就能考上吗?!而且会元,他倒是有脸说!” 贾政状似感慨地叹了一声:“现在也只能希望大哥能中会元了,到时候才不至于才满京城的人面前丢脸。” 他这么一说,贾史氏顿时更气了,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会元、会元,全天下的举人云集京城,几千个举人才有一个会元,他当自己是什么,想成为会元就能吗?” 贾史氏的话音犹然未落,外头就传来一阵锣鼓鞭炮齐鸣的声响来。 随后,赖管家小跑着进来,满脸喜色地说道:“太太,大爷中了会元,有人来报喜了!” 贾史氏顿时愣住了,张了张嘴,脸一阵青一阵白。 贾政怔了怔,老大得了会元?!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拉着赖大问道:“真是他?会不会弄错了?” 赖管家心里了然,二爷这是心里难受了吧,也是,之前谁都说二爷勤勉用功,必定能光耀门楣,谁都瞧不起大爷,谁曾想,世事这么难料,结果反而是大爷现在考中了会元了。 他道:“二爷,错不了的,那报喜的衙役都说了大爷的名字了。” 贾政脚下一个踉跄,心里又是嫉妒,又是忿恨! 凭什么!凭什么什么好事都给贾赦给摊上了?! 他想得会元,就能得会元! 贾史氏还没反应过来,赖大连忙提醒道:“太太,得给那衙役赏钱。” 她这才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你看着办便是了。” 她心里头的滋味百般焦急,说不出是该欣喜,还是该…… 这逆子,倒真有本事了! 第97章 一更 “真是贾恩侯得了会元?”放榜结果一出, 各处茶楼酒馆的举人们都议论纷纷。 “这可真是没想到啊, 人家都说他能得会元, 没想到他竟然就真的得了。” “可不是嘛?我之前还寻思着这会元必定是刘元志或宋子杨这二人之一呢。” “可是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贾赦说他能得会元, 他就得了会元,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你这说的有道理, 的确如此。” “你听见了吧。”章桁看了贾赦一眼, 昨日放榜时还好好的, 夜里的时候就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 说是贾赦这回得会元,里头大有文章。 这“文章”是什么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想出来。 眼下这会儿尚未闹大,但恐怕也是迟早的事情了。 到时候那些御史势必会跟闻到腥味的猫儿一样——群起攻之。 “嗯。”贾赦也想明白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想, 不过是传闻罢了,捕风捉影,当不得真, 但是朝堂上这局面看来,七皇子一派恐怕不会让这件事小而化之。 而且,这件事说不定背后还是他们闹出来的。 贾赦心里有些懊悔。 当初这传闻四处传的时候, 他竟然全然没有想到这后头的隐患。 “不是你的错。”章桁眼神一扫,就知道贾赦在想什么,他顿了一下,说道:“他们要对付我们, 就算这一招不行, 也还会有其他的招。” “我会想办法的。”贾赦说道, 他皱着眉头,神色严肃,忽而又问道:“最近朝堂上,陛下对太子……” 章桁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查清楚,太子受冷落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现在还不仅仅只是如此,太子一派的官员这些时日来时不时就受到建明帝的呵斥,而七皇子一派的则受重用,甚至被提升。 他有预感,在这所有事情的背后都少不了有七皇子的操纵。 贾赦抿唇沉思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道:“万事小心。” 章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会的,你也小心些。” 许是觉得这气氛太过沉闷,章桁喝了口茶,状若无事地岔开了话题,唇角漾出几分笑意,“前些日说你要是得了会元,我便告诉你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大人。”贾赦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学生不急于一时,这事等以后大人再告诉我吧。” 他知道孰轻孰重,现如今朝廷之上局势混乱,绝不是该谈儿女私情的时候。 “…好。”章桁点头道,“横竖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这事。” 贾赦笑着道是。 会元的传闻越传越疯魔,越传越夸张。 就连贾政也听闻了后,到贾赦这里来旁敲侧击,是不是有什么法子能舞弊? 被贾赦一句话打发走了后,贾政还气愤不平地去找了贾史氏告状。 贾史氏自然是站在贾政这边儿,她这回倒是学乖了,知道贾赦吃软不吃硬,先是叫人去把贾赦请了来,备好一桌好酒好菜,期间又做慈母状,布菜夹菜,款款关心。 倘若旁人不知贾史氏是怎样的人,看到这一幕,怕是要误会这贾史氏太过宠溺儿子了。 贾赦来者不拒。 贾史氏只当他是应了,斥退了下人们,连忙冲着贾政使眼色,笑着说道:“你弟弟也是个直性子,他向来不太会说话,但你们是亲兄弟,你现下帮了他,往后他要是飞黄腾达了,能不谢你吗?咱们都是一家人,就别说什么两家话。你要是真有法子,就帮你弟弟一把。” 荣国府的爵位到现在,贾代善都没开口说要给贾政。 贾政一开始还胸有成竹,如今耽搁久了,不免心里就有些没着没落了。 以前,他还能认真读会儿书。 可现在,见惯了软玉温香、享受了自在生活,他哪里还看得下去书,就连以前还偶尔去一趟的国子监,也都很少去了。 贾政咬着牙,为了功名利禄,拉下脸来,斟了杯酒,“哥,以前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 他说完这句话,将酒一饮而尽。 贾赦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说道:“你们是想知道我是怎么考上会元的?” “是!”贾政见他似乎有松口的意思,连忙说道。 “那好,别说都是兄弟,我不便宜你。”贾赦道,“这事我告诉了你,你可别告诉外人。” “您放心,我保证我的嘴巴一定很紧,谁也不说。”贾政心里焦急地说道。 他哪里会告诉别人,有这法子,当然是先紧着自己。 “你附耳过来。”贾赦对他招了招手。 贾政连忙凑了过去,满脸兴奋。 贾赦放低了声音,在他耳朵边说了四个字,“好好读书!” 贾政起初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后,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你!!” “我什么?”贾赦起身,抚了抚衣袖,“道不同不相与谋,我说实话,你们不信,既然如此,何必设这鸿门宴呢!” 他说完这话,拂袖而去。 贾史氏母子俩脸色阴晴不定。 贾政愤愤地将手中的茶杯一摔,眼神中闪过一道阴狠的神色来。 他贾赦也别得意得太早,现在外头都在传他会元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等到了殿试的时候,他可就死定了! 而在此时,七皇子府内。 宋子杨问道:“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学生实在看不惯那贾赦耀武扬威的模样了。” 徒禄喝了口茶,笑道:“怎么?等不及了?” 宋子杨不敢撒谎,他笑着说道:“学生是看不惯他那样,倘若不是殿下顺水推舟,他岂能真得了会元?” 徒禄不置可否,他的确有打算收买那两个主考官之一动手,但是还没来得及下手,那两个主考官自己便瞧中了贾赦的文章了。 这便是天助他也了。 “等着吧,明日殿试,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徒禄露出一抹冷笑,说道。 第98章 二更 这日清晨。 贾代善如往常一般, 早早地起来了。 贾赦今儿个也起来得早, 今日是殿试之日, 他们这些上了榜的进士寅时时分就得进宫去学习殿内应对的规矩。 贾代善打量了他的穿着一眼, 满意地点了下头。 满京城的文武百官的子弟都比不过他这个儿子。 “等会儿进宫万事莫要紧张。”贾代善叮嘱道, 他手中捧着茶盏, 茶盏里泡的是参茶, 氤氲的热气之中他那关切的眼神清晰可见。 贾赦心头一暖, 道:“孩儿知晓的。” 他这些时日等着这躲藏在背地里的幕后黑手出招, 或者奏折弹劾,或者殿前告状,但是这些时日来却都风平浪静, 想想便也知道, 今日这殿试怕是有刀山火海在等着他呢!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贾赦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或许徒禄是为了彻底地让他和荣国府彻底地翻不了身才拖延了这么些日子, 故意要等到殿试这日来,但徒禄也与此同时,给了他思考应对方法的时日了。 不知道这一点儿, 徒禄和那在背后指点他的人有没有想到。 丑时三刻。 一辆辆马车在京城的官道上得得地响着。 不久之后。 所有的马车都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走下一个个春风得意的举人,他们这些人或许有人会成为国之栋梁,或许有些人会泯然众人,但在此时此刻, 他们的起点却是一样的。 贾赦下了马车, 他身着一身天蓝色竹纹长袍, 身后系着青色银丝滚边斗篷,打扮并不怎么打眼,但穿在他身上,却是显出了清雅疏俊的气质来,如崖边寒松,如雪中寒梅,叫人一看心里便不禁多生出几分好感来。 “可惜了。”有人像模像样地叹道:“这样的人,偏偏做出那等子事来。” “有什么可惜的,要我说,他这样的人,就算是被秋后处斩,也是死不足惜!”有人愤慨地说道。 “肃静!这里是皇宫,不得多言!”负责来引路的小黄门沉着脸色,尖声呵斥道。 众人连忙闭上了嘴巴,跟着小黄门安安静静地到偏殿中去学习规矩。 与此同时。 章桁捏着手中的密信,脸色阴沉如水,他手上的消息是死了几个钉子才得到的消息,不仅仅有关于冯道,而且还有关于近日来建明帝对太子冷落的真相!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徐成松!我还小瞧你了!” “大人,此事紧急,请大人速速拿定主意。”手下见他气得不轻,忙提醒道。 章桁深吸了几口气,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来回地在屋子内踱着步。 这世间,能气到章桁的事情不多,但这次这件事却牵涉到了他三个最重要的人——他故去的姐姐、太子和贾赦,故而章桁现在能忍着怒气,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十几年了。 章桁咬牙切齿,眼里几乎充斥着恨意。 他姐姐牺牲了自己救了那个王八蛋,也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但这个王八蛋竟然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别人的话! 章桁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 他为了太子,这些年来,把心里的仇恨压下,把杀父之仇忍下,但到头来,换得的竟然是那个王八蛋的质疑。 “查清楚七皇子在太医院的钉子,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得把人收到我们这边来!”章桁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那王八蛋的“亲生儿子”都想送他去死了,不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岂不是对不起徒禄的一番好心了! 至于冯道,章桁眼里掠过一道冷意。 他也该陪着他家人下去了。 “是!”手下道。 寅时三刻。 粗略地学习了一些规矩的举人们总算能叫那些挑剔的公公们满意了。 “行了,暂且歇息会儿吧,还有不会的自个儿学习学习,免得等会儿到殿内出丑。”小黄门掐着嗓子说道。 众人俱都松了口气。 感觉这一小时比一天都来得漫长。 借着这段时间,众人也可以喘口气了。 贾赦站在行列前头,只觉得时不时有眼神朝他身上扫来,那眼神透着寒、渗着恶意,让人后背发麻。 他回过头去,对上了宋子杨的视线。 宋子杨惊慌了一下就镇定下来,他对着贾赦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容来。 贾赦有什么好怕的,今日他和荣国府是必死无疑的,根本没必要怕他。 然而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对上了贾赦那平静的眼神时,心里不知为何却抖了下,不自觉地岔开了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早朝时分已经到了。 小黄门掐尖了嗓音,嘱咐众人跟着他去金銮殿上。 金銮殿,贾赦不是第一次来了,说来好笑,托那些事的福,他到金銮殿的次数比那些七品小官们还来得多了。 此时,又上金銮殿,内心的感觉不免有些复杂起来。 他步入殿内的时候,文武百官们忍不住侧目去看他。 此时,晨光熹微,照射在他的侧脸上,越发显得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饶是一些七皇子一派的人,心里头也不禁暗暗赞道,这贾恩侯的确有一副好面容。 徒禄眼神带着恶意扫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将死之人,得意不久的! 建明帝咳了几声,他拿着帕子捂着嘴,沉闷地说道:“哪个是这次的会元?站出来,让朕瞧瞧。” 贾赦向前迈了一步。 建明帝见到是他的时候,瞳孔收缩了下,略带诧异地说道:“原来是你啊。” “是,学生见过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贾赦的屈膝跪下,其他进士也都跟着跪下。 一时之间,朝堂上回响起年轻人的朗朗声音。 沉压在建明帝心头的阴郁之气在那一声声万岁万岁万万岁中似乎消散了些,他脸上露出了些笑意,仿佛连日阴雨初晴,“好,平身,免礼。” “谢陛下。”众人齐声应道,随即起身来。 建明帝打量了这数十个进士,不住地点头,这一届的进士多半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都还没被科举折磨的失去了朝气,一看过去,便让人心旷神怡。 尤其是领头的贾赦,尽管建明帝心里头因着太子的事不大喜欢他,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贾家少年郎,的确是万中无一。 倘若他有个公主,贾赦当个驸马也是绰绰有余的。 第99章 一更 章桁看着贾赦应对自如的模样, 他心里头那些隐隐而生的怒气渐渐地被压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溢满心头的欣慰。他对贾赦的感情异常复杂, 既是把他当成了小辈, 又是把他当成了心上人。 或许, 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贾赦在他心中的的地位早已不知不觉高到了他所没有意料到的地位了。 章桁看着贾赦, 忽然间发现他朝这边飞快地扫了一眼, 露出个微笑来, 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他心中哑然, 随后不免露出了几丝笑意来。 殿试开始。 朝堂之上寂静无声。 文武百官和建明帝众人都盯着那些进士们。 虽然在上殿之前已经受过一小时的培训,但此时此刻,在这至高神圣的地方, 当着天子之面, 少有人能保持心态不变,紧张尚且是小事,不晕过去已经算是心态好了。 咚—— 后头有两个进士许是紧张的背过气去了, 甚至晕倒在地上。 建明帝皱了皱眉头,拂了拂手。 几个侍卫上前来把人带下去,至于成绩, 自然是没了。 有的大臣不由觉得可惜了。 十数年寒窗苦读,最后折戟在这殿试上,着实让人惋惜。 但这也是没办法,殿前失仪, 不治罪已经是大幸了。 这科举, 考得不仅仅只是个人的学问, 更考得是个人的心态。 这心态不错,即便文笔不如何,那也能被高看一眼。 此时。 在众人当中,贾赦的心态就足够令人侧目。 居于庙堂之中,于文武百官眼下,却能泰然自若,徐徐用笔,神色不见紧张,举手投足自然舒适。 此子,日后必当不同凡响! 众人心里暗暗想道。 就连对贾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徒禄,心里也暗暗觉得,贾赦这人的确有本事。 至少,他那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从容,着实令人侧目。 建明帝赞许地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 他似乎是临时起意,竟然从龙椅上起来,到下面来巡走。 众进士听得衣裳摩擦的悉悉索索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有的人额头上流下汗来,有的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内心期盼着建明帝可千万别走到自己身旁才好。 建明帝走到谁身旁,那人的身体就是一僵。 就连宋子杨和刘元志这两个出名已久的神童也丝毫不例外。 这其实,也理所当然。 建明帝乃九五至尊,这些人这辈子有些甚至都最多只是和当地的县父母官打过几次照面而已,突然之间,猛地和九五至尊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会紧张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建明帝却好似不太喜悦一般地皱了皱眉头。 他双手负在身后,皱着眉头,缓缓走到了贾赦身后。 咦? 众人心里一惊,不由得朝贾赦看去。 等着看贾赦的反应。 然而,贾赦却好像毫无察觉他身后站着九五至尊一样,他手中执着笔,手指修长白皙,骨节有力,黑色狼毫笔衬得一双手如玉如瓷一般,带着几分从容、几分与生俱来一般的优雅。 刹那间,众人只觉得此处倒不像是朝堂。 倒仿佛像是置身在萧萧竹林中,看着温文公子缓缓落笔,秋风肃肃,不掩风华。 建明帝先是被他从容的态度一惊,随后回过神来,眼睛落在贾赦的文章上。 他眼里起初有一丝惊讶,而后慢慢地充斥着赞许和惊喜。 建明帝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地笑着点头。 他这一举动落在那些有心人眼中,自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徒禄握紧了手,指甲在掌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他忽然又露出一个笑容来,贾赦得意不了太久的。 徒源留意到他的神色变换,心里头一紧,暗暗替贾赦捏了把冷汗。 殿试时间为一小时。 在小黄门掐尖了嗓音喊道:“停笔。”后,众人才将笔放下。 有的人后背都湿透了,只觉得这一小时简直是人生中最短又最长的一小时。 一张张卷子呈上。 因着要避讳的缘故,贾代善、宋袁青和其他子侄参加了殿试的官员都不得审阅。 六部尚书、侍郎并章桁等人齐齐开始阅卷。 但凡遇到好的,都用朱笔在上头圈一个圈,很快,就有几份出挑的卷子送到了建明帝跟前。 底下的进士们低垂着头,听着上头悉悉索索的动静,都紧张不已。 谁都知道,那些率先被送上去呈阅的一般都是前三甲——状元、榜眼、探花。 这前三甲地位非同一般,且不说状元,这榜眼、探花都足够叫人眼红,一旦进了前三甲,就等同于一脚踩进了翰林院的大门,这翰林请贵无比,自古就有“非翰林不得进内阁”的说法,历任左相、右相也都是翰林院出身。 这一步,就几乎近于登天了。 一下子,就能拉开与同年之间的距离。 这距离起初看着不怎么打紧,但后来细细去想,却是得花个十几二十几年才能缩短的。 就拿宋相爷来说吧,当初他是先帝庚子年的状元,如今他成了左相,而和他同年的不少现在还只是个九品芝麻官呢! 所有人紧张的喉咙发干,心里发紧。 暗暗在心里求神拜佛地祈祷着,自己能入三甲。 就算再不济,也别是个同进士,同进士就等同于“如夫人”,正室不是正室,妾不是妾,尴尬不已。 被送上去的卷子有五份,其中自然少不了贾赦、宋子杨和刘元志的。 建明帝的视线在宋子杨和贾赦两人的卷子上游移不定,是选择宋子杨?还是选择刘元志? 他迟疑地皱起了眉头。 从文章上,贾赦的文章是胜过宋子杨一筹,而他的表现也足够状元这个名头。 但是,建明帝扫了徒源一眼,心里头翻腾起来的厌恶让他心里的天平向宋子杨那边偏了偏。 贾赦是贾代善的儿子,天然就是太子一派的。 建明帝现在对太子是眼不见为净,如何愿意提拔一个太子一派的成为状元? 他其实早该做决定,但是一想到“三元及第”这件事,心里头就不由得犹豫了。 三元及第这可不是稀罕事,历朝历代加起来也不超过十个人,他已经老了,就算嘴上不承认,心里也清楚的很,他是迟早要退位的,临退位前在史书上要留下一笔功绩,也只有靠这个了。 是该选贾赦还是该选宋子杨? 建明帝的迟疑自然是落在了徒禄眼里。 他眼睛一转,笑着开了口,说道:“父皇,您若是不好做主,不如儿臣帮您看看吧。” 这话搁在以前,徒禄是不敢说的。 但是现在,他自以为自己稳占上风,建明帝除了他以外,别无选择,自然就敢说出口了。 然而,他却不知,人在得意时往往更该谨慎。 建明帝是非他不可了,但是以建明帝的性格,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越权了。 尤其是他现在年老体衰,更是容不得旁人染指他的权柄。 建明帝隐隐皱了下眉,却道:“也好,你帮我掌掌眼。” 章桁眉梢一挑,眼里掠过一道讥嘲的神色。 徒禄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都敢对建明帝下手了,何必急于一时呢? 徒禄丝毫未察觉建明帝的异样。 他接过两份卷子,像模像样地看了一圈,状元这等荣誉,贾赦有何德何能能够染指,他笑着挑出了宋子杨的卷子来,“儿臣觉得这份卷子颇为不错,文笔华美,内容详实,比起另外一份更让人觉得有状元之才。” 建明帝瞥了一眼,见到卷子上宋子杨的名字后,似笑非笑地说道:“哦,是吗?” 他还没死呢!就想着插手了! “是啊,儿臣之所以挑这位学生还有另外一个缘故。”徒禄笑着说道:“近日来儿臣听闻京城中正沸沸扬扬地传着一件事,虽然不知道真假,但是也着实让人有些疑惑。” 来了。 贾赦心想,这么些时日的布局,他可算是出招了。 众人心里头一咯噔,下意识地就朝贾赦看去了。 谁都知道,徒禄嘴里的这件事说的就是贾赦,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贾赦却好像被提到的人不是他一样,带着平静的表情回视众人。 “哦,什么事?”建明帝疑惑地问道。 徒禄笑着看了贾赦一眼,凉凉说道:“听说在放榜之前,京城里头就有传闻说——贾恩侯必得会元,结果还真巧了,贾恩侯真得了会元,父皇,您说,这事巧不巧?” 他话里话外说得轻飘飘的,实际什么意思谁都清楚。 建明帝皱紧了眉头。 巧不巧另说,这在放榜前就有这样的传闻,可就让人心里头有些不喜了。 这也未免太过嚣张了。 就算真有本事,何必多处宣扬? 而且,到底是有什么底气,能让外头这样传? 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还是靠着关系? 自古君王多是多疑人。 平白无事都能被猜忌,更何况乎现在这事还是满京城都知晓的。 “真有此事吗?贾恩侯。”建明帝沉下语气问道。 所有人都能听得出他此时话语里头的不喜。 有人心里头暗喜。 有人心里却替贾赦捏了把冷汗。 这要是一个回答的不妥当,非但无福,还会祸患无穷。 伴君如伴虎,这事说不定还会牵连到荣国府和太子一派! 第100章 二更 “回陛下, 是有此事。”贾赦拱手作揖说道。 众人心里一惊。 徒源倒吸了口凉气, 这贾恩侯竟然敢直言不讳。 虽说这事已经做不得假了, 但这么直白地承认, 也是让人心惊。 建明帝心中生起怒气, “必得会元, 真是好大的口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天下第一才子了。” 宋子杨唇角忍不住勾起。 贾赦啊, 贾赦, 你错就错在没有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个局是冲你而来。 眼下,局势已成,你, 必死无疑! “父皇, 这传闻想必不一定是贾恩侯传的,”徒禄笑着看了贾赦一眼,状似替他说话, 却实际上是在火上浇油,“说不定还真是旁人自己传的也不一定。” “哼!”建明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旁人传的, 怎么不传别人,偏偏传他!” “这,这…儿臣想来贾恩侯一定能好好解释。”徒禄笑着看着贾赦说道,“是吧, 贾恩侯。” 他故意拖延这么多时日, 让舆论慢慢发酵, 就是为了要让传闻越传越广,越闹越大,这样一来,贾恩侯就算想解释,也是百口莫辩。 “是。”贾赦心里一乐,这徒禄还真是笃定他翻不了身了,这倒好,他正愁该如何开口呢! “学生知道有此传闻,但是这事却不是学生传的。”贾赦隐晦地勾了勾唇角,来而不往非礼也,徒禄敢用这招来恶心膈应他,就别怪他回一招去膈应他了。 “不是你传的,那是谁传的?”建明帝皱眉问道。 贾赦像模像样叹了口气,他的眼眶微微泛红。 章桁抿了抿唇,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这恩侯…… 建明帝和众人都愣了。 这说着说着,怎么就好像要哭了? 徒禄心里头一跳,正要开口质问贾赦,还没开口,就被贾赦的话给震惊了。 贾赦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学生之前听闻这事的时候着实震惊,毕竟学生再怎么狂妄,也绝不敢说自己必得会元,满天下的才俊青年如此之多,况且陛下广罗人才,各地人才辈出,学生怕是疯了才会敢吹自己必得会元,因此学生便去查了此事,却得知此事竟然是一个爱慕学生的女子所说,没想到却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轰轰烈烈,那女子自知失言,非要以死谢罪……”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抬起头看了徒禄一眼。 徒禄的脸阴沉得可怕,什么女子,这贾赦分明说的就是他! 荒谬!可恶! “后来呢?”众人正听到高潮处,猛然被断了,心里头都痒痒的很。 好在建明帝开口催促了。 “后来,”贾赦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学生自然是拦下了她,‘她’虽然一时失言,但终归是‘好意’,学生虽然学识不高,但也知道公道自在人心,陛下必定能相信学生的清白的,而且身正不怕影子斜,故而这些时日来,对于外界那些风风火火的传闻,听之任之。陛下若是不信,可查看一番——看究竟是不是学生传的?!” 贾赦说到末句的时候,重重地发音。 徒禄脸色一沉。 他虽然这件事做得很干净,但是少不了会留下一下马脚。 真要查了,说不定就查到他身上了! 贾赦就是因为笃定他不敢查,故而才敢当着众人的面儿踩徒禄的脸。 非但如此,徒禄还得替他兜着,因为一旦查出来这件事是徒禄插手的,到时候鱼死网破,谁也讨不了好! “真是感人!”徒禄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本宫还不知道,原来这件事背后竟然有这样的故事!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让父皇给你和那女子赐婚吧。” 贾赦眉梢微挑,笑着说道:“多谢七皇子美意,只是那女子已经为人妻了,就不劳烦七皇子和陛下挂心了。” 贾赦在扯谎。 这件事,满朝文武和建明帝等人都心知肚明。 但是,偏偏却没有人开口质疑他。 