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双龙]问鼎 作者:思乡明月 是问鼎天下,或问鼎武道,还是问鼎情圣? 谁道三者不可兼得。 这是个武侠版的隋末乱世,不当皇帝就别想逍遥—— 可是想当皇帝?单凭家世好还远远不够,有谋略心计也照样会被武道大宗师一掌拍死,还要严防强悍的老爹被旧情人策反…… 不找个靠谱的基友,如何能撑得住?! CP宋师道X寇仲 强强HE,正剧偏轻松风格,JQ与剧情齐飞。 没看过大唐双龙原著不影响阅读本文 内容标签:强强 武侠 江湖恩怨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师道,寇仲 ┃ 配角:徐子陵,婠婠,宋缺,宋玉致,师妃暄等 ┃ 其它:大唐双龙同人,HE,强强,穿越,1vs1 金牌编辑评价 穿越成为大唐双龙世界里的“高帅富”兼“武二代”宋师道,腹黑又有野心的他想要在这隋末乱世里逐鹿中原、问鼎天下。可是前有以“洗脑神功”横行天下的慈航静斋拦路,后有凭“精分大法”搅混水的魔门虎视眈眈,宋师道既要调教他武功绝顶的儿控老爹,还要对抗天命所归的李二,更要寻宝藏、练神功、杀昏君、驱胡虏,实在是分身乏术。所幸他手段了得,一早就把有主角光环笼罩的寇仲和徐子陵收归旗下,从好帮手到好基友,JQ在热血中萌发,天下和基友究竟能不能兼得…… 作者文笔娴熟流畅,武侠风味十足。剧情环环相扣令人目不暇接,人物互动温馨有趣让人会心一笑,更将斗智斗勇、强强碰撞展现得酣畅淋漓,直叫人看文如饮美酒,爽乐回味无穷。 第1章 初见 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映得这方天地正如这混乱的世道一般,处处弥漫着淡淡的血色。 扬州城东,两个衣着破旧的少年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却不是少年人应有的欢声笑语,反而是骂骂咧咧的咄咄抱怨。 “作死的言老大,分明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啊,呸!得手那么大一块玉,居然连一个子都不给我们就抢了去,吃食还要靠我们自己张罗,那我们拜他这个老大干嘛?摆着当爹供奉?!” “哎,我们哪有得选,不拜他做老大肯定会被打死的,拜了至少还保得住我们的小命哩。” “岂有此理,总有一天要让他喝我们扬州双龙的洗脚水才行!” 这两个少年一高一矮,勾肩搭背,显然是一对好伙伴。他们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杂草蔓生的废弃庄园中,极目望去,只见这里大部分的建筑物早因年久失修而颓败倾塌了,只余一间小石屋孤零零地瑟缩一角,穿了洞的瓦顶被木板封着,勉强还能作为栖身之所。 两人饥肠辘辘地走进昏暗的石屋里,因着光暗骤转,他们的眼睛暂时还无法视物。这两个少年正准备摸到石床边、躺上去休息一会儿再张罗吃食,却是忽觉一阵劲风迎面扑来——下一刻,两个少年就被一双乍然从黑暗中冒出来的手掐住了脖颈、抵在石墙上。 背上被撞得有点疼,但对比于骤然间便被不速之客制住要害的恐惧,那点儿疼痛也就不值一提了。 “啊!有鬼——嘎……”喊声才刚刚响起就立刻被扼止在了嗓子里,那脖子上的手乍然收紧,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也涨得通红。 借着从石门外透进来的光,两个少年这才勉强看清眼前掐住他们的这个人,是个略比他们大上几岁的青年人,生得倒是俊朗不凡——但此时他们正给这人掐住脖子呢,哪还会管他长成怎样,先保住小命才是当务之急。再加上那青年的后背上还斜背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黑鞘窄刀,一看即知他绝不是这两个混混少年能惹得起的货色。 两个少年看清了对方,对方自然也看清了他们,似乎因为他们不过是两个无甚威胁的毛头小子,那青年眉梢一挑,便立时松开了手,靠着石门抱臂而立,从上至下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咳喘连连的少年。 “咳,咳……你,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惹我们扬州双龙……我们可是有言老大罩着的你知道不知道?惹到我们你就死定了!”其中一个肩宽背阔、却比他的同伴矮了半个头的少年故作凶狠地吼了起来,但他眼中的惊惶却明明白白地出卖了他。 那青年“哦”了一声,不由得轻笑了起来,说:“扬州双龙和言老大?我全都没有听说过。” “那是你孤陋寡闻……”刚刚说话的那个少年再度底气不足地说着,却是越说声音越低,因为他已感觉到,他的那些小心思在这青年人富有洞察力的目光中仿佛无所遁形,然而他的内心深处终究有一种不愿服输的执着,便硬顶着一口气和这青年对视着。 另一个少年也终于缓过了气来,暗暗用手肘撞了撞他的同伴,鼓起勇气问:“这位大哥,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知你究竟有何指教呢?” 那个矮一点的少年收到同伴的暗示,便不再做声,微微垂下了眼睑,转动着眼珠子暗想到:这人笑起来的感觉倒是颇为温和可亲,希望他不会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坏蛋吧……不过就算真是坏蛋,杀了他们这两个身无分文的小混混也是得不到半点儿好处的啊,大不了他们双龙再拜一个老大好了,就让这家伙去和言老大互掐,说不定他们双龙还能趁机捡便宜呢? “没什么指教,我只是恰巧路过,在这里歇歇脚而已。”说到这里,那青年仿若很不经意地问:“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我叫徐子陵,”高一点的少年说着,又指了指他身旁的同伴,说:“他是寇仲,不知大哥你怎么称呼?” “我姓宋,”青年淡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你们也不用太拘束,方才我莽撞出手,在此向你们道个歉,不知可否原谅于我?”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都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人还不算太坏,他们的小命似乎是保住了,只希望这人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罢。 徐子陵勉强笑道:“当然当然,宋大哥你……你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呢。”他们两个人从小混迹市井,只趴在书院外偷听过几天老夫子上课,哪里谈得上有什么文采学识,这番徐子陵故意文绉绉地说起话来,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引人发笑。 果不其然,那姓宋的青年笑得更欢了,语气更和善了几分,说:“我在家里排行第二,你们还是叫我宋二哥吧。”说着他转过头打量了一下这间石屋,轻叹着说:“这里也真够简陋的了,你们就住在这里?” 寇仲轻哼了一声,说:“是啊,就是一间破石屋,可容不下宋二哥这座大佛。”他故意咬重了“宋二哥”三个字,这赶人的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了,徐子陵又拿手肘轻撞了他一下。 这位宋二哥,其实就是当今天下四大门阀之一的岭南宋阀的少阀主宋师道,他看着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还是“双虫”的未来双龙,笑道:“看起来……你们不欢迎我?”就算双龙再怎么不欢迎,他也是要留下来的——这番宋师道专门来一趟扬州,就是为了要见寇仲和徐子陵的,谁叫这双龙才是天下气运所在的命定主角呢。 徐子陵讪讪地笑了笑,说:“我们这里太过狭窄,而且还落了很多灰……”单单只是看宋师道的穿着,就知道他非富即贵了,这样的一个人,就算真是“恰巧路过”,那也可以去住豪华客栈啊,居然跑到他们这个简陋无比的石屋里“歇脚”?真是怎么想怎么有问题,古里古怪的,还是赶紧送走的好。 宋师道当然不可能让他们俩如愿,只见他收了笑,摇头说道:“非常时刻,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我要在你们这里住上一段时日,还请两位包涵一二。”他这样说着,竟是直接就命令起了寇仲和徐子陵:“眼看夜幕将临,这屋里也没有烛火,你们去弄些树枝来生个火吧。” 宋师道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简直让寇仲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两口——就咬他那张脸,长得俊了不起啊?!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寇仲和徐子陵从小就明白了:苦难的生活总是容易让人成长的,他们两个孤儿在这混乱的世道中摸爬滚打、努力保全小命,又怎么可能没有眼色?纵使现在他们就在“自家”的屋檐下,可奈何这个姓宋的不速之客的拳头比他们硬呢?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双龙也只能乖乖地按照宋师道所说的去做了。 于是乎,寇仲和徐子陵便垂头丧气地到废弃庄园四周捡树枝去了,一边捡还一边挤眉弄眼地低声交流着:“陵少,我们就这样让这个宋二鬼白白使唤?”寇仲给人起别名的能力从来都是十分卓绝的,最初宋师道好似鬼一般忽然出现,还掐住了他们的脖子,寇仲自然是张口就给他安了这么个“鬼”外号。 “仲少,刚刚他出手你也感受到了,肯定是个练家子,再加上那把刀……对上他,我们根本半分胜算也无,除了照做还能怎样呢?” “哼,先是言老大,回家还遇到一只宋二鬼,我们扬州双龙还真是时运不济啊……” 远远地听着两个少年在背后编排他,宋师道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寇仲这外号取得还真贴切,他可不就是“鬼”么。 前世种种尽如烟消,本以为死后万事皆空,却没想到他竟“转世”成了一本书里的人物——或许这不能叫转世,得叫穿越吧。不过他这一世从出生起就是宋师道了,也早就认可了这个身份和这一世的家人们,所以在他看来还是“转世”这种说法比较好一些,他大概只是少喝了一碗孟婆汤而已……再说了,这里的人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所以宋师道也不会只把这世界简简单单地当成一本书。 既然拥有了新生,当然要好好珍惜了:此时正值隋末乱世,未来会有无数可能……人人都知道,乱世出英雄,然而,英雄也要靠努力的——这转世的二十年来,宋师道学文习武勤奋得不得了,终于得到了家人的认可,成为了宋阀引以为傲的少阀主。他更借着宋阀的实力为未来做了不少铺垫,眼看着大戏就要开场,宋师道自然要来到扬州——这一切故事所开始的地方,来找寇仲和徐子陵这“双龙”了。 寇仲和徐子陵很快就抱着满怀的树枝回来了,又摆好了一个火堆的形状,而后寇仲抬起头来看着坐在一旁石凳上、挂着一脸“不劳而获”的讨厌表情的宋师道,干巴巴地说:“宋二哥,劳烦给一下火折子?” 宋师道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伸手往怀里一摸,才想起在之前的一番波折狼狈中,他的火折子早就遗失了……于是宋师道只能顶着双龙亮晶晶的目光,摇头说道:“我也没有火折子。” 寇仲和徐子陵都很失望,这个宋二鬼看起来富贵,想不到居然连个火折子也没有……火折子虽然不贵,但像双龙这种连温饱都无法解决的小混混却也是买不起的,所以他们从前其实很少点火,就算是在冬天,也只能互相依偎着取暖。 但此时此刻,在宋师道的“压迫”下,寇仲也只能苦着脸,认命地拿起树枝准备来个“钻木取火”了……然而近来扬州潮气重,这种方法几乎不可能成功,寇仲和徐子陵默默对视一眼,决定随便摆几个动作敷衍一下这个姓宋的公子哥算了:如果能借此把他逼走去住客栈,那可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于是乎双龙就吭哧吭哧地钻起木头来,然而过了良久,就连天都快全黑了,还连个火星子也没见着,宋师道不禁哑然失笑,走近两人,蹲坐了下来,说:“就你们这样,钻个大半年也生不出火的吧。” 寇仲暗自撇了撇嘴,故作可怜地说:“那也没办法啊,从前我们点一年的火,能成功燃三次都算多的了,只能看运气了,不过宋二哥你的运气应该是很好的吧。” 听出寇仲话里的暗讽,宋师道摇头笑道:“虽然最近我的运气也很背,但总还不至于连个火堆都生不起来。”说着他左右手各捡起一根树枝相互交叉架好,而后暗吐内力,那劲道在树枝的交叉处强烈碰撞,只见“嗖”地一下子,火苗就蹿了起来。 悠悠然地点燃火堆,宋师道看向目瞪口呆的寇仲和徐子陵,笑道:“火已经生好了,不如我们烤点东西来吃?” 第2章 吐血 宋师道当然知道他小露的这一手会给一心想改变命运的双龙带来怎样的冲击,事实上,该怎么得到双龙的好感,在这世上恐怕不会有人能比宋师道更清楚了。 果不其然,寇仲和徐子陵的眼睛都“唰”地一下就亮了起来,寇仲死死地盯着宋师道,激动不已地说:“你……你这是变戏法还是功夫?” 宋师道很自然地说:“当然是功夫。”双龙的眼睛更亮了,可宋师道偏要吊吊双龙的胃口,是以他施施然坐回石凳上,转而说道:“你们不觉得饿吗?” 两个少年千盼万盼才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武功高手”,哪里还能感觉得到饿,都是连连摇头,可是他们的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咕噜噜”叫唤了起来,直接揭穿了他们拙劣的谎言。饶是寇仲和徐子陵的脸皮都不薄,此时也很尴尬地红了脸。 宋师道忍俊不禁地说:“好吧,纵使你们不饿,我也饿了。”他这话一下子就拉近了三人的距离,寇仲和徐子陵一时间都觉得这个公子哥儿其实人还不错。 不过徐子陵却是踌躇说道:“可是我们这里没有吃的……”寇仲终于找到机会还了徐子陵一肘子,又赶忙拍着胸脯保证道:“有的有的,吃食嘛肯定有,宋二哥还请稍待,我们去去就回。”难得遇上一个脾气还不算太坏的高手,说不定就是他们双龙改变命运的契机,又怎么能够不去讨好呢?寇仲现在可一点儿也不觉得宋师道讨厌了,看着他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堆宝藏。 “不必麻烦了。”正在此时,一只飞鸟恰好经过这废弃园子,宋师道屈指一弹,仅凭一缕劲锐的指风便将其打了下来,那倒霉的鸟儿吱吱地摔落在地、还扑腾了好几下,这才彻底没了动静。 两个少年“哇哦”地叫了起来,寇仲乐颠颠地跑过去把那只鸟捡了回来,徐子陵也很机灵地去拿桶打水,顺便准备捡根长树枝回来做烧烤。 寇仲一边殷勤地将那鸟儿拔毛破肚,一边无比热切地说:“宋二哥,你这手功夫真是漂亮极了。如果我和小陵也懂得这样打鸟,那就再也不会挨饿啦!”他话语中那浓浓的羡慕和期盼之意,简直就是溢于言表。 宋师道淡笑着不说话,寇仲等了又等,也没等到宋师道说出类似于“少年你根骨奇佳,不如我教你功夫”这样的圆满回答,心里不由稍稍泄气,但寇仲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问:“那个……不知宋二哥你收不收徒弟?”也不等宋师道说话,或是怕他一开口就是拒绝,寇仲又赶忙补充道:“我和小陵都很听话很乖的,我们会做很多事,而且还很好养……” 寇仲一边绞尽脑汁地说着他们两人的好话,一边眼巴巴地瞅着宋师道,但宋师道竟只是淡笑着回望寇仲,还是一言不发。 两人这般对视着,寇仲只觉得他的心越来越沉,尤其当他听到徐子陵欢快的步伐声逐渐接近时,心里更是酸胀得难受——他和小陵是多么希望能够出人头地、不再过这样的苦日子啊!可是看起来,今夜他们和这姓宋的一番“奇遇”并不能让他们如愿,小陵现在的心情有多好,等会儿就会有多伤心……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的难过呢? “唉,其实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种小混混呢,我们本来就不该奢望的……”寇仲充满希望的眸光逐渐黯淡了下去,头也恨不能埋进膝盖里去。 “不是那样的!”宋师道忽然开口说道,他的语气颇为急促,与他之前淡定温和的表现大是不同,寇仲奇怪地抬起头来,却见宋师道在说完那句话之后,脸色猛地变红,随即他狠狠地一锤胸口,俯身吐出一口血来,脸色又乍然变得惨白。 寇仲大惊失色,道:“你……你这是怎么了?”徐子陵这时正巧走近,看到这一幕,险些把手里的东西都给扔了出去,好不容易手忙脚乱地把水桶和树枝放好在地,他也连忙积极地跑过来“表示慰问”。 倒也不是说,寇仲和徐子陵对于宋师道这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不速之客真能有多少关心之情,只是如今宋师道关乎到他们双龙究竟能不能改变这种作为底层人的悲惨命运——就算宋师道真的快要死了,按照戏文上说的,他是不是也该留下些绝世秘籍啊宝藏啊什么的给他们双龙,然后再嘱咐他们好好练功、将来帮忙报仇云云…… 心有灵犀的寇仲和徐子陵暗暗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高人临终传功”的戏码,心中骤然火热不已,便都以“猛虎伏地式”扑了上去,分别抱住了宋师道的两条腿,嘴里大喊着——“宋二哥你可不要有事啊”“你若事了我们可怎么办”“不要抛下我们呜呜”等等没营养的话,表情那叫一个悲痛欲绝,甚至于他们两人还努力眨着眼、挤出了几滴眼泪来。 宋师道简直哭笑不得,只好伸手扣住两人的肩胛,略施巧劲便把两人推了开来。寇仲和徐子陵踉跄着退后几步、都摔了个屁股蹲,怔怔然地坐在地上看着宋师道。 “你们两个臭小子可真是对活宝,弄得我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宋师道既无奈又好笑地说着,又看向寇仲,道:“若不是急着和你说话,又何至于使我行功岔了气,险些给口淤血噎死?” 寇仲讪讪然道:“啊,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快死了是吧?”宋师道轻哼了一声,说:“不识好歹的小子,若非见你那么沮丧,我才懒得开口。” 寇仲无话可说,心里却忽然涌起了一股暖意:他和徐子陵自幼孤苦,除了依靠彼此,还真没有什么人会在意他们的感受,即使有人对他们不错,比如卖包子的贞嫂,那也都是因为同情他们。宋师道的这句话,显然触动了寇仲的心弦。 徐子陵摸了摸摔疼的屁股,一脸无辜地说:“你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宋师道轻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坐好,把吃食烤上我们再慢慢说,肚子空空我可没工夫和你们闲聊。”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大喜——宋师道既然这样说了,或许他们真的会有希望!于是他们便麻利地把那鸟儿的腹腔掏空洗净,又拿树枝穿了放在火上烤着,这才再度眼巴巴地望着宋师道。 寇仲强压下喜悦,说:“宋二哥,按你刚刚那样说……是不是要收我们做徒弟?” 宋师道说:“我家里收徒的规矩大,且我与你们的年纪原本也相差不了几岁,拜师就算了……”寇仲和徐子陵都屏住了呼吸,因为他们已听出宋师道的话还没说完。果然,宋师道又接着说:“不过既然你们都喊我一声宋二哥了,我教你们几手功夫也不是不行。” 寇仲和徐子陵都喜不自胜地欢呼了起来,“等等,”宋师道又泼凉水说:“不过我要先问你们几个问题,答得上来我才教。” 两个少年顿时脸上变色,寇仲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我们并没念过书……” “无妨,”宋师道淡笑道:“第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想要学功夫?”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本是想张口就说些“除暴安良”之类的空话,但见宋师道紧紧地盯着他们,那幽深的目光仿佛能够洞察一切,便老老实实地说:“我们学了功夫之后想要去投奔义军,赚份功劳回来,将来就可以吃香喝辣,再也不做下等人啦。” 宋师道心中满意,他要让双龙养成不敢或是不愿欺瞒他的习惯,就得用潜移默化这一招。随即他颔首说:“这都是人之常情。第二个问题:你们觉得要想学好武功,最重要的是什么?” “天赋?”“根骨?”寇仲和徐子陵脱口而出后,忽而恍然大悟,异口同声说:“是勤奋!” 宋师道淡淡地说:“现在你们只能想到这些,但将来经历多了,你们就会明白,其实习武最重要的是坚持信念,而这信念也不仅仅是吃香喝辣这么简单。我问你们的这两个问题,你们最好记在心里,不时再拿出来问问彼此,说不定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两个少年一齐沉默,半晌后,寇仲一拍大腿,说:“我已经明白了,到了任何时候、任何境况都不放弃心中的信念,才能做成大事!而习武的信念如果只是想过好日子的话,遇到困难就容易产生倦怠,觉得苦日子也不是不能过,所以要找到更高的信念。” 徐子陵也点头补充道:“而且一味的勤奋总会有力尽枯竭的那一天,只有心中信念坚定,才能有源源不绝的力量支持我们继续往前。” 宋师道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他看向这两个少年,不禁感慨道:“你们两个果然是悟性极高。”主角光环果然不同凡响,两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小混混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管旁人信不信都好,总之双龙还真就是天赋异禀,嫉妒都嫉妒不来的。 寇仲和徐子陵都很高兴,说:“是吧是吧,都说我们扬州双龙肯定是非比寻常的了,宋二哥你赶紧教我们功夫吧。” 宋师道觑了一眼那只快被烤焦的鸟,摇头笑道:“先吃完再说。” 寇仲和徐子陵从一心一意学功夫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才闻到肉烤熟的香气,顿时食欲大开,于是他们三个人就风卷残云地分食了一只肥鸟。然而就算这只鸟再怎么肥,也肯定是不可能让他们都吃饱的,不过总算也能填填肚子,双龙看到了未来的希望,而宋师道也初步达成了与双龙相识的计划,所以三人都吃得很欢。 扔下手里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抹了抹嘴,徐子陵意犹未尽地说:“宋二哥,不如你再打一只鸟下来我们烤着吃?” 宋师道微微苦笑道:“你忘了我方才吐血了么?其实我身上有伤,妄动内力只会加重伤势,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动手。” 寇仲惊道:“宋二哥你该不会是在被人追杀,惹到什么厉害的仇人了吧?” “怎么,”宋师道挑眉笑道:“你们怕了?” “当然不怕,我们扬州双龙最讲义气啦,保证同宋二哥你共进退!”寇仲豪迈地说着,但随即又讪讪道:“只是我们本事不济,这不是怕会拖累到你嘛。” 宋师道摇头笑道:“行了你也不用再说了,义气并不是靠嘴吹出来的。就算我真的被人追杀,也不会连累你们的。更何况事实并非那样,我只是误入了一处危险的地方,不慎受了些小伤,又不想叫旁人知道,所以才躲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他当然知道双龙是讲义气的,但他们暂时只会对彼此讲义气,宋师道想要真正得到他们的全心信赖,可没那么容易呢。 不过寇仲倒是误会宋师道的那句“义气靠嘴吹出来”是把他给看扁了,愤然道:“我们当然是讲义气的,只要是真心对我们好的人,就是为他赴汤蹈火,我们也会在所不辞!” “噢,”宋师道微微冷笑道:“但是我是不会对你们好的。”在双龙愕然的目光中,他沉声道:“你们不是想学功夫吗?我可是很严厉的!” 第3章 关怀 双龙初时还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宋师道会怎么“整治”他们俩,但随后他们就发现宋师道是真心要教他们功夫,而他所谓的严厉,比起言老大那个动不动就对他们拳打脚踢的扒皮佬来,简直就可算是春风化雨了。 “其实通常大家所说的武功包括了内功、招式和心法三部分,简而言之,内功是力,招式是技,而心法则是智。力可由苦练而来,技亦可凭磨练而纯熟,唯有智才是区分各人实力高下的重中之重。” 宋师道款款而谈,将那些高深莫测的武学要义用极其通俗的话说出来,听得双龙仿佛醍醐灌顶一般。不过双龙的悟性也实在是好,寇仲马上就接口道:“这就是说,武功师父只能教导内功和招式,心法就全靠个人领悟了。” 宋师道点头说:“很对,每个人的心法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事实上能够悟出心法的人,假以时日至少都会是一流高手,说不定还能成为宗师甚至大宗师。如果悟性太低始终领悟不到心法,就算再怎么苦练也最多只能达到二流水平,终生再难寸进了。” 徐子陵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即使有千千万万个人的心法都是‘坚定’,但他们悟出坚定心法的经历和感悟绝对不同,于是心法亦会有细微差别,所以才说每个人的心法都是独一无二的。” 宋师道轻叹笑道:“没有比这更对的了,既然你们都明白了,那我就先教给你们修炼内功的法诀吧。” 寇仲和徐子陵都欢呼道:“好也!” “不过,”宋师道又严肃说道:“我要传给你们的是我宋家的秘传功法,往后未得我许可,你们万万不可以传于他人,否则我是绝对不会轻饶你们的。” 双龙忙不迭点头,好似小鸡啄米一般。见他们这么乖,宋师道便缓和了脸色,开始教导他们各穴位和奇经八脉的所在,令他们背下行功口诀,然后便让他们盘膝稳坐,摒弃杂念,开始第一次感应气机。 双龙如今还很年轻、性情也挺跳脱,但此时此刻他们都强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按宋师道的指导练起了功来——因为他们都明白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有这样一个高手愿意指导他们,如若不努力,他们将来必会后悔。 当然,其实双龙如今还并不知晓宋师道究竟是怎样的高手,但至少在他们的见识中,宋师道已经很了不得了,而更重要的是,比起那些只懂得了一点点功夫皮毛、就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街坊混混和打手们,宋师道的脾性已算是很好了——寇仲闭上眼睛,暗暗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如果宋师道以后都对他们这样好的话,那他就再也不在背后喊宋师道作“宋二鬼”了…… 谁知道寇仲才这么想着呢,额头上就被狠敲了一下,他愕然睁开眼,只见宋师道一脸愠色地看着他,轻斥道:“都说了要摒除杂念,你还在乱想什么?眼珠子转来转去,怎么可能练出内功来?” 寇仲连忙闭上眼认认真真地打起坐来,再不敢胡思乱想了,不过心里却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挥之不去:什么人对他好,什么人对他坏,寇仲的心里自然是有杆称的。 一时间万籁俱静,只火堆处时不时跳出几颗火星、噼啵作响,宋师道静静地看着双龙被火光映红的年轻侧脸,不由得感慨良多,神游天外。 不知过了多久,宋师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陡然发觉他方才竟是背靠着大树就沉入了梦乡……思及此处,宋师道不由得悚然而惊,难道他的警惕心都被双龙的主角光环给吸收掉了吗?!一边在心里鞭挞自己,一边抬眼再看双龙,宋师道赫然发觉,寇仲和徐子陵居然正背对他蹲坐着,在交头接耳、唧唧喳喳地说着悄悄话。 “哎呀呀!”寇仲和徐子陵正说得欢呢,忽然就被人从身后拧住了耳朵——“你们两个臭小子,居然在偷懒?!”双龙呀呀叫着回过头,就见宋师道皱着眉,正挂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表情。 “痛,痛啊!”寇仲可怜巴巴地求饶,宋师道轻哼一声放开了手,闷闷不乐地说:“你们两个人虽然悟性很高,但是……如若还像这般惫懒,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高手?” 徐子陵忙解释道:“宋二哥,其实是因为我们已经感受到气机了,一时新奇所以才忍不住互相讨论了起来……” “什么?!”宋师道微微瞪大了眼,立时抓起双龙的手、扣上两人的脉门,稍稍查探了一会儿,这才愕然道:“居然真是这样……难道我睡了很久么?” 寇仲垂了头,小声说:“你大概睡了两个时辰,我们也只是刚刚运完一个周天,又不敢吵醒你……” “好了我知道了,”宋师道揉了揉寇仲毛茸茸的发顶,笑道:“是我错怪了你们,我向你们道歉,你们不会不原谅我吧?”宋师道有个优点,就是“知错马上改”,也正因为他这个及时道歉的习惯,人人都道宋阀少主脾气好。 寇仲和徐子陵也都被宋师道这样的态度所打动了,他们大力摇头,脸上露出了真心的欢喜——真的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尊重他们、在意他们的感受。宋师道又笑了笑,转身回去坐好,挥手招呼道:“过来吧,你们有什么问题和感想都说一说,我们一起讨论。” 双龙乐颠颠地围住宋师道,将他们练功的感悟都说了出来,别看双龙还只是初学者,他们的一些奇妙想法居然都能让宋师道这个学武十几年的人有所收获。于是他们三个人平等交流,互抒己见,就像好朋友一般讨论心得,似乎在宋师道与双龙之间完全不存在身份和武功的高下之分……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终于让双龙对宋师道好感大增,更对他的气度心悦诚服。 而宋师道呢,自然也对双龙满意之极:这俩娃修炼他们宋家的基础功法,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练出了气感,更自主运转了一个周天……想来他宋师道本身也算天资卓绝了,当初都花了整三天的时间才达成了周天循环啊! 真是人和人不能比啊,幸好宋师道也不存在什么嫉妒的心理,只因他早就知道双龙的神奇了;更何况见了真人之后,他也对这两个真性情的少年颇有好感;再加上宋师道本就有心拉拢双龙为他宋家打天下,自然是乐得见到双龙成才,他都恨不能把各种知识直接给他们俩从嘴巴里灌进去了。 打天下拼的是什么?当然是人才!而在这个世界里,还有比双龙更厉害的人才么? 宋师道方才已经小憩了一番,加之他内功深厚,自然是神采熠熠。而寇仲和徐子陵在这一夜里首次接触到了真正的武功,当然是激动得睡不着觉,缠着宋师道问了一个晚上的问题。所幸双龙都练出了气感,还达成了周天循环,所以他们非但不会累到,反而还都是气完神足的。 不过虽然寇仲和徐子陵都恨不能死死地巴住宋师道寸步不离,甚至于不吃不喝地一心扑在练功上,但奈何一旦到了白天,他们双龙就要出街“扒货”了,否则交不上货,言老大就会给他们一顿毒打。 听完双龙的诉说,宋师道沉吟道:“依你们所说,这言老大的手下也不过只有十几二十个无足轻重的小弟,如果你们将他引到这废弃园中,由我出手解决掉他们也无不可……” 两个少年蓦地打了个激灵,目目相觑,寇仲迟疑道:“怎么解决掉?难道是……杀人埋尸?!” 看着双龙那陡然煞白的脸色,宋师道淡淡地说:“当然,如果我说,死在我手下的人其实已经不少,你们还会以为我是什么大好人么?” 双龙都沉默了,良久,寇仲终于咬牙说道:“现在世道这么乱,有时候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你……我相信你绝对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坏人!” 徐子陵也点头说:“常听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学了功夫,杀人都是在所难免的。”说着他看向宋师道,很认真地说:“我们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不过以你的本事,想在这间破石屋里落脚,只要杀了我们也就一了百了。但是你并没有那样做,反而很和善地指导我们练功,对我们两个毫无背景的小混混尚且如此,你又怎会是坏人呢?” 宋师道笑叹道:“我算是服了你们这俩小子了,明明没去过学堂,说起道理却好似老先生一样,弄得我想做坏人都不行了。”说着他摇头道:“我已经听出你们的话外音了,都是混口饭吃,那个言老大尚且罪不至死,既然你们是这样想的,我自然是不会出手的。” 双龙大松了口气,见宋师道这么尊重他们的意思,都不禁深觉感动。然而寇仲眼珠子一转,又说:“不过这个言老大真的很讨厌,收我们做小弟只知道白要孝敬,还苛刻得要命,如果可以狠揍他一顿就好了!” 宋师道敲了敲寇仲的头,说:“臭小子不要得寸进尺,我不想暴露行踪,要么就不见面,要么就揍死,你选一个吧。” 寇仲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了。三人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寇仲这才开口,略有些艰难地说:“那我们就……就出街去了,宋二哥你会等我们回来?”虽然才相识了大半天,双龙竟都舍不得与宋师道稍作分离了,即使只是为了学功夫,但感情却是真挚的。 宋师道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个玉质小坠子,说:“这东西算不上值钱,也不会暴露我的身份行踪,给你们拿去交差,也好省下时间来练功,免得你们趁机偷懒!” 第4章 独处 寇仲和徐子陵俱是眼眶一热,险些当场哭鼻子,顿觉大窘,寇仲连忙从宋师道手中取过那坠子,就和徐子陵一起飞快地奔出了园子……在这种时候,似乎多说什么都是多余了,总之这份感动他们是记在心里了。 不过宋师道却是看着两人的飞奔背影无语摇头,暗自好笑:俩臭小子跑得这么快,我话还没说完呢……不过让他们吃点亏、长长见识也好,否则又怎么能从双虫变成双龙呢? 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宋师道转身回了石屋。 前世薄有资产,今生又是宋阀的少阀主,宋师道何尝住过这样简陋的石屋?这回可真算是一次特别的体验了。 静静地坐在石床上,宋师道回顾了在后半夜里他与双龙的交谈内容,一直提着的心也算稍稍放下了——他和双龙终于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始,未来……大概也会更好的吧。如今的双龙阅历尚浅,只要能够趁机在他们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将来的事就会好办很多了。 宋师道才松了一口气,就蓦地感受到一股痛意从心肺处蔓延开来。稍顿了顿,他从怀中拿出药瓶放在床边,又将随身佩刀解置手边,宋师道就开始宽衣解带了——他确实是带伤而来,与双龙的“偶遇”也是有理有据、几无破绽的。 这几年来,宋师道的才干逐渐显露,便开始以少阀主的身份掌管宋阀的各路财源了。除了宋阀一直倚重的漕运之外,他自然也凭着自身的见识发展了一些“新兴产业”,更拓展了海运之路,以防在战乱开启、河道被各路军阀断绝后,会使宋阀陷入被动之中。 而这一次,宋师道则是借由外出打理产业的机会,偷偷去了一趟京都,目标当然是京都跃马桥——人人眼热的杨公宝库就在那附近,虽然早知那宝库若非经由双龙之手实在很难取出,但宋师道还是做足了准备,进去探了探路。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好奇,而是杨公宝库关乎宋师道未来的一系列布置,若非他亲入查探,只光凭一张嘴胡吹海侃的话,迟早会被戳穿的——宋师道做事的准则向来都是“竭尽全力、消除破绽”,与其将侥幸留待未来,还不如趁早解决,就算要冒险又如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倘若做足了准备还畏首畏尾,那根本什么事也办不成了……只因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万全之策”,不履险境就走不出新路。 冒险的结果不算很好:宝库之中果然机关遍布,饶是宋师道机智谨慎且武功高强,亦被弩箭穿过胸腔——到了这个地步,再逞强已毫无意义,宋师道立时放弃前进,留下标记后就带伤退走了。说起来,他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就是掉在了宝库里。 但这个结果其实也不太坏:离开宝库密道之后,宋师道便依照早前的计划来扬州与双龙相见了,虽然受伤不怎么好彩,却恰好可用作理由和托辞,将他“偶遇”双龙的这件事给圆回来。 宋师道解开衣襟,只见他的上身几乎被厚厚的绷带给缠满了。那只重弦弩箭曾穿透了他的前胸后背,所幸宋师道准备充足且反应够快,及时避开了心肺要害,否则他哪还能和双龙谈笑风生呢。 正打算将绷带解开重新上一轮药,宋师道就察觉到有人正在接近这废园,便停下了手,凝神倾听了起来。片刻后,他就舒展了眉头,自顾自地把绷带给拆了,直到那脚步声踢踢哒哒地一路响到了门边,宋师道才用一种毫不意外的语气说:“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肯定是出了变故。” 寇仲刚跑到了门边就听到这句话,便哭丧着脸走进了石屋,却陡然见得宋师道坐在床边没有穿上衣,不自觉地就脸上发烫……他暗啐了自己一口,唾弃道:又不是女人没穿衣服,有什么可脸热的,小陵光溜溜的样子明明都从小看到大了…… 不过宋师道的身材确实很好,肤色白皙、肌理流畅,再配上他那张俊俏的面庞,当真是增一分嫌粗犷,减一分又显弱气,如今正是最佳的视觉效果,也难怪寇仲直接就看呆了眼:如果说寇仲和徐子陵那营养不良的小身板还只能算作青涩少男的话,那宋师道就是真正的男人了。既羡慕又欣赏,寇仲忍不住就多瞥了几眼,才蓦然看见宋师道前胸的血口,失声道:“呀,原来你伤得这样严重!” 寇仲进门后的种种反应都被宋师道看在眼里,他心里颇觉好笑,又听得这句话,便故意臭着脸说:“亏得你到现在才看到,明知我身上有伤,还缠住我问东问西问了一整夜,真是讨厌的臭小子!” 也不能怪寇仲反应慢,着实是这石屋里太过昏暗,他走近床边,才看清楚那伤势居然贯穿了宋师道的前胸后背,心里又是难过更是内疚,寇仲低声哽咽道:“对不起……” 宋师道微微一怔,暗想他不会是吓到小朋友了吧,忙笑着安慰道:“我方才只是说笑的,你不要多想,我自幼练功,这点儿小伤势根本影响不了我。”说着他又转换话题,问:“只得你一个人回来,又跑得这么急,出事了吧。” 寇仲闷闷地“嗯”了一声,却也不说是什么事,而是指了指宋师道手中的药,说:“背上你够不到,不如我帮你上药吧。” 宋师道顿了顿,说:“好啊。”就把药递给了寇仲,心里亦有些难言的触动——他其实很少和人这么亲密,但对寇仲,宋师道还是颇为信任的:虽然他们只认识了一天,但是他对寇仲可是有两辈子的了解的,彼此相处,自是非同常人。 一时间石屋里静了下来,只余两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起起伏伏,乍然便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在这小石屋里蔓延开来。 掌下的肌肤果然带着一种蕴藏着力量的美好手感,寇仲第一次发现,原来男人也可以用“美”这个词来形容的,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女人的阳刚美……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寇仲又不由自主地脸热了起来,不过看见那狰狞的伤口,寇仲连忙把脑海中古怪的思绪统统甩开,认真地上起了药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宋师道终于忍不住嫌弃道:“你不需要这么小心,好似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弄得我很痒……嗷!”原来是寇仲略有不忿,手上便稍加了几分力,宋师道便也配合着故意“嗷”了一声,佯怒道:“臭小子我看你真是皮痒了!” “呿,”寇仲撇嘴道:“还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呢,身上多了两个窟窿还说是小伤,看小爷我揭穿你的胡吹海侃,好叫你得知牛皮不能吹破天!” 宋师道又笑骂了几句,寇仲亦不服输地还嘴,这一番独处,倒是陡然拉近了两人的关系,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在对待彼此的时候,两人都已多了几分自在和亲近。 气氛终于又欢快了起来,宋师道感受到药上得差不多了,便取过绷带来系好,打趣道:“好啦好啦,寇小爷你的大恩大德我真是没齿难忘。” 不知是不是“大恩大德”这四个字触动了寇仲,他不禁感慨道:“你这个人可真是,原来我们还以为你要么就是凶神恶煞的坏蛋,要么就是道貌岸然的假正经呢,却不料你的脾气……” “怎么,”宋师道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寇小爷对我的脾气有什么高见?”寇仲笑着续道:“你的脾气果然很合我的口味,不如我们和小陵一起并称扬州三龙好啦!” “嗤,”宋师道不屑地说:“我才没兴趣同你们并称‘一龙二虫’,对了,另外那条小虫跑哪里去了?” 寇仲顿时泄了气,说:“是啊你说得很对,我们就是两条小虫,还妄想变成龙……” 见寇仲忽然就沮丧了起来,宋师道心里一软,拍了拍寇仲的肩膀说:“小仲,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和小陵就好像两块璞玉,终有一日会大放光彩的,在那之前的困苦都是命运对你们的磨砺。” 寇仲立时就不沮丧了,说:“哦,原来我们是璞玉,那宋二哥你是不是慧眼识英才呢?” 宋师道微微得意道:“那是当然。”寇仲借机说:“那么请问这一位‘慧眼’可不可以为‘英才’再付出一些呢?” “什么意思?”宋师道忽然闻到了一点点陷阱的味道。寇仲笑嘻嘻地说:“就是……宋二哥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件值钱的东西?” 宋师道恍然笑道:“方才我就知道你们跑得那么快,是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一大早就把份子给交了上去,那言老大不逼你们再多拿一点出来才奇怪了。” 寇仲苦哈哈地说:“是啊,本来应该傍晚才交的,可是当时我们头脑一发热就跑过去了,再想反口也来不及了。”他们从来没有像昨夜那么开心过,今早又被感动得差点掉泪,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呢。 宋师道正色道:“没错,所以你要从这件事中吸取教训,以后做事都要考虑周全。为了锻炼你们,我是绝不会再给你们财物了。” “唉,”寇仲大叹道:“亏得我还怕你等急了,专门跑回来同你说一声,小陵则是一早就上街扒货去了,你竟然如此狠心……” 宋师道哼笑道:“不错嘛,你们还知道要做两手准备。那如果我再给你一样好东西,你是不是又会直接跑去交给言老大?” “那肯定不会啊!”寇仲跳脚道:“这样的傻事做一次就够啦,我这就去把小陵叫回来,傍晚再去交差。” “傻小子,”宋师道笑着说:“之前我给你们的坠子少说都值十几两金,几个月的差都够交了,你们居然不懂得先在市场上将之变卖成五铢钱再慢慢上交,真是白长了两颗聪明的脑袋瓜。” 寇仲大喘了一口气,惊道:“十几两金?!我们以前都扒过玉坠哩,比你这个大得多,也只值十几两银钱,相当于百余铢钱罢了,我听说现在一两金就可以兑换百余株钱了……” 宋师道撇嘴道:“我给你们的东西,怎么能和那些寻常货色相比?”宋阀少主身上带的东西当然不会是次品货了,即使宋家不喜奢侈,他们这些少爷小姐们把玩的随身饰物却也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寇仲一脸菜色,哭丧着脸说:“亏大发了!我们一辈子都赚不到十几两金啊!我要去和言老大拼命……” “行了行了,你就这点出息?”宋师道失笑道:“吃一堑长一智,这十几两金倒也不算花得太亏。你去把小陵叫回来练功,等到了交差的时辰再说。”说着他又取出十几铢钱,续道:“顺便买够今天的吃食回来。” 寇仲苦哈哈地应了,便去把徐子陵叫了回来,这两个小子还是对那个价值十几两金的玉坠念念不忘、郁郁不乐,总觉得叫言老大占了大便宜去,几乎没办法静下心来练功了……宋师道倍感无语,干脆就教了他们几手搏斗的功夫,让他们互相拆招,打个痛快。 ——“小陵你真是太阴险了,招招往我脸上招呼,是不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好啊!” ——“你还说我?你刚刚那一拳差点把我肚子里的包子馅都给揍了出来,不就是因为我多吃了你一个肉包子嘛!” ——“死小陵,看我黑虎掏心……” ——“撩阴腿!” ——“我去,小陵你这是想让我断子绝孙哩,我死都要拉你下水……” 宋师道抱臂倚靠着树干,脸上挂着淡笑,悠然地看着这两个耍宝的少年。艳艳的阳光撒在他们三人的身上,这一天,这个废弃的园子里终于多出了一种生机勃勃的美好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PPPPS没看过原着和考据党的亲们瞧【下面】============ 之前亲们提出了两个比较普遍的问题:一是没看过原着哇,这个真没啥~可以当做武侠版的隋唐英雄传来看啊,亲们会看到李世民李建成李密宇文化及之流……都变成了武林高手~(@^_^@)~这是个神奇而美好的世界~ 二是双龙练了内功还能不能练长生诀的问题,这个根据阿月的考据和理解是木有问题的,因为这俩娃的年纪已经过了修炼普通内功的黄金阶段,就算天赋再高,根骨跟不上也是练不出什么的。但是长生诀呢就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它不能算作普通内功,亲们可以将它理解为内功的【解压器+补丁包】,原着里双龙就是把傅君婥教他们的内功口诀和长生诀混在一起练而得到了神一般的结果,那么换成宋家的内功也是差不多的,因为阿月觉得水准相似的内功的基本原理应该也是相似的,比如走几条经脉啊,其实差别不大╮(╯▽╰)╭不知道这样解释能否让亲们满意咧?~ 第5章 爱恨 寇仲和徐子陵打得尽兴,宋师道看得也尽兴,真是皆大欢喜。不过欢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及近傍晚,他们又要去向言老大交差了。 宋师道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指了指寇仲说:“鼻青脸肿刚刚好,你去和言老大交差吧。”说着递了十几铢钱过去。 “哎?”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宋二哥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于是乎,寇仲就“凄凄惨惨”地去和言老大交差了,他向言老大述说了他们是怎样历经千辛万苦才偷得了那个很值钱的玉坠,结果再次出街的时候却被失主追打,徐子陵已经被打得起不来身了,而寇仲则是拼了老命才又弄得十几铢钱来交差,那真叫一个可怜啊! 经过行家鉴定,言老大也知道那玉坠很值钱了,心情正佳,大手一挥就让寇仲回去休息几天不用开工了,还好好地表扬了他们一番,不过那十几铢钱还是给言老大拿走了……寇仲暗骂一声“铁公鸡”,表面上却是感恩戴德、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废园。 这一夜月明星稀,宋师道见双龙尚未静心,便两手各提一个,将他们带到了石屋顶,三人并排躺着看月亮。 双龙初次感受到轻功的奇妙,都是激动不已,寇仲笑道:“哇,今晚的月亮真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圆最亮的!”徐子陵也笑:“那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躺在屋顶上看过月亮!” 宋师道忍俊不禁:“你们两个臭小子终于不再叨叨那十几两金了。” 寇仲又歪了嘴,苦笑道:“十几两金啊!都足够我和小陵娶妻生子了……”宋师道一巴掌拍在寇仲的脑袋上,笑道:“两个小屁孩,懂什么娶妻生子。” 徐子陵说:“我们才不小呢,我已经十六了,小仲再有几个月就十七哩。” “噢。”宋师道应了一声,忽然就不说话了。寇仲略觉奇怪,却没多想,笑问:“宋二哥你比我们还大上几岁,是不是已经娶得了美娇娘?” 宋师道淡淡地说:“乱世将至,我哪有心思娶什么美娇娘?再说我们习武之人不宜过早娶妻,免得有碍武道求索。” 寇仲对徐子陵挤眉弄眼了一会儿,这才贼兮兮地笑道:“宋二哥你嘴上说得寡淡,等真遇到了绝色美人,心里不火热才怪哩。” 宋师道失笑道:“你们小小年纪就口花花,将来不吃亏才怪……”说着他收敛了笑意,轻叹道:“如今你们是不会明白的,越美的女人就越会骗人,在某些时候,美人就是最强的利器。” 徐子陵捂嘴笑道:“宋二哥感慨良多,是不是被美人骗过……”宋师道又一巴掌拍在了徐子陵的头上,轻斥道:“还以为你比小仲纯良,原来都是半斤八两。” 寇仲和徐子陵笑成一团,齐声说:“你最纯良!”寇仲捧腹大笑道:“我和小陵一穷二白,向来没有美人垂青也就罢了,宋二哥你这么厉害,居然也还是童子鸡吗?哈哈!” 宋师道淡淡地说:“美人倒是多不胜数,却没一个是真心实意的。” 双龙哑然片刻,寇仲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我们的气啦?” “没有,”宋师道叹息道:“你们两个小子真是不识好歹,我是怕你们将来被女人骗得团团转呢。”可不就是么,这俩娃的桃花运那可真是旺盛得不得了,但他们也着实是被女人利用得够呛。 徐子陵失笑道:“宋二哥你大可放心哩,就我和小仲这样的,哪会有女人愿意来骗我们?”寇仲亦笑嘻嘻说:“是呀,如果真的有那也好了,先将她从头到脚摸个遍……” “你个臭小子!”宋师道无奈笑道:“好了好了,不管你们将来是飞黄腾达左拥右抱、还是一穷二白无人问津,总之都要小心被漂亮的女人骗。” “知道啦!”双龙齐声答道,相互对视了一眼,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宋师道摇了摇头,说:“一看就知道你们两个臭小子没把我的话放进心里,难得今天月色正好,我就和你们说说我家里的一些旧事吧。” 寇仲偷笑道:“分明是想找我们倾诉,还要拿月亮做借口……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在宋师道的瞪视下乖乖地闭了嘴,双龙侧耳开始听故事。 其实双龙早就对这个好似从天而降的“宋二哥”感到无比好奇了,要知道迄今为止他们还不晓得宋师道的全名呢。 宋师道仿佛看出了两人的心思,只听他正色说:“我全名叫做宋师道,师父的师,道义的道,虽然你们算不得是我的徒弟,但终归是授业一场,我也不希望你们将来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 双龙一齐点头应道:“我们记住哩,一世都忘不掉!”寇仲又嘻嘻哈哈地说:“师父的师,看来你真是老天送给我们的师父哩。” 宋师道哼笑一声,又正色说道:“当今天下有四大门阀,独孤阀、宇文阀、李阀以及宋阀,而宋阀阀主宋缺正是家父。” 双龙错愕万分,半晌后,徐子陵才呆呆地说:“从前我们远远望见竹花帮的帮主,已觉得他是天大的人物了……”寇仲咋舌续道:“如今我们简直就像在做梦一样,原来宋二哥你来头这么大,竹花帮和你一比就什么都不是了……”而后双龙对视一眼,齐声说:“真是天降贵人,我们以后就跟着宋二哥你吃香喝辣啦!” 宋师道微微摇头说:“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我养你们一世确实没问题,但到时你们又会觉得憋屈了。” 寇仲奇道:“有人养多好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为什么会憋屈呢?” 宋师道打趣笑道:“我以什么名义养你们两个臭小子?难道是我包养的小情人?” 双龙顿时傻眼了,寇仲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怪声怪气地说:“宋二哥你该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哟,你还知道断袖之癖。”宋师道轻笑道:“放心罢,就算我真的喜欢男人多一些,也看不上你们这种干巴巴的小身板。”就他个人来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其实都没什么问题,重要的是能够彼此合意。但他本就是穿越而来,对这世界里排得上号的人物的性情习惯都似俯而观书、一清二楚,如果宋师道没兴趣广收后宫、遍采群花的话,想单单找个合心意的知己伴侣还真是不容易呢。 徐子陵不可置信地说:“宋二哥你是开玩笑的吧,虽然我们也听过那种事,西街口亦有一间南风馆,但无论如何我都不理解男人如何会喜欢上男人?” 宋师道挑眉笑道:“小陵难道不喜欢小仲?”明明是官配好基友一辈子吧。 双龙的脸都扭曲了,寇仲怪叫道:“我们是好兄弟,你怎么可以把我们想得这么……这么龌龊?!” 宋师道微微皱眉道:“在我看来,两个人相爱,只要不妨碍和伤害到别人,都没什么龌龊的。如果真心喜欢上一个人,想要同他一世相伴,对方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所谓呢。” 双龙都目瞪口呆,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宋师道说的话大概似乎也许有那么一些道理?然而寇仲还是纠结地说:“是……是没什么所谓,可是男人硬邦邦的,又怎么比得上女人软绵绵……” “嗤,”宋师道笑道:“软绵绵?你摸过?” 