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敢。 因为一质疑贾赦的话,就得寻根摸底去查这件事。 一旦要是查到了七皇子头上,那可就是乐子大了。 建明帝也算是看明白了。 这件事又是徒禄干的,不然他为何不戳破贾赦的谎言。 比起贾赦的欺君之罪,他更加愤怒于徒禄将他全然不放在眼里。 建明帝心中,最重要的依旧是他的权柄。 “好了,既然这件事背后原来是这样的,那也怪不得贾恩侯了。”建明帝摸着胡子,他心知肚明宋子杨是徒禄的人,有心给老七一个教训,也为了三元及第这个名头,索性点了贾恩侯为状元。 两害相权取其轻! 徒禄气得直咬牙。 他恨恨地剜了贾赦一眼,他万万没想到贾赦竟然能想出法子来,四两拨千斤地把这件事给蒙混过去! 等到殿试结果一出,听得冯道念道贾赦为状元的时候。 他的脸色就难看得更加可怕了。 “贾状元可真了不得,这是三元及第了吧。”徒源心里头替贾赦松了口气,笑着开口说道。 众人哗然,猛然反应过来,贾赦竟然三元及第了! 解元、会元、状元,都是他! 这可了不得了! 多少年才出了这么一个三元及第! 顿时,众人看着贾赦的眼神就有些灼热了。 宋子杨几乎没把嘴唇咬出血来,他握紧拳头,感到喉咙间一股甜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陛下怎么可以轻易相信贾赦的那一番鬼话! 他不满足于自己的榜眼之位,就要走出行列来。 宋袁青连忙朝他使了个眼神,不准他闹事! 宋子杨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宋袁青严厉狠辣的眼神给制止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闭上嘴。 宋子杨到底太年轻,想不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有时候,在朝堂之上,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建明帝愿意相信,假的也是真的,他若不信,真的也是假的。 “恭喜父皇喜得栋梁之才。”徒禄忍下怒气,笑着拱手庆祝。 贾赦不由得对他侧目,别的不说,徒禄这一手养气功夫倒是不错,只可惜之前不懂得收敛,太过锋芒毕露,现在再来做这姿势,也难以改变建明帝的主意了。 “恭喜陛下喜得栋梁之才。”文武百官们齐声道贺着屈膝跪下。 建明帝眉开眼笑,连连道好。 宋子杨和徒禄等人恨得心如刀绞。 尤其是徒禄,他暗暗咬牙切齿,低垂着的面容扭曲。 贾赦,你得意不久的! 第101章 一更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朝看尽长安花。 殿试结果一出,便是要骑马游街夸耀一番。 贾赦骑着高头骏马,身着朱红色衣裳,他肤色白皙,眉眼极其清俊, 这一身红衣在他身上越发衬得君子如玉,端庄如方。 这一次的三甲都是青年才俊,榜眼是宋子杨,探花是刘元志。 三个青年才俊前后走在一起,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贾赦。 原因无他,他本来就名声在外。 之前那些传得沸沸扬扬的言论早就让他的名字深入民心,那些小老百姓虽然不知道京都府尹叫什么, 但却绝不会不知道贾赦是谁。 “他就是那贾赦,贾状元?”有的人本来听说贾赦是如何如何不堪, 这次来是专门来瞧是怎样个猥琐人物, 没想到一见却是芳心大动, “跟传闻中的不一样啊。”就这模样还不堪, 那全京城的子弟们都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 “可不是,都说那些读书人的嘴最会编造人了, 你看,多好一个少年郎, 要是我家有闺女, 定然要嫁给他!”一个大婶欣羡地说道。 “听说那些传闻都是那爱慕贾公子的‘女子’传出来的, 可怜贾公子平白无故受此大祸, 险些就没了状元功名了,好在陛下公断,还了贾状元爷的清白。”有那刚刚打听到消息的人说道。 “原来是如此,这可就怪不得了。这样一个少年郎,怎么可能会是那等傲慢的人物。” 宋子杨骑着骏马,落在贾赦后头,他听得两侧老百姓的闲言碎语,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没想到,本该必死无疑的贾赦竟然能绝地反击,而且现在,众人因着贾赦蒙受冤屈之事,对他是怜悯又敬佩。 那些姑娘家都丝毫不顾廉耻,将那帕子、荷包朝贾赦丢去。 真是愚昧! 真是无知! 宋子杨心中暗恨道! “怪了,那榜眼怎么脸色那么难看?”一婶娘指着黑着脸的宋子杨问道,“这得了榜眼,不该高兴吗?” 有围观的读书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解释道:“大娘您不知道,这宋子杨和贾状元听说之前就在天下第一楼比斗过,可惜宋子杨输了,这回殿试也输了,八成是心里嫉妒了。” “嫉妒了,这可就难怪了!”众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脸色这么难看,我瞧那探花都比他好。”有人说道。 宋子杨气得抓着马鞭的手都在发抖。 他本就长得不如贾赦、刘元志二人好,此时又脸色难看,仪态不佳,更是输了一大筹。 众人拿他和贾赦对比,只觉得他哪里都不如贾赦。 又拿他和刘元志一对比,又觉得他哪里都不如刘元志。 一路议论纷纷,好悬没把他气死。 夸马游街后,是琼林宴。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贾赦的座位就被安排在临近徒禄的旁边。 他走到徒禄座位旁边的时候,徒禄压低了声音,冷冷地笑道:“贾状元福气不小,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命享福。” 贾赦轻笑,“劳殿下挂心,学生会尽力的。” 他这不轻不重的话,落在徒禄耳朵里,让他心里的怒火烧得更加旺盛。 徒禄攥紧了手,忽而又缓缓松开来。 他对上了宋袁青,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神。 贾赦得了状元又如何? 那九五之位必定是他的,到时候,贾赦连着荣国府不都一样得倒霉! 今日的酒宴气氛很热烈。 贾赦、宋子杨和刘元志和其他进士都被敬了不少酒,而建明帝恰逢此等喜事,也喝了不少酒。 章桁手中拿着酒杯,浅酌了一口后,视线若有似无地朝着建明帝看去。 建明帝正笑着喝下第四杯酒。 以他的身体其实早已不适合饮酒,御医也曾委婉劝告,但今日,许是大喜,许是为了向有心人证实自己仍有余力,他却喝了不少酒。 建明帝面色微红,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来。 他手中握着的酒杯忽然当地一下落地。 这声音在此时的宴席上并不大声,只有寥寥几个人比如章桁、徒禄注意到。 但是随后建明帝的倒下。 却是将全场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一刹那间。 宴席都安静了下来。 酒杯落地声清晰可闻。 紧接着是徒禄一声:“父皇!” 他似乎早已准备许久,一下子就冲上前,将晕倒在地上的建明帝扶了起来,随后高声喊道:“快宣太医来!” 太子徒源也跟着上前。 宋袁青也跟着喊道:“去宣太医来。” 章桁眼里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不动声色地朝贾赦看了一眼,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贾赦原本提在嗓子里的心立即安定下来。 既然这件事,章桁是早已知道的,那他就不必过多担心了。 “我、我……”建明帝艰难地张了张嘴,他只觉得眼前朦朦胧胧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徒禄的手。 徒禄吃痛地倒吸了口冷气,又喊道:“太医如何还不来?” 徒源镇定地将众人遣散,而后说道:“此处风大,我等该将父皇送回朝华殿,再命太医诊治。” 徒禄看了他一眼,竟然默许了。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抬着建明帝的龙辇,将他送到了朝华殿。 而太医也恰巧在此时赶到。 林太医带着几个太监,神色匆匆地步入殿内。 他正要行礼,徒源摆了摆手,“这虚礼不行也罢,林太医,你快给父皇瞧瞧。” “是!”林太医弓着腰走到龙榻前,他将金丝楠木药箱打开,伸出手在建明帝的手腕上把脉。 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眉头隐隐皱着。 建明帝微微张着眼睛,他浑浑噩噩地问了句:“如何?” 林太医心里头咯噔了下,他的嘴唇蠕动了下,不知该怎么说好,“陛、陛下……” 徒禄心知肚明建明帝的病因是何缘故,他皱着眉头,问道:“林太医,到底如何,你就直说,莫要吞吞吐吐的。” “是啊,林太医,该写什么方子就写什么方子,该抓药就抓药,别耽误了时间。”徒源也似乎毫无察觉地说道。 林太医这才在众目睽睽下,说道:“陛下这是气血不足之脉相,但此次不同往常,若要治好这病,恐怕得用些偏方。” “林太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偏方?”徒禄追问道。 徒源也道:“太医署向来用药都是中规中矩,这次缘何故要用偏方。” “此次非同小可,微臣不敢说。”林太医的手抖如筛糠,他颤抖着跪在龙榻前,低垂着头,汗水把后背都给打湿了。 “朕准你说!”建明帝艰难地喘着粗气说道。 “陛…陛下的脉相乃是油尽灯枯之相,微臣家里有一方子,能延年续命,但是剑走偏锋,有伤人道,微臣怕…怕……”林太医说到这里,顿了下,视线游离。 “破什么,你只管说!”徒禄催促道,“本宫担保你无事!” “是。”林太医道:“这方子得有一药引,需得以子孙之血入药才能发挥功效。” 以子孙之血? 朝华殿内诸人沉默了片刻,谁都知道建明帝只有两个儿子,这两个儿子正是徒源和徒禄。 建明帝的眼神闪了闪。 “用我的血吧!”徒源率先说道,他撸起袖子,露出洁白的手腕,“只要能救父皇,用本宫再多的血,本宫也是心甘情愿。” “这—恐怕不好吧。”徒禄像是迟疑地说道。 徒源皱了皱眉,“七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兄莫恼,我也只是替父皇着想而已。”徒禄皱着眉头,解释道。 但他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只是让人更窝火。 “用禄儿的血吧。”建明帝在龙榻上,疲惫地摆了摆手,说道。 “父皇!”徒源似乎难以置信,他惊诧地看着建明帝。 “就这么办,太子近来处事鲁莽,且在东宫中好生学习,休要外出!”建明帝勉强着用最后一丝气力下了徒源的禁足令,他的眼中掠过一道狠色。 如果他这一病不起,绝不可能会将皇位交给这个野种! “父皇!”徒源瞪大了眼睛,他张了张嘴,待要询问个为什么。 徒禄却皱了下眉头,呵斥道:“你们还不快来将太子送回东宫,免得惊扰了父皇的休养。”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了一眼,在建明帝的默许下,上前来。 徒源深深地看了徒禄一眼,甩开侍卫的手,“本宫自己走!” 第102章 二更 建明帝晕倒和太子被禁足的事情很快在京城之中传开。 一时之间, 京城的气氛凝滞紧绷,人人自危不已。 太子一派和七皇子一派可说是风水轮流转。 当初偃旗息鼓的七皇子一派又恢复了嚣张的气焰,七皇子借着建明帝无力处理国事的时机,在不少重要的位置上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太子一派对此却是敢怒不敢言。 “章大人,难道我们要坐视不理吗?”新任礼部尚书严诚满腹怒气地问道。 今日, 在朝堂上,七皇子当着文武百官的人斥责他管下不严,治下无方,让他在众人面前狠狠地落了面子,严诚不同于徐成松,他是个暴脾气,当下气得脸都紫了。 “严大人稍安勿躁。”章桁轻描淡写地将茶盏里的茶水倒入茶杯当中, 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轻笑道:“大人该知道, 太子殿下是我侄儿, 本官与他荣辱与共, 如何可能坐视不理?只是——” 他顿了下, 啜了口茶,淡淡地说道:“时候未到。” 严诚等人面面相觑了一眼。 严诚问道:“既然章大人这么说, 那何时才是时候?” 章桁笑了下,他的眼神看向皇宫, “到时候诸位大人便知道了。” 众人无奈, 他们都知晓章桁的嘴巴有多严, 要是他不想说, 没有人能够从他嘴里挖出一句话来,即便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是徒劳的。 “既然这样,那章大人也该指点指点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严诚问道。 章桁的指尖叩了下桌子,“严大人,我们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户部侍郎吕素问道:“难道我们要任由他们肆意妄为?” “是的。”章桁点头道,“我就是要他们肆意妄为,唯有这样,才能让那位真的以为我们毫无反击之力!暂时的隐忍不是懦弱,是对敌人的麻痹。” 众人若有所思。 严诚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本官相信章大人,既然章大人这么说了,那本官会照办,只是希望章大人和太子殿下莫要让我们失望的好。” “是啊,我们都相信章大人和殿下。”其他人吩咐附和道。 他们这些人都是压上了身家性命和前途来赌这从龙之功,输不起! “诸位放心!”章桁合拢着手,“本官定然不会诸位失望。” “不可!” “不可!” 徒禄手中握着朱笔,飞快地在奏折上一一地把太子一派的奏折批驳回去,他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得意,唇角勾起,充满傲慢。 冯道对此似乎全然没有看到。 他温顺地吩咐小太监们把批好的奏折送到翰林院去,“殿下辛苦了,不如歇息片刻?” “好。”徒禄笑着点头。 冯道亲自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参茶,送到徒禄跟前。 徒禄笑着接过来,意有所指地说道:“冯公公这些日子来也辛苦了,既要照顾父皇,又要帮本宫处理国事。” “哪里,殿下真是抬举老奴了。”冯道带着三分谄媚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奴才该做的事。” “嗨,冯公公就别谦虚了。”徒禄笑着喝了口参茶,随手把茶盏放在桌子上,“这个时候,也该是父皇喝药的时候,公公随本宫去看看父皇吧。” “是。”冯道恭顺地说道。 朝华殿。 重兵把守的朝华殿内弥漫着一股苦味和甜味糅杂在一起的药味。 这股味道初闻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闻久了,却让人觉得恶心反胃。 “咳咳咳。”建明帝用帕子捂着嘴唇,重重地咳嗽着,他咳嗽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肝胆都咳出来一样,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嫣红。 “陛下,喝药了。”林太医亲自熬好了药,丝毫不敢假于人手。 建明帝一闻到味道就只觉得恶心,他皱着眉,憋着鼻子一骨碌将药灌入肚子里,却只觉得身上一点儿也没有好受。 “父皇,您这些日子觉得如何了?”徒禄做出关切的模样,倘若不知道他本性,谁都会被他这一副模样给糊弄过去,真把他当成了孝顺子孙了。 建明帝含含糊糊地说道:“好些了。” “是吗?那就好。”徒禄笑着说道。 林太医眼观鼻,鼻观心,当作不清楚这两个父子之间的虚与委蛇。 等徒禄走了后,建明帝冷下了脸,他命令林太医上前把他扶着靠在枕头上,而后眯着眼睛问道:“林太医,朕…问你,这药都喝了…七天了,怎么一点儿…疗效都没有?” 他边说边咳,咳得撕心裂肺,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太医,似乎想要看穿林太医的心里的小心思。 “陛、陛下,这药方是我们太医署数人过了目的,微臣敢以微臣一家老小的项上人头担保,这药方绝对不可能有问题。”林太医连忙跪倒在地,颤抖着身体说道。 建明帝眼睛直直地盯着林太医。 在良久的沉默后,他才说道:“起来说话。” “既然这药方没有问题,那为何这么多日了都不见好?”建明帝急切地问道,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非但好像没有好转,反而还更加虚弱,原先还能勉强支撑着身体起来,现在就连起来都需要别人帮忙。 现如今,那些朝政的事,他根本都无暇去管理。 林太医欲言又止,面带迟疑。 建明帝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脸阴沉了下来,“有什么话,只管说,朕准你无罪!要是你敢瞒着掖着,朕就治你九族!” “是!是!”林太医连忙应道。 他的嘴唇蠕动了下,“药方不会有问题,就只有可能是药引子有问题了。” 药引子?! 建明帝的瞳孔收缩,他抓紧了床单,脸色一阵青一阵黑,他怒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太医的身体抖如筛糠,他的额头、后背几乎都被冷汗打湿了。 “微臣不敢断言,但、但只有这个可能了。” “这不可能!”建明帝怒极将床榻侧的药碗砸在地上,白瓷药碗在地上砸得粉碎,黑褐色的药汁溅射了一地,弄污了垂地的纱帘。 林太医吓得身子打了个哆嗦,他的嘴唇青白,活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 “陛下。”外头,冯道听到声响,高呼了一声。 “不准进来!”建明帝喝道。 他压低了声音,阴郁地说道:“过来。” 林太医膝行上前。 建明帝死死地盯着他,他的眼神变化,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此时他的眼神如恶狼一般,伸出手揪着林太医的衣领,瘦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朕命令你,去取太子的血一试!” “是!是!”林太医连连点头,“微臣一定照办!” “还有。”建明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阴测测地说道:“这件事只准你知我知,倘若有第三人知道,小心你一家老小的命!” “是!”林太医重重地点头。 他吓得面无血色,整个人几乎瞬间憔悴了几岁。 建明帝撒开手,他冷冷地看了林太医一眼,拂了拂手。 林太医识趣地退下。 等出了殿门,被冷风一吹,他整个人在风中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林太医,这刚才是怎么了 ?”冯道边浅笑着上前来问道,边狐疑地打量着林太医。 林太医苦着脸,无奈地摊开手,往殿里头看了一眼,“陛下,嫌药效太慢。” “原来是这事。”冯道心里松了口气,他笑着说道:“既然陛下嫌药效太慢,林大人好歹想想法子,让陛下早些‘痊愈’”。 他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太医。 林太医苦笑着点头。 心想,他这可不就是去让这药效更快些。 第103章 一更 朝堂之上, 徒禄暂代建明帝处理朝政已经成为众人默认的事实。 无数太子一派的奏折都被打回,而七皇子一派的奏折则受到表扬,甚至重赏。 今日早朝。 七皇子更是斥责大理寺办事不力,虽然责骂的是大理寺的下属,但是谁不知道七皇子徒禄这是在指桑骂槐, 骂章桁章大人。 众人屏息凝气,留意着章桁的神色。 章桁可不是个能忍气吞声的主儿,以前大理寺在他手下,就连建明帝也甚少责问大理寺,故而大理寺上上下下对他佩服的服服帖帖的。 “殿下。”章桁终于在众人的视线下开口了,他从队中出列。 “怎么?章大人有何事要说?”徒禄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神色,他就等着章桁忍不住出来为大理寺说话, 然后他就能借机发落章桁,拔除掉太子一派的中流砥柱。 接着, 再徐徐图之, 将荣国府、严大人等太子一派的人拔除掉。 “是的, 殿下。”章桁面色如常, 没有人看得出他此时在想什么,此时的心情如何。 严诚心里头一紧, 他这个暴脾气的这些时日都尽量忍耐徒禄的鸡蛋里挑骨头,章桁可别是忍不住了。 “章大人既然有事要说, 不妨直说。”徒禄笑着说道。 章桁垂着眼睫, 神色淡淡, “殿下方才所言均是‘言之有理’, 微臣一定谨记在心。” 徒禄愣了愣。 “章大人要说的就是这话?” “不然微臣要说什么话?难道殿下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对吗?”章桁唇角带着三分嘲讽地说道。 徒禄的脸黑了黑,却哑口无言。 严诚等太子一派的人忍不住暗笑。 这章大人还是章大人,这嘴巴,谁也别想从他哪里讨得了好。 被章桁怼了一把,徒禄面色铁青,他也没有了继续早朝的心思,冷着脸摆了摆手退了朝。 他满腹怒气,阴沉着脸去了朝华殿。 朝华殿内。 建明帝正躺在龙榻上,靠着枕头喝着药,见到徒禄来,眼神中掠过一道阴暗的光芒。 “儿臣见过父皇。”徒禄给建明帝行了礼。 “起来吧,地上凉,你这些时日又忙着朝堂之事,别伤了身体。”建明帝温声说道。 “谢父皇。”徒禄心里头的怒气被这话消去了几分,他上前就要接过林太医手里的药碗,给建明帝喂药,以显示孝心。 建明帝眼神一闪,道:“这事不必你办,你和朕说说,今日早朝如何了?怎么你进来的时候,一脸怒色?” 徒禄此时满心怒气,故而丝毫没察觉到林太医刚才身体的一僵。 且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他顿时觉得满腹委屈,“父皇,您不知道,儿臣暂代您处理朝政,这朝堂上有多少人不服气儿臣。” “哦?这是怎么回事?”建明帝似乎丝毫不清楚内情地问道。 “父皇,近日来大理寺办事不力,好几桩案子到现在都还没有捉拿到凶手,儿臣不过是在朝堂上指责了几句,谁知道,”徒禄说到这里,面容扭曲了一阵,那章桁要是落到他手上,他迟早要叫他好看,“章大人竟然敢顶撞儿臣!” “是吗?”建明帝的语气听不出什么。 “是啊,父皇,章大人着实欺人太甚!”徒禄委屈地看着建明帝,满心以为被太子身世膈应到的建明帝会恨屋及乌,就势罢黜章桁。 他却没想到。 建明帝竟然淡淡地说道:“章卿家就是那样的人,你由他去吧。” 由他去吧?! 这是什么意思?! 徒禄目瞪口呆,他还要说什么,却见建明帝疲惫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道:“你出去吧,朕累了。” 徒禄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来错了时间。 这时候,建明帝才刚喝完药,正是疲惫的时候,故而懒得处理朝堂之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是!”徒禄满腹委屈地退下。 等他走了后,建明帝睁开眼睛,他的眼睛里哪里有疲惫。 林太医心里暗道,这皇室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就刚才陛下那一招,就连他都没看出原来是演的。 “把东西放下,过来。”建明帝小声地说道。 “是!”林太医连忙把茶碗搁下这,走到龙榻前。 “朕命你去做的事,做得如何了?”建明帝从喉咙里压低了声音问道。 “回陛下,这些日来用得药引子已经换成了太子的,微臣和其他太医都觉得,陛下的病已经有所好转了。”林太医说道。 建明帝心中怔然。 其实他心里早已经有眉目,毕竟身体怎么样,他自己是最清楚的。 这些日来,他已经渐渐恢复了气力,倘若不是怕徒禄起疑心,他早已能够下床了。 想到这么多日来,他将亲生儿子视作野种,却把野种当作亲生儿子,他心里就觉得愤怒不已。 这野种!真是好大的胆子! 如果不是他自己发觉不妥,恐怕还真着了他的道! “太子…近来如何了?”建明帝顿了顿,迟疑地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关心的问道。 林太医神色有些迟疑。 一看到他的神色,建明帝心里还哪里不明白。 其实,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被软禁在东宫,徒禄又掌管朝政大事,皇宫上下的人都是些势利眼,见到太子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还会尽心伺候?不落井下石,趁机邀功就不错了! “他心里可觉得委屈?”建明帝沙哑着嗓音问道。 林太医连连摇头,回道:“陛下,殿下绝对没有此意,微臣去取血的时候,太子殿下还多次询问陛下的身体,他还日夜为陛下祈祷,这番孝心,着实让微臣也感到动容。” 建明帝沉默了许久。 半晌后,他才慢慢地说道:“他是个好孩子!” 林太医沉默不语。 如果说之前的话,太子的确是个孝子,但是现在,就不一定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任谁被三番两次地冷落和质疑,都会灰心。 一想到太子那双平静中透露着几分冷漠的眼睛,林太医心里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天家无父子不假,但这何尝不是建明帝自己造的孽! 第104章 二更 “徐大人, 本宫来看你了。”徒禄又来到了刑部大牢,不同于以往的鬼鬼祟祟,他这次是光明正大地走入刑部大牢,没有人敢拦住他,毕竟现在谁都知道, 比起那个被软禁起来的太子,七皇子殿下更有可能坐上九五之位。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躲在阴暗角落的徐成松猛地抬起头来,他霍地一下子跑到了牢门旁边,激动不已地喊道:“殿下!” 自打上次徒禄进来见他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徐成松虽然自信自己的计谋必定能成功,但也担忧有万一。 “徐大人别着急。”徒禄朝后面的小太监点了下头, 接过他手中的食盒,笑着说道:“本宫给徐大人带了些吃食来, 徐大人, 咱们边吃边喝。” 身后的小太监识趣地退下。 徐成松分辨着徒禄的神色。 他看出了徒禄此时眉眼的得意, 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席地坐下,“殿下, 看来这些日子的进展不错。” “的确。”徒禄亲自给徐成松斟了一杯酒,递到徐成松手上, 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些日子里, 本宫可算是解气了, 太子遭软禁, 父皇十分信任我,朝堂上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由本宫来处理,如今,那太子一派的人都是些土鸡瓦狗,根本不成气候!” “那就好!那就好!”徐成松激动的手中的酒杯都有些握不进,撒了些酒水在地上。 徒禄看了一眼,说道:“只是徐大人,本宫心里头的两根刺到现在都还没拔除。” 他边说着边打开食盒,放在地上,“这次本宫来,是想请徐大人再帮本宫掌掌眼。” “哪三根刺?”徐成松问道。 徒禄道:“这第一根刺,是章桁,此人实在是个刺儿头,难对付得很,第二根刺是荣国府,四王八公同气连枝,也不好对付。” 徐成松喝了口酒,唇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自得地说道:“殿下多虑了,这两个刺根本不成气候,只要殿下登上那九五之位,第一个先鸩杀了太子,那章桁和荣国府甚至四王八公也就不足为虑了!届时,他们就是殿下您手掌心的蚂蚁,是死是活,都在殿下的一念之间。” 徒禄眼睛一亮,笑道:“徐大人言之有理。” “这有什么。”徐成松笑道,“殿下的第三根刺呢?” “这第三根刺就是有一人知晓本宫的事情委实太多,本宫恐怕日后昼夜难眠,好在现在本宫也有主意了,不劳徐大人了。”徒禄缓缓勾起唇角来说道。 