寇仲逞强说:“我和小陵偷看过花楼头牌洗澡,虽然没摸过,不过看样子……摸上去手感一定很好……哎哟!”徐子陵一肘子狠撞向寇仲的肚子,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宋二哥你别听小仲乱说,我们是纯良好少年来的。” 寇仲撇嘴笑道:“宋二哥才不会介意哩,是不是?” 宋师道失笑摇头道:“放心,我不会介意的……”说着他微叹口气,说:“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和你们两个臭小子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他这话倒是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双龙的这种性格很好相处,而且还总能让他发笑。 寇仲和徐子陵亦很动容,齐声说道:“从来没人对我们这么好……”而后他们对视一眼,又补了一句:“宋二哥你就好似我们的亲大哥一样!” 宋师道温和笑道:“我是家里独子,大姐同三妹自然更谈得来一些,我就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如今多了你们两个弟弟,真是很开心。” 仿佛只因这一句话,他们忽然就不再是孤儿了,有了一个温暖的家和兄弟姐妹——双龙的眼眶都微微红了,但是徐子陵还是有些迟疑地说:“宋二哥你的家里人……会看得上我们这样的野小子吗?” 宋师道揉了揉两人的头,说:“家里与我们同辈的只有大姐和三妹,大姐脾气很好还爱护短,而且已经嫁人了;三妹虽然调皮还有点点泼辣,但她的心地也是很好的。至于我爹,他向来认为英雄不问出处,绝不会看不起任何人;还有我娘,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娘亲……” 双龙的脸上都是一派向往,不过这种温情脉脉的气氛倒让他们稍有些不自在,寇仲便故意油嘴滑舌地调笑道:“宋二哥你生得这么俊,你的姐姐妹妹还有娘亲一定都是大美人,我和小陵将来就可以大饱眼福哩!” 孰料宋师道脸色微变,略冷了语气说:“美人固然赏心悦目,有时却心如蛇蝎。你们如果只知注重皮相,终有一日会吃大亏!” 双龙愕然,寇仲略感委屈地说:“我只不过开开玩笑,你干嘛忽然生气?” 宋师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语气中似乎压抑着极深的愤恨和痛苦,寒声道:“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宋阀阀主的夫人生得极丑,故而从来都不敢面见外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宋爹的问题=================== 亲们请放心,这文是不会黑宋缺的,他是男主的爹啊,父子之间没隔夜仇哒~大凡男人都对初恋很看重,因此而对不起宋夫人,确实是他做错了,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了~宋二哥一定会努力打消这种【看重】,把老爹的心拉回来的=w=如果一点儿冲突都没有,文也就不好看了不是?O(∩_∩)O~ 还有就是,阿月写同人,一直都会尽力不崩原着人物的,宋缺在原着里确实是个很有威势和魅力的大宗师,与邪王并称【帅气老爷爷双王(尼奏凯)】哒╮(╯▽╰)╭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宋缺和石之轩都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嘛,但是阿月会给出符合逻辑的解决方式的=3=请亲们对阿月多点信心哩,不要着急抛弃我呀~ 第6章 旧情 有道是“儿不嫌娘丑”,宋师道说完那句话,脸色已是铁青;双龙见此情形,都噤若寒蝉,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霎时间宋师道的胸口起伏不定,良久才慢慢平复,他闭了闭眼,淡淡地说:“对不住,我不该向你们撒气……” “是我的错,”寇仲抢着说:“都怪我乱说话,触及宋二哥的伤心事,真的很对不起!” 他蓦然发现,原来像宋师道这种自幼锦衣玉食的大家公子,也并不能真正的无忧无虑,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痛苦……这样想着,寇仲对宋师道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共鸣和感怀。 宋师道轻叹一声,拍了拍寇仲的肩膀,说:“伤心事也算不上,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讨厌以貌取人这件事……其实我本来就想要说个故事给你们听的,结果我们聊着聊着倒是偏题了。不过既然我们又说到这里了,或许真是天意,那我就讲一讲这个故事吧。” 双龙都被挑起好奇,侧耳凝听。于是就在这皓然的月光下,宋师道目光沉静地看着尚且稚嫩的寇仲和徐子陵,将一段几十年前的旧事缓缓说来。 那时宋师道之父、后来的“天刀”宋缺尚是弱冠之龄、籍籍无名之辈,而他初出江湖之际,恰是梵清惠下山历练之时,他们偶然相遇,把臂同游,从此梵清惠就在宋缺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不经意间便生根发芽。 寇仲和徐子陵都听得津津有味,何人无有少年时?那种青葱懵懂的情感,着实令人心生摇曳。 但可惜的是,梵清惠不仅仅在宋缺心中埋下了“种子”,可以说,在那段时期内江湖上的青年俊杰们,没有几个人能不为梵清惠天仙一般的姿容而倾倒。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了翩翩倩影之后,梵清惠飘然回山,直至近十年后才再度出山。而到了那个时候,当年的青年俊杰们若非是英年早逝的倒霉蛋,就是已成就了一番事业、声名正盛的各路英豪。 徐子陵听得心惊胆跳,问:“难道这个什么梵清惠居然有这样的深谋远虑?” 寇仲更是夸张地喊道:“按宋二哥这么说,那我们以后在路上对着美女流口水都要小心了,说不定十几年后这个美女就会来找我们算账哩!”说着他又挤眉弄眼地笑道:“不过过了十几年,美女都变成老姑婆了吧?” 宋师道淡淡地说:“慈航静斋的武学典籍之神妙,又岂是你们能够想象的,其内功驻颜的效力之强,莫说十几年,就是到了几十年后的今天,你们两个臭小子看到梵清惠,恐怕都还会流下口水来呢。” 听闻此言,寇仲和徐子陵的面色都很古怪——其实如果等他们真的见过梵清惠之后,就不会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了,但如今他们想象着自己对着一个“貌美如仙的六十岁阿婆”流口水,实在忍不住浑身恶寒……其实这正是宋师道的目的:趁着一切都还没开始,就先行破坏双龙对慈航静斋最初印象,无论将来这效果是大是小,他都算是尽力了。是以宋师道不去理会双龙的夸张搞笑表情,继续往下说故事。 初恋女神陡然出现,各路英豪都没法心平气和,而当时正值杨坚举兵征伐四方之时,他最大的对手一是当时已经雄霸岭南的宋缺,另外就是诡异莫测的魔门。慈航静斋支持杨坚争夺天下,是以她们就派出了门下的两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弟子——梵清惠和碧秀心,分别去钳制宋缺和魔门的“邪王”石之轩。 两个少年初次听闻这样的武林秘事,都激动得呼吸急促,但心中又对那个“美女多如云”的慈航静斋生出了几分忌惮之意——美人计玩得这么纯熟,真是吓死人了。 梵清惠和碧秀心正是慈航静斋上一代最优秀的两个女弟子,而她们在钳制宋缺和石之轩的同时,其实也是在进行继任斋主的考验。 “那究竟是谁胜出了呢?”寇仲真是好奇得不得了,他们首次听说,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一个门派,专门培养气质如仙的美女来挑动天下大势。 宋师道挑眉笑道:“我爹是正人君子,梵清惠成功劝得他放弃争霸、偏安岭南一隅之后就对他若即若离,更提出要回慈航静斋诚心礼佛,我爹便也放开了手……” 寇仲和徐子陵都不可思议地“嘘”出了声来,宋师道又说:“不过石之轩是何等厉害之人,怎可能白白吃亏,于是乎碧秀心就‘以身饲魔’,还生下了一个女儿……所以如今慈航静斋的斋主就是梵清惠了。” 寇仲连连摇头道:“伯父真是亏死哩,至少都该从头到脚摸个遍……”他话还没说完,已被宋师道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斥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整日想着摸来摸去,真是讨打!” 寇仲又笑嘻嘻地说:“幸好宋伯父和宋二哥你一样都是无趣的木头君子,如果他当初真的摸了的话,梵清惠岂不成了你娘?我还要叫她一声宋伯母哩……哎哟哟!” 宋师道狠狠地拧住寇仲的耳朵,说:“臭小子再惹我生气,我就拧掉你的耳朵!” 寇仲连连告饶,宋师道才放开手,岂知寇仲竟嘟嘟囔囔地说:“宋二哥你怎么好似女人一样喜欢拧人耳朵?” 徐子陵笑得肚子都痛了,宋师道给了他们俩一人一脑崩儿,才恨恨地说:“梵清惠如何能与我娘相提并论?我娘温婉贤淑,是举世难求的好女人……而我最恨的就是慈航静斋里的那种故作清高的女人,爱就是爱,不爱就直说,当断不断反而以情制人,还要摆出一副‘为了天下苍生愿入火坑’的高尚嘴脸,不就是仗着她们出众的皮相么,真是想想都让我生气!” 寇仲和徐子陵亦是若有所思地点头,徐子陵道:“也是这个道理,暧昧不清最麻烦了。” 宋师道冷然说道:“不止如此,我还恨我爹至今都对梵清惠不能忘情,令我娘受了很多委屈。更过分的是,当年在我爹娶了我娘之后,江湖上竟传出了‘宋缺为情所伤,是故迎娶丑女’的谣言来,以至于让我娘几十年都抬不起头来!” 寇仲大怒道:“是什么人这么过分,如果有人敢说我娘的坏话,我非要凑得他猪头肿脸、连他娘都认不出来!”寇仲是孤儿,对父母亲情自然很是向往。如今他已对宋师道的家人有了认同感,所以那些侮辱宋夫人的言论就跟侮辱了寇仲的亲娘一样让他不能容忍…… “哼,”宋师道淡淡地说:“谣言传得那么快,不仅伤了我娘,还打击了宋阀的声望,唯有慈航静斋依旧是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即使我不想去怀疑我爹的眼光,都忍不住胡乱猜测。”他这话里已经明白暗示了那个过分的谣言和慈航静斋脱不了关系,却也不等双龙反应,宋师道便勉强笑了笑,说:“好了,不提这些令人烦闷的事了,即便我娘不是什么貌若天仙的大美女,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女人。” 寇仲和徐子陵都使劲点头,无声地表示支持,宋师道的笑容总算自然很多,说:“其实我只是担心你们两个傻小子被漂亮女人骗得团团转……” “宋二哥你就放心吧,”寇仲正色说道:“我和小陵绝不会叫你失望,至少都会……” “摸个遍是吧?”宋师道哼笑道:“死性不改的臭小子。”说着他拎着两人跃回地面,说:“好了,时辰不早,该休息了,昨夜完全没睡,你们不困我都困了。” 双龙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黑黑的眼圈,显然是需要休息了。不过昨夜他们初学武功,今夜又是大开“耳”界,就算再怎么累,心里也是开心的,更何况宋师道还对他们这么好?两个少年不知有多庆幸。 寇仲笑嘻嘻地伸了个懒腰,说:“噫,也是时候该休息了,总要体谅宋二哥年纪大些,比不了我们年轻人嘛。” 宋师道抽了抽嘴角,寇仲这小子说话可真不中听啊,他抬起手作势要打,寇仲连忙躲到徐子陵身后,朝宋师道做了个鬼脸。 他们又笑笑闹闹了一会儿,终于是觉出疲倦来了,然而徐子陵又有些犯难,他犹豫地说:“以前我和小仲挤那张石床都快变成肉饼了,如今我们三个人……” 听闻此言,寇仲倒是蓦然想起宋师道身上带伤,连忙说:“宋二哥你去睡床吧,我和小陵还要在院子里练功哩。”说着就把徐子陵给拽走了。 宋师道也不客气,点了点头,便径自进屋去了,却仍能听到双龙故意压低的声音—— “不是吧仲少,我已经很困了,一点儿也不想练功……” “嘘,陵少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今早我一个人回来的时候看到……所以……” “噫!居然那么严重?那我们还是不要和他挤了,在外面打地铺算哩。” 宋师道躺在床上,忽然觉得双龙还真是挺可爱的,又很好骗:思及他今晚终于首次抹黑了慈航静斋,宋师道就不禁在心里偷笑不止——说来慈航静斋的那些个女人们大概也没有那么坏,除了故作清高、自以为是、欺骗纯洁少男的感情以外……咳咳,终归还是正道中人吧。 不过无论如何,宋师道今夜对双龙说的话,其实都是事实,只不过是从他个人的角度来解读而已。就算将来师妃暄的出现改善了双龙对慈航静斋的印象,他们亦无法反驳宋师道的观点——因为他的出发点是“孝”,唯孝至善,就算是梵清惠站在他跟前,宋师道也都是怡然不惧的,天下人更无法抨击他颠倒是非。 再加上不管正道魔道,在宋师道看来,只要是和他们宋家作对的,那就都是敌人:慈航静斋的“代天择主”虽然荒谬之极,但因和氏璧在她们手中,影响力着实巨大;而宋阀坐镇南方,几乎是没可能被侧重北方势力的慈航静斋选中的,就算宋师道把李世民的那些“明君仁政”的台词全都抢过来,那也是没用的——因为师妃暄的考察重点从来都不在于“口才”!所以他必须早做准备,先把双龙拉拢过来,再想办法对付慈航静斋,才好和李世民这个所谓的“真命之主”争上一争。 李世民虽然算是千古明君之一,但总有不可避免的历史局限,唐朝的下场也无非和任何一个封建王朝一样,分疆裂土、天下大乱……唐末军阀割据,五代十国亦不比南北朝好上多少。 再说了,这个双龙世界本来就和历史不同,李世民都成了武林高手了,什么“天命”也就不用提了……同样是四大门阀的少主,宋师道还是宋缺的独子呢,情况比李世民更为有利:他既有了这样好的身世背景,那么无论是为了天下大义也好、自身野心也罢,都没理由平白放弃的。 在这个静谧的黑夜中,宋师道忽然想起前世里曾看到有人这样评论过:宋缺唯一缺的是一个能帮他打天下的儿子;而寇仲适合做大元帅,却因为自幼混迹市井而难以胜任皇帝之位……所以宋家和寇仲的联盟最终都为李世民做了嫁衣。 不过如今有了宋师道的“横空出世”,未来肯定会大有不同的。感应到屋外两个小子的呼吸已渐渐均匀,宋师道不由得会心一笑,便也闭上双眼沉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慈航静斋,阿月很善良哒=============== 慈航静斋确实是白道正派,阿月也不打算过分黑她们,只是会将她们做的事明明白白摆出来,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自然就会有不同的解读。 从宋二哥的角度来看,那些仙子们就是他的【阶级敌人】啊~O(∩_∩)O~梵清惠先是【抛弃】了宋缺,又把宋夫人给对比成了【笑柄】,等于坏了两个人的面子,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啊……再说如果宋二哥不【误导】双龙的话,那将来双龙又被仙子们给【蛊惑】了,宋二哥就真是【鸡飞蛋打】咧~~【咦这话有歧义(╯▽╰) 再说其实阿月我一直都无法理解慈航静斋的逻辑,虽然她们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是她们却喜欢【要挟】别人,尤其是用【感情】来要挟别人去【认同她们的理论】——啊喂,虽然你们的理论可能有些道理,但大家都是凡人,谁能说出真理呢?~~~~~阿月的后攻们~快出来看上帝! 【代天择主】和【以身饲魔】这两种说法我就更不能理解了o(╯□╰)o谁是【天】和【主】啊?X八大的投票都比她们民主啊… 谁又是【魔】?魔由心生,在我看来,对【匡扶天命】无比执着的仙女们,其实已入了魔道。 执念是魔!←_←阿月激动+文艺了…请忽略… 第7章 变故 石床又冷又硬,加之宋师道心内还有诸多杂念,是以当天边才泛起了一小抹鱼肚白时,他就已吐纳完毕,神清气爽地跨出了石屋。 宋师道乍一抬眼,就见寇仲和徐子陵两个小子窝在树下呼呼着——睡得那叫一个东倒西歪、口水横流,偏偏那两人还半盘着腿,像是练功练到睡着了的样子,看得宋师道轻笑一声,而后便轻轻巧巧地走了过去,捏住了两人的鼻子。 呼吸不畅,寇仲和徐子陵很快就挣扎着醒了过来,他们半睁着眼,懵懵懂懂地望向宋师道,简直不知今夕何夕。直到两个少年憋红了脸,宋师道才悠悠然松开手,又拍了拍他们的头,笑唤道:“两个小懒猪,还不快快起床练功!” 寇仲喘了口气,揉了揉眼,含糊不清地说:“宋二哥?咦……原来真的有你这个人,我还以为只是一场美梦呢……” “臭小子,”宋师道听得有些想笑,又为这直白而真挚的话语稍生感怀,便使劲揉了揉寇仲的发顶,温声说道:“放心,一切都是真的……” 片刻后,两个少年终于清醒了过来,他们又恢复了那种嬉皮笑脸的表情,仿佛之前的那点点多愁善感真是梦境一般,寇仲笑道:“宋二哥你果然是年纪大了吧,昨夜聊到那么晚,如今又这么早就起了,简直就和街上卖糖糕的阿婆睡得一样少。” 宋师道哭笑不得,轻斥道:“少说废话,快点开始练功,否则迟早叫你们知晓什么叫做噩梦!” 到井边打水洗漱后,双龙在宋师道的瞪视下乖乖盘膝坐好,正要开始行功,寇仲又不老实地动了动,捂着肚子苦着脸说:“好饿,肚子咕咕叫,根本没法静下心来练功哇。”徐子陵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此时也被寇仲勾起了饿感,又睁开眼来巴巴地望着宋师道。 无奈地叹了口气,宋师道说:“好了好了,我真是拿你们两个事多的小子没办法。这样吧,我去城里买些吃的回来,你们就给我乖乖地练功,嗯?” 徐子陵大力点头,可寇仲却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些担心,吞吞吐吐地说:“宋二哥,之前你说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你受了伤,所以才会躲到这里来、遇到我们俩……倘若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街上去,会不会……不好?”其实他更担心的是宋师道一去不回,虽然他们才相识了两天,彼此却是十分投契,寇仲真的很舍不得这个从天而降的宋二哥,但是他也知道,像宋师道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么可能一直和他们两个小混混一起住在破石屋里呢?分别是必然的,只希望不会来得这样快…… “放心,”宋师道淡然地说:“我已经好很多了,除非遇上厉害对手,否则我受伤的事是不会被人发觉的。”眼见着寇仲的表情更为纠结,欲言又止,宋师道这才哼笑道:“好啦小仲,少摆出这种讨打的表情,现在我还不打算离开,总要等伤势彻底好了之后才敢回家,否则以我爹的眼力,少不得要被盘问一番,多添麻烦。” 寇仲大松了一口气,徐子陵也很开心,他们都舍不得宋师道。见到两个少年这样生动的表情,宋师道的笑容中更添几分真诚,和气地笑道:“两个傻小子,等到了我真要回去的时候,难道还能扔下你们?当然是带你们一起走……” “真的?!”寇仲惊喜极了,见宋师道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和徐子陵欢呼着对掌拍手,大乐道:“那我们就等着和宋二哥一起回家吃香喝辣哩!” 看着两人一蹦三尺高,宋师道故意板了脸,挑眉喝道:“想要到我家白吃白喝?门都没有!快给我练功,否则我就把你们俩当猪仔卖了!” 双龙赶忙坐好,宋师道又认真地说:“每逢天将亮时,正是阴去阳生、紫气东来之际,气机最是醇厚,又暗含了天地交泰的至理,乃是吐纳练功的大好时机。你们要牢牢记得,以后每天都要按时练功,再不许像今天这样调皮,白白浪费光阴了。” 寇仲和徐子陵都连连点头、老实认错,凝神开始练功了。宋师道去街上买了吃食回来,却是风平浪静,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 接下来的这几天都是一般的平静而温馨,言老大难得放了双龙的假,正好让他们能一心一意地跟着宋师道学武功,闲暇时又听他畅谈天下大事,戏说武林纷争,恍若有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就这样缓缓地在双龙的眼前打开了。 而寇仲也养成了每天帮宋师道换药的习惯,正因着这件事,寇仲与宋师道的关系倒比徐子陵与宋师道要更亲近了不少。 其实寇仲也挺困惑的:他为什么要把徐子陵打发出去买吃食而自己揽下这换药的活计呢?只是为了更进一步地讨好宋师道么,好像也不尽然。总而言之,还在寇仲懵懵懂懂的时候,他对宋师道的好感就已与日俱增——似乎只要他们待在一起,寇仲就会觉得非常愉快。 而宋师道又何尝不是呢?他本身的性格稳重内敛,而寇仲则是调皮活泼爱炸毛——这个小子好玩好逗而且还挺好骗,实在给宋师道增添了很多生活乐趣。 再加上宋师道本来就更看重寇仲一些:因为寇仲的才华将会更多地展现在用兵作战和收拢人心方面,他对想要争天下的宋师道来说明显是天赐良才;而徐子陵却是偏爱自由无羁的,即使挟栽培大恩,宋师道也很难束缚住徐子陵,终要放他江湖遨游——孰轻孰重,岂不是一目了然? 所以对于该怎么和寇仲相处、得到他的好感,宋师道可算是下了一番功夫,而成效也着实显着。 这段日子既平静又美好,但终归是要告一段落了。 这天傍晚,双龙练功完毕,正在烧烤野味,忽见得不远处的荒野之上,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矮胖男子急蹬蹬地朝这废弃园子奔来——单看那速度就能知道,这矮胖男子的功夫可不弱。 寇仲和徐子陵微微一怔,随即面色都有些沉,俱带着担心的目光看向宋师道,而宋师道早已站了起来,如松似竹地静立着,一脸镇定,直等那人跑到他面前,才淡淡地说:“宋德,你这般着急,究竟所为何来?” 宋德大喘了一口气,这才微微苦笑道:“少主,你可真叫属下好找,竟躲到了这么一个偏僻简陋的地方来……”宋师道打断他,说:“快讲重点。”这个宋德,就爱啰嗦。 宋德赶忙点头,又忽地大力摇头,说:“重点就是……不好了少主,我们的盐船被海沙帮给截下了!”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险些喷笑出来,这个叫做宋德的矮胖子说话的方式实在很特别……不过他们看着宋师道阴沉下来的脸,又笑不出来了,宋师道已稍稍皱起了眉,冷然说道:“盐船上挂了我们宋阀的旗帜,各路豪杰谁敢不留三分颜面……再说了,我们和海沙帮素无纠葛,他们究竟为何要与我们过不去?” 宋德说:“哎哟少主,这事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说来……”宋师道扶额叹道:“长话短说,限你三句话内说完,否则家法处置。” 寇仲和徐子陵的肩膀不住抖动,因为他们终于发现,向来脾气温和的宋师道原来最怕人啰嗦啊……宋德也知道他自己的毛病,只得苦哈哈地说:“好吧少主,简而言之就是三小姐的女儿身份被海沙帮的一个舵主给拆穿了,对方发现三小姐并不是少主你,于是就连人带船统统扣了下来,还对外宣称是有人假冒宋阀少主……” 宋德几乎不带喘气地连说下来,有没有超过三句话,宋师道已无暇顾及,他眉头皱得更紧,面色渐冷,低声说道:“这一趟我请三妹代我运盐,一应事务早已安排妥当,她只要待在船上做个样子也就是了,又怎会被拆穿身份,还被半途截下?”说着他看向宋德,道:“你……稍稍说详细些。” 宋德终于可以把憋了一肚子的话给说出来了,立马就滔滔不绝地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数道来,宋师道听着听着就没了表情,从宋德的话中,他终于理清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当初宋师道为了去京师暗查杨公宝藏,又要“偶遇”双龙,便借着给宋阀运盐的机会抽身、独自离去,只留下跟他一起出门的三妹宋玉致女扮男装,替他坐镇盐船。 年方十五岁的宋玉致还带着些少女心性,此番她好不容易说动父亲,让她能有机会跟着哥哥外出游玩,没想到居然会被哥哥抛下当替身,宋玉致的心里自然大感憋气,更不乐意一直乖乖待在船上不露面了,所以在盐船靠岸补给的时候,她就带着随从浩浩荡荡地上岸玩乐去了。 不过宋玉致这么一个美貌少女,举手投足都是女儿味道,就是再怎么扮男人也扮不像的,普通人看她随从一大堆自然不敢上前招惹,可那个码头附近刚好就是海沙帮的地盘,又恰逢海沙帮十八舵主之一的张奇张舵主出行,远远的一眼就看中了女扮男装、娇俏动人的宋玉致……再然后他们自然而然地起了冲突,纵使宋玉致的身边不乏宋家高手跟随保护,但毕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终于还是连人带船一起被海沙帮给扣住了。 宋德说到这里,居然罕见地磕磕巴巴了起来,说:“那、那个张奇他……他想占三小姐的便宜,所、所以才扣着人不放……”说着他吞了吞口水、定了定神,这才苦着脸续道:“连三小姐坦言了身份都不管用,张奇咬定他们冒充宋阀之人运送私盐,还说要送交官府处置……幸而三小姐的卫队中有人逃脱报讯,属下才急着来找少主……” 宋阀的盐运买卖确实有违大隋律法,但此时天下秩序已濒临崩溃,四大阀门全都在积攒军力财力,见不得光的生意各家都是一抓一大把,彼此早已心照不宣,也口头约定过互不干涉。至于朝廷方面,只要给地方官一些好处,隋帝杨广就不会得到这些消息,所以宋师道对官府方面并无顾虑,大不了也就是多破点财而已。可是海沙帮的背后是宇文阀……这件事究竟只是个意外,还是另有深意? 眼见着宋师道的表情越发凝重,寇仲和徐子陵都生出了一种颇为不妙的感觉来。 第8章 分别 宋师道的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却不外露,只微微眯起眼,摆了摆手,冷笑道:“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了,那个张奇,区区海沙帮的一个小小舵主,竟敢打我宋阀小姐的主意,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说着他收敛了浑身冷意,轻叹一口气,转而看向寇仲和徐子陵,眼中带了几分怅然,说:“没料到会出这样的变故,我不得已要与你们分别了,如今实在没法带你们一起走……” 不妙的感觉果然变成了真实,寇仲和徐子陵都瞬时垮了脸。然而事实上,他们已听完了前因后果,都明白这分别也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了。但难过当然还是免不了的,寇仲强笑道:“宋二哥你有大事要做,我和小陵都明白的。”徐子陵也沉重说道:“宋家小姐出了事,宋二哥你实在是一刻都不好再耽搁……” 宋德原本很看不上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小混混,也不明白他们少主为什么会纡尊降贵地与这么两个穷小子相交,可如今却也不由得对他们俩大是改观,宋师道的表情更是歉疚,说:“我向来一诺千金,既说过要带你们回家,就绝不会食言,等我把麻烦事解决掉,一定回来接你们。” 听到这话,寇仲心中酸涩,却又忽而就平白生出了一股豪气,拍着胸脯说道:“嘿!跟着宋二哥吃香喝辣虽然好,但那样又怎么能显出我们扬州双龙的本事呢?宋二哥你尽管去解决麻烦,等下次再见时,我和小陵必要让你刮目相看才是!” 徐子陵也点头道:“我们定会努力练功,不会叫宋二哥你失望的。” 宋师道终于是开心地笑了起来,道:“好极,有志气,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而后他让宋德将身上的银钱都拿了出来,一股脑地交给双龙,说:“当我是自家人就莫要推拒了,这一点儿银钱本就算不得什么。” 穷惯了的双龙自然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便腆着脸收下了。宋师道又从腰间取下一块成色透亮的玉佩来,塞到寇仲手里,说:“如遇急事银钱不够,就拿这玉佩到当铺去,要价绝不能低。”说罢他又拍了拍两个少年的头,便与宋德一起急匆匆地离开了。 这位宋阀少主凭空而来,又匆忙而去:双龙望着宋师道的背影消失在夕阳沉落的天边,俱是既怅然又迷茫……他们与宋师道的这次“偶遇”,究竟会给他们的未来带来怎样的改变? 这个扬州城外的废弃园子里,终于又只剩下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无依少年了,此时他们耷拉着脑袋,蔫不拉几地继续烧烤野味,却连那只肥山鸡都快黑成焦炭了都没有察觉。 寇仲唉声叹气道:“陵少,我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如果我们可以帮得上宋二哥的忙,又怎会如此凄凉……”毫无准备的分别,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寇仲只觉得嘴里发苦,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徐子陵苦笑道:“以我们两个这样的身手,要是跟了去,亦只会碍手碍脚。想要帮上宋阀少主的忙,不练个十年八年的恐怕是想都不用想了。” “十年八年……黄花菜都凉了……”寇仲泄气道,随即他又振奋了起来,说:“不过也不一定,我们双龙的天资那么高,别人练功要十年八年,我们说不定只要几个月哩,到时候我们就去把那个敢得罪宋二哥的烂沙帮的狗屁舵主给胖揍一顿!” 徐子陵斜了寇仲一眼,嗤笑道:“仲少你少来白日发梦了,我们现在连言老大那样的货色都揍不动,还提什么海沙帮?你也知道,前段时间言老大拜了竹花帮的堂主作阿爷,尾巴都快翘上天哩,然而按宋二哥之前给我们讲的各地势力分布,竹花帮不过在扬州有些势力,比起东南沿海三大帮派之一的海沙帮又差了好多……” “那个烂沙帮再牛气,难道还能比得上宋阀?给提鞋都不配哩。”寇仲傲然道,那表情,就好似他已经是宋阀的人了一样。 不过徐子陵也是点头赞同,没觉得寇仲这样说有什么不妥:只因此时他们的心里都已被宋师道打下了宋阀的印记,对宋阀充满了期待、向往,更为之骄傲不已——他们可是宋阀少主的兄弟呢。而且,毫无背景的寇仲和徐子陵能和宋阀少主做成兄弟,已足够证明“扬州双龙”的不同凡响了。 当然,他们的“不同凡响”还远不止这些,只是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对了仲少,上次言老大说放我们几天假来着?” “啊呀,老扒皮说让我们休息三四天,明天就是第五天哩!” “作死啊,十几两金才挨得三四天,言老大不愧是老扒皮,我们悲惨的生活又要开始了……” “嘿,宋二哥留给我们的钱可不少,正好拿来敷衍老扒皮,等我们练好武功,看我不去扒了他的皮!” “不可以坐吃山空啊仲少……” “吃鸡啦陵少,不要好像老婆婆一样叨叨……哇咧!这山鸡连骨头都被烤焦哩!” “……” 寇仲和徐子陵的生活似乎又回归到了“正轨”之上,他们一边练功一边攒钱,想着若是等上几个月宋师道还不回来接他们的话,他们就带足家当、跑到岭南去投靠宋阀,总之绝不给宋师道丢脸就是了。 而另一边厢,宋师道一边赶路,一边召集宋阀人手给海沙帮施压,又通知了宋阀在附近交好的各路帮派势力严阵以待,最后直接以宋阀少主的名义致信海沙帮的龙头——号称“龙王”的韩盖天:肃令海沙帮立刻归还宋阀盐船及扣押人等,否则宋阀必出雷霆手段,誓不罢休。 此外,宋师道还准备好了随时抬出宇文阀来压制海沙帮——宇文阀是海沙帮的背后靠山,这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虽然四阀之间也有不对付,但毕竟此时四阀都还算是大隋的臣子,彼此尚未撕破脸,且每家都抓有另外三家的把柄。 除非这件事真是宇文阀授意的,否则他们宇文家也实在没必要冒着开罪宋阀的危险去包庇海沙帮的一个小小舵主:毕竟被扣的人可是宋阀阀主的女儿,而宋缺一共就只有三个儿女,个个都是身份金贵非同一般,如果宋玉致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搭上整个海沙帮都赔不起。 如果海沙帮拒不放人,宋师道搬出宇文阀来,也正好试探一下这件事背后究竟有没有宇文阀的影子,再另外谋求破解之法。 所幸这件事最终也没有牵扯到宇文阀身上,海沙帮的龙头韩盖天能经营起这样一个大帮派,没点眼色和魄力是不可能的,他搞清楚事情原由之后,直接大手一挥就把张奇捆成了粽子交给宋师道处置了,反正他手下人才济济,多的是有才干的年轻人想要上位,还真不缺那么一个没头脑的蠢蛋。顺带着还给宋师道奉上厚礼,以补偿宋阀小姐在他们海沙帮的地盘上“受惊”。 自然而然,盐船和宋玉致也都安然无恙——宋玉致身边的宋阀高手们并不是吃素的,事实上就连宋玉致自己也是一流高手,张奇虽然仗着人多势众截住了他们,但也不过是双方封海对峙而已,他想要上船占到宋玉致的便宜?那可真不啻于天方夜谭。 宋师道这才知道是他把事情给想得太复杂了……或者说,他这根本就是被耍了! 什么人船被扣、被觊觎美色,还有护卫拼死报讯什么的……那根本就是扯淡嘛!看着脸色红润、半点儿委屈也没受,正坐在船头边吹海风边吃水果的妹妹,一路急赶而来、风尘仆仆的宋师道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说:“玉致啊,你都这么大的人了,犯得着这么折腾你哥么?” 宋玉致半眯着眼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宋师道一番,这才狡黠一笑,说:“哥啊,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要去会情人何必偷偷摸摸呢?直接带回家里,阿爹阿娘阿姐以及你的阿妹我都会很开心的。” 宋师道微微一愕,哭笑不得道:“什么会情人,你这小丫头,也不知羞。”真是天地良心,他这番去会双龙,其中的寇仲可是宋师道未来的妹夫呢,说他是帮宋玉致去会未来的情郎还差不多。 “呿,”宋玉致得意笑道:“要不是去会情人,哥你干嘛一个人都不带就偷偷落跑?还把我扔在船上顶缸,肯定是重色轻妹!”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宋师道无奈地说:“姑奶奶你把我诓回来就是为了给我一顿教训?” “什么嘛,哥你可真是过河拆桥哇。”宋玉致嘟嘴道:“贩盐事情我都给你办好了,眼看就要返航回家了,你居然还沉浸在温柔乡里不回来,我要是不及时把你给‘弄’回来,到时候你没船搭了,可不又要怨我了!” 宋师道淡笑道:“好吧算我错了,如今我也回来了,那就一起回家吧。” 宋玉致不依不饶道:“我的未来嫂子呢?” “哪有什么未来嫂子,”宋师道看着宋玉致那副撒娇耍赖的可爱表情,忍不住走上前去揉乱了妹妹的头发,说:“回到家里不许乱说话哈。” “臭哥哥,怎么可以弄乱女孩子的头发?你好讨厌!” 船上欢声笑语,宋师道兄妹俩出门大半年,也是时候回家交差了。至于他为什么不回去找寇仲和徐子陵了:那是因为宋师道早已打算好了,先顺路回家交付这一趟的收获、布置好宋阀接下来的发展计划后再离家——到了那个时候,双龙的人生大戏也应该开场了。 宋阀筹备了这么多年,是必然要把握好造反时机,绝不能让李阀专美于前了。再者说来,没有得到长生诀的双龙,那根本就还是“双虫”——只有长生诀才能让寇仲和徐子陵脱胎换骨,而这番天大的机缘也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宋师道并不想破坏这一切,所以他其实从来也没打算要直接把寇仲和徐子陵带回宋家去的,就算没有宋玉致的这件事,宋师道也会另找理由脱身,所以说宋玉致这回可真是歪打正着了。 宋阀的几艘船驶进钦江后,宋师道兄妹便在遵化登岸,又北行抵达郁水,渡水后到郁林郡,而郁林城的西郊外,就伫立着大名鼎鼎的宋家山城。 宋家山城位于郁水河流交汇处,三面临水,雄山耸峙,石城由山腰起建、依随山势而筑,顺山婉蜓。主建筑物群雄踞于山岭开拓出来的大片平地上,形势险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附近的山野平原,又与郁林郡遥相对望,象征着岭南主宰的威严。 郁河沿岸还建立了数十座大货仓和数以百计的大小码头,宋师道和宋玉致乘舟渡河时,码头上泊满了大小船舶,河道上的交通亦是往来不绝。这种繁荣兴盛的气势,教他们生出了即将归家的浓浓喜悦。 小舟泊岸,早有十多名宋阀高手牵马迎接,他们身着青衣,各个精神抖擞、虎背熊腰,显见实力强扞。他们对宋师道执礼甚恭,俱露出崇慕尊敬的神色。 兄妹两人飞身上马,在一众宋家好手的前后护拥下,离开码头,往山上奔驰而去。置身登城山道,每当驰至山崖险要处,似若临虚悬空、飘飘欲仙,而下方即是河水滚滚、呼啸奔腾,真是奇境无穷。 尽管这条路宋师道从小到大已不知走过了几千万次,但走每一次都还是会感到心旷神舒,胸中更是豪迈平生,是以他忍不住长啸了一声,夹马催行。 宋玉致也一鞭子抽在马臀上,追逐而去,银铃般的笑声远远地传了开去。 护卫们一齐加鞭追赶,十多骑旋风般地跑到山道尽头,敞开的城门降下吊桥,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恭敬出迎,躬身拱手道:“阀主有命,请少阀主归城后到磨刀堂见他。” 第9章 父子 宋缺向来是典型的严父,他即便是在面对着宋玉致这个调皮可爱的小女儿的时候也是不苟言笑的,对宋师道他就更别提有多严厉了——宋师道身为宋缺的独子,自幼便被整个宋阀寄予厚望,由此也可以想见他背负了多少压力了。 听到管事的传话,宋玉致对着宋师道做了个鬼脸,说:“啊呀,哥你惨咯,阿爹可是无所不知的……”她挤眉弄眼的,就想看到宋师道惊惧色变的样子,孰料宋师道仍旧是一脸平静地回望她,仿佛心中无有半分波澜。宋玉致跺了跺脚,轻哼道:“就不信你见了阿爹还能摆出这副脸来,我去见阿娘了,哥你自求多福吧。”说罢就轻快地跑走了。 宋师道挑了挑眉,轻呼一口气,却是微微地笑了起来,转而看向那待命的管事,温言道:“这一路风尘仆仆,不知可否容我先行梳洗更衣后再去面见父亲?” 尽管宋阀中人早就知晓宋师道的脾性温和,但听得宋师道如此客气,这管事还是不免有些受宠若惊,更为恭敬地应道:“那是自然,少阀主尽可自便。” 宋师道颔首示意,随即便也入了山城。 能在宋家山城里居住的,基本都是宋阀的心腹和精锐。山城的外观和内在会给人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若说前者会令人想起攻守杀伐,那后者只会使人联想到宁逸与平静:城内零散分布着数百房舍,以十余条井然有序的青石大道连接起来,最有特色之处即是道路依山势层层上升,每登一层,分别以石阶和斜坡通接,十分方便,甚至可以骑马驾车直达门前。 道旁遍植树木花草,又引进山上泉水灌成溪流,潺潺流水在园林居所中淌过,形成小桥流水、池塘亭台等妙曼美景,极具江南园林的景致,置身其中,简直就像走进了一个建在山上的大花园。 主要的建筑群集结在最高第九层上的那个方圆约两里的大草坪上,里面居住着宋阀的核心人物,楼阁峥嵘、建筑典雅,俱以木石构成,缕工装饰一丝不苟,以各种匠心巧妙的细节营造出了充满南方文化气息的雄浑气派,明明白白地展示了宋阀在南方举足轻重的地位。 宋师道驾轻就熟地在亭台楼阁、花木林园中穿梭行走,先回到他自己的院子里略略整理了一番,这才来到了位于山城最高处的磨刀堂门外。 磨刀堂中,一人背门立在堂心,他的身上不见任何兵器,体态像标枪般挺立,身着青蓝色垂地长袍,屹然雄伟如山。乌黑的头发以红带绕扎成髻,两手负于身后——这就是宋缺,单单看他的背影,就能感受到独属于“天刀”的那种睥睨天下的磅礴气概。 宋缺缓缓地转过身来,目中神采熠熠,静静地看着他唯一的儿子——他们父子俩的容貌有六七成相似,是以每次看到宋师道,宋缺总会由心而生一种难以明说的感慨,或因血缘羁绊,又或者还有其它的缘由。 看到了宋师道,自然也看到了他身后背着的那把从不离身的黑鞘窄刀,饶是宋缺心如古井,也不禁感慨万分——他最初根本就没打算指导儿子练刀,甚至是直接将教导儿子的责任推给了他使剑的弟弟宋智。但令宋缺没想到的是,他的这个儿子心智极其坚定:自宋师道下定了决心要练刀之后,根本就不为外物所动——即使完全得不到宋缺的指导。 宋师道的勤奋坚持和宋缺的“狠心”两相对比之下,就连向来以大哥马首是瞻的宋智都看不过眼了,忍不住反复劝他的侄子弃刀练剑——但宋师道依旧坚持己见:莫看宋师道外表温和儒雅,其实他极有主见,脾气一点儿都不软,几乎是说一不二,除非错在于他,否则绝不会轻易被人说动。 下定了练刀的决心之后,每日天未亮时,仅七八岁的宋师道就举着那把与他差不多高的刀勤练基础刀法,风雨无阻,如此一练数年。 宋缺很清楚,当初为了宋师道练刀的问题,他的弟弟和妻子都对他颇有微词,所以宋缺也曾十分严厉地告诉了他的儿子:他是绝对不会给出指导的,劝宋师道还是死了练刀的心、去练剑算了——宋智的剑法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他肯定会对侄儿倾囊相授,所以也不算埋没了宋师道了。 但宋师道只是沉静而坦然地看着宋缺,说:“我之所以练刀,只是因为我选择了刀,而刀也选择了我;这和我的父亲是谁,没有半分关系,也不需要有半分关系。” 宋缺心下大震,从此宋阀上下再无人反对宋师道练刀了,而宋智也转而尽心尽力地为侄子收集天下各路刀法秘籍,还将刀剑相通的地方统统传授给了宋师道——他对于这个敢于公然“顶撞”宋缺的侄子,可真是欣赏和敬佩极了。 又过了几年,犹是少年、刀法初成的宋师道开始持刀上磨刀堂挑战宋缺,那时,面对宋缺的冷脸和气势,宋师道毫不胆怯、十分平静地说:“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刀法和‘天刀’相比究竟差了多远,为求真知,输赢生死都不重要。”只这一句话,就令宋缺无法不应战。 而宋师道的心机也在这句话中表露无遗——他确实一直在对宋缺使心机,这一点,他甚至不介意被宋缺察觉,只因他对刀道的追求是真正坚定而不含杂质的:刀性烈如火,可以是喷薄而出的烈焰,还可能是深藏于心的暗火……总而言之,只要是练刀练出“道”来的高手,都必定是霸气天成的——无论那种霸气是外放张扬还是内敛深藏,所以说,刀如皇者心! 至于宋师道,他绝非原版的那个温和公子:剑心似君子,剑不适合他。再者说来,身为“天刀”宋缺的儿子,宋师道又怎么可能近宝山而不取?无论是因为梵清惠、还是因为专一刀道而使宋缺不愿意教子练刀,但宋师道难道就会束手无策了么?对外该做个怎样的少阀主,而在宋缺面前又该做个怎样的儿子,宋师道其实早有谋断。 宋缺的武功有多高,宋师道甚至知道得比宋缺自己还要清楚——在这个世界里,最厉害的武学境界被称为大宗师境,而江湖公认,天底下共有三位大宗师:即雄霸西域的“武尊”毕玄、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以及中土的道家的第一高手“散真人”宁道奇——他们都已年近百岁,均领悟了玄之又玄的“道”,甚至常常闭关、向破碎虚空的至高境界冲击,基本很少现世。 而事实上,宋缺和石之轩也已达到了大宗师的水准,只是论年纪,他们均比三大高手低了一辈有余,且宋缺低调、石之轩神秘,故而两人的成就都被江湖中人给低判了。但宋师道又如何能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后的将来”,为阻宋阀进军中原,他家老爹的旧情人、慈航静斋斋主梵清惠特别请了宁道奇来对付宋缺——当是时,前情尽断,梵清惠是真的想要宋缺的命了:然而结局却大出天下人的意料之外,宋缺居然和宁道奇打成了平手!而且若非宋缺有所顾虑、刀下留情,宁道奇必死,而宋缺或许仅会受伤而已…… 生来就有了这样一个强悍的老爹,宋师道倘若还不知道该怎样“利用”这天赐的优势,岂不是脑袋里塞满了草? 甚至可以说,从小到大的每一步该怎么走,宋师道都已在心中事先排演过很多遍了……他这辈子的人生,虽然会有辛苦,却极为充实:既然宋师道想要成功,不付出心血是不可能的。 年少时挑战天刀的结果,一如宋师道所料,是痛并快乐着…… 纵使宋师道说出了“输赢生死不重要”这样洒脱的话来,但宋缺自然也不可能杀掉宋阀唯一的继承人,不过伤痛都是在所难免的——宋师道的心机不可能完全瞒得过宋缺,外露的那部分已给了宋缺足够的理由来好好地教训他这个不怎么听话的儿子了,所以在那段时间里,除了挑战宋缺,宋师道基本都在养伤……但有了宋缺于打斗之中无声的指点和无意识的经验传授,宋师道的实力自然是突飞猛进,年纪轻轻就已逼近宗师水平,绝对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宗师比大宗师低一个档次,他们拥有纯熟的心法,还触摸到了“道”的边缘,是以被称为宗师;如果能够完全领悟“道”,则将成为大宗师。天下人都以为宋缺只是宗师,殊不知他已经默默地突破了。而宗师往下则是一流高手,他们往往都已领悟了独一无二的心法,只要再能对“道”有一点点感悟,就能进阶宗师了,宋师道如今就卡在“道”的这一关上。 但这已足够令宋缺对他的儿子刮目相看了——宋师道的心机、毅力、悟性以及习武天赋都是卓越不凡的,再加上这些年来宋师道不着痕迹的“努力”和“影响”,宋缺实在无法不对他这个儿子感到满意。 只是温情不适合宋缺,他始终都只能做个严父。 宋师道却是对这样的父子关系非常满意——宋缺不是普通人,他心坚如铁、对“刀道”无比执着,妄图用撒娇来讨好他或是用温情来打动他,都只会徒劳无功;唯有像宋师道这样,对宋缺敬而不畏、彼此相处不远不近,更展露出了可与宋缺媲美并肩的强者个性和潜力,才能让宋缺高看一眼,而越发加深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这种另类的父子感情,甚至可以说是强者之间的互相欣赏,而与孺慕无关。 迎着宋缺的目光,宋师道也看向了他的这位了不得的父亲,目光沉静,一如当年:此时宋缺已年届六十,两鬓添霜,但却并不会让他显得衰老虚弱,反给他增添高门大阀的贵族气派,再加上他那渊亭岳峙的身姿,着实有种顶尖高手的迫人风范。 “父亲,孩儿回来了。”宋师道的语气虽然恭敬,却也带着几分随意,在这世上还真没有几个人敢对宋缺“随意”,但偏偏宋师道从小到大都是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宋缺的,宋缺也习以为常。 “路上的事我都知道了,”宋缺语气同样是淡淡的,但他的目光却十分锐利,沉声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宋师道早就知道他的行动瞒不过宋缺,而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这不过是一个让他“偶遇”双龙的理由罢了,如今宋师道既已达成了目的,就更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宋师道只微微沉吟了片刻,正待说出他的计划,却不料宋缺已然等不及,径自说道:“从面相上,我已看出你气血有亏;再加上你周身的气机也有了破绽——明显是受过伤,且尚未痊愈。”他的语气很肯定,还带着几分沉重的怒意,低喝道:“不要吞吞吐吐,更不要妄图欺瞒,立刻教我得知,是谁敢伤我宋缺的儿子?!” 第10章 筹谋 听出宋缺话语中暗藏的关切之意,宋师道心中微动,淡淡笑道:“孩儿并没遇到那样胆肥之人,只是误入险地,不慎受了点儿小伤罢了。” 宋缺“哼”了一声,在他的眉心上多添了两条刻痕,语气颇为不虞地说:“你难道竟不懂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说着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为何要在扬州停留?” 宋缺虽然知道宋师道干了什么,但却完全猜不到儿子的用意,这样一想,便是宋缺也难免觉得有些挫败:他的这个儿子,从小就很有主见,不仅于武道一途坚定不移,甚至还有争雄天下的野心…… 对于这种野心,宋缺总是既欣慰又担忧:既欣慰于儿子的出众,能够扛起宋阀的重担,又担心少年人只是空有幻想和冲动,而没有足够的胸怀和实干能力——所以宋缺只能对宋师道更加严厉,容不得他行差踏错半步。 但这样的严厉,只能让他们父子的关系越发像“君臣”,宋师道有两世记忆,自然觉得无所谓;可宋缺只得他这么一个儿子,说不郁闷是不可能的。 这不,即使宋缺的语气形同逼问,宋师道依旧微笑着说:“当时孩儿只是担心我那么一身狼狈的样子会吓到玉致,所以才在扬州休整了几日。此番孩儿大有收获,本来就没有隐瞒父亲的意思,毕竟我的野心,若无宋阀支撑,便只是空中楼阁而已。” 吓到宋玉致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身为宋阀小姐,宋玉致的胆子可大得很。不过宋缺却并没有深究这其中的破绽,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宋师道的后半段话给吸引过去了——他目光一凝,缓缓说道:“你在我的面前,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直白……究竟是什么收获,能让你如此?还是说,你认为时机已至?”宋缺早就对儿子的野心有所了解了,但宋师道却从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直至今时今日……蓦地,宋缺的心里竟忽然生出了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喜悦之情。 其实宋缺也并非真的心如铁石,他也向往着父子和乐的天伦,只是以宋缺的骄傲,想要他退步实在太难;而宋师道也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表面温和浅笑,其实心门闭得死紧——这父子俩的性格刚好顶上了,温情脉脉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不过如今关乎到宋阀的大计,终归还是要宋缺来做主的,宋师道自然得好声好气地解释一番,他轻轻颔首,正色道:“其它收获不过都是些身外之物,唯有这时机二字万金难求。孩儿敢肯定,不出一年就会天下大乱,大隋已经走到了末路,为了将来天下的归属……我宋阀必要抢占先机,万不可迟疑拖延!” 宋缺神色稍动,说:“你怎么敢这样肯定?不出一年……如果大隋的寿命真的只剩下了最后一年,那我们宋家军就确实可以开始行动了。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各地义军尚且不成气候,杨广那昏君手里还握有几十万大军,宇文阀和独孤阀亦不好惹,若我宋阀做了出头鸟,引得各方势力都将矛头对准我们,那可就大事不妙了……”他微微摇头,轻叹道:“战略战术皆是人力可及,唯时机乃天命所定,逢此巨乱征伐将至之际,天下大势瞬息万变,任何人都无法预知明日之事,更遑论明年?且说说你的判断依据,如果你无法说服为父,我是不会轻易押下整个宋阀的。” 看着儿子意气飞扬的神情,宋缺的语气难得地缓和了下来,他实在不想打击儿子的信心,但事实就是如此,即使他愿意支持儿子,也不能拿整个宋阀去冒险。 宋师道心下也有些叹息,由他前世今生的所知所感,宋缺的谋略才干着实令人高山仰止,而宋阀之中也是人才济济;更遑论宋家军雄踞岭南、所向披靡,几乎无有威胁,宋家山城亦是固若金汤——可这最终呢?天下却偏偏让李阀给夺走了:原版的宋师道比不了李世民,这故而是一个原因。但难道宋缺就不能亲率大军夺取帝位了么?如果说宋缺仅仅是为了遵守对梵清惠的承诺,那也未免太可笑了,至少在宋缺的心里,无论是宋阀还是他的刀道,都比梵清惠重要得多了。那么,六十岁的武学大宗师分明是正值盛年,要打天下亦是绰绰有余,原版的宋师道虽然仁厚有余而杀伐不足,但他做不了开国之君,也能做个守成的太子啊,为什么宋家会失败呢? 究其根本,或许还是因为宋家的根基太稳了——就是因为太稳定,才容易懈怠犹豫。宋阀倘若争夺天下失败,可能会累及全族;然不争天下,稳坐高台,却是无论谁人登基,都得拉拢岭南势力,从而保证宋阀屹立不倒。 宋缺一开始就这样想,所以才会失了先机——从宋师道的“先知”来看,后来的宋阀先是支持李密,后又支持寇仲,但他们都因为各种原因“败”于李阀之手,以致天下终于是落入了李世民手中,而后世家瓦解、贵族衰落,各姓门阀再也无法继续立足,即便是强横如宋缺,也只能顺应天命、自行解散宋家军,隐世养老去了。 所以说,无论如何,宋阀都是难以续存的。原着中的宋阀会有那样的结果,并不是因为宋缺的见识和能力不行,恰恰相反,宋缺着实是个非常了得的人物,远胜于李渊、李世民等人。只不过宋缺既身为宋阀阀主,总要考虑得更多一些,与其押上全族、公然举旗造反,还不如扶持一个“代理势力”挡在前面——正比如说李密抑或是寇仲那样,以使宋阀免于受到战乱的正面冲击。 宋缺的想法确实是老成而稳当的,如果没有李阀,那就一切都好说。只可惜还有个异军突起的李阀:李阀的属地山西,根本就是前狼后虎、腹背受敌之所,是以李渊父子也只能背水一战了——无论扶植什么人,都不如自己打天下来得可靠!再加上慈航静斋的搅局和李世民那精确的时机把握能力,所以最后是李阀赢了,宋阀输了。 宋师道当然无法对宋缺直言“将来会发生的二三事”,但此时宋阀有了他这个锐意进取的少阀主,就根本不需要扶植任何“代理”了,于是宋师道自信地笑了笑,说:“父亲所虑甚是,此时押下整个宋阀确实太过冒险,倘若公然举旗造反,只怕杨广大军杀到,我宋家军将会陷入鏖战之中,反倒失去逐鹿中原的机会。所以孩儿的意思是,宋阀先做些小动作抢占先机——比如整合岭南势力,在训练精锐宋家军的同时继续招兵买马;掌控沿江的帮派码头,以便于战起之后彻底发挥我们水战的优势;再比如说想办法拉拢飞马牧场,筹备战马;又比如说控制巴蜀、驻兵入川占领蜀道天险……自此使宋阀进可攻退可守,只待战火燃遍天下,我们就进军直取中原腹地!” 宋缺不说话,只紧紧地盯着宋师道,这磨刀堂里的气氛瞬时变得凝重而压抑,但宋师道依旧泰然自若,笑着续道:“请容孩儿大胆猜测,父亲或许认为,待我宋阀做了这些‘小’动作,各方势力首脑必会逐渐察觉,如果在一年之内没有更大的事情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宋阀迟早还是会成为众矢之的。” 宋缺缓缓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不过你还未有回答我,为何认为大乱将生于一年之内?”这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宋师道的布置固然很好,宋缺也很为他的儿子感到骄傲,但如果乱局来得稍晚一点儿,其它三家大阀就必然会联手对付宋阀的——三家在北,只宋阀一家在南,这南北之分,向来是宋阀的最大劣势:只因中原大世家的根基都在北方,身为南方巨阀的宋家很难与他们打成一片,更难以拉拢合作……将来宋阀想要进军中原,既没有内应、也没有民众基础,本来就会很艰难,唯有以霹雳之军、雷霆之势抢进中原,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站稳脚跟之后才能更进一步。