徐成松愣了愣,随后从腹部传来一股刀绞一般的巨痛,酒杯落地摔得粉碎,他捂着肚子蜷曲成一团,手指指着徒禄,难以置信地沙哑着说道:“你、你……” 徒禄直起身来,俯视着徐成松,他带着一个笑容,冷冷地说道:“徐大人,本宫很感谢你,但是你知道的太多了,徐大人,放心,本宫会厚葬你的,到时候,也会将章桁和荣国府送下去陪你。” 徐成松想要说什么,但一股剧痛袭来,将他的意识撕裂得粉碎。 他张着眼睛,似乎死不瞑目一样。 徐成松给徒禄尽心尽力地出谋划策这么久,他或许曾经打算过等徒禄登上九五之位后,自己能够受到赦免,甚至恢复官职。 但他看得透章桁、看得透贾代善,却看不透徒禄这个人的本性。 与虎谋皮,本就是自寻死路。 “徐成松死了?”贾赦惊讶地挑起眉头来,看着贾代善。 贾代善手中捧着茶盏,用茶盖拂去上面的茶沫,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卸磨杀驴是常有的事,徐成松知道七皇子不少事,被杀了不足为奇。” “我知道。”贾赦点头道,他只是惊讶徒禄竟然这么耐不住性子,眼下他连九五之位都还没坐下呢,就这么急着卸磨杀驴,简直是让人心寒。 不过,徒禄这样一来,也算是替他们了断了个仇人了。 贾赦虽然很厌恶徐成松的不择手段,但不得不承认徐成松是一个棘手的对手。 只是可笑的是,这个对手没有死在他们荣国府手上,却是死在他信任扶持的七皇子手上。 “对了,老爷,明儿个的晚宴到底是怎么回事?”贾赦感慨完,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眼下他最关心紧张的还是这件事。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贾代善的面色就凝重了起来。 贾代善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宴无好宴,虽说是庆贺陛下身体康复,但是只怕是鸿门宴。” “陛下的身体真的康复了吗?”贾赦皱着眉头问道。 不是贾赦咒建明帝,只是建明帝之前病发的那个模样,怎么看都不像那么轻易就能好转。 “是真是假,明日就知道了。”贾代善意味深长地说道。 甭管徒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要代替太子登上九五之位,都少不了建明帝的承认。 “那我们和章大人……”贾赦迟疑地开了口。 他最近心里头不止是担忧他们荣国府,更替章桁和太子担忧。 有道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真要万一,徒禄坐上了那位置,首当其冲的必定是章桁和太子。 他的话音还犹然未落。 就听到外头传来一把声音,“老爷,章大人来拜见。” 贾赦和贾代善对视了一眼。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请他进来。”贾代善道。 章桁就着小厮打起的帘子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朝贾赦看了一眼。 “贾大人。”章桁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和贾代善打了个招呼。 “章大人,请坐,我们适才才说起你呢。”贾赦笑笑,说道。 “哦,说我什么?”章桁唇角翘起,含笑问道。 “我们在说明夜的夜宴,犬子说着就担心起你来了,要我说,这都是多余的,以你的本事,有什么宴去不得。”贾代善摸着胡须,赞许地说道。 “是吗?贾大人过誉了。”章桁心里头一暖,忍不住就瞧贾赦看了一眼。 贾赦耳朵燥得通红,他面无表情,试图装作贾代善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章桁莞尔,轻笑道:“多谢恩侯关心了。” 贾赦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不客气。” 第105章 “说到明夜的事, 下官正好也是为这事而来。”章桁收敛了心思,正色说道。 贾代善和贾赦面上都露出了郑重的神色来。 深夜。 东宫寂静无声,偶有几只寒鸦飞过,在半空中发出几声呱噪的叫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东宫萧萧瑟瑟, 一改往日门庭若市的氛围。 本该守夜的太监宫女都跑到其他地方去了,反正现在谁都知道太子已经失宠,七皇子殿下登上帝位是迟早的事,而跟着伺候这个落难太子以后说不定还有可能被清算,倒不如撒手不管,自寻出路。 建明帝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冷清凄凉的场面。 就连门口都没有侍卫把守着。 他心中顿时又怒又气。 建明帝是个冷心冷性的, 他对太子此时未必有多少感情,但却容不得旁人对太子这般冷待, 即便这是因为他的缘故。 “都是些狼心狗肺、不敬主子的!”他咳了一声, 低声咒骂道。 林太医垂着头, 只当自己没听到没看到。 “你就在这儿守着, 朕进去和太子说说话,若是有人来, 记得提醒朕!”建明帝嘱咐道。 林太医小声地道了声是,目送着建明帝步入宫门, 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角缩着。 其实, 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必要把风, 因为这里今晚早已被太子的人把守着, 别说人了,就是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建明帝站在殿门口,看着隐约透出一丝光亮出来的门缝,迟疑了一会儿。 他最后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惊扰了正在提笔写字的太子徒源。 他抬起头来,满脸戒备,在看到来人是建明帝后,露出了一脸喜色,“父皇!” 建明帝看到他这濡慕的神情,心里头生出了一些怜惜,他走到徒源旁边,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灼味,他皱着眉头打量了下,发现味道是从蜡烛上发出来的,他拧着眉头问道:“怎么就点这蜡烛?” 徒源低下头,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地说道:“儿、儿臣……” 瞧他的模样,再联系刚才看到的场景,建明帝心里还有哪里不明白,他抿着唇,神色不悦,心里头对徒禄越发没有好感,他现在都还没死呢,就敢这样对太子,等他死了,不一定还怎么搓揉太子呢! 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竟然把那狼子野心的野种当亲儿子,任由那野种搓揉自己的亲儿子。 建明帝就怒从中来,一种被愚弄带来的愤怒以及几不可闻的自责充斥在心头。 他几乎有些忍不住要等到明天才能报复那个野种了。 “在写什么?”建明帝难得体贴地岔开了话题,他偏过头,视线落在太子方才写的纸上。 待看到上头铁钩银划一般的佛经后,建明帝心里头有些触动,他视线一转,旁边一沓纸上也都是写着佛经,顿时,他的喉咙有些哽咽,“你、你这些日子都在写这些?” 徒源低下头,像是难为情一般,“儿臣、儿臣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也不能亲自去孝敬您,只能抄抄佛经,希望佛祖保佑父皇能平平安安。” 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一沓佛经,再看了一眼还在燃烧着释放着淡淡焦灼味的蜡烛,建明帝喉咙仿佛哽住了什么东西,他张了张嘴,心里头有些过意不去。 半晌后,建明帝才缓缓说道:“辛苦你了。” 他张了张嘴巴,感觉有很多话想要说,却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只撂下一句:“你好好休息,父皇不会亏待你的。”这句话就颇有些落荒而逃地走了。 他走后,徒源看着殿门,唇角抿了抿,神色冷漠。 翌日酉时三刻。 朝华殿。 徒禄从龙榻上将建明帝搀扶起来,“小心、小心。” 建明帝早已能够自如行走,但此时却做出一副腿脚无力的样子,由着徒禄搀扶。 他亲昵地拍了拍徒禄的手背,“这些事交给冯道他们做就是了,朝廷上有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呢,你何必亲自来?” “父皇,”徒禄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他笑着说道:”父皇的事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再者说,儿臣孝顺父皇,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臣不觉得累。” 建明帝笑呵呵地点了下头,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嘲讽。 什么天经地义的事?若不是徒禄以为今日他必定会把皇位让给他,徒禄怎么可能这么“孝顺”? 建明帝虽然在朝华殿养病,但是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的。 徐成松的死传入他耳朵里后,让他更坚定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徒禄所为的想法! 如果不是那样,徒禄何必急着卸磨杀驴! 这无疑就是在杀人灭口! 御花园。 晚宴时间尚未到。 但是文武大臣却是都到齐了。 除了文武大臣外,贾赦、宋子杨和刘元志三人也来了。 然而,此时虽然宴席上人头攒攒,气氛却压抑的可怕,空气中仿佛紧绷着一根弦。 所有人都寂静无声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就连端上酒菜的小太监和宫女们动作也是轻轻的,仿佛生怕惊扰到什么一般。 宋子杨垂着头,视线落在案几上的酒杯。 他看着酒杯里清澈的酒水,神色中暗带着几分喜意。 虽然宋袁青没有告诉他今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宋子杨还是从徒禄和宋袁青的动静推敲出来了一些事情,如果他没有猜错,今晚可能会发生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会让他们这些七皇子一派的从此以后不必再担忧,而太子一派的从此打入泥潭当中。 届时,就算贾赦是状元又如何,将来也一样远远不如他,而且,说不定还会落得个满门抄斩! 与宋子杨同样心思的人不少。 宋袁青一派的大臣们此时虽然都不做声,但是眉梢眼角却也都是带着喜意。 相反,太子一派的人则有些许愁眉不展。 章桁虽然说的信誓旦旦,但是最近的局势实在让人担忧。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缓缓由远及近。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建明帝与徒禄一前一后走来,冯道虚虚地搀扶着建明帝,倘若不是之前亲眼目睹了建明帝昏倒,此时恐怕没有人能从他那红润的面色看出他已经油尽灯枯。 众人齐齐跪下行礼。 贾赦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隐隐有灼热的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拿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对上了徒禄冷漠中带着残忍的视线。 贾赦面不改色地收回了视线。 看来,今儿个这宴还真是个十足的鸿门宴。 只是,这项羽是谁?刘邦是谁? 那可就不一定了。 “都平身吧。”建明帝落座后慢慢说道。 他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左手边空着的位置上。 “太子怎么没来?”建明帝问道,似乎根本不知道太子被禁足的事情一般。 众人心里一怔,有人心里满心欢喜,有人心里满是惊惧。 徒禄笑道:“父皇忘了,您这些日子禁足了皇兄。” “哦,是吗?”建明帝若有所思地说道:“今日毕竟不同,冯公公,你去把太子请来。” “是!”冯道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徒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太子压在他头上这么多年,今日,也该轮到他让太子尝尝他那么多年来的滋味了。 严诚等太子一派的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心里头都不免有些踌躇。 这样的时候,请太子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徒源很快就被请来,他的面色似乎很是憔悴,对比起徒源的春风得意,更是叫人心里惋惜。 “儿臣给父皇请安。”徒源屈膝跪下。 “平身吧。”建明帝说道。 “是。”徒源道,他温顺地在建明帝左手边落座。 一盏盏宫灯亮起。 明晃晃的灯光照着各人的脸,灯光下,所有人的脸上都仿佛蕴含着某些不同寻常的意思。 宫门口。 负责把守宫门的侍卫正好在交接。 守了一日宫门的侍卫们饿得肚子都在咕咕作响,巴不得快点儿交接完毕,好去茶楼饭馆里填满五脏庙。 “慢着!陛下有令,责我等暂替你们把守宫门!”忽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队精兵说道。 侍卫们心里迟疑,但是在陛下御赐的令牌前,却也不敢多犹豫。 只是面面相觑了一眼,心里头有些打鼓。 各处宫门同时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有人觉察出了不对劲,想给七皇子通风报信。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所有的官员都云集在御花园,没有人能随意往里头传递消息。 笙箫鼓乐奏起。 曼曼腰身如杨柳,舞女们轻轻摇摆着身姿,随着乐曲起舞。 然而,在此时此刻,却没有多少人有心思去欣赏她们美妙的舞蹈。 徒禄手中握着酒杯,他心里的喜悦不断地涌起,像一个个泡泡一样充斥在他的心头。 一想到自己筹谋这么多年终于能够如愿以偿,他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这么多年来,他都一直被徒源压在下面,到如今,他终于证明自己比徒源强了! “咳咳咳。”建明帝咳嗽了数声,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今夜召集诸位卿家来,朕是有一件事想要说。” 第106章 众人手上的动作顿时都停了下来。 喝酒的酒也不喝了, 说话的话也不说了, 众人此时甭管是哪一派的,都心跳如擂鼓,激动万分地等着建明帝的下文。 徒禄掌心里满是汗水。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建明帝,心几乎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他等了这么多年, 总算是等到今天了! 徒源面色不变,如寻常一般露出一副乖顺的神色来。 宋子杨得意洋洋地朝贾赦看去。 等七皇子坐上了九五之位以后, 就是荣国府和贾赦的死期了! 贾赦面不改色, 他完全无视了宋子杨的视线, 眼里隐隐有一丝亮光闪烁。 章桁手中把玩着酒杯, 玉一般温润的手感带着淡淡的秋夜里的凉, 他眉梢间飞快掠过一丝冷笑,快得让人几乎难以察觉。 “朕也到了该退位养老的年纪了。”建明帝说到这里又咳嗽了一声, 脸上浮现出病态的嫣红,“今日召集诸位来, 便是为了说这事,朕希望诸位大臣们日后好好辅佐新皇, 开创一个盛世。” “父皇!”徒源和徒禄同时开口。 二人对视了一眼。 徒禄抢先说道:“父皇,您还年轻,何必急着退位呢?” “是啊,陛下, 我们大安如今的太平盛世都是陛下的功劳, 陛下怎能舍得大安的子民呢?”宋袁青等官员们也都纷纷开口劝说。 贾赦知道他们所说的话都不是发自内心, 而是为了遵循旧礼, 来个三请三让罢了。 “不必说了,朕意已决。”建明帝摆摆手,果断地说道。 “父皇!”徒禄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眼里却掠过一丝喜悦,手甚至还因喜悦而有些发抖。 建明帝扬了扬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此时,宴席上的笙箫鼓乐之声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直勾勾地看着建明帝,等着他的下文。 七皇子一派的官员们脸上都带着情不自禁的喜悦,他们仿佛看到自己今后飞黄腾达的模样,从龙之功少说也能让他们的官职往上提一品。 而太子一派的官员们有的则露出颓然的神色,有的则面不改色,似乎不知道大难即将临头。 宋袁青飞快地瞥了章桁和贾代善一眼,心里冷哼了一声。 这两人倒是坐得住,就是不知道等会儿陛下说出七皇子为新皇的时候,这二人还坐不坐得住。 “新皇是个纯朴仁善之人,朕希望日后你们能辅佐他,好好建设我们大安。”建明帝沙哑着声音说道。 “陛下放心,臣等必定尽心尽力,鞠躬尽瘁,绝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宋袁青掷地有声地说道。 “是啊,陛下,我等一定与左相一起,共同辅佐新皇。”其他人也朗声说道。 “好,好!”建明帝赞许地点了下头,“有你们这话,朕就放心了。” “禄儿过来。”建明帝对徒禄招了招手。 徒禄满怀激动,他激动得险些绊了自己一脚,颤抖着手走到建明帝身旁。 “父皇。”徒禄有些哽咽地喊了建明帝一声。 建明帝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对着他点了下头。 七皇子一派的人激动不已。 宋子杨握紧了手,心里头万分激动。 而贾赦心里头觉得有些讽刺的好笑,如果他没有事先知道内情的话,此时恐怕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建明帝属意的是七皇子吧。 这天家果然没有一个人是好对付的。 建明帝这招够狠! 比起一开始就不给徒禄希望,给了希望后却又戳破他的希望,才是最让人痛苦的。 因为这样一来,那九五之位就曾经距离徒禄不过咫尺之间罢了,但这咫尺之间就是天涯! “你是个好孩子。”建明帝拍了拍徒禄的手背,温和地笑着说道。 徒禄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感觉到喉咙有些发紧,身上灼热起来,在即将到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几个人能保持冷静。 “这么些时日来辛苦你了。”建明帝说道这里的时候,隐隐有些咬牙切齿。 徒禄此时却毫无察觉,他摇摇头,一脸真诚地说道:“不辛苦,父皇,这都是儿臣该做的。” “你这孩子就是太过谦虚了。”建明帝笑着看了下众人说道。 “是啊,陛下,七皇子为人着实让人称道。”宋袁青等人此时连忙附和着拍徒禄的马屁。 众人争先恐后地开口,生怕落在人后,日后分润不了功劳。 这样如魔似幻的场面,如果是道听途说,必定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堂堂朝廷命官竟然会这样的毫无骨气,毫无傲气。 但,当亲身经历的时候,只让人觉得格外的好笑。 所有人都忙着拍徒禄的马屁,却没人发现建明帝的脸越来越黑了。 他是个对权利过于执着的人,不然之前也不会一直执着于在太子和七皇子之间弄一些权衡之术了,倘若不是他搞权衡之术,也不至于让七皇子产生了不合实际的野心,妄图染指皇位。 故而,世间所有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建明帝此时心中恼怒不已,他都还没死呢,这些人就这样拍老七的马屁。 如果真是让老七当了皇帝,以后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儿。 一想到这里,建明帝就更加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他收了收自己的情绪,笑呵呵地点头说道:“老七的确不错,你日后可不能骄傲,要再接再厉。” 徒禄激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是,父、父皇,儿臣必定会谨记父皇的话,时刻铭记在心。” 他说到这里,略带得意地朝徒源看了一眼。 他本以为会看到徒源灰心丧气、如丧考妣的神色,却没想到看到了徒源脸上淡淡的笑容。 徒禄怔了怔。 徒源这是在笑什么? “好,有你这话,朕就放心你能辅佐好你哥哥了。”建明帝笑吟吟地说道。 “是,父皇??”徒禄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就满口应下,等反应过来后,他惊得面无血色地看着建明帝。 其他人也都是愣了一愣,疑心他们是听错了,要不就是建明帝说错了! “父皇,您是、是不是说错了?”徒禄难以置信地上前了一步,问道。 建明帝故作疑惑地说道:“朕说错了吗?” “是啊,父皇,您不是要让儿臣当——”徒禄急迫地说道,却被建明帝打断了话。 建明帝似乎难以置信地看了徒禄一眼,“你以为朕属意你接任朕的位置?你怎么会这么想?太子仁厚纯善,素来有美名,朕希望你好好辅佐他!不要肖想你所不该想的。” “可、可是,父皇!!!”徒禄张了张嘴,他感到脑海里轰的一声,乱糟糟的,好像一下子有无数个人七嘴八舌地开口,“您刚才说的不是儿臣吗?” “当然不是!”建明帝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亲自走下去,拉起徒源的手,笑呵呵地说道:“新皇便是太子!” 轰—— 所有人脑子里就是一懵。 难、难道刚才陛下一直说的都是太子,而不是七皇子吗?! 有人瞬间垂头丧气,吓得两股颤颤,有人瞬间欣喜若狂,喜不自胜。 不过一瞬间,喜哀相易,输赢互换。 宋袁青、宋子杨等人一脸颓色,方才的那些得意和趾高气昂都像泡沫一样破碎了。 “父皇!”徒禄现在明白了刚才徒源在笑什么了,他又惊又怒,有种被愚弄的愤怒充斥在心头,愤怒让他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一时竟然还不顾及地直接说出口,“难道父皇想要让野种接任您的位置吗?” 什么?野种?! 文武大臣们都惊了,有的人面色都变了,听到这样的皇家秘闻,他们哪里还有可能活着走出去! “七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徒源似乎被激怒了一样,怒色质问道。 “我说的是什么话,呵呵!”徒禄满眼都是红血丝,他死死地看着徒源,冷笑着开口说道:“太子,难道你就不好奇你之前为什么被软禁吗?!那是因为父皇发现你是野种!是先皇后不知和哪个野男人生出来的野种!” 听到这话,有一些老臣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事了,不由得面色都变了。 十几年前,先皇后和先皇贵妃在后宫当中就如同现如今的太子和七皇子一样,互相为敌,先皇后的娘家势大,而先皇贵妃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但仗着有陛下的荣宠,却在后宫中横行霸道。 这两人偏又一前一后怀了龙胎,先皇后怀孕在先,先皇贵妃怀孕再后,故而,先皇后早了先皇贵妃三个月诞下了太子,谁知道数月后却传出太子乃是先皇后与宫中侍卫苟且诞下的野种这样的传闻。 先皇后的父亲章大人笃信女儿的清白,为了证明此事,一头碰死在金銮殿上。 但是先皇后依旧被打入冷宫,太子也备受冷落。 是后来,宫中大火,先皇后从冷宫中逃出,救了陛下一命,并在临死前以死明志,陛下才终于相信先皇后的清白。 但是,现在七皇子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说太子真不是陛下的儿子吗? 众人心思各异。 宋袁青知道,此时到了这个地步,倘若不破釜沉舟,将太子拉下马,日后他们这些七皇子一派的尤其是他,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陛下!七皇子言之有理,陛下不能为了一时的仁慈,让我大安被一个野种握在手中!”宋袁青从座中出列,凄厉地喊道。 其他人在他的带动下,也都跟着质疑太子的身份。 “父皇,您听听大臣们的心声,现如今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徒禄几乎疯魔了,他手指着众人,厉声说道。 建明帝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冰寒如三月寒冬,冷得彻骨,叫人从心底里发冷,“谁说太子是野种的!他是朕的亲生儿子!” “父皇!您莫要一错再错了!您难道忘了,那日太子身旁的小许公公取来的血吗?那血与您的血并不相容!”徒禄此时此刻早已不管不顾了,他指着太子身后站着的小太监说道,“如果您不信,您可以再问他!” 小许公公吓得打了个哆嗦,跪在了地上。 徒源眯了眯眼睛,朝他瞥了一眼,那视线带着无限的威仪,压得小许公公脚都软了,不敢抬头。 原来他就是老七在他身边埋下的钉子! 还真是多亏了老七,不然他还真没有猜忌到他身上去。 “住口!”建明帝喝道,他气得脸涨得通红,“你当朕不知道吗?朕查过了,那人是你的人,那日的事也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你倒是想得美,诬陷太子是野种,你便是朕唯一的儿子,到时候龙位自然是你的,只是可惜,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个地方!” 第107章 徒禄怔愣地看着建明帝, 他张了张嘴, 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他竟然知道了?! “你倒是算计得好,但是却忘了林太医的药!”建明帝冷笑着说道,“林太医以你的血入药,却毫无作用, 以太子的血入药,朕的病就好了!朕就明白了, 到底谁才是朕的亲生儿子, 谁才是那个野种!” 徒禄摇着头, 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喃喃说道:“不、不可能。”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昏了头脑, 不管不顾地试图想要冲上前却被侍卫拦住,他嘶喊着说道:“父皇, 你被骗了!林太医说得都是假的,是假的!是儿臣命他这么做的, 根本没什么药方是要以血入药!” “假的?”建明帝微微眯着眼睛,询问道。 “是啊, 父皇,你要相信我,那些都是假的,儿臣真的是你的儿子!”徒禄手一扬, 指着太子说道:“他才是野种!” “是吗?”建明帝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一个冷笑, “既然你说林太医说得都是你指使的, 那朕怎么知道你哪句是真, 哪句是假?” 徒禄愣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给朕把他拉下去!朕要好好彻查这件事。”建明帝厉色喝道。 他被徒禄这突如其来的话气得胸腔内气血翻腾,脑袋突突地疼。 “父皇!”徒禄怎么可能乖乖被压下去。 他知道后果,也知道建明帝的残忍,一旦被压下去,日后彻查发现他所做的一切,建明帝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处死他。 当断不断,其后必乱! 徒禄眼里掠过一丝狠意,他飞快地和宋袁青打了个眼神。 宋袁青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后犹豫不到半秒,就立即点头了! 富贵险中求!他身为七皇子一派,日后太子登基,他少不了会被清算,倒不如搏一搏! “父皇,儿臣知错了!”徒禄挣扎着从侍卫手上逃脱,他毕竟是七皇子,那些侍卫不怎么敢拿蛮力对付他,故而轻易就让他得手了。 建明帝正要开口,却瞥见他手心里的匕首,顿时面无血色,高呼了一声:“拦住他!” 但为时已晚。 