但那样的话,就必须保证时机精准:在宋阀进军之际,让中原各阀各世家都陷入乱战之中,俱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联手对付他们宋家。 但是时机向来难以捉摸,宋缺皱着眉头,在心里急速推演着各方各势力的反应——其实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按宋师道所说的计划去做了:这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还如此优秀,宋缺又怎么可能不支持宋师道呢?即使儿子的计划真有疏漏,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会竭力为儿子铺平道路的…… 但出乎宋缺意料之外的是,宋师道竟说:“因为孩儿会亲自行动,保证在一年之内,这天下就算不想乱,我也会让它乱起来!” “哼,年纪轻轻口气这么大,这次你又有什么凭仗?”宋缺严厉地看着宋师道,心里却隐隐带了几分期待——或许他的儿子真有这样的能力,总能带给他更多的惊喜…… 宋师道意气风发地笑道:“我的凭仗就是——杨公宝库!” 第11章 合家 宋师道终于还是说服了宋缺。 江湖传言:杨公宝库与和氏璧,得其一者可安天下!由此可以想见杨公宝库拥有怎样的江湖地位了——那根本就是一块能让各方势力争破头的大蛋糕啊! 但事实上,宋阀却并不稀罕杨公宝库,因为宋阀最不缺的就是钱。四大阀中,宋阀因为偏居南方而声名最弱,但也正因如此,宋阀控制了南北货物的往来,乃是最为富裕的世家巨族。再加上宋师道这些年来“远超时代”的发展之道,宋阀的财富已在不知不觉中积累到了一个夸张的地步。 所以说,在杨公宝库之中,只怕除了与武道有关的邪帝舍利以外,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让宋师道看得上眼的东西了。 正因为宋师道不太稀罕杨公宝库,所以他才能毫不迟疑地拿杨公宝库中的财物和军备来“钓大鱼”……因此可以想见在不久之后的将来,经过宋师道在暗中的推波助澜,天下能不大乱吗?更别提还有双龙那对搅风搅雨的臭小子了,自他们俩“出山”之后,不到一年就会天下大乱了:到时候,先是瓦岗军称雄、义军乱斗,再者李阀振臂一呼、公然造反,而后隋帝杨广被宇文阀杀掉……至此风起云涌,群雄逐鹿。 如果宋阀到了那个时候才起步,可就真的迟了,所幸宋缺已经认可了宋师道“借杨公宝库搅动天下大势”的计划,宋阀这辆巨大的战车终于是提早开动了。 他们父子两人商议好了战略计划,宋缺立时就召集了他各有所长的两个弟弟宋智和宋鲁,将任务一一委派了下去。半天时间转瞬即逝,直到初期布置告一段落,全权参与筹划的宋师道才稍稍松下了始终紧绷的心神,一时间,他周身的血液急流倒涌,太阳穴突突跳动,宋师道伸手轻按额侧,缓缓地吐出了一口几乎憋了二十年的气:宋阀终于有了个好的开始,一切都将从这里开始改变,可如今却是除了他宋师道,没人知道这一天对于宋阀而言有着怎样重大的意义。 宋缺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的疲惫状态,极难得地用略带了些温情的语气说:“师道你伤势未愈,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身体为重,莫要为了一时之急而伤了根基。” 宋师道微微颔首道:“孩儿明白,多谢父亲关心。”说罢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开磨刀堂。 宋缺闻言稍觉失落,道:“你我父子,何须如此客气。”他凝目看向已然顿住脚步、稍稍侧过脸来的宋师道,只见他身长玉立、面容坚毅——确是宋缺引以为傲的好儿子,是以他不禁放缓了语气,微笑说道:“我记得你在年幼之时,也是像玉致那般喊我作阿爹的。” 能让宋阀阀主退这半步,终究是宋师道多年的努力起了作用,他的心中也同样是滋味难辨……霎时间,宋师道不禁脱口质问:“父亲已有多久没进过阿娘的院子了?”此话一出,简直铿锵作响,宋师道回首直视着表情乍冷、脸硬如石的宋缺,一字一顿地说:“在我心里,只有和阿娘在一起的,才是阿爹。”话毕,骤然转身,匆匆而去。 受此一激,宋缺身为大宗师的气势骤而迸发,将摆于磨刀堂内的刀架纷纷震塌,各类刀器“嘭啪”落地,仿若在向“天刀”拜服叩见。良久,气势方收,宋缺闭了闭眼,轻叹出声,孑然独立于磨刀堂内,面上竟带了些萧瑟沧桑的凄苦表情。 向来情之一字,最是伤人。饶是郎心如铁,亦不可抗。 宋师道匆匆地离开磨刀堂,奔下顶峰,连头也不敢回——他虽然胆大包天,却也实在不想直面“天刀”宋缺的怒意和威势,那绝对是自讨苦吃。不过他身为儿子,总要为生他养他的母亲说几句公道话的,即使为此惹怒宋缺,宋师道也毫不后悔。再者说来,宋师道为了说出这声质问,早已不知铺垫了多久,此时宋缺这样生气,明显已被打动。 心下暗喜,宋师道稍稍放缓了脚步,却是被人一掌拍在肩上,随即传来的是爽朗而亲切的大笑声——“好小子,竟敢惹怒大哥,鲁叔这次真服你了!” 宋师道微笑回头,说:“我还记得上次因为海航暴利一事,鲁叔就说过服我了,怎么竟是玩笑话么?” 宋鲁愕然失语,站在他身旁的宋智已一脸得意地笑了起来,说:“老三啊,我早说过师道是我们宋家的千里驹了,你不仅要服他,还要佩服我的眼光才是!”说着宋智欣慰地看向宋师道,说:“好孩子,你的计划真令智叔惊喜,我会立刻开始行动,保证不出纰漏!” 宋智号称“地剑”,宗师级高手,武功虽然还比不上他的三弟“银龙”宋鲁,但智计却是一流,乃是宋阀的智囊军师。更重要的是,宋智无儿无女,又一心想要让宋家成为天下第一世家,故而当他知道了他的好侄儿的野心之后,便开始全心全意地为宋师道出谋划策了。宋师道毕竟年轻,就算他是少阀主,也有很多时候施展不开——因此,有了宋阀第二号实权人物宋智的帮忙,当然对宋师道大有好处,他们叔侄俩的感情自然也是非同一般。 在这番计划中,宋智负责留在岭南整合军力筹备后勤,更要担负宋阀抢占川蜀的大任,待得宋阀问鼎天下,宋智绝对会是劳苦功高。至于宋鲁,因为他脾气豪爽,在江湖上很吃得开,因此他的任务就是对付各路江湖帮派,将可以拉拢的势力统统绑到宋阀的战车上来。 任务这样分配,自然有宋师道的私心在内,表面上看两方任务不分轻重,事实上完成之后,宋智将为宋师道把握住宋阀的军政实权,好处不可谓不大;而宋鲁呢,他拉拢到的帮派将会听命于宋阀,又不是直接听命于宋鲁,做这种跑腿的工作其实没什么实际好处,但宋鲁从来就爱往外跑,喜欢在江湖上逍遥自在,所以这任务反倒正合他意。 也不是说宋鲁对宋师道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是因为他讲义气、脾性豪爽,所以很容易就会被慈航静斋的那些“救世大道理”给绕晕,宋师道当然知道,在师妃暄“正义光环”的照耀下,宋鲁“将是”最先被“折服”的,他甚至还给同样被徐子陵说服的寇仲出主意,该怎么去说服宋缺和宋智……当然,最后宋缺也被“折服”了,唯有宋智坚持到底,甚至还暗动手段想要弄死李世民,结果事情败露,若非宋缺还念了点儿兄弟之情,宋智的结局就不会只是被软禁那么简单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宋师道才更信任宋智——这年头,能抗住慈航静斋“洗脑神功”的人才,才是值得重用的! “有智叔坐镇宋阀统筹大局,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宋师道伸出手掌与宋智交击了几下,两人的目光都是暗藏深意,对视一眼,旋即错开,他们叔侄早有默契,一切都是心照不宣。 完全没察觉到宋智和宋师道的“默契”,宋鲁哈哈大笑道:“我当然佩服你们了,师道惹怒了大哥后拔腿就跑,二哥你更过分,偷溜也不提醒我,害得我差点就被大哥的气势给震晕了,哼!” 宋师道和宋智都笑得十分开怀,他们叔侄三人又略叙了几句,宋智宋鲁就匆忙离去了,他们可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快步走下恢弘庄严的环山大道,宋师道轻车熟路地拐进一方郁郁矮林,沿小道前行数十步后,入目是一座清净院落,立于山溪之畔,院内花草芬芳、鸟啼婉转,处处弥漫出一种如梦似水般的温柔气氛,恰能抚平来客心中的急躁之气。 下意识地放缓呼吸,宋师道面上带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步伐轻快地穿过回廊,唤道:“阿娘,孩儿回来啦……” 话音才落不久,一个素面朝天、衣饰简单的妇人就欣喜地迎了出来——“我儿回来了?”她一边上下打量着宋师道,一边柔声说道:“你这番运盐可是受了累?瘦了不少,脸色也差,是不是玉致那个调皮鬼闹着你了……” 这就是“天刀”宋缺的夫人,不过她虽然样貌普通,比不了梵清惠天仙般的姿容,却也绝对不能用“丑”字来形容,再加上她那贤惠温婉的气质,其实她并没有配不上宋缺——宋夫人本身就是岭南大族嫡女,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远比梵清惠更适合宋缺。只是流言伤人,更甚刀剑,这二十多年来,江湖上遍传宋夫人样貌丑陋,远远配不上“天刀”,而宋缺之所以娶她,只是因为被情所伤……这样的流言不知给她带来了多少痛苦,可偏偏,她的丈夫又并不会安慰她——若非还有几个懂事孝顺的好儿女,宋夫人的心只怕早已碎成了灰烬。 “阿娘,”宋玉致紧跟着宋夫人,从厅堂内跨了出来,娇嗔道:“女儿就知道阿娘最偏心哥哥了,我去看我大姐和外甥,不打搅你们母慈子孝了。”说着她斜睨了宋师道一眼,调皮地轻笑一声,提起裙子就飞也似地奔走了。 宋夫人摇头轻叹道:“玉致这脾气啊,将来可要怎样和婆家相处才好。” “放心吧阿娘,”宋师道微微笑道:“小妹总会遇到最合适她的那个人的,再说了,总归有我撑着,看谁敢欺负我们宋家的女儿?” 宋夫人欣慰笑道:“我儿长大了,阿娘真的很开心……”他们母子二人携手走进装潢秀雅的大堂中,宋夫人话锋一转,忽而问道:“师道你这番出门,是不是遇上了心仪的人?” 宋师道顿时无奈泄气道:“阿娘你千万别听玉致胡说,孩儿此次出门是去办正事了,哪有闲情逸致去谈情说爱呢……什么心仪的人,那根本就是完全不存在的。” 宋夫人简直比宋师道更泄气,发愁道:“吾儿已年过弱冠,怎么也不知心急,难道非要像你爹那样拖到不惑之年才娶妻生子……”她本是在为儿子忧心,可是提到丈夫,忽然就想到了许多她根本不愿意想起的事,顿时语结,脸色骤变,再也说不下去了。 宋师道连忙转换话题,说:“不如阿娘你煮茶给孩儿品尝吧,出门在外我最想念的就是阿娘煮的茶了。” 宋夫人的面色转好,她嗔笑着点了点儿子的眉心,就走到案前,跪坐下来,轻轻地挑燃小炉,以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煮起了茶来。 宋师道凝视着母亲的动作,连眼睛都不想眨一下——别看宋夫人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在宋师道看来,他的母亲在“茶道”上的造诣,几乎可以媲美他父亲在“刀道”上的造诣了! 宋夫人怎么会不美?于茶香缭绕中,纤手执素杯,她的神情温柔而慈爱,这一幕不知有多么的和谐动人,每看一次,宋师道都会深受感动——这是一种“道”的共鸣,可以让宋师道感觉到从心而发的宁静和舒畅……这对于心机深重的他来说,是多么难得的事,所以宋师道怎么可能不爱他的母亲? 兼之宋师道从小就深为母亲感到不甘,他对她的感情,有着怜惜、敬爱,以及欣赏……这些统统都和母子之间的真挚感情交融在一处:宋师道最庆幸的,就是这一世他能有这样的一个好母亲,他爱她、孺慕她,是以无论如何,宋师道也不能眼看着宋夫人独守空房,永远陷入另一个女人所带来的痛苦和委屈之中! 第12章 团圆 茶已煮好,清香四溢,宋夫人浅斟一杯递给儿子,微笑道:“我儿尝尝看阿娘的手艺有没有生疏?不过你可别想引开话题,什么时候才给阿娘找个儿媳妇回来啊?” 宋师道走到近前,伸手接过茶杯,又将另一只手搭在他娘的肩上,温声说道:“阿娘放心,这种事情是急也急不来的,总之孩儿一定会找一个彼此合意的人相伴一生的。”他轻抿了一口茶,赞叹和欢喜几乎要从他的眼中满溢出来了,回味了一番口齿间的余香,宋师道才赞道:“阿娘的茶艺真是越发精湛了。” 宋夫人微微一笑,神情中流露出几许欣然——于茶道一途,她向来是十分自信的。不过随即宋夫人又叹了一声,道:“你说得也对,于伴侣而言,彼此相爱才是最重要的,勉强凑对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如今我也没什么别的期盼了,只要你们三个孩子都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阿娘你别这么说,”宋师道正色道:“如果阿娘不幸福,我们又怎么能安心?”说着他目露祈求之色,续道:“阿娘真的不能试着谅解父亲吗?这十几年来看到爹娘这样的状况,我和大姐三妹都深感揪心。” 宋阀上下甚至包括宋智宋鲁以及宋玉华宋玉致,都以为是宋缺故意冷落宋夫人,所以他才会独居于磨刀堂上参悟刀道,这一悟就是十几年。但宋师道却是十分清楚,实际上是他的母亲不原谅父亲……其实这些年来,宋缺常在夜深人静之时跑到宋夫人的院子里来和他的妻子“隔门长谈”,但最终都只能在天亮之际灰溜溜地回到山上去练功。 在温婉贤淑的表象下,宋夫人其实有一颗刚强而坚韧的心,对于某些原则性的问题,她根本就比宋缺更为固执——所以当年宋师道坚持练刀的时候,无论是宋缺还是宋夫人都觉得这个儿子的性格真是像极了他的娘啊。 其实想想也对,宋夫人的茶艺已臻“道”的范畴,若非心智坚定远超常人,她是绝无可能拥有这样境界的。 迎着儿子祈求的目光,宋夫人怔了怔,说:“师道啊,你娘和他的事你不是最清楚了么?只要他说出那句话,我便可以放开心结,和他重新开始……”说着她顿了顿,竟是幽幽地笑了,续道:“但只怕他这辈子都做不到,而我也是绝对不会退步的。” 他们夫妇之间的事,本来宋夫人谁也没告诉——她乐得看到宋缺被所有人误会,又因为顾及他阀主的面子而有苦说不出,那可真是别提有多解气了。 但宋师道有着两辈子的经历,观察力何其敏锐,自然看出了一些破绽。宋夫人见儿子这样贴心聪慧,便也将所有的内情都告诉了宋师道,从此他们母子俩便结成了同盟军,一起对付宋缺……这母子联手的威力,可就绝对不止翻倍这么简单了。 宋缺怎么可能真的对宋夫人无情?如果他仅仅只是为了传承香火才和宋夫人在一起,那么在有了宋师道之后,又怎么还会有个宋玉致呢? 其实当年宋缺在成亲以后也是打算好好过日子的,宋夫人比宋缺小了近二十岁,出嫁时正是惹人疼爱的年纪。而且他们彼此性格合意,儿女一个接一个地生,感情自然也就生根发芽了。 孰料就在宋玉致出生后不久,碧秀心被石之轩所杀,宋缺收到消息,难免心受震动,便被宋夫人察觉到了端倪。在那之前,宋夫人不是不知道宋缺有个初恋仙女,但那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只要往后他们夫妻齐心,宋夫人也没打算再介怀。 但偏偏就在那一年里,先是碧秀心和石之轩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随后江湖上竟传出了“宋缺为情所伤迎娶丑女”的谣言,还传播得飞快、难以遏制……再然后,梵清惠便继任了慈航静斋的斋主:这时机简直精妙绝伦,石之轩碧秀心以及宋缺夫妇都变成了梵清惠和慈航静斋的踏脚石——这难道都是巧合吗?别人可以这样认为,但宋夫人却绝对不会这样想。 面对宋夫人的质疑,宋缺感到十分尴尬,他实在不愿意把梵清惠想得那样心机深重:将初恋深埋在心里他已经做到了,但要他再把那份美好的回忆给硬生生地挖出来,一下子打碎个彻底——即使是宋缺这样的男人,也不由自主地迟疑了。 就是这一迟疑,事情便糟糕了。宋夫人当然不能善罢甘休,是以就在那时,她对宋缺说:“只要你问心无愧地对我说一句‘我已经放下梵清惠了',我们就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宋缺自然还没能完全放下,他无法欺骗他自己,更不能欺骗他的妻子,两人不欢而散……宋缺原本以为他的夫人只是一时怄气,过段时间哄哄就会好了。却没想到宋夫人的脾气也够犟,宋缺说不出那句话来,宋夫人就不让他进房,久而久之,这竟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一个死结。 好似如今这样的情况,浸心刀道的宋缺难道真能全然无憾?当然不会,否则他也不会时不时地就跑下山来向夫人“道歉”了。宋夫人的生活宁静舒适、儿女孝顺,可她就真的别无所求了吗?当然也不是,她心里依旧堵着一口气呢……无论他们俩的“刀道”和“茶道”的境界有多高深,他们始终都是人,是人皆有情,而情既无法圆满,道又如何能圆满? 所幸他们还有宋师道这个好儿子,他既已弄清楚了父母的症结所在,当然就会尽力开解了……更何况,在宋师道的心里,其实还有一个深切的希望:倘若有一天,他的爹和娘能够在梵清惠的面前恩爱携手——那该有多解气! “阿娘你放心,父亲心里的那个完美女人很快就会耐不住寂寞了……”宋师道的语气十分柔和,但他的眼中却有厉色一闪而现,嘴角轻挑起一抹淡淡的嘲讽笑意,宋师道温柔地继续说:“只要她不继续躲在山里敲木鱼,孩儿迟早会让父亲说出那句话的。” 宋夫人笑道:“那阿娘就等你的好消息咯。”说着她收了笑,眉目间又染上了几分忧愁,说:“不过那女人的功夫可厉害得紧,我儿千万不要逞强。” “当然不会,”宋师道淡淡笑道:“我可是从来不做赔本生意的……”说着他话锋一转,又说:“对了,听说大姐带着我外甥回来了,我可是还没见过那孩子呢。” 一提起外孙,宋夫人马上就把宋缺和梵清惠的那些破事儿统统给扔出了九霄云外,转而和儿子聊起了家长里短,笑得合不拢嘴。 不多时,夜幕降临,宋家的母子四人外加一个可爱的小宝宝聚在一起吃团圆饭,在这温馨的时光里,一家人其乐融融——他们完全忘了某人还在山顶上吹冷风,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们吃团圆饭的时候,就从来没通知过宋缺……才不管他是不是很想来呢。 归家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宋师道实在累得不轻,须知他身上还带着伤,这么一路乘舟骑马急赶回家,先和宋缺讨论了几个时辰的战略要务,而后更要哄乐三个女人外加一个小宝宝,还不能让她们察觉出异常来,宋少阀主只觉得他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是以散席之后,他自然是赶忙洗洗睡了,恢复元气养好身体要紧。 说来宋少阀主也真是挺不容易的,他在外要留意天下大势,关心宋阀的财力军力,更要在双龙面前扮演知心大哥;待得回到家里,他还得在父母叔叔面前轮轴转,真是一刻也不得闲。这还不算,第二天一早起来,宋师道更要操心他大姐的家事——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他不操劳谁操劳…… 就在宋师道为宋阀的“内事外事”殚精竭虑之时,远在扬州,寇仲和徐子陵即将迎来他们人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一场奇遇了——不过很显然,双龙恐怕并不会这样认为,因为在他们心里,与宋师道的“奇遇”才是一切的开端。 扬州城外,废弃园中。 “嘶……陵少啊,方才如果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把言老大揍成猪头了,何至于反被暴打一顿!”寇仲一边处理身上的伤口,一边忿忿道。 “嘿,你才练了几天的内功啊,还真当自己是高手哩?要揍言老大,我们两个加起来虽然有戏,但你没见他身边那十几个走狗?如果我们真动了手,就别想继续在扬州城里混啦!”徐子陵皱着眉,手中揩了一把伤药,努力朝背后伸去。 寇仲怒道:“呿,言老大竟想抢我的玉佩,我本来是打算胖揍他一通,然后干脆就收拾东西跑路,离开扬州……我们可以搭船去岭南找宋二哥,从此过上吃香喝辣的好生活,何必再受这份鸟气!” “你说得简单,”徐子陵泼冷水道:“现下满天下都是义军强盗,兵荒马乱的,以我们这种三脚猫的功夫,只怕还没到岭南就被当成肥羊宰掉了……”说着他拿手肘顶了寇仲一下,道:“背后我够不到,还不快来帮把手。” 寇仲取过药来帮徐子陵涂抹,不知怎地忽而就想起了当初帮宋师道上药的场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喃喃道:“宋二哥留下的伤药还真有用哩,他的东西都是好的,人就更好了……唉,宋二哥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呢,会不会早把我们给忘了?!” 第13章 情思 听着寇仲下意识间说出的心声,徐子陵莫名地觉得有些古怪,不禁失笑道:“仲少你这话说的……怎么那么像怨妇呢?啊呀,痛啊!”他一把挥开寇仲的手,说:“居然拍我的伤口,算你狠,我还是自己来罢,怨妇仲少!” 寇仲气结,恶狠狠地说:“我怨妇,难道你就不怨妇?你不也想念宋二哥,盼望他早些回来么!” 徐子陵轻松地说:“我虽然也想吃香喝辣,但宋家的少阀主是何等的大人物,他贵人事忙,就算忘记我们两个小混混也是很正常的……” “才不会哩!”徐子陵话还没说完,寇仲就已跳了起来,说:“宋二哥绝对不会忘记我们的,是了,我们可不好随便乱跑,免得他回来了反而找不到我们了。” 徐子陵蓦地瞪大了眼,道:“噫!仲少你真的很不对劲!这段时日里你三句话不离宋二哥也就罢了,可你既想去岭南找他,又担心他回来找不到我们,还整日拿着那块玉佩睹物思人,你会不会真的是春心萌动哩?” 寇仲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扑上去和徐子陵打成一团,好叫他这好兄弟闭上臭嘴……但事实上寇仲的心里却是惶惶然、不安之极:他对宋二哥的感觉好似真的非同一般,他风流倜傥的仲少爷不会真的断袖了吧……嗷! 两个少年打闹了一阵,都气喘吁吁地躺平在了石床上,周身筋骨酸酸痛痛,简直让人一动都不想动了。良久,徐子陵才叹息道:“仲少,我早叫你不要随身带着那块玉佩了,连同那些金银锞子五铢钱一起埋着不就好了,你偏说要随时把玩,我真是服了你哩!此次若非言老大一晃眼之间也没看清楚,你又藏得妙,我们可不是挨一顿胖揍就能了事的。” 寇仲不言不语,掏出那块贴身收藏的玉佩细细擦拭,表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徐子陵大觉不对劲,伸手就要去抢那玉佩,却被寇仲一把拂开,外加怒瞪一眼。徐子陵心里“咯噔”一下,故意打趣道:“仲少铁公鸡,那块玉佩是宋二哥留给我们两个人的,你一个人霸占算什么意思,难道想要见利忘义?” 寇仲幽幽地望了过来,淡淡道:“那些金银都归你,我只要这块玉佩。”徐子陵不依不饶地说:“这块玉佩一看就值钱得不得了,想拿一小袋金银锞子就打发我?你真当我是傻瓜哩……”寇仲终于忍无可忍了,翻身起来跳脚道:“一世人两兄弟,陵少你难道想要和我分家?!” 徐子陵亦严肃地坐了起来,说:“分家是不可能的,不过仲少,你似乎是真的喜欢上宋二哥哩。”寇仲嘟囔道:“陵少你不要胡乱造谣哈……” 徐子陵皱眉道:“你都说我们一世人两兄弟了,如果真被我说中了就不要隐瞒了,怎说我都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哎呀,好啦好啦,”寇仲一脸无赖地说:“好嘛我承认,我就是对宋二哥有了那么点意思,这下你满意了吧陵少老妈子?” 徐子陵一脸菜色,说:“我满意才有鬼!仲少我奉劝你,如果你只是想玩玩,还是趁早收心罢,你连女人都还没碰过就想玩男人?而且人家还是宋家的少阀主啊,你是不是嫌小命太长啦?!” 寇仲反驳道:“怎可能是玩玩,宋二哥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了,他身份高贵脾气温和长得也好,我是很认真的。” “认真才是真要命,”徐子陵无奈叹道:“不提你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你们还是两个男人啊……”“噫,宋二哥都讲过他不在乎男女的。”寇仲撇嘴说道。 “……”徐子陵默默地瞪了寇仲一会儿,终于捂起脸再度躺倒,说:“我被你打败哩仲少!宋二哥人很好我同意,不过我们才和他相处了几天,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一去不回,你这莫名其妙的单相思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难道是一见钟情?!” 寇仲笑嘻嘻地说:“或许真是一见钟情呢,而且就是因为他走了,我才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中发现了自己对他有特殊感情啊……”寇仲故意用油嘴滑舌来掩饰他如鼓的心跳,虽然他和徐子陵是好似一人般的兄弟,但是坦白情思这种事……还是很让他别扭和不好意思的,尤其寇仲的“心上人”还是个很厉害的男人——说来如果他喜欢的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寇仲就一点儿也不会别扭了,反倒会嘴花花没遮拦地胡乱调戏……所以说,心上人是男或女、态度是认真或是随意,这其中微妙的区别,莫说旁人,有时就连自己也难以分辨。 “好了我不管你了,”徐子陵撇嘴长叹,说:“我早知你对认定的事情最是固执,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也懒得白费劲了。只是将来你被打击惨了,也别指望我会安慰你。” 寇仲挑眉道:“这么绝情,陵少你究竟是因爱生恨呢还是醋海生波?”徐子陵哭笑不得,说:“是,我暗恋仲少你好多年哩!” “哈哈!”寇仲扑了上去,两个少年再度扭打在了一起,笑得没心没肺。 少年人的突生好感,往往来得莫名其妙:寇仲究竟是因为毫无预兆的相遇,平等的相处,温柔的对待,贴心的关怀,教导的恩情……抑或是思念时的挠心挠肺而喜欢上了宋师道,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不过当前这件事对寇仲的影响也并不太大,少年的心性本就跳脱,只是多生了几分绮念而已,朦胧甜蜜、令人心跳加速,尚且不会带来求而不得的痛苦,寇仲自然也没有太多纠结的烦恼。 喜欢就是喜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婆婆妈妈可不是他们扬州双龙的风范! 远在岭南的宋师道是绝对想不到寇仲竟会喜欢他的,他真心只是想培养两个天下无敌的小弟而已……宋少阀主此时正抱着他大姐的儿子解韬远在山间漫步,呼吸林木草香,入目皆是花鸟相映,真是令人身心愉悦。不过宋师道真有这么自在悠闲么? “自从离家远嫁入川,我的心就一直提着,直到现在回到宋家山城,才觉得踏实安心。”宋玉华幽幽轻叹道。 宋师道微微笑着说:“大姐难得回到家里,是该好好放松一下。” 宋玉华凝目看向宋师道,说:“真的可以放松么?师道,你自幼就很有主见,更胸怀大志,是我们宋家的希望……此番你一回城就进了磨刀堂,随后二叔三叔更是匆匆出城,令宋阀上下都忙碌了起来。可如今你这个少阀主却专门来陪我们母子游逛散心,难道不是另有深意?” 宋师道笑叹道:“如果真的可以‘毫无深意’、轻轻松松地陪陪大姐和小远,我连做梦都会笑出声……只可惜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确如大姐所料,有事相商,而且关乎天下归属。” 宋师道的大姐宋玉华,已于两年前嫁给了西川大豪解晖之子解文龙。解晖外号“武林判官”,是江湖上有数的顶级高手之一,他所创建的“独尊堡”,号称四姓门阀之外最厉害的势力。 然四川受山水之险所阻,偏安有望,却是无缘争霸。是以一旦天下大乱,四川各大势力最终都会投向北方或者南方——保持中立故而是最稳妥的选择,但争霸天下的南北大阀难道就可以容忍这样一方“坐收渔利”的势力存在么?摇摆不定只恐最终鸡飞蛋打,还是尽早“买定离手”以求心安。 再者说来,四川这天府之国乃是人人欲得的肥肉,当年若非有宋缺在背后支持,解晖也不可能在四川开辟出这样大的局面来,所以宋阀和独尊堡的关系本就是十分紧密的,甚至可以说,宋阀扶植独尊堡,为的就是遥遥掌控川蜀之地。然而当独尊堡越发势大后,解晖的心也大了。宋缺早已有所察觉,但又不想以雷霆方式解决这件事——毕竟宋阀若要在四川重新扶植一个势力来替代独尊堡,也未免太过费劲了,是以便有了宋玉华与解文龙的结亲。 按理说这样一来,宋阀和独尊堡也算是彻底绑在一起了。但宋师道却是清楚极了,解晖是根本靠不住的,只因解晖也是当年梵清惠撒下的“种子”之一!在“不久的将来”,甚至只需要师妃暄将梵清惠的一封信带给解晖,整个川蜀就落入了李世民的手中……饶是以宋师道的沉稳,也忍不住想要骂一声“坑爹”了。 是以宋玉华的作用就更为重要了,仅仅当好两家的联系纽带已远远不够,宋师道甚至希望宋玉华能够掌握独尊堡的大权——嫁过去以后,宋玉华以最快的速度生下了独尊堡主的嫡长孙,他们离这目标就已更近一步了。 “你放心,”宋玉华淡然说道:“我永远都是宋家的女儿,我弟弟想夺天下,独尊堡不支持你,还能支持谁呢。” 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宋师道在心里苦笑,如今他让一切都提早了一步,独尊堡当然只有支持宋阀了,但也不能保证在不久的将来,慈航静斋力挺李世民的时候,解晖不会临阵倒戈。所以一方面宋阀要趁机进军川蜀抢占战略要地,而另一方面自然就要靠宋玉华来稳住独尊堡了。 “大姐与堡主夫人相处得可好吗?”宋师道问。 宋玉华微微笑道:“当然,婆婆的性子刚烈脾气也直,就连我的堡主公公也不敢惹她生气。平日里相处,我只要使劲踩梵清惠,婆婆不知多疼我。”如果说慈航静斋是无数男人心中的圣地,那慈航静斋里的仙子们就是无数女人的噩梦了,痛恨仙子的贵妇人不知凡几,恰好宋玉华的母亲和婆婆都是这般,于是乎凭着贴心的理解和同仇敌忾,她顺利地解决了婆媳之间可能产生的矛盾,每每想到这里,宋玉华都觉得她真得好好“感谢”慈航静斋才是。 宋师道满意颔首,说:“只要大姐拿到独尊堡的话语权,更有堡主夫人的大力支持,不要让解堡主轻易被慈航静斋说动,我也就放心了。” 宋玉华皱眉道:“慈航静斋的那些假尼姑也会出山搅混水么?”说着她轻哼一声,道:“无论如何,她们若想拉拢独尊堡,不提婆婆和我会反对到底,相公和我的小远亦绝不能答应!公公难道还能为了个梵清惠而闹得众叛亲离?” “或许是我想多了,总之有大姐坐镇独尊堡,小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宋师道引开话题,和宋玉华说起了近来的趣事,更把小外甥逗得笑呵呵——他如今当然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很明显他那个无才无能的姐夫已经被宋玉华握在了手心里,婆媳关系融洽,更有嫡长孙在手,那么,只要解晖在恰当地时候“寿终正寝”,那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虽然宋玉华说得很肯定,但若解晖真的下决心要帮梵清惠,堡主夫人最终也只能对她的丈夫妥协;而解文龙懦弱无主见,更没什么作用;单靠宋玉华带着儿子强硬到底?儿媳妇和长孙的地位也并非不能动摇的……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等宋玉华在独尊堡站稳脚跟之后就把解晖给解决掉,到时候,任凭师妃暄舌灿莲花,难道还能把死人给说活了不成——宋师道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表情上却是丝毫不露,他亲亲外甥的脸颊,简直就是天底下最温柔和善的好舅舅……嘿,舅舅和爷爷,二者不可得兼。 第14章 奇遇 在岭南的一段时日里,宋师道几乎忙得脚不沾地,父母的事、姐妹的事,还有逐鹿天下的规划……他好不容易才将宋阀的一应布置安排下去,又要赶赴扬州施展他的“搅乱天下大计”了:当然,这大计的主力其实是寇仲和徐子陵。 此时的双龙还不知道他们很快就能够再次见到宋师道了,更是全然不知他们已经搅进了一场大风波里。如今寇仲和徐子陵正肩并肩、头靠头地挨坐在他们的破石屋门口,四只手同捧着一本书呆呆地看着——而这本书,就是方才他们扒到的“货”。 徐子陵既失望又无奈,说:“仲少啊,如果不是你舍不得兑换那锭金子,我们也不用再出街扒货了;而如果不是你说那个好似教书先生一样的人是只肥羊,我们也不会扒到这部鬼画符般的怪书……简直就是白费时间嘛。嘿,你仲少爷不是常自吹嘘学富五车吗?那你告诉我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寇仲哑然片刻,微微仰头、故作得意地说:“我哪会像你小子这般不学无术,只看这些人形图像,就知是练功行气的秘诀了,或许我们这次真的偷到宝了,哈!陵少你再看这种奇怪的纸质,这说不定是一部绝顶的秘籍哩!” 徐子陵失笑道:“不要胡吹大气了,读两个字来给我听听,看你怎么学而有术好了。” 寇仲两眼放光道:“只要有人能写得出来,必就有人懂看,是了,好似宋二哥那样博学的人肯定能看懂,就算他也看不懂,以宋阀的势力,难道还找不到老学究来破解么?噫,干脆等重逢以后,我就将这本书当作礼物送给宋二哥好啦,等他破解出绝世武功,又怎会不教给我们呢?到时我们就可以一起横行天下哩!” 徐子陵撇嘴道:“说不定这根本就是一本毫无意义的鬼画符,宋二哥能看得上这样的破书才奇怪了,仲少你就算想送定情信物也不能这么寒酸吧……”迎着寇仲的怒目而视,徐子陵笑道:“好啦我不打击你了,等我们再见他的时候,你爱送就送吧,现在的首要大事是填饱我们双龙金贵的肚子。” 寇仲哈哈一笑,站了起来,将那本书塞进怀里,又伸个懒腰,说:“走吧陵少,我们去吃些好东西犒劳一下自己。”徐子陵翻了个白眼,拽着寇仲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再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两个少年这才嘻嘻哈哈地往废园外走去。 孰料双龙才刚走近破败的围墙,就从墙上的裂缝中窥见了不复嚣张、垂头丧气的言老大,正被十多名大汉押着朝废园走来。 寇仲和徐子陵均是大吃一惊,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后,就双双踮起脚,无声无息地溜到一间只剩下三堵烂墙的破屋内,藏进他们专为躲避灾祸而掘出的地穴里去,还以铺满沙石的木板盖着以伪装成地面,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缝隙作透气听声之用。 不多时,翻箱倒物的声音就不断地从他们那间破石屋的方向传来,还夹杂着言老大的哭嚎声,显然他正在被人毒打。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心惊胆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言老大在扬州城总算也是有点名堂的人物,不仅手下带着二十多名兄弟,还拜了竹花帮的堂主常次作阿爷,但他在这批大汉跟前,竟好似连猪狗也不如。 一把阴测测的声音在那边响起——“给我搜!”听到这话,扬州双龙简直是立刻就由龙变蛇了,俱被吓得面色发青,浑身冰凉,连大气都不敢出半口。 言老大颤抖的声音传来:“各位大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定能找到那两个臭小子……把宝书给取回来,我以人头保证……啊!”这一声惨叫,简直快将双龙吓得魂飞魄散了——而同时他们也终于明白了,原来那本鬼画符一样的书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祸首”,难道这真的是一本绝顶秘籍不成?! 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们略略搜索了一遍,或许是觉得这废园一目可及、难以藏人,所以并不太仔细,总算给双龙留下了一线生机。而后那些人又拖拽着奄奄一息的言老大去往双龙可能会在的地方搜寻,脚步声逐渐远去。 寇仲和徐子陵骇然对视,皆被吓得面无人色——扬州城是绝对待不下去了,两人立时想起东门旁那道通往城外的暗渠,那是他们现在唯一的脱身希望了。 双龙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财物,就惊惶地逃出了扬州城……天下的动乱,终于要从这里开始。 至于寇仲和徐子陵得到的那本鬼画符一样的书,当然是非同小可的,那正是隋帝杨广特派宇文阀的顶尖高手之一宇文化及前来扬州寻觅的道家圣典——长生诀。 杨广昏聩无能,还妄图寻得长生诀来修炼仙道,以求长生不死。殊不知宇文化及心中早有谋反之意,他本是打算将长生诀带回去讨得杨广欢心、并让他放松警惕,然后假作破译了长生诀内的甲骨文,再拿去给杨广修炼:若当真如此,则不出三月,杨广就会走火入魔而死。 因为原本已确定了长生诀就在扬州高手石龙手中,所以宇文化及信心满满,大张旗鼓地就来夺书了:孰料他一击之下竟是未能成功,更令消息暴露;再加上长生诀的书册是以玄金线织成,水火不侵的,纵使以宇文阀的财力势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仿造出一本假书来欺骗杨广,所以宇文化及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非拿到宝书不可了。 石龙被宇文化及打成重伤逃脱,最后死在了他的好友田文家里,田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学究,他将宝书藏在衣服里企图蒙混出城,结果半道上就不知不觉地被双龙当作肥羊给“摸”了——而当田文在城门口被识破抓住后,一番搜身之下,宇文化及立时发现田文的衣服早被割破、宝书失窃……而在这附近,技术最好的扒手就是寇仲和徐子陵了,因此才有了言老大的惨剧。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不知道他们手里的这部怪书竟有那么大的来头、以及那么多的弯弯绕,此时两人正脱得赤条条的在溪水里洗澡呢——他们钻过了暗渠逃离扬州,自然难免沾染上污臭。 两人终是少年心性,自以为脱离了危险,就恢复了嬉笑顽皮的性子,在水里打闹了一番之后,又拿起那本怪书细细钻研:本来他们还想留待宋师道看懂这怪书之后再来教他们,可如今得知这书里恐怕大有玄机,心里自然痒痒的,就再也忍不住了。 早前寇仲和徐子陵就已经被宋师道普及了奇经八脉的知识,是而虽然这怪书上的文字他们一个也看不明白,但仅顺着那图像细看,这两个运势逆天的少年竟真的生出了一些奇妙的感觉来。 寇仲奇道:“咦,这第六幅图好像很有用的样子……我体内的那一丝细细的真气开始顺着图像游走哩!” 眼看着寇仲已经闭上了眼睛开始运功行气,徐子陵翻了个白眼,继续往下翻阅长生诀——之前的六幅图他都没看出半点感觉来,可是当他翻到了第七幅、也就是最后的一幅图时,立刻就看得移不开眼了,体内的真气也开始蠢蠢欲动。 也只有像双龙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且对练功忌讳了解不多的顽皮少年才敢这样“乱练”长生诀,要是换做别人,只怕不是瞻前顾后不敢习练,就是练功练到走火入魔了。 两个少年练了一阵,均发现按照这怪书上的图像行功,他们体内的那一丝怎么练都很难壮大的真气居然开始凝练了——虽然更是细到几乎难以察觉了,但其中蕴藏的威力却并没减弱,而且内力越凝练,将来他们经脉中能储存的“气量”岂非越多?这可真是天大的机缘,就连大宗师知道了也会眼热的。 此时他们的内功已和宋家的基础功法有所不同了,但显然这样练更有效率,寇仲和徐子陵连忙控制真气开始运转周天,心里都是欢欣不已:似乎他们距离成为高手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呢。 双龙此时根本不会想到,这长生诀不仅能凝练内力,还具备了改造体质的神奇功效:只要继续练下去,他们那因为年纪大而定型的根骨就会逐渐发生改变——当根骨与他们绝顶的资质相配套之后,双龙的练功历程将畅通无阻,最终必然成为傲视天下的绝顶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按照长生诀上的图案运转了一个周天之后,这才发现他们刚刚竟就这样一丝不挂地坐在溪边大石块上练功,顿时笑得前俯后仰,一起跌进水里,又打闹了起来,而那神奇的长生诀,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摊开在光滑的石面上,显得古朴而神秘…… 事实上,正所谓“心无挂碍,来去皆空”,若非两人赤裸练功,他们体内的那丝真气才不会那么容易地就被长生诀给带偏了行功线路呢。所以说,双龙简直就是天地运势附体,旁人不服都不行。 正当寇仲和徐子陵为奇遇而开怀、双双嬉水为乐时,一声娇哼陡然自岸边传来——两人乍吃一惊,往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一位头戴竹笠、白衣如雪的女子俏立岸旁,一双美目透过面纱,正冷冷地打量着他们,一点儿也没因他们赤身裸体而有所顾忌。 两个少年齐声怪叫,赶忙蹲低身子,还下意识地伸手掩盖住下身。徐子陵脸红道:“非礼勿视,大姐请高抬贵眼,饶了我们吧!” 寇仲眼珠子乱转了一会儿,嚷道:“看一眼收一文钱,姑娘最少看了百多眼,初次惠顾免掉零头,只要留下百个铜钱,你便可以走哩。” 第15章 波折 听到寇仲这番类似于调戏的话语,白衣女冷笑道:“小鬼油嘴滑舌,真是讨打。”说着她伸出玉手,漫不经意弹了两指。双龙顿觉膝盖刺痛,不禁同时惨哼,双双翻倒、跌进了溪水里,咕噜噜了好一阵子,两人才再度由水底钻出了头来,大声咳喘,吐水连连。 白衣女冷冷说道:“本姑娘问你们一句,就得老实回答一句,否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寇仲和徐子陵知道这女人的功夫厉害,心里打鼓不已,却也知道不能随意惹怒高手,便都懦懦点头,说:“姑娘但请发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白衣女依旧冷冰冰地说:“你们是否居住在在附近?”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一眼,然后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指风再到,两人又是膝头一软、跌进水里,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站了起来,狼狈不堪。白衣女寒声道:“若再教我听到一句谎话,你们就不用爬起来了。” 双龙俱对白衣女的狠辣又惊又怕又恨,但他们不想丢掉小命,只能暗自忍耐,寇仲陪笑道:“这位姑娘你误会了,我点头是因为我的确住在这附近的岳家村;他摇头则是因为他住在城内,今天我这兄弟是专诚到城外来找我玩耍,所以现在才会给姑娘你看到我们清白的处子之躯。”徐子陵听得失声而笑,忙又用力捂嘴,怕会触怒了这恶女。 白衣女却是不为所动,狠狠地说:“你若再敢贫嘴,我就把你的舌根勾出来!”她说到这里,目光忽然瞥见摊开在大石上的长生诀,不由得“咦”了一声——顿时,寇仲和徐子陵的心都跳漏了半拍,双双屏住了呼吸瞪大眼,暗暗叫苦不迭。 寇仲和徐子陵刚刚体验到了长生诀的妙处,已将它当作了绝顶秘籍甚至是定情信物,如今见那白衣女盯着书册直看,都担心她会忽然夺书杀人,心里既是害怕,又是不甘。彼此对视一眼,忽而就生出了破釜沉舟、拼死一搏的决心。 寇仲一边觑着那白衣女的动作、暗作防备,一边僵硬着脸,努力调整出平淡的语气,故作不在意地说:“那是住我隔壁算命的瞎老爹送我的鬼画符,今日我专程拿过来和好兄弟一起研究的,不知姑娘对这门学问是否有些了解呢?” 白衣女走近岸边大石,弯腰取了那书册拿在手中翻看,双龙不禁气苦,有心想要扑上去抢回他们的宝书,又因实力相差太远而犹豫胆怯,只能战战兢兢地从另一边爬上岸,各自取了挂在树上晾干的衣物穿上。 不再是赤身裸体,寇仲和徐子陵总算又多了几分底气。 寇仲假笑着试探道:“姑娘如果也对这本书感兴趣,不如我们互相商讨一番……”他话还没说完,就“哎哟”了一声倒跌在地,原来是那白衣女直接掷出书册砸在了寇仲脸上,同时冷然说道:“不过是些道家练仙的骗人玩意,再加上几篇故弄玄虚的符箓,本姑娘才没半分兴趣。” 双龙都暗松了一口大气,寇仲一边连连讨好应笑,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将宝书揣回怀里,牢牢抱住,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腆着脸说:“姑娘说得很对很有道理,那么……如果没什么别的事了,不如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白衣女陡然握住剑柄,泄露出一丝凛然杀意,寇仲和徐子陵大骇,转身就跑,恨不能多长出三条腿来! 还没跑上两步,双龙只觉背心一紧——他们竟被白衣女似捉小鸡般提起,她再一松手,他们就又摔回到了地上。 惊慌失措地盯着白衣女,寇仲和徐子陵暗道“小命休矣”,俱是既彷徨又绝望,他们只能好似两只受惊的小兽一般,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 见此情状,白衣女也生出了几分犹豫不忍的心思,她的手早就搭在了剑柄上,却迟迟没有拔剑出手。 便在此时,犬吠声从远至近地响了起来,惊飞许多山鸟。寇仲和徐子陵顿时面如死灰,他们猜到这恐怕是官府因为宝书失窃的事、带狗来搜寻他们了。前有白衣恶女,后有猛狗追兵,难道他们双龙真要命丧于此?! 孰料白衣女比双龙更警惕,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冷哼一声,忽而踏前两步,一手一个拎起双龙就腾空而起。山风擦耳而过,寇仲和徐子陵都是心下茫茫然——今天发生的一切仿佛都由一只冥冥之中的命运大手操控着,完全的身不由己。 这种感觉,可真是糟糕透顶。 白衣女拎着双龙踏枝穿林,衣袂飘飘,简直就是气质若仙;脂粉香味随风落入双龙鼻端,直教两人醺然若晕。恍惚间,他们已来到了江边的山崖之上,在双龙的惨叫声中,白衣女泰然自若地从崖上跃下,径自落入系在江边的一艘小舟后,才把寇仲和徐子陵扔在船舱里。 双龙呆呆地坐着,直到白衣女扯起风帆,让小舟顺风漂流,徐子陵才怔怔然喃喃道:“为什么要救我们?官府的恶狗……”他的话尚没说完,就被寇仲一肘子顶在肋下,疼得泪花都飙了出来。 白衣女却没注意到双龙的小动作,她方才正侧耳倾听着不住接近的蹄音犬吠,听得徐子陵的话,才转头冷笑道:“你们两个臭小子有什么资格引来隋人的狗兵?他们敢情是冲着本姑娘来了!” 双龙这才明白,他们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小命,全因这白衣女生了误会。可是这种被看扁的感觉也很难受,寇仲嘟嘟囔囔地说:“既然官兵是冲着你来的,又干嘛要扯上我们……好冤枉哩。”他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却也是当真不凡。 不过若非白衣女本身也是朝廷正在通缉的要犯,也不会有此误会了,所以她并没生疑,只是冷然说道:“为防你们两个臭小子泄露我的行踪,我本该杀了你们……”在好好地欣赏了一番双龙那又恨又怕又无奈的铁青脸色后,她才轻哼着续道:“不过我总觉得你们两个小子有些古怪,所以还是带上一起走,等我搞清楚了一切,再杀也不迟。” 寇仲和徐子陵苦笑着对视了一眼,正要说话,却听得江岸处传来喝骂声——两人抬头仰望,只见十多骑沿江追来,为首之人大喝道:“停船!”白衣女一动不动,置若罔闻,连看都不屑看上一眼。 蓦地一声长啸凭空而起,由远而近,白衣女讶道:“想不到中土的高手这么快就追来了。”双龙立刻就明白了,原来这白衣女是个来自域外的异族女子。 白衣女霍地立起,手按剑柄,沉声道:“两个小鬼给我拉好风帆。”两人愕然道:“我们不懂……”白衣女不耐烦道:“不懂也要懂,来了!” 双龙骇然抬头,只见一人像一只大鸟般向渔舟扑了下来,声势惊人之极。两人不由自主地扑到船舵处紧紧拽住帆绳,而那人已飞临小舟上方丈许处,强猛的劲气直压下来——周遭的空气立时冷得像凝冰一样,寒气仿若弥漫天地、无孔不入,寇仲和徐子陵俱是牙关打颤、东倒西歪——便在此时,白衣女长剑出鞘,同时脚尖轻点、往上跃去:只见千万道剑芒蓦地冲天而起! 寒气立时消减大半,快要冻僵了的寇仲和徐子陵恍恍惚惚地回复了意识,这还是他们两人首次目睹高手的正面交锋,简直令双龙又惊又喜又怕,看得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扑下来的这人正是宇文化及,他知道若是一击不中,这小舟将会立即随风远去,令他难以追及,所以他的这一击实是出尽了压箱底的本领——身为宇文阀中除阀主宇文伤之外最顶尖的高手,宇文化及的武功自是非同小可。 只听“轰”的一声,掌剑交击!电光火石间,白衣女向宇文化及连刺了十二剑,宇文化及亦回了十二掌。两人乍合倏分。 宇文化及一声长啸,借力飞往岸边,立于石上。白衣女则是落回小舟上,长剑遥指宇文化及。 小舟已在寇仲和徐子陵手忙脚乱的操控下恢复了平衡,适巧一阵强风吹来,渔舟斜斜横过江面,就要往对岸驶去——被白衣女逼退至另一侧岸边的宇文化及此时是无法追上他们了。 寇仲和徐子陵高兴地欢呼了起来,宇文化及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们一刹,就移回到白衣女身上,说:“如此剑术,世所罕见,姑娘与高丽的‘奕剑大师’傅采林究竟是何关系?” 寇仲得意洋洋地一摆船舵,舟行如箭,将宇文化及远远甩脱;而白衣女亦对宇文化及的讯问一言不发,予人以莫测高深的感觉。宇文化及气闷不已,运足内力,使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姑娘护着这两个小子,实属不智,宇文化及必会再向姑娘请教!” 小舟渐行渐远,宇文化及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白衣女仍卓立船头,衣袂飞扬,飘然若仙。徐子陵看得呆了眼,寇仲却是在心里暗暗寻思:不知道这白衣女和刚刚的那个惹人生厌的“宇文化骨”的功夫,比起他家的宋二哥来,究竟是高是低呢?想着想着,又暗呼糟糕——方才宇文化及已表明了他就是在追他们两个小子,万一这白衣女给他们来个秋后算账,那可就真的糟糕咯…… 孰料就在此时,白衣女的竹笠蓦地四分五裂,露出她那秀丽美好的娇容。她轻吟一声,张口吐出了一口血来,终于是颓然坐下。 双龙都大吃了一惊,徐子陵扑上前去,关切问道:“你怎样了?”白衣女盘膝而坐,一掌就把徐子陵推回到寇仲身边,喝问道:“宇文化及为什么要追你们?”寇徐两人交换了个眼色,纷纷大力摇头,满脸都是茫然。 白衣女“哼”了一声,秀眸中顿有寒芒闪过,她狠狠地盯了两人一会后,终究是放软了语气,说:“你们两个小鬼给我好好掌舵,只要顺利到达岸边,自有你们的好处!”说罢闭目暝坐,运功疗伤。 第16章 重逢 看来白衣女是急着疗伤,这才没有继续追问。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侥幸地耸了耸肩,便任劳任怨地掌起舵来。这小舟被他们这两个对操舟一窍不通的家伙掌控着,居然就这么一路顺风顺水地载着三人到达了丹阳,双龙果然是有老天爷罩着的福星呢。 不过这几日里,仅在饿得受不了之时,那白衣女才勉力使出功夫来捞上几条小鱼填填肚子,当然也有双龙的份,毕竟要靠他们来掌舵,白衣女总不能叫他们饿死。即便如此,等他们到达丹阳之时,寇仲和徐子陵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头昏眼花、手足发软了。 三人弃船入了城,如此奇妙的组合自然引得路人注目。白衣女的斗笠已因打斗而破碎,此时顶着一张艳光四射的脸走在街上,吸引了无数惊艳和灼热的目光;而当路人们再看向衣着破烂、狼狈不堪的双龙时,他们的神情就都转变成了明晃晃的鄙视了。 感觉到自尊心大受伤害,寇仲愤然道:“ 等我们扬州双龙练成盖世武功,看谁还敢看低我们。” 白衣女嗤笑一声,没好气地说:“就算你们现在拜在号称‘武尊’的突厥高手毕玄门下,亦休想练出什么本事来,所以你们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学上一门能赚钱的手艺,然后娶妻生子,快快乐乐过了这一生才是最好的选择。”这女子虽然脾气不太好,说话也不中听,但她的心地其实算不上坏,否则双龙哪还能有小命在呢。而且她说的这番话,也算是表达了一些善意。 但是白衣女的话却是恰好戳中了双龙的痛处,寇仲转头对其怒目而视,徐子陵也忍不住问道:“难道是我们的资质太差了吗?”没理由啊,宋二哥明明说过他们的资质悟性都是极好的! 白衣女叹了一口气,难得好声好气地说:“我没必要骗你们,其实我早已暗中探了你们的脉象,你们筋脉中的内力都浅弱得几乎等于没有,大约你们是最近才开始练功的吧。” 双龙心下惊疑,他们完全想不起白衣女是什么时候探了他们的脉,但她说的也确是事实,两人便都皱着脸点了点头。 白衣女续道:“我不知是什么人教你们功夫的,那功法倒是极好的,只是他恐怕没有告诉你们——但凡想要成为出类拔萃的高手,必要由孩提时期开始练功。据我师父说,习武最重要的一段时间就是五岁至十五岁的这十年之内,这就好比学说话一般,过了幼年才学,怎样都会语音不正。学武功自然也是一个道理,你们已过了最佳的年岁才刚刚起步,将来无论如何勤奋,都是事倍功半。若只是做个给人跑腿的庸手,迟早都会丢掉小命,那还不如不要学武,你们明白吗?” 白衣女首次和双龙说这么多话,语气也是难得的温和,却好似一盆冰水泼到了两人头顶——他们本来是不愿意相信的,相比于这个来历不明、脾气不好的白衣女,双龙当然更信任作为他们“武学启蒙”的宋师道了。但是一番回忆之下,两人惊觉当初每每提及他们的年龄,宋师道都会立刻转移话题……难道真如这白衣女所说,变成武林高手的目标对于寇仲和徐子陵来说永远只能是遥不可及的一个梦?! 两人都好似霜打的白菜一样蔫了,寇仲更是倍感难受:倘若宋二哥真的对他们有所隐瞒,那他之前说的什么“璞玉”,恐怕也只是安慰和玩笑吧,亏得寇仲还当了真,更对宋师道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来…… 在心底暗暗苦笑,寇仲只觉得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不单只是出人头地的愿望,就连他刚刚萌芽的感情也遭到了巨大的打击,难道他们双龙最近果然是霉星高照么?! 蔫不拉几的两个少年跟在白衣女的身后,压低声音嘀嘀咕咕着。 “我们要做天下第一高手的梦完了,看来只好专心读书,等你做了右丞相的时候,我便当左丞相好了。”