泛着寒光的匕首横亘在建明帝的脖子上,宫灯清寒的光亮下,那匕首仿佛渗着寒气。 “都别过来!”徒禄一手指着那些侍卫说道。 他阴测测地偏过头对建明帝说道:“父皇,自古成王败寇,今日若是你乖乖地将皇位交给我,一切的事情都不会发生,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既然你不肯把皇位给我,我就只能自己取了!” “混账!”建明帝颤抖着声音骂道,“你这是要造反吗?!” “父皇,瞧您这话说的,我只是取回我应得的东西罢了。”徒禄冷笑着勾起唇角说道,“要怪就怪您自己!” “荒唐!你就算威胁了朕那又如何,你以为这里有多少人会站在你那一边!”建明帝色厉内荏地喝骂道。 徒禄冷冷一笑,他环视了下众人,“你们刚刚也看到陛下会如何对本宫的,想想看,你们都是本宫的人,本宫要是成了,你们就有从龙之功,本宫保证,日后必定会让你们飞黄腾达,如果本宫不成,你们会是怎样个下场?!” 徒禄这一番话的确说中了七皇子一派的人的心思。 他们这些人即便没有参与到徒禄的计划中来,但日后肯定也会被清算。 与其等死,倒不如搏一搏! 一下子。 在场的官员就被徒禄的这话分成了两派! 两派人互相戒备着,虎视眈眈。 宋袁青从袖中取出信号弹来,一抹亮光在天空中炸开,他们在事先根本就没有想过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倘若不是徐成松提心他们留一手,恐怕现在只能束手无策了。 “陛下和诸位大人,宫里的侍卫已经是我们的人手了,诸位还是莫要挣扎,莫得伤及无辜。”宋袁青干脆利落地说道。 严诚等人心里一紧,默契地朝章桁看去。 “宋大人的意思是要帮着七皇子殿下谋朝篡位了?”章桁冷冷地看向宋袁青。 宋袁青不避不让,他们这边既有建明帝在手,又有侍卫呼应,有十足十的胜算,“章大人这话可就可笑了,自古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况且殿下是陛下的儿子,这龙位有德者居之,有才者居之,太子无德无才,本该退位让贤才是!” “宋大人言之有理!”徒禄满眼兴奋地握着匕首说道。 “本宫哪里不如太子,太子不过是仗着是皇后所生的罢了,论才论德,这位置都本该是本宫的。”徒禄气愤不平地说道,他激动的手一直在发抖。 建明帝的身体忍不住发抖,他低下眼睛,颤颤巍巍地看着那把匕首,生怕徒禄一个激动,就下了狠手。 “你快把匕首放下,别伤到父皇了!”徒源紧张地说道。 徒禄冷笑一声,刀子却逼近了建明帝的脖子,在上面留下一道痕迹。 “你可真是个孝顺儿子啊,太子,你恐怕还不知道这些天你被软禁是为了什么原因吧?我只是略施小计,他就信了你不是他新生儿子,对你百般冷落,难道你就不恨他吗?” “不管你怎么说,他终究是我们的父亲。”徒源眼神一闪,厉声说道。 “呵呵,我不与你说,成王败寇,冯道!”徒禄喝了一声。 冯道默不作声地从他身后走出来,“殿下。” “去取玉玺和御旨来,免得父皇还要走一趟!”徒禄说道。 “是!”冯道脆声应道。 “混账!你竟如此厚颜无耻!”建明帝气得脸都紫了。 “这都是父皇教导的好。”徒禄笑着说道。 他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贾赦和章桁,耳朵忽然动了动,“我劝你们还是别动手的好,我的人已经来了,到时候动起手来,你们可输定了。” 他话音才落,就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众人不由大惊失色。 章桁却冷笑一声,“本官觉得未必,殿下还是莫要把事情做绝了,免得下不了场。” “呵,章桁,你莫要说这些话来吓本宫,本宫可不是吓大的,与其说这些话来哄骗本宫,倒不如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办?等本宫第一个上位,先杀了你,再杀了太子!”徒禄狞笑着说道。 他的语气猖狂无比,简直疯了。 贾赦眼里一瞥,徒禄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他很熟悉的人——那是章桁的手下。 贾赦和他打过几次照面。 此时此刻,那人恰巧被徒禄的身影挡住,若不是贾赦所在的位置特殊,恐怕还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那人此时也发现贾赦看到他了,他做了个口型,示意贾赦配合他。 贾赦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的打算。 那人估计是要从徒禄手上救出建明帝,因此需要有人转移开徒禄的注意力。 他估计本是要和章桁里应外合,但是章桁所在的位置无法发现他,故而只能向贾赦求助。 贾赦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他朝章桁看了一眼,插入他们的话,冷笑之中带着嘲讽地说道:“殿下未免过于狂妄了,难道真以为你就一定能胜利吗?” “贾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徒禄盯着贾赦,戒备地问道。 他这个时候神经就跟绷紧的弦一样,根本受不了任何刺激,更受不了有人质疑他。 “我没什么意思。”贾赦朝章桁安抚地使了个眼神,他淡淡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殿下的胜算不大,而且诸位大人也不该听从殿下的蛊惑,你们也该知道——徐成松徐大人是怎么死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满意地看着众人露出迟疑的神色来。 他们这些人站在七皇子那一边,为的不仅仅只是荣华富贵,也为了他们自己的小命。 如果知道即便是站在七皇子那边也一样会死,这些人势必就会动摇了。 “胡说,本宫绝不会做这种事!”七皇子看着众人的神色,慌忙斥道。 “是吗?”贾赦看到那人已经蓄势待发,便笑吟吟地继续吸引七皇子的注意,“可是谁能保证呢?谁敢相信一个敢弑父夺位的人的话?诸位只需想一想,今夜七皇子若是得手了,他日后必定会逐一地铲除诸位,到时候,诸位就是七皇子手中的蚂蚁,他要你们生,你们便生,他要你们死,你们便死。与其如此,倒不如齐心协力,相信陛下必定不会怪罪你们。” “是啊,朕、朕一定不会怪罪你们。”建明帝看出了众人的动摇,连忙开口保证。 众人心里的天平一下子偏向了建明帝这一边,他们不是不知道建明帝和贾赦所说的话有可能是假的,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弑父夺位,并且在事成之前就卸磨杀驴的七皇子,建明帝的话多少还有些可信。 “殿、殿下,您还是收手吧。”率先投诚的是白山亘,他颤抖着声音劝说道,“陛下仁慈,一定也不会怪罪你的。” “住嘴!”徒禄怒极,用匕首指着白山亘,“你这墙头草,本宫日后一定杀了你!” 贾赦眼睛顿时一亮。 好机会! 第108章 一更 贾赦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这时候,他必须得给那人争取机会。 “诸位听到这话, 难道还敢站在七皇子殿下那一边吗?”贾赦蛊惑地说道:“你们也都听到了, 白大人劝了一句,殿下就将他昔日的功劳一概抹杀殆尽,要取他的命, 倘若日后由他登上了帝位, 诸位以后难道要日日夜夜担忧自己一时失言就没了命吗?” 贾赦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众人心里不禁更加动摇了。 有徐成松的前例在前, 又有白山亘的例子近在眼前, 他们怎么还敢效忠七皇子? 而且贾赦说得对, 徒禄如果成了,以后为了他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必定会斩草除根。 眼看着众人越来越动摇了。 徒禄慌了, 他手持着匕首指着贾赦, 怒喝道:“闭嘴!你胡说!本宫绝不会如此。” 他的话音还未落,身后忽然猛地窜出一个人。 一手勒住他的喉咙,一手打飞他手上的匕首。 建明帝少不了受到连累,绊倒在地。 徒源连忙上前一步,搀扶起建明帝。 “放手!谁敢拦我!”徒禄拼命地挣扎着, 却被压在地上, 他的面目狰狞,如同恶鬼一般。 此时,脚步声渐进, 从走廊走出一队侍卫来。 徒禄眼睛顿时一亮, “卫大人, 快、快抓住这些人。” 他高兴得太早了,等那些人走近后,才发现为首的不是他的卫大人,而是一个陌生人。 建明帝咳嗽着,冷笑道:“逆子,你真以为朕会不留一手吗?朕早就查到那卫晨是你的人了,你一进宫,朕就命人接替了守卫。” 他似乎被气到了,边咳嗽嘴边边流出了一抹鲜血。 “父、父皇。”徒源似乎被吓到了一样,连忙拿出手帕帮他擦拭着鲜血,但血却越来越多。 “哈哈哈,”徒禄仰天大笑,他的发冠被打落,满头乌发披散着,如疯似魔一般,他冷笑了一声,“父皇,你要儿臣死,儿臣也绝不会让你活,咱们黄泉路上再做父子吧。” “你、你对朕做了什么?”建明帝捂着嘴,咳嗽着,鲜血从指缝不断地滴落,不到一时,他的脚下就滴满了血。 “父皇难道以为儿臣只是让林太医对太子动了手脚而已吗?”徒禄大笑,“父皇难道就不觉得这些日子的身体不对劲吗?儿臣给您下了□□,本来还想日后若是父皇把皇位给儿臣,儿臣再给您解药,现在看来,这一招还真是对了。” “你、你……”建明帝气得手都发抖了。 “父皇……”徒源惊恐地看着建明帝的面色渐渐由白转青。 “快去传太医来。”章桁果断地说道。 徒禄轻笑了一声,“没用的,解药只有我有,父皇,你不就是想要我死吗?儿臣这就先走一步,在黄泉下等你。” 徒禄说完后,身体往前窜了一步,捡起地上的匕首,扑哧一声刺入了心脏。 一抹鲜血从他的嘴唇旁边流下,他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身体踉跄了下,屈膝跪倒在地上。 他睁着双眼,眼神中充满讥嘲地看着建明帝。 而后,颓然地倒在地上。 建明帝咳嗽了一声,扑哧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父皇……”徒源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 建明帝整个人都仿佛瞬间失去了气力,他倒在徒源的怀抱里,睁着眼睛,恍惚之中,他仿佛看到了徒源露出了个冷漠的微笑。 “是错觉吗?”他在临失去意识之前恍恍惚惚地想道。 还是说,是徒源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建明帝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安天元二十一年八月初七。 宫廷内乱,建明帝传位太子,七皇子伺机作乱,胁持帝意图谋朝篡位,未果。七皇子自尽身亡,帝因疾驾崩,太子即位,七皇子的子嗣被贬为庶人,其一派树倒猢狲散,为首的奸相宋袁青满门抄斩,其他人或贬或谪,或流放千里。 同年十月。 蛮子在边兴兵作乱,意图趁大安新旧交替之际,吞并大安国土。 “混账!这些蛮人当真野蛮不讲理,昔日分明是他们三王子对大王子痛下毒手,今日就成了我们大安栽赃陷害了。”徒源气得都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在金銮殿上破口大骂。 “陛下息怒,蛮子心怀野心久矣,即便没有这个理由,也同样会有其他的理由,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如今我们要做的是要让蛮子尝尝苦头。”章桁说道。 “是啊,陛下,工部这些日子已经督促手下制成一批‘震天雷’,不日便可将‘震天雷’送往边疆,想必有这‘震天雷’,必定能叫蛮子好看。”贾赦说道。 他本该先进翰林院磨练数年再被重用,但是现在朝廷上人手不足,七皇子一派的不能重用,官员们大多身兼多职,就连今科的同进士们也多半被授予官职,予以重用。 不得不说,有时候,运气也至关重要。 而托这些年轻富有朝气的新进官员的福气,整个朝廷几乎可以说是加入了一批新血,风气焕然一新。 “好,贾卿和严卿务必督促那些人再多制造一些‘震天雷’,朕要让那些蛮子们知道厉害。”徒源这回显然是气得不轻了。 原因无他。 徒源登基以来,本就有意去泰山封禅,但却好事多磨,不但遇上了百年难得一遇的蝗灾,现在又有蛮子兴兵作乱,也难怪他如此震怒了。 “陛下,国库恐怕……”户部尚书戚立群面露迟疑的神色,户部掌管国库,本来泰山封禅所耗就不菲了,再加上蝗灾各地闹饥荒,国库又得拨款赈灾,军饷本就有些困难,再加上这震天雷的开支,的确是有些强人所难。 徒源也不是不知道情况,但是眼下这几件事,没有一件是能够暂时割弃的。 他皱了皱眉头,“暂且散朝,戚卿、严卿、贾卿、章卿随朕到御书房来。” “是。”四人齐声应了一声。 却都神色各异。 御书房内。 徒源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皱着眉头问道:“戚卿家,国库现在还剩几何?” 戚立群唇角掠过一丝苦笑。 他张了张嘴,迟疑地说道:“陛下,国库所剩无几,这些日子已经拨下三万两雪花银赈灾,各地的税今年也迟迟未上来,微臣算了算,国库里,恐怕只剩下几千两罢了。” 这还是往多里算了的结果。 第109章 二更 “什么?几千两?” 徒源难以置信地看着戚立群,“戚卿家莫不是说错了?” 戚立群满头大汗, 他低着头, “的确没错,微臣算了好多遍了,这笔数目是目前国库唯一剩下能用的钱了。” 他的言下之意所有人心里头都明白了。 泰山封禅耗资不菲, 势必会花上一大笔钱, 但这笔钱却不花不行, 大安现在正处在风雨飘摇之际, 民心动荡不安, 急需这泰山封禅来稳定人心。 徒源眉头紧皱,偏偏这个时候国库空虚,蝗灾的事情却还没解决呢。 他撑着下颌, 缓缓地放平了语气说道:“这事也急不得, 如今最重要的是要解决蝗灾一事。” 众人的神色郑重。 蝗灾的确是现如今最要紧的事。 九月初本是农民丰收、百姓欢呼喜悦的季节,但是从西南一带不知为何一夜多出了许多蝗虫,那些蝗虫过境,土木不留,就连才种下地的种子也都被蝗虫吃得一干二净。 从西南一带, 那蝗虫逐渐地侵蚀了大安的国土。 不到半夜, 就连京城郊外都有人发现蝗虫的踪影。 蝗虫之毒,比酷吏还毒。 短短不到一月功夫,农民地里的粮食都被吃光了, 偏偏这个月又到了该交税的时候, 农民拿不出粮食上交, 有的被逼无奈,只好卖儿鬻女,以此来应付徭役,有的则带着一家老小,背井离乡,一路沿着官道进京,盼着到城里能讨到些许饭食,养家糊口。 流民一多,治安就差。 治安一差,百姓就民不聊生。 而且,还有那些奸商,趁此机会,坐地起价,原本一斗米不过二十文钱,现在都卖出了三钱银子的高价了。现在京城外头搭建了不少棚子,都是那些有善心的人家专门在外头施粥。 但是滴水救不了火,这样下去,就算如今问题不大,迟早也会爆发出大问题来。 “陛下,如今当务之急应是把蝗虫这源头解决了,只要解决蝗虫,剩下的问题便不是问题了。”贾赦说道。 徒源点了点头,这话谁都知道,但是蝗虫哪里有那么好对付。 百姓愚昧无知,将那蝗虫视作天降灾难,如何敢对付,生怕一对付蝗虫,就得罪了老天爷,故而就算朝廷上下达了命令,让各地府县衙带领百姓捕捉蝗虫,也是阳奉阴违。 贾赦也知道这一点儿。 他也想好对付的法子了。 贾赦清了清嗓子,“陛下,微臣有一法子说来颇为荒谬,但微臣觉得此法子或许能解决蝗灾。” 他这话一出,众人立即拿视线瞧他。 原因无他,蝗灾这事,千百年来着实让各朝各代的皇帝头疼不已,这蝗灾祸害无穷,一茬子死了,一茬子又生出来,就算是遇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日子,碰上蝗灾,那些百姓也要说这是天降灾难,意思是罪在国君。因此,历来碰上这事,多半是君王下个罪己诏,而后等着那些蝗虫走,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贾赦说出这话来,众人不免心里诧异。 徒源也是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贾赦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对贾赦比起对其他人多了几分好感,毕竟贾代善父子从一开始就是他这一派的,而贾赦之前也立下不少功劳,不然他也不会破格提拔贾赦为工部侍郎了,故而他难得替贾赦说了一回话:“贾卿家忧心国事本是好事,但这话可不能乱说。” 章桁瞥了贾赦一眼,见他面色从容,似乎另有把握,也就由着他去了。 贾赦果真有把握,他这些日子来看着京城的米价一日高过一日,心里头早就有些不安了,故而日夜思索蝗灾一事,还真让他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微臣不敢胡说,昨夜微臣想到一主意,虽说荒唐是荒唐了些,但是细细想来,却好像真有几分可行。”贾赦正色道。 “真是如此,你便说来听听。”徒源一听这话,哪里还能不心动,连忙开口催促道。 “是的,陛下。”贾赦道,“这蝗灾乃是‘天降灾难’此话本是无稽之谈,奈何百姓愚钝,才对此深信不疑,且处处阻拦,故而,微臣想,索性将计就计,便可解决蝗虫之难。” “如何将计就计?”章桁感觉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咳咳。”贾赦咳了一声,“微臣听说——蝗虫味美,油炸更佳。” 御书房内,所有人瞬间都明白贾赦的意图了。 吃蝗虫,这可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下子,所有人看着贾赦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 毕竟,千百年来,可从来没有人想过蝗虫这东西能吃。 饶是章桁事先猜到了,真切听到的时候,也有些懵了。 他看着贾赦的眼神很复杂,荣国府什么时候穷到都让恩侯吃起了蝗虫了。 “这是微臣听说的,微臣绝对没吃过。”发现众人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贾赦连忙解释道。 “朕和诸位大人都明白的。”徒源自认体贴地没有戳穿贾赦的谎言。 说起来,真是没想到啊,人无完人,贾大人竟然连蝗虫都吃。 贾赦:“……” 你那眼神分明就是觉得我吃过了。 第110章 一旴 抹了一把脸, 贾赦默默地背了这个锅。 只要能把蝗虫这灾害治好, 背个“吃过蝗虫”这个锅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 当贾赦回到家的时候。 却听到林文说贾代善让他去和他一起用晚膳。 “用晚膳?”贾赦愣了一下,自打徒源登基后,贾代善便主动致仕,虽然徒源极力挽留, 但贾代善却还是以年老体衰的理由退了下来,他退了后, 每日就沉迷爬山、钓鱼,基本上比之前还忙。 怎么突然就想起用晚膳? “是啊, 老爷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您一定得去。”林文说道。 贾赦心想, 怕不是有什么事要嘱咐吧,他便掉了个方向, 去荣庆堂内见贾代善。 “来了,坐吧。”贾代善正在净手,见贾赦来了, 便点点头,说道。 贾赦在他下首落座。 不一时。 有丫鬟端了铜盘来给他净手。 贾赦洗了洗手, 接过帕子擦拭干净。 他看了看贾代善。 等他到底说找他什么事。 贾代善却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看得贾赦心里头有些莫名其妙。 难道出大事了?贾赦心里头一紧。 然而贾代善却侧过头对丫鬟们说道:“传膳吧。” 丫鬟们道了声是。 晚膳显然是精心准备的, 清蒸鲤鱼、鸡髓笋、胭脂鹅,菜式琳琅满目, 口味多半是贾赦喜好的。 贾赦愣了一下, 朝贾代善看去。 贾代善却侧过头, 不知吩咐着小丫鬟什么话。 那小丫鬟斜着眼看了贾赦一眼,眼神也是十分复杂。 她道了声是,走过来给贾赦布菜。 荣国府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 贾赦就算心里有疑惑,也都按着,等吃完晚膳再说。 然而。 今晚这顿饭似乎格外漫长。 贾赦的碗几乎没有一刻是空的,他才刚吃完,下一秒碗里又多了许多东西。 不对劲啊? 贾赦抬起头来,看向贾代善。 他正好看到贾代善一脸叹息的表情。 贾赦心里咯噔了一下。 难道真有什么事发生吗? 不可能是朝廷上的事,朝廷上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些事虽然棘手,但也不至于让贾代善露出这种神色。 而且贾代善也早已致仕,他根本不可能再去管朝廷上的事。 一来是避嫌,二来是他年岁已高,的确也不想管了。 那是荣国府出了什么事吗? 贾赦边吃心里边思索,贾政?没听说过他又出什么事了?贾史氏?那也不可能? 难道是贾代善身体出问题了? 贾赦一想到这一点儿,心里头冷不丁咯噔了下。 这就难怪他这今晚这晚膳没吃几口了。 “老爷,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和我说?”贾赦把碗筷搁下,终于按耐不住地问道。 贾代善点了点头,“不急,等吃完了再说。” “不了,还是先说了吧。”贾赦心里头着急的很,他心里头早已把贾代善视作亲人,怎么可能忍得住。 贾代善却坚持地说道:“你别着急,先吃完晚膳再说。” 他这么说,贾赦心里头反而更加着急了。 这口吻分明就是有事。 “那你怎么没吃多少东西?”贾赦试探地问道。 贾代善眼神慈爱地看了贾赦一眼,“你吃吧,我胃口不好。” 糟糕! 贾赦心里头便是一紧。 看来他猜测的是对的。 贾赦眼珠子一转,囫囵吞枣地吃着饭,魂不守舍。 这幅神情落在贾代善眼里,却是许久没吃过好东西的模样了。 贾代善心里暗暗自责,他致仕之后,就当了个撒手掌柜,竟然没想到这孩子已经艰难成这个模样了。 “老爷,您现在可以说了吧?”贾赦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急切地询问道。 贾代善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恩侯,这事我下午才知道的。” 贾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谁跟你说的。” 荣国府素来是由太医署的太医来请脉看病,真要是那些太医摸出了什么病来,恐怕情况很严峻。 “你别管谁跟我说的。”贾代善道,“这事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了。” “很多人?谁?”贾赦问道。 “你娘和你弟弟都知道了。”贾代善道。 贾赦懵了一下,随后道:“那你怎么打算?” “我打算以后我帮帮你,我现在虽然老了,但好歹身子骨还能用,你遇到什么事,要多想着和我商量商量。”贾代善温和地说道。 贾赦听着,只觉得心里头一酸,他曾经也听过他爷爷说过这样的话。 “老爷,您别这样说,我的事我顾得来,您要做什么就去做,别光顾着我。” “我哪能不顾着你。”贾代善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了,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抗,我都听说了,你穷到身无分文,连蝗虫都吃了。” 贾赦心里头还在悲伤当中,乍然一听这话,懵了片刻。 等等? 蝗虫? “唉,不是我说你,你真要囊中羞涩,就该和我说,这也没有什么,儿子问老子拿钱,天经地义。”贾代善摸出个荷包,塞到贾赦手里,“这里头是一点儿钱,你放心花,别亏待了自己。” 贾赦低下头看了眼荷包,再抬起头来看了眼贾代善,“您、您要说的就是这事?” “是啊。”贾代善点点头道,“我本来还以为这只是传闻,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瞧这孩子饿得那样,晚膳吃的时候那狼吞虎咽的劲儿,瞧得都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贾赦:“……” 把老子的悲伤还回来!还有谁穷到吃蝗虫了!! 第111章 二更 “这事到底是谁传的?!谁那么没公德心乱造谣?”贾赦气得脸涨得通红, 气呼呼地说道。 章桁忍笑忍得肩膀一抖一抖, 手里的杯子晃了晃,茶水润湿了他的手指,“恩侯,难道真没吃吗?” ”你——”贾赦朝章桁甩了个眼刀。 章桁知道他此时几乎要炸毛了, 连忙咳了咳,正色道:“好, 你没吃,你绝对没吃, 我绝对相信你没吃。” “哼!”贾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恨恨地喝了一口茶,“等让我查出是谁传出去的, 我一定要他好看!” 章桁眼里含笑,“好, 等你查出来后,我帮你让那个人好看。” 工部衙门。 才刚刚散衙的严诚打了个喷嚏。 他紧了紧衣袖,这天可真冷啊。 贾赦本以为, 这传闻两三天就会散了,京城中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发生, 他的这点儿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他想错了。 这传闻非但没有烟消云散的意思, 反而还越传越轰轰烈烈, 越传越广为人知,现在他吃蝗虫这件事已经传得全国皆知了。 而且, 现在这传闻还经过多方补充, 充分地体现了古代人民的脑洞有多么强烈。 现在传闻已经由贾侍郎吃蝗虫进化到——贾侍郎吃了蝗虫之后连中三元且被破格提升为工部侍郎。 很好, 有理有据,合情合理。 如果当事人不是他的话,贾赦会对这个传闻喜闻乐见,并且亲自去看看那个当事人。 问题是,现在当事人就是他啊! “应该不会有人信吧?”贾赦边走边侧过头来问章桁。 章桁抿了抿唇,在说实话和说假话之间犹豫了片刻,最后他在贾赦期盼的视线下,选择了说假话,“嗯,不会有人相信的。” 贾赦松了口气。 然而。 早朝时分。 贾赦站在大殿上,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灼热的视线。 他沉默了。 就连徒源上朝的时候都朝他多看了几眼。 “陛下,微臣有一喜讯。”户部尚书戚立群站出行列,满怀着喜意说道。 “哦,什么喜讯?”徒源眼睛一亮,这么多日来,都是些噩耗,难得有喜讯。 “江南一带的百姓听了贾大人的传闻之后,咳咳咳。”戚立群在贾赦刀子一样的视线下咳了一声,“纷纷主动去捕捉蝗虫,据说现在江南一带的蝗虫已经减少,相信不日就能将蝗虫赶尽杀绝。” “这可真是喜讯。”徒源忍俊不禁地说道。 他瞥了黑着脸的贾赦说道,“说起来,贾卿家功劳不小。” 贾赦:“……” 他知道江南尚文,南榜的学子比北榜的学子竞争激烈,但没想到他们为了科举,竟然拼到这个程度。 是他输了。 “陛下,西南一带也是如此,微臣听闻西南一带的蝗虫如今已经基本绝种了,还有些富商为了一盘蝗虫一掷千金,不惜花重金也要买一盘蝗虫,好让子孙能跟贾大人一样。”刑部尚书笑眯眯地说道。 贾赦:不,我们不一样。 “倘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我们大安之幸了。”徒源感慨地说道。 他笑呵呵地对一脸生无可恋的贾赦说道:“贾卿家,蝗灾若能治好,必定是你的功劳。” “是啊,贾大人功劳不小。”戚立群说道。 贾赦一脸面无表情。 你们高兴就好。 反正,这些传闻他是死都不会认的。 下了早朝。 贾赦抬脚就要往外走。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还没走几步,却被身后的人喊住了。 “贾大人、贾大人。” 严诚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贾赦停住脚步,疑惑地看着严诚。 严诚向来稳重,突然喊住他,难道是有事? “严大人,怎么了?”贾赦问道。 严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贾、贾大人,有、有件事找您帮帮忙。” “什么事?”都是朝廷命官,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贾赦不介意帮严诚一点儿小忙。 “你现在有空吗?”严诚问道,“我想请你到我们府上去一趟。” 贾赦想了想,“好。”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他也不想去面对衙门里头那些人,索性去一趟也好。 只是不知道到底什么事,让严诚这个急巴巴地要找他。 “贾大人,麻烦您帮忙写个字。”严诚笑呵呵地拿着笔递给贾赦。 贾赦懵了,看了看笔,看了看纸,“您让我来,就是让我来写个字?” 