徐子陵皱着脸说。 “乱世中最没出息的就是臭书生了,”寇仲苦笑道,旋即话锋一转,说:“不过陵少你忘了吗,我们还有宝贝秘籍哩,绝世武功未必练不成……” 徐子陵也兴奋了起来,然马上又叹气道:“可是那婆娘不是说我们错失了练功的宝贵童年吗?” 寇仲撇嘴道:“她可能见我们的天赋比她好,怕将来被我们超过,才故意说些泄气话来教我们心灰意冷……” 这话还没说完,白衣女就猛地回过头来,狠狠地瞪着双龙,说:“你们这两个小鬼听着,若再给我听到你们在我背后婆娘长婆娘短的乱叫,我便生刽了你们这两只小狗!” 寇仲和徐子陵俱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地应着,耷拉了脑袋不敢再多说话了。很显然,因为白衣女的功夫远超双龙,所以无论双龙说什么都躲不过她的耳目。 至于寇仲说的什么“宝贝秘籍”,白衣女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她自幼有名师指导,对于武学典籍的眼界高得很,又怎么会相信这两个小混混身上能有什么好东西呢。如果寇仲指的是之前她看到的那本练仙鬼画符,那就更可笑了。 双龙跟在白衣女的身后登上一间酒楼的二楼,正要随着白衣女的步伐往临窗走去,忽听得一把令他们魂牵梦萦的声音陡然响起:“傅姑娘果然是艺高人胆大,这般堂而皇之招摇过市,可是以为我中土当真没有高手?” 寇仲和徐子陵猛然抬头,果然看见他们心心念念的宋师道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一间侧向半开的包间里,锐如寒星的目光直向他们三人射了过来:此时的宋师道和当初那个躲在破石屋里养伤的人自是大相庭径,他衣饰华贵、气度轩昂,更举杯遥向白衣女示意,真是说不出的俊朗潇洒,举手投足之间风采尽现,脸上的笑容更是完美得好似雕刻上去的,灿烂热情却不含半点温度——这才是宋阀少主真正的样子,他的目光浅浅地掠过那两个欣喜万分的少年,随即毫不停留地落在了白衣女的身上,就仿佛宋师道此前从来就没有见过寇仲和徐子陵一样。 这样似乎并没什么不妥,在旁人眼里,一看便知身分不凡的宋师道和那两个街头混混般的少年,原本就不该有什么关联。但如此的情形映入寇仲和徐子陵的眼中,却令他们感到了一股如坠冰窟的寒意由心而生,巨大的自卑感和失落感几乎要淹没了他们。 与他们同行的白衣女乍然便被宋师道说破了身份来路,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关心双龙骤变的脸色,她立时拔剑出鞘,浑身上下杀机弥漫,瞪向宋师道,寒声喝道:“哪里来的野狗乱吠,想抓我去向昏君讨赏?但凭真本事来罢!” 虽然心中无比失落,但听得白衣女辱骂宋师道,寇仲还是怒意上涌、气愤得不得了,比之刚才被白衣女喊作“小狗”更恨万分。徐子陵看见寇仲变来变去的表情,不禁心下叹息:只怕他的好兄弟这次是真的陷进去了,惨了。 那边厢,宋师道还未说话,坐在他身边的宋鲁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威风凛凛地横过他的成名兵器银龙拐,直直指向白衣女,怒道:“好无理的蛮女,竟敢辱我少主,快来与我放手一战!” “哎,鲁叔稍安勿躁,”剑拔弩张中,宋师道笑吟吟地压住宋鲁的胳膊,对白衣女说:“都怪我说话太唐突,才致傅姑娘生了误会,还望姑娘海涵。我们是岭南宋家的人,决不可能抓傅姑娘去向杨广讨赏,相反倒和姑娘有合作的可能,我们何不好好地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呢?” 白衣女听得微微一顿,却是依旧冷然说道:“我和你们这些汉狗没什么可说的。”她的杀意不减,只是知晓以她的武功不可能胜过宋师道以及宋鲁两人,这才没有立即动手,反而在暗寻脱身之策。 原来这白衣女名为傅君婥,正是天下三大宗师之一的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的高足。由于杨广三征高丽,而她本身亦是由战乱产生的孤儿——傅君婥自然深恨汉人。 被傅采林收养后,傅君婥一直被当作刺客培养,并学习了汉人的语言文化。今次南来,傅君婥实是身负重任,在多次刺杀杨广均告失败后,她便决定要将她师父傅采林探查到的杨公宝库的重大秘密传播开来,引得汉人内乱、自相残杀,从而无法再度侵略高丽。 宋师道微微笑了笑,说:“杨广三征高丽,确实是残暴不仁,但姑娘因此而迁怒天下汉人,也未免太偏激了吧?更何况杨广那昏君身具胡人血脉,才会如此昏庸暴虐,我们汉家子孙向来友善仁义,决不可与胡虏一概而论。” 傅君婥犹豫片刻,还是有所顾虑,只虚张声势地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这里。见寇仲和徐子陵依旧满脸呆样,她便拎着两人的衣襟把他们给拖走了。 在离开之前,寇仲眼尖地看见宋师道垂在身侧的手猛地化掌为拳,可知他心境有变。心怀期盼,寇仲不禁眸光一亮,可宋少阀主终究没有多做挽留,只是依旧温和地笑着,对着傅君婥的背影说:“姑娘不妨好好想想我的提议,相信依我们的缘分,不久之后便会再相见的。”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到双龙。 傅君婥拖着无精打采的两个少年走出酒楼,只当两人是因为肚子空空才会如此萎靡不振,便随意找了一处街边排档果腹,又往城外码头赶去。 为了逃避宇文化及的追击,傅君婥决定坐船往西,远离朝廷和宇文阀的势力范围后,再开始散播杨公宝库的消息以祸乱中土,最后南下,走海路回返高丽。 可是此时在码头上靠泊着的大小船只中,从西边来的船数量并不少,却没有一艘是要往西边去的。情形如此古怪,不仅是傅君婥深感奇怪,码头上其他等船之人也都在议论纷纷。 寇仲和徐子陵神思不属,都是茫茫然不知所以。便在此时,宋师道的声音从后方朗朗传来——“早说过我们缘分不浅,姑娘可是打算乘船西去?” 寇仲大力转头,险些把脖子都给拧到了,他表情倔强又委屈地盯着宋师道看,可这位少阀主虎虎生风地大步走来,依旧瞥也不瞥双龙一眼,目光只牢牢地追逐着俏立岸边的傅君婥,似乎为她清丽美好的姿容所折服。 走到近前,宋师道与傅君婥并排而立,一个笑如春风,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是翩翩公子,一个是高贵丽人,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对璧人。 看着这一幕,双龙的肚子里都泛起了酸水,只是目标各有不同:徐子陵觑着傅君婥玲珑优美的身姿曲线,满脸都是遗憾纠结;而寇仲则是死死地盯着宋师道无情的背影,满口的牙都快让他自己给咬碎了。 向来感情一事,求之不得总是让人铭心刻骨的,单相思尤是此中之最。 第17章 释情 不管双龙是如何的纠结,俊男美女站在一起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可惜的是,傅君婥根本就连看都不看宋师道一眼,只是冷漠地说:“我知道你是岭南宋阀的少阀主,只不知阁下究竟有何指教?” 宋师道毫不介意傅君婥的态度,柔声回应道:“我只是一片好心,傅姑娘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恰逢东海李子通的义军渡过淮水,与杜伏威结成联盟大破隋师,更派出一军直迫历阳。若历阳被占,长江的水路交通必被截断,所以各方行船都在观望,唯恐被卷入战火之中。”说着他轻笑一声,续道:“傅姑娘既已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明白,若我真想对姑娘不利,又何须多费口舌?姑娘与其另绕远路,倒不如搭乘我的船往西而去,这一路之上即使遇到贼兵,也总要卖给宋阀几分薄面的。” 傅君婥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其实说到底,宋师道和傅君婥也不过是都想利用对方罢了。傅君婥的师父傅采林认为中原不该一统,最好是一直分裂下去,才无法对高丽产生威胁,这自然也成为了傅君婥来到中原的目标和任务之一。若她能借机搭上宋阀这条线,甚至以杨公宝库的秘密引发南北大战,那傅君婥就真的成为高丽的英雄了。 傅君婥无非是想搅乱中原这滩浑水,而这恰恰也是宋师道此番行动的目的之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既已到了“分”的时候,自然是乱得越快越好、最终结束得越干脆越妙:一旦拖得久了,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 高丽人希望中原乱起来,永远不要结束;宋师道也希望天下乱起来,再由他们宋阀来结束——哈,都是一样的开头,送上门来的棋子,真是不用白不用。 宋师道和傅君婥暂时达成了一点点微妙的共识,却不代表仍是一头雾水外加一肚子酸水的双龙能有这样的觉悟。 “嘿,陵少,人家出双入对地在这儿谈些风花雪月的事,我们杵在这里,似乎很不识相哩。”寇仲憋了一肚子的气,这酸溜溜的语气几乎要酸倒整条街了。 宋师道和傅君婥一起转过头来看着两个少年,恰好看到徐子陵翻了个白眼,只听他说:“那我们还是识相点自己走吧,等人开赶也未免太过跌价,平白堕了我们扬州双龙的威名。” 双龙一齐抛了个极不忿气的眼神给某个“见色忘友”的少阀主后,便都硬顶着一口气转身就走,还故意勾肩搭背脚步轻快,装作混不在意的模样,实际上却是竖着耳朵在等宋师道的反应。 宋师道简直快要失笑出声,果然逗弄纯情少年是一大人生乐趣……所幸他的演技和控制力都是一流的,面对如此情形也能丝毫不露破绽。待得双龙走出了十几步远、脚步越来越拖沓之时,宋师道才满脸疑惑地看向傅君婥,问:“不知这两位小兄弟与傅姑娘是何关系?” 傅君婥轻哼了一声,一个闪身就去到了两人背后,再度提小鸡般地擒着两人,不顾寇仲与徐子陵“欲拒还迎”的挣扎反对,硬将他们一起带上了船——自然是宋师道他们家的船。 于傅君婥而言,她还没弄清楚宇文化及究竟为何要追杀这两个混混少年呢,当然要把他们俩给拎回来了。傅君婥又不傻,当然明白之前是她自己闹了误会,才白白地和宇文化及斗了一场、暴露了行踪身份,还倒霉地受了伤。如果不搞清楚事情原委就让双龙离开,她傅君婥岂不成了冤大头?再说了,宇文化及是帮昏君杨广做事的,在傅君婥的想法中,只要是能给昏君添堵的事她都乐意做,不管寇仲和徐子陵究竟是何来路,她带上他们应该都是不会亏本的吧。 华丽而坚固的巨船扬帆起航,逆流西上,于一众大小船只中脱颖而出,简直是招摇极了。他们宋家贩运海盐的私枭船向来都颇为招摇,只因偷偷摸摸反倒容易招人惦记,越是光明正大地打出宋阀的旗帜,贼寇越不敢轻易招惹。 上船之后,众人各自休整。在巨船第二层船舱中的一间宽敞的房间内,寇仲正呈大字状趴在大床之上,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一动不动。房里的那些卖相极佳的小点心、精致的衣饰,和屏风后面冒着热气的大木桶全部都被他忽略了个彻彻底底。 徐子陵津津有味地吃了好几块甜糕,见寇仲还没反应,这才无奈地坐到床边,推了推寇仲,说:“别摆出这副死样子啦仲少,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话讲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房门不知何时开了,宋师道笑吟吟地走到了两人眼前。 “何患无妻?怎么,你们都看上傅姑娘了么?可见你们早把我说过的话给忘到脑后去了。”宋师道一边说着,一边在床边站定,寇仲微微动了动,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徐子陵也撇开脸不说话。 宋师道径自伸手把寇仲从枕头里给“挖”了出来,笑道:“怎么,这才多久没见,你们就装作不认识我……嗷?!”原来是寇仲听闻宋师道“颠倒黑白”,心中怨气上涌,竟一口咬住了对方伸到他脸边的手,直让宋师道大感哭笑不得,轻斥道:“快松口,你怎么好像一只小……小豹子一样,还咬人?”其实本来宋师道想说“小狗”的,但又担心会被自尊心极强的寇仲误会,才立时改口,不过他用另一只手揉揉寇仲软绒绒的头发,觉得寇仲还真像一只受了委屈的狗狗,仿佛就连耳朵也耷拉下来了一样,既可爱又好笑。 直到嘴里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寇仲才赶忙松口,带着点儿掩饰的意味愤愤道:“分明是你假装不认识我们的,还恶人先告状!” 徐子陵也负气道:“我早说过某些既富又贵的家伙向来记性很差了,仲少你之前还不信我呢。”他忍不住要为好兄弟抱不平,因为只有徐子陵才知道寇仲究竟有多伤心……这貌似是他的初恋吧,可怜的仲少。 宋师道给了他们一人一个重重的脑崩儿,哼笑道:“两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亏得我马不停蹄地赶回家去复命,连伤都没好全就又找借口跑到扬州来找你们……”说着他收了笑,叹息道:“结果却收到了你们被宇文化及追杀的消息,可知我有多担心你们丢了小命?打听到你们乘船逃过了一劫,我便顺着水路找了过来,这才在丹阳与你们碰面。”迎着双龙错愕又激动的目光,宋师道轻笑着说:“难不成你们还以为这次也是偶遇么?那我们可真是天赐奇缘了!” 寇仲听得眼睛发亮,却也担忧道:“你的伤势究竟怎样了?”“来回花了近两个月时间,当然痊愈了。”宋师道会心一笑,对寇仲的关心颇为受用。 放下了担心,寇仲又追问道:“那方才你为什么不认我们?” “我还要问你们呢,”宋师道严肃了起来,说:“为什么会和傅君婥一路?她随便伸只手指都能捏死你们了,你们还跟她跟得那么紧……就是因为怕她忽然出手、我又赶不及救你们,所以我才不敢让她知晓我们早就认识了。” 寇仲高兴得简直想要跳起来了,若是一开始就相认,纵使他肯定也会很开心,却绝不会到这样的程度——感情这玩意儿就是如此,过程越曲折,只会令情意更深。无心插柳柳成荫什么的……宋师道他真的是无心的! 徐子陵却是喃喃道:“原来她叫傅君婥,好名字……” 宋师道挑眉看过去,寇仲偷笑道:“陵少动春心哩。”宋师道拍拍寇仲的头,笑着说:“我们的仲少爷只怕也一样吧。” 寇仲一怔,陡然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我……他……你……”我和他不一样,我喜欢的是你呀! “好了,傻小子们不要继续胡思乱想了,”宋师道根本没有猜到寇仲想要表达的意思,轻叹道:“傅君婥是高丽刺客,来到中原可是有任务的……你们惹的麻烦已经够大的了,若还要和她混在一起,小命还想不想要了?!” 徐子陵洒脱笑道:“我当然明白啦,其实要说我有多喜欢她也算不上,每个男人看到这么漂亮的女人都会忍不住有些臆想的吧,她可比我们见过的最美的花娘还要美上好多倍哩。”说着他眨了眨眼,故意问道:“我们的身份是完全配不上她的,不过宋二哥你就不一样咯,有没有动心呢?” 寇仲的脸瞬间又由红变白,瞪着宋师道等待答复,心里好像有鼓在敲。 宋师道只当这两个小子又在耍宝,失笑摇头,说:“如果不是为了你们两个小子,我才不想惹上她这个大麻烦呢,怎不说我是对你们动了心?”说着他转身指了指屏风后面的大木桶,道:“好啦,先不多说,赶紧把你们自己洗洗干净,过会儿还有接风宴呢。” 再转回来,却见寇仲的脸再度红得好像煮熟的虾,宋师道不禁奇道:“小仲的脸为什么那么红?难道是生病发烧了么?”这样说着,他还伸手碰了碰寇仲的额头。 徐子陵瞥见寇仲顿时挂了一脸的花痴样、就连眼睛里都快冒出桃心来了,只得尴尬掩饰道:“我们长这么大还从未参加过宴会呢,仲少这是太激动啦。” 宋师道虽然不信这样拙劣的解释,但少年们总会有一些小秘密的,过多追问实属无益,他便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好吧,快去沐浴更衣,磨磨蹭蹭的,难不成还要我来帮你们?” 第18章 知情 说是那样说,宋师道也只是开个小玩笑罢了,以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去和少年们一起玩水嬉戏,所以他很干脆地就转身出了房门。 门都从外关上好一会儿了,见寇仲还在发呆,徐子陵推了推他,无奈叹道:“仲少啊,方才宋二哥说动心的时候,对象是‘你们’而不是‘你’,他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哩,你少发痴了!” 寇仲斜了好兄弟一眼,忽然斗志昂扬地站了起来,说:“我当然明白,不过这也侧面说明我还是大有机会的,至少都比过那个恶婆娘了,哈!”他开心地脱光衣服,嗷嗷叫着扑向了巨大的浴桶,随后就是“噗通”的一声巨响。 “花痴仲少,你至少扑掉了半桶热水,赶着去死啊!”徐子陵怒了,也飞快地脱光光扑了进去。 “哼,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等仲少爷我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在宴席上绝对能将那恶婆娘甩出一条大街那么远!” “呿,是她把你甩出三条街还差不多,如果我是宋二哥的话,就算戳瞎双眼也选她不选你啊……” “宋二哥才不会像你这么肤浅!以貌取人的色鬼陵少!” “我色鬼?!当初是谁拉我去偷看花娘洗澡的,难道仲少你真的为了宋二哥从良啦?” “仲少爷我从来都很纯良!” “哈!就算我信你,宋二哥也不会信的……” “……” 就在一门之隔的走廊上,宋师道默默扶额……听墙角果然不是什么好事,有失他的风度不说,居然还让他听到了这么神奇的事——寇仲对他有意?!有没有搞错,即使宋师道并不大喜欢花心的寇仲来当他的妹夫,却也从没想过要硬拆妹妹的姻缘。 作为一个好哥哥,宋师道本来打算先看看宋玉致对寇仲的心意再做抉择的,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寇仲居然弯掉了,而且还不是因为徐子陵,反而是因为他宋师道?! 看来让寇仲当他妹夫是没戏了,但难道宋师道就会愿意亲自接收这个花心又痞气的野小子么?神情莫名地看了看他手背上的那个牙印,宋师道无声地笑了——开什么玩笑,正如徐子陵所说的一样,他宋师道根本就不相信寇仲的“纯良”,那分明就是一颗花心大萝卜嘛…… 宋师道打从一开始就认为,寇仲是个做兄弟的好人选,只要寇仲将来一直都和他统一战线,宋师道也乐意把寇仲当作亲弟弟来疼。但若是做情人或是心上人……寇仲绝对是最次的人选:因为就在不久的将来,满世界都是他的桃花啊,就连宋师道的妹妹都是! 如今知晓了寇仲对他的情愫,宋师道的第一个想法其实是:只要寇仲不要那么没节操地再去勾引他的亲妹子玉致,他才懒得去管寇仲感兴趣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呢——反正这世上的俊男美女满地跑,足够寇仲泡的了,宋少阀主非常淡定。 事实上,依宋师道的身份以及他逐鹿天下目标来说,找个家世好性格合适的老婆给他生一堆优秀的儿女们才是他最理智的选择。 但理智的前提,是感情无所寄托。 宋师道的性格是十分果决的,如果他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他是绝不会选择逃避割舍的——虽然天下不能放弃,但得了天下失了爱情照样不会幸福,真到了那个地步,就算他真做了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呢?宋师道想要争天下无非是为了让他自己幸福、让家人幸福,甚至还要尽力让天底下大多数的人都幸福。所以只要宋师道认清心意,无论对方是男是女,他都会想尽办法来解决掉种种麻烦,然后与心上人携手与共的。 鱼和熊掌未必不能兼得,但凭各人本事罢了。 不过能让宋师道动心的男人该是怎样的呢?在他自己的想法中,至少都要实力强悍、能力出众,更能与他产生心神共鸣,彼此可以交托全部的信任甚至是性命……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岂非正在于此?但这一切的前提却是感情专一!宋师道自己没兴趣左拥右抱,更不能容忍“被”左拥右抱,所以寇仲距离他的择偶标准从一开始就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想到这里,宋师道撇了撇嘴,转身就走:他还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自然而然地维持住他们好兄弟的关系,不管寇仲将来会变得有多厉害,也照样拿他没办法。 宋师道沉吟着走上甲板,挥手招来管事,微笑问道:“接风宴可安排好了吗?” “回禀少主,一切妥当。” “待会你安排好侍从引导客人们入席就坐,顺序就按我说的来安排。”宋师道略略吩咐了一番,管事唯唯应诺后退下。 望着管事远去的背影,宋师道挑眉一笑,倒是带了几分不怀好意:臭小子,竟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了,“色胆肥”到这个地步,可真是……略欠调教! 其实他方才转念一想,便觉得成为寇仲求而不得的初恋其实也挺好的,这个“刻骨铭心的初恋”本来会是李世民的妹妹李秀宁,如今换成他宋师道,岂非对他争霸天下的大业更为有利? 反正寇仲又不可能为了他的初恋“守身如玉”,该泡的美人还是照样泡,十个八个也不嫌多,所以宋师道根本就不会对寇仲有什么“负心”的愧疚感,反而还起了些促狭玩笑的心思:不过是被人暗恋而已,那有什么大不了的,这辈子身为“高帅富”的宋少阀主还见得少么?至于他要怎么调教寇仲这胆肥且花心的小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或许这世上真有一报还一报的冥冥天意吧,按照“本来”的发展,寇仲会和宋玉致在一起,最初也只是为了他的争霸大业而寻求宋阀的支持罢了——寇仲对宋玉致的感情,自始至终都不及他对李秀宁的痴恋。如今借着这“初恋”的情怀,寇仲倒让宋师道给反将了一军,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呢。 夜幕渐临,四下宁静,船行于宽阔的江面上,有轰轰破浪之声,与两岸鸟啼相和。 船上华灯处处,却无半分喧嚣,侍随们令行禁止、态度恭敬而不卑微,傅君婥沿路行来移目所观,不禁在心中暗赞宋阀果然不负其高门大阀之名望,御下如此有方。 走进宽广的舱厅,入目装饰简洁大方,厅堂正中摆一圆桌,宋师道已在席边静候,见傅君婥袅袅走近,便笑着招呼道:“舟行途中,饭食简朴,礼数不周,还望姑娘不弃。”说罢抬手迎请佳人入座,位置正在他的右边。 傅君婥泰然入席,仪态万方。正巧此时寇仲和徐子陵也在侍从的带领下步入厅中,见傅君婥坐在宋师道身旁,两人好似珠璧相映生辉……寇仲蓦地脚步一顿,随即忽然蹿了出去,跑到席边,一屁股坐在宋师道的左侧,还毫不掩饰地瞪了傅君婥一眼。 傅君婥闻声抬眼,一双美目盈盈瞥去,立时察觉到了寇仲对她的莫名敌意,根本摸不着头脑,傅君婥便不屑轻哼道:“就算打扮成富家少爷,亦改不了混混本性。” 寇仲听得险些炸毛,瞪圆了双眼就想反击,徐子陵连忙快走几步,在寇仲旁边坐下,伸脚在桌底踢向寇仲,手肘也暗撞了他一下,引回寇仲的注意力后,又抛了一个警告的眼神过去,这才平息了一场可能会爆发的“情海醋波”。 寇仲这时也陡然察觉到他自己的失态,忙转头去看宋师道的反应,却见对方不置可否地微笑着,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他的怪异之处,直让寇仲恍如百爪挠心一般坐立不安。 殊不知宋师道只当是在看好戏,心里暗笑不止。 便在此时,大笑声由远至近,打破了厅内古怪的气氛,原来是宋鲁到了——“上了年纪人也迟钝,竟让客人久等,真该自罚三杯!”这略带着客气的话语配上他伟岸豪爽的外貌,实在不能不令双龙对他大生好感,而事实上宋鲁最大的特长岂不就是交朋友么。 而两个少年丝毫不带掩饰的敬仰目光也让宋鲁大感愉悦,这比舌灿莲花的马屁更为真诚,宋鲁马上回以热诚的微笑,表达了他对双龙的善意。 来人除了宋鲁外,还有一个妖媚撩人的女子,年纪在二十五六的样子,她身材妙曼、笑容得体,眼波含情脉脉,与宋鲁神态亲昵:正是宋鲁新纳的小妾,名为柳菁。 两人入座后,圆桌已满,宋师道先介绍了宋鲁和柳菁,又说出傅君婥和寇仲徐子陵的姓名,双方这才算是正式认识。傅君婥也没对宋师道和双龙的关系生疑,只当他是个尽职的主人,提前做足功课、摸了摸两个少年的底细。 接下来侍从们开始摆菜斟茶,却没上酒——傅君婥原本就没可能放松警惕地饮酒,此番安排,倒让她更高看了宋阀一眼。 食过三巡,饭桌上的气氛也逐渐热络了起来,宋师道和宋鲁世家出生,自然精于饮食,他们随口介绍桌上美食,又说起烹饪之术,直让寇仲和徐子陵大开眼界。而他俩从未有吃过这样的美食,手底下自然也不闲着,犹如狂风过境一般地对菜肴展开了激烈扫荡。 宋鲁本就性情豪迈,对此毫不介怀;宋师道时不时地给坐在他旁边的寇仲夹菜,欣赏着对方好似受到了爱抚的小动物一般可爱的反应,心弦也不由得稍被触动。至于徐子陵,他正嫩脸微红地吃着柳菁给他夹的菜呢——柳菁对寇徐两人那令人不敢恭维的吃相也大感有趣,寇仲已经有宋师道在关心了,她自然就把心思放在了徐子陵的身上,直让仍是“童子鸡”的陵少羞涩不已。 唯有傅君婥和这愉悦的气氛格格不入,她只略吃了几口菜,便停下箸来,玉容静若止水,美得真像天上降世的观音大士。宋鲁倒是在暗暗观察着傅君婥:他本来担心宋师道会被这个高丽女人的容貌所迷、以致横生枝节——盖因宋阀坚持汉家正统,宋师道身为宋阀的少主,是绝不能迎娶一个异族女人的。不过如今看来他这侄儿当真是能做大事的人,完全抗住了美色诱惑,宋鲁的心中也倍觉欣慰。 这一场接风宴让每个人都颇为满意,但开心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终于也到了散席的时候。傅君婥略表谢意,便回房休憩去了,事实上她日前为宇文化及所伤仍未痊愈,外加一番奔波,自然不免疲倦。宋鲁和柳菁也浓情蜜意地手挽手走了,单看柳菁那酡红的双颊,也能猜到接下来的春宵苦短了。 至于宋师道,当然是以“与两位小兄弟一见如故”为由,陪着饱得都快走不动路的寇仲和徐子陵回房去了,别后重聚,一场夜谈或能令感情更胜往昔。 第19章 信物 一回到房间,寇仲和徐子陵就双双倒在了床上,捧着他们饱胀的肚子哼唧着。宋师道忍俊不禁,说:“两个傻小子,吃饱了还要硬塞,竟把自己撑成了这副模样,我可真服了你们了。” 双龙一齐翻了翻白眼:要不是某些人夹菜夹得那么欢,他们至于撑成这样么?!不过那些菜肴可真是美味呵…… 一眼就看穿他们心里的想法了,再瞅瞅寇仲和徐子陵那满足的小表情,宋师道摇头失笑,走近床边,拍了拍两人的脸,关切道:“你们别这样躺着,小心积食,坐起来运功行气可以加快消耗,一两个周天之后就不会这么撑了。” 孰料听到这句话,双龙竟是脸色骤变,纷纷表情僵硬地看向宋师道,目光中流露出了十分复杂的情感来。宋师道见状微微皱眉,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两人支吾半晌,终于还是寇仲艰难地开口问道:“宋二哥……我和小陵,是不是无论怎样努力练功,都永远无法成为高手了?” 见得双龙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饶是宋师道清楚地知道他们未来的成就会有多高,心中也难免有些恻然发软,便温声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老天爷的决定,没人能够提前预知。”说着他轻叹了一口气,歉然道:“是不是傅姑娘对你们说了习武年龄的事?之前有所隐瞒,确是我的过错……”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寇仲强笑道:“最初也是我们缠着你要学武功的,我知道宋二哥你是不想打击我们的信心才没有实话实说……”说着他声音减低,黯然道:“说到底,都是我们自己痴心妄想罢了。” 看到向来乐观的少年如此沮丧,宋师道心神微颤,连忙握住寇仲的手,说:“别这么悲观,小仲和小陵的资质和根骨都是顶好的,又肯勤奋练功,虽然起步晚了,未必就没希望……咦?!”宋师道摸了摸寇仲的脉门,奇道:“小仲你练的内功……似乎与我教的有些不同?” 他的惊奇倒不全是装出来的,因为宋师道此前只能确定双龙已经拿到长生诀了,在摸脉之前却是无法知晓他们到底练了没有的——若是他们还没开始练,那宋师道还要多费一番工夫呢。想不到寇仲和徐子陵竟真的这样大胆,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就开练了,而且还练出了成效!果然,长生诀几乎可算作是老天爷为双龙量身打造的神奇秘籍了……若是换了别人这样练,早就练死练残了。 同样十分丧气的徐子陵撇嘴道:“都是因为之前我们从一只肥羊身上弄来的那本怪书啦,我们明明连书上的一个字都看不明白,却能跟着图案行气,于是我们的内功就变得这么古怪了。” 想起他们的宝贝秘籍,寇仲陡然间又生出了几分希望,忙从怀里掏出长生诀来递给宋师道,说:“这才不是什么怪书,肯定是一本宝贝书,这本书可不简单哩,那个宇文化骨就是为了它才来追杀我们的!宋二哥你快看看,这是不是一本超级秘籍?” 宋师道颇为寇仲的毫不藏私而感动,更多的则是激动,他接过这本属于传说中“四大奇书”之一的长生诀,细细地翻看了起来。书上的内容都用甲骨文写的,任谁想看懂那些文字都是绝无可能,宋师道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是以他只顺着那走脉行气的人形图像看下来,一连七副图,其中果然大有玄机。 强压住深入研习、一探究竟的心思,宋师道看向目光晶晶亮望向他的两个少年,微笑道:“这本书名为长生诀,相传为上古皇帝之师广成子所作,是修真圣典。武林中人虽有耳闻,却从未将它与武学修炼联系在一起,而昏君杨广派宇文化及来寻此书,也不是为了练武,而是为了修得长生、永尊帝位。” 两个少年听得表情呆呆,寇仲忐忑而迟疑地问:“那也就是说……这本书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也无法让人练出绝世神功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宋师道挑眉笑道:“这本书的确不是武功秘籍,却能让人练成神功——你们两个人不就是现成的例子么。”说着他也不待双龙反驳,肃然续道:“这长生诀内大有玄机,但之前却没人意识到它的珍贵,正说明这神功并不是人人都能练成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如今你们居然能误打误撞地练出成效来,就说明你们的根骨资质甚至是心境都恰好适合习练长生诀,所以这本书就是上天送给你们的最大机遇!” 寇仲和徐子陵双双欢呼着跳了起来,互相拍掌庆贺——“看来我们的高手梦并没破碎哩!”“哈,做左右丞相哪有做大将军大元帅来得痛快?肯定连老天爷都这样认为,所以才帮我们!” 宋师道也为他们感到高兴,静等他们笑闹够了,才拉着他们再坐下来,问起双龙修炼长生诀的种种细节。 要说宋师道完全不觊觎长生诀……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在这个“宗师满地跑”的世界里,武功根本就是性命的保证;单说宋师道他自己也对武道大有追求,毕竟皇权势力终究是外物,自身实力才是一切的根基——所以他怎么可能不想练长生诀呢。 通常意义上的武学追求,也无非是指顶尖的内力功法和绝妙的外功招式——然而每每说到这里,宋师道都恨不能抹一把辛酸泪啊……明明他有着两辈子的记忆,可宋师道此时的武学成就却都是来源于他自己的领悟和勤奋,根本就没有半分投机取巧之处:他修炼的内功自然是宋家的嫡系秘传功法,虽然实力近乎“天下第一”的宋缺也是练的同样的功法,可宋缺早就以刀道进阶大宗师了,即使他练的内力功法比之四大奇书略差,也影响不到宋缺的天道感应,更不会让他的实力低于修炼四大奇书的大宗师,这就是“境界至上”的道理。 可宋师道距离感悟天道还差十万八千里呢,功法对他当然大有影响了,比如说与他同辈的慈航静斋传人师妃暄和魔门的传人婠婠,她们分别修炼了四大奇书之二的慈航剑典和天魔策,年纪轻轻就进阶了宗师,轻松甩开同辈人一大截,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宋师道。 而少阀主的悲剧还不止于此,四大奇书求不得也就算了,若论外功招式排行,“天刀”宋缺绝对是这世间的第一人,可宋师道身为宋缺的儿子,其实也没学到宋缺的刀法……内力功法和外功招式都是如此的“坑爹”,宋少阀主怎么能不心酸呢。 相比之下,双龙的气运就当真不得了,他们不但用“妙手空空”弄来了四大奇书之一的长生诀,之后更会奇遇频频一路升级,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双双成为了大宗师……宋师道对此艳羡不已的同时,自然也想沾几分光的。 然而在经过了一番探讨交流之后,宋师道还是只能默默扶额:双龙虽然习练了长生诀,可他们本身都是懵懵懂懂的,说出来的“心得”更是颠三倒四,有些常识性问题还得由宋师道来进一步指导,所以如果宋师道也想从长生诀中得益……还是得靠他自己领悟啊。 宋师道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合上长生诀递回给寇仲,轻笑着说:“这样玄奇的秘籍都能给你们俩练出道理来,你们将来或者真能成为大宗师级的高手呢。”不是或许,而是肯定,得到了长生诀的寇仲和徐子陵终于走上了“双龙”的道路,再也不是“双虫”了。随即宋师道又严肃了起来,说:“不过你们能够修练长生诀的这件事,在你们成为真正的高手之前,可是万万不能再告诉别人了,否则必然会引来各路高手的觊觎,那就真是惨了。” 寇仲和徐子陵都如小鸡啄米一般地连连点头同意,不过寇仲却没有拿回长生诀,而是脸颊微红地说:“我和陵少都已经记住我们各自要练的那副图啦,这本书还是送给你吧。” 宋师道微微一怔,说:“送给我?这可是无价之宝……” 寇仲的脸更红了,却是故作豪迈地说:“哎,什么无价之宝,卖又不能卖,藏在身上还占位置,万一有什么无良高手来抢,说不定我们还要为这书丢掉小命哩!宋二哥你帮忙收着,就当是救人一命……啊不,是救了我们两条命啦。”徐子陵险些听得喷笑出声,不过为了好兄弟能顺利送出“定情信物”,他还是强行憋住了。 而宋师道呢,他在那一瞬间的神情也变得十分复杂,但在短得令人无法察觉的时间中他又立即调整了回来,笑叹道:“听起来可真令我无法拒绝……好吧,那我就帮你们收着,不过这本书终究都归你们所有,什么时候想拿回去都行。”他一边说,一边仔细地将长生诀叠好,贴身收藏了起来。 寇仲笑眯了眼,那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说:才不要拿回来呢,送出去的定情信物就像泼出去的水……那副得意偷笑的样子,看得宋师道忽然就有了一种想要狠狠揉他一把的冲动。 孰料就在此时,大船忽然减速,船身摇晃,寇仲直接重心不稳地扑进了宋师道的怀里……这让扑到了另一边、还不小心撞到头的徐子陵颇为怨念:真是连老天爷都帮仲少啊,好歹让他陵少爷也沾沾光、扑到枕头里都好啊,撞墙算什么事嘛! 但无论是寇仲的荡漾还是徐子陵的怨念都很快消失了,因为岸旁传来了一声长啸,随后是宇文化及雄浑的声音——“不知是宋阀的哪位高人在船上主持,还请吩咐靠岸停船,让宇文化及上船问个好。” 宋师道乍然间眸光一厉,低声道:“你们俩就在房间里待着别乱跑,等我回来。”说罢拍了拍寇仲的肩膀,顺势将他轻轻推开,便起身出了房门。 第20章 出刀 宋师道大步离开,将双龙留在了温馨气氛犹未散去的房间里,寇仲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作死的宇文化骨,偏要在这个时候来……”“来打扰我们仲少爷的好事,真可恶哩。”徐子陵笑嘻嘻地抢过寇仲的话头,随即又竖起了大拇指,说:“仲少爷果然是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花丛老手,这才是我们重逢后的头一个晚上,你不但已顺利送出了定情信物,更赚得拥抱满怀,真让陵少爷我不服都不行啊!” 寇仲涨红了脸,一把推开挤眉弄眼的徐子陵,说:“闭嘴啦陵少!”他在心里美滋滋了一会儿,刚站起来准备打探一下外面的情况,就感觉到大船忽往一侧岸边靠去——正是宇文化及所处之岸的对面,宋师道特地下此命令,以防止宇文化及施展轻功直飞入船,又或是命令弓箭手远袭。 而此时,宋师道已然站在了船头,迎风背手而立,身形矫若青松,只听他朗声回应道:“宇文世兄别来无恙否?”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后,双双连滚带爬地扑到窗边,偷偷开启了一个小缝往外看去——他们的房间处于船舱二层,此扇窗户斜对甲板,既可看到宋师道独立船头的身姿,也能远远眺见岸边绰绰的人影。 宇文化及一边策马沿岸追船,一边大笑道:“原来是宋家的少阀主在船主持,本官正奉圣命追捕朝廷钦犯,需要上船搜查,还请给予方便!”身为隋帝的禁卫总管,宇文化及向来善于借“圣命”之方便去做些出格之事,很多时候各大世家也不得不因为他的身份而退让几步。 可宋师道却是毫不迟疑地说:“宋阀的船上怎会有钦犯?上船搜查更是无稽之谈,夜已深了,宇文世兄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妙。” 宇文化及却不买账,只冷哼一声,一抬掌就挥出了一道气劲来、切落了道旁的一截树枝,而后他以旋劲将其带至手中,再将树枝掷向江面——同一时刻,宇文化及从骏马背上腾空而起,竟欲只身飞跃宽近二十丈的大江!这样的宽度已超出了宇文化及的轻功所及,然而他在力劲将歇之时、脚尖正好点在之前抛出的树枝之上、借力而起,如大鸟一般地扑向船头。 躲在窗后的寇仲和徐子陵简直惊呆了,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是绝对想不到武林高手竟还有这般手段……不过他们的思维方式终于也开始逐渐地改变了,须知眼力和经验在某些时候将比实力更为重要。 宋师道对此并不意外,他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宇文化及飞扑而来的身影,在对方距离船头尚有四五步远时,蓦地一翻手就拔出了背上的佩刀,脚尖点上船舷、当空就是一记狠劈,带出尖锐的破空之声! 凛冽的刀气扑面而来,宇文化及大惊失色:他如今身在空中、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只能赶紧侧身闪避,而这一避,他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飞扑之势一停,宇文化及就直往水中落去——不过他的下落之势也只在瞬息之间便已止住,只见宇文化及猛地伸腿瞪向船身,再度借力弹起,折身而上,猿臂一展就扣住了船舷上的一截栏杆。 宇文化及想要弯折手臂翻身入船,可站在船舷上的宋师道又怎能让他如意?他眉梢一挑,仿佛在笑,却更像是冷笑——宋师道顺着方才的刀势略转手腕,刀锋微微斜下,便又递到了宇文化及的眼前:刀映月华、寒光森冷,如若宇文化及不闪不避,只怕他的那颗金贵脑袋立刻就会被破成两半! 虽然不认为宋师道真的敢杀他,但宇文化及也不敢冒生命之险来赌一时之气,是以他只能松手回撤,腾空后翻,脚尖点在宋师道的刀脊之上,终于破去了那一往无前的刀式——不过这样一来,宇文化及再也无力可借,“扑通”一声就落入了水中,片刻后他狼狈浮起,咬牙切齿地瞪向船头。 宋师道余光瞥见在他的佩刀刀脊上、方才被宇文化及脚尖点中的方寸之处,竟已结上了一层薄冰——由此可见宇文化及的功力之深厚。不过宋师道难道还会怕他么?不置可否地挑起眉梢,他手腕一抖、以暗劲将冰化气,这才收刀回鞘,背手肃立,淡淡道:“宇文大人真是好兴致,夜半游江,可尽兴否?”宋师道之前称宇文化及为“世兄”,只是念及四大门阀之间的虚伪客套罢了,如今他都已经出手了,自然也就无需太客气了。 堂堂的宇文阀的第二高手居然变成了“落汤鸡”,要说宇文化及会不生气?那怎么可能!其实方才宇文化及是根本没把宋师道放在眼里,所以才会横枝渡江——事实上,如果出面的不是年轻的宋师道而是老牌宗师宋鲁,宇文化及就绝不敢这样托大了,却没想到,他根本就是被宋师道“温和儒雅”的虚假表象给骗了个妥妥。 宇文化及如今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数年前就已将他宇文阀的家传秘功“冰玄劲”练至大成而进阶宗师,更兼他为隋帝做事时手段狠辣,在江湖上也盛名远播好些年了。而宋师道呢,他比宇文化及年轻了近十岁,虽然也因宋阀的生意在江湖上有所往来,但凭着他宋阀少主的身份,真正轮到他出手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加之宋师道素来笑脸迎人、谈吐风雅,江湖中人大多只将他当作儒雅的贵公子,鲜少有人了解他的真正实力和心性。 可是就凭着宋师道方才轻描淡写却又恰到好处的两刀,宇文化及就明白他之前是完全看错这位宋公子了——“天刀”宋缺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如果宋师道方才不出刀,任由宇文化及上船扬威的话,宇文化及肯定会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性格绵软的宋阀少主;而如今,宇文化及虽是丢了面子、颇感不爽,但总算觉得宋师道具有与他对话的资格了。 而更令宇文化及忌惮的是,宋师道不但在如此年纪就已逼近宗师水准,做事更是滴水不漏——宇文化及本因对方占据地利优势将他逼入水中而倍感愤怒,但转念一想,他就实在不得不暗赞宋师道出招经验之老到:既不伤他毫发,又教他除了落水之外再没第二种选择……是以宇文化及至此再不敢看轻宋师道了。 将快到嘴边的狠话嚼了几口又咽了下去,湿淋淋的宇文化及皮笑肉不笑地说:“少阀主真是好本事、好刀法,不过你包庇钦犯,就不怕本官回禀圣上之后连累整个宋阀吗?就算是年轻气盛,也总要想想后果吧?” 宋师道也微微笑了起来,说:“宇文大人说笑了,小弟连钦犯的影子都没看到半个,空口白牙就想委祸敝家,圣上英明无比,又怎会轻信呢?” 宇文化及哼笑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只好到前面的鬼啼峡去静候少阀主的船驾了,那处河道较窄,我们说起话来也会更方便,船上有没有钦犯一搜便知,没什么事能瞒过我的这双法眼!” 宋师道看向岸边策马而来的弓箭手们,悠然笑道:“如此也好,那就请宇文大人先回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再上船来与小弟把酒言欢罢。” 大船骤然加速,非但将宇文化及甩在了后面,更在破浪之时给他添了当头的一瓢“香汤沐浴”,宇文化及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起来,但眼见着宋家的船渐行渐远,他也只能怒火熊熊地游回岸边,策马抄近路追了下去。 宋师道转身没走几步,就迎面遇上了看完整出好戏的宋鲁、寇仲、徐子陵以及傅君婥。宋鲁“啧啧”笑道:“师道啊,你今番可真是大大得罪宇文化及了,没想到你小子做事这么损!” “我出手很有分寸,”宋师道淡然笑道:“只要没有见血,宇文阀还不至于因为一次‘香汤’就与我们宋阀撕破脸皮。” “待会到了鬼啼峡,地势之利换到他那边,借着弓箭手的威胁,宇文化及是必定要上船查看的,”傅君婥忽然插口道:“不知宋公子到时打算如何应对呢?”她虽然有心想要利用宋阀达成一部分搅乱中原的目的,可如今看来这位宋阀的少主并非易与之辈,不知他此番包庇于她究竟是作何打算……傅君婥心下生疑,已经起了离去的念头——说不定等会儿宋师道就会和宇文化及谈好条件,直接把她卖个好价钱呢。哦对了,还要加上那两个呆傻的小子。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正一脸兴奋地围在宋师道身边打转转呢,殊不知在傅君婥的心里,他们已经变成了“呆傻的猪仔”,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那种。 宋师道仿佛看出了傅君婥心中所想,摊了摊手,微笑道:“到了鬼啼峡之后的事,就交给鲁叔来烦心吧,我们几个人在那之前就要下船,好叫宇文化及扑个空。” 宋鲁摇头叹道:“哎,我就知道,不把我这副老骨头折腾散架,你小子是不会罢休的!” 宋师道若有所指的目光在宋鲁的身上转了一圈,轻笑道:“这个活儿还是留给菁姨来干吧,小侄怎好越俎代庖呢。”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全没想到原来像宋二哥这样的贵公子也会和长辈开这种暧昧的玩笑,这下子他们可真是长了见识! 傅君婥也颇感诧异,一双美目频频在宋师道身上流连,却被及时发现“敌情”的寇仲给狠瞪了回去,再度让这位高丽美女刺客感到莫名其妙。 宋鲁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显然对这种“亲昵”的玩笑很受用,他豪迈地挥手道:“走吧走吧,你们赶紧走,省得打扰我们。” 正巧此时船行至河湾处,宋师道便揽着寇仲、傅君婥拎着徐子陵,就着船身的遮挡施展轻功离船而去、飘飘然渡至岸边,几人的身形很快就隐没在了溶溶黑夜之中。 第21章 相处 以宋师道和傅君婥的轻功,四人自是轻轻松松就到达了岸边,此时月明星稀、晚风习习,背后是波涛拍岸,眼前是郁郁山林,令他们每呼吸一口气,都有种涤荡心灵的舒畅感贯通全身。 傅君婥才把徐子陵拎到岸边就迫不及待地松开了手,令他不由自主地踉跄了几步,免不了在心里嘀咕不乐;宋师道当然不会那样对待寇仲,反正他们之间也没有男女之别,像好兄弟一般地勾肩搭背……这不是很正常么?只不过……似乎应该忽略掉寇仲的星星眼和徐子陵的挤眉弄眼。 宗师级的高手甚至可以通过气机感应来找人,鼻子比狗都灵,想要尽量甩开宇文化及,当然还是隐入山林比较好。宋师道和傅君婥都颇有江湖经验,三言两语地就定下了入林的计划,至于寇仲和徐子陵……他们只要跟着走就好了,对于初入江湖的双龙来说,如今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十分新鲜和刺激的。 不过四个人只在林中走出了一小段路,傅君婥便提出了告辞,宋师道当然不会反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本来就不能带上傅君婥;而傅君婥想做的事,同样也不愿意让他知道。之前宋师道在船上的种种作态已明确暗示了他们之间的“合作”无可继续,傅君婥更无意与“奸诈狡猾”的汉人深交,所以他们就此分手可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宋师道与傅君婥多寒暄了几句,表现得不知有多友善,是以傅君婥绝对想不到,早在她和寇仲徐子陵上船之时,宋师道就已飞鸽传讯给他手中的暗线人脉,让他们将“杨公宝库线索出世”的消息大肆地宣扬开去了——至于线索在哪里?自然是在曾经故意泄露过宝库消息的傅君婥身上了。 为高丽国运而来的傅君婥本来就是要泄露宝库消息的,宋师道推波助澜,还算是帮了她的忙呢。而当这个消息一旦如熊熊烈火一般烧遍大江南北,宇文化及以及更多的武林高手们只会追着傅君婥满世界跑,暂时是不会再分心去关注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偷走了长生诀的小混混了:一本几百年来都没人能练成的古怪天书相比于一个巨大的宝库,明眼人都懂得区分孰轻孰重的……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宋师道这般有“远见”的。 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有傅君婥这个好靶子在外面跑来跑去,绝对能给宋师道的计划带来许多方便和好处,所以少阀主的心情很不错。 寇仲的心情就更好了——这个恶婆娘终于不再黏着他的宋二哥了,仲少爷简直连做梦都会笑醒!可傅君婥在临走之前居然看向双龙,问:“你们两个小鬼要不要跟我走?”她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毕竟这两个少年是她傅君婥带上宋师道的船的,况且她依旧没搞清楚他们究竟为何会成为钦犯,总不会是因为偷摸拐骗吧——若只那样,宇文化及堂堂一个宗师级高手犯得着亲自前来追缉么?殊不知双龙还真是因为“小偷小摸”……只不过是摸走了一本“四大奇书”而已。 对于傅君婥的提议,寇仲自然是以大力摇头来回应,徐子陵虽然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这个美丽的恶婆娘,却也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早就察觉到寇仲对她有着莫名的敌意了,傅君婥对此毫不意外,只淡淡嘲讽道:“能替宋阀的少主跑腿,倒也是个不错的前程,总比在街头厮混体面多了。”说罢飘然而去。 却不料惯爱“嘴巴不饶人”的傅君婥只是随口嘲讽了一句,倒似在寇仲的心里扎了一根刺,教他有些闷闷不乐,纵使寇仲此时正与他所仰慕的人以及比较碍事的好兄弟一起在野外露宿、仿佛郊游踏青一般,也没法让他完完全全地快乐起来。 因为就在这一刻,一个逐渐清晰的想法开始在寇仲的心底里生根发芽了——男儿在世,若无本领事业,终究都会给人看不起……更遑论他所倾心仰慕的人还是宋阀的少主了,如果寇仲始终像现在这样一事无成,又怎么配得起他的心上人呢?! 对于寇仲的心思,宋师道猜到了几分、对此倒是乐见其成:虽然现在的寇仲颇为可爱,但若一直这样没野心没发展没前途下去……难道真要让宋师道把他们双龙当作宠物来养着?那也太浪费人才外加暴殄天物了。再说了,以寇仲深藏在心的刚硬性格和强烈自尊,他也绝对忍受不了这种时刻被人看扁的状况继续下去。 于是乎,他们三人接下来的相处模式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相遇时的那样,在赶路的时日里,宋师道不遗余力地督促双龙练功,同时他也想从双龙身上摸索出修炼长生诀的方法,再加上寇仲的“开窍”和徐子陵对武学的兴趣,这三个人都变得前所未有的用心和勤奋。 在接下来的数月中,他们时而穿城过镇,时而越林渡水,宋师道也故意不传讯给宋阀的势力,就陪着双龙这对“江湖菜鸟”好好地走了这么一段江湖路。 乱世将至,路途上自然不怎么太平,历练的机会更是层出不穷——每次遇上来挑衅的、找茬的甚至是抢劫的贼寇泼皮,宋师道都会“非常好心”地把他们统统留给了寇仲和徐子陵来解决,除非是真正要命的硬点子,否则即使双龙被揍成鼻青脸肿的“两条虫”,宋师道也只会袖手旁观,静待那两个头脑灵活的小子想出打败敌人的办法来。 事实证明,双龙绝对是“遇强则强”的经典范例,一切和他们作对的敌人都是“纸老虎”……经过这一路的“摧残”,双龙的武功终于是登堂入室,差的只是时间的积累和进一步的经验总结而已:他们进步的幅度之大,真是让宋师道都有些眼热了。 “哈,看到远处的城墙了没?陵少我们再来比比看这一次谁先到!”寇仲指着原野远处、目之所及的城墙,欢快地提议道。 “呿,仲少你要跑就自己跑去,我才不想跑得一身汗呢,不然你和宋二哥比比轻功?”徐子陵语调懒洋洋地说着,还作势伸了个懒腰。 到了这个时候,修炼长生诀的内功于双龙而言已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这为他们今后的远大发展打下了极其坚固的基础:寇仲练通的第六幅图是水属性的,而徐子陵的第七幅图则是火属性,他们一冷一热、一动一静,这神奇的内功甚至在渐渐影响、改变着他们的性格和习惯。 宋师道轻哼一声,揉了揉寇仲呆毛乱翘的脑袋,挑眉笑道:“小仲最近可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难不成又想和我打一场?”寇仲的内功能够在走路的时候自然增长,尝到甜头的他当然不愿意停下来了。 不过寇仲一听宋师道提到“打一场”这三个字,立马就蔫了——话说前段时间,他和徐子陵“百战百胜”,打得各种混混山贼哭爹喊娘求爷爷告奶奶,这让从小备受欺凌的双龙大感扬眉吐气,骄傲的尾巴也渐渐翘了起来。于是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里,寇仲居然突发奇想地要和宋师道过过招,那时他的表情在宋师道看来,简直就和当年宋师道跑去挑战宋缺的时候一样……欠扁! 所以宋师道当时只暗笑着瞥了瞥跃跃欲试的双龙,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你们两个一起上”,就撸起袖子将这两个欠教训的臭小子给胖揍了一顿……至于实力比较什么的,少阀主连一成的实力都还没有发挥出来呢,有什么可比的。 但不得不说,这就和宋师道挑战宋缺是一个道理,与高手过招总比欺负菜鸟要得益更多: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宋师道干脆就打着“我为你好”的旗帜,时不时地就和双龙进行一次拳脚间的“深入交流”。 虽然每次在挨揍之后都能得到少阀主亲自给上药的福利,但寇仲还是觉得欲哭无泪……被上药的不止他一个人好不,还有陵少爷的嘛——“深入交流”什么的真是一点也不划算啊! 不过双龙却也没对宋师道的这种“暴力行为”有什么不满:一来少阀主对分寸的拿捏恰到好处,有句俗话说“男人的友情是打出来的”,还有句话说得更好——“打是亲骂是爱”,于是他们三人的感情不减反增,真是皆大欢喜。再者说来,长生诀为什么会以“长生”为名?正是因为练成了长生诀的人,他们的抗打击能力将近乎于无敌,就算真的想死都不容易,当然也就“长生”了…… 长生诀中的这番隐秘,原本双龙并不清楚,但“知前知后”的宋师道还能不清楚吗?他故意与双龙练招,就是为了激发出他们体内长生真气的潜力,而寇仲和徐子陵也在这“痛并快乐”的过程中体会到了长生诀的神奇之处,不但进一步增强了他们的“沙包”属性,更凭着他们的绝顶悟性和聪慧挖掘出了长生真气更多的妙用:比如说施展轻功时的无限回气,又比如说在潜水之时可以不用换气、体内自成一个循环,生生不息…… 所以徐子陵方才让寇仲和宋师道比比轻功,不仅仅是在和寇仲开玩笑,其实也把宋师道给“涮”了进去:若论内力深厚和轻功造诣,双龙自然还远远比不上自幼苦练的少阀主;但如果是比耐久力的话,宋师道就真是比不了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运势逆天的神奇小子了——对此少阀主也只能无奈苦笑了,谁让他还没研究出该怎么练长生诀呢?但对于双龙来说,他们好不容易能有一项胜过宋师道的“绝技”,自然是要多得瑟有多得瑟、找准时机就要得瑟一番了。 “好了不说笑了,”宋师道收敛了不正经的笑意,说:“待会儿我们进城收拾一番后,便要去别人家里作客了,就算你们不介意鼻青脸肿地给人看到,我也丢不起这个脸。” 双龙顿时恍然大悟,寇仲倒是又兴奋了起来,愉悦地说:“原来前面就是竟陵郡啦,那我们岂不是很快就可以到那个什么什么牧场里骑马了?”他们可是走了好几个月呢,虽然这一路上的相处实在让寇仲感觉到很幸福很开心很满足,但到达他们期待已久的目的地终归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那可是个大牧场哎,他说不定能弄到一匹好坐骑……寇仲满心期待地想着,完全不晓得他很快就要见到他所仰慕的宋二哥的“原配”了。 “是飞马牧场,”宋师道悠然笑道:“想骑马?到时保管让你们骑个够!”对于飞马牧场的“美人场主”商秀珣,少阀主也颇有兴趣一探究竟呢。 第22章 交情 宋师道和寇仲徐子陵才到达竟陵郡,就被宋阀的下属恭敬迎走、殷勤接待了。这一段畅游江湖兼提高双龙实力的旅程已告一段落,按照宋师道的计划,他们接下来要去往飞马牧场作客,自然该以他宋阀少主的身份堂堂正正登门拜访,行头和排场必不可少。 在竟陵郡的宋家别院内修整了一日余,宋师道又变回了那个风度翩翩的俊朗公子,半点不复之前走江湖时的风尘仆仆了,为了不显突兀,就连他的随身佩刀也解了下来——宋师道将他的这把长近四尺、较剑略宽的心爱兵器交由随侍的刀童保管,他自己则是执扇在手、锦袍加身,乍眼看去,风流倜傥的世家贵气扑面而来,直接就让寇仲看得晕晕乎乎不知所以。 徐子陵暗暗给了他的好兄弟一肘子,才扯回寇仲荡漾的神智,宋师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换装之后的双龙:徐子陵俊秀灵动,寇仲率性阳光,再加上他们浑身上下洋溢着的青春飞扬的气息,果然拥有着吸引各路美女的巨大资本。 “看宋二哥你这副欣赏不已的表情,是不是被我们双龙的过人风采给折服了呢?”徐子陵轻快笑道。 “不错,确实教我看呆了眼。”宋师道哈哈一笑,瞥了眼面颊微红的寇仲,调笑说:“不过这么自恋的一句话,我还以为该是由我们的仲少爷来说出口呢,怎么竟是由陵少爷来代劳呢?” 徐子陵暗暗撇嘴:谁让仲少爷又犯花痴了呢…… 听到宋师道的夸奖,寇仲的脸更红了几分,讪然地摸了摸鼻子,故作不经意而又暗含期待地问道:“你也觉得我长得很俊么?”他这话一出口,围观的徐子陵忽然就有了一种想要捂脸的冲动。 宋师道失笑出声,走到近前拍了拍寇仲红扑扑的脸蛋,打趣道:“简直就是俊得惊天地泣鬼神,仲少爷大可放心,你这模样绝对能够吸引到无数美人的。”说着他也不等双龙反应,便径自续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寇仲先为前半句话开心,又为后半句话纠结,那表情……扭曲得徐子陵都不忍心看了,也难为宋师道还是一样的若无其事面色如常,含笑带着双龙坐上一辆造价不凡的马车,从竟陵郡南门驶出,往郊外疾驰而去。尚有十余名高手骑马随行、护卫左右,这才不会堕了宋阀的声势名头。 在竟陵郡的西南方,有长江的两道支流划出大片呈三角形的沃原,这里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牧草自然丰美——飞马牧场就坐落于此间的一处四面环山的沃野之上,仅有东西两条峡道可供进出,险要的地势正是这牧场的天然屏护:在宋师道看来,这里与其说是个牧场,倒不如说是个割据一方的大势力,否则又怎敢如此光明正大地做着贩卖战马的生意?莫说等闲人家不敢招惹飞马牧场,就连各大门阀也有心想要笼络住这样的好盟友,上门寻求合作的帮派势力更是不计其数。 当他们的马车经过山道,来到可鸟瞰牧场的山岭时,只见山下的农田就像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毯子分散铺开在广阔的草野上,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如明镜般贴缀其中,色彩明丽、生机盎然,美得令人舍不得移开眼去。 寇仲和徐子陵看得啧啧称赞,双双将大半个身子都挤出了马车的窗口,尽情地呼吸着芬芳的草香。 宋师道的关注重点则显然不在美景之上,他细细观察着飞马牧场的地形地势,更留心着建在各险要和关键地点的哨楼碉堡,在心中模拟着强攻飞马牧场所需耗费的兵力,并很快就在心里写下了“不划算”三个大字。 只见在草场的西北角、地势较高处,建有一座宏伟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万丈悬崖,前临蜿蜒如带的一道小河——那里就是飞马牧场的中枢,绝对是易守难攻。 马车行到峡道尽头,那里设有一座城楼,楼前开凿出宽三丈深五丈的坑道、横护峡口,下面满布尖刺,须靠吊桥通行——此时吊桥已然放下,桥前站了一众前来迎接贵客的牧场中人。 双龙当先跳出马车,那豪迈不羁、全然不像世家子弟的动作,直教迎在道旁的众人瞠目结舌。寇仲和徐子陵站稳后抬眼看往人群,俱是眼前一亮——只见当头的是一位妙龄美女,乌黑漂亮的秀发就像两道小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香肩处,一身劲服使她显得英姿飒爽,更为惹人眼球的是她那出众的脸庞和晒成了古铜色的诱人肌肤,处处展现着健康开朗的美丽。 徐子陵犹自处于目眩神迷之中,寇仲就已由心内生出了一股浓浓的危机感——要命啊,他仲少爷真的不想有这么一个大美人做情敌! 那女郎看到双龙,一双美眸微微睁大,眼上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正想要开口发问,就见马车的帘子再度掀开,宋师道以毫无瑕疵的优雅姿态轻跃下地,迎向美人的目光,温和微笑道:“竟劳场主亲自迎候,实教师道受宠若惊。” 这女郎自然就是飞马牧场的“美人场主”商秀珣。 宋师道的眸光沉静而深幽,当他温柔地注视着别人的时候,很容易就能让对方感受到他的真诚友善,商秀珣微微一笑、娇容灿烂,语调朗然清脆、落落大方地说:“秀珣本该亲往码头恭迎少阀主的,孰料少阀主的行踪竟是那样的高深莫测,待我们反应过来时,你们的马车都驶到牧场外围了,所以秀珣也只好失礼一次了。” 寇仲恍然觉得这女人深谙说话之道,难怪能做这么大一个牧场的主人,他既有些赞叹佩服,又有些不服气,更有些发酸——因为宋师道对待商秀珣似乎很不一般,那态度……怎么有点像相亲?! “若场主真到码头等候,怕是全天下的人都要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宋师道开了个小玩笑,明明带着点儿调戏的意思,但以他这种温和认真的口吻说出来,竟让牧场的人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言带过行踪的问题,宋师道又说:“飞马牧场果然名不虚传,比之我宋家山城更为广阔壮丽,全赖场主经营有方,师道佩服万分。” 这样的夸奖显然让一心壮大飞马牧场的商秀珣很是受用,笑道:“这里只是一个牧场,又怎么能和威震岭南的宋家山城相提并论,少阀主太客气了,秀珣早对宋家山城仰慕万分,一直盼着有机会能亲往一观。” “场主想来,随时欢迎。”宋师道柔声说:“到时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那秀珣就先谢过少阀主了。”商秀珣伸手迎请,道:“我们也不要站在这里说话了,还请入内详谈。” 宋师道微笑颔首,众人步行入城。从正面看去,飞马山城更使人叹为观止。城墙依山势而建,顺着地势起伏蜿蜒,形势险峻。城后层岩裸露,石崖峥嵘,简直是飞鸟难渡。 徐子陵看得心迷神醉,寇仲也被这壮观的景象所震撼到了——可是震撼之后,却是深深的无力:越是知道了这世界有多大,只会越发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但这也激起了寇仲心里的豪气,总有一天……他要拥有比这更好的一切! 入城后是一条往上伸延的宽敞坡道,直达场主居住的最高内堡,两旁屋宇连绵,被支道分割,一派山城的特色。道上行人往来,俨如兴旺的大城市,建筑物无不粗犷质朴,以石块堆筑,型制恢宏。沿途之上,钟亭、牌楼、门关重重,朴实无华中自显建城者豪雄的气魄。 进到内堡,这里更是规模宏大,主建筑物有五重殿阁,另有偏殿无数。大小屋宇井然有序地罗列堡内,缀以园林花树、小桥飞瀑,实在是雅致可人。 商秀珣迎宋师道等人到正厅高坐奉茶,颇令她惊讶的是,当宋师道坐下之后,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不知是何来路的小子也毫不客套地坐了下来——商秀珣本来只将他们当作宋师道的随侍小跟班,但此时也不得不多问一句了:“秀珣还不知道这两位小兄弟该如何称呼呢?”寇仲更郁闷了,亏他一早就把对方当成了情敌,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把他看在眼里…… “是我疏忽了,方才只顾着欣赏牧场的壮美和场主的英姿,竟忘了介绍——”宋师道说:“这是我的两位兄弟,寇仲和徐子陵,此番结伴出游,也好带他们认识一下似场主这样的豪杰人物。”说着他又对双龙含笑介绍道:“这一位就是飞马牧场的商场主了,小仲和小陵想要寻两匹好马,可要讨得场主欢心才是。” 商秀珣轻笑不已,道:“少阀主可真会开玩笑,秀珣怎算得上是豪杰呢?这两位小兄弟想要寻得合意的坐骑还不简单,我飞马牧场里的万匹骏马大可任你们挑选,就当是见面礼啦。” 徐子陵欢喜道:“场主真大方,果然不愧是女中豪杰。”寇仲鼓起脸不说话,心里暗想:一匹马就把陵少给收买了,还好兄弟呢,见色忘友啊! 商秀珣虽对寇仲的表情略微疑惑,却也没往心里去,而是和宋师道愉快地交流了起来,毕竟这位少阀主才是真正的金主啊——宋师道此番来飞马牧场,就是要为他宋阀筹备战马的,顺便还想和商秀珣结下交情,从而保证以后源源不绝的战马供应。有鉴于此,宋师道当然发挥出了他的全部魅力,与商秀珣相谈甚欢,两人简直快要到了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地步。 商秀珣也对宋师道颇有好感,她发觉这位少阀主不仅脾性温和,且十分博学,无论她说到哪一方面的话题,宋师道都能毫无迟滞地接口,还不让人感觉到半分卖弄……果然是世家贵胄,气度如此令人心折。 寇仲当然也很为宋师道的表现而折服:但奈何人家根本就不是表现给他仲少爷看的啊!无比郁闷地看着那两个从相见到晚宴到分别一直都那么“和谐”的男女,寇仲忽然很想离开这个被醋海淹没的牧场…… 但那怎么可能?宋师道心情很不错地入住了装潢精致的客房,他来飞马牧场的目标进度完成良好:生意谈得不错,朋友也交得不错……正这么想着,坐在窗边闭目沉思的宋师道忽然睁开了双眼,目光如电——屋顶有人! 一把握起摆在眼前桌上的佩刀,宋师道轻跃至窗檐,又贴墙而上溜到屋顶,追着那速度极快的黑影往后山而去。 而同一时间,在另一间房里。 “陵少啊陵少,如此重色轻友,你可对得起我这个好兄弟嘛?不过如果你能把那个美人场主收入囊中……嘿,倒算是帮了好兄弟一个大忙哩。” “你发什么痴呢……就算我想收,人家也看不上我啊,美人场主的眼光就和你仲少爷一样高,我们三个人摆在她眼前,能教她看得入眼的也只有那一个而已。” “你……哼!气死我了!我不管,反正我睡不着,也不许你睡,我们一起四周逛逛,去探探这个牧场的底吧。” “……和你做兄弟我一定是作了八辈子的孽!” 两个小子借着夜色的掩护潜出房间,在巨大的内院里转来转去,终于也摸向了后山的方向。 第23章 宗师 耳边是呼呼的风,宋师道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一跃而过,又追进山中、踏竹腾身而起,盏茶时间后他来到了竹林的尽头,这里有一座方亭,前临百丈高崖,对面崖上更有一道瀑布飞泻而下、气势迫人,若非受到茂密而广阔的竹林所隔,院落处必可听到轰鸣如雷的水瀑声。 既然牧场内堡连这样壮阔的瀑布巨响都听不到,打斗的声音就更不用提了——不错,才抵达这亭子,宋师道就和方才他飞身急追的那个隐没于黑夜中的人打了起来。 那人似乎已没耐性再继续这种你追我逃的游戏了,他回身就是一掌隔空劈至,势若奔雷,宋师道错身躲开,那掌风立时就将方亭的一角斩去、切口处就如刀割一样平整。 宋师道毫不犹豫地拔刀出鞘,月华如水、刀光如练! 对方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宋师道非但没有知难而退,反而还如此毫无保留地对他出手——这小子,难道在找死?哼,真是欠教训! 此人名为鲁妙子,因为一些陈年旧事而隐居于飞马牧场三十年。许多年来,鲁妙子一直被江湖中人推崇为天下第一巧匠:就连杨公宝库中的机关也是由此人设计建造的。宋师道当然知道正和他过招的对手是谁,事实上他这次来飞马牧场除了要结交商秀珣以外,更想打的是鲁妙子的主意——只因宋师道的脑海中有很多远超时代的设计和想法,可是若无鲁妙子相助,一切都只能停留在空想阶段,变得毫无意义。 这世上,终究是人才最宝贵!鲁妙子当然是个人才,无论他的身后还有多少麻烦和拖油瓶,就凭他这颗了不得的头脑,宋师道就愿意为他解决所有的后顾之忧,只要他能为宋阀谋利。 不过在他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让宋师道能够发挥出他的“舌灿莲花忽悠大法”之前,还得先打完这一架……鲁妙子不仅精通园林、建筑、机关、兵器、历史、地理和术数等等学问,更是一位武学宗师,以他的聪明才智,若非分散了精力研究各类杂学,或许早已成为大宗师了。 如今的鲁妙子自然不是大宗师,而宋师道早在弱鸡菜鸟的时期就敢去挑战真正的大宗师宋缺了,即便是自不量力——但少阀主着实是至今都不知道“怕”字该怎么写的,尤其是在他出刀的时候。 因为宋师道的心法,本来就是“一往无前”! 旁人大概很难想象,像宋师道这样一个外表温和儒雅、实际心机深沉,更热衷于追求权势的人,在与人动手之时竟能爆发出“有我无敌”的气势来,无论敌人有多强,他都是无所顾忌、悍不畏死……这一点,就连宋缺也想不明白:他的这个儿子实在是太复杂了,身为宋师道的亲爹,宋缺不但搞不清楚他儿子的野心从何而来,更搞不懂儿子的勇气从何而来,但无论如何,“一往无前”的威力都是令人咋舌的——这正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道理。 这些年来,宋师道从来都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绝不迟疑——他是真的不怕死吗?正如宋缺曾问过他:难道竟不懂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 宋师道当然懂,事实上他在每一次出手之前,都会给自己留下“一线生机”:比如在对上宋缺之时,他很确定宋缺不会杀他,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鲁妙子也是一样的……就因为他在出手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一切,所以宋师道在出手之后总是无所顾忌,于比斗之中将一身实力发挥得畅快淋漓,这当然能在最大程度上加快他提升实力的速度:既然他没有“外挂”,那就只能拼勇气了。 其实,宋师道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是捡来的一辈子,过程远比结局重要。 就是这样的认知,造就了如今的宋师道——令未出手的他,和出手时的他,是如此的矛盾:在出手之前,宋师道可以设计出几十种方法去完成一件事,细致小心、耐性十足;可一旦智计无法令他达成目的,到了必要出手的时候,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留情面,更不留退路,他对自己足够狠,对待敌人自然就更狠。 所以再没有比“一往无前”更适合他的心法了,宋师道早在少年时就领悟了心法,这样的悟性让宋缺都诧异不已——他儿子领悟心法的年岁比他当年还要小,果然是天赋异禀么?宋缺无比欣慰而感慨。 殊不知宋师道只是靠着前世今生的感悟罢了,在领悟心法之后,他就卡在了“道”的上面,一方面是因为“道”的原理实在太过玄奇,宋师道费了很多功夫也捉摸不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在“一往无前”的时候总会放空思绪,无论平时捉摸了多少理论,到实战上都会被他抛诸脑后,自然也就失去了“悟道”的机会。 因为两辈子的经历,宋师道的本性中有了不可弥合的矛盾,那他的道又该怎么办呢? 如今,宋师道已发挥出了他的全部实力,刀刀狠厉,可想要凭此对付几十年前就晋升成为了武道宗师的鲁妙子?还远远不够! 鲁妙子的眼中流露出了几分嘲讽之意,似是觉得这小子不自量力、真是孺子不可教……激烈的交手中,宋师道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嘲讽,是因为他的不自量力?哼! 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思潮霎时间好似洪流一般地爆发了出来:不自量力又如何?总之他想要的,就会去拼去抢;拦他路的,就提刀杀尽……很简单,这实在是太简单了,没有阴险的谋划,也没有复杂的人心——大道至简! 复杂而精彩的人生,简单而纯粹的武道,这就是他所追求的……道。 既矛盾,又统一。 脑海中似乎有一重屏障轰然破碎,宋师道的精气神陡然间提升了一个档次,方才他还一直在被鲁妙子压着打,身上挨了好几掌、内力也即将耗尽,可这一刻宋师道临战突破,顿时便有一股清凉之气从他的丹田处传向四肢百骸,给宋师道带来了无穷的后劲和战意…… “咦?!”鲁妙子惊疑片刻,随即冷哼一声,目光转而冷冽无比,出手再不容情。 溶溶月色下,竹林后、瀑布边,有两个宗师级的高手正在声势浩大地比斗,四周碎石乱飞、枝叶飘零……但一切的声息都被掩盖在了轰轰的水声中,不为外人所知。 而另一边厢,在一条黝黑的、不知通向何方的小路前,徐子陵倾耳细听了一会儿,说:“前面似乎有流水的声音,不过这么黑咕隆咚的,仲少你真确定要一探究竟吗?” “嘿,陵少你怕了?”寇仲撇嘴道:“不就是一座矮山嘛,我们来的路上爬过多少山了,都比这高得多了,现在又怎么能退缩?” “大半夜的来爬山,仲少你的脑子是不是在发花痴的时候坏掉了?!” “臭陵少,不要胡说八道!”寇仲再度涨红了脸,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转移话题说道:“嘿,你刚刚不是说有水声吗?说不定是美人场主在洗澡,难道你不想大饱眼福……” 徐子陵干脆一掌呼了过去,寇仲也不甘示弱地反击,在低声笑骂中,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后山。 在黑漆漆的竹林中摸摸索索,向着水声越来越大的方向前进,双龙终于磕磕绊绊地走出了竹林,孰料他们才刚刚看到那个在月华的映照下壮美的瀑布,还没来得及观察下四周呢,就听得“轰”地一声——双龙吓了一大跳,循声望去,只见尘土扬起又落下,一个狼狈吐血的人影映入眼帘…… 徐子陵还没反应过来呢,寇仲已“啊”地大叫了一声,拔腿就往那边冲了过去,扑到灰头土脸、狼狈得过分的宋师道跟前,又惊又怒地说:“你受伤了?!”说着他猛然转头,看向悠悠然施展轻功落地、往这边走来的鲁妙子,吼道:“死老头,小爷和你拼了!” “哎,”宋师道哭笑不得地抓住寇仲的胳膊、不让这炸毛的小子跳起来冲向鲁妙子,心里却是感受到了一股融融暖意,于是他温声抚慰道:“小仲不要这样激动,前辈已经手下留情了,是我先惊扰了前辈……”说着他看向神情复杂的鲁妙子,微笑道:“多谢前辈的大人有大量,不与师道多作计较,只不知晚辈是否有那个荣幸能与前辈‘不打不相识’呢?” 鲁妙子看着瞬间转变了气质、恢复成温润如玉状态的宋师道,心内暗惊,再看看怒瞪着他的寇仲和急忙跑近的徐子陵,忽然说:“你是宋缺的儿子?” “正是晚辈,”宋师道一脸歉然地说:“师道贸然出手,损毁了飞马牧场的建筑,此间一应损失,我会一力承担。” 鲁妙子无语地瞥了一眼被他们打斗的气劲给毁成了渣的小方亭,淡淡道:“跟我来,我们该好好地谈一谈今晚的事了。”说罢转身带路。 “宋二哥,”寇仲扶着宋师道站起来,担忧道:“我刚刚看到你吐血……伤得严重吗?”说完这句话,他又觉得是明知故问——在寇仲的印象里,宋师道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灰扑扑的、连俊颜都被掩盖了大半。不过也是因为如此,才让寇仲发觉,无论是怎样的宋师道都能引动他的心弦:看来他仲少爷果然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徒! 宋师道并不知道寇仲的思绪跑偏到哪里去了,他亲昵地揉了揉寇仲的脑袋,轻笑道:“不要担心,我很好,好极了。”少阀主能不好嘛?刚才终于突破到了他期盼已久的宗师境界,宋师道真是既满意又高兴。 不过寇仲当然是不信的,只当宋师道是在安慰他……愤愤地瞅着鲁妙子的背影,寇仲想要练好武功的心思越发地迫切了。 倒是鲁妙子,修身养性了几十年的他本来也不想伤到宋师道的,但少阀主突破宗师之后的实力再加上那股子不要命的狠劲显然打破了鲁妙子的计划,使他只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施狠手结束了这场比斗。 不一会儿,鲁妙子走到他所居住的小楼门前,忍不住再度侧身瞥向宋师道,只见这位少阀主的目光沉静温和,当真全然不复之前他们交手时的冷漠绝情——嘿,奇怪了,明明是宋缺的儿子,怎么竟会让他蓦然想起双重人格的石之轩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一些考据问题的解释============= 首先是寇仲水属性子陵火属性的问题,阿月真的没有弄反哟~亲们其实可以这样理解,水属性内力冰寒,所以仲少要动来动去取暖,性格也越发冷酷坚韧╮(╯▽╰)╭而子陵就懒懒不想动,顺便热爱自然了~ 然后是关于鲁妙子究竟是不是商秀珣老爹的问题,原着里真的没有明说,但根据鲁妙子三十年前就开始躲在飞马牧场了,而商秀珣则是二十多岁——可是商秀珣她娘却是郁郁不乐死的(所以商秀珣很讨厌鲁妙子),如果鲁妙子真的是商秀珣的爹,那他们一家三口应该过得挺愉快的吧,毕竟三十年前鲁妙子就知道他真爱的是商秀珣她娘了…所以阿月猜测这个故事是这样的:秀珣的娘爱鲁妙子,鲁妙子爱祝玉妍,于是没回应秀珣的娘,秀珣的娘就嫁给了秀珣的爹(不要晕哈);后来祝玉妍要杀鲁妙子,他就跑到飞马牧场避难,终于发现他真爱的还是秀珣她娘,可是她已经嫁给别人了(囧)于是他只好默默守护,看着她生下女儿…但是秀珣她娘也过得不快乐(丈夫肯定不满?想把鲁妙子赶走?可是她硬要留人,这一点从商秀珣的话里可以听出来),于是…就变成这样咯(╯▽╰)秀珣的娘死了之后,鲁妙子承诺会守护飞马牧场… 第24章 看中 这是一座建在临崖台地上的两层小楼,形势险要,却也景致奇美:前赏瀑布、后临深渊,只从这居所建地来看,就能感觉到鲁妙子“全才宗师”的风范。 楼外是波澜壮阔,楼内却是温馨雅致——“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这是正门上的一副对联。匾上题了“安乐窝”三个字,笔触温柔、字体飘逸,似饱含了无限情意,让人一眼看去,心中不禁涌出了安详宁和的归家感。 楼内的建筑布局闲适自然,即便是仍对鲁妙子大怀不满的寇仲,一旦踏入这小楼,也不自觉地平缓了心情;而徐子陵更是发觉他非常喜欢这里的感觉,甚至是由心而发了一种共鸣。走在前面的鲁妙子似有所感,颇带了点儿诧异地回头看了徐子陵一眼,随即便挑起了一抹带着欣赏的淡淡笑意。 指了指屋角处楠木造的梯阶,鲁妙子说:“三位请上。”宋师道微微欠身,温声道:“前辈太过客气,晚辈岂敢逾越。”他们等鲁妙子当先走上台阶后,才紧随着拾级而上。 到了二层,三人围坐圆桌,一时无语,瀑布声从楼外隐隐传来,非但不令人心情激荡,倒叫人如闻暮鼓晨钟,沉淀了一切浮躁的思绪。 鲁妙子说:“三位尚请静坐片刻,我去取酒来。”这一次宋师道却没再客气回应了,他已闭上了双眼,沉心体会着这小楼给人的感觉——在“天下第一巧匠”鲁妙子的匠心独运下,这小楼之中布局巧妙,令宋师道顿觉心内空明透彻,突破之时的仓促渐渐消隐,他方才晋升了一阶的武学造诣也得到了巩固。 徐子陵同样闭上了双眼开始体悟,寇仲左看看右看看,便也若有所思地静了下来,鲁妙子见三人这番表现,心下既感慨又欣慰,遂脚步轻快地取酒去了。 当宋师道彻底想清楚了宗师境界与一流高手的差异后,神智在一片果香中回笼,他缓缓睁开眼,就见寇仲正捧着一个杯子,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瞅着他。宋师道微微一怔,转而看向鲁妙子,不知怎地,总觉得这老头……笑得深意十足。 还未等宋师道说些什么呢,鲁妙子就做了个“嘘”的口型,又指了指仍未睁眼的徐子陵,转而看去,徐子陵竟是陷入了一种“顿悟”的状态中,宋师道既羡又喜,便也歇了说话的心思,一室静谧。 寇仲拿手肘轻碰了宋师道几下,将手里的杯子递了过去,他眼神发亮、表情里带了些满足和惬意,似乎在无声地表达着“很好喝很好喝”的意思。 宋师道无声而灿烂地笑了起来,这应该就是鲁妙子亲自酿造的养生美酒“六果液”了,他接过杯子来浅尝了一口:果酿入喉,酒味醇厚、柔和清爽,最难得是香味浓郁协调,令人回味绵长,更具有平心静气的神奇作用。 他们三人为了不打扰徐子陵的顿悟,一起喝着酒、大眼瞪小眼,就是不出声……倒是平添几分默契,蓦然拉近了彼此的关系,这可真是好事成双了。 又过了半晌,徐子陵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周身上下倒多了几分通透的气质,让鲁妙子看得更加满意。寇仲一掌拍在徐子陵肩上,笑道:“顿悟究竟是什么感觉?我看陵少方才说不定只是太困了,于是就打了个盹……” “哼,你这傻小子不懂,”鲁妙子瞥了寇仲一眼,又看向徐子陵,高兴地说:“你的悟性极高,尤其贴合自然之道,正适合做我的传人。” 你才傻小子!寇仲听得咬牙切齿,但他看得出宋师道很重视鲁妙子,为了不坏他的事,只好强忍着没炸毛,那副憋屈的样子,直看得徐子陵暗暗偷笑不止。 “咳,”宋师道微微苦笑道:“鲁前辈就算看中了我的这位小兄弟,能不能先听我说明来意,然后你们再讨论拜师收徒的问题呢?” 鲁妙子半眯了双眼,觑着宋师道,说:“你果然是冲着老夫来的。”他的语气颇严肃,而宋师道微一挑眉,算是默认了,这楼里的气氛忽然就冷了下来。 半晌后,鲁妙子才哼笑了一声,说:“总算你没把责任推到我头上——说你我相遇纯属巧合,你只是追着我这个夜行人而来的。” 宋师道一派坦然地说:“前辈目光如炬,以晚辈的这点儿微末道行,又怎敢企图欺瞒前辈呢?”说着他顿了顿,淡笑道:“想必前辈对我的来意也了然于心了?” “哼,”鲁妙子道:“就算是你爹宋缺,也不敢说出想招揽我的话来,你小子总爱做些不自量力的事么?” 宋师道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说:“于我而言,根本没有什么‘不自量力’,只有‘尽力而为’。”鲁妙子又哼了一声,显然不吃这套。 宋师道看向正漫不经心听他说话、实际却总往徐子陵那边瞥去的鲁妙子,不禁暗叹一声,也明白他今晚是别想达成目的了,便极有风度地说:“看来今夜前辈并不想与我深谈,再加上来时匆忙,早为前辈备下的薄礼也未及携带,实在失礼,只好等明日再会,多谢前辈的美酒款待。” 鲁妙子看着宋师道翻了个白眼,毫无宗师形象地笑道:“你小子还是别装了,瞧你那灰头土脸的样子,还要保持涵养风度,你不嫌累,我看着都嫌累呢。”说着他挥了挥手,微微嘲讽道:“走吧走吧,明天晚上再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好礼物要给我,难道还能抵得上你突破宗师的契机不成?”显然他对之前宋师道那凶狠不认人的样子印象深刻,不过鲁妙子又指了指徐子陵,说:“这小子得给我留下。” “小陵才不要留下呢!”寇仲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臭老头,对宋二哥冷嘲热讽不说,还想“强抢”他的好兄弟?! 总算还有宋师道拉住寇仲,他连拖带拽地把寇仲给带走了,安抚道:“没事的,这可是小陵的机缘……” 乐见其成的宋师道以及瞬间就被宋师道说服的寇仲毫不迟疑地一起走了,徒留下徐子陵怔怔然地望着鲁妙子,略带局促说道:“这……小子对那些机关建筑都没什么兴趣……” “无妨,”鲁妙子失笑道:“你这小子真坦白,半点儿也不珍惜这样难得的机会……”说着他轻叹道:“若在三十年前,我定会选择像那两个小子那样有野心的传人;但到了今天,你才是我最好的选择……因为我看出了你本性中的无欲无求和随遇而安,而你也果然没叫我看错。” 徐子陵微微蹙眉道:“我对先生之学完全外行,恐怕难以在短时间内学到什么、有负先生的期望。” 鲁妙子微微一笑,高人姿态顿显,洒脱说道:“得得失失,你我都不用介怀,就当是闲聊好了。若非见你的气质心境如此贴合自然,我也不会一时兴起地想要将一些个人领悟传给你。” 徐子陵也明白这是天大的机缘,但他沉吟片刻,却说:“假设寇仲和宋二哥问起我从先生处学到什么东西,我是很难硬起心肠不说出来的。”他倒是很坦诚。 鲁妙子笑道:“我要传给你的乃是‘自然之道',只合你淡泊的人生态度,那两个小子大约是不会感兴趣的,你就是说给他们听又何妨呢?倘若他们竟会感兴趣,那更好了,你们还能互相探讨、印证所学。” 徐子陵陡然间对鲁妙子大生敬佩和好感,吁出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好了,那就请先生赐教吧。不管他们感不感兴趣,好奇是一定的,我可要把先生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免得待他们问起时哑口无言,倒污蔑我犯困打盹。” 鲁妙子哑然失笑,他似乎这才发现了徐子陵促狭的另一面,是了,其实任何人都是多面的,这不正是“自然”么?他又何必纠结这么些年呢……突然有所感应,鲁妙子心怀大畅,不禁起身背手走至窗边,将目光投往窗外,一边眺望着瀑布奔腾,一边将胸中所藏一股脑儿地说给徐子陵听。 “噫,不知道那个臭老头会教给陵少些什么东西呢?”——寇仲和宋师道勾肩搭背地漫步在竹林里,四周围静悄悄的。难得能和心上人这般独处,寇仲很不争气地再度脸红了,所幸这林子里太黑了,宋师道大约也是看不到身旁之人的脸色。不过寇仲总觉得他自己的心跳声好大,所以只能故意开口说话,试图掩盖住他的种种不正常的表现。 “等小陵回来,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宋师道轻声说,他的语气在这黑暗中显得特别温柔、诱人沉溺。 不过寇仲却是抵抗住了这样的“威力”,显得有些迟疑,说:“如果……如果那个臭老头不准他泄露呢?陵少很守信的……”话外之音就是,他不能做为难兄弟的事啊。 “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你们都不用为难。”宋师道轻轻地笑了,忍不住揉乱寇仲的头发,说:“小仲,我并不想左右你和小陵的人生,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情况,随着你们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了。当我是兄弟,就要一直记得,你们并不欠我什么。” 寇仲不再说话了,这时就连宋师道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不过无论如何,寇仲不会为了心上人而为难兄弟,这很让宋师道感慨:单从这点来说,寇仲可比徐子陵要有原则多了。 但是……这是不是也正说明了,做寇仲的好兄弟远比做他的心上人更划算呢?黑暗中,宋师道无声地笑了笑,将他心里刚冒芽的一点点绮念……给果断地压了下去:他也是个坚持原则的人,亏本生意绝对不做。 第25章 赠宝 徐子陵直到后半夜才精神抖擞地回到房间,又和寇仲讨论掉了最后的睡眠时间,所以在他们到达飞马牧场的第二天,宋师道三人的状态都不怎么好——虽然少阀主是休息了没错,但他这不是还伤着嘛,虽然无甚大碍,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少阀主面色欠佳,可是秀珣招待不周?” “绝无此事,场主多虑了,”宋师道柔声说:“只是我昨夜一时不慎,行功走岔气罢了,如今已然无事,倒要劳烦场主作陪,叨扰至极。” 商秀珣了然地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了,毕竟她和宋师道仅相识一日,还没有熟悉到能够互相讨论武学功法的地步,无论宋师道所言是否托辞,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于是她微笑道:“少阀主远道而来,秀珣当然该尽地主之谊,今日我便带你们逛遍飞马牧场,两位小兄弟也可随心挑选看中的坐骑。” 原本双龙对于挑选坐骑应该是兴致高涨的,就算寇仲因喝醋之故而没那么感兴趣了,徐子陵总不至于也喝醋吧……不过由于昨夜的经历,徐子陵同样精神不济,对着美人场主那艳丽的容颜也提不起激情来了。于是乎,在宋师道给寇仲和徐子陵各挑了一匹骏马之后,这两个昨夜没睡好的小子就被满脸关切的宋师道和商秀珣“赶”回去休息了。 “两位小兄弟也是练功岔了气?”商秀珣带着点儿玩笑的语气说。 “大约是水土不服吧……”宋师道随意笑了笑,很轻松地引开了话题,和商秀珣愉快地交流了起来——和这么一个脾性不错的大美人儿独处,少阀主完全没有压力。 倒是回到房间里补觉的寇仲觉得郁闷极了,他这不是给情敌制造了机会么?可真是悲剧啊! “若非陵少你昨晚解释臭老头的那什么自然理论直到太阳都爬出山了,我们又怎么会被赶回来……” “嘿!明明是你要问我的,我知仲少你现在是一肚子酸水,但也不能捉我出气吧?!” “唉,早知道会这样,方才应该表现得兴奋十足才对。” “得了吧,打盆水照照你那双眼,黑得好似俩碳球,还是过来睡吧仲少,今晚还要去找鲁先生哩。” “……都怪那个臭老头啦!” “你不要无理取闹啦,仲少。” “哼,我睡了。” “……” 宋师道和商秀珣谈妥了生意之后,便一起在平原上策马追风,一直玩乐到傍晚时分犹未尽兴,接着宋师道又借牧场里的烧烤场地展现了他的精湛手艺,饱食之后再煮茶解腻,少阀主学自宋夫人的茶艺再度让商秀珣大开眼界、赞叹万分。 同样都是世家出身的宋师道和商秀珣有着说不完的共同话题,即便他们只相识了两天,却已相见恨晚、互称知己。 是以当宋师道回到客院的时候,夜幕早已笼罩了茫茫天地,寇仲和徐子陵都不在房里,应该是到鲁妙子的小楼里喝果酒去了。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宋师道立时察觉到浓重的疲惫感从身体内部一波又一波地涌了出来,他闭了闭眼,终于决定还是等后半夜再去找鲁妙子吧——少阀主现在急需运功疗伤、再休息一番,如若继续折腾他自己的身体,实在非是智者该做的事。 而另一边厢,竹林后、瀑布旁、小楼中,鲁妙子正与寇仲徐子陵一边喝酒一边畅谈,这位宗师将他几十年来静居感悟的哲学道理毫无保留地说给了两个小子听——这道理就叫作“遁去的一”。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话出自易经,因其后接续起卦之法,所以一直以来人们都当这句话仅能用于术数占卜,于其它方面则毫无用处。可鲁妙子却从中悟出了通达天地的道理:正所谓天地本不全,一切显象之事都无法圆满,而圆满之事都不能显象,“道”因其圆满而无可见,所以想要悟道,就必须要找出那个“一”,借此领悟道中真意。 这道理可以被应用在方方面面之中:无论是建筑、机关,抑或是武学之道,甚至关乎于感情的抉择和人生的意义价值。 鲁妙子目光苍茫,叹息道:“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可是若虚其一数,生成四十九时,便多了个虚位出来,其它四十九数便可流转变化,千变万用,无有穷尽……” 徐子陵拍案叫绝,道:“先生的这个说法可真是精彩绝伦!”寇仲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鲁妙子瞪着两人,肃然皱眉道:“你们两个小子,真的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与其说他正在传道授业,倒不如说他只是在抒发内心里的感想,鲁妙子根本没指望双龙能领悟到太多的东西,即便是他所看中的徐子陵,鲁妙子也只寄希望于对方的记性,能先把他所说的话记下来,于以后几十年的人生之中再慢慢领悟……如果他们真能一听就懂,那也太神奇了;倘若他们在说谎、不懂装懂,那就更不可取了,所以鲁妙子的眉头越皱越深。 可还不等徐子陵说话,寇仲就已经抢先说道:“这有什么难懂的,这道理不就等同于五十张椅子坐了五十个人,假若规定不准换位,又不准走开,自然不会有任何变化。可是若少了一个人,空了一张椅子出来,那自然就会产生很多的变化了。”他灵动的眼眸回瞪着鲁妙子,脸上仿佛明明白白地写了“小意思”三个不屑的大字。 鲁妙子呆怔半晌,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个小子,终于是慨然叹道:“而今我也终于相信这世上真有天才一说了。” 寇仲得意仰首道:“那是当然了,我和小陵本来就是天才,这下子你服了吧!”哼,之前还说他仲少爷是傻小子呢,总算他大人有大量、不和老人家多计较了。 鲁妙子哑然失笑,他饶有深意地盯了双龙一会儿,终于长身而起,移到一个书柜前,探手进内、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只听“轧轧”两声,厅心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陷了下去,刚好成为了通往下面石阶最顶的一级——寇仲和徐子陵还是首次目睹这种精巧的机关,自然是目瞪口呆。 鲁妙子得意一笑,似乎终于又从这两个神奇的小子身上找回了一点儿自信,他一指洞口,说:“走,我们一起下去。”说罢领头步下石阶。 两人兴致勃勃地跟着他下去,原来下面是个三丈见方的密室,一边放着两个樟木大箱,另一边的长几上摆了十余本书,四周的墙壁上还挂了七、八种形状古怪、似是兵器一类的东西。 鲁妙子指了指长几上的书本,说:“你们自己选吧。” 寇仲和徐子陵探头去看,只见那些书封上分别写着“机关学”、“天星学”、“理数学”、“建筑学”、“兵法学”、“地理学”、“历史学”和“谋略学”等等。双龙大喜过望,他们自幼只能攀在私塾的窗口外偷听偷学,从未受过系统教育,所懂得的知识亦是颠三倒四,虽然后来宋师道给他们恶补了一番,但又哪里比得上鲁妙子如此清楚明白的归纳总结呢?他们两人立时按照各自的兴趣瓜分了这些心得笔记。 见寇仲迫不及待地就想启书观看,鲁妙子忙说:“你们别在我面前看,否则又是一看就懂,只怕我真要给你们气得吐血了。” 寇仲笑着耸了耸肩,将几本书揣进怀里,又摊了摊手,说:“还有什么好东西,不如一并送给我们吧?否则错过这次机会,你恐怕再难找到像我们这样的天才哩。” 鲁妙子白了他一眼,指着墙角的一个箱子,道:“那里面是我制作的十张面具,可使你们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人,行走江湖时最为方便,且包管没有人能识破,你们各自取走三张吧。”两人大喜,又感非常有趣,便去挑选了一番。寇仲却是多留了个心眼,他将剩下的几张面具的模样也记在了脑海里。 最后,鲁妙子从墙上取下一对钢爪,每人给了一个,说:“这对‘飞天神遁'乃我当年倚之逃过魔门阴后追杀的宝贝,可以分开使用,其锋利程度能抓穿任何对象……当然那得武功高强才行,你们现在还差得远了。尾后的钢环连着长达十丈的冰蚕丝,凭真气驱动,可使钢爪灵活如人手、蚕丝也是可长可短……总之很有用,你们自己研究好了!” 寇仲和徐子陵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对这宝贝是爱不释手。 鲁妙子却是又皱了眉,叹道:“无论何等精妙的巧器,均只属小道。若过分倚仗之,对修习上乘武道实是有损无益,我送你们这对‘飞天神遁',也不知是在帮你们、还是终究会害了你们。” 徐子陵说:“这个道理我们明白的,这是保命的宝贝,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用,练好我们自己的内力轻功才是头等大事。” 鲁妙子点头道:“希望你们不会重蹈我的覆辙吧,唉,我就是因为习惯依赖这类巧器,是以在轻功上再难寸进,起始时虽得其方便,最后却是则得不偿失……” 寇仲动容道:“先生教训得好,我刚才还生出贪念,想从你这里得到更多宝贝,这种投机取巧的思想本身就已大错特错!” 鲁妙子定神瞧了他一会,哼笑道:“你总算叫了我一声先生,现在我也有些喜欢你了。” 寇仲眼神明亮,语气轻快地说:“嘿,仲少爷我当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啦!”徐子陵“噗”地一声笑了起来,鲁妙子也被逗乐,含笑带着两个收获满满的小子离开了密室。 巧得不能更巧的是,他们三人才走上阶梯,宋师道就来到了小楼前——他在门口站定,先瞅了瞅鲁妙子由心而发的笑脸,又瞥了瞥寇仲和徐子陵那鼓囊囊的衣服,少阀主微笑道:“看来你们都收获颇丰呢。” 鲁妙子挑眉道:“你小子来晚了,可没你的份了。” 宋师道洒脱笑道:“只要前辈愿让我进楼品尝美酒、再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就是让我倒贴宝贝,也无妨。”只要能把鲁妙子这个活宝给全头全尾地打包回宋阀,以后想要什么宝贝没有?少阀主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鲁妙子觑了觑宋师道手上拿着的一只书本大小的木盒子,轻哼道:“你进来吧。” 宋师道含笑走进楼内,寇仲立马喜滋滋地迎了上去,拉着他的手,用献宝的语气说:“宋二哥,那些宝贝真的很有趣哩,鲁老头不愿再送你一份也没事,我的就是你的。” 已经走上了台阶的鲁妙子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寇仲,似乎霎时间明白了什么,心中陡然一震。 第26章 揭破 拍了拍寇仲的头,宋师道忍不住暗叹一声:这小子总是在无意识地瓦解他的抵抗力……这可真是要命啊。随即他又看向憋笑憋得很辛苦的徐子陵,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淡笑道:“夜已过半,你们两个小子宝贝也到手了,就都回去休息吧,我要和前辈单独谈谈。”鲁妙子没有说什么,显然是默许了宋师道的所做的决定。 寇仲乖乖地点了点头,便和徐子陵一起走了,直到他们走出了小楼十几步远,以宋师道和鲁妙子的耳力,仍能听到他们两人叽叽喳喳兴奋讨论的声音。 宋师道和鲁妙子上楼坐定,各自倒了一杯果酒浅饮着,楼内顿时清香四溢。然而在他们二人的目光流转之间,却是暗潮涌动。静了半晌,宋师道终于将手中的木盒打开,摆至桌上,轻推至鲁妙子的手边,说:“还请前辈过目。” 鲁妙子定睛一看,盒内竟是厚厚的一沓纸,纸上有字有画……这份礼物可真教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鲁妙子便好奇地取了几张细细看之。结果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这纸上的书写图画正是宋师道亲着的“奇思妙想”。 宋师道的这些“构思”与鲁妙子的各种机关巧器的最大区别在于——鲁妙子制造的奇物大多是给武林中人用的,甚至是没有真气就使不来的;而当宋师道所带来的图纸被制成成品之后,就连丝毫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也能轻便使用:这些设计有繁有简、难易不同,不仅关乎到战争工事,还涉及到了农业种植、作坊制造,甚至是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由此可以想见,这些构思一旦成品面世,或将令这世界翻天覆地! 一时间,鲁妙子激动得连声音都带了些嘶哑,急切地追问道:“这……这些都是你想到的?” 宋师道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前辈也可认为这些构思集中了我宋阀上上下下无数人的智慧。”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远在岭南,宋师道早已集中培养了一批年轻且心思活跃的匠门子弟,他们在平易近人的少阀主不遗余力的“启发”下,自然而然地发挥出了无穷的创造力。 “那么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呢?这些东西……有没有成品?” “成品当然是有的,”宋师道微微颔首,复又轻叹道:“但只有少数几样能够面世,其它的不是因为细节不精而各有瑕疵,就是造价太高……”说着他严肃了起来,正色道:“所以晚辈恳请前辈为了天下人的福祉,出山助我宋阀。” 听闻此言,鲁妙子的双目之中陡然间精光暴闪,他直直盯着宋师道,说:“宋阀能够代表天下人吗?”他虽然对这些神奇的构想大感兴趣,可宋师道的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这已经牵扯到了天下纷争,鲁妙子自然不敢妄下决定:并非因为在乎他自己的一条残命,鲁妙子更在意的是他“守护飞马牧场”的千金承诺,他只怕一着不慎而连累了飞马牧场。 宋师道傲然笑道:“那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宋阀、又或者说我——迟早能够代表天下人,无论前辈帮忙与否。”迎向鲁妙子震惊的目光,宋师道慢慢地收敛了他那自信得过头的笑意,转而谦虚坚定地说:“倘若宋阀能得前辈相助,必将大大缩短这个时间,从而减少万民深陷战火的苦痛,所以师道恳请前辈慎重做此决定。” “你想做皇帝?”明明是问句,却已含了肯定的意思,鲁妙子目光一凝,随即又问:“宋缺怎么说?” “家父当然支持师道,”少阀主淡淡笑道:“前辈想必了解,宋阀上下从来只有一把声音。”只要是宋缺决定的事,宋阀里没什么人敢反对。当然,宋师道和宋智倒是敢在背后做做小动作,促使宋缺和他们站在同一边——不过这就没必要告诉鲁妙子了。 “我记得,宋缺向来求稳,如今天机紊乱、任谁也无法预料这世道将会在何时大乱,难道你竟已说服他押下整个宋阀来助你造反?”鲁妙子已经动摇了。 “前辈对家父的了解只怕还略显不足,”宋师道淡淡地说:“和时求稳、战时速决,不动则已、动如霹雳,师道的性格实与家父一脉相承。” 鲁妙子想起之前宋师道突破宗师时的表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沉默半晌,他终于扯起了一抹带着点儿无奈的笑意,说:“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若我不答应,以你小子的枭雄心肠,又怎能容我存活于世……那我也只有立时击杀你于此地了,可这样一来,宋缺的雷霆之怒,我受不起,飞马牧场更加无法承受。”他说到这里,长叹出声,续道:“从我见到你开始,似乎就已没了选择,你敢拿你的命来赌,我却不能拿飞马牧场来赌,好小子,我输了。” 鲁妙子越想越觉得宋师道阴险至极,先是弄来两个悟性极高的小子令他开怀、放松警惕,又以各种奇思妙想引动他的心神……更重要的是,宋师道对他自己也绝对够狠:须知在这小楼里,鲁妙子至少有一百种方法能要了他这位宋阀少主的性命! 真正说起来,如果鲁妙子硬是不答应相助宋阀,其实宋师道也很难对付到他本人,因为在宋阀之中能轻易完胜鲁妙子的高手,也只得宋缺一人而已——但是很显然,宋师道根本命令不了宋缺,这一点鲁妙子同样清楚。 所以宋师道就将他自己送上门来,如果鲁妙子既不答应、又不动手,待宋师道离开后,就必然会对付飞马牧场,以宋阀的势力,绝对能让飞马牧场遭到重创:一心守护飞马牧场的鲁妙子怎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倘若鲁妙子真杀了宋师道,宋缺又怎么可能不为他唯一的儿子报仇呢……宋师道当然命令不了宋缺,但他的性命却足以左右宋缺的意志! 居然用这种不留余地的方法来将宋缺这颗死棋做活,宋缺究竟是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儿子来的?而且这小子平时还装出那么一副温和君子的样子,把天下人都给骗了!想到这里,鲁妙子也只能暗暗叹息了。 “怎会输呢,”宋师道的眉目间暗含凌厉,笑容却十分温和,只听他柔声道:“待宋阀赢得天下之时,鲁大师同样赢了,飞马牧场更能免于战火荼毒、长久兴盛,岂非两全其美。” 鲁妙子紧皱眉头、死盯着手中的图纸,良久,才终于开口说道:“我会跟你回岭南去,不过……”他锐利的眼神乍然移向宋师道,语气严厉:“我绝不允许你去打秀珣的主意,否则我宁愿和宋阀拼个鱼死网破!”这个死小子,这两天还对秀珣大献殷勤,本来鲁妙子尚有几分乐见其成,毕竟以其宋阀少主的身份,不但与秀珣门当户对,还能给飞马牧场带来许多好处……可是现在?他就算是拼了命去、也绝不会答应让秀珣嫁给宋师道这种满腹计谋的家伙,因为对于这种人而言,爱情的地位实在太低…… “师道和商场主乃是知己好友,并无男女之情。”宋师道温和微笑,说:“鲁大师过虑了,您与我宋阀合作,彼此将如星月相映生辉,绝非鱼和渔网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鱼死网破。” 说到这里,宋师道也不等鲁妙子回应,径自端起瓷杯一饮而尽,爽朗笑道:“鲁大师的酒当真是美极妙极,明明是酒,却似茶般提神,恰好家母极善煮茶,等回到岭南后,你们必要好生交流一番此中技艺才是。”说罢他长身而起,拱手说道:“多谢大师款待,眼看天将亮了,师道也不便再多打扰,待出发前我再来迎请大师,就此告辞,大师不必相送。” 谁要送你啊?哼!鲁妙子觑着宋师道潇洒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啐道:“真是个讨人厌的臭小子!” 但鲁妙子也不得不承认,他被那个臭小子这么一激,心中的郁结反倒散去了大半,甚至莫名地开始期待起将来他在宋家山城里的生活了……既然都是山城,想来宋家山城和这飞马山城的环境应该差不了多少,而且住进宋家山城的话,应该就能找到几个和他说得上话的人了吧……鲁妙子的小楼在这飞马牧场里根本就是禁地,商秀珣偶尔过来那也是来骂他的:鲁妙子不是不寂寞的,要不他也不会对寇仲和徐子陵那么友善了,事实上,他的脾气真的都快给寂寞磨光了。 咦,忽然想起寇仲……鲁妙子眼睛一转,忍不住哼笑道:“臭小子,不给你找点乐子,还真当我鲁妙子是好捏的软柿子?!” 宋师道达成了“招揽”鲁妙子的目的,自然就不再去对方眼前晃悠了——少阀主当然知道,鲁妙子对他是有些不爽的,宋师道没必要上赶着找骂找气受,更没必要去给他们宋阀已经到手了的“研发部技术总监”添堵:晚上睡个好觉,白天就和美人场主在一起谈天说地,少阀主的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愉快。 宋师道是不去找鲁妙子了,但寇仲和徐子陵还是要去的,拿人手短嘛,他们得了那么多好处,怎么都该去陪“孤寡老人”鲁妙子大师聊聊天的。 不过这一天,在聊完一系列天道自然的大道理之后,鲁妙子忽地看向寇仲,说:“姓寇的小子,你是不是对宋家的那个少阀主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寇仲和徐子陵果断地目瞪口呆了。 “你……鲁老头你为什么这么说?!”寇仲已然感觉到一股惊人热感正涌上他的脸颊,却怎么都还是要“负隅顽抗”一回,咬牙瞪着鲁妙子。 “哼,”鲁妙子挑眉笑道:“你小子表现得那么明显,我阅人无数,又怎会看不出来。” 这下子,寇仲也没法再继续硬顶着不认账了,只能讪讪道:“啊,真有那么明显哪……” “明显得差不多都能写满你的整张俊脸了,”鲁妙子促狭地说了一句,蓦地顿了顿,瞥见寇仲的脸越来越红,他却是转而长叹了一声,道:“唉,傻小子,我们才认识了几天啊,连我都看出来了,你们一路走来,难道他会看不出来吗?” 第27章 打击 脸色慢慢地由红转白,寇仲呆滞了半晌,这才艰难地开了口,说:“他……你说他早就看出来了?那他……” “他只当不知道你的心思,难道你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鲁妙子的话简直就像是一记闷棍敲在了寇仲的脑袋上,完完全全地打碎了他自欺欺人的自尊屏障……少年时代朦胧而生的单纯情感,也在这一刻陡然变质、走向了未知的方向。 他究竟是会因为这求而不得的苦楚而越陷越深,还是干干脆脆地挥剑斩情丝,从此和宋师道相逢仅一笑、相忘于江湖?没人知道,就连寇仲自己也无法弄清他此时的心情。唯一可知的是,如果人的感情能像切菜除草一般轻易斩断,那也就不是感情了。 在寇仲的感觉中,这小楼里忽然变得极为安静,仿佛鲁妙子和徐子陵都屏住了呼吸,他只能听见他自己急促如雷的心跳声……过了不知多久,寇仲的表情终于从伤感迷茫逐渐转变成了果决和坚持――“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自嘲地笑了笑,寇仲耸了耸肩,说:“多谢鲁老头你的提醒啦。”寇仲这样的反应,显然不在鲁妙子的预料之内,这令他十分好奇,便挑眉笑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寇仲亦笑着反问,表情那叫一个轻描淡写:“自作多情这种事,到此为止就好啦。”寇仲拉了拉坐在他身旁皱紧眉头、担心地瞅着他的徐子陵,说:“时候不早,我和小陵就先走了,回见!” 寇仲故作洒脱地拉起徐子陵就走,脚步轻快、脸上还挂着笑,但鲁妙子怎么看都觉得那小子其实是在落荒而逃……“时候不早?嘿,现在是大半夜啊傻小子,这就露陷了呢。”鲁妙子暗暗地笑了一声,耸了耸肩。 然而,眺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鲁妙子的笑意也随之渐隐。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绵长地呼了出来,自言自语道:“早点放下才能早点解脱,爱上那种人是绝不会好过的。”这般说着,他又忍不住自嘲道:“我鲁妙子岂不就是前车之鉴?!” 寇仲拉着徐子陵脚步如飞地冲出鲁妙子的小楼,而后就闷着头使劲往前走,以致他们在这黑漆漆的竹林里磕磕绊绊,好几次都险些摔得满嘴啃泥,徐子陵终于是忍不住了,奋力拽住寇仲,急道:“仲少,你……你还好吧?” “好个屁!”这里实在太黑,徐子陵一点儿也看不到寇仲的表情,但光听他的声音就已知情况不妙了――“一世人两兄弟,你竟还问得出这么傻的问题……嘿,如果我哭了,会不会很丢脸?” 徐子陵顿时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向来开朗乐观的寇仲何曾有过这样脆弱的时刻?但他也只得紧握住好兄弟的手,给予对方无声的安慰,因为徐子陵很明白,现在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情路上的坎,从来都只能靠自己去迈。 大受打击的寇仲一回到房里就扑进了床里一动不动,摆出一副恨不能闷死在枕头里的样子。