这也不对啊,贾赦的字虽然说不难看,但也顶多是中规中矩的馆阁体罢了,也没好到能让严诚亲自来请字的程度。 “是啊,贾大人。”严诚道,“你不知道,犬子今科也下场考试了,但是运气不济,感染了风寒,连试都没考完,就被人抬了出来,这不,我就想让他沾沾您的福气。” 贾赦沉默了。 他提笔默默地写下了“金榜题名”四个字。 横竖现在传闻早已越传越疯魔了,只要不传什么能保佑生子之类的话,他就忍了! 第112章 尽管贾赦对传闻从不承认, 但是有句话叫做——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原本困惑朝廷大臣们多日、在朝堂之上议论了多日都没有结果的蝗灾之难,因这个传闻,却也算是得到了扼制。 西南、西北一带的蝗灾已经得到控制,朝廷上的赈灾银也及时送到了蝗灾比较严重的地方,相信等新的一批种子种下后,情况很快就能缓解了。 而且,说来还有些好笑, 这西南、西北一带的蝗灾尤为严重, 却也是解决的最快的地方,那些百姓们听说了贾状元的传闻,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去下田捕捉蝗虫,有的人还甚至靠此很是发了一笔横财。 然而。 即便如此,贾赦却一直愁眉不展, 好像心里头另有心思一般。 “恩侯?恩侯?”章桁落子后, 抬眼看向贾赦。 他手中捻着白子,眼神盯着棋盘,却分明没有把心思放在棋局上。 “恩侯?”章桁提高了音量, 喊道。 “啊?”贾赦这才回过神来,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轮到我了?” “嗯。”章桁点了下头, 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贾赦, 问道:“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 “没什么, 不过是一点儿小事罢了。”贾赦抿了抿唇, 说道。 一点儿小事? 恐怕不然吧? 章桁心里头一点儿也不信,若是一点儿小事,他这些日怎么可能这么失魂落魄?就连贾代善都发现他的不对劲,旁敲侧击地找他询问。 “对了,章大人。”贾赦将白子落在棋盘上,挑起眉头看似云淡风轻地问道:“陛下去泰山封禅,届时去的名单上有谁?” 若是旁人问这话,章桁可能还要疑心他图谋不轨。 但是是贾赦问起,章桁便不疑有他,他随口把名单上的名字念了一下。 泰山封禅乃是国之大事,能被徒源带着随同的莫不都是他信任的文武重臣。 听到自己的名字在其中后,贾赦神色中掠过一丝放心。 章桁心里头疑惑,他倒不至于觉得贾赦另有图谋,只是担心他可能有什么事。 “说起这事,近日你们工部的情况如何了?”章桁岔开了话题,平静地落子,问道。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贾赦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户部戚大人说了,现在他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先帝在位时早已将国库花的七七八八,陛下登基后,泰山封禅含糊不得,蝗灾又出了一大笔银子,眼下年底,各地的钱都还没交上来,叫他出钱也的确是为难他了。” “但现在我们正在和蛮子打战,蛮子被‘震天雷’打了个措手不及,难道不正是该乘胜追击的时候吗?”章桁皱了下眉头,“这户部不拨款,你们工部就算再有本事,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可不正是这个道理。”贾赦道。 他手中握着白子,感受着棋子温润的触觉,要不是如此,他岂会这些日子愁思苦想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蛮子就是大安身上长着的一个毒疮,年年日日都吸着大安的血肉长大。 如今有机会一鼓作气地铲除掉这个毒疮,这机会难得。 而且,除却蛮子以外,倭寇也是大安的一大麻烦。 如今倭寇也是时不时就扰边,野心勃勃,想来如果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对大安下手。 一想到这里,贾赦胸腔中就气血翻腾。 百年屈辱,乃是四万万华国人铭记在心的一段苦痛的历史。 如今他有机会能够重改这段历史,叫他如何能不激动? 但是他一人的力量是微弱的。 想要改变这段历史,最重要的人之一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徒源。 以他这么多天来对徒源的观察,徒源是个好的君主,他虽然不缺乏所有的君主都拥有的一个毛病——好大喜功,但是他也同样拥有历史上所有贤明的君主的共同点——上进勤恳。 倘若拥有一个机会能振兴大安,又能让他名垂千史,想必他绝对不会不同意。 贾赦上辈子写成的《金手指大全》中囊括了几乎所有方方面面的金手指,其中不但有类似于“震天雷”这样的杀伤性武器,更有船只的铸造方法、钢铁的冶炼方法等等。 这里面每一样,拿出来都足以让他拥有滔天大的功劳。 而且,每一样都能让他富可敌国。 但是,与此同时,也会让他功高震主! 贾赦不愿意去试探一个君王的心胸有多宽广,但他也不愿意让这些足以改变大安,改变历史的发明明珠蒙尘。 因此,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既能够让所有的技术受益大安,又能保全他和荣国府的办法。 “爷,”等贾赦走了之后,房梁顶上窜下来一个人。 章桁摆了摆手,“不必。我相信他。” 那人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退下。 书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章桁看着棋局,神色难以琢磨,半晌,他才将棋子搁下。 这一局,是贾赦赢了。 看来,他已经可以出师了! 只是不知,他最近到底在谋划什么? 入夜。 荣国府贾赦的书房内。 烛火在微风中摇摇晃晃。 书房里静悄悄的,贾赦提着笔,对着面前空白的宣纸若有所思。 仅仅只是将《金手指大全》默出来还远远不够,倘若不以史实警告徒源,这《金手指大全》恐怕最后只能让徒源膨胀,而将史实如实写下,则能够起到一个警示的作用。 毕竟,贾赦眼神中掠过一道寒芒,大安的敌人,除了倭寇,还有更远在西方的诸国们。 烛火爆了又爆。 蜡烛烧了一根又一根,直到天明时分,贾赦才把他该写的全都写了。 为了怕笔迹露出马脚,贾赦不得不将每个字都写得与他的笔迹毫无相似之处。 不然也不至于写了这么久。 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贾赦拿起宣纸,眼里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泰山封禅眨眼就到。 这次的蝗灾一事可以说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解决了。 速度快到连那些七皇子一派的余孽都不敢厚着脸皮说这是天子之错,更不用提让徒源下罪己诏了。 因此,就算是国库告急这事,也没有影响徒源的好心情。 徒源的心情好,大臣们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天气可真不错。”徒源笑呵呵地说道,“舅舅和贾大人莫要客气,随便坐吧。” 他们今夜时分到达的泰山脚下的行宫。 礼部的人今晚要筹备明日泰山封禅所用的一概物品,而其他大臣们自然没什么事了。 “谢陛下。”贾赦和章桁虚虚坐了半张椅子。 徒源冲着旁边伺候的小太监看了一眼。 那小太监心领神会,识趣地出了门,把门带上。 等小太监出去后,徒源的脸上笑容就如潮水般褪去,他的眉眼间露出了些许忧虑,“舅舅、贾卿家,朕今夜密密找你们来,乃是为了和你们商量一事。” 章桁和贾赦对视了一眼。 “陛下有何事担忧?”章桁问道。 徒源面带忧愁,“此事你们也知晓的,国库告急,军饷迟迟未能发下,工部也没有银子制作震天雷,如今黄将军在边疆大退蛮子,朕想,我们可不能拖了黄将军的后腿。” 原来是这事。 贾赦心里头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大感欣慰。 他本以为徒源会被近日来朝臣们的吹捧给冲昏了头脑,毕竟剿灭蝗灾这功劳,可以说是历朝历代君王们都从未实现过的丰功伟业。 没想到徒源竟然还能保留本心,在泰山封禅这时候还能惦记边疆战事。 “陛下有什么主意吗?”章桁一向了解徒源,知道他必然是心里有了想法才会这么说。 徒源点了点头,“朕想,这国库告急,不能够加重赋税,如今之计,唯有另寻其他出路。” 章桁心里大为蔚然。 他点了下头,“陛下明见,百姓如今正是捉襟见肘的时候,倘若加重赋税,无疑是火上加油,到时候恐怕会害得百姓卖儿鬻女以填补赋税,此法不可行,的确也该另寻他法。” “舅舅说出了朕的心思,但是另寻其他出路恐怕不易。”徒源道,“若是让朝廷大臣们出,恐怕他们嘴上说得好听,却未必肯出多少钱来;若是让富商们出,他们也未必愿意。朕倒是想过,效仿前朝,以一些官位利诱他们捐献钱银,又怕大臣们对此有异议。” 贾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徒源身居高位,所思所虑的确是得考虑全局。 他考虑的也有道理。 朝廷大臣们自己虽然未必肯捐钱,而且他们也不敢捐太多钱,捐的太多一来犯了众怒,二来怕引起御史的注意,要是捐的太多了,反被御史弹劾了一道收受贿赂,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但他们不肯捐钱,也未必肯让富商们以钱换官。 毕竟他们都是多年苦读又在宦海浮沉多年才能爬到今时今日这样的位置,如何肯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以重金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 “朕寻你们来,就是想让你们想想办法。”徒源说道,眼睛盯着章桁和贾赦二人。 第113章 章桁和贾赦都沉默了片刻。 半晌后, 贾赦抬起头来,说道:“陛下言之有理,微臣想,要想让大臣们和富商捐献钱资,有一办法。” “什么办法?”徒源急切地问道。 “陛下,自古以来世人都盼着青史留名,诸位大人和富商们想必也是如此,倘若陛下允许, 让给那些捐献银子的大臣和富商立个功德碑, 将他们的名字镌刻在上头,想必他们必定会慷慨解囊。”贾赦说道。 他想出这主意不是空口无凭想来的,历史上曾经有的是富商为了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重砸千金,想来如果能有这种立功德碑的机会, 他们绝对不会吝啬。 章桁的眼睛一亮, “这主意好,恩侯这主意一出,非但那些御史们不会对此说三道四, 而且那些大臣和富商们也都会争先恐后地出资, 到时候我等再说,将众人所捐献钱资也一并列出, 想必他们不但会更加乐意出钱, 而且还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贾赦忍不住笑了下, 他知道章桁一向狡猾, 但没想到章桁竟然狡猾到这等程度。 怪不得人家都说章大人能把人家卖了还能让人家帮着数钱。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徒禄了,徒禄恐怕到死都还不知道,林太医早就已经是章桁的人了,而建明帝的死却是章桁借了徒禄的手,将计就计,送了建明帝下去。 可怜的徒禄到死都以为建明帝是死在他的手上,甚至对此还洋洋得意。 却不知道他早就成了章桁手上的一把刀。 徒源笑着连连点头,“那就按着贾卿家的主意办吧。倘若真能解决军饷的燃眉之急,朕一定要好好赏赐贾大人。” 贾赦笑道:“此乃臣之本分,陛下不必客气。” 从书房中出来。 章桁和贾赦一前一后地走着。 一路上,两人罕见地寂静无声。 贾赦心里头有心思,明日便是泰山封禅了,他若要执行计划,今晚务必就得行动。 但章桁? 他心里忧思不已。 倘若章桁寻他下棋或者其他,届时他若是推脱,保不定章桁会看出什么马脚来。 他的神色虽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但是章桁对他是何等熟悉,如何看不出他此时心不在焉。 停住了脚步,章桁道:“明日泰山封禅须得早早起身,贾大人今夜回去好好休息吧。” 贾赦正巴不得如此,一听此话,便从善如流地说道:“那章大人也好生休息。” 章桁嗯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目送着贾赦远去。 他闭了闭眼,心里头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不愿意把贾赦往坏处想,而且他也想不出贾赦何以会对徒源不利。 贾赦从以前开始就是太子一派,如今徒源登基,对他也是颇为信重,可以说朝堂之上徒源重用的人除却章桁以外便是贾赦了。 他没理由,也没必要要对徒源出手。 道理是这样。 他也希望是这样。 但贾赦的举止,不得不让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章桁的眼里闪过无数的思绪,他攥紧了拳头,眼睛缓缓睁开。 他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既然他相信贾赦不会做任何对徒源不利的事,他就亲眼去认证。 泰山封禅的一应物品都是由礼部准备。 封禅的地址位于泰山之巅。 一路上都由重兵把守,寻常人想上山无疑是难于上青天。 但是上泰山的路却不仅仅只有一条。 虽然路途艰辛,一路坎坷,但是贾赦还是在子时时分赶到了山顶上。 不同于山脚下,山顶这地方并没有士兵守着。 圆坛上摆着三牲五谷六畜。 青铜圆形八角香炉中堆满了香灰。 在明日的时候,徒源将会手持着香插入香炉中祭拜,而文武百官则在距离圆坛不远处叩拜,能看到香炉内情况的只有徒源。 贾赦将写好的书塞入香炉内,心里头松了口气。 总算是把事情搞定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四下看了一眼,很快就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不久。 尾随他而来的章桁皱着眉头,他困惑不已地看着贾赦离去的方向,又看了那香炉一眼。 今晚的月色皎洁,月光足以让章桁把贾赦的动作都收入眼里。 他不明白贾赦把一本书埋入里面是为了什么。 章桁走到圆坛旁边,他将那本书重新取了出来,粗粗翻阅了一遍,神色随即聚变。 他捏着那本书,心神摇动。 以章桁的见识,不难以看出这本书的价值所在,这本书里头记载的一切无论是那些神奇的技术,还是那段可怕的历史,都叫他动容不已。 大安朝虽然严禁海禁,但是财帛动人心,沿海一带时常有商人出海,到海外各地去贸易。 章桁身为大理寺卿,也少不了跟这些人打过交道,知道在海外还有其他的国家,国力丝毫不逊色于大安,但是这些事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因为这些事对他来说太过于遥远了。 但是如今,他看到这本书上所写的历史,却忍不住心生愤怒和震惊。 原因无他,这本书上所写的内容虽然过于天方夜谭,但是仔细一想,却是极有可能的。 恩侯—— 为什么会有这本书? 章桁闭了闭眼,定下心神后,匆匆地把书里的内容记在心里。 他又把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将一切恢复的完好无暇,看不出异样。 今夜。 有不少人难以入眠。 而贾赦却是难得的好眠。 了却了一桩心事后,贾赦在泰山封禅,文武百官累得气喘吁吁、活跟没了半条命的时候,依旧是精神抖擞。 等他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徒源把那本书收了起来后,精神就越发亢奋了。 他知道就算把这本书给了徒源,也未必就能一定改变这段历史。 但是只要有机会,总比没有机会好。 贾赦敛了敛心思,他的神色坚定。 他能做得——就是竭尽全力,去尽量避免那段屈辱的历史的重现。 他的神色落在章桁的眼里。 章桁抿了抿唇,他思虑了一夜,最后决定信任贾赦。 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他很清楚。 这不仅仅意味着他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贾赦这一边,也在大安这个国家的未来压在了贾赦身上。 这是一场豪赌。 赢了他们即将改变历史,输了他们或许会成为千古罪人。 贾赦和章桁都知道这一点儿。 但他们都选择了义无反顾。 泰山封禅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但是从泰山下来后,徒源却仍然精力十分充足,他的神色中有难以遮掩的激动。 挥退了宫女太监后,徒源一个人在殿内独处。 行宫虽然多年没有人入住,但是却保养的很好,雕梁画柱,飞檐走壁,八角宫灯当中蜡烛明晃晃地照着,徒源看着手中的书,神色变了又变。 烛火亮了一夜。 守门的太监在半夜时候听得里头传来一声砸碎茶盏的声响,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想要进去查看,却被徒源斥退了。 这可不是常见的事情。 徒源虽然登上帝位后,有所改变,但是他一向脾气温和,对待他们这些东宫的旧人都是包容有加,什么时候发过这样大的火。 黎明时分。 徒源把一整本书都看了十几遍了。 起初以为天降吉兆的喜悦早已被愤怒和疑惑所覆盖。 他起初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满心喜悦,以为是天降吉兆,在看到前面那些仿佛是天方夜谭一般的技术时,也依旧坚持着这个想法,但当他看到后头那一段血腥可怕的历史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他越看越怒,尤其当看到那些外国蛮夷逼着那大清的统治者签下一个个无耻又恶心的条约后,他仿佛感同身受一般,气得恨不得把书给撕了! 无耻! 混账! 这些人比起蛮子来,更加可恶! 徒源怒归怒,但是他依旧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一个贤明的君主,该知道他什么时候应该愤怒,什么时候应该冷静。 在这个时候,他虽然愤怒于这段极有可能发生的历史,却也知道这也有可能不是真的。 徒源知道,要确认这段历史是不是真的,并不容易。 但是芙蓉膏,他的眼睛掠过一道狠意,这东西,可并不难查。 “陛下,章大人来了。”小太监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徒源收敛了自己的脸色,露出了个笑容来,“让他进来。” “陛下。”章桁行了礼。 徒源连忙把他扶了起来,“舅舅不必多礼。” 他四下看了一眼,斥退了太监们后,拉着章桁坐下。 “舅舅,朕想让你帮忙查一件事。” “什么事?”章桁心里头一紧,问道。 “查查福建沿海一带或者海外可有出现一种名唤为——芙蓉膏之物。”徒源道,“此事非同小可,舅舅不可走漏了风声。” 章桁心里很快明白徒源的意图。 如果芙蓉膏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那本书上所写的一切有可能是真的。 “好。”章桁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徒源心里松了口气。 这件事是假的也就罢了,倘若是真的? 徒源眯了眯眼睛,犯我中华——虽远必诛! 第114章 泰山封禅虽然顺利进行了, 但是回到京城之后,该解决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毕竟泰山封禅只能稳定人心, 安抚民意, 但真正要解决问题依旧是得靠人自己。 早朝时分。 朝臣们依旧为了军饷的事情争吵不休。 眼下边疆局势大好,黄将军率军北上,用震天雷打得蛮子们措手不及, 那些蛮子们多半是骑兵,这本来是他们的优势, 但是对上“震天雷”的时候,这优势就变成了劣势了。 战马们一碰到“震天雷”就乱了阵脚, 这一乱就连带着其他的战马也跟着乱了。 因此, 大安这边可以说是捷报频频。 但是,震天雷毕竟是有限的, 迟早会用完。 如果不抓紧时间, 再赶制另一批的话,眼下取得的战果也有可能会烟消云散。 “陛下,如今蝗灾已经好转, 不若加重些许赋税,想必百姓们必然会理解的。”户部侍郎郁弈航高声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说道, “是啊,陛下,此有先例, 效仿也未有不可。” 贾赦看着这些人争先恐后地游说徒源加重赋税。 他们这些人未必不知道百姓现如今连原本的赋税都交不起, 倘若加重赋税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但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却还是厚颜无耻地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毕竟,这样的要求完全无损他们的利益。 徒源皱了皱眉,似乎有所为难。 贾赦在此时出了行列,“陛下,国库告急本就是因为百姓赋税过重,无力缴纳的缘故,倘若再加重赋税,岂不是无异于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这样只能让百姓更加无力承担,而且蝗灾虽然暂时得到解决,但是百姓现在依旧需要休养生息,就算是种下种子了,也一时半会儿不能收获,如何能缴纳赋税?” 其他一些不赞同加重赋税的人纷纷点头。 “贾大人言之有理,郁大人的提议固然是效仿前朝所为,但却忽视了前朝提出加重赋税之时,乃是百姓富足的情况下,如今百姓囊中羞涩,有些人家为了养家糊口还不得不卖儿鬻女,加重赋税岂不是要他们家破人亡吗?”刘元志说道。 “是啊,加重赋税不可为,须得另寻他法!” …… 早朝之上一下子议论纷纷,争吵的不可开交。 有的坚持一定要加重赋税,有的则坚持不可! 其实这已经不仅仅只是加不加赋税的问题了,而是旧党和新党之间的问题,现如今虽然没有七皇子一派,但是朝堂之上却也渐渐形成了以郁弈航之类的旧臣的旧党和以贾赦为首的新党。 郁弈航他们那些旧党历经两朝,功劳赫赫,他们家境丰裕,靠着官职捞足了油水,如今又有从龙之功,正是得意之时,岂能容忍别人染指他们的利益? 而贾赦这些新党多半都朝气勃勃,一心想要干出一番事业,又尚未被朝廷之中的世俗气息所浸润,仍有一腔报国爱民之心。 他们之间本就有天然的矛盾所在。 这次的国库告急就是新旧党派之间矛盾的凸显。 “既然贾大人认为加重赋税不可,那贾大人可有法子来解决这军饷的问题?”郁弈航不悦地皱着眉头说道, 与旧党的大多数人相同,郁弈航也反感新党,认为他们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有一腔干劲,但却经常“坏事”。 “是啊!既然贾大人觉得郁大人的方法不可,那就说说您的法子出来。”旧党的其他人说道。 贾赦就等着他们的这句话,他说道:“郁大人还真说对了,本官还正好有一法子,既可不劳民伤财,又能缓解军饷告急。” “哦?”郁弈航嗤笑了一声,“贾大人可别把牛皮吹破了,这可是当着陛下的面儿,要是没办法完成,那可是欺君之罪。” 他字字义正言辞,铿锵有力。 如果换成其他人,还真有可能被他吓到。 可贾赦见惯了大风大浪,徐成松都没能吓倒他,何况是郁弈航。 他淡淡地说道:“下官不敢保证此计定能解决军饷不足,但敢保证绝对不会劳民伤财。” 言下之意是在讽刺郁弈航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百姓生死。 毕竟,谁都知道国库亏空的原因之一就是朝廷大臣借了国库的银子,却又迟迟未还。 徒源初登基不久,为了笼络人心,不能逼着他们把钱还了。 但是这笔钱却至关重要! 郁弈航等人当时脸色一变,他们都是老狐狸,一听就听出了贾赦话里头未道明的意思。 “贾大人是什么意思?”郁弈航怒目瞪着贾赦。 章桁挑起眉头,“郁大人为何动怒?我等都是在商讨如何缓解军饷告急的问题,都是为了国家着想,贾大人若是有妙计,难道不好吗?” 郁弈航咬牙切齿。 他要是听不出来章桁是在帮着贾赦说话,那他可就不必在朝堂上混了。 章桁的意思也就罢了,怕就怕章桁背后的徒源也是这个意思。 真要徒源逼着他们把钱还了,那他们可就要大出一笔钱了。 “好,自然是好。”郁弈航说道,“本官等着听贾大人的‘妙计’。” 贾赦淡淡朝着徒源拱了拱手,说道:“陛下,微臣近日细想,这军饷告急,既然不能从百姓中得,那么为何不能从朝廷大臣和富商们身上得呢?” 他的话还未说完。 就被郁弈航打断了。 郁弈航皱着眉头,冷着脸,“贾大人家境优渥,想来千百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咱们朝廷上其他人也是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哪里拿的出钱来?” “可不是,我们一家十几口,都指望我一份俸禄养活,贾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贾赦朝说这话的那人看去,他眼中掠过一道嘲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说话的这位大人据说可以包下了软玉楼的花魁娘子足足六个多月,那花魁娘子一夜就少说百两银子,这六个月,可不是个小数目。 “诸位大人放心,本官想的绝不是逼着你们出银子,”贾赦打断了他们的话,笑吟吟地一字字说道:“毕竟,本官也知道,诸位大人‘清廉’的很。” 贾赦的讽刺对郁弈航等人来说根本就不疼不痒。 他们要是会感到羞耻,又怎么会提出加重赋税这等无耻的提议来? “那贾大人难道是要卖官吗?”郁弈航盯着贾赦说道,“恕本官直言,这也不是什么好法子,商人趋利,不知体恤百姓,倘若卖官,非但会使得朝廷中鱼龙混杂,而且恐怕还会引起舆论议论纷纷,士林之中学子们恐怕也会受挫而抱不平。” “非也。”贾赦说道。 “既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郁弈航心里冷笑了一声,他略带轻蔑地说道:“那贾大人到底想怎么样?” 贾赦从容地说道:“郁大人莫着急,陛下,微臣的想法是这样的,陛下可立下一块功德碑,号召百官和豪商们踊跃捐资,按着捐资的数额依次排序,将那人的名字和数额记载在功德碑上,这样一来,想必既不会劳民伤财,又能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众人愣了愣。 一时间,大殿内安静了下来。 贾赦的这法子的确不会劳民伤财,而且也不会触及文武大臣们的利益,但、但是…… “妙!”章桁很快明白过来,他赞叹地说道,“此法甚好,陛下,倘若推行此法,便有一举三得的好处,一来此法推行,不费一金一银,二来此法收效极快,想必不出数日便能筹得一笔巨资,三来还能就算士林学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贾赦忍不住暗笑。 这章桁的嘴的确够狠的,这最后一句分明就是在怼郁弈航刚才的那番话。 偏偏他说的义正言辞,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郁弈航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张了张嘴巴,想要制止,却说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毕竟,这个办法的确是现在他们能用的最好的办法了。 但是郁弈航总觉得这个办法背后有隐隐的不妥之处。 “陛下,贾大人的计策的确不错,但是此举是否过于世俗?”郁弈航忍不住开口制止。 徒源皱了皱眉头,“世俗?郁大人难道有更好的办法吗?” 徒源一句话就把郁弈航给问倒了。 郁弈航张了张嘴,最后只好无奈地说道:“微臣一时没想到好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这个办法办吧。”徒源淡淡地说道。 贾赦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郁弈航的确没有猜错,他这个办法背后的确还有一个目的。 