徐子陵对此倍觉无奈,却也必须体谅好兄弟的失恋心情,在这种时候,他也不好不管不顾地呼呼大睡,只能坐在桌边,手撑下巴,以陪伴为名,行打盹之实……咳,其实陵少爷早就预料到这一天啦,根本是一点儿都不意外:在他看来,对于宋阀少主的绮念不过是仲少爷的一场不切实际的春梦而已,现在这场梦终于在鲁先生不留情面的话语中破碎了,想必再过一段时间,从前那个时常拉着他去偷看花娘洗澡、整日想着攒钱逛青楼的寇仲就会回来的。 神智迷迷糊糊的徐子陵感觉到有人正在拍他的脸,怔怔然睁开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弄醒他的人当然是寇仲了――乍看上去,寇仲既没有面色黄如蜡、也没有双眼肿如核桃,总之就是很正常,仿佛昨夜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仲少,你……”徐子陵的话还没问出口已被寇仲打断,他一掌拍在徐子陵的肩上,说:“陵少,我打算要离开这个鬼牧场了,作为好兄弟的你肯定也不会留下来的对不对?” 徐子陵呆呆又怔怔,道:“离开?你……你的意思是不告而别?” “那当然了,”寇仲愤然说道:“还有谁需要我们的告别,是讨厌的鲁老头还是那个大美人场主?又或是他……”说到这里,他的语气蓦地又低沉了下去,只听寇仲颇为萧瑟地说:“别傻了小陵,其实我们依旧是两个一无所有的小混混,没人会在乎我们的。” “这……”徐子陵苦笑道:“仲少,鲁先生昨夜所说的话大大地打击到你了吗?哎,果然感情是邪物,现在的你简直都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好兄弟了。” “哪里不像了?!”寇仲喊道:“我还是那个想要出人头地的寇仲!走吧陵少,我们离开这里,去闯出双龙的天下来,终有一天,我们必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徐子陵轻叹笑道:“好吧好吧,仲少你都说要走了,我难道还有反对的余地?嘿,你要是有一天能打下整座江山来,弄把龙椅坐坐,说不定还真能把宋阀的少主给抢回家去做你的压寨夫人哩。” “不要再提他了,”寇仲语气硬邦邦地说:“带上盘缠和宝贝,我们现在就走。” “现在可是大白天呢,不如等到晚上?” “白天才没人会管我们,鲁老头肯定在补觉,宋……他和美人场主私会去了,我们干脆去马厩里说要骑马兜风,然后就一去不回!” 不得不说,寇仲对时机的把握还是很精准的,如果他们等到晚上再偷偷摸摸地走,说不定会给四周巡逻的牧场守卫当成小贼抓起来。可如今他们是白天出去遛马,加之寇仲和徐子陵又是宋阀少主带来的人,牧场的守卫自然不会拦他们,于是乎双龙就这么顺顺利利地离开了飞马牧场,还“顺”走了两匹马……当然,这两匹马本来就是宋师道给他们挑的代步神骏,寇仲和徐子陵还不至于沦落成偷马的小贼。 “果然没人来追我们,哇,这两匹马好骏呢仲少。”徐子陵满脸幸福地抱住马脖子,他们两人的骑马技术还是宋师道在前来飞马牧场的路上给他们恶补的,是以水平实在不怎么样,奔跑的马儿打了个噜,如果马也有表情的话,它大约会对这个不靠谱的主人狂翻白眼。 “哼,早都说过没人会管我们的……”寇仲的语气中流露出几分哀怨,随即他狠狠地夹了夹马肚子,险些酿出堕马惨剧。 “哎呀仲少,你不要再继续伤春悲秋了,弄得我也很不好受……对了,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里?” “我正在想呢,不如我们回到扬州去建个帮派?现在我们的功夫也算是有点儿火候了,我们对扬州的道路街巷又熟悉无比……” “恚扬州可是竹花帮的地盘,动辄几百个帮众涌出来,你确定我们不会被踩扁?再说了,我们现在要钱没钱、要名声也没名声,谁会来投靠我们的破帮派,吃饱了撑的来给我们白使唤?” “哼,那我们双龙就先到江湖上扬名立万,等赚足声望、打响了名头,再振臂一呼……迟早闹出大名堂来,再不教人看扁!” “……随你了,反正我是陪你豁出去了。” 直到傍晚时分,宋师道才从飞马牧场的管家处得到了寇仲和徐子陵骑马“跑路”的消息,迎着商秀略带疑惑的目光,少阀主只停顿了一眨眼的时间,就无比自然地笑道:“噢,他们先前与我提过,说要在竟陵周围好好游玩一番,只是想不到他们居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这么走了,实在是失礼至极,我代他们向场主赔罪。” 商秀美眸微闪,轻笑道:“何至于说到赔罪这么严重呢,少阀主不必介怀,两位小兄弟大约还是少年心性,惯于率性而为,往往脑海里生出一个念头,马上就付诸行动,如此果敢率真,倒教秀很是羡慕。” 宋师道也笑了起来,说:“我会把场主的赞赏转达给他们的,还要感谢场主赠给他们的两匹好马。” “少阀主太客气了,你向我们牧场订购了两万匹良马,秀才送了区区两匹,倒显得是我小气了。” 宋师道与商秀愉悦作别后,回到客房略略坐了一会儿,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待得夜幕初临,少阀主就按捺不住地跑到后山去找鲁妙子――哼,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寇仲和徐子陵的不告而别肯定和这老头脱不了关系! “少阀主这么煞气腾腾而来,可是为了兴师问罪?” 宋师道微一挑眉,假笑道:“鲁大师说笑了,师道怎敢对大师不敬?只是骤然失去了小仲和小陵的下落,所以才会贸然前来叨扰无所不知的鲁大师您。” “哼,”鲁妙子咧嘴笑道:“他们就这样跑掉了,你有没有一种大松口气的畅快感?” 宋师道惊讶道:“难道是鲁大师嫌他们太过闹腾,这才将他们轰走的吗?我还当鲁大师很看中他们的悟性资质呢,全怪师道有此误解,而令他们烦扰到大师的清净,可真教我于心不安。” “得了吧,我最烦你这套装模作样的假面孔了,”鲁妙子哼笑道:“你明明早就知道寇仲对你有意了,却还要故作不知,所以我干脆就帮了你一把,和他说了个清楚明白,你不用太感谢我。”嘿,姓宋的坏小子,不教你吃一次瘪,怎能让你懂得尊敬老人家?! 宋师道面色微沉,语气中也带了几分冷冽,说:“这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鲁大师也未免管得有些太宽了吧。”原来这就是他们不告而别的缘由,宋师道蓦地就有些担心寇仲了,这种不经思考、下意识产生的心情,其实最能够说明问题了。 迎着宋师道锐利如刀的眼神,鲁妙子也收敛了笑意,肃然说道:“像你这种追求权势的人,真的会把感情之事放在心上吗?更何况你和他皆为男子,这等违背世俗之事……我不信你会愿意为了他,而背负这份感情所带来的压力和严重后果,那么与其让他徒抱希望越陷越深,倒不如早些认清事实、得到解脱,我也无非是先一步为他驱散了那片蒙蔽心眼的迷障而已,于他于你都是有益无害。” 听得鲁妙子这样说,宋师道的心中实在有些不是滋味。诚然,寇仲和徐子陵总要到江湖上去经历重重考验后才能脱胎换骨的,他们的离开对于少阀主而言非但不是什么坏事,甚至还会给他逐鹿中原的计划增添许多助力。 至于寇仲,倘若他能就此放下这段感情,彻底蜕变成那个“花心没节操”的家伙,那宋师道也会少了很多烦恼纠结…… 不过,他的乐趣也少掉了很多啊,宋师道暗自郁愤。而更重要的是,鲁妙子的一个“不信”正中了红心:他宋师道的人品有那么差么?他明明是个正直的好青年啊!—— 第28章 江湖 这一回正所谓是:别离始明情意真,江湖处处都有他……【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o(s□t)o话说双龙拥有跟万年小学生柯南一样神奇的体质,具体表现为【走到哪里都有大事,他们必定插一腿】~ 至于各类龙套,不是要把的妹纸,就是要害他们,或者是会给他们好处……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三者合一体r(st)q事实上来说,尽管宋师道早就做好了打算,要和寇仲保持单纯的好兄弟关系;可事到如今,当寇仲他们真的不告而别了,少阀主反而生出了一些莫名的烦躁……从来不爱自欺欺人的宋师道实在是不得不承认:他大约也需要好好地静一静、将他和寇仲之间的感情纠葛给想想清楚了。 如若这份感情将会成为天下霸业的阻碍……那少阀主岂非蚀掉了老本?他是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这一次的分别,或者真能将彼此的感情问题给捋顺吧。 宋师道闭了闭眼,平复了心里的波动,再度睁眼,眸光已然恢复了如水般的沉静。只见他淡然一笑,说:“鲁大师对师道怕是误解颇深,我对待感情向来都是很认真的,时间终会证明一切。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还是要感谢鲁大师的这番‘好意’。”说着,他的笑意逐渐加深,道:“师道打算在两日内离开飞马牧场,还请鲁大师提前做好‘迁居’的准备。” 嗤,就知道这个坏心眼的小子肯定是要从他这里扳回一局的,但他还能怎样呢?也无非就是将离开飞马牧场的时间提前罢了――鲁妙子撇了撇嘴,虽然他确实有些舍不得,但这对他也是有好处的,“那实在太好了,你小子终于要远远离开秀,我连做梦都会笑醒。”鲁妙子不甘示弱地回讽道。 “想必以场主的热情,定会为师道办上一场热闹的临别晚宴,只不知鲁大师会不会受邀呢。”绝对不会,商秀不知有多讨厌鲁妙子呢,宋师道笑着刺回一句,心里总算舒服很多。 “哼,老夫才不稀罕!”—— 果然,独郁闷不如众郁闷呵。 两日后,宋师道与商秀作别,又与暗自前来的鲁妙子会和,随即他们便一起坐上了往南而去的大船。少阀主这一趟北来,表面上看似没做什么大事,实际上却是将好几个重要的计划一一达成了:与寇仲和徐子陵重聚、再将双龙引入江湖,自然是件头等大事;除此之外,结交商秀、订购战马,以及打包鲁妙子回岭南都是极大的收获;更遑论宋师道还“救”了傅君c、放她出去搅乱江湖,又在暗中散布消息、煽风点火……事实上,宋师道挑动天下大乱的这个目标,也很快就会实现了。 虽不好自夸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少阀主着实还是有那么几分“坐谋天下”的本事的。 至于长生诀这份“意外的礼物”……在这些时日里,宋师道只要一有空闲,就会捧着长生诀研究一番,那七副图根本都已印在他的脑子里了。至于收获?那自然是有的。 因为宋师道不可能自废武功来重头修炼长生诀,所以他只能分出一丝内息来顺着长生诀的图示游走,他这样的一番尝试,倒是有了一个神奇的发现――原来长生诀的这七副图,并不一定要像寇仲和徐子陵那样选一副来修炼的,根据阴阳五行相生的顺序,这七副图分明可以连在一起练! 只不过这样一来,宋师道原本的内力循环和长生诀的真气路径就变得泾渭分明了,对于这种情况,少阀主还是只能苦笑:如今他的长生诀真气只有那么一丝丝,整日在经脉里乱窜也不会给他造成什么麻烦;可如果宋师道再继续修炼下去,这股真气越发壮大,迟早会和他原本的内力发生碰撞的……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状况,可就真是无法预料了。 所以宋师道就打算在这次回到宋家山城的时候,先把鲁妙子交给他娘招待,再把长生诀交给宋缺研究――不偏不倚,少阀主果然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这边厢,宋师道带着收获回家去了;另一边厢,江湖和天下却是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风起云涌了:各路义军攻城略地,大隋朝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之前一直在观望的各大世家和江湖帮派也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不是暗中思量着举旗造反的时机、就是打算找颗大树倚靠结盟。 而横空出世的三个劲爆消息,更是像投入了沸水中的巨石块一样,牵引了各方豪杰的心神:消息内容分别关乎和氏璧、杨公宝库以及长生诀这三大宝物。 和氏璧将在洛阳现世的消息自然是慈航静斋故意放出来的,她们很快就要派出静斋这一辈最优秀的弟子师妃暄出山进行“代天择主”的大业,而后再将和氏璧赠予“真命天子”,以使得慈航静斋以及“真命天子”的声望在乱世到来之际一同冲至巅峰。是以在此之前,她们首当掀起一股舆论风暴,以引起各路已造反的、或是即将造反的势力的关注,为静斋不久之后的择主大业做足铺垫。 至于杨公宝库,那可是比和氏璧更为实际的巨宝――和氏璧仅代表了“名”,而杨公宝库则是实实在在的“利”,如果真有人能够名利双收,天下岂非唾手可得……传闻只有高丽的美女刺客傅君c知道宝库的确切地点,因而引得宇文化及对其一路追杀。他们两人的踪迹已遍布了大半个中原,双方交战了数十场,宇文化及仍旧没能解决轻功卓绝的傅君c,致使闻讯而来的各路高手也纷纷加入了追杀傅君c的行列;再加上追杀者互相之间还在内耗,所以这场追杀几乎令到整个江湖血流成河,众人的心火也越烧越旺,因杀戮而带来的矛盾更是积累到了一个即将爆发的危险地步。 相比之下,长生诀引出来的动静可就小得多了,除了隋帝杨广因为长生诀的失窃而暴怒、派出禁宫高手追杀那两个原是扬州小混混的窃贼以外,其余人等都只把这件事当成是个大笑话:看嘛,就连一开始全权负责此事的宇文化及都没兴趣继续搀和、转而将精力投向杨公宝库了,长生诀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天下人嘲笑昏君的一个新素材……他们绝对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件“好笑的事”,终将造就出两个横空出世的传奇人物。 虽然寇仲的心里仍旧压着一团郁结的感情,但广阔的天地和精彩的江湖终究令他生出了新的追求――他本性里不甘寂寞的野心非但没有因为一场“失败的感情”而消磨殆尽,反倒因此刺激而越发高涨、一发不可收拾。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似乎江湖才是他们双龙的真正归宿:奇遇、危险,以及扬名立万的机会一个接一个地朝着他们扑面而去,普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的事,在寇仲和徐子陵的身上却变成了司空见惯……仿佛这世界,原本就是他们的舞台。 话说当日,在离开了飞马牧场之后,寇仲本来就是打算要打响名头的,可还没等他想出扬名的好方法呢,机会就好像长了脚一样、接二连三、自动自觉地跑到了他的眼前。 寇仲和徐子陵先是在阻止江淮军杜伏威手下的义军兵士奸淫掳掠的时候结识了李靖,李靖乃是将帅之才,他投在杜伏威手下也是为了创一番大事业,孰料杜伏威是黑道魁首出身,在治军方面毫无建树,李靖对杜伏威军中的无纪状况大感不满,干脆就在寇仲和徐子陵跳出来行侠仗义的时候帮忙杀光了那些兵痞,三人就此成为了朋友。 在同行的几日里,他们三人被杜伏威手下专门惩处叛徒的“执法队”追杀,李靖便将他从战场上悟到的刀法“血战十式”教给了寇仲和徐子陵。后来他们在追杀中各自奔逃,李靖不知所踪,寇仲和徐子陵又卷入到了东溟派和海沙帮的交战之中,寇仲听到“海沙帮”这个名字就倍感不爽,他当然不会承认那是因为海沙帮曾经得罪过宋师道……总之他们两人胡搅蛮缠地大闹了一通,误打误撞地烧掉了海沙帮十几条大船,倒令东溟派捡了个大便宜。 在做了这么一场“大事”之后,本来寇仲和徐子陵是打算“功成身退”的,却因为东溟夫人散播消息说要请他们这两个帮了东溟派的小子上船一叙,反而令双龙被想要偷盗东溟派账册的巨鲲帮帮主云玉真给盯上了――在用言语打动了寇仲和徐子陵之后,云玉真就将她的独门轻功绝技“鸟渡术”传给了他们,以此取信两人,再挟此恩惠让他们去偷东溟派的账册。 寇仲和徐子陵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还笑嘻嘻地喊云玉真作“美人儿师父”,孰料就在当夜,竟让他们听到云玉真与旁人密谋:要在事成之后杀他俩灭口……所幸他们身怀长生诀真气,敛息能力一流,才没教对方发现他们两人在偷听。 双龙终于逐渐明白到这江湖的风波险恶,而为了保住他们的小命,两人也将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趁着杜伏威因为他们俩而来找巨鲲帮麻烦的时候,寇仲和徐子陵找准机会得以脱身;结果他们又莫名其妙地冲进了瓦岗军和隋军的战场,破坏了隋军领军大将秦叔宝的阵势,导致秦叔宝被瓦岗军的“俏军师”沈落雁打败并招降。 按理说双龙其实算是帮了沈落雁的,却因为他们不愿意加入瓦岗军,沈落雁便要对他们痛下杀手……于是乎,寇仲和徐子陵只能继续逃命了。 更巧的是,在逃命的途中,寇仲和徐子陵又上了李阀的船,遇到了李世民和李秀宁。双龙被李世民的舌灿莲花说动,终究还是跑到东溟派的船上赴约、顺便偷走了那本干系重大的账册。 寇仲和徐子陵是因为讲义气才会帮李阀偷账册的,谁知他们在立此大功后,依旧被李秀宁所看不起,甚至还被李秀宁的未婚夫柴绍奚落……两人愤愤不平,便带着账册离开了李阀众人。 “恚什么李阀三小姐,一点儿风度都没有,之前对我们嘘寒问暖、大施美人计,等我们帮忙偷得账册后,却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真是令人气闷!”寇仲啐了一口,将李秀宁的倩影甩出脑海,眼前却又浮现出之前他们遇到的云玉真和沈落雁那两个女人,她们确实拥有绝美的姿容,却让寇仲隐隐觉得后背发凉――“唉,果然是越漂亮的女人越可怕,就好像美人儿师父和俏军师那样,明明上一刻还对我们笑得迷死人,下一刻她们就打算要了我们的小命哩!” 现在看来,其实江湖一点儿也不美好,虽然他们双龙的名号逐渐地传扬开去,令寇仲和徐子陵从无名的小角色晋升成为有了点儿名声的小角色,他们武功也突飞猛进、几乎快要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了――但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寇仲和徐子陵却见识到了太多黑暗的人性,从前他们做小混混时的那种心无挂碍、淳朴率真的岁月再也回不来了。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成长的伤痛吧。寇仲还未有从这种突生的惆怅之中回过神来,就听得徐子陵说:“嘿,反正仲少你对女人没兴趣,美人计对你也不会有效的啦。” 寇仲顿时既怒又窘,更忆起了他那番付诸流水的感情,不禁恨恨道:“谁说我对女人没兴趣的,我们现在就去逛青楼!” 第29章 心意 因为徐子陵的玩笑,寇仲的心里憋了一口气,非要去逛青楼不可。徐子陵对此无可奈何,暗道了一声“自作孽”后,也只能舍命陪兄弟了……不过当他们这两只童子鸡仔细地打扮了一番、表面豪放心里惴惴地走到青楼门口之后,才坚持了没两下,就被涂着厚厚的脂粉、张着“血盆大口”揽客的老鸨给吓跑了。 “我的天,那股子脂粉味险些没把小爷我给活活熏死……呕!从前我们怎么没发现青楼居然有这么可怕呢?!”寇仲脸色惨白、心有余悸地说。 徐子陵的脸色也不怎么好,撇嘴说道:“那是因为我们以前都是去扒后门哩,不是在门缝里偷觑到一丝春光,就是被看门的壮汉走狗胖揍一通扔出来,根本就没有这种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哪知道青楼原来是这样无趣的呢。” “陵少你也说青楼无趣了哈,这回你可不能说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了吧。”寇仲还是对徐子陵之前的那句“有伤他男儿自尊”的话耿耿于怀。 “好嘛寇大爷,我承认我也有问题,行了吗?”徐子陵对于寇仲的自欺欺人真是倍感无奈,有时候他只是偶然提到宋二哥怎么怎么的,寇仲就会立即炸毛……纵使他们现在已经成长了许多,武功、阅历以及心机都大大提升了,可寇仲依旧是放不下最初的那一段感情,真令徐子陵徒呼奈何。 “哼,这还差不多。好吧,既然我们都打扮得如此风流倜傥了,怎么都该找个符合我们身份的地方大吃一顿,不知陵少你意下如何呢?” “寇大爷要请小弟吃大餐,小弟又怎么可能不给你几分薄面呢?”两个小子从首次逛青楼的糟糕经历中缓过劲来,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表情,勾肩搭背地往旁边的巷子里走去。 这条巷子就好像无有尽头一般幽深,寇仲和徐子陵步行其中,四周静谧,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一样。 静静地走了一会儿,寇仲忽然轻叹了一声,说:“我忽然想起几年前曾经有那么一次,我们扒货的时候被失主察觉,他拎着棍子来追,我们就是跑进了这样的一条黑漆漆的深巷里,才终于逃过一劫……” 徐子陵轻轻地“嗯”了一声,说:“你为何忽生感触呢?” 寇仲搭着他肩头,感慨道:“事实上老天爷待我们算是不薄了,我们从两个小混混走到如今,非但窥到了上乘武功的门径,囊中也有了余钱,日子过得既刺激又精彩,可为什么我却反倒不如从前快乐了呢?” 徐子陵沉吟道:“还是因为感情的事?” 寇仲认真地想了想,摇头说:“仔细想来,应该不是,其实宋二哥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相反他一直待我们亲如兄弟,只是我自己妄生歪念、徒惹烦恼罢了……”这是他自离开飞马牧场以来首次提到宋师道,纵使寇仲仍旧放不下这场单恋,但总算是敢于正视他自己的心了,之前寇仲的那种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要忍不住炸毛的不正常状态也终于有了“被矫正”的苗头。 “而真正令我感到不快乐的,是我忽然察觉到,我们俩自懂事开始,总是在看别人的脸色做人,连命运都无法自己把握,简直了无生趣。如今我想做一番大事业,固然有感情的缘由,更多的却是为了实现人生的意义,总之我不想再碌碌无为、被人看扁,等我们闯出一番事业后,就再没有人敢当我们不是东西了!” 徐子陵听得豪情大发,忽然高声唱起了歌来,寇仲欣然同唱,高昂豪迈的歌声在昏黑无人的深巷中激荡回响。 两人拐了许多个弯,路上渐渐有了些亮光,在路过一口水井时,寇仲和徐子陵偶然瞥见井中倒映的明月,忽然心生所感――双龙静立片刻,终于领悟到了“井中月”的心法:在对敌之时,如能像平常练功那样保持“守一于中”的境界,便能如井中的清水一般,自成一方无胜无败、无求无欲的世界。 就在这领悟“井中月”心法的一瞬间,寇仲和徐子陵已臻至一流高手的武学境界。此时距离他们初学武功,才不过大半年光景……这样的速度,倘若宣扬出去,足以令所有的练武天才羞愧自尽! 先是确定了目标,后又领悟了心法,直教寇仲和徐子陵心怀大畅,他们继续往前走,直至来到一座巨宅门外,才终于见到了除开他们俩之外的其他人――这里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难怪之前的巷子里全没人影,原来所有人都到了这里来,定是寿宴婚宴一类的红事,不如我们也去凑个兴吧?”寇仲此时心情正好,徐子陵自然也不会扫他的兴,但两人没有请帖,只能从后墙翻越过去,再不动声色地混进前宅的宾客之中。 直到这时双龙才从宾客们的口中得知,这里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名传天下、以箫技震惊当代的奇女子石青璇将会来这里表演――就连寇仲和徐子陵在扬州当小混混的时候,也听过石青璇的名头,是以两人都忍不住兴奋了起来。 寇仲打量着那些刻意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客,油嘴滑舌地指指点点、评头论足,似乎他真的已把情伤抛却、又变回从前的那个口花花的仲少爷了。 两人挤入主堂,这里的气氛更是炽烈,人人都在兴奋地讨论着石青璇的箫艺,而寇仲和徐子陵则是在大口享用着摆在长桌上、任人享用的佳肴美点,深感这一趟来得划算。 塞了满口的食物,徐子陵不经意间抬头,忽地惊呼出声,寇仲狠狠地吞咽了一大口,这才抬起头来,不解道:“怎么了?” 徐子陵不说话,仅伸手一指,寇仲移目看去,脸色骤变――那个站在贵客席边上,正与身旁人谈笑风生的华服公子,不是宋师道还能是谁?刚刚才压下了一点儿的苦涩感骤然间又翻腾了起来,而更让寇仲心碎的是,宋师道的身边还有一个娇俏动人的美貌女子,两人的神态动作极为亲密! “仲少啊,刚才我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嘛,怎么事到临头又变成这副衰样哩?!”徐子陵摸摸饱胀的肚子,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撇嘴道。 “说得容易做的难啊……”寇仲耷拉了脑袋,闷闷地说:“怎么办呢陵少,刚刚我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没事了,可是一看到他就全变了,或许他就是我的那个‘遁去的一’,只怕我这辈子都别想解脱了!” 如果寇仲没有在这个心情起伏的时候再遇宋师道,过段时间,这份感情说不定真会渐渐淡去……可偏偏就是遇到了,宋师道和别的女人的亲密景象好似利剑一般刺穿了寇仲的心,致使那份才被他稍稍压抑住的情感再度反弹,事情终究变得无可挽回。 徐子陵皱起脸来,犹豫了半晌,才终于挤出了一句安慰的话来:“仲少啊……那个漂亮妞儿,说不定就是宋二哥的亲妹子呢。” 寇仲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简直比我还要懂得怎样自欺欺人,就算这个真是妹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宋阀少主的身边难道还会缺少红颜知己吗?”他艰难地撇开眼、不再看向宋师道那边,孰料他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差,低声道:“糟糕了陵少,你的那个刁蛮公主也来啦!” 寇仲说的,乃是东溟派的小公主单婉晶,之前他们去偷账册的时候,曾和她有些纠葛,而单婉晶似乎也对徐子陵有些刮目相看。 “什么你的我的,鬼才会欢喜那种目中无人的女人,管她是什么臭屁公主。”徐子陵哂笑了一声,随即皱眉道:“账册还在我们身上,待会儿若是在动手的时候掉出来,我们的小命就真的玩完了。” “那我们就先找个地方把账册藏着,待会儿就算很不好彩地给那刁蛮公主活捉了,也保证他们连根毛都搜不出来,到底还是得留着我们的小命。”现在的寇仲,待人处事的手腕可比以前老练得多了。 徐子陵却是半笑不笑地说:“你当初硬要拿走这本账册,甚至不惜和李二那小子掰了,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想把这金贵的账册送给谁……”他这么说着,便往宋师道那边努了努嘴,道:“现下这种情况,你还犹豫什么呢,赶紧把这大麻烦出手,就不信那臭屁公主还敢去和宋阀作对。” 寇仲瞪了徐子陵一眼,嘟囔道:“就算我要送,也是送的心意,不是去送麻烦啊……” 正值寇仲犹豫间,厅堂的正门口忽然出现一阵骚动,原来是有人强行破门而入:来者是一个看上去年介二十四五岁的男子,身材高挺英伟、五官轮廓分明,皮肤更是比女孩子更白皙嫩滑,却丝毫没有娘娘腔的感觉,反而因其凌厉的眼神,使他深具霸道强横的男儿魅力。 此人名为跋锋寒,乃是突厥年青一代最杰出的高手,马贼出身,就连与他同族的“武尊”毕玄也因跋锋寒过高的天资和桀骜不驯的性格欲杀他而后快。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见跋锋寒的额头处扎了一条红布,素青色的外袍内是紧身的黄色武士服,外加一件兽皮背心,使他看起来更是肩宽腰窄,左右腰际各挂了一刀一剑,当真是英气逼人。 跋锋寒甫一进门就挑衅了宗师级的前辈高人欧阳希夷,随即两人展开了激烈的交战,这等级数的拼杀让所有人都看得移不开眼、心神激荡。杀气蔓延时,忽有一阵神妙箫音如水般弥漫而来,沁入所有人的心间,使得场中气氛陡然转换,杀气骤消,众人都如闻天籁,茫茫不知所以。 不过寇仲却是扯着徐子陵在人群中穿梭,趁机挤往宋师道那边――“喂,你这小子挤什么挤,影响我听箫……”低声的抱怨传进耳内,开口说话的正是宋师道身边的那个漂亮妞儿。 寇仲狠狠地瞪了那妞儿一眼,孰料妞儿的脾气也不小,撸起袖子就想要教训人。不过此时宋师道已然转过了头来,乍然见到满脸敌意的寇仲和无语扶额的徐子陵,少阀主连忙压低声音道:“阿妹不要无礼。” 此言一出,寇仲的敌意立马消散无踪,趁着宋师道还来不及多说什么,他一把将账册塞了过去,只留下半句“这是东溟派的……”错身而过,寇仲脚步不停,拽着徐子陵就如游鱼一般地穿出人群,果断地跑路了。 宋师道立时将账册揣入怀中,简直就像是早和寇仲排演了无数遍一样默契。宋玉致完全摸不着头脑,呆呆问道:“哥,那小子是什么人?” 宋师道微一挑眉,语带笑意,慢条斯理地轻声说:“你哥我的心上人……”—— 第30章 杀敌 宋玉致呆呆愣愣地眨了眨眼,又揉了揉脸,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她的哥哥方才究竟说出了怎样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来!宋玉致蓦地启唇正要说话,宋师道却忽然牵起她往外走去——此时整个大堂都乱了起来,宾客们蜂拥向外挤去,都想一睹奇女子石青璇的真容。跋锋寒和欧阳希夷的比斗也就此不了了之,寇仲和徐子陵更是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直到他们兄妹俩回到宋家华丽的马车上,宋师道才淡笑着看向他那险些被心中的疑问给活活憋死的妹妹,示意她想问什么就随便问。 宋玉致无比哀怨地瞪了宋师道一眼,张口就想问出百八十个问题,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那些问题都毫无意义,所以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为了一句话:“哥你是认真的不?” 这个问题真是问到点子上了,宋师道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说:“当然。”他当然是很认真地把寇仲当成了心上人……的候选嘛。 事实上,在这分别的几个月时间里,宋师道好好地思考了一番,便确定了他对寇仲也是颇有好感的。正所谓堵不如疏,对于向来不爱自欺欺人的宋师道来说,既然如此,那就和寇仲处处看呗,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就是谈个恋爱而已。当然,在如今这个时代是不存在什么谈恋爱的说法的,“私定终身”就叫心上人,有了婚约之后就是“未婚夫妻”了,宋师道和寇仲明显还离“有婚约”的境界差了太多,虽然连私定终身的地步也达不到,但少阀主还是很有诚意地要和仲少爷做对好基友的,所以他这样说,真没什么不妥嘛。 瞥了一眼宋玉致那变幻莫测的表情,宋师道对于“误导”他的亲妹子这件事毫无愧疚之意——终归少阀主要这样做,还不是为了防止他的好妹子玉致被寇仲那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家伙给泡走了……宋师道十分正直地叹了一口气:他做个好哥哥容易么! 至于寇仲,宋师道对他的定位从最早的妹夫兼小弟、到好朋友好兄弟,再到现在的恋爱对象……这升级的速度还真不慢呢,少阀主每每想起这神奇的进展,都不由得想要发笑:但宋师道确确实实是被寇仲真挚的感情所打动了,如果寇仲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抛弃他那“见一个爱一个”的花心本性,他们升级成为好基友的日子绝对是指日可待,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再慢慢考虑什么“私定终身”、“婚约”等等问题也不迟。 这边厢,宋师道正在心里默默地制定着“好基友考察计划”;而那边厢,宋玉致回想着方才的那个“惊鸿一瞥”的帅气小子——嘿,那居然是她哥的心上人!宋玉致的关注重点彻底从“那小子真帅”上转移到了“她哥的心上人”……只能说,少阀主的“洗脑神功”果然已臻至大成境界。 不过……宋玉致暗暗诧异着:为什么对于这件“不可思议”的事,她除了震惊以外,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呢? “哥,那……那个谁,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刚刚在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跑那么快?”宋玉致缓过劲来之后,便连珠炮一样地开始发问了,最后还“总结”道:“噢对了,还有上次哥你跑到扬州去,是否就是去见他了?我就说嘛,你肯定是去私会心上人了,亏得你当时还不肯承认呢,这下子露馅了吧……” “他叫寇仲,是……”宋师道不急不缓地将他与寇仲和徐子陵的认识经过告知宋玉致,当然略去了一些关键处,宋玉致细细听完,奇道:“从哥你的叙述中,我怎么都想不通你怎会对那小子动心呢?” “那是因为阿妹你没有身临其境,”宋师道淡笑着说:“寇仲似乎有种了不得的本事,当他真心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很难有人能完全抗拒他的心意,而且他本身也是很有吸引力的。”虽然宋师道对寇仲还达不到动心的地步,但好感着实有不少,既然他已决定要给寇仲机会,也给他自己一个机会,那他就绝不能给宋玉致机会了——因为这是他的亲妹子,至于别的桃花,是盛开还是凋谢,少阀主难道还会在乎么? “那小子,居然胆肥到敢来追求我哥……”宋玉致呆怔地嘟囔道:“明明身份相差这么远,却有这样的勇气,就是换成我,大概也会被吸引的吧……”半晌后,宋玉致释然一笑,语调清脆地说:“哈!哥我终于可以理解你啦,说来我现在好期待你带着你的心上人回去见阿爹呢……那样的话,他至少要能够接住阿爹极怒的一刀,否则就万事休提了,哈哈!” 宋师道挑眉一笑,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寇仲将来见宋缺的问题……按理说,这世上应该没有什么人能够杀死身为创世神亲儿子的寇仲和徐子陵的吧,这样看来,找个有气运护体的好基友岂非蛮省心的?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城外驶去,宋家兄妹俩说说笑笑,关注重点又转到了方才寇仲塞给宋师道的那本账册上。 简单来说,东溟派是一个以琉球为基地的兵器贩卖商,而这本账册则记录了近几年来东溟派出售兵器的交收记录,卖方买方均有画押盖印,列明兵器种类数量。最初海沙帮攻击东溟派,也是在宇文阀的授意下来抢夺这本账册的;而巨鲲帮的后台其实正是独孤阀,寇仲和徐子陵先是误打误撞地坏了海沙帮事儿,又从巨鲲帮帮主云玉真的手下溜走,最后却帮李阀偷得了账册,可见北方三阀都有心要利用这本账册。 宋玉致双眼冒光地说:“这么一本干系重大的账册,他们三家都想要,如今却落在我们宋阀手里了,哥你的心上人还真是了不得呢!”不过她随即又问:“可这本账册究竟要怎么用呢?” 宋师道耐心地解释道:“这本账册其实正牵涉到三阀之间的斗争,例如李阀暗中向东溟派买入了大批兵器,那这账册便成了如山铁证,待宇文阀或者独孤阀呈给杨广后,便能给李阀带来大麻烦……而事实上,北方三阀都向东溟派买过兵器,所以无论这账册落到哪一家的手里,另外两家都麻烦大了,阿妹你明白了吗?” 宋玉致拍掌笑道:“那我们干脆就把这账册送给杨广,岂不是能让三阀都吃个大瘪?”可随即她又推翻了自己的计划,说:“不对,如今义军满天下,杨广的兵力捉襟见肘,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同时对付三阀,若我们将账册送上,只怕反倒会引得三阀一齐对付我们。” 宋师道满意地笑了笑,说:“阿妹你的小脑袋里也总算多了几分成算……”迎着宋玉致撒娇不忿的目光,宋师道淡淡地说:“拿区区的一本账册来对付北方三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不过我本来就没必要去对付宇文阀和独孤阀,我只要对付李阀就够了。” “李阀的势力明明比之宇文阀和独孤阀都差远了,他们李家连个像样的高手都没有,阀主李渊既懦弱又好色,世子李建成更高傲嚣张,为什么哥你会这么看中李阀呢?” 宋师道摇了摇头,只说:“迟早你会明白的,如今你只要记住一有机会就给李阀添点堵,就算是在帮我的忙了。”就因为李阀没有像样的高手,李渊还那样无能,才会被慈航静斋选中……至于李世民,待他被慈航静斋抓住“弑兄逼父”的把柄,就算最终登基为帝,也总要卖静斋的面子——这就是梵清惠她们打的好算盘了。 宋玉致正想继续追问,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赶车的宋阀子弟在车帘外恭敬请示:“启禀少阀主、三小姐,前方坡后有打斗之声,是绕行或介入,还请少阀主指示。” “哎?”宋玉致来了兴致,挽住宋师道的胳膊摇晃道:“哥我们去凑个热闹?” 宋师道对前面正在发生的事有了几分猜测,便颔首笑道:“走。”两人跃下马车,宋师道吩咐赶车人驾车绕路、到前面相候,就与宋玉致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飞到了侧坡的一颗繁茂大树上。 此时已际后半夜,月朗星稀,兄妹两人隐身树中,朝打斗声传来之处看去,只见寇仲和徐子陵正和一个雄伟如山、身穿黄衣的巨汉激烈交战。 “噢,居然是宇文无敌!”宋玉致掩唇轻呼,随即她推了推宋师道,说:“哥你还不快点去英雄救美?” 宋师道无奈而笑,低声道:“阿妹你可真是口无遮拦……不过眼力还待提高,他们可是不需要我来救的。” 宋玉致皱眉道:“宇文无敌和哥你突破宗师之前的实力相当,那两个小子怎么看都是才臻一流的样子,怎么可能……”她才说到这里,却是立时闭口,因为那边厢双龙和宇文无敌的对战已到了关键时刻—— 宇文无敌的兵器乃是长矛,此时他矛势展开,幻作千百矛影朝寇仲和徐子陵攻去;双龙则是各执一刀,刀刀破风——宇文无敌先是横过长矛接住徐子陵的一劈,一股灼热似火的真气立时从刀锋接矛身地传入了他的经脉之中,大惊之下,身为宇文阀高手之一的宇文无敌竟给个毛头小子逼退了半步! 心下大怒,宇文无敌狂吼着再冲上去,徐子陵握刀的手已被方才那一下震得酸麻无力,只能错开身位,横刀硬接一招来给他的好兄弟创造机会——当徐子陵被击飞出去之时,寇仲心领神会地填上空缺,骤然使出“血战十式”中最凌厉的一招“君临天下”,整个人撞入宇文无敌荡出的一圈矛影中,刀刀搏命,死战不退! 宋玉致惊奇道:“寇仲使刀的这股狠劲和哥你很相配呢,相比之下,那个徐子陵倒是不怎么适合用刀。”虽然宋玉致自己不练刀,但她身为宋缺的女儿,父兄皆浸心刀道,她的眼力自然一流。说到这里,宋玉致美眸一转,轻笑道:“这样看来,说不定寇仲他真有一天能接下阿爹的刀,做成我的大嫂呢。” 宋师道已无心去和不遗余力调笑他的妹子多做计较,他凝视着正与宇文无敌拼命的寇仲,夹杂着欣赏满意的复杂情感慢慢侵袭了他的心——比之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还是这种于“道”之上的共鸣更能打动心志坚定的宋师道,说来宋玉致所用的“相配”一词倒是正中红心:感情虽是基底,但相配的感情显然更为稳固、也能走得更远。 宇文无敌此时却已吃了大亏,方才寇仲攻上来时,他以为寇仲和徐子陵都是阳刚的刀劲,是以为了避免再次于“不留心”之下被逼退,他特地运起了十成阳劲去接那一刀。谁知矛刀相击时,一股奇寒无比的阴气乍由寇仲的刀锋传入——阴阳相克,宇文无敌猝不及防下便被伤到了筋脉。 结果寇仲的刀势又是那样凶猛不要命,宇文无敌一时赢他不下,气势大减;而那边倒飞出去、本该受了重伤的徐子陵竟又爬了起来,像是毫无损伤一般地冲回战圈,终于令得宇文无敌惊骇不已——他这番来追寇仲和徐子陵,其实正是为了东溟派账册以及长生诀,他本打算先杀一人,再留一人逼问;可打到现在,宇文无敌已顾不了许多,惊怒之下,他一心只想杀了这两个小子! 宇文无敌使出了浑身解数,密集的矛影将寇仲和徐子陵两个人都笼罩了进去,攻势狂猛、不留余地——而寇仲和徐子陵此时也将到达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只是凭借着长生诀的奇妙功效,他们才能够勉力支撑下来。 “哥!你怎么还能忍住不出手?我都快忍不住啦!”宋玉致不晓得双龙的内力是何等神奇,自然有些按捺不住了。 宋师道依旧没有说话,但他的手已搭在刀柄之上,锐眼死死盯住战局,若有意外,他当然要出手救人,不过——意外并没发生,双龙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长生诀后劲逼退了宇文无敌,令对方负伤而逃,简直不可思议……死里逃生的寇仲和徐子陵以刀撑地、大口喘气,随即痛快地大笑了起来。 “他的爹娘可真是恬不知耻,竟给他取了个这么吹牛皮的名字。”徐子陵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语气淡的冷冽地说道。显然,这番生死之斗令向来贴合自然之道的徐子陵都起了浓厚杀心。 “嘿,不过这一回他该要改名作宇文逃兵才是。”寇仲傲然笑道,若有所感地朝大树那边望了一眼,这才和徐子陵相扶而去。 而另一边,泓而如水、迅似电闪的刀光骤现,踉跄逃走的宇文无敌在眨眼之间便已身首分离、睁目不甘而逝,杀他的人,自然是静候良久的宋师道。 轻描淡写地收刀回鞘,“是偷得长生诀和东溟派账册的那两个小子杀了宇文无敌,这个消息若传扬出去……”话止于此,宋师道微微侧身看向宋玉致,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想必没有问题?” “哥你放心,我绝对会让我未来的嫂子威名远扬的!” 第31章 表白 听得宋玉致这声“嫂子”叫得那么顺溜,宋师道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无奈感:或许这就是“作茧自缚”的直观体现? 宋师道能够看出,宋玉致对寇仲还是颇有好感的,天知道她为什么会对寇仲如此特殊,也许真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于冥冥之中自有缘分吧……但如今这种缘分却因为宋师道的一句“心上人”给扭曲了:瞧瞧宋玉致那兴致盎然、跃跃欲试的表情,显然很是乐衷于“成人之美”,为她亲爱哥哥的“情路进展”添砖加瓦…… 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宋师道干脆就不解释,也不拒绝妹子的好意,只淡淡颔首道:“按之前说好的,往后我们一明一暗各自行动,那么就在此分别吧。” 宋玉致一脸了然,轻笑道:“知道啦,哥你快去追嫂子吧,我就不跟去碍事了。” 从“心上人”到“未来的嫂子”再到“嫂子”……这进展也太快了吧!宋师道终于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阿妹,这次你要做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关乎到我们宋阀的整个计划,不容有失……” “哎呀哥你好啰嗦,”宋玉致嘟着粉唇说:“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宋师道耸了耸肩,忽然伸手揉乱了宋玉致的头发,然后脚尖轻点,霎时间就跃入了溶溶夜色之中。 “又弄乱我的头发,哥你混蛋啊!”宋玉致为她的掉以轻心而懊恼跺脚,也不知道宋师道溜得那么快,究竟听到她的抱怨了没有。 当天边泛起一抹亮色的时候,寇仲和徐子陵正东倒西歪地躺在一艘小舟里,任由那小舟顺着江水漂流而下。 “若时光倒退大半年,当时的我们是决计不敢想象自己竟能对付像宇文逃兵那样的高手的……陵少,你说我们这次回到扬州,是不是也能算作衣锦还乡哩?” “呿,”徐子陵笑道:“仲少爷怎么也不看看你如今的穿着,简直就比乞丐还像乞丐,还提什么衣锦还乡呢!”说着他顿了顿,也有些感慨道:“事实上在方才动手之前,我们也没想过能够打跑宇文无敌啊,不过现在我却觉得,如果我们再和他打一场的话,他的小命肯定玩完。” 寇仲颇为骄傲地笑道:“那是当然,经过这番搏命,我们又有了大进步,我觉得现在我一个人都能把宇文逃兵打得屁滚尿流了,哈哈!”他这话倒也不全是吹牛,在顿悟心法、旁观了跋锋寒和欧阳希夷的比斗后,又经历一场生死搏杀,寇仲和徐子陵的实力确实有了大幅提高,几乎得到了别人苦练几年的成效。 徐子陵正想打击一下好兄弟的嚣张气焰,却是骤然话止,因为竟有一阵战鼓声乍从不远处传来——两人立时坐起身来,远眺前方,原来是三艘船呈“品”字形排列驶来,船型尖窄,显然不是普通船只。 惊疑不定的寇仲和徐子陵运足目力,只见那三艘船的甲板上各站了数十人,人人弯弓搭箭,或持着投石机蓄势待发,又或持着钓竿等锁船的工具,来回奔走,声势汹汹。船头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高”字。 徐子陵略无措道:“我们是否被麻烦精附体了,为何走到哪里都不得安宁?!” “才不是麻烦,而是老天注定让我们两兄弟大展宏图——”寇仲轻松笑道:“只听鼓音,还当他们斗志高昂,但看他们的行动散乱无章,却是乌合之众,他们应该是随处掠夺的水贼,正好让我来显显手段!” “你又想做什么?还嫌我们的麻烦不够多嘛……” “哼,麻烦?”寇仲蓦地长身而立,手扶刀柄,朗声说道:“那些并非麻烦,而是我们奠定大业的威名,不过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我们就做成了好几件大事,令得宇文阀、海沙帮、巨鲲帮以及东溟派都想找我们的晦气,却纷纷铩羽而归……正是因为他们的失败,才令我们打响了名声、再不是无名之辈,只要得到一个班底、建起一方势力,我们便可与这天下英豪一争高低——”说着他指了指越驶越近的三艘贼船,微微眯起眼,沉声道:“我现在越发肯定,真的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方才我还在发愁要怎样建帮立派,得用的人手就自己送上了门来。” 徐子陵一阵愕然,他看向迎着朝阳而立、双目熠熠生辉的寇仲,忽然发觉这个与他日夜相处的好兄弟变了……又或者,寇仲从来都没有变,在他们当小混混的时候,寇仲就无数次做白日梦想要当混混老大了,如今他们的实力达到了江湖上能够霸踞一派的一流水准,寇仲的野心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压下心里极度复杂的感觉,徐子陵轻叹道:“好吧,寇大爷打算怎样施展你的高超手段,我舍命奉陪就是啦。” 事实证明,“舍命”是完全用不着的——寇仲和徐子陵两人飞身欺上中间的那艘船,大打一通后擒住了这批水贼的首领,先来一番威逼,再报出他们双龙的名头,对方一听说他俩就是曾经大闹海沙帮、又从东溟派和宇文阀手底下逃脱的那两个“孤胆英雄”,立马就将寇仲和徐子陵奉若上宾,力邀两人随船去往他们建在常熟的水寨。 简直就是正中下怀,寇仲自是欣然答应,便和徐子陵一起弃小舟登大船,浩浩荡荡地往水寨而去。 而此时,顺着双龙的气息追踪而来的宋师道立于岸边,眼看着那三艘贼船顺风顺水疾行而去,船上还传出了吆喝拼酒的欢笑声……少阀主只能无奈苦笑暗叹:臭小子们,动作还真不慢! 话说当宋师道和宋玉致分别之后,他先是就近找了一个宋阀的暗舵,将他准备好好利用东溟派账册的计划分派给了各路心腹,随即就马不停蹄地来追寇仲和徐子陵了。怎料这两个小子这么能惹事上身,这才打退了宇文无敌没多久呢,转眼又上了水贼的船了,宋师道无奈之下,只能先一步赶至常熟,在那水寨周边静候寇徐两位爷的大驾了。 就在船行的这十余日里,寇仲的豪爽和统御力、再加上徐子陵的亲和力,终于彻底折服了这批水贼,他们这还没回到水寨呢,水贼们就已奉了两人为老大,欢欣鼓舞地配合著统计人员名册——很显然,寇仲已经无比果断地开始筹备建立“双龙帮”了。 当然,与其说是双龙的“霸气”征服了这些小弟们,更实际的说法是,这个水寨中本来就没有高手,就算是他们的老大高占道,武功也才不过二三流,在藏龙卧虎的江湖之中根本连个小虾米都算不上,所以他们的小小水寨也随时处于被海沙帮、巨鲲帮等大势力吞并的危机之中。 由此可以想见,当他们遇到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从天而降、脾气还不坏的年轻高手时,自然就把他们俩当成了希望,双龙这老大当得顺理成章,就连让出老大之位的高占道也毫无不满之意,反而满怀欣喜——他自然看得出寇仲那锐意进取的野心,跟着这样一个老大,可比他自己当个小水寨的老大有前途多了。况且,双龙帮建成后,第一批老资格的班底都是原水寨中人,寇仲就算是用脚趾头来思考,也不可能亏待高占道啊,那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乱世之中,才华不够、野心也不大,又想过好生活的人,当然还是找个好老大比较实际。 至于忠心不忠心的问题,那全看以后寇仲的手段了,毕竟这世上没有凭空而来的忠心,自然也不会有毫无缘由的背叛,领导者的能力、个人魅力和处事手段都会被考虑在其中:在一定程度上,小弟们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寇仲和徐子陵就这样升级成了帮主,相比于干劲十足的寇仲,徐子陵显然没什么野心,寇仲当然了解他的好兄弟,是以干脆就让徐子陵去教他们的新任小弟们基础武学,他自己则负责拟定帮规、交好原水寨的高层,并按每个人的能力给他们安排了合适的职位,彻底展现了他做领导的天赋,令众人心服口服。 事到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虽说他们的双龙帮将会有两位帮主、职位不分高低,但真正管事掌权的还是寇仲。 半个月后,船只返回水寨,高占道向留守水寨的二当家牛奉义和三当家查杰说明了情况,再由他们召集全寨兄弟,在众人见识了寇仲和徐子陵的实力之后,这水寨即刻变为了双龙帮的大本营,当夜,全帮上下欢庆了一场,这统共只有两百多人的双龙帮就这样在各大势力的知感之外悄悄成立了。 自双龙帮成立的第二天起,所有帮众都在帮主们的指导下开始习武了,寇仲忙得脚不沾地,徐子陵也不能无所作为,便以他从鲁妙子的笔记上学得的本事将帮派驻地重新布置了一番,其中暗合阵势运转道理,使得他们的大本营变得易守难攻。 双龙帮内,在两位帮主之下,寇仲还打算设立军师一位,护帮四人,然后是内三堂堂主,分别掌管内政、财政和练兵;以及外三堂堂主,分别负责战斗、情报和粮草。但此时除了内三堂堂主直接由水寨原本的三位当家高占道、牛奉义和查杰三人担任外,其余职位尽皆空缺——人才难求啊,寇仲无奈地揪着头发,他和徐子陵即使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包揽一个帮派所有的活计啊……尤其是军师一职更是至关重要,关乎到帮派未来的发展方向,如今所有的决策都出自寇仲,实令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或者真的是连老天都在护持双龙帮吧,寇仲正烦恼着帮派发展、人才急缺的问题呢,高占道就匆匆地跑到聚义堂来找他了——“帮主,外面来了一个人,说他要自荐做我们双龙帮的军师……”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均是心下大疑,暗生警惕,寇仲沉声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面目普通、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大步而来,在堂下站定,拱手淡笑道:“在下越无惑,久仰两位帮主大名,特来投奔,还望帮主不吝收留。” 虽然这个自称越无惑的家伙脚步虚浮、看起来是一副不谙武功的样子,但观察力不凡、且身怀长生诀真气的寇仲和徐子陵当然能够感应到,此人分明是将真气束于丹田而致毫不外泄,更遑论他每走一步的距离完全相等、精确至毫厘,显然是个别有所图的高手! 寇仲目光一凝,蓦地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声音却是全然陌生,于是他不动声色,洒然笑道:“老高,你先去准备款待越先生的筵席,并吩咐帮众勿要前来打扰,我们要和越先生好好聊聊。”高占道领命退下,却是多留了一个心眼,下令帮众们守住聚义堂所在山头的各方出路,以备不测。 待得厅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了,寇仲陡然变脸,冷哼一声,说:“我们双龙帮的庙太小,只怕容不下越先生这样的大才。” “在下好意来投,寇帮主却如此不近人情,是否有些不妥?”此人面色不变,仿佛并没察觉到四周越发凝重的氛围。 因为怀疑这人是被海沙帮等沿海帮会派来找茬或是探虚实的,寇仲根本不打算继续虚以委蛇,他反手抽出斜靠椅边的佩刀,眨眼间便挟霹雳之势攻了上去。 对方似是微怔片刻,随即轻巧地侧身闪过刀锋,伸手就扣向寇仲持刀的手腕——寇仲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被制住,他变招横削过去,除非对方敢于空手入白刃、否则只能收手回避;而此时徐子陵也已出手,他飞身空中、一掌劈了过去,灼热的真气扑面而至,那人只得环臂格开这一掌,孰料徐子陵借势再度腾起身来,当空急旋摆身,刹那间就攻出了五掌四脚,还配以肩击肘撞,使人感到他身体任何一个部分,都能成为可怕的武器! 而与此同时,寇仲也是刀刀不停,一刀比一刀更猛地狠劈下去,刀速快得几乎让人眼难以捕捉到刀痕轨迹,而阴寒之气亦不断地从寇仲的刀尖溢出,与徐子陵的真气一冷一热交相呼应——他们两人配合得默契十足,更威势惊人,再加上长生诀真气的各种妙用,就算是来了一个不知双龙底细的宗师级高手,恐怕也难以抗住这样接连不断的猛烈攻击。 对方一直空手接招,显然也感到压力不小,他手脚并用地接下寇仲和徐子陵的连环招式,找准机会一翻手腕,当即甩出了一条节节相扣的银白锁链分击两人,这链子的两端各有利刃相连,当轮转链身时,风声呼呼作响,竟带出了刀劈一般的效果——三人激烈交战,寇仲和徐子陵近乎使出了全部本领,对方仍是全数接下,还似游刃有余,寇仲心里发狠,干脆旋身欺进对方那奇门兵器链刃甩出的攻击范围之中,打算用上以伤换伤的搏命打法:反正他们双龙身怀长生诀,最不怕的就是受伤! 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当寇仲冲了过去,做足了多添几道血痕的打算时,对方却是莫名收手、攻击强度骤减,连破绽空门都露出了好几个,双龙当然要把握住这个不知何来的机会,掌刀齐出,直取破绽——然而就在此时,却听得对方忽然喊道:“快住手!” 寇仲如遭雷击一般地乍然停手,徐子陵尚且没能反应过来,径自冲向前去,却被那人一把擒住手腕再以柔劲推开,只听他无奈笑道:“两个臭小子,难不成真想和我拼命?”这把声音,与方才完全不同,却是双龙熟悉无比的。 “你……”寇仲和徐子陵都瞪大了眼,怔怔然地着看对方从脸上揭下了一张面具来,露出他那带着戏谑笑意的俊颜,这人自然就是宋师道了。 难怪有些面熟了!寇仲陡然想起,当初他在鲁妙子的箱子里是看到过这张面具的,如今鲁妙子都变成宋阀的人了,他的那些宝贝自然也就成了宋师道的所有物。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们这飞速进步的实力可真叫人吃惊,再过一段时间,怕是连我都只能甘拜下风了。”宋师道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手上的链刃绕成圈、收回袖子里,完全是一副回到了自己家里、理所应当的样子。 此时此刻,寇仲那雷厉风行的帮主形象顿时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他的心里七上八下、脸色变来变去,还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徐子陵对于他的好兄弟这种一见宋师道就从猛虎变家猫的状况见惯不怪,耸肩笑问:“宋二哥怎会大驾光临我们这个小小帮派,还来自荐做什么军师呢?” “其中一个原因是代表宋阀与你们双龙帮合作,具体协议我们可以慢慢商谈。”宋师道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而后看向欲言又止的寇仲,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小仲了。” “哈?!”双龙一起屏住呼吸,静待宋师道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我也对仲少爷很有好感,不如我们在一起试试?” 第32章 挑明 被他们三个人的激烈交手破坏得差不多了的厅堂陡然间静得针落可闻,好半晌后,徐子陵才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讷讷地说:“那个……你们两个慢慢聊哈,我就不打扰了。”话音刚落他就落荒而逃,连头都不敢多回一下。 站在半山腰上焦急等候的高占道远远地看到徐子陵飞也似的跑出了聚义堂,赶忙迎了上去,语气颇为不安地问道:“徐帮主,寇帮主还有那个人……他们怎样了?”该不会是同归于尽了吧?! 徐子陵显然也听出了高占道的话外之音,表情不由得就变得有些古怪,半笑不笑地说:“寇帮主好着呢,那位越先生确实是个大才,他们相谈甚欢、惺惺相惜,所以我就不凑热闹了,还是和你一起去准备筵席吧。”他拽着一头雾水的高占道继续往山下走,续道:“他们要从天文地理谈到天下大势,没有个把时辰恐怕说不够尽兴,就不要让人前去打扰了,今夜的美酒佳肴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 徐子陵难得这样积极地履行了一回帮主义务,带领小弟们去筹办接风晚宴了。但事实上,徐子陵的心情却算不上太乐观,因为他知道他的好兄弟寇仲,此时正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 正如徐子陵所预料到的一样,寇仲此时的表情绝非“复杂”两个字可以简单概括的:既纠结、又欣喜,还有如堕梦中的不可置信、矛盾以及期盼……他定定地直视着宋师道温和的眼眸,迟疑道:“你说对我很有好感……还只是把我当作好兄弟吧?” “比好兄弟更多一点,不过确实还没达到心之所系的地步。”宋师道淡笑着说,他的表情十分冷静。 寇仲僵硬地撇了撇嘴,假装不怎么在意地说:“那你方才说的在一起试试,就是想和我玩玩咯?”但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还是泄露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失落感。 一时间,宋师道既有些想笑、又有几分无语扶额的冲动——果然寇仲的感情观十分奇特,他忍俊不禁地揉了揉寇仲的脑袋,说:“什么玩玩,你这小子,脑袋里都装的是些什么?”迎着寇仲疑惑的目光,宋师道沉吟了片刻,这才缓缓解释道:“难道你没有发现,自相识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吗?你其实不算太了解我,而我对你的了解也十分片面,所以在一起的意思就是朝夕相处,看看我们之间的感情究竟有没有成长的潜力。” 简单来说,就是少阀主想和仲少爷谈谈恋爱呗:之前宋师道总觉得寇仲是颗花心大萝卜,所以才会将寇仲对他的感情悬于空中不做表示;不过在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反思之后,宋师道觉得他这样的想法对寇仲实在有些不公平,毕竟仲少爷这不是还没开始拈花惹草嘛,若少阀主总吊着别人的感情不做回应的话,那岂不是和他所讨厌的梵清惠做了同样过分的事? 所以宋师道十分干脆利落地追过来“表白”了——他打算诚心诚意地接受寇仲的“追求”,两个人好好地相处试试,反正宋师道对寇仲确实是有好感的,他们俩更无论是在野心还是在刀道方面都很有共同话题……在少阀主看来,只要寇仲将来不至于在和他谈恋爱的过程中“劈腿”,他们这份感情的发展前景应该还是颇为美好的。 但寇仲显然不大理解“谈恋爱”的意思,他的感情观向来很直接:喜欢就长久在一起,不喜欢就果断分开,有点意思的话可以玩一玩……他心里这样想着,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口,听得宋师道面色微沉,哼笑道:“按照这样的说法,要是遇上对你有点意思的漂亮妞儿,仲少爷也是不会介意玩一玩的了?” 低头避开宋师道别有深意的目光,寇仲面色微赧道:“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并没真的玩过女人……”噫,身为男子汉,抱抱漂亮妞儿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为什么如今他竟会觉得有些心虚呢。 宋师道实在是对寇仲这种淡薄的节操观念感到十分无奈,他轻叹道:“小仲你还是不明白,其实这才是我们之间的最大问题,在我看来,如果两个人互相有意,想要长久地在一起,那么彼此之间就绝不能再有别人,否则迟早会像我爹娘一样纠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很遗憾,暂时来讲少阀主只能想到他老爹那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 寇仲连连点头说道:“懂,我完全明白了!”这么说着,他两眼冒光地看向宋师道,欣喜道:“只要宋二哥你和我一直在一起,我当然不会再找别人啦!”他似乎也看不上别人了,诸如云玉真沈落雁那样的蛇蝎美人寇仲自认惹不起、像李秀宁那样高傲的大小姐就真的是躲不起了。 “一直在一起,那我可不敢保证,”宋师道轻笑道,“且不说别的,单单说你对我的感情,又能持续多久呢?仲少爷的这种始于‘见色起意’的感情实在让我没什么信心,谁知道将来你遇到绝色美人的时候会不会变心呢?”谈恋爱又不是结婚,合不来自然就分手了。宋师道至今都想不大明白寇仲究竟是怎么会看上他的,也不确定寇仲将来还会不会看上李秀宁、尚秀芳等等的一系列红颜,再加上无数的露水情人以及路边桃花,少阀主当然要做好随时分手的准备。 “才不是什么见色起意呢!”寇仲涨红了脸,急道:“我是很认真的,一心一意也能做到,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好,”宋师道打断了寇仲语无伦次的解释,拍板做了决定:“那我就以军师的身份暂时留在双龙帮里,等你证明给我看。” 事实上,宋师道无疑也是个恋爱菜鸟,向来理智的他从来无法理解为了爱情头脑发昏的状况,所以才能好似谈判一般地和寇仲约定好一二三四、外加不同情况的分析讨论——等到某一天,宋师道真对寇仲动了心,而寇仲又沾惹了烂桃花的话……只怕他们才不会是和平分手那么简单呢,闹得血流成河都大有可能。 总而言之,无论是自以为万事尽在掌握之中的宋师道、还是迷迷糊糊深陷情网的寇仲,都还有很长的情路要走呢。 听完了宋师道的决定,寇仲呆呆地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迷糊——但无论如何,他所倾心的人肯留在他的身边,那都是件大好事。至于他们现在的关系……虽然还是他仲少爷在单恋,那也总比无望的暗恋好多了,这样想着,寇仲的心情即刻明朗了起来。 谈完了儿女情长,少阀主和寇帮主似乎也该谈谈正经事了。四顾打量着厅堂内破碎的桌椅和满地的狼藉,宋师道揶揄笑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你们这驻地的附近有山有水、风景秀美,我们与其在这里干站着,倒不如边逛边谈,未知帮主意下如何呢?” 寇仲当然乐意,那不就是和心上人在林间漫步么,他开心地说:“我求之不得哩,走吧。”两人既已把话说开,寇仲也就恢复了他原本爽朗的性格,话说,风流倜傥的仲少爷才不会动不动就脸红呢。 宋师道重新戴上了那个面具,又拍拍衣袍上的尘埃,气息内敛,终于再度变回那个样貌普通的青年文士了,却是教寇仲看得有些别扭,说:“一定要这样吗?让我觉得有些怪怪的。” 宋师道挑眉笑道:“还说不是见色起意,怎么我这副模样入不了寇帮主的眼么?” 寇仲抽了抽嘴角,无奈道:“随你便了。”可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说:“你一定要一口一个帮主吗,喊得我心里毛毛的。” “我既然是双龙帮的军师,自然应该尊称帮主,礼不可废。”宋师道淡淡地笑了笑,又说:“况且除了你和小陵以外,我确实不想让其他人知晓我的身份,帮主也最好养成习惯,不要说漏了嘴。” 寇仲目光一凝,静静地看了宋师道一会儿,不发一言。随即他忽而转身、大步跨出厅堂,走至崖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任由水泊草香充满心间,抬目远眺海河交汇、波澜壮阔,蓦地便有了心接天地、豁然开朗的感觉——直到这时,寇仲才再度回身,语气平淡地说:“不知军师对我们这个小小帮派有什么高见呢?” “仅有两百多个成员的帮派,在这乱世之中确实不值一提。但你们两位帮主的无穷潜力,正是双龙帮的绝对底牌。依我所见,你们甚至没必要多花心思在这块小小的地盘上,等到你们立个威、得到帮众的全心全意效忠之后,干脆将他们分组派往各地埋下伏笔、暗中发展,使双龙帮由明转暗,消于无形,免得成为各大势力的靶子。而你们两人则大张旗鼓地行走江湖,不断提升实力和名望,顺带结交各方势力的中高层,等到混战开启,各地势力增增减减时,你们就可以捡便宜、揽人才,再伺机占领合适的地盘站稳脚跟……那才是双龙帮名扬天下的最佳时机。” 听了这番高论,半晌后,寇仲闭了闭眼,轻叹道:“若我说,你的想法简直和我不谋而合,是否有打肿脸充胖子的嫌疑?” “你这句话说出口,既看低了你自己,也看低了我。”宋师道正色说:“不要怀疑你的野心和能力,更不要怀疑我的眼光。” 寇仲终于再也绷不住那副严肃的样子了,苦笑道:“我怎敢看低你呢?你在我的心里简直就是高不可攀,我就是奋斗几十年,也未必能抵得上宋阀……”余音渐渐低不可闻,寇仲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这才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他看向宋师道,双目之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锐意和傲气,说:“不过无论如何,我认为感情和事业是两码事,如果少阀主你有心将我双龙帮变为宋阀千百个分舵的其中之一,那我也只能很抱歉地请你离开了。” 宋师道恍然说道:“难怪你方才会忽然做出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以为我是在用感情胁迫你吗?哈!”他笑了几声,颇有些怅然道:“所以我之前说你并不怎么了解我,我宋师道还不屑于做出那样下作的事来……” 眼见着两人之间的形势急转而下,寇仲的表情软了软,轻声道:“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堂堂的宋阀少主跑到这里来屈就……唉,我并非不信任你,说实在的,就算真有一件注定是去送死的事情摆在眼前,你如果让我去做,我也不会拒绝,我只是需要一个明确的理由——无论是感情也好,事业也罢,自己人之间,是不是不该有太多的隐瞒?” 宋师道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打量着表情真挚的寇仲——寇帮主的这番话既动情、又说理,但实际上还是为了套出宋师道此行的目的:果不其然,这般锋芒渐盛的寇仲,才会成为将来的那个叱咤风云的少帅…… 这还是寇仲首次对他使手段,但宋师道却是越发地欣赏对方了:这有什么关系呢,比之一个对他千依百顺的小情人,少阀主更看中这个能和他做伙伴、做知己,也做对手的强者,也只有这样的生活,才不会无趣! “我也不怕和你直说,我这番隐藏身份北上,确实是打算在江北一带扶植起一个亲宋阀的势力,以抗衡北部义军以及北方三阀,从而给我宋阀争取到一统西南的宝贵时机。我之所以会选中你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双龙帮,而舍弃诸如李密那样声名显赫的合作者,固然有我出于感情和私心的考量,但你和徐子陵的无穷潜力才是我真正看中的。至于等你们真正成长为一方巨头之后,究竟会不会成为宋阀的敌人,当下来谈只怕是为时过早。总而言之,我现在不会对你们不利,将来也不至于会拿感情做筹码,这天下最终姓什么,到时候我们但凭各自的本事来争!” 听完宋师道的计划,寇仲的双眸之中神采奕奕,只听他爽快笑道:“好一个但凭本事,小混混未必会输给贵公子,既然你都不怕养虎为患,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走吧我的军师,筵席已经准备好了。” 第33章 策略 当天夜里,每个人都喝了很多酒。帮众们本来对这个来历不明、而且还一副书生弱鸡样的军师没什么好感,但当大家见识了宋师道的酒量以后,气氛就热络了起来。和这些水贼出身的帮众们拼拼酒、讲讲荤段子,宋师道完全收敛了他世家贵公子的气质,很轻易地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并把所有来灌他酒的人都拼得醉倒在地呼呼不起——直看得寇仲、徐子陵和高占道一愣一愣的……话说高占道一直觉得这位新任军师很不简单,但既然他们的帮主老大都没说什么,他自然也就装作不知道了。 待得该倒下的人都倒得差不多了,寇仲就宣布了散席。宋师道步伐迟滞、摇摇晃晃地起身告了辞,便往外面走去。寇仲和徐子陵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路,宋师道权当没发现,连头也不回一次,好似真的醉了一般。直至宋师道拐弯进了客院,徐子陵才拿手肘撞了撞寇仲,挤眉弄眼地说:“还不快跟过去?” “跟过去干嘛?”寇仲奇道:“我们的房间在这一边。” 少阀主只听到这里,就脚步不停地走进了房间里,显然他并没有醉。不过宋师道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啊:现在好像是他要和仲少爷谈恋爱吧,结果闹了半天,仲少爷却还是要和陵少爷一起睡……这怎么想都有些坑爹吧?! 不过宋师道也明白,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恐怕寇仲都会信任徐子陵多过信他的吧……谁让他们俩才是双龙、是青梅竹马的“官配”呢。再想想寇仲今天对他的态度转变,宋师道着实有些郁闷了:诚然他更欣赏有能力有心计的强者没错,但从前的那个遇上什么好东西都念着他的小仲是不是就不在了呢? 心里不是滋味,陡然间便生出了几分惆怅,但宋师道也只是笑叹了一声: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呢?做人还是不能太贪心的。 而另一边厢,徐子陵一脸嫌弃地说:“你不是吧仲少爷,都是有了家室的人了,还要和我挤一张床?!” “什么家室,你别胡说啊,”寇仲稍有些脸热,尴尬地说:“我们只是约定好相处一段时间试试看,乃是无比纯洁的帮主和军师的关系……” “如果不是对你有意思,他什么身份,会放着挥挥手就有几十万小弟鞍前马后的大家业不去打理,倒跑来做你的军师?”徐子陵“嘿嘿”了两声,暧昧地说:“方才看他似乎有些醉哩,仲少爷怎么不晓得把握这样难得的天赐良机呢?” “怎么可能,我们都还没醉,以他的内力修为又怎会醉呢?”寇仲顿了顿,蓦地有些颓然,拖着脚步走往他们的房间,直到推开门走了进去,才苦笑道:“他这么做都是为了宋阀的争霸计划,你以为会是为了我吗?” 徐子陵跟在后面,见寇仲肃立于黑漆漆的房间中央,也不点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萧瑟,忙走前几步搭在寇仲肩上,问:“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是弄得我一头雾水了,快给我从实招来哈!” 轻轻叹了一声后,寇仲便把他和宋师道之前“谈情说爱”的内容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虽然他心里也有些别扭,但一来寇仲基本上没有隐瞒过徐子陵什么事,二来仲少爷也觉得他确实需要和好兄弟倾诉一番…… “这……仲少啊,如果我实话实说,你可不许朝我发火哈。” 寇仲皱起眉头给了徐子陵一拳,哼道:“你对着我还敢不说实话?有话快说,别婆婆妈妈的!” 徐子陵无奈笑道:“让我说啊,你们两个人根本就不像是在谈情说爱好不!”说到这里,徐子陵实在忍不住了,捧腹笑了几声后,才在寇仲亮得想要杀人的目光中继续说了下去:“哈,宋二哥最担心的问题居然是怕你会三心二意,而你最不乐意的则是成为他的附庸、甚至在将来被整个宋阀所排斥,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不得不说徐子陵确实拥有一针见血的观察力,寇仲再将他们白天的对话在脑海里嚼了一遍,终于只能点头承认了徐子陵那精辟的总结。 徐子陵耸了耸肩,又叹又笑道:“之前宋二哥对你的印象总还停留在那个口花花的小混混上,所以即使他对你有好感,也不敢付出太多真心,只怕你将来会见色起意、始乱终弃……”他按住寇仲不让对方接话,径自说了下去:“其实我感到很奇怪,以宋二哥的身份和他果决的性格来说,何至于此呢?不过仔细想想呢,我又有些懂了,这只能说明他是一个对待感情很认真的人,一旦投入进去可能会奋不顾身,也许宋二哥也隐隐明白他自己的这种特质,所以他才不敢轻易动情,怕一个不慎、感情失败,终会造成无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寇仲听得眼睛一亮,既欣喜又纠结地说:“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他确实是很认真地想要和我开始一段感情,但是……唉,可能真是我自作孽哩,最早我们还在破石屋的时候,我曾经毫无顾忌地和他开玩笑,说什么抱女人摸女人偷看洗澡的事……结果就给他留下了一个花心风流的坏印象,令他不敢对我敞开真心,这可真教我既无奈又无力,简直恨不能回到过去抽自己几个大嘴刮呢!” 徐子陵翻了个白眼,唾弃道:“我真服了你哩,仲少,过去的事也就算了,以后再慢慢证明你的心意就是了,可你干嘛还要对宋二哥说那些试探的话,甚至连请他离开那样的威胁都说得出口?就算你想要扭转你在他心里的形象,也不能直接就从花心小混混跨越到霸气无情的枭雄吧,简直就是走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那些确实是我的心里话啊……”寇仲硬气地说着,却在徐子陵鄙视的眼光中软了下来,讷讷道:“咳,一部分的心里话……我确实想做一番大事,更不想让他看低我,当然宋阀的计划我也是想知道的,还想知道他……” “想知道他究竟把你看得有多重,是吧?”徐子陵嗤笑道:“我看你简直就是在自讨苦吃,偏偏还要死撑着摆出一副‘天老大你老二’的样子来,说到底都是你的自卑心在作祟!还说什么‘事业和感情是两码事’,这不是作茧自缚么?”没有人能比徐子陵更了解寇仲的那种既骄傲又自卑的矛盾了,更惨的是,寇仲在对待外人的时候确实是越来越有威势了,然而一旦面对宋师道,寇仲就好似又变回原来的那个春心萌动的少年了:不是手足无措,就是尽出昏招。 寇仲勉强地咧了咧嘴,说:“我当时的意思是不想躲在宋阀这颗大树下,就算双龙帮再烂,那也是我自己的心血……这不是正好表现了我的担当?不过貌似让他生了点儿误会哩。” “呿,”徐子陵重重地锤了寇仲一下,说:“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宋二哥肯定会认为你野心勃勃!” “我本来就很有野心的,”寇仲反驳道:“迟早打下半壁江山来……” “得了吧,打下半壁江山来做聘礼嘛?!”徐子陵哼笑道:“就你这副没底气的样子,我实在不能不怀疑即使你真有了半壁江山,也会统统变成你的嫁妆……”他这调侃的话还没说完,寇仲已嗷嗷叫着扑了上来、挥拳就揍,徐子陵毫不示弱地反击回去——嘿,寇仲不拿刀的话,拼拳头是绝对拼不过他徐子陵的! “不打了不打了,肚子里的酒肉都快给你揍出来了!”才打了一阵子,寇仲就连连喊停,翻了个身平躺在床,向他的“感情顾问”兼好兄弟询问道:“那你说我之后应该怎么办呢?似乎应该把握这个机会向他展开追求,还要守身如玉、展现我的男人魅力……” “停停停!”徐子陵几乎给他气乐了:“寇大爷你的脑袋里是长满了杂草吧?!你当他是那些帮众小弟啊、还是漂亮妞儿?赶紧收起你的那些威严和霸气吧,你一见到他,骨子里就会变成一只温顺小猫,硬要装成猛虎的话,你不觉得别扭吗?” “去死!”寇仲踹了徐子陵一脚,说:“大爷我本来就很霸气,那就是本色出演,一点都不别扭!”说着他沾沾自喜道:“而且你不懂,我已经发现了,当我在他面前展现出野心和霸气的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就会变得非常亮……肯定是被我散发出的男性魅力所吸引了,我一定要继续保持下去,从此彻底地扭转我在他心里的小屁孩形象!” “……”徐子陵似乎预见了他这脑袋里缺了跟弦的好兄弟那黯淡无光的情路,扶额无语,倒头就睡。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双龙帮也开始进入了蓬勃发展的时期,全帮上下都是干劲十足,除了寇帮主与军师之间的古怪氛围,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不过无论是凭空多了一个双龙帮,还是双龙帮里凭空多了一个军师,都没能给水深不可测的江湖带起半点儿波澜——当然,这种状况很快就被打破了。 东海边势力最大的三大帮派中,除了宋阀所掌控的那一个,剩下的海沙帮以及巨鲲帮都和双龙有过节,当然不能容忍在他们的卧榻之侧多了这么个双龙帮了,于是麻烦自然就上门了——哦不,似乎不是麻烦,而是老天爷送给双龙获得帮众忠心以及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当海沙帮气势汹汹地来袭时,双龙帮的帮众们险些快给吓破了胆,却没想到他们的两位帮主大展神威,以不可思议的隐蔽方式从水中潜至对方主舰,杀了好些海沙帮的中高层不说,更将海沙帮的龙头老大韩盖天给打成了重伤、落荒而逃。而海沙帮的精锐战舰本是想击烂双龙帮仅有的几艘船的,结果反倒被他们的军师以示弱的方式引到陷阱中泼菜油烧掉了。 经此大胜后,趁着帮众们对帮主佩服万分之际,寇仲和宋师道将“各自发展”的任务分配了下去,更约定好了联络暗记——就此,才成立没多久的双龙帮化整为零,帮众们大多回了老家开店或是做地头蛇,开始暗中壮大双龙帮。宋师道专门安排了几个机灵的帮众到洛阳去“潜伏”,但具体原因他却没告诉寇仲:谁让这家伙最近总是在他面前装相,弄得少阀主也颇为不爽,不给对方添点儿堵、宋师道都会觉得对不起他自己了。 而事实上寇仲远比宋师道郁闷得多——“怎么办啊陵少,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现在他经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和我谈完帮务甩手就走,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才好了。” 徐子陵对此只能狂翻白眼,说:“你就不能随意自然一点儿吗……我的寇大爷!你整天绷着个脸,就连帮众都以为你对军师不满了,你让他怎么想?” “你说得简单,我如果嬉皮笑脸,他就会揉我的头、把我当成小孩子哄;等我严肃起来,又很不对劲……”寇仲苦恼道:“我真是没办法了,如果他是个漂亮妞儿就简单多了,直接调情就是哩!” “那你就和他调情好啦,笨蛋!”晕啊,仲少爷难道是玩帮主和军师的游戏玩上瘾了?越来越公事公办……搞什么东西啊! “滚!”调情什么的,他根本就开不了口啊。 幸而这种纠结的状况并没持续多久,否则宋师道和寇仲这两个恋爱菜鸟恐怕真的要在“磨合期”分手了……话说双龙帮的人马各自乘船离开,宋师道、寇仲和徐子陵则是直接去了荥阳。 因为双龙之前基本把海沙帮给打散了,两人的声名更上层楼,却也彻底成了宇文阀的眼中钉肉中刺。但现如今北方三阀都陷入了东溟派账册带来的麻烦之中,李阀的交易记录被捅到了杨广眼前,杨广大怒之下命令李渊父子滚到他跟前伏罪,李渊父子当然不可能去送死,只能顶着叛逆的罪名匆匆谋反;独孤阀本来就和李阀有姻亲关系,自然受到牵连,宇文阀更是借机大力打压老对手独孤阀,两阀在杨广跟前闹得不可开交,以致杨广特派独孤阀出兵太原对付李阀“以证清白”……三阀闹成了这样,瓦岗军的李密倒是乘机夺取了荥阳和兴洛仓这两个重要的粮仓,等于是抄了杨广的后路,自然令得李密声名大振。 但事实上,瓦岗军的老大本来是翟让,李密此时已暗中软禁了翟让,还对外宣称他们的龙头老大翟让“抱恙在身”,只能由他李密来代掌瓦岗军政大权——这样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利用?无论是宋阀还是双龙都有必要插一脚的,毕竟若真的让李密坐大,对于仍旧著力于一统南方的宋阀来说绝不是件好事。 在他们三人偷偷到达荥阳的当夜,寇仲就按捺不住地潜进瓦岗军的龙头府里去了,徐子陵在府外接应,宋师道则负责退路——他们准备“捞一把就跑路”,既给李密添乱,也顺便给双龙增添“辉煌战绩”。 龙头府很大,寇仲干脆就去到了最大的几间房舍处——那里肯定住着重要人物。施展着鸟渡术轻巧腾跃,寇仲才伏至一间大屋的屋顶,对面那一间亮着灯的房间正巧就暗了下来,随即一个妙曼美人袅袅而出:正是之前想杀双龙的那个“俏军师”沈落雁。 寇仲眼睛一转,等沈落雁稍走远了些,他就潜入了她的闺房——作为李密最倚重的军师,沈落雁的屋里肯定有好东西。果不其然,书桌上摆了一本名册,寇仲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稍稍看了两眼,就惊喜地发现这名册竟是瓦岗军在各地暗线的详细记录:若想对付瓦岗军,这名册简直就是利器! 寇仲毫不犹豫地把名册揣进怀里,随即离开沈落雁的闺房、在屋顶上飞跃,他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龙头府,好去和他的军师商量一下这名册的妙用呢,龙头府中忽然喊声震天——无数守卫如潮水般涌出,大喊着诸如“抓刺客”、“沈军师遇刺了”、“不能让一只苍蝇飞出龙头府”之类的话…… 真是霉运当头——寇仲暗暗啐了一口,居然这么巧,正好刺客也是今天来,白白连累了他寇大爷! 眼看着守卫们就要搜到他这边来了,寇仲只能一个翻身就闯入了一扇临湖的窗户之中:据他观察,这里应该是女眷的住处,他只要制住屋主,应该就能暂且避避风头,然后再想办法脱身。 孰料寇仲才刚欺身进入窗户,双脚尚未落地,一缕指风就从侧面袭来,直点向他右侧腰眼处——寇仲微微一惊,于空中折转身体避过袭击,堪堪脚尖触地;然而就在那时,寇仲只觉得他的左脚踝一紧,竟是给一根索链缠了个结实;他连忙弹起身来,却忽有一股劲气从缠住他左足的索子透体而入,刹那间走遍全身经脉,寇仲的身体剧烈颤动了一下,登时手脚酸麻,跌坐在地! 这一番连续的动作,足可见屋中人的应对能力不凡,即使对方拼武功不一定能胜过寇仲,但凭着守在窗边的先机,却能叫仲少爷吃瘪……但寇仲岂会那么容易被制住?他体内的长生诀真气游转一周,立时化掉了侵入他经脉的劲气,寇仲正准备要狠狠反击,却又险险地停住了手,和同样停下手的对方大眼瞪小眼:这个漂亮妞儿不就是—— 寇仲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就被双眼陡然变成桃心的宋玉致惊喜地抢了先:“哎?大嫂,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34章 刺杀 宋玉致这句话的威力可比之前的劲气侵入经脉要大得多了,以致于寇仲再度浑身僵硬,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四目相对,一时间寇仲只觉得头脑发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宋玉致却是没怎么太在意,她一边解下缠绕在寇仲足上的索链,一边笑嘻嘻地说:“哥有没有和你提过我?嘿,我猜肯定没有,他向来都是重色轻妹的啦,我叫做宋玉致,大嫂你可以喊我三妹……话说你在这里,哥是不是也在附近?他不会是来监督我有没有好好办事的吧,哼,真是过分啊,就知道剥削他的亲妹子!” 寇仲的脸色有些发青,他努力定了定神,正准备十分诚恳地和这个自来熟的三妹好好讨论一下关于“大嫂”这个称呼的重大问题,门外却忽然传来杂乱匆忙的步伐声,宋玉致立时收敛了笑容,拽着寇仲起身,又把他硬塞到床底下,再对他做了个“嘘”的口型,就镇定自若地出门交涉去了。 随后,那些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宋小姐,之前有刺客闯入龙头府,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受惊?”“有劳管家关心,我这边一切安好,落雁姐呢?刺客是冲着谁来的?”“一切还有待调查,我们就不打扰宋小姐了……”“嗯,我什么时候可以见落雁姐?抓住刺客后也请给我个交代吧。”“宋小姐请放心,交代一定会有,龙头府绝对会保证各位贵客的安全……” 寇仲的脑海里还回荡着宋玉致的那声“大嫂”呢,以致他险些被一肚子的问题给憋死,真恨不能冲出去将那些讨人厌的啰嗦搜查者们给统统杀光……他本想深吸几口气、平复一下心情之后再来静待宋玉致打发掉那些闲杂人等,却不料这床底下积了不少灰,仲少爷一口气吸进去,顿时想咳又不能,憋得连泪花都快冒出来了,所以他这回是真的把李密给恨上了! 直到宋玉致打发走龙头府来人、回转房内又拴好了门之后,这才把一脸菜色的仲少爷从床底下“请”了出来,轻声说道:“大嫂你难道就是刺客吗?今夜龙头府肯定会风声鹤唳,等到明天我再想办法把你送出去吧……”说着她狡黠一笑,道:“我哥是不是在外面接应?那就让他干等着好了,哈,真想看他团团转心急如焚的样子呢!” 寇仲抽了抽嘴角,无奈笑道:“我不是刺客,只是过来龙头府随便探探而已,谁知正巧有刺客进府,我就被连累了。”说着他不等宋玉致回应,连忙问出了他最想弄清楚的那个重要问题:“对了,宋小姐你为什么要喊我作……大嫂?!”这称呼带来的胃疼感觉,仲少爷真是难以形容啊。 宋玉致眨了眨眼,看着寇仲纠结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上次去听箫的时候我们不是打了个照面么,后来我问我哥你是谁,他告诉我说你是他的心上人……那你不就是我的大嫂咯。” 胃疼的感觉顿时变成了大脑充血,顺带着脸也红了起来,寇仲既惊又喜问:“他真的这么说?!” “那是当然啦,”宋玉致伸出纤纤玉手,一掌拍在寇仲的肩上,爽朗笑道:“我很看好你哟大嫂,我是肯定会站在你们这边的……”说着她顿了顿,又轻叹道:“不过你想得到我阿爹阿娘阿姐还有阿叔他们的认可,那就真是有些麻烦了。” 寇仲微微苦笑道:“我哪里想得到那么远……”先搞定那位少阀主才是当务之急啊,寇仲在心里暗暗想到:他最近似乎做了一些蠢事,反倒是弄巧成拙了——虽然寇仲也搞不清楚心上人之间该如何相处,但像他和宋师道那样的情况明显就是出了大问题,唉。 不过,瞅了瞅眼前这个挂着一脸灿烂热情且“好客”笑容的妞儿……这可不就是老天送给他仲少爷的绝佳套话机会么?! 于是乎,寇仲和宋玉致简直就是一拍即合:寇仲想从宋玉致口中套出她哥的旧事和喜好,毕竟确如宋师道所说,寇仲对他的心上人实在是了解得太少了,再不多下点儿功夫的话,怎么能让少阀主相信他仲少爷真的不是“见色起意、一时兴起”呢?至于极其富有好奇心的宋玉致,她自然是兴致勃勃地打探起了她的哥哥和大嫂的相处情况——是以当这一夜过去,他们这对姑嫂之间终于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那根本就是相逢恨晚啊。 ——“我哥这个人呢,心肠确实很硬,但他其实特别吃‘真心换真情’的那一套啦,一旦打动他,就会被护短到底,一辈子都不用愁!”寇仲默默总结:看来要换用柔情攻势,强硬态度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我哥超级聪明,千万不要企图骗他,我从小到大就没成功过一次……而且每回被他察觉到我在耍小心眼,他就会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让我背后隐隐生凉,比他直接对我发火还要可怕。”寇仲苦笑总结:这种感受他最近经常体会,确实很糟糕。 ——“我哥既然会对我坦诚他和你的关系,就说明他已经开始打算让宋阀接纳你啦,这就是未雨绸缪……唉,我哥真是个体贴的好男人,如果他不是我亲哥的话,我都想要嫁给他啦!”寇仲坚定总结:像宋二哥这么好的人果断要独占,亲妹子就勉强算了,其他女人那是想都不要想了,他仲少爷一定会把所有威胁统统掐灭的! 寇仲和宋玉致聊天聊了大半夜,那是越聊越兴起,及至天边微微泛起亮色,两人都是精神抖擞的。宋玉致长呼了一口气,满眼佩服地看着寇仲,说:“大嫂你从完全不会武功臻至如今这个水平竟然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真是太厉害了……哈,只要你能依照这样的速度继续进步,我相信最多再过个两三年,你就绝对能抗住阿爹的怒火、把我哥给抢走的!” 寇仲无奈地笑笑说:“那就承你吉言了。”经过这一夜的相处,寇仲已经默许宋玉致喊他大嫂了……没办法啊,无论仲少爷怎么暗示明示,人家妹子就是不乐意改口,他又不能施展暴力逼迫的手段,便只能随她去了——况且听习惯了嘛,寇仲就觉得这称呼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让他生出了些许“被承认”的欢喜感,更令他对于将来需要征服宋阀上下的重任更有信心了。 迄今为止,除了宋师道以外,寇仲已见过了宋鲁和宋玉致这两个宋家的重要成员,这彻底让寇仲觉得宋阀的人都是很好相处的,各个既爽朗又可亲,半点不摆高门大阀的架子,越发加深了他对宋阀的好感。 晨曦刚至,宋玉致带来的侍从们便传来了最新消息——龙头府已经解禁。对此,寇仲有些惊奇,道:“这么快就解禁了,要么是抓住了刺客,要么就是……” “要么就是他们已经确定了刺客的身份,让李密明白封闭龙头府毫无意义。”宋玉致眼睛一亮,说:“能在龙头府里来去自如的刺客,我猜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影子刺客’杨虚彦!” 显然寇仲对杨虚彦这个名字算不上熟悉,宋玉致察觉到这一点,便叉着腰,傲然显摆道:“‘影子刺客’杨虚彦、‘多情公子’侯希白以及最近在到处挑战老一辈高手的跋锋寒,乃是除了四阀子弟外实力最高、名声最盛的青年高手,各个都是潜力无穷……”说到这里,宋玉致顿了顿,见寇仲并没什么不服气的表现,只是含笑看着她,不禁有点儿“一拳打到空处”的无力感,瘪嘴道:“当然啦,最近大嫂你和徐子陵的风头也很盛,已经有不少人把你们俩和他们三人相提并论了。” 寇仲对此不置可否,只哼笑道:“三妹你忽然摆出这么一副兴奋的表情,难道是对那个刺客有些特殊兴趣?”仲少爷几乎给宋玉致打趣了一整夜,他怎么可能不抓紧机会反击呢,虽然对女孩子开这样的玩笑略有不妥,但以寇仲和宋玉致近乎“闺中密友”的关系来说,那可就不算什么了……之前宋玉致“逼问”仲少爷的某些问题可比这个要豪放多了呢。 宋玉致琼鼻微皱,轻哼道:“怎么可能,本小姐才看不上那种遮遮掩掩的家伙呢。况且杨虚彦不仅是帮昏君做事的皇族刺客,按我哥的调查,他更与李阀大有牵扯,根本就是我们宋阀的敌人。”说着她瞪了寇仲一眼,威胁道:“如果你再敢胡乱造谣,我就跟我哥说……你来龙头府就是为了私会沈落雁!” “这可真是滔天奇冤啊……”寇仲完全拿宋玉致没办法,只得讪笑着转移话题,问道:“既然杨虚彦是宋阀的敌人,你们为什么不干脆除掉他呢?”虽然是为了转移宋玉致的注意力,但寇仲也确实对杨虚彦生出了几分好奇之意,因为他隐隐有种感觉,他怕是很快就会和杨虚彦对上……没办法,谁让宋阀的敌人就是他仲少爷的敌人呢。 “你说得简单,”宋玉致撇嘴道:“杨虚彦可是个精通暗杀的宗师级高手,最擅长偷袭隐匿了,就算是和他同级的高手也很难对付他……我们宋阀里的宗师级高手虽有不少,但他们不是身负重任,就是身份贵重,哪可能费心费力去追杀一个刺客呢?更何况杨虚彦的背后也不是没有靠山……哎呀好啦,不多说了,大嫂你赶紧趁这个机会离开龙头府吧,我去找李密探探消息,看看昨夜究竟是谁中招了。”说着她又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说不定就是沈落雁哟,大嫂你担不担心啊?” 寇仲想起昨夜他潜进宋玉致房间之前确实是听到了“沈军师遇刺”的喊声,颇为幸灾乐祸地说:“我管她去死!”说罢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宋玉致的脑袋,然后就游鱼一般地溜出了窗外,一去不回头,徒留宋玉致咬牙切齿、愤愤不已:“一个两个都爱弄乱我的头发,真是太讨厌了!”嘟囔了一会儿,宋玉致撇了撇嘴,又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果然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寇仲心情很不错地飞檐走壁,翻过龙头府的后墙,在巷子里疾驰着——这一夜他的收获当真不小,怀里的那本瓦岗军细作名册就不提了,和宋玉致的一番交流让他明白过来以后该怎么去和宋师道相处,那才是真正的大收获啊……仲少爷志得意满,转过拐角,又想到徐子陵应该就在下一个拐角处接应他,寇仲的心情更为放松,决定待会儿就要和好兄弟分享他的“情路进展”—— 孰料就在寇仲心神最为放松的一刻,异变突起! 一道黑影贴着墙壁掠出,身形仿若壁虎——寇仲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没见识的小人物了,刹那间他就知道这敌人有多可怕! 一点剑芒,正在寇仲的眼前扩大;无坚不摧的剑气侵袭而来,使他呼吸顿止,全身有若刀割……眨眼间,寇仲已拔刀抵挡,同时瞪目往敌人瞧去:可他竟然只能看到一个黑影子,莫说对方五官了,就连高矮胖瘦也无可捉摸! 寇仲的心沉了下去,头脑却越发冷静:他执刀准确地封挡住敌人的攻势,寇仲本打算在接住这一剑的下一个刹那就拼命反击,却不料对方的长剑忽生变化,以致寇仲的这一刀竟击在了空处——那种用错了力道、有力无从施展,对敌计划更被完全打乱的感觉,令寇仲难受得差点吐血。 眼前顿时人影全无,幸好寇仲因长生诀而拥有的灵敏感知清晰地告诉他:对方正以奇异莫测的步法,来到了他左侧目光难及的死角位置。最奇怪是寇仲的眼前仍有点点剑芒不断炫闪,使他睁目如盲,只能纯凭感觉作出反应。 一道尖细的剑气从侧面袭来,寇仲想也不想地收刀扭身,以迅猛狠辣的刀式侧劈了下去。然而当他扭头之时,只瞥见人影一闪,寇仲的刀就二度劈空了。 但寇仲这回早有所料,他趁着劲未用足之时立即变招,弹身而起,就要逃走——寇仲从云玉真处学来的鸟渡术乃是一门极其了得的绝学轻功,再配上生生不息的长生诀内劲,或许能令他成功保命脱身。 对方察觉到寇仲的退意,剑芒剧烈而起,令得寇仲的眼前尽是呼啸的剑影芒光从四面八方朝他袭去,虚实难测。但寇仲却能感知到对方就在他的正前方,而要命的一剑正朝他的胸口刺来,迅如闪电! 寇仲轮刀而刺、绞击在对方刺来的剑上,打算以长生诀的内劲阻一阻对方的攻势,好教他顺利退走——谁知道寇仲贯注在刀身上的真气在刀剑相交的一刹那间,立时就被敌剑给吸干了,紧接着敌剑还生出了一股粘贴之力,教他连刀都无法抽回。寇仲临危不乱,正要弃刀退逃,对方的长剑却似毒蛇般附刀而上,刺入了他的胸口。 当听到打斗声连忙赶来的徐子陵转过拐角时,就看到他的好兄弟寇仲身处半空中被利剑刺中,带着一蓬鲜血往地上坠去。尚有一道黑影迅如鬼魅的追掠过去,对着寇仲单掌凌空虚劈,显然想要置他于死地。 徐子陵似乎应该目眦欲裂,但他没有,他顿时就进入了“井中月”的空明境界,一边将手中的刀奋力投掷过去,一边揉身而上,以搏命的姿态扑向敌人——幸好他虽然已经不怎么用刀了,此番还是带上了佩刀以备不时之需,这急射而去的刀及时救了寇仲一命,再下一刻,当寇仲坠落在地的时候,徐子陵就已经赶到了。 但是,寇仲已经输给了这个可怕的敌人,难道徐子陵就能赢吗?显然不能,这只会让他们死在一起!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寇仲运起内力大喊了一声“龙头府的刺客在此”—— 这个巷子距离龙头府不过只有两道墙壁之隔,无论这人是否正是“影子刺客”杨虚彦,龙头府的高手和守卫们都会很快赶过来,如果这人硬要先取了寇仲和徐子陵的性命,那他很可能就无法在龙头府的高手们赶来之前离去了……寇仲只能赌这人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否则他们两兄弟的小命可就真的要玩完了:他绝对不甘心啊! 几招之内,徐子陵就被敌人一掌拂中,他趁机倒地一滚、就来到了寇仲身边,徐子陵动作连贯地抱住寇仲又滚了一圈以躲开敌人的连环掌,而后就毫无停顿地腾空而起…… 那个可怕敌人正待要继续追击双龙,四周却响起了衣袂破空之声,他的脚步微停了一瞬后,终于还是朝另一个方向飞身离去了。 自方才强运内力大喊一声后,寇仲就已昏了过去,此时徐子陵抱着寇仲疾奔狂赶,而他在这赶路过程中的半刻时间里,始终牙关紧咬、脸硬得好像石块,直到跃进一处民房后,徐子陵才初觉手脚发软、冷汗直流,喊了一声“宋二哥”之后,他几乎要站立不稳地跪在地上。 宋师道循声而来,看到这一幕,勃然变色,忙迎上去将寇仲接过手来快步走进屋里,将人放至床上,一把撕开寇仲的外衣,入目赫然便是被利剑刺穿、复又浸染了鲜血的名册——事实上,若非给这名册挡下了那一剑的劲气锋锐,剑伤又偏离了心脏,只怕寇仲早已一命呜呼了。 宋师道把名册放到一旁,又撕开了寇仲的里衣,细心检视下,发觉伤口已然粘合了起来,再没有渗出鲜血。心里蓦地一松,宋师道握住寇仲的手,将内力源源不绝地渡了过去,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寇仲终于呼出了一口气,慢慢地醒转了过来。 迷蒙了片刻,寇仲的目光才聚焦到坐在床边的宋师道脸上,顿了顿,忽然开口说:“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下来?” 宋师道本打算温情抚慰受了伤的仲少爷,借机解决掉最近这段时间里他们俩之间的别扭,却不料陡然听得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眨了眨眼,奇道:“为什么?”他虽然这样问了,却也依言摘掉了面具,在这种时候,显然不该继续赌气了。 寇仲慢吞吞地说:“因为……如果下一刻就要死了,这一刻我想看着你。” 第35章 交心 他们只不过是分开了一个晚上而已,宋师道完全没料到寇仲说话的风格竟会变化这么大,当真令他有些哭笑不得。 瞅着虽是脸色苍白,但气息平顺绵长、显然没什么大碍的寇仲,宋师道忍不住伸出手去拍了拍对方的头,说:“此番你虽然伤得不轻,却还不至于要了你的小命去,加之你还有长生诀真气护体,哪里会到生死诀别的地步……”这么说着,他越想越乐,不禁失笑出声,道:“我的仲少爷,你的霸气和威严跑到哪里去了?” 这些日子里宋师道总是喊寇仲作“帮主”,这下子终于唤回亲昵的仲少爷,聪明如寇仲又怎会分辨不出这其中的区别和深意呢?这似乎到了他打蛇随棍上、撒娇耍赖的好时机呢…… 然而当寇仲深吸了一口气,伤口处却陡然传来一阵交织着酸麻的疼痛感,这种感觉与他的心情何其相似,以至于令寇仲还来不及深想、就把心里的话给和盘托出了:“你到底喜欢怎样的我?最近我是做多错多,明明是想讨好你的,却总是弄巧成拙……”说到这里,寇仲猛然停住,面上的表情更为忐忑了。 看着这样的寇仲,宋师道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久违了的、好似求爱抚的小动物一般可爱的少年,心里一动,少阀主的手掌便从寇仲的绒绒发顶顺势往下、轻轻地描摹着他那生得极其完美的五官,浅浅地叹道:“小仲,你长大了……”从一个活泼的少年变成了英挺的青年,时间不知不觉地就溜走了……咳,怎么忽然就玩起煽情了。 叹息消散于喉间,宋师道堪堪停住了话语,使得寇仲也不禁屏住了呼吸、等待后续,如此静静地过了好一会儿,少阀主才挑眉轻笑了一声,蓦地凑近寇仲的耳边,用低而暧昧的声音说道:“在我面前,你只需去做最真实的自己,就足够让我喜爱了……” 温热的气息细细密密地撒在耳侧,直教寇仲脸红心跳了起来。略带着些不自在,他微微侧了侧头,说:“喂,宋二哥你该不会是在调戏我吧?!”仲少爷再装不下去,直接就原形毕露了。 宋师道呆了一瞬,暗道这小子是真的不懂情趣啊、还是在掩饰他的羞窘之意?脑海中灵光一现,少阀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倾身凑上前去就吻住了寇仲的唇——不是说他调戏人?那他就来一次真调戏! 那一瞬间,时光仿佛静止,两人四目相对,两颗心腾腾地跳动着,宋师道真心觉得寇仲这时的表情……呆爆了,哈! 伸出舌尖探入对方的牙关,宋师道正准备再接再厉、让犹是童子鸡的仲少爷感受一下他高超的吻技,孰料就在这时,一直被忽略、从头看戏到尾的徐子陵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以至于仲少爷下意识地一咬——“嘶!”宋师道捂着嘴,无比郁闷地直起身子来,目光移向面色多姿多彩的徐子陵,略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陵少爷你也未免太煞风景了……” 徐子陵呲了呲牙,斥道:“分明是你们两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伤风败俗……咳!”这么说着,他自己也觉得尴尬,却不好表露,只能哼哼唧唧地说:“我刚才也有被掌风扫到,直到现在整个后背还火辣辣的疼着呢,快把伤药给我,然后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宋师道郁闷而无奈地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抛了过去,徐子陵一把接住后,就逃也似地冲出了房间——好兄弟可真是难当啊,寇仲情路坎坷的时候需要他来安抚鼓励、出谋划策;现在终于柔情蜜意了,倒嫌他徐子陵碍事了……真是的,陵少爷忽然之间就觉得牙疼了,肯定是酸的! 事实上,寇仲确实觉得陵少爷太碍事了,刚刚分明是他仲少爷于感情一道上的重大突破,结果就这样被搅合了……眼巴巴地望向依旧捂着嘴的宋师道,寇仲期待地说:“不如我们继续吧?” 宋师道不禁感慨于仲少爷的厚脸皮,哼笑道:“我现在也变成伤员了,还是好好养伤吧,如此牙尖嘴利的仲少爷,真教我有些吃不消。”要不是他反应快,舌头都要缺半截了。 寇仲讪讪笑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不然下次换你来咬我?” 咬什么的……少阀主不可避免地想歪了,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背,笑道:“我知道你惯爱咬人了,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你就咬过我一次了。” 想起当初在船上的点滴,寇仲微微红了脸,怎么想都有种被“秋后算账”的感觉,不禁忿忿道:“那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都行?”宋师道不动声色地反问。 “当然。”寇仲脱口而出。 宋师道略带深意地看着寇仲,轻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不许反悔。” 寇仲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他正想提问,宋师道却已及时转换了话题,说:“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给我详细说说。”他把寇仲往床里面推了推,便枕着手臂半躺了下去,再一把将寇仲捞进怀里抱着,动作流畅得……令人发指。 话说,在昨夜之前他们俩还连手都没牵过,今天就又亲又抱的,这进展快得、几乎可以用“骇人听闻”四个字来形容了:不过无论是宋师道还是寇仲,脸皮都实在不薄,少阀主觉得他们这样很正常,毕竟是在谈恋爱嘛,之前那样才是不正常的吧;至于寇仲,他喜滋滋地靠在心上人怀里,心底里既感谢宋玉致,也有那么一点点感谢杨虚彦,至于陵少爷……这似乎不关他什么事吧。 “昨天夜里,我最大的收获当然是……咳,沈落雁的那本名册了,”寇仲这样说着,不免就有些心虚,最大的收获当然是和妹子的友好夜谈啊——他瞥见宋师道顺势拿起了那本破洞染血的名册,心虚感更重了,只能蔫蔫地说:“不过现在这收获已报废了一大半哩,你还能看清楚上面的字吗?” 宋师道用下巴蹭了蹭寇仲的发顶,叹息道:“全靠这名册救了你的命,这就是最大的收获了,至于里面的内容,已完全不重要了。”看着名册上的血迹,饶是见惯杀戮的宋师道也觉得刺目惊心,因为这是寇仲的血,他当然无法似等闲般淡然视之。 寇仲心里一暖,实在没法不坦白:“其实我昨夜遇到三妹了……” “噢,”宋师道顿了顿,才乍然明白过来寇仲的这个“三妹”是指宋玉致,便说:“也对,早前我让玉致代表宋阀与瓦岗军联系,如今她身处龙头府也不足为奇。”说到这里,他忽然问:“小仲和玉致相处得不错?”三妹都喊上了,要不要这么亲密啊。 “嗯,”寇仲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三妹人很好啊。” 宋师道捏着寇仲的下巴,将他的头扭过来与之对视,似笑非笑地说:“你绝对不许打我亲妹子的主意,明白不?” 寇仲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少阀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暴躁道:“我怎么可能打三妹的主意,她喊我作大嫂的好不?!你……你怎么会这样想我?真是气死我了……” 宋师道一边紧紧地抱住寇仲不让他乱动,一边安抚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挣扎了,小心把伤口弄裂了。” 寇仲虽然停下不动了,但显然还没平息怒气,他半垂着头、呼吸急促,连语调都有些颤抖,说:“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就因为从前我和你开的那些玩笑,你就……就始终不肯相信我?上次你和我约法三章,我也保证过从今以后都一心一意,我寇仲说过的话向来算数,但你还是不信……” “是我对不起你,”宋师道果断认错,诚恳地说:“你并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对你有偏见,既然我们在一起了,就应该彼此信任。”自从他出现在扬州,寇仲就已经开始改变了,从前宋师道认为寇仲颗花心萝卜也就罢了,毕竟拈花惹草那确实是仲少爷的“本性”嘛。 但如今他们已经决定要认真地在一起了,宋师道如果再继续对寇仲抱有偏见,那就太不应该了——少阀主暗暗反思着:这次借着宋玉致的事把话说清楚也好,以后除非是捉奸在床,否则他都不会怀疑寇仲了。 寇仲哼了一声表示接受道歉,又说:“明明我才应该怀疑吧,之前的傅君婥和商秀珣,你对她们真的没意思?” “哈,那仲少爷你对云玉真、沈落雁还有李秀宁有意思么?这样数一数,你的红颜知己们可比我要质高量足得多了。” “……要怪也只能怪这世上的美女太多了,但偏偏我一个都看不上,就看上了一个男人!” “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宋师道忍俊不禁地说:“承蒙仲少爷看得起,我又岂敢不珍惜这福分呢?”说着他亲了亲寇仲的脸颊,笑道:“不如睡一会儿?受了伤还这么精神,仲少爷真是厉害。” 寇仲顿觉脸上微微发热,正要点头答应,却是忽有敲门声响起,只听得徐子陵在门外故意装作不耐烦、略带着笑意说:“饭菜都快冷了,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吃啊……亲亲我我了这么久还没够?或者是吃了些别的什么……已经饱了?” 听了徐子陵那富含深意的话,寇仲忽然有种脑袋冒烟的冲动,宋师道哼笑道:“既然子陵老妈子都做好饭了,不吃实在不给面子,走吧,我们去尝尝陵少爷的好手艺。” 徐子陵真心觉得他应该单飞,想必到时候屋子里的那两个家伙肯定会无比满意于他陵少爷的识相吧…… 不过那些都是要放到以后再考虑的事了,此时此地,某对情侣吃了甜甜蜜蜜的一顿饭,而另一个人则是低头猛扒饭——总之大家都吃饱了,也是时候离开荥阳了。 荥阳毕竟是在李密的掌控之下,多留无益:宋师道倒是考虑过寇仲的伤势问题,但当寇仲和徐子陵以同本同源的长生诀真气互相疗伤之后,徐子陵就完全好了,寇仲也恢复了脸色红润、活蹦乱跳的状态,即使他尚有内伤未能痊愈,却也不会影响行动了——宋师道再次对长生诀的神奇和逆天表示无语,得了,他本来还想多表示一下温情关怀的,现在看来是用不着了。 当他们三人离开荥阳之后,各种消息就陆陆续续地传播了开去:比如说“影子刺客”杨虚彦成功刺杀了李密的军师沈落雁,以致这位“俏军师”香消玉殒、李密则是怒不可遏;又比如说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风头正盛的青年高手趁机夜探了龙头府,查出翟让其实是被李密给囚禁了……李密刚刚失去了得力的军师,骤然听闻这个消息,面对瓦岗军内部的质疑之声,只能“悲痛地”宣布他们的龙头老大翟让其实才是杨虚彦的真正目标,早已遇刺身亡,之前李密是为了稳定军心,才没有爆出这个惊天内幕。 