捐献钱资就能上功德碑,这可是千秋万代、青史留名的好事,别说那些豪商了,这些官员们也是心动的,谁不想千百年后,自己的名字依旧为后人所知。 但是,那些没欠钱的捐钱自然没什么关系,那些欠了钱的可就麻烦了。 他们如果想捐钱,就得先把欠国库的钱给还了。 否则,就得跟徒源解释一下,为什么有钱可以捐钱上功德碑,却没钱还国库! 第115章 贾赦的提议不出一日就传得满京城都知道。 不出他和章桁、徒源的意料, 所有的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纷纷蠢蠢欲动。 这些人, 倘若叫他们白白捐出银子, 那是死都不肯的。 但是用银子换来一个千古留名的大好机会,这样的好事,谁不肯干! 郁弈航心中气闷不已。 贾赦的这个提议分明就是另有居心, 他背着双手,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 而后转过身来,郑重地说道:“诸位大人, 咱们可千万不能中了贾赦的奸计, 此次他分明是冲着我等来的,诸位这回可得同舟共济才是。” “郁大人请放心, 我等必定不会如贾赦的意的。”众人纷纷拍着胸脯保证道。 有了他们的准话, 郁弈航心里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要他们都不中贾赦的计,就不信贾赦还能逼着他们还不成! 此时。 章府。 章桁正在烹茶,热气氤氲, 他的眉眼朦胧如画,只见他素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娟娟热水自壶口倾倒而出,茶叶在白瓷釉上彩茶盏中缓缓舒展开。 过程行云流水,举重若轻。 无论第几次看, 贾赦心里都不得不佩服章桁茶艺之高超。 他知道章桁并没有刻意地去表现, 但正因为如此, 才能于平常中见真章来。 “我还以为你会忙得不可开交,无暇他顾呢。”章桁边泡茶边斜着眼睛看了贾赦一眼,戏谑地说道。 昨日,徒源就把筹集军饷的事交给了贾赦,这是对贾赦的看重,也是对贾赦的考验。 “就算是再忙,下官也会挤出时间来蹭章大人一杯茶喝。”贾赦闻着淡而幽远的茶香,心满意足地啜了一口茶之后说道。 “是吗?”章桁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呢?” “什么消息?”贾赦一下子就听出了章桁的言外之意。 他捧着茶盏,抬起头看向章桁,满眼写着好奇。 “我听说郁大人昨夜邀了一群好友在府上大摆筵席,至天明才各自归家。”章桁拿起茶盖,以茶盖缓缓拂去上面的茶末,眼皮轻抬,一双如山水画般悠远的眸子泛着点滴笑意,“想来郁大人绝不会只是单纯地会友。” 贾赦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这次被徒源安排去筹集军饷,功德碑固然能筹集一大笔银钱,但是这件事背后还牵连着旧党一派拖欠国库银钱的事。 徒源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未必没有想要借此机会收回旧党拖欠国库银钱的意思。 郁弈航的举止倒是不出乎他的意料。 毕竟,贾赦这个提议本来就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阳谋。 而且还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贾赦摸着下巴,一脸坏笑着说道:“多谢大人告诉我这喜讯。” “喜讯?”章桁挑起眉头来,“怎么说?” “倘若郁弈航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才需要担心该怎么去解决旧党的事。”贾赦眨了眨眼,如今徒源才登基不久,朝廷之上旧党、新党隐隐对立,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但也未必没有徒源默许的意思,当权者,最喜好的就是权衡之术,现在还不是对付旧党的时候,倘若这个计谋不成,贾赦还真的就不能拿旧党怎么样,但是,他露出了个一个略带痞气的笑容,“既然郁弈航都已经被逼得不得不去找其他旧党一派的人商量,那么就说明——我的这个办法的确有效。” 章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贾赦一眼,轻笑了一声,“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手段?一套接一套的,别说郁弈航了,就算是我,说不定还真算计不过你。” 贾赦笑道:“大人过谦了,我这都是从大人这学来的。论手段,我还有的学呢。” 两个狐狸相视一笑。 贾赦的确说中了。 郁弈航虽然费尽苦心召集齐了人商量,但是在名垂青史的诱惑面前哪个人能忍得住。 尤其是贾赦还特别坏。 他借由陈荣贵陈家,把这个消息散布了出去,声称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在近期捐的银钱够多,就能刻上功德碑,千秋万代流传下去。 言下之意是功德碑名额有限。 欲购从速! 他这一招不但划定了时间,而且还窜梭着众人捐得越多越好,毕竟这个功德碑日后可是要流传下去的,届时捐了多少,都是后世人能看到的。 大安从来不缺豪商。 更不缺为了能够千古留名就愿意重砸千金的豪商。 要知道,江南一带的豪商拼富的时候,出手少说就是几万两起步,拳头大的夜明珠、堆满一箱子的金子、巨大的珊瑚,他们不但都有,而且有的还不是一个、几个,而是一堆。 以往他们没机会能够显耀自己的财力,但是这回,这功德碑,既能够千古流芳,又能够显耀自己的财力,还能够拉近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几乎没有一个豪商吝啬。 不到十天。 从天南地北赶来的豪商捐献的钱财几乎多得叫人咋舌。 徒源一开始听到有人捐了几万两的时候,他还愣了。 “多少?”徒源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询问来报喜的贾赦。 “陛下,七万两白银,是江南柳家所捐。”贾赦平静地说道。 七万两? 徒源震惊的从龙椅上起来,他囔囔地念叨道,七万两。 这是什么概念,基本上就相当于国库现在有的钱的十倍左右了。 徒源本来以为那些捐的豪商顶多就捐个几千两就顶天了。 最后加起来可能就几万两,这样就算那些旧党的银钱讨不回来,这笔钱也足够军饷用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 徒源此时背着手站在御书房中,心情非常复杂。 突然有种,全天下的人都比他有钱的感觉。 徒源摆了摆手,“贾大人先下去吧,朕一个人静一静。” 贾赦识趣地退下,把门带上。 徒源默默地翻出在泰山封禅上得到的天书,看着里头各种各样赚钱的方子,眼睛亮了。 是时候,该赚钱了。 各个豪商的慷慨解囊很快就在京城里头传开了。 那些旧党一派顿时坐不住了。 这样的好机会,他们难道真要让给那些只知道赚钱的一身铜臭味的豪商吗? 很快,就有人偷偷摸摸地找上了贾赦,不但还清了亏欠国库的债务,而且还捐献了一大笔钱。 “贾大人,您可别说出去啊。” “放心吧,刘大人,在功德碑刻好之前,下官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贾赦拍着胸脯说道。 刘大人这才放了心,偷偷摸摸地又走了。 “第几个了?”严诚手里拿着紫砂茶壶,走过来溜达,随口问了一句。 “第八个了。”贾赦淡淡地提起笔在纸上把刚才那位大人的名字和捐献的银钱写了下来。 在这人的名字上面,赫然有七个名字。 而这七个名字倘若说出去,没有一个不是旧党里响当当的中流砥柱! 啧啧! 贾赦咋舌地摇着头。 这些大佬,比他想的还更加不要脸啊。 最后筹得的银钱远远超过贾赦的意料,足足有三十万两银子。 他上报的时候,徒源已经麻木了,他淡定地摆了摆手,接过贾赦的奏折,打开一看,神情突然间有些古怪。 徒源抬起头来,“贾大人没记错吧?” 怎么可能这么多人都还了? “没有。”贾赦很肯定地点了下头,“微臣已经查过三遍,确认无疑了。” 徒源的嘴角抽搐了下,再次对他的大臣们的脸皮厚度有更深的认识。 这些家伙,当初他旁敲侧击的时候,一个个哭穷哭的有模有样,一个说自己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六子四女,还有一房族人指望着他的俸禄过日子,根本拿不出钱来,一个说自己两袖清风,每天只吃一顿,看着咸鱼吃粥,一条咸鱼吃了十几年,都还没吃完。 现在倒好,一个个都比他还有钱。 徒源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眉头忽而挑了起来。 也不知他是什么心思,竟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明儿个早朝,你把这名单在朝堂上念一念。” “是!”贾赦道。 翌日早朝时分。 贾赦从列中出来,他拱手作揖,“陛下,微臣不负众望,已经筹足军饷。” “哦?”徒源仿佛才知道这事一样,露出了笑容,“贾大人功不可没啊。” “微臣不敢居功,此次能筹足军饷,微臣之功劳仅在其次,朝廷上诸位大人的功劳才是最大的。”贾赦笑着云淡风轻地说道:“倘若没有刘如是、包冠斌、凌彦庆……诸位大人的慷慨解囊,微臣是筹措不到这么多军饷的。” 被点名的人面红耳赤,低垂着头。 有人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贾赦念得这些名字可都是旧党中的大臣们的名字,可是却偏偏少了郁弈航。 郁弈航此时表情非常复杂,他的眼神从那些人身上一个个滑过。 说好的一起不交,结果最后就剩下他一人! 郁弈航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这几位大人真是慷慨啊,”徒源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啊,不但如此,几位大人还主动地将亏欠国库的钱也一并归还了。”贾赦抿着唇笑着说道。 “是吗?那现在还有谁亏欠国库的银钱?”徒源问道。 “似乎、就剩下郁大人了。”贾赦看向郁弈航。 君臣两人一唱一和,把郁弈航和旧党一派的面子都给落了。 郁弈航面红耳赤,连忙从行列中出来,“陛下,微臣回去必定立即去筹集银钱归还国库!” “这样会不会太仓促?”徒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郁大人可莫要为难才好。” “不仓促、不仓促。”郁弈航要是还没听出徒源话里头的寒意,他就可以致仕了。 第116章 贾赦和章桁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是忍俊不禁。 这郁弈航这一回可以说是被旧党一派的人坑的不轻了,所有旧党的人都归还了国库的银钱, 就只有他没还, 又在早朝上被徒源点了名,简直面子里子都丢没了。 然而,即便是如此, 郁弈航还得捏着鼻子老老实实地去把银子给筹齐了,好归还国库。 有郁弈航作为前例, 其他人等也纷纷不敢造次了。 故而军饷的筹集异常的顺利。 不到半个月,贾赦就筹集了远超过他们预期的军饷。 这批军饷绝大部分都很快送到了边疆一带供给军队打战和制作“震天雷, 而另一部分则留在国库, 以备不时之需。 托了这一笔前所未有的充裕的军饷的福气。 大安的兵士们衣食充足,又能有厚实的衣裳、被子抵抗严寒, 故而一个个在战场上都越发奋勇, 而反观蛮子,蛮子在秋冬季掠边,本就是因为秋冬到来的时候, 草原上牛羊无草可食,衣食不足的缘故, 原本他们年年岁岁都是靠着抢夺边疆一带百姓的衣食来度过寒冬,但是今年,边疆因为有”震天雷”这等神器的缘故, 连一粒米一根丝都没被蛮子抢去。 蛮子们饥寒交迫, 衣食无依, 本就远远不如大安的士兵。 再加上“震天雷”对战马的掣肘,蛮子们这回可以说是大大地受了一回教训。 黄将军趁胜追击,率兵北上,短短半月就追回了之前被蛮子窃据的国土。 一时之间,大安百姓人人夸耀,朝廷上上下下没有人不喜悦的。 就连那些思想顽固,原本极力主和的旧党一派在黄将军取得的功劳面前也说不出话来。 然而。 今日早朝上的气息却出奇的沉闷。 一反寻常。 原因无他。 徒源的心情明显很不好。 他对几个大臣雷霆大怒之后,就挥手退朝,只留下章桁和贾赦二人去御书房。 贾赦弯下腰道了声是。 他心里疑惑不已,不由皱了皱眉,朝廷上最近也没有出什么事啊,徒源这么震怒是为什么?要知道,徒源当太子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脾气温和仁厚,当了皇帝后,虽然多了几分说一不二的霸气,但是心胸依旧十分宽厚,否则以郁弈航之前的事,早就能够发落他了,可现在郁弈航还还好好地当他的户部侍郎呢。 究竟会是什么事? 能把徒源惹怒成这个模样? “混账东西!”徒源气得直拍桌子,一盒药膏模样的东西从桌子上滚落了下来,铛铛铛地滚了一地,滚到了贾赦跟前。 贾赦皱起眉头来,弯下腰把那东西捡起来,这是什么? 章桁却连看都不看那东西一眼,因为这东西就是他命人找来的。 因着御书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的缘故,徒源也不端着皇帝的架子,他拂了拂手,“舅舅跟贾大人解释一下。” 章桁朝贾赦看去,他的眼神带着了然的意味,贾赦心里头咯噔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琢磨章桁这眼神的意思,就听到章桁说道:“这是从闽南一带搜罗出来的,名唤作‘芙蓉膏’,听说是海外治病用得良药,那些海外的商人说这东西比人参还来得有效,如今在闽南一带多是一些富商在用。” 芙蓉膏? 贾赦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药膏,黑乎乎的模样,这不就是鸦/片吗? 他的眼中蹿起了怒火。 看来他那一步还真走对了,不然的话,以鸦/片的可怕,迟早会从闽南一带沿海地区蔓延到全国,到时候,情况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因为想要彻底销毁这些东西,就算以举国之力,也是事倍功半! 如今只是闽南一带的富商的话,问题还不至于过于严重。 章桁看着贾赦,说道:“但是——我命人去给那些富商把了脉相后,却发现他们吸食了这些芙蓉膏之后,身体不但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还更加虚弱,更可怕的是,这东西就跟□□一样,一旦吸食就会上瘾,倘若中途没了这芙蓉膏,那些人就跟疯子一样,六亲不认。” 章桁说完话,眼睛直直地看着贾赦。 徒源并没有觉察出异样来,但是贾赦和章桁相处了那么久,他们彼此都对对方十分了解。 仅仅只是章桁的一个眼神,贾赦就明白了他要说什么话了。 贾赦沉默了。 好在徒源在此时开口,打破了寂静,他气得满脸通红,“还不止只有这些,舅舅,你把其他的事也和贾大人说说。” “是。”章桁点了下头,沉着地顺着刚刚说的话接了下去,“与此同时,我派去沿海一带的手下,还发现沿海一带倭寇作乱早已成害,甚至还出现过倭寇屠村,掠夺粮食和妇女之事,但是福建巡抚和提督却从未在奏折上提及此事,这次调查的过程中,还遇到当地有人拦着,若不是遇到个义盗出手相助,恐怕我的人还回不来了。” 贾赦心里头的情绪顿时被愤怒所覆盖。 他握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为了考核隐瞒当地实情的事并不少见,但是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见又是一回事,倘若不是那些官员为了自己的考核遮瞒实情的话,那些倭寇也未必就敢那么大胆! “听听!”徒源气得连杀人的念头都有了,他本来还以为那本《天书》上所写的内容未必为实,但是眼下,一件件事情都被验证了。 他才不会相信什么那些上岸屠村的倭寇都是个人所为的这类屁话。 身为一个统治者,徒源哪里会分不清楚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 这些话语无非都是借口罢了! 那些海盗背后如果没有倭国的支撑的话,怎么会有可能这么大胆?这么肆意妄为? “陛下!我等绝不能纵容这些事再发生了。”贾赦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丝毫不管不顾自己是否会暴露,反正现在,章桁估计已经知道了实情了,“芙蓉膏和倭寇都必须得解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朕正是抱着此意,才留你们二人下来。”徒源逼着自己平复下怒火,要说他最气的,莫过于倭寇屠村之事,那倭国每年都派遣使臣进京觐见,每年大安也都奉送以重礼,结果到头来却是养虎为患,养出了一头在背后暗暗使阴刀的恶虎来! “陛下意欲何为?”贾赦心里头暗暗早已猜到了徒源想要干什么了。 他心里也万分庆幸徒源还年轻,一个年轻的君主虽然缺乏经验,但却拥有更多的精力和野心,如果是建明帝的话,即便震怒,也未必会采取措施。 “孔圣人曾经说过一句话,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倭寇既然屠杀我大安子民,朕就要让他们尝尝厉害!”徒源怒目横眉地说道。 “但是恐怕朝廷大臣们不会答应。”章桁心中虽然也震怒,但他仍然维持着理智,冷静地说道。 如今还在和蛮子开战,虽然胜算很大,但是战争毕竟劳民伤财,就算胜算再大,消耗的财力和牺牲的士兵依旧不少,如果再与倭国开战,且不说大安和倭国之间还隔着一片海,财力上就是一个大问题。 徒源点点头,“朕知晓舅舅的意思,因此朕这次留下贾大人,是有一件事相托。” “陛下此言折煞微臣,微臣乃是大安子民,为国尽忠尽力乃是本分之事。”贾赦连忙说道。 “贾大人,此乃一些海外物种的图画,贾大人和陈家嫡长子乃是至交好友,朕想托你让陈家在海外收集这些物种,一旦收集,便立即送回国内。”徒源将一沓纸递了出来。 贾赦上前接过,才一接过手,他就看到了上头地瓜的图画来。 这大概是临摹他那本书上的画,估计也是徒源亲自动笔的,画的真有七八分相似。 “陛下放心,微臣一定嘱咐陈家尽快收集这些物种。”贾赦点头道。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徒源这一步走的的确好,大安的物产丰腴不假,但是倘若再加上这些海外物种,地瓜、玉米和棉花等等,想必打起战来,后方的粮草也决计不会断了供应。 “另外,舅舅。”徒源转过身来对章桁说道,“朕希望你去寻找一些手艺娴熟的工匠、木匠和铁匠来,最好是能从沿海一带找到那些会造船的工匠,越多越好。” 和倭国打战,估计就是在海上打战了。 说来遗憾,大安沿袭的是前朝闭关锁国的态度,官方上不允许开放口岸做交易,私底下虽然多得是有人冒险出海贸易,但那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买通了官吏的缘故,终归是小打小闹。 这回真要打战,如果没有《天书》上头的各种技术,徒源心里头还真有些发怯。 不过,有了《天书》,那就大不相同了。 《天书》上的各项技术每一样都是威力惊人,倭国的海盗所用的也不过是普通的海船罢了,对上《天书》上那一艘艘狰狞如猛兽一般的巨船,那无疑是以卵击石。 徒源的野心远远不至于如此,他的计划是先攻占倭国,而后大开海外贸易,他虽然没有称霸世界的野心,但称霸半球,那也足够了。 第117章 将事情安排好后,徒源就摆摆手, 示意他们二人出去。 章桁和贾赦一前一后地出了宫门。 贾赦还没走几步, 就听到身后章桁的声音,“恩侯, 留步。” 贾赦心里此时却很平静,有种“该来的总算来了”的感觉。 他转过身,看着章桁。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 “去我府上说话吧, ”章桁最后开口打破了寂静,他平静地说道。 “好。”贾赦点头。 依旧是在章桁的书房。 贾赦的心情也一如往常一样的平静。 他信任章桁, 一如章桁信任他一般。 “那本书里头写的内容都是真的?”章桁没有过多地去询问一些有的没的,而是直接切入主题,询问道。 贾赦点头,“十成有九成是真的。” “那就好。”章桁道, “既然是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多说。 贾赦愣了愣,他疑惑地问道:“章大人不问其他事吗?” “其他什么事?”章桁反问道, “难道那本书不是天降吉兆吗?” 他唇角带着一丝笑意地看着贾赦。 贾赦怔愣了下,随后了然地露出会意的笑容来, 他眉眼间笼罩多日的阴郁顿时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 心里头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能被人这么干脆利落地信任…… 他何其有幸…… “说起来, 章大人还欠我一件事呢。”贾赦忽然探过身子, 凑近到章桁的面前, 笑眯眯地说道。 “什么事?”章桁疑惑地反问道。 “章大人莫不是忘了?您曾经说过等我考中了会元便告知我章大人的意中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的?”贾赦眨了眨眼睛,“拖延了这么长时间,章大人也该兑现诺言了。” 章桁咳了咳,用拳头挡着嘴唇,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自然是没忘,只是当时一时心喜,说出了那样的话,事后就后悔莫及了,本以为他不提,贾赦不提,这件事就自然而然地过去了,没想到今日贾赦却是翻起旧账来了。 “这、这……”章桁顾左右而言他,眼神飘忽不定,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说到这件事,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该解决好倭寇的事,等把倭寇的事忙完了再说。” 拖延? 贾赦挑起眉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章桁,他唇角带着些许笑意。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章桁的心思,以章桁的性子,他能对他那么好,那么包容,又不顾一切地信任他,这已经是无声的告白了。 但是,贾赦就是想亲耳听听他从嘴里说出那三个字来。 说坏心眼也好,说恶趣味也罢,贾赦就是觉得这么做会很有意思。 “既然章大人这么说,那就等忙完倭寇的事吧。”贾赦从善如流地说道。 他起身,“章大人也提醒了我,我现在这就去忙陛下吩咐的事。” 贾赦的话才说完,就已经提脚从屋子里走出去了。 章桁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咬牙,这小狐狸。 但眼里却充满笑意。 房梁上,负责护卫章桁安全的手下无声地被塞了一嘴狗粮。 默默地对天翻了个白眼。 贾赦出了章府,就马不停蹄地去了陈府。 说到海外贸易,陈家在这一块儿虽然还不能称得上是独占鳌头,但是也可以说是颇有影响力,毕竟陈家枝繁叶茂,单是宗家就有好几百口人了。 “去海外寻物?”陈父惊讶地看着贾赦,“这、这是什么意思?” 陈父有些坐立难安了,毕竟海贸是官方严禁的,他们这些商人做得也算是犯法的事了,不追究还好,一追究一抓一个准,陈父有些担心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 “世伯别担心。”贾赦一想,就想明白了他的顾虑,他伸出手指,往上指了指。 陈父立即明白了贾赦的意思,他的眼中流露出喜意,这可是为皇家办事。 “这件事,世伯千万不可外传,最好是亲自去办,不能假于他人之手。”贾赦从袖子里把那一沓画纸取出来,“你们要寻找的就是这些画纸上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何处也都标注的清清楚楚,日后若是能把这些都寻到,那不但是大功一件,更是千古流芳的大好机会。” 陈荣贵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 但陈父却远比他有经验的多,他接过画纸,稍稍一琢磨,就想明白了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用途了。 他既惊又喜,满目郑重地说道:“世侄放心,草民一定会尽力将这些东西带回来。” 贾赦含笑着点了下头。 陈家有不少货船,想来如果顺利的话,不消两个月就能把东西都带回来了。 但是。 贾赦错了。 他远远低估了商人们为了赚取利益能有多拼,这些商人在严查密管的情况下都能造出航船出海贸易,而且风雨兼程,如今陈家有了贾赦这个徒源面前的红人当靠山,为的又是替徒源办事,陈父动用了不少人脉,花费了不少物力,总算是在年前把东西搜罗回来了。 年近腊月。 打了将近一个多月的战争大获胜利,蛮子们被打得丢盔弃甲,屡次想求和,都被徒源回绝了。 徒源才不傻,以前大安想和平的时候,你们就唧唧哇哇,寻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骗钱骗物,最后还经常在边疆抢夺财物,杀害大安子民,眼下打输了,就想要和平了。 想得美! 蛮子的厚颜无耻彻底地激怒了徒源。 他大笔一挥,反正《天书》上头不少技术都还无用武之地,倭国暂时又还不能对付,干脆就拿蛮子来当磨刀石。 蛮子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黄将军这人的脾气和徒源也算是臭味相投了,原本不到一个月就能把蛮子都打哭了,他为了实验徒源送来的那些武器,愣是不接受人家蛮子投降,打到最后,蛮子都受不了,战士们纷纷丢盔弃甲,汗王和汗后主动绑缚着三王子投降,才算是了结了这一场战争。 至此,徒源在民间和朝廷上的名声大振。 再也无人敢质疑他的威严。 眼下,临近腊月,黄将军便率领数百精兵压着俘虏和投降的蛮子贵族们上了京城,一来是来受赏,二来也是以此来贺年。 年底时分,各地官员纷纷进京,这些官员都是进京接受考核的,礼部每年都会在年底对官员进行考核,依据的是地方的治安和百姓的教化程度。 福建巡抚和提督进京后,早早地就给礼部的官员,上至尚书侍郎,下至员外郎送了一份厚厚的“年礼”,但是今年,他们的“年礼”却都没有一份送得出去。 所有的“年礼”都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老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不是见外了吗?”福建提督黎道不满地对礼部侍郎贺之州说道。 贺之州哪里敢收他的“年礼”,他尴尬地支支吾吾地说道:“老黎,你就别为难我了,现在陛下已经严令下去,禁止这种事,你就别再给我送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捧起茶盅来,端茶送客的意思溢于言表。 黎道无奈,只好对下人使了个眼神,让他们把东西带回去。 回到宅邸,黎道斥退了下人,在书房里独自来回地踱着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不到一年,事情就变得这么快? 说得难听一点儿,那陛下才登基不到一年呢,这些勾当他未必明白。 可是,怎么那些人就不敢收了?黎道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不要钱呢?这不是傻子吗? 跟他一样抱着同样困惑的福建巡抚罗英豪就聪明得多了。 别人不收他的年礼,他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让下人去盯着,看看别人是不是同样的情况,如果是,那自然没有什么不好,少送一份年礼还能省不少钱呢,如果不是,那可就麻烦了。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朝着最坏的情况发生。 结果恰恰是除了他们这些福建省的官员以外,其他的人送的年礼没有一个被拒绝。 罗英豪得知这个消息后,脸色都变了。 他慌慌忙忙,连夜就收拾了细软就要逃跑,却被安排在他们身边盯着他们的衙役给抓住了。 当然。 罗英豪的失踪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因为现在朝廷上上下下包括黎明百姓,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即将凯旋回京的黄将军身上。 