虽然李密把一切罪过都推给了杨虚彦,但总有欲盖弥彰之嫌,令瓦岗军内部隐隐有了分裂的隐患,这当然是宋师道乐意看到的结局。更重要的是,无论瓦岗诸将会把翟让之死记在李密的头上还是杨虚彦的头上,对宋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须知杨虚彦可是李阀的人,这层关系迟早会为天下所知,那么待得李密战败之时,瓦岗诸将还会愿意追随李密一起投奔李阀吗?想想瓦岗军里的那些英才们:秦叔宝、程咬金、魏征、李绩……宋师道当然眼热了,而宋阀也不可能放走这些人才,一箭数雕,莫过于此。 至于名册一事,无论是李密还是宋师道都不会声张的:李密肯定会因为名册的丢失而好似芒刺在背,使得他将来再难以信任从暗线处得到的消息、更遑论善加利用了;但事实上,那本名册早就被毁得差不多了,能够如此废物利用一番,宋师道已极其满意。 少阀主当然满意了,但李密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是以他便以不共戴天的血仇和造谣生事为由,分别对杨虚彦和双龙颁下了“蒲山公令”,誓要取三人性命——令曰:凡能用计将三人生擒活捉者,除赏千两黄金外,李密会用之为军师;而拿头颅去领赏者,则可被封作瓦岗军的大将。 李密身为北方数一数二的大军阀,定会有很多盲从之辈来找寇仲和徐子陵的麻烦,但他们难道会怕么? “李密颁下‘蒲山公令'实属不智,由此可见沈落雁的死对他的影响有多大了,”宋师道淡笑着说:“只要你们两个小子一直活得好好的,他就下不了台。时间越久,他的声誉受到的损害就越大。更何况你们还这么高调、到处惹事,迟早能让李密作茧自缚、骑虎难下。” 为了先让李密吃个瘪,宋师道还特地让人放出消息:寇仲曾被杨虚彦刺伤,却最终保住了性命——这非但不丢脸,反而值得大加宣扬,因为迄今为止杨虚彦的刺杀对象还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寇仲竟有这样的本事,声名自然又涨了一大截。相较而言,李密的老大和军师都死在了杨虚彦手里,寇仲的“幸存”就更是相当于直接打在他的脸上了。 反正江湖上的消息本来就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的,只要能散播出需要告之天下人的消息,就算其中真有疑点,也只会令当事人的名望水涨船高,没几个人会真的去追根究底的。 就比如说,江湖传言:宁道奇会在端午前往洛阳把和氏璧交给师妃暄。 ——这个传言一出,什么李密啊双龙啊杨虚彦啊,那就都算不得什么了。 “慈航静斋下的一手好棋,短短一句话,就将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可以想见几个月后的洛阳将会是何等的人满为患了。”宋师道挑眉一笑,眸中有寒光乍现——慈航静斋终于要出手了,他真的已经等候多时。 寇仲一脸鄙视地说:“这个消息显然疑点重重,按理说,除了宁道奇和师妃暄那两个当事人之外,还有谁能够知道这样隐秘的事呢?” 第36章 情侣 宁道奇号称中原第一高手,和氏璧乃是传国玉玺,而师妃暄则是慈航静斋这一代中容貌和武力居首的传人:在这个仅有一句话的消息里,就包含了绝顶高手、无价至宝和绝色美人这三大要素,又怎么可能不轰动天下呢? 但是仔细想一想,这个消息难道不应该是除了宁道奇就只有师妃暄知道吗?当然,慈航静斋肯定也是知道的。 对于这个破绽,徐子陵也深感难解,不禁奇道:“如果真的是慈航静斋在散播消息……可是她们做得这么明显,难道天下人都不会怀疑的吗?” “怀疑又能怎么样呢,慈航静斋大可将‘谣言散播者’的名号安到魔门的头上去——总之好事就是白道正派做的,坏事都归给邪魔外道就对了,反正魔门中人又不会出面辩驳,他们根本就可以算是背黑锅的绝佳人选了。”宋师道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又说:“从现在到端午尚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足够想要夺取和氏璧的各方豪杰从天南地北赶至洛阳了,然而我们却没必要白白浪费这些时间,一早就去洛阳城里搅混水。” 他们现下刚刚离开荥阳,要去往洛阳不过是几天的路程而已。可是想一想如今这战火纷飞的天下大势,洛阳城内外的情况又怎会简单?隋朝大将王世充坐镇洛阳,与才夺了荥阳又想谋洛阳的李密打得不可开交,再等到几个月后的端午,各方战局更不知道会变成怎样了——慈航静斋选中洛阳这个战略要地来折腾和氏璧的事,肯定也有浑水摸鱼的打算在内。 “二哥你想要得到和氏璧吗?”寇仲跃跃欲试地问道,显然他对和氏璧也是心痒不已。 宋师道轻笑了一声,说:“和氏璧嘛,谁不想要?不过我们去早了也没用,干等而已。慈航静斋有一句话倒是说得挺对,和氏璧是有缘者得之,只不过天命归谁,还轮不到她们来定……”说到这里,宋师道看向徐子陵,接着说:“依我的想法,不如请陵少爷先到洛阳去打探一下各方形势,顺带再交上几个朋友、切磋一下武功,也算是为我们几个月后的夺宝大戏做做准备。” 徐子陵一脸了然地说:“没问题,我就在洛阳等你们好了,你们俩爱去哪里亲热我都不管,不过如果要摆酒席的话,怎么都不能缺了我的那一杯媒人酒……” “去你的媒人酒,”寇仲扑过去掐住徐子陵的脖子使劲摇晃,恶狠狠地说:“陵少你真是越来越坏了,什么亲热……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 徐子陵奋力掰开恼羞成怒的寇仲,轻咳了几声,说:“过河拆桥就是用来形容仲少爷你的了,这才刚刚成就好事,就迫不及待地要谋害我这个媒人了,哎!”他越过满脸通红的寇仲,促狭地看向宋师道,却发现对方正抱臂而立,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他们玩闹,什么“亲热”也好“媒人”也罢,根本就不具有能令少阀主变脸的威力……徐子陵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拍着寇仲的肩膀说:“算了算了,你不把我当媒人,至少也要当我是娘家人哩,好自为之吧仲少爷。”如今看来,寇仲的道行太浅,根本“对付”不了宋师道,就算他徐子陵更想做夫家人也没戏了。 娘家人?!寇仲更恼了,恨不得和徐子陵再战三百回合,不过陵少爷已极其机灵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就疾驰而去了,只留给他们一个潇洒的背影——终于摆脱这对黏糊糊的情侣了,真是天高任鸟飞啊。 “怎么,你舍不得小陵么?”宋师道见寇仲还在咬牙切齿地瞪着徐子陵离去的方向,便含笑打趣道。 “怎么可能!”寇仲立即澄清了这个天大的误会,反问道:“你专门把陵少支走,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做点儿爱做的开心事呗,宋师道在心底暗笑,表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说:“趁着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们先去解决掉一些麻烦人物,也好让你的声望再提一提。”说着他牵起寇仲的手,道:“我们边走边说吧,先往江阴去一趟,再回你的老家扬州逛一圈。” 自从上个月李渊于太原起兵造反开始,中原已彻底陷入了群豪争霸的乱世之中,隋室基本已从统一的中央政权降级成了一个苟延残喘的割据势力,这也是慈航静斋敢于公然现世、“代天择主”的真正原因。杨广此时正龟缩于扬州,这位皇帝陛下如今真正能够控制的地盘除了扬州以外,也仅能勉强再加上一个洛阳了——这还全靠了洛阳守将王世充尚且未有公然造反,但真说不定在什么时候,王世充就会自立为王了。再加上瓦岗李密、称雄江淮的杜伏威和远在燕赵的窦建德,北方的各大势力基本就齐全了。 南方则是另一个战场,以宋阀在南方的一家独大,当然不可能落在李阀的后面,更遑论宋师道早有布置,在李渊自称唐王之前,宋阀就已统一了岭南,更暗中进军、掌控了巴蜀之地的各个要塞。 按照宋师道与宋缺商量的战略,宋阀由南向北推进,可以分作东西两个战场:东边自然是先夺下长江以南、岭南以北的地盘,掌控各沿江重镇,争取尽快将战线推至长江,最后再与北方诸雄来一场南北决战。西边则是固守蜀道,伺机占取竟陵,如此既可保证粮马供应,又可钳制住对中原虎视眈眈的突厥人。 不过宋阀根基稳固,倒是没必要像李阀那样急于称王,怎么都该先巩固川蜀势力,再在暗中拿下几个沿江重镇再说,因此巴陵帮的萧铣和江阴铁骑会的任少名就成了宋阀当前的拦路石了。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暂时来说巴陵帮萧铣对宋阀的态度要比嚣张狂妄的任少名好多了,所以宋阀当下的策略就是安抚萧铣、除掉任少名,而后扶植竹花帮来接手铁骑会的势力,再慢慢蚕食掉萧铣的地盘,以完成宋阀的北伐战略。 是以宋师道就带着寇仲往江阴去了——斩杀任少名的这件事,当然还是由寇仲来做比较好,这样既不会使宋阀的野心过早暴露,也能给寇仲再添上一笔传奇经历,两全其美。 听宋师道讲完除掉任少名的打算,寇仲沉吟了片刻,问:“竹花帮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宋师道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要问竹花帮了,真说起来,竹花帮之所以会丢失扬州的地盘,只能迁到江阴苟延残喘,都是受你们扬州双龙偷走长生诀的连累呢。”当然这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前任竹花帮帮主投靠了宇文阀,寇仲和徐子陵最早拜的那个言老大又和竹花帮有关系,宇文化及没能拿回长生诀给杨广,是以这个罪名就把宇文阀、竹花帮和双龙给连在了一起——杨广震怒之下,又有独孤阀的煽风点火,宇文阀自然也只能丢卒保车,把竹花帮给推出去顶缸了。 竹花帮的帮主被杨广派出的独孤阀高手杀掉之后,群龙无首的竹花帮就仓惶转移到了江阴,暂代帮务的竹花帮军师邵令周更向宋阀示好,希望能借机站稳脚跟,重振竹花帮的势力。 但是占据了江阴南面的铁骑会却不乐意让竹花帮缓过这口气,会主任少名有意要把人心惶惶的竹花帮归并于铁骑会旗下,所以宋阀和铁骑会的矛盾就这么产生了。 “杀任少名没有问题,不过在那之后,我希望竹花帮的帮主能由我来定。”寇仲忽然狮子大开口地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 宋师道顿了片刻,闷闷地笑了起来,说:“任少名是宗师级的高手,我们两个人去杀他,其实出力更大的是我吧,名声全罩你头上不说,竹花帮的帮主也要由你来定,仲少爷你空手套白狼的功夫可真是好生了得。” 寇仲微有些讪然地说:“我在扬州长大,竹花帮里谁好谁歹,总比你要清楚些……” “当然没有问题,”宋师道不等寇仲说完,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伸手揽着对方的肩膀,笑道:“你和我之间,还需要客气么?竹花帮的帮主由你来定,到时候也由你去施恩,就说你以击杀任少名的筹码,换取宋阀支持新帮主就是了,正好将竹花帮纳入仲少爷你的势力范围。” 寇仲眼睛一亮,宋师道简直说出了他的全部心声,令他倍感熨帖,心里暖洋洋的。不过随即他又问道:“宋阀那边……你可以全权做主吗?”虽然他很想做成这件事,但也不愿意令宋师道为难。 “宋阀本来就不合适直接掌控竹花帮,”宋师道微笑道,如今他的策略是暂时收敛锋芒,静待北方各大势力内耗得差不多后再让宋阀称王称帝,江阴和扬州一带是扼江重地,多少人盯着呢,竹花帮不惹人眼,但属于宋阀的竹花帮就太显眼了——“小仲,我早就说过宋阀要扶植双龙帮的了,无论你想要做什么事,都可以大胆去做,我会撑着你的……至于最后的天下归属,那有谁能说得准呢?还是一句‘但凭本事’了。” “哎,其实做皇帝那种事,我也只是发发白日梦而已,”寇仲洒脱笑道:“至于争霸天下,我更享受的是那种为了一个目标而奋斗的精彩过程,反正我这么年轻,不玩一把大的,难道要早早跑回乡下去养老?说实在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能各占一半江山,那就由你来当皇帝好啦,我呢就做大元帅,让陵少爷去做丞相,哈,多么美好!” “哟,我做了皇帝,结果大元帅和丞相都是由仲少爷你来定的,简直就和杀任少名的这件事一模一样……让我说什么好呢?” “你和我之间,还需要客气么?”寇仲拿刚才宋师道说过的话堵了回去,笑得灿烂无比。 宋师道捏了捏寇仲的脸,这小子这么一脸骄傲得意地笑着,真让少阀主有些心猿意马了——“那就依仲少爷所言吧,我的大元帅。”还当什么大元帅啊,直接当皇后不就得了,两半天下合起来,大被一盖定江山……嘿! 白日梦什么的总是不嫌多啊,话说少阀主和仲少爷是不是想得太远了些,那个可怜的被当作了筹码的任少名……貌似还没死呢,宋师道和寇仲这就连对方死后十几二十年的事都给定好了,也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第37章 约定 宋师道和寇仲不紧不慢地从荥阳到江阴,路上走了近一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搂搂抱抱太正常,亲来亲去也很普通:他们在旷野荒郊赛马晒亲密,在人潮涌动的市集里偷偷摸摸牵个手,住客栈的时候就依偎在屋顶上赏月畅谈天下事,露宿郊野就以天为盖地为庐、切磋刀法交流心得……总而言之,心动都是由点滴汇聚的,恋爱的日子太美好,就算是心智坚定的宋师道也扛不住这样一轮又一轮的甜蜜侵蚀。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寇仲太合他的心意了,面对着这样的一份感情,宋师道根本就没必要犹豫,他当前正在考虑的重要问题是:他们似乎应该找个时间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吧……少阀主越这么想、就越能感受到“百爪挠心”的滋味,但仲少爷却依旧活得多姿多彩、笑得没心没肺,根本就什么也没察觉到——这让宋师道蓦地就有些“怀念”那个全无节操的寇仲了,至少对那样的家伙“下手”,不会让他生出些类似于“诱拐纯洁少年”的纠结感。 甜蜜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宋师道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来呢,他们就来到了江阴城里。 此时恰逢竹花帮要召开竹林大会推举帮主,良民百姓都会尽量避免出门,街上来去匆匆的都是些佩刀执剑的汉子,给这江阴城里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寇仲微微侧过头去,对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宋师道说:“城里气氛不同寻常,是否生了变故?” 沿途之中,每当入城,宋师道都会戴上那个尽掩他锋芒的面具以掩饰身份,此时当然也不例外,他改变了声线,镇定地说:“竹花帮里肯定有不少人想要投奔声势浩大的铁骑会,那根本不足为奇,我们没必要管这些杂事,直接去竹花帮的驻地里快刀斩乱麻便是。” 寇仲微微颔首,大步朝前迈去,直往竹花帮帮众的聚集地而去。眼看他们再转过几条街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却是忽然被人截下了——“噫!你是小仲?” 定睛一看,来人是个身材匀称、看起来颇有两下子武功的年青汉子,他身上穿着的,正是竹花帮香主级别的服饰——“锡良?”寇仲脱口喊出对方的名字,旧时的记忆扑面而来:这人正是他和徐子陵儿时的混混朋友之一,性子和软、却很讲义气,名为桂锡良。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同样让寇仲感到面熟的家伙,这人身材瘦削、颇有机谋,名叫幸容,也是曾经和双龙关系不错的小混混。 寇仲打量了一下桂锡良身上的衣服,只见那襟头绣了三块竹叶,不禁微讶道:“你何时升成了香主,岂非踩在了很多老家伙的头顶上?” “全赖帮主看得起,收了作我徒弟,可惜……唉!”桂锡良感慨了一句,随即又抛开了愁绪,看着寇仲,欣喜道:“原来真的是你,初时我都不敢肯定,一年多没见了,小仲你变化好大,小陵呢?对了,你们跟的那个姓言的在去年惹了大祸给人剁了,幸好你们没被连累,之前我还有些担心呢,你们是不是远逃他乡了,现如今又怎么会到江阴来……” 关于宇文阀和长生诀的事,竹花帮里恐怕除了那个替死鬼帮主以外没人了解内情,就算是那个被双龙连累的言老大,约莫也是稀里糊涂地就做了鬼,桂锡良他们当然是完全不清楚情况的,只当是时过境迁后的旧友重逢,大家都是既感慨又高兴——乱世之中,老朋友相逢,而且大家都活得不错,实在已经很值得庆幸了。 “锡良你的变化更不小呢,”寇仲真诚而爽朗地笑了起来,打断了桂锡良久违的啰嗦,畅快说道:“好小子,长得越发似模似样了,当初我就说过你会混出头的,果然没说错!” 幸容见寇仲背挂长刀,笑道:“看仲少你也是容光焕发,又不知从哪里偷得了兵器,该也混得不错吧!”说着他瞅了瞅一直微笑无言的宋师道,问:“这位兄弟是……仲少你还没给我们介绍呢,还有陵少他……”提到徐子陵,素来机灵的幸容面上就带了几分忐忑,想来他大概以为徐子陵已经出事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哈!”寇仲愕然失笑,道:“陵少爷好得很,他有美妞要抱,就没和我一起……此番我来江阴可是要办大事的,”说着他指了指宋师道,介绍道:“他姓越,是我双龙帮的军师。” “双龙帮?!”桂锡良和幸容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显然只是当寇仲在开玩笑,再回想起从前他们在当小混混的时候,寇仲就无数次提过他那创立双龙帮的白日梦了——如今又听到这个词,他们顿时生出了无穷的怀念之情。 桂锡良轻叹笑道:“别瞎吹胡侃了,小仲,我们都长大哩。要不要以后跟着我混?大家手足兄弟,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们的,今晚待邵军师成了帮主,我就正式向他推荐你入帮,当然还有小陵了,他在哪儿抱美妞呢?哈,快喊他回来吧。” 寇仲含糊地笑了两声,略过这事不提,反问道:“邵军师定可当上帮主吗?” 幸容说:“论声望地位,邵军师在帮内确实不作第二人想,只是情况却非那么简单。”桂锡良点头补充道:“现在人人都想插一脚到我们的竹林大会里,你也听过任少名吧,那个奸贼……哼!” 幸容又说:“好在如今宋阀的贵客正在我们帮中做客,否则任少名肯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寇仲眼睛一亮,下意识地看了宋师道一眼,随即对桂锡良说:“走走,带我们去见识一下竹林大会吧。” “带你们去没有问题,可千万不许给我捣乱哈……”桂锡良絮絮叨叨地嘱咐了起来,寇仲只一味胡乱点头,显然没有听进去,四个人就此往竹花帮的驻地而去。 本来以为有了桂锡良和幸容的带路,寇仲和宋师道就用不着一路杀进去了,想不到最终的结果还是没变——此时竹花帮的四堂之中,已有三堂堂主被任少名笼络;军师邵令周虽是犹在顽抗,但其实他心里也打了不少小九九;至于桂锡良和幸容,他们身为先帮主的嫡系,更是基本被架空了,连守门的帮众都敢给他们脸色看…… 在老朋友面前丢了脸,就算桂锡良的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了,对着那些狐假虎威的家伙们怒斥道:“竹花帮如今还没挂上铁骑会的旗呢,你们就敢以下犯上了,要真成了任少名的走狗,岂不是连你们的爹妈都能杀了?!”shu xiang men di一言不合,自然是大打出手,然而大出桂锡良和幸容意料之外的,是寇仲的本事——只见他拔刀而起,表情森冷地一路杀了进去,当寇仲跨进院门时,他的身后已倒了一地的敌人,不过他们伤得虽重,却没人有性命之虞,可见寇仲下手时极有分寸。 看呆了眼的桂锡良望向抱臂而立、一脸淡然的宋师道,磕磕巴巴地问道:“敢问越兄弟,小仲他、他何时变得这么能打了?” 瞅着幸容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宋师道轻笑道:“难道两位没听说过寇仲寇大爷的名号吗?” 之前他们在扬州做混混的时候,大多是互相喊着外号和小名,桂锡良和幸容还真是对寇仲和徐子陵的大名全没了记忆,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悚然而惊——“原来小仲和小陵就是大名鼎鼎的寇仲和徐子陵!” 桂锡良和幸容顿时觉得,他们或许应该扑上去抱住寇仲的大腿才是。 寇仲杀到内堂,就遇上了那三个已经投靠了任少名的堂主,这杀戒他自然还是破了,是以当邵令周和剩下的那个堂主带领弟子们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身首分离的三个堂主和一地哭爹喊娘的帮众们……自然还有驻刀而立、威风凛凛的寇仲。 邵令周抖着胡子,颤颤巍巍地喝道:“哪里来的狂徒!你……你们……”他看见跟在寇仲身后、表情呆滞的桂锡良和幸容,激动愤慨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原来是寇少侠,怎么你也对竹花帮感兴趣么?”宋玉致穿着一身艳丽如火的骑装,英姿飒爽地跨入堂内,乍见寇仲,她的一双美眸就亮得令人难以直视,清脆笑道:“既如此,竹花帮就送给你好啦!” 宋玉致此话一出,满堂愕然,跟在她身后负责护卫的族叔宋爽暗暗沉思:难道三小姐对这个姓寇的小子有意思?只怕场上除了寇仲和宋师道以外,没人会不往那个方面去想了。 邵令周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怒道:“老夫敬你是宋阀的小姐,一直好生款待,可我们竹花帮又岂是你说送就送的?宋阀的手怕是还伸不了那么远吧!” “邵军师,本小姐敬你是位老人家,也一直在和声和气地与你谈合作,”宋玉致斜了一个锐利的眼神过去,陡然变了脸色、满面寒霜,厉声道:“但你却敷衍了本小姐好几天,还敢背着我们去和杜伏威联系,真是好胆!”喝出此声,她猛地将手边的桌子拍了个四分五裂,只听“啪”地一声巨响,宋玉致半眯了俏目,冷笑道:“就凭你这两面三刀的做派,还想当竹花帮的帮主?我宋阀第一个不答应!” 邵令周的脸色青青白白,却为宋玉致的气势所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宋玉致傲然一笑,转而看向寇仲的方向,伸出玉手在虚空中点了点张大了嘴巴愣神的桂锡良,说:“这个小子倒还不错,又是前任竹花帮帮主的嫡传弟子,老人家何不心胸宽大些、退位让贤呢?” 寇仲简直就想给宋玉致高声喝彩了,他方才就下定了决心要把桂锡良推上竹花帮帮主之位了,毕竟桂锡良在竹花帮中也是有根基的,又有先帮主弟子这个极好的身份,远比他们明晃晃地安插一个双龙帮或是宋阀的人来当帮主要合适得多。 “桂锡良既没资历也没功劳,一个毛头小子,凭什么做帮主?就凭宋小姐的一句话……我们竹花帮也不都是耸货!”站在邵令周身边的那个堂主硬着头皮开了口。 “那么,杀掉任少名算不算功劳?”寇仲目光一凝,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那堂主呆了呆,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犹豫地说:“你又是谁?凭什么来管我们竹花帮的内务?就算你真有那个本事去杀掉任少名,也和桂锡良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 一把温柔好听的声音忽然响起,一个千娇百媚的艳丽女子莲步轻移入堂,只听她悠悠地说:“小仲本来就是我竹花帮的记名弟子呢,就算他现在有了出息、自立门户,他立下的功劳也可算在他的好兄弟锡良的身上……”说到这里,她柔柔一笑,语气怀念地说:“先帮主也是很看重锡良的呢。” 寇仲看向这女子,怔了怔,这才恍然道:“玉玲夫人。”这女子本是扬州天仙楼的当红名妓,后来做了竹花帮帮主的爱妾。在帮主死后,玉玲无依无靠,莫说邵令周了,其他堂主也是完全不买她的账,倒是桂锡良凭着帮主弟子的身份牵上了这条线……寇仲这才欣然发觉,桂锡良这小子也是有追求和事业心的。 软硬兼施之下,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只要寇仲杀了任少名,桂锡良就是竹花帮新帮主,一切都是如此顺利——只除了在他们准备前往客房休息的时候,玉玲夫人忽然凑近寇仲,暧昧笑道:“小仲长得这么高了,妾身都差点认不出你来了……还记得当年你和小陵最爱来偷看妾身洗澡了,有一次给人抓住,还是妾身见你们俊俏不凡、相信你们终会有所成就,才让他们放人的呢……” “……”寇仲顿时大窘不已,在玉玲夫人的轻笑声中匆匆离开,连头也不敢回——他既不敢看玉玲夫人,也不敢去看宋玉致的脸色,更不敢看跟在他身后的宋师道…… “隔着衣服都能看出她身材妙曼了,脱光之后想必更是诱人无比……仲少爷果然够风流、是真英雄。”直到他们回到客院、走进房中,宋师道才倏忽出手扣住了寇仲的肩胛,慢条斯理地说。 寇仲深觉尴尬,垂着头、红着脸说:“那都是年少无知……” “年少无知都懂得偷看美人洗澡了,如今长大了岂不更要变本加厉?” “哎!”寇仲无奈地哀叹了一声,说:“好吧好吧,算我做了错事,不如你揍我一顿,我们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你看怎样?” 宋师道轻笑挑眉说:“你莫不是忘了明天我们就要出发去杀任少名?我现在揍你一顿根本没好处……再说了,我又怎么舍得揍你呢?既然你自己认罚,不如我们来做点别的……”到这里他就不再往下说了,而是掰过寇仲的头,凑上前就要吻下去。 然而寇仲却是抵住宋师道的肩膀,侧开脸,拒绝道:“都说你不要戴着这张脸来亲我了,你把面具拿掉之后再亲好了。” 动作一顿,宋师道伸手摸了摸脸,愕然而无奈地说:“我忘了。”瞧这小子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可真是太没情趣了,少阀主满腔的情火都给他扑灭一半了! 松开寇仲,宋师道顺势往前走了几步,蓦地瞥见屏风后面的木质浴桶,不禁心里一动,伸手揭掉了面具,而后他扭头朝寇仲抛了个满是调戏意味的眼神,弯起嘴角微笑道:“仲少爷为什么从来不偷看我洗澡呢,难道是我的魅力不够?” “……哈?!” “不如今天我们一起洗好了,想看什么,都可以看个够,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第38章 相护 直到他们两个人一起挤进了那个不怎么宽的木桶里,寇仲都还是呆呆的,不过就算再怎么呆,面对着不着寸缕的心上人,他的脸还是红得快要烧起来了,只能手足无措、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这让宋师道看得既好笑又无奈,他凑过去在寇仲的嘴上啄了一口,又伸手拍了拍对方那红彤彤的脸蛋,失笑道:“我的仲少爷,难道你从前和陵少爷一起洗的时候也是摆出这副木头桩子的模样吗?” 陵少爷怎么会一样呢?!那么个小身板从小看到大,他还能有感觉才奇怪了……寇仲动了动唇,心跳得似擂鼓一般,终于还是没能反驳出声。其实寇仲也知道他现在的表现很挫,但奈何手脚就是不听使唤啊,脸红更是无法控制的,面对着宋师道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脸以及近在咫尺的裸体,寇仲简直想要把他自己的脑袋给埋进水里去——他这样想着,干脆也就这样做了。 宋师道哭笑不得地看着寇仲从他的臂弯之间直接滑到了水面底下,只能伸手去拽他,一边拽一边安抚道:“不就是一起洗个澡嘛,小仲你真的不需要这么紧张……”难道是这小子预感危机的小动物本能令他不敢冒头吗? 或许寇仲真的察觉到了某些“不同寻常”之处,总之无论宋师道说什么,寇仲就是不出来,于是他们两个人就在这么个小木桶里玩起了你追我躲的游戏,玩得水花四溅,面红耳赤,顺带也着吃了不少嫩豆腐……至于是谁面红耳赤、又是谁吃了谁的嫩豆腐,那还需要问么? 宋师道首次感受到长生诀是多么的神奇和坑爹,他们水上水下地玩了这么久,寇仲居然完全不需要冒头换气啊……这小子在水里根本就滑得像条鱼,虽然摸上去手感很好,但他们再这样玩下去,岂不就偏离了少阀主的本意? 要知道宋师道本来想的是,即使这次不能一步到位,怎么也该抱抱蹭蹭、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才行,可是寇仲怎么就拿不出一点儿他从前偷看花魁洗澡的勇气来了呢……真糟糕,难道是被矫枉过正了?! 就在他俩“玩”得正“兴起”的时候,蓦地从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木桶里的水声戛然而止,宋师道趁机把愣神的寇仲给捞了起来,将之抵在木桶边就吻了个昏天暗地:臭小子,一场旖旎共浴竟给他生生地变成了玩水嬉闹啊……还能更幼稚一点儿不? 或许是因为等了良久没人开门的缘故,宋玉致略带了些不满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本小姐有要紧事来找寇少侠商讨,寇少侠却把我晾在门外多时,这般行事是否有些不地道呢?” 屋子里陡然静了一会儿,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过了好半晌,门终于开了——然而还不等宋玉致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况,就被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给拉进了门里去,仅在下一个眨眼间,那扇门就再度合上了。 进到屋里,宋玉致立时甩开拽着她胳膊的那只手,这才看清了此时寇仲的形象——衣服穿得乱七八糟、头发还在滴水,更重要的是他那爆红的脸和微肿的唇…… “你?!”宋玉致怔愣片刻,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偷人”两个大字来,可她才刚刚喊出了一个字呢,她的好哥哥就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淡笑着说:“阿妹有什么事,怎么不直接来和我商讨呢?” 宋玉致看了看衣衫齐整、头发一丝不乱,一派镇定自若的宋师道,再对比一下寇仲,不禁恍然笑道:“原来哥你是戴了鲁老头的面具看了全场啊,自然也用不着我来给你抱不平了……这样看来,倒还是我坏了你的好事,哈!” 宋师道挑眉笑道:“既然阿妹如此明白事理,那么你还有事情要和你大嫂说吗?” “像我这样体贴的好妹妹,怎么可能继续打扰你们的好事呢?”宋玉致朝寇仲眨了眨眼,说:“不过是些闺中密话,等以后我再和大嫂慢慢说也不迟啊,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寇仲完全被他们这对“从一个鼻孔出气”的兄妹俩给挤兑得没话可说,便鼓着脸垂着头,干脆不去看宋师道和宋玉致的表情,免得又要受到刺激。 宋玉致迎着宋师道写了满脸“你快走”的嫌弃表情,俏目转了两圈,忽道:“对了,巴陵帮的萧铣在和智叔谈合作的时候送了他一把刀,智叔看着觉得不错,就让我带给你呢。”她从背后解下一个华丽的长锦盒摆在桌上,又朝着寇仲的方向挤了挤眼,这才偷笑着离开了。 侧耳听得宋玉致确实走远了,宋师道一把揽过寇仲,温声道:“小仲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寇仲最是拿好声好气、道貌岸然的宋师道没办法,只能哼哼唧唧地说:“你就是抓准我不会生气才这样戏弄我……还害我在三妹面前丢脸,哼!” “怎么会是戏弄呢,那都是因为我喜欢你啊。”宋师道捏了捏寇仲的脸,闷闷地笑道:“好吧,算我错了,没料到仲少爷的脸皮这么薄,我给你赔罪,嗯?” 他的脸皮才不薄呢,不就是一起洗澡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以后都一起好了……寇仲蓦地抬起头来,正要奋力反击,目光却忽然被桌上锦盒里的那把刀给吸引了过去:那是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钢刀,但刀把刀鞘都透着高古朴拙的味道,在恰当时机打开了锦盒的宋师道顺势握住刀身,稍稍打量了几眼,便将之递给寇仲,微笑道:“不如就以这把刀当作赔罪吧,我总觉得它好像特别适合小仲你呢。” 寇仲眼睛一亮,接过刀来、拔刀出鞘,只见刀身初时暗哑无光,但当寇仲灌入真气,刀身上竟透出朦朦黄芒,显得威势十足。 就着那黄芒又轮又劈、玩刀玩得爱不释手,寇仲兴奋道:“从今往后这就是我的佩刀了,我要给它取个名字,嗯……有了,就叫‘井中月’!” 眼看着寇仲都有抱着刀睡觉的冲动了,宋师道蓦地出手将井中月夺至手中,寇仲对他半分防备都没有,只是稍稍愣了愣,就松开了手;宋师道带着些好奇之意,也将真气灌入刀中,果然是半点儿黄芒都没有,显然这把刀只认寇仲……将井中月收回鞘中,宋师道轻笑了一声,说:“看来我的这份赔罪真是实至名归,仲少爷想必很满意?” 寇仲“嗯”了一声,目光仍旧追着井中月不放,宋师道干脆揽住寇仲来到床边,将刀摆在床头,然后掰过寇仲的脑袋,说:“我已经赔了罪了,可是仲少爷你欠我的还没揭过去呢?” “什么?”寇仲一脸无辜地问。 “哈,的仲少爷记性实在不好,之前你还让我揍你一顿来着,我说要做点儿别的事……” “刚刚那样还不算嘛?” “刚刚明明什么也没发生啊,”宋师道的表情比寇仲更无辜,“本来我是想呢,你给我搓搓背也就算了,结果你溜得比鱼还快……”说到这里,他猛地发力把寇仲推倒在床,覆身上去,暧昧笑道:“所以说,仲少爷现在是不是也该有些表示呢?” 寇仲稍迟疑了一会儿,便凑上去轻吻了宋师道一下,说:“这样算不算表示呢?” 宋师道哼笑了一声,挑开寇仲的衣襟,毫不客气地伸手摸了进去,悠然说:“仲少爷怎么能这么小气呢?我可是送了你一把宝刀呢……”明明刚才还说是“赔罪”的,现在就变成“送”了,少阀主的算盘真是打得噼啪响啊。 但是寇仲已经给他摸得头脑发晕,只一味扭来扭去地躲避那双贼手,完全忘了赔罪不赔罪的事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反扣住宋师道不老实的双手,愤愤道:“你摸够了没啊,很痒哎……” “之前你不是说过,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少阀主立时祭出杀手锏。 寇仲呆了呆,问:“你想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宋师道凝视着寇仲的眼睛,轻声反问。 寇仲联想到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事,蓦地就懂了,却是实在不明白男人和男人之间该是怎样的,便磕磕巴巴地问:“那……要怎么做?” 宋师道笑得眯起了眼,说:“你只要乖乖躺好就行,其它的事就等我来操心吧。” “哦。”寇仲虽然觉得宋师道笑得有点儿……怪,不过既然宋师道都这么说了,他就真的乖乖躺好不动了。 这次轮到宋师道呆了呆,面对着这样纯情的寇仲……唉,在心里叹了一声,宋师道翻身侧躺,搂着寇仲,柔声说:“时间已经不早,还是等以后我再慢慢教你吧,先饱饱地睡一觉,明天还要去对付任少名呢。”他挑起寇仲半干的头发,运起内力烘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宋师道见寇仲仍旧睁大双眼望着他,便伸出另一只手轻捂上对方的眼,轻声说:“睡吧。” 寇仲含糊地应了一声,眼前一片黑,头上又暖暖的,他很快就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倒是宋师道,他基本上是睡不着了,静静地打量着寇仲还带着点儿纯真气的睡颜,和白天那个横刀杀人、威风凛凛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按着胸口,感受着那越跳越快的节奏,少阀主知道,他的心门已经向他怀里的这个人敞开了。 之前宋师道本来是可以把毫无防备的寇仲拆吃入肚的,不过寇仲的表现却让他忽然明白到:他对寇仲尚且是欲大于爱,可寇仲对他却是爱大于欲了,在这样不公平的情况下,宋师道只能停手——因为他不愿意辜负寇仲,更不希望在将来后悔,徒逞此一时之快,实在毫无意义。 月落日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一大早,宋师道和寇仲没有惊动任何人,就悄悄地离开了竹花帮驻地,赶往临镇铁骑会的地盘——该说的话他们早就说清楚了,更有宋玉致居中坐镇,竹花帮的残兵弱将们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再接下来,一切的事情就看一个“杀”字了。 不过说到那个整日被寇仲挂在嘴边当筹码的任少名,若只将他当作一个炮灰般的小角色,那可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南方的高手不多,“天刀”宋缺自然是稳居第一,而宋缺之下,就是任少名了——否则他又怎敢凭着区区铁骑会就去和庞大的宋阀互别苗头呢?无非是仗着在这南边的地界里——“宋缺不下磨刀堂,无人可杀任少名”罢了。 说实在的,就算宋师道邀请宋鲁和他一起去杀任少名,宋鲁都只会当他这个侄儿是脑袋发热了——也只有寇仲,一来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二来他很信任宋师道,所以才会这么不把任少名当盘菜……至于竹花帮里,等着看宋阀三小姐笑话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在他们看来,寇仲的死讯大约很快就会传回去了。 但是宋师道又怎会去做送死的事?任少名本来就会成为双龙的踏脚石,如今换了他和寇仲一起来,该死的人还是会死的……就算真的刺杀失败,少阀主也留好了退路的。 “所以说,你早就派人偷偷地在花楼外的树枝上挂了很多钓鱼丝咯?”寇仲大感兴趣地问道。 “不错,任少名爱去的那间花楼临近湖边,简直是老天都在帮我们。你身上不是还带着鲁老头的‘飞天神遁’吗?如果事情有变,我们及时退走就是了,只要跃进湖里,就能经过一条暗渠直通河道,顺流而下就是无边的芦苇浅滩,想必以你我的水性,要逃命都不成问题。” 寇仲皱了皱眉,有些不大相信地说:“难道我和你联手还不能稳杀那个任少名吗?” “小仲你可不要小看了天下英雄,”宋师道淡笑着说:“如果不提北方高手,任少名曾放言除了我爹之外谁都动不了他,必然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过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你和我都需要多加磨炼、在生死之间不断提高……任少名就是一块摆在眼前的磨刀石了,仲少爷怕不怕呢?” “怕?!”寇仲舔了舔嘴角,有点儿阴森地笑了,说:“我什么时候怕过?走,我们去宰了那老家伙,也让天下人知道什么叫做青出于蓝!” “哼,名声我从不在意,”宋师道眸光一厉,应道:“我只是想证明,想取任少名的性命,还用不着宋缺下磨刀堂!” 不过任少名确实不仅仅是“有几分本事”而已,无论是宋师道还是寇仲,其实都小看了他…… 溶溶月下,两个头颅般大小的流星锤旋起了呼呼风声,将这花楼砸得七零八落,花娘们惊叫着四散奔逃——面对着任少名铜铃一般、冒着狠光的两只大眼,身穿夜行服的宋师道和寇仲此时要做的,就是在铁骑会的人马赶到之前,把他们的老大给宰了。 任少名根本想不到这两人竟胆大到敢闯入热闹非凡的花楼来杀他,且不说他自恃武功高强,再加上铁骑会的驻地离此不远,一旦事发,这两人该是逃都没处逃。 但其实似乎也用不着逃了,任少名往前跨出第一步时,四周的气氛立时变得肃杀而沉重,随着他跨出第二步,一股庞大无匹的凛冽气势直朝着宋师道和寇仲狂涌过来,此时若换了一般庸手,早就弃刀跪地了。 虽然宋师道和寇仲还能硬顶着一口气与之对峙,但膝弯都不自禁地有些隐隐发抖。寇仲尚且比任少名和宋师道差了一个大境界,被这气势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任少名当然看得出来敌之中谁强谁弱,蓦地便有一团芒影挟着劲厉的风声猛撞往寇仲左肩处。 所幸寇仲反应不慢,他大喝了一声,艰难地挥刀挡格。只听“铛”的一声大响,寇仲跄踉着侧撞到旁边的宋师道身上。 宋师道脸色微变,将寇仲往身后一推,链刃从袖中疾射而出,轨迹杂乱地朝任少名绞击而去。然而又是“铛、铛”几声巨响,直震得宋师道手腕发酸,漫天的芒影散去,露出状似魔神的任少名,挥舞着左右两个流星锤,分别朝宋师道和寇仲砸去。 狂猛的气流扑面而来,每一个流星锤上都挟了千钧之势,面对着这样可怕的武器,大多数人都会有躲开的想法——而这一躲,就完了,任少名的杀招,显然紧随其后。 是以宋师道根本就不躲!非但不躲,他还甩出链刃将砸往寇仲的那个流星锤也拉向他自己这边,同时弹腰后折,硬拼着受内伤也要接下这两个大锤——就算是面对着宋缺的刀,宋师道都不会躲,更何况只是任少名的流星锤?! 而寇仲亦与宋师道默契十足,趁着任少名大感愕然、且左右两个锤子都给宋师道钳制住的时候,寇仲对准任少名露出的那一丝空隙就挥刀劈入,身形快得好似奔雷一般。 还是任少名丰富的对敌经验救了这位铁骑会会主:他蓦地疾退半步,随即闷哼一声——就因为这半步,致使寇仲的刀虽然砍中了他,却只是划破了任少名胸前的厚壮肌肉,根本没有伤及要害。 忽地松开左手,任少名不再去管他的那只已经被链刃缠住的成名兵器流星锤,挥起沙包一样大的拳头直往寇仲的头脸击去! 此时寇仲离任少名实在太近,即使他断然提刀后退,也躲不开当头罩来的拳头了。就在寇仲暗叫完蛋的时候,宋师道的链刃竟从他的胁下荡起穿出,刀锋直戳重拳,任少名立即化拳为掌,铁钳一般地夹住了链子顶端的刀刃。 宋师道也立时松开了这一条被任少名钳住的链刃,以另一手的链子缠住寇仲的腰将他甩往大树那边,并在两人交错的刹那轻吐了一个“走”字——他已经确定之前低估了任少名,今日的刺杀看来难竟全功,还是保住他们二人的性命最为要紧。 就在寇仲飞往后方的同时,任少名右手的流星锤再次呼啸着朝宋师道砸来——之前这个锤子被链刃缠住,而宋师道自行解开后用链子去缠寇仲的腰,任少名自然就又使出了他的绝技飞锤。 宋师道此时已没了可用的武器,又不能侧身躲避,否则流星锤就会砸中他身后不远处身在半空的寇仲,是以宋师道只能以肉掌再度硬接,“砰”的一声,他顿觉内息激荡,吐血倒飞了三丈有余——可在他脚步尚未站稳时,突然借着链子那边传来的拉力冲天而起,追上寇仲犹在空中的身体,猛地运劲将其往上托,而寇仲也立即甩出飞天神遁,长度刚刚够到树枝上透明的钓鱼丝,随即他反手扯着往下坠落的宋师道,两人一起往外弹去。 任少名一声长笑,也飞身追来,后发先至,眨眼间就追到了两人身后丈许处,右手的流星锤又砸了过来。 孰料就在此时,寇仲忽然将宋师道往旁边一推,他自己反倒折了回去,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寇仲居然在虚空中停顿了刹那的光景——任少名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因为正常人都不可能在半空停留和发力:这根本已经超出了普通武学的范畴! 但寇仲显然不是普通人,他身怀长生诀真气和鸟渡术,不但可以凌空稳住身子,更可借着气流之力反弹——他劲箭般地倒射了回去! 这时任少名一口真气已尽,再也无法变招抗敌,而寇仲则是全力出手,扑向任少名,先以双腿绞住对方的脖子,然后反肘猛击任少名的天灵重穴——再然后,寇仲换气旋身,鞭腿连踢对方胸口,任少名顿时胸骨尽碎、鲜血狂喷!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任少名眼见生机将绝,然而一股不甘的愤怒使他猛地扯回右手的流星锤,以人生中的最后一口气将之砸向寇仲的背脊——在这个角度,寇仲根本避无可避…… 然而此时宋师道已飞到了树枝之间的钓鱼丝处,他脚尖一点其上,借着反弹之力加速倒回,一把抱住凌空的寇仲,下一刻,重锤砸在宋师道的背上,巨大的冲力带着他们两个人一起跌进了明月映照的湖水中去。 任少名的尸体从半空中落下。 第39章 倾心 在南方长大的宋师道水性自然是极好的,但如今他受了重伤,水性再好也施展不出来了,是以当他们两人掉进水里之后,全靠寇仲死死地拽住宋师道,还在沿途上不断给他渡气,两人才顺利地穿过了暗渠、顺流而下,又漂了不知多久,终于四肢酸软地爬上了岸,双双躺倒在芦苇丛中。 此时天方拂晓,半亮不亮的天幕下睡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 不过片刻之后,寇仲稍稍缓过了一丝劲来,就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宋师道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轻晃了两下,担忧道:“二哥你还好吗?” 宋师道有气无力地半睁了眼,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要是说好……那才有鬼!”他喘了几口气,又断断续续地说道:“臭小子你可真是胆大包天,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要回头把任少名干掉……难道你想一命换一命吗?宗师级高手的临死反扑有多要命……”所幸他们俩还挺有默契的,不然就真的糟糕了。 “那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呢?那个死鬼自己飞到空中,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肥羊啊……”说到这里,寇仲双眼冒光,显然对他自己当时的表现满意之极。不过再看向“奄奄一息”的宋师道,寇仲感伤地叹了一口气,面色有些复杂地低声说:“其实你不用帮我挡那一下的,难道你忘了我的长生诀吗?”他现在既为宋师道的舍身相护而感动,但更多的还是心痛——与这种难受的感觉相比,寇仲还宁愿受伤的是他自己。 宋师道瞪了寇仲一眼,怒道:“仗着长生诀就敢这样妄为?我就不信若是你的头给大锤子砸碎了,长生诀还能让你长出一个新的来!”稍一动气,立刻引动了他重及五脏六腑的伤势,宋师道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还吐了好几口血沫子,寇仲赶忙让他靠在怀里,手抵背心,一边试探性地输了点儿长生诀真气过去,一边连连认错:“二哥你别生气,是我错啦……以后一定都听你的话,你说跑路就跑路!” 跑个鬼的路啊!宋师道有些想笑,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颇为无奈地叹道:“还以后呢,再多玩那么几次,只怕我真是不死也残了。”他虽然也是个打起来不要命的货色,但该退的时候都是果断退走的,宋师道哪敢指望气运护体呢?可是寇仲就不同了,仗着满身都是金手指,“置之死地而后生”玩得要不要那么熟练! “如果以后再有危险,都换我来护着你。”寇仲认真地说:“我感觉我已经突破在即,很快就会追上你哩。” 宋师道先是为寇仲的前一句话而感动,随即又因为他的后一句话而无语凝咽,面色变了几番,终于还是决定不说话了——情不自禁地扑上去保护心上人的这种事,以后还是等身为创世神亲儿子的寇仲来做吧,哼! 两人沉默下来,开始专注于疗伤,寇仲的真气好似一道沁凉的溪水流入宋师道的四肢百骸,令其蓦地发觉他体内的那一道进展缓慢的长生诀真气竟是加速运转了起来,欢呼雀跃着不断壮大。 宋师道和寇仲错愕地相视一眼,随即就开始十分默契地运转周天,两股同本同源的长生诀真气交相呼应,在两人的筋脉之中流转如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令他们的功力齐齐攀升,速度比自行练功之时快了两三倍尚有余。 面对这样神奇的状况,宋师道在细细地感应体内真气运转之后,终于是有些明白了:之前他修炼长生诀的进展极其缓慢,是因为宋师道不愿废去原本的功力重修——不同源的真气相互排斥,他从小按照宋家功法修炼的真气肯定比长生诀的真气要雄厚许多,在这样的“打压”下,长生诀真气自然只能“偏安一隅”、缓慢壮大了。宋师道甚至还要担心等长生诀真气壮大之后会不会害他走火入魔,修炼之时就更为迟疑了。 那么寇仲呢?他的真气本来就是融合了宋家的功法和长生诀的其中一副图而修炼出来的,甫一灌入宋师道的体内,不但能促进两人的长生诀修炼进度,更安抚和迷惑了宋师道原本的那一股“排斥异类”的真气,这简直就让宋师道生出了“久旱逢甘霖”的畅快感觉,基本解决了他在修炼长生诀的时候所遇到的麻烦——这让宋师道彻底相信,寇仲和他根本就是天生一对了,他们连“双修”这么神奇的事都能误打误撞地捉摸出来,不在一起简直是天理不容啊。 宋师道和寇仲沉浸在功力大涨的美好境遇之中,一直练功练到日照中天。而长生诀真气的疗伤特性更让宋师道的伤势加速复原,不久之前还是个进气多出气少的重伤员呢,现在他就已行走无碍了,再像这样子在寇仲的相助下疗伤几次,宋师道就能好个七七八八了——长生诀果然无比神奇,如果让死掉的任少名知道了这件事,他恐怕都要被气活了。 寇仲也十分兴奋,道:“以后我们天天一起练功,不出几年肯定就天下无敌了,再过个几十年,说不定还可以变成神仙,哈!” 宋师道看着神采飞扬的寇仲,忽然心里一热,揽上对方的脖子,就送去了一个绵长而热烈的吻。吻过之后,看着只有一点点脸红、显然已经习以为常的寇仲,宋师道忍俊不禁地说:“瞧你,脏得像只小花猫一样,刚刚我只尝到了江水的味道。”这样一身泥泥水水的,他居然还能吻下去,再说不动心那都是自欺欺人了——连动心都说浅了,该是倾心才对。 寇仲回瞪一眼,说:“又不是我要你亲的,我还没嫌你满身都是泥呢。”他本来想把宋师道推开,但终究顾及到对方身上有伤,手上就没敢使劲。宋师道干脆得寸进尺地抱了上去,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他凑在寇仲的耳边,认真地说:“小仲,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几十年、几百年都不分开。” 阳光灿烂无比,映得满天满地都是暖烘烘的金黄色,寇仲的心情也可以用“拨云见日”来形容,长久期待的感情终于有了确切的回应,此中心境绝非“甜蜜”二字可以简单囊括的。过了好一会儿,寇仲才故作平静地反问道:“你怎不说几千几万年呢?都说了我们很可能会变成神仙咯。” 宋师道怔了怔,瞅着寇仲红红的耳尖,恍然一笑,说:“真是个贪心不足的臭小子,那我们就……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噢,”寇仲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说:“看你还算有诚意,我就勉强答应你啦,不过我们还要更勤力练功才行,三妹曾经说过,我至少都要接得住你爹的极怒一刀,否则就会变成死鬼一只,万事休提了。” “是死鬼两只,”宋师道轻笑了起来,说:“要么就做两只神仙,要么就做两只鬼,我爹的极怒一刀……哈,我会和你一起见识的,还真是有点期待呢。”他轻轻地啄着寇仲的唇角,心中涌上了一股浓浓的满足感——能够在合适的时间遇上一个合适的人,而且对方也倾心于他,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满足呢?而且宋师道和寇仲还有同样的理想追求,无论是天下还是武道都可以携手与共,真是……以宋师道的淡定都快幸福得冒泡了。 寇仲也觉得他现在已经快活得像神仙一样了,心中被幸福充满,含含糊糊地说:“神仙也可以用‘只’来形容的吗?” “……”宋师道干脆就把寇仲的无聊问题给统统吞了进去,两个人一起滚进了芦苇丛中。 别误会,他们只是抱在一起亲一亲滚一滚而已,在这种时候打野战……实在不是有情趣的人该做的事。不过这里有轻轻拍岸的浪花,还有摇头摆腰的芦苇,宋师道和寇仲嬉闹了一会儿,然后并排平躺着晒太阳,都觉得心里无比宁静。 “有船来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寇仲忽然翻身而起,向远方凝目眺去,随即喜道:“船上插着宋阀的旗帜呢。” “那你就大喊一声让他们过来接应,玉致那丫头鬼机灵,带过来找我们的人肯定都是心腹,不必担心会泄露我的行踪。”宋师道一直懒洋洋地躺着,一直等寇仲把船招呼过来,又回头扶他,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寇仲搀着宋师道一起到了甲板上,果然见到宋玉致俏生生地立在船头。宋玉致一见两人那狼狈样,顿时脸色大变,紧张道:“哥你受伤啦?” “小意思,养个几天就好了。”宋师道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但宋玉致显然不信,皱眉道:“你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不过这一招对付我还可以,想瞒过智叔?哥你先学会改变脉象再说吧。” 宋师道神情微变,说:“智叔在船上?”宋玉致耸了耸肩,答道:“这本来就是智叔的船,他说要跟我一起搜寻‘击杀了任少名的年轻英雄’,我可没出卖你哟。” “……”宋师道无奈之极,只能指了指船舱,准备先和寇仲进去打理一下仪容。孰料他们才刚走了几步,一个文士装束的男子就走出了船舱,边走边说:“早就听闻了寇仲寇英雄的大名,今日一见……” 此人当然是宋智,然而当他看清了甲板上的两个人之后,脸色顿时黑如锅底,还未出口的诸如“果然名不虚传”之类客气话立时转变成了一声怒吼:“师道?!” “咳,智叔,你不要这么激动。”宋师道笑得有些讪然,寇仲则是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宋智,一边暗暗地向宋玉致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宋玉致淡定地瞥开眼,权当没看到。 但宋智显然一点儿也不淡定,他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地跳脚道:“你居然亲自跑去刺杀任少名?你是什么身份,若是有个万一,一万个任少名也赔不起啊!”对于一心想要宋阀成为天下第一大世家的宋智来说,宋师道几乎就是他的精神寄托,所以他现在的心情……大概是想把任少名挖出来鞭尸一万次。 宋师道