谁有闲心思去管一个福建巡抚有没有失踪? 黄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这日的天气也是难得的晴朗,大街小巷上的积雪都早已被人清扫干净,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从宫门到城门一路大开,畅通无阻。 这是朝廷对一个功臣给的敬重,也是徒源对黄将军的态度。 下面的人揣摩着他的意思,对这次的仪式更加不敢轻视。 黄将军的人马很快就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而后,黄将军也出现在官道上,他骑着一头骏马,身上穿着一身盔甲,那盔甲破破烂烂的,上面有好些痕迹,都是连年征战留下来的,在靠近胸口的地方还有一个明显的洞口,不难以此想象,当时的惊险。 第118章 在黄将军率领进京的俘虏当中, 三王子显得尤为突出。 那些蛮子们多半没有多少人认识, 但这三王子因为之前进京觐见的时候着实嚣张,也闹出不少事来,故而京城中认识的人不少。 这会儿他死低着头,只恨不得把头都埋到土里去, 臊眉耷眼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初进京时趾高气扬的气魄来。 “看, 那不是那三王子吗?”有人指着他, 高声喊道。 三王子死死地低着头, 脖颈和脸颊因为气恼而红透了。 “可不就是他!当初他进京的时候耀武扬威, 仗着自己是蛮子的三王子,各种嚣张,现在可好了, 还不是沦为我们大安的阶下囚。”有人深感解气地说道。 三王子的头低得更低了。 恨不得地上有条地缝能够让他钻进去。 黄将军全然没有在乎身后队伍里的这些骚动, 他远远地就瞧见章桁自宫门口出来。 黄将军虽然是武将, 但却是心细如针, 他来京之前早已将京城里的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知道章桁是徒源的舅舅,又是朝廷重臣, 虽然宰相之名, 却有宰相之实。 徒源派章桁来接他,已经是在抬举他了。 但黄将军知道, 徒源抬举是一回事, 倘若他不知好歹, 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黄将军豪迈地笑着从马上翻身下来,朝章桁走了过去,笑哈哈地客套道:“章大人,好久未见了。” 章桁嘴角带一丝笑意,迎了上去,“黄将军果真是老当益壮,依旧如本官记忆中一般雄姿英发,您这回可立下了汗马功劳了!” “哪里的话。”黄将军笑道:“如果没有陛下的体恤和诸位大人在后方的支持,和那震天雷的功劳,本将想要打败蛮子怕是要花上好些月了。” 章桁笑了笑,和聪明人说话总是比和蠢人说话来得轻松多了。 “请黄将军移步吧,这些人等会有人处置,陛下已经在御花园设下宴席等着款待黄将军了。”章桁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将军点了下头,先走了半步。 御花园中。 文武百官并徒源等人早已在等待着黄将军的到来,等看到黄将军的身影时,徒源脸上露出了笑意。 黄将军连忙屈膝跪下,“微臣黄晋中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将军快请起吧。”徒源笑着说道。 “是,谢陛下。”黄晋中起了身,在小黄门的引领下在前排的坐席上坐下。 今日设宴不但是要庆贺黄将军凯旋,更是要提前与朝廷大臣们贺年。 徒源笑着说道:“此次大战蛮子,黄将军功不可没,朕特赐黄将军以安国公,赏下黄金千两,白银万两。” 众人羡慕不已地看向黄晋中,就连黄晋中本人也是又惊又喜。 他本以为此次班师回京,他功高震主,少不得会被明升暗降,没想到徒源竟然以此重礼厚待他,黄晋中心中感激不已,忙又屈膝跪下谢赏。 “微臣受此大恩,感激不尽,日后定当为陛下,为我大安安定疆土。”黄晋中激动得颤抖着声音说道。要知道这国公这爵位自从□□太宗开始,就再也不曾有人获得过如此厚赏,此爵位能绵延子孙,三代方休。比起什么金银珠宝来,这爵位简直是价值连城。 “有黄将军此言,朕就放心了。”徒源笑呵呵地说道。 贾赦和章桁都知道,徒源厚待黄晋中除却黄晋中本身的功劳以外,更有千金买马骨的意思。 如今蛮子虽灭,但是倭国以及海外诸国仍然是一大隐患,尤其是临近大安的倭国。 日后开战必不可少,而大安重文轻武久矣,要应对日后的战争,少不了适当地扭转一下风气。 黄晋中几乎是饱含热泪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此时,宴席上既无笙箫鼓乐,更无歌舞相随,众人正纳闷之中,却听得徒源缓缓说道:“诸位大人想必一定很疑惑为何今日宴席如何乏味吧?” 众人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却不敢点头附和。 徒源也不是要他们回答,他只是要以此抛砖引玉说出接下来的话罢了,“诸位大人,眼下虽是要入新年,但朕近日风闻一事,却是丝毫没了喜悦之心,昨夜朕更是怒极辗转反侧,直到天明都无心入睡。” 他的话音落下。 众人心里头一紧,互相对视着交换着眼神,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最近也没有听说什么事能把陛下气成这样。 不少人纷纷朝贾赦和章桁看去,他们二人都是徒源的重臣,如果他们不知道,那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宴席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寂静得让人心里忍不住有些害怕起来。 福建提督心里头不知为何突然跳了一下,他心里突然有一种浓浓的不祥的预感,没等他理清楚这个不详的预感到底是为何而出的时候,就听到顶上传来一个声音:“黎道。” 他的心脏瞬间像是被人抓紧了一样,呼吸急促地从坐席起来,对着徒源跪下,“微、微臣在。” “黎大人任福建提督多久了?”徒源慢条斯理地拿起酒杯来喝了一口,问道。 黎道两股颤颤,徒源若是大发雷霆,他还能有一丝生机,这样平和的语气,简直叫人毛骨悚然,他颤抖着声音,道:“微、微臣任福建提督二年了。” “二年了呀。”徒源幽幽地说道,“时间也不短啊,说起来,黎大人当年任职福建提督的时候,先皇还勉力你勤加努力,好生对待当地百姓,干出一番功劳来呢。” “是、是!”黎道的脸上落下豆大的汗水,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微臣一、一直谨记在心。” “是吗?”徒源怒极反笑,他轻笑着将酒杯放下,当得一声,黎道打了个哆嗦,几乎吓得脸色都白了。 徒源道:“朕还以为黎大人的记性不怎么好,已经忘记了这句话呢。” “微、微臣不敢。”黎道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之前他们送年礼的时候,礼部的人不敢收的原因,礼部的人一向都是人精,朝廷上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是第一个收到消息。 黎道往宴席左右扫了一眼,发现福建巡抚罗英豪不在宴席上的时候,心一下子都沉到了谷底里了。 连罗英豪都出了事,看来,这次是九死一生了! “呵,你不敢。”徒源冷笑了一声,他拍了下桌子,砰的一声吓得不少人脸都白了,“朕看你们有什么不敢的!倭寇屠村这等事,你们都敢瞒着!朕看,你们这些人怕是没有什么干不出来!” 黎道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两腿一软,脑袋里轰的一下,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被人从深渊上推下,身子晃了下,险些就倒了过去。 众人不禁哗然变色,惊诧憎恶地看向黎道,这等大事,黎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也敢瞒着! 徒源岂会让黎道这么好过,他哼了一声,拍了下手掌。 几个侍卫拖着罗英豪过来。 罗英豪满脸沮丧,垂头丧气地跪在了黎道身旁。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只觉得死期将至。 “罗英豪、黎道,你们二人一个身为福建巡抚,一个身为福建提督,本该体恤百姓,让百姓安家乐业,幸福生活,但你们这二人却无一人尽到该尽的职责,为了自己的功绩,竟然敢隐瞒倭寇之事,并将此事陷害在其他无辜百姓身上,使百姓民不聊生,有苦难言,有冤难诉,你们莫不是真的以为天高皇帝远?福建就是你们的天下了不成!”徒源越说越怒,越怒眼神就越狠,恨不得当场将这二人斩首了。 “罪、罪臣不敢!”罗英豪和黎道两人连忙说道。 “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嗯?”徒源眯着眼睛,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直接抄起桌子上的酒壶朝二人砸去。 罗英豪和黎道二人不敢躲避,硬生生受了这一砸,砸得头破血流。 “朕本不愿在此大好日子提及此事,但是朕忍不下这口气,朕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大安百姓。”徒源一字字郑重地说道:“黄将军!” “末将在!”黄将军早已听得心中怒火中烧,他一向爱民如子,如何能容忍罗英豪、黎道这些狼心狗肺之人的所作所为! “倘若朕允你三千精兵,战船十艘,军饷十万,你可能替我大安子民讨回公道?”徒源看向黄晋中,他的目光如炬,叫人不敢直视。 黄晋中却直直地对上了他的视线,郑重地说道:“末将能!” “好!”徒源心中顿时感到大为快慰,“黄将军放心,朕早已备好副将,刀大人。” “臣在!”刀启明从座中出来。 徒源手指着刀启明道:“黄将军,刀大人乃是福建人,善水性,他的手下也都是水中英豪,有他配合黄将军,想来此次必定能事半功倍。” 黄晋中朝刀启明看了一眼,他的眼力很尖,一下子就看到刀启明的脸和脖子颜色不一,这是经常泅水留下的印迹,黄晋中心中顿时安了一半的心。 “末将必然不辱使命。” 第119章 所有人此时惊惧不已, 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们根本没有料到徒源会来这么一招,一时间众人竟然都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半晌后, 才有人打破了这个寂静。 郁弈航等旧党一派的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郁弈航率先开口,他从位中出来,弯下腰身, 以一副苦口婆心的姿态说道:“陛下三思!如今我朝才和蛮子交战不久, 百姓尚未休养生息,如何能与倭寇开战?” “是啊, 陛下,”有了郁弈航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劝说道。 刘如是道:“陛下,倭国与我大安素来交好, 此事指不定只是民间海盗所为,还是弄清楚才好, 免得贸贸然开战,伤了和气事小,被天下人指责事大。” 章桁轻笑了一声,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冷笑着说道:“二位大人所言亦有道理,但是此等罪行岂能是个人所为, 诸位大人莫不是真以为那些上岸的倭寇海盗背后没有倭国在指使吧?况且, 与蛮子交战, 我大安大获全胜, 所获不菲, 尚有余力,如果不趁此机会狠狠地教训倭寇一番,难不成要养虎为患,等倭寇兵强马壮了,再和他们打战吗?” 章桁的话有理有据,反驳得刘如是和郁弈航二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黄晋中心里暗道,这些人好生蠢笨,陛下早就将罗英豪捉拿归案,而在今日的宴席上说出此事,明摆着是要战不要和。 况且,以如今大安的军事实力,要对付倭国想必是绰绰有余。 只消带上几箱“震天雷”,就能把倭寇打回老家! 黄晋中哪里明白郁弈航和刘如是这些人未必不懂这个道理,但是旧党一派一向是主和,他们不比新党,多数都是年轻人,朝气蓬勃,有的是精力去建功立业,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早已精力不足,如何能比得过新党? 倘若打起战来,势必是新党的人建功立业。 到时候,新党的势力越来越兴盛,而旧党则越来越示弱,此消彼长,日子久了,恐怕他们都得挪位子给那些新人了。 他们这些人多半都是摸爬滚打,从不入职的小官爬到今时今日的这个地位,叫他们如何能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 但是,形势比人强。 徒源主战的态度本来就很坚决,更何况,他和章桁、贾赦准备了许久,为的就是今日,如何会因为旧党一派的几个话就动摇了主意。 徒源摆了摆手,道:“好了,都别吵了,朕意已决,这战必须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郁弈航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无奈地闭上了嘴。 徒源的命令很快就传遍了全国,所有大安的百姓都为倭寇的所作所为愤慨不已,恨不得能生食了倭寇的肉,生饮了倭寇的血。 举国上下本就在打败蛮子的极度兴奋当中,此时此刻,竟没有人敢说主“和”。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贾赦通过报纸进行舆论宣传的原因,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倭国着实让人恶心。 比起世代就是大安仇敌的蛮子,倭国本是大安的臣属国,大安每年都赏给了倭国使臣不少金银财宝,几乎可以说是待倭国不菲了,但却没想到,他们的好心却是养出了一头觊觎着大安的恶狼来! 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情,叫人更加恶心! 福建沿海某个小村庄。 虽然是在年节,但是村庄里头却没有一丁点儿过年过节的喜气。 各家各户都门窗紧闭,如果不是看到烟囱里头冒出来的袅袅热气的话,想必到这里来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空村子。 这村庄叫做林村。 从这名字不难看出这个村子里多半都是姓林。 此时,在村子里正的屋子里,聚集着村子里各家的男丁。 里正一脸愁眉苦脸,他捧起桌子上的茶盏,却又不喝一口,半晌后又把茶盏给搁下。 他清了清嗓子,“大家伙,今儿个来,想必也知道我叫你们来是为了什么。” 众人苦着脸互相对视了一眼后,点了点头。 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这次里正召集大家来的原因,自从上次倭寇到村子里掳掠了一番后,他们村子里损失惨重,那些倭寇比蝗虫还可恶,能拿走的都被抢走了,抢不走的就烧了,若不是他们及时从山上跑下来救火,今年过年恐怕连家都没有了。 “三伯叔,那些倭寇真的又来了?”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开口问道。 众人都忍不住用期待的眼神朝里正看去,希望从他口里能得出一个否定的回答。 里正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下头,“他们又来了,距我们十里地的许家村前几日才被抢了一回,据说还被杀了不少人呢。” 众人听到这话,心里头又怒又惧。 怒的是倭寇毫无人性,简直就是畜生。 惧的是倭寇人多示众,手段又格外阴险,叫人防不胜防。 好几次,他们这些村子都联合起来,想要把倭寇一网打尽,但结果都叫倭寇得知了消息,不但没有中他们的圈套,反而还将计就计,设了个局,坑了他们。 他们的好些兄弟、家人都是死在倭寇手上。 “二爷爷,难道朝廷就不管这事吗?”一个年纪稍微年轻,穿着一件破破烂烂棉袄的年轻人忍不住问道。 里正叹了口气,“朝廷,朝廷怎么管!你别忘了,咱们这边的官都是些贪官,一个个只知道吃拿卡要,遇到这种事,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难道忘记了?刀老大是怎么被抓进京城的?不就是他们要找个替死鬼,才抓了他的吗?” “难道——就真的要等死吗?”有人满腹怒气的说道。 里正没有说话,他沉默地捧起茶盏喝了一口,却食不知味,根本没心思去品这茶是好是坏。 一个人命都要没了的时候,是不会在乎喝的茶是好茶还是粗茶。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众人正苦闷地出神忧虑以后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里正的眼睛里掠过一道厉色,喝问道。 他们事先早就和家里人说过,没有特殊情况绝对不能来打扰他们。 这会子时候是谁会来敲门? 里正冲着刚才说话的那年轻人使了个眼神。 那年轻人会意地点了下头,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旁边,从窗户翻了出去,摸向了门口。 屋子里众人屏息凝气,有的人的太阳穴突突地直跳,有的人脖子上暴起青筋,有的人捏紧了拳头,就等着那个年轻人的信号,好做出应对来。 外头传来一阵打斗声,随后又是一声惊呼声。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捏着拳头就要往外冲。 突然,门被打开了。 那年轻人兴高采烈地拉着个人走了进来,“没事,是熟人。” 里正和其他人都朝那年轻人拉着的那人看去。 “刀小子!”里正惊喜地喊了一声。 “诶,林爷爷。”刀启明脆声应了一声,爽朗地说道:“您老人家身子骨可好。” “好!好!”里正惊喜过望,拉着刀启明打量了一番,“你这孩子跑哪里去了!” 自从刀老大出事后,刀启明也就跟着没了踪影,众人寻了一番后,都寻他不到,就以为他是出事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好小子,这身衣裳可真气派。”有人拍着刀启明的肩膀,欣慰地说道。 “林大叔,您也在啊,大家伙怎么都在这里?”刀启明惊讶地环顾了下屋子里的众人后说道。 里正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刀启明的肩膀,“刀小子,一言难尽啊。” “到底是什么事?”刀启明见众人的脸色也跟着阴沉了下来,连忙追问道。 “倭寇又来了。”里正满怀着愤恨地说道。 “倭寇来了?”刀启明眼睛一亮,他抚掌,露出一个冷笑来,“来得正好。” “刀小子,你一个人就别狂妄了,那些倭寇那么多人,我们村的人加起来还对付不了他们,你能拿他们怎么样?”有人悲愤地说道。 “是啊,刀小子,林爷爷今晚留你吃一顿好的,明日你赶紧走吧,我们这些人的家安在这里,不能走,你可以走的就不要在这里久留了。”里正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不,林爷爷。”刀启明笑道:“我不走,你们难道就不好奇我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吗?” “去了哪里?”刚才那出去探查的年轻人询问道。 “去了京城。”刀启明说道,“我爹没死,那大理寺卿章桁还了我爹一个清白,我这次回来,可不是逃回来的,是有要事在身。” “什么事?”其他人疑惑地问道。 刀启明笑了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但这笑却透着一股森冷,“拿倭寇的狗命!” “别冲动了,刀小子,就凭你们爷俩,怎么能对付倭寇?”里正叱道,“你爹也是,既然保住了命,就不该回来。” “林爷爷,你错了,我不是自己来的,咱们这儿的事,陛下已经知道了,他命黄将军率领三千精兵前来讨伐倭寇,咱们的血债这次一定能叫倭寇还清了,而且我现在也是一名副将,这次来,我是特地来请诸位兄弟帮忙,咱们一起来对付倭寇!”刀启明掷地有声地说道。 第120章 众人沉默了下, 互相对视了一眼。 那里正从椅子上起来, 难以置信地看向刀启明, “这是真的?刀小子, 你可别唬我?咱们这儿的官员都把这事瞒得死死的, 陛下怎么能知道呢?” “林爷爷, 您还不知道吧,那些个贪官都已经被抓了,陛下已经把事情弄清楚了, 咱们的仇,终于可以报了!”刀启明一说到这里, 眼里就掠过一丝恨意。 那些倭寇为非作歹, 在他们这附近不知杀害了多少无辜的老百姓, 然而,善恶到头终有报,眼下,终于到了他们的死期了。 里正仍然不敢相信,但是紧接着到来的黄将军和亲兵们却叫他不得不信了。 众人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情不自禁地围着黄晋中, 却不敢上前。 他们虽然是乡下人家,但全天下现在谁不知道黄将军的大名, 谁不晓得他的英勇。 “诸位乡亲莫要客气,本将这次打倭寇还需要诸位帮帮忙, 寻些好手前来相助。”黄晋中很聪明, 他虽然打了不少胜战, 但却知道骄兵必败的道理,他向来打得都是陆战,这回打水战,可不能依样画葫芦,徒源虽然给他的精兵都是挑选的擅水性的人,但是要论水性,还得是这些从小就靠海吃海的人水性最好了。 “黄将军放心,老朽必定会号召四周的村子,寻那些青壮力来给黄将军帮忙。”里正激动不已地说道。 他们这些人早就对倭寇恨之入骨,谁没有个亲戚或者家人被倭寇屠杀过,如今有这等报仇的机会,一个个都拍着胸脯保证,必定会照足了黄晋中的吩咐去办。 “是啊,黄将军,我的脚力快,今夜我就去四周的村子游说他们,等明日一定给黄将军一个好消息。”那年轻人摩拳擦掌地说道。 黄晋中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年轻人激动得脖子都涨得通红了,既骄傲又自豪。 黄晋中看着众人的神情,心里默默点了点头,这打战,光有精兵和武器是不够的,如果其他的村民们都和这个林家村的村民一样配合,想来这回一定能把那些倭寇打得抱头鼠窜。 “林将军,今夜若是不嫌弃,就在老朽这里睡下吧,老朽这就命人去把屋子收拾干净。”里正是个老人精,一眼就瞧出了黄晋中神色中的憔悴,他心里头感动不已,倘若不是真把这事放心上,哪个大官会在舟车劳顿后立即着手办理此事。 “那就叨扰老丈了。”黄晋中笑呵呵地说道。 众人商量毕,各人各自回到家里,都忍不住和家里人说起这事。 各家各户都喜不自胜,有人高兴得落泪,忙拿着好吃的好喝的送到里正家里,有人连忙去把这好消息通知到亲戚家里去。 这个地方的人实在是苦久了,年年岁岁都担忧着不知哪日又有倭寇上岸来掳掠,没有几个年头是好过的,他们倒不是什么窝囊废,不管男女老少都是有血性的,但是双拳难敌四脚,倭寇人多势众,又往往出其不意,他们是有苦难言啊。 到了翌日。 天还没亮,黄晋中打惯了仗,习惯了军队里头的作息,不到卯时就起身了。 昨夜他睡得很香,里正估计是把家里头最好的被褥都拿给了他,一整夜,黄晋中都睡得很安稳。 黄晋中蹑手蹑脚地起来,生怕吵到其他人。 他的耳朵忽然动了下,外头隐隐约约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和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黄晋中皱了皱眉,拿起枕头旁边的佩刀,几步一迈,就到了门口,他的身材很壮实,但刚才这几个动作却很轻,轻到连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大门紧闭着,黄晋中眯着眼睛,从门缝里往外看去,见到外头攒攒的人头,不由得吓了一跳。 他愣了愣,第一时间是以为倭寇来了,但随后看到昨夜见到的那年轻人,顿时心里松了口气。 黄晋中推开了门。 寂静得等候在院子里的众人立即就听到声响,朝他看了过来,见到是他后,众人脸上露出了敬仰和激动的神色,“黄将军!” 那年轻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冲着黄晋中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后,道:“黄将军,小民不辱使命,昨夜已经到各村通知,这都是各村子里水性最好的兄弟们,都希望能跟随黄将军痛杀倭寇!” “是啊,请黄将军带领我等痛杀倭寇!”众人齐声挥舞着拳头喊道。 一时间,喊声震彻云霄。 黄晋中看着众人,心里头顿时又涌出了无限的豪情壮志,有这么些百姓支持,就算那倭寇再狡猾,这一战,他们大安也将必胜! 哗啦啦—— 数声船桨划船的声音同时响起。 大风将船帆吹得绷进,船上几个男人正在甲板上极目远眺,看着不远处的陆地。 如果里正他们看到这些男人,一定会认出这些男人是谁。 他们身上都是浪人打扮,腰间佩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贪婪如同恶狼一般的神色。 “太郎君,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大安了。”其中一个浪人放下手来,说道,“最近是大安人刚刚过完年,每家每户都会有很多吃的喝的,我们这回可得把东西都抢走!” “哈哈哈,竹助君真是贪心啊,还是留点儿东西,免得饿死那些大安人,咱们以后才能更经常来抢不是吗?”那个被叫做太郎的男人哈哈笑着说道。 “是啊,这回你们可别杀死太多人了,不然的话以后我们抢谁去!”旁边一个地位稍高的男人说道。 几个人讨论得欢欢喜喜,说到兴奋处还手舞足蹈,仿佛那些粮食和金银财宝都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船只上面的其他人也都互相讨论着这事,他们这些海盗已经不是第一次上岸打劫了,自从前几年开始,就时不时地骚扰这些村子,在一次屠村后,还担心大安会派军队出来对付他们,但是在发现并没有任何动静后,他们就彻底地放了心。 在他们的心里,早就把这些村子当作他们的“家”了,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就在这些倭寇海盗们得意洋洋的时候,两边的草丛中有人密切地监视着他们的动静,不久,从草丛中窜出两道身影,前去报信。 “报告将军,已经探查到倭寇已经来了。”探子敬了个礼后,说道。 黄晋中放下手中的木/仓,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冷笑,他拍了下桌子,“来得好,这叫做自寻死路,传令下去,所有的老弱妇孺都撤到山里头去,咱们这回来个瓮中捉鳖,抓他们个措手不及。” “是!”那探子激动地应道。 不到一炷香时分。 早已经准备好的老弱妇孺都连人带东西撤退到了山里头去。 村子里剩下的只有埋伏的精兵和各种各样的陷阱。 众人摩拳擦掌,激动不已,就等着倭寇海盗们上了岸来自投罗网! “太郎君,到地方了。”船只缓缓地在岸边靠了岸,一个浪人高喊了一声,从船只上跳了下来,随后其他人也跟着他纷纷从船上下来。 “啊,真怀念啊,这地方。”有人装模作样的说道。 “哈哈哈,是啊,要是我们国家能够打下这些地方那就好了,那时候,这些地方就是我们的了。”太郎野心勃勃地说道。 其他人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等天皇陛下拿定主意,我们国家富裕了起来,这片肥沃的土地到时候就是我们的了,说不定,陛下会奖赏我们,把这片土地赐给我们呢。”那竹助说道。 众人听到这话,不由生出了野望。 一行人说说笑笑,仿佛到了自己家里一样,他们都被往日的那些成功冲昏了头脑,以为这地方已经是他们的了,上了岸简直就跟回到家一样。 几百个海盗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林家村。 要说这些海盗,也都是够精明的,这方圆百里,就是林家村最富裕,故而他们这些人,每次来,都是先抢劫了林家村,再去周边扫荡。 一个村子都没有放过。 比起蝗虫更加蝗虫。 “来了。”探子悄悄摸摸地做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即都心领神会,按照黄晋中的吩咐埋伏在各个关键的地方。 倭寇们屠杀了他们那么多的亲戚家人,抢走了那么多的粮食,今日,就是他们这些人血债血还的日子! 所有人握紧了手中的刀,眼睛瞪得大大的,等着那群不知死活还在载歌载舞的倭寇们走入这个陷阱。 “懦夫们!我们来了!”一群倭寇浩浩荡荡地朝着村子入口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为首的冲在了前面,他哈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在空中挥舞着冲了过来,其他的人也都哈哈大笑着拔出了刀。 他们这些人显然没有把这里的村民放在眼里。 有些人甚至还漫不经心地连刀也不拔,分明以为这里的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他们掳掠。 但他们,错了! 第121章 “有些不对劲。”太郎拉住了旁边的几个浪人, 皱着眉头说道。 “有什么不对劲?太郎君实在是太多疑了。”其他的浪人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甩开了他的手,大阔步地往前走。 他们实在是被以往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以至于没有发觉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危机。 “人都到哪里去了?”竹助一脚踢翻了地上的一个簸箕, 吵吵嚷嚷的喊道。 “估计都躲在家里吧。”旁边的人说道。 “那咱们就散开来抢吧,抢到多少算多少, 等会儿在这里集合!” 众倭寇就等着这句话呢, 一听到这话, 就立即四散开来。 黄晋中等人也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躲在屋子里埋伏的众人忍不住屏息凝气, 他们的陷阱都已经准备好了, 就等着这些人进屋了。 竹助心眼多, 一下子就挑中了一家看上去比较气派的大房子。 也是他倒霉了,这么多屋子不挑, 偏偏挑中了这个黄晋中和亲兵们埋伏的地方。 “咳咳咳!”竹助一脚踢开了门,却被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 他大声咒骂了一句,用刀子在四周划拉着, 像是在发泄脾气。 “啊!银子!”竹助一眼就瞧到了墙角处大坛子后露出来的一锭银子, 眼睛顿时亮起,朝那地方跑了过去。 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摸到那锭银子, 就被从坛子里钻出来的刀启明狠狠地打了一拳。 这一拳正中了他的脑门,打得他眼冒金星, 脑袋轰的一下, 脚下发软, 一个踉跄, 直接倒在了地上。 刀启明一把擦了下脸上的水,骂咧咧地冲着那躺着地上人事不知的倭寇呸了一声。 与此同时。 其他屋子里也接连发出惨叫声。 得手的人丝毫不恋战,立即就跑到了其他的屋子里去帮忙。 不到半个小时。 所有的倭寇毫无例外都被抓了起来。 “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太郎就知道自己预感不会出错,他们这回是中了大安人的陷阱了。 “我们要干什么?”刀启明拿着刀露出了一抹冷笑,“我们要有仇报仇!你们这些倭寇不是很嚣张吗?不是说我们大安人都是懦夫吗?怎么现在一个个都在发抖啊?” 众人里三圈外三圈地把那些被绑起来的倭寇围在裙子里,有人眼中带着杀意,有人脸上带着冷笑。 “你们要是敢对我们动手,难、难道就不怕你们大安的皇帝发怒?要、要知道我们可不是大安人。”太郎是这群人当中最聪明的,当然也是心机最深的,不然也不会从秘密接到天皇的命令后就让自己的手下们开始学习大安话了。 黄晋中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那些倭寇,冷笑了一声,“发怒?呵呵,我等正是陛下下令前来诛杀你们的,你们倭国当面一套背面一套,难道真以为我们陛下好糊弄吗?” 众倭寇听到这话,顿时都软了。 一个个满头大汗,他们之所以敢在这里如此放肆,依仗的不过是因为这地方的官员不追究罢了,如今听闻这事已经被大安皇帝知道了,一个个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他们虽然口口声声说想要侵占大安的国土,但也都知道以如今他们的国力对上大安不过是送死罢了。 “来人啊,把这些家伙都给我堵住嘴巴。”黄晋中一挥手,下了命令。 众人应声道了声是,拿着破布上去,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巴,其中不少人趁机发泄怨怒,对一些仇人大打出手,黄晋中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现在有这么多倭寇在手上,就算是开战,也有足够的人证能够让那倭国的天皇说不出诡辩的话来。 “黄将军来消息了。”徒源拿着手中的信纸,脸上带着笑意说道。 一瞧见徒源脸上的笑容,贾赦和章桁就知道黄晋中的计划应该进展得很顺利。 果然,书信中黄晋中的确是报了一连窜的喜讯。 他先是讲述了如何擒住倭寇,如何以俘虏向那日本天皇问罪,又是如何用各种新型武器打败倭寇,不到半个月,他已经从倭国的沿海一直打到了内陆地区了。 倭国方面虽然依仗着地形的优势,但是因为倭国本就日久受大安的熏陶,不少人早就有投诚之心,黄晋中又老成深算,兵不血刃就攻占了好几座城池。 贾赦和章桁看罢了书信,都忍不住露出了一丝高兴的笑容来。 “黄将军这回可真是叫朕刮目相看。”徒源笑着背着手在御书房里来回走着,他实在是高兴极了,作为君王,最大的功绩莫过于开拓疆土。 倘若黄晋中能够把倭国彻底打下来,那日后大安的国土又可以拓宽不少了。 “陛下,此等喜事理应和朝臣们分享才是。”贾赦说道。 “朕也正有此意。”徒源颔首道,他本来学的是权衡之术,建明帝教导他无论何时都不能让一党过于势大,而另一党过于势若,但徒源很快发现,旧党的大臣们根本毫无进取之心,只有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的心思,就算他有意抬举他们,他们也无法像年轻人那样肯拼肯为。 “不过,朕现在还有个想法,怕朝臣们反对。”徒源顿了下,说道。 他虽然这么说,但是从他的语气却能听得出,他早就已经拿定了主意,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反驳。 章桁了然地问道:“陛下的想法是?” 徒源回到龙椅,他掀开衣袍坐下,神色严肃地说道:“朕想重开海贸。” 大安沿袭的是前朝的制度,闭关锁国也在其中,民间虽有海贸,但毕竟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更何况隔三差五地就被整顿一回,这海贸就跟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 要重开海贸绝非易事,毕竟这件事牵扯到太多的利益,一开海贸,就意味着不但大安国土内的商品会流出国外,而国外的商品也会流入大安内。 对于大安的士大夫阶层来说,他们的家族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生意,重开海贸自然而然就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 绝大多数的官宦都不愿意重开海贸的原因就在于大安的国土辽阔,仅仅只是大安的生意,就足够他们赚钱了,而且他们的身份也会给他们家族提供便利。 如果开了海贸,对他们来说是弊大于利。 而对于普通商人来说,他们的竞争优势相对来说弱于官宦,但是胜在敢打敢拼,这些人才是真正会从海贸中获利的人。 “陛下拿定主意了?”贾赦问道。 “朕已经决定了。”徒源斩钉截铁地说道,重开海贸是利是弊,绝不是一时能分得清的,但他愿意冒这个风险,除却堵不如疏的缘故外,未必没有冲着从海贸中捞取利益的念头。 “如果陛下决定,那微臣有一谏言。”贾赦说道。 “贾卿家请讲。”徒源顿时来了兴趣,他看向了贾赦。 贾赦道:“倘若重开海贸,那么会遭到不少大人反对,陛下不妨先提出全面重开海贸的提议,想来必定会有诸多大臣觉得不可,陛下可略作为难,假意后退一步,在沿海一带航运发达之地开启海贸,想来这样便没有人敢反驳,而且重开海贸兹事体大,以些许地方略作尝试,倘若可,则可大为推广,倘若不可,则可对此进行调整,不至于影响太大。” 徒源边听边点头,他的嘴角露出了些许笑意,“贾大人这主意好,就这么办。” 章桁忍不住瞥了贾赦一眼。 贾赦对上了他的视线,眨了下眼睛。 “恩侯这手段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出了殿门,章桁带着笑意对贾赦说道。 贾赦笑了下,“章大人这话可就抬举我了,要从章大人这儿出师,学生怕是还早着很呢。” “这话从何说起?“章桁戏谑地问道。“要知道刚才恩侯的那计,就连我也觉得惊为天人。” “不过是侥幸想出来的罢了,”贾赦坦诚地说道:“比起大人来,远远不如,就好比大人欠我的那件事,可是到如今,都还没下落呢。” 一提到这事,章桁的眼神就忍不住飘远了。 他咳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道:“那事啊。” “可不就是那事?”贾赦眨了眨眼睛,“眼下倭寇迟早也要被黄将军打败了,章大人是不是也该践行诺言了?” 说实话,章桁并没有试图拖延的心思,但是每次到了这关头,他的心里头就七上八下的,浑然不像平时那么冷静,做起事来也不像平时那样果断。 任何再聪明的人碰到情这一字,都要糊涂了脑子。 否则,以章桁的聪敏,早该从贾赦的态度中觉察出他的心思。 只可惜,章大人平时的那些心计碰上了这种事,顿时就和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两样了,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在这里说话,章大人估计难以开口,”贾赦很体贴地阻断了章桁的退路,“不如这样,今夜横竖无事,我去蹭大人一杯茶,顺便慢慢地听大人讲讲这事。” 章桁退无可退,只好点了下头。 横竖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干脆就直说了! 第122章 完结上 章府书房。 贾赦和章桁对面而坐。 章桁心里头记挂着贾赦说的事,手头上的事难免就没那么留神, 不经意间把茶倒了出来, 洒到外面去。 贾赦看在眼里,心里头暗笑, 用拳头抵着嘴唇轻咳了一声, “大人!” “啊?”章桁抬起头来, 茫然地看着贾赦。 “茶洒出来了。”贾赦眼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坏笑,手指指着茶盏说道。 章桁低下头开一看,可不正是, 他连忙把茶壶放到一边,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喝茶吧。”章桁拿起一杯茶盏来,说道。 贾赦不急不慢地拿起茶杯来,横竖如今鱼已在网里,想来是跑不出去的。 “好茶。”贾赦轻啜了一口,叹息着说道:“大人的意中人可就有福了,能日日夜夜喝到大人的好茶。” 章桁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隐隐觉得他好像是知道了什么, 但见他又好像是随口一说的模样,心里头又有些不肯定了,便试探着轻笑了一声, 道:“那恩侯的福气可就不小了。” 贾赦心里头咯噔了下, 像是被猫咪挠了下心似的, 心里头暗暗窃喜, 他撩起眼皮看向章桁,见他神色淡淡的,不由得忍不住追根究底地问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章桁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贾赦的确是猜中了他的心思了,他咬牙切齿,心里头又气又高兴,气得是贾赦明知道他的心思却故意一直吊着他,非要逼他说出那些令人羞赧的话来,高兴的是贾赦的态度显然也是心悦于他。 章桁这小半辈子也就喜欢了贾赦这么一个人,能两情相悦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他暗暗咬牙,这恩侯实在是叫人又爱又恨! 贾赦愣了下,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心里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大人,可不能耍赖!” “我哪里有耍赖?”章桁眨了下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恩侯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老狐狸!贾赦心里头暗恨不已,自己刚刚那话实在不该说的,就该等他把话说了再说才是,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如何肯乖乖就范! 其实,贾赦心里并不是非得听章桁说出那些话开不可,只是他知道以章桁的性格,他们在一起以后,要想从他嘴里撬出那些话,怕是难上加难。 眼下,不趁着这个机会逼他说,岂不是白费了好时机? 不过,既然章桁不肯说,自己说也便是了。 贾赦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也快三十岁的人了,自然不会拘泥于这些,他唇角轻轻勾起,笑着说道:“我自然是把大人当作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 章桁愣了愣,一抹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子,还有不断往下蔓延的趋势,他红着脸,眼神飘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是。 这、这恩侯也太过于直接了! 章桁没想到贾赦竟然会打直球!这样的话也太犯规了! 叫他怎么接? “大人呢?”贾赦看到章桁这模样,不由露出一丝痞笑,凑上前,逼问。 章桁的额头上都沁出了汗,他咳了咳,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我也是。” “大人说什么呢?学生没听清。”贾赦哪里肯让他这样就含糊过去,何况章大人这等模样,也不知以后几时才能见到,不趁着此时大饱眼福,岂非对不起自己。 章桁眼如水墨,流转之间风采尽显,他伸出手捏着贾赦的下巴,决定堵住这张“讨人厌”的嘴。 虽然是蜻蜓点水,但是于两人却是开天辟地迈出的头一步。 伶牙俐齿的贾侍郎摸着嘴唇,发呆着被送回了家。 回到府上,半晌过后,贾赦忽然爆发出一声叫声。 亏了!亏了! 他刚才竟然没去看章桁的表情,这、这可是他的初吻,也应该是章桁的初吻! 贾赦抱着枕头扎心了半宿才勉勉强强逼着自己睡着。 等明日他一定要叫章桁把那句话说出来不可! 然而,贾赦的主意注定是实现不了的。 缓过来的章桁手段老练,技巧娴熟,每每都成功地用技巧哄骗了贾赦说出他想听的话,至于贾赦想要他说的话,章大人表示他更愿意用实际行动来表示。 对此,贾赦每次回过神后都咬牙切齿。 这姜还是老的辣,老狐狸章桁可真是不好对付! “老狐狸?”章桁挑起眉头来,眼神朝贾赦一斜,贾赦两腿顿时有些发软,这个混蛋,每次这个表情过后都会在某个地方狠狠地“教训”他。 “没有,我是说您老谋深算!”贾赦立即改口,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坏话以后还是背着说比较好。 “老谋深算?”章桁微微眯起眼睛。 贾赦捂住嘴巴,糟糕!他忘了最近章桁最忌讳的就是“老”这个字了,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什么不好,偏偏说了这个。 “唉,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我估计你之前想的那件事恐怕可不能够办了。”章桁唉声叹气地说道,他样貌生得本就风流,做出此等姿态非但不矫揉造作,反而叫人心里头痒痒的。 贾赦明知他是故意做出此等姿态,偏偏每次他都自投罗网,“大人,我错了!” “你哪里错了?”章桁勾起唇角看他。 贾赦道:“我错在说错话了,大人一点儿也不老。” “哦?那刚刚老谋深算?”章桁戏谑地看他。 贾赦说:“是我说错了,大人才华横溢,算无遗漏才是。” 章桁这才满意了,他笑着对贾赦招了招手,附在他的耳旁把他的计策说了出来。 贾赦边听边点头,眼睛里带着笑意。 二人气氛融洽,倒像是要把那二月寒冬给消融了似的。 贾赦之前想的那件事无他,乃是他的婚姻大事。 自打新帝登基,大安朝日渐稳定,他身居高职,又年少有为,不少人家都惦记上了他,贾代善夫妻最近都旁敲侧击要给他找个媳妇。 贾赦拒绝了好几次,但是男大当婚,如果不想出一个干脆利落解决此事的办法,他迟早还是要被这件事烦死的。 但贾赦又不能告诉贾代善自己和章桁在一起了,在现代同性恋都尚且有很多人不能接受,在古代,这件事就更加很少有人能接受了,贾代善年纪又大了,如果知道这事,一时被气到,出了什么问题,贾赦担当不了这个责任。所以贾赦就找上章桁商量此事。 章桁也的确没有辜负贾赦的期待,想出了解决的办法了。 第123章 完结下 “舅舅和贾大人要去海外?”徒源惊诧地看着章桁和贾赦,现在倭国已经打得七七八八, 这段时间陈家也从海外寻找回来了不少物种, 国库也因此充实了不少,徒源最近就开始谋划要开启海贸的事, 但是要进行这件事的同时, 他还需要一些人去海外考察, 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好以此来决定到底该如何对待那些国家。 这些人选至关重要,出海一趟不容易, 就算是有了新航船,也是存在着不少危险,毕竟大海上的危险是无法预料到的,不仅如此,挑选出这些人还要考虑是否忠心,要是被收买了,那损失可就大了。 徒源最近就是在为这件事发愁,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章桁和贾赦二人,因为这件事是件苦差事, 而且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够完成的,少说也得花个五六年时间。 “舅舅,怎么突然就想到要去了呢?”徒源不解地看向章桁, 道。 章桁笑着说道:“也不是突然, 我本来就是有意要云游四海的人, 如今既然有这差事, 我和恩侯一起去,也算是趁机休息下。” 徒源看了他和贾赦一眼,模模糊糊中像是明白了,他点了下头,道:“既然舅舅这么说的话,那朕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要带什么人去,舅舅列个单子,朕都准了。” 贾赦心里松了口气,只要徒源答应,贾代善那边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等他们两个走了之后,徒源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他想了半晌,最后摇着头,笑了笑。 舅舅开心就好,至于其他的,也罢了。 说通了徒源后,回到荣国府,贾代善果然就好说话多了,他只是惋惜了下出国立功的机会远远比不上在国内,贾代善虽然致仕了,但是眼光依旧老练,比起旧党那些固步自封的人来说,他更能看得到大安如今的进步突飞猛进,国力日渐强盛,这已经是不可逆转的。 与此同时,大安也在渐渐地发生改变。 这些改变无论是好是坏,都不是能够一下子就说清楚的。 但唯有一个道理是正确的,那就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开元二年。 “晨曦号”船从大安帝都启航,当日前来送行的不但有徒源并文武大臣,更有京城百姓相携前来送行,浩浩荡荡数千人。 于那时那刻,知道这艘船即将改变历史的人不多。 但是,自此之后,“晨曦号”牢牢地刻在了历史上。 这是世界上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环游世界的船只,有人曾说章桁和贾赦这二人给大安立下的功劳之中最重要的便是亲自航行手绘了世界地图,也有人说他们的行为是罪恶的,因此,自此之后,长达数百年,世界各国都莫不面临着大安的贸易威胁。 无数的金银从世界各国被输送入大安,在大安诞生了世界上第一所大学、第一个银行、第一个电话…… 自此后百年,大安牢牢地占据了世界第一强国的位置,百年后,大安更名为中国,此名之意乃是世界之中的意思。 第124章 番外 S市,连绵细雨, 雨不大, 但是雨丝又细又密,伴随着迎面刮来的风飘洒, 倒是把所有赶来的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这个时候, 最舒服的事本该是舒舒服服地回到宿舍, 洗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慵懒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才对, 但是此时工作的所有人却没有一个叫苦不迭,更没有一人想要回去。 他们是一对考古队,花费了五六年研究贾恩侯与章桁出海航行一事,这是个大课题,虽然中国国内关于这件事的研究资料不少,但是由于当时这件事乃是国家机密,故而有不少事情到现在都仍然是一个谜, 就比如说他们的航船技术到底从何而来? 光是这个问题,就在学术界内有不少的看法, 有的说是沿袭前朝,但是前朝的航船技术根本就比不上大安,跟大安的航船技术相比, 前朝的那些航船就好像小娃娃一样;又有的人说是当时私自海贸的商人们从国外偷偷窃取来的, 这个说法就更可笑了, 因为当时大安的技术可以说是领先世界至少一百年, 如果真是窃取的,那么那个国家不可能会隐瞒这件事。 因此,就有人大胆地提出一个猜想——或许是更高级的文明提供的。 这个猜想虽然可笑,滑稽,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却因为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点儿,而隐隐成为了圈子内的主流思想。 这听上去或许很可笑,但是的确是如此,就连政/府对此也是保持默认的态度。 毕竟大安的崛起实在是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从闭关锁国的愚昧国家不到短短一年,大开海禁、鼓励贸易、兴修水利、推进基础教育,它的进步已经不是在一步步走,而是在起飞了。 当时的人或许深处其中,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后世人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却吃惊得合不拢嘴巴。 这已经不是开挂了!这就是挂逼自己! “快,小心点儿。”年近六十岁的刘绍安紧盯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一口棺材抬了起来,下雨天本不该进行这种操作,但是这个地方将会有很大可能性会发生泥石流,所以他们只能争分夺秒地抢先把这个发现的坟墓开出来。 这个坟墓的主人在开元时候不过是个小官罢了,但是,他却曾经参加过全世界最著名的“晨曦号”,而且还和贾恩侯关系匪浅,单是这两个消息,就值得这些人激动不已了。 倘若棺材之中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那么这些年的奔波都值得了。 棺材被起了出来,很快就被送上了卡车,送往了研究所。 在研究所内,所有收到消息的人都匆匆忙忙地赶来,弄不好,这就是一次改变国内学术圈的大事件,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看着棺材盖被缓缓地打开。 在里面是一具栩栩如生的尸体,尸体很快就被移送到专门的地方进行保管,而棺材里的其他东西也都被陆陆续续地取了出来。 “那是什么?”有人指着棺材里被褥底下露出一角的纸张,惊呼出声。 刘绍安朝那看去,呼吸不由顿时一滞,他连忙吩咐了人取了专门用来保存纸张的器物过来,他的手脚因为激动而忍不住发抖。 有纸张,上面就有可能有字,这或许——真的是一次改变世界的发现! “这是日记?”刘绍安看着被封存在真空袋子里的厚厚的书,惊喜地捂着嘴巴说道,“快、快去取透视仪来!” 透视仪能够透视纸张,而且能够将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显现出来。 刘绍安隔着透视仪,看着上面的字眼,大安的文字一直沿袭到今天,因此要看懂上面的字并不难,何况这本日记的作者用得还是标准的馆阁体,字正形圆。 “老刘啊,听说你发现了东西!”研究所的所长姗姗来迟。 刘邵安抬起头来,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对!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这本日记竟然是那小官从上船的第一日一直写到航船归来的时候,这下——真的不得了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上了各大新闻的版面,同时在网络上也引起了纷纷热议。 可以说,在中国历史上,普通老百姓最关注的就是开元时间这一段的历史了,因为在这一段历史上,涌现出了许多惊才绝艳的人物来。 且不说建文帝徒源,就是章桁、贾赦、刀启明等人粉丝几乎比现实的流量明星还多。 当然,粉丝多了,CP粉也就多了。 单单是徒源、贾赦和章桁就能够演化出至少十几对CP来。 不仅仅有这么CP,在某点和晋江等各大网站中,穿越穿得最多的也是这三人。 有段时间,榜单上所有的主角都被这三人霸占了。 “卧槽,听说那本日记里头记载了船上不少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桁赦头上有青天 “是真的啊,下午的时候好像会把那日记公布出来,我有个朋友是那个研究所的,他说日记里面发现了个大秘密。”——旅行者速 “什么大秘密?该不会是大安的技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件事被弄清楚了吧?那可就厉害了!”——跪在地上喊爸爸 “你们等下就知道了)”——旅行者速 “刘雨,你要去图书馆吗?”宿舍里,看完报道的叶罗莉取下耳机,对正收拾着东西的刘雨问道。 “去啊,怎么了?”刘雨问道:“用帮你还书吗?” “不是,现在有个报道,是你男神章桁的。要不要一起看?”叶罗莉说道。 “什么报道?”刘雨的动作立即就停了下来,天大地大,都没有男神大,她拉开椅子凑到叶罗莉的旁边。 报道很快就开始了。 刘绍安是那种醉心于学术的人,不擅长打交道,他寥寥几句话应付了记者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分享他们的发现。 日记上面的内容都被制作成了PDF,清楚地显示在投影屏上。 此时,所有的人透过电脑、手机、电视机看着这个新闻发布会上那日记里的内容,都震惊得合不上下巴。 开元二年三月十六 天气晴朗 海上的生活的确如我所料,十分的枯燥乏味,我们在船上航行了有两个月了,好在我们在上船之前带了不少东西打发时间,一副围棋成了船上的畅销货,我很庆幸自己上船前带了几副围棋上来,不然花几百两买一副围棋,那真的是太贵了。 我很快找到了我的搭子,他的棋力很一般,说起来,我真羡慕贾大人能和章大人一起下棋,章大人的棋力是出了名的高,要是能和他下棋的话,那就好了。 我的棋搭子听到我的话,表情很古怪,他看了我一眼,说我恐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章大人每天陪着贾大人都来不及呢,怎么有时间搭理你? 我听到这句话,愣了半晌,章大人陪着贾大人?是我想多了,还是他说错了?怎么感觉这句话怪怪的? 棋搭子瞥了我一眼,丢下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章大人和贾大人是一对。 我懵了! 日记到此截然而止。 但是所有看到这一篇日记的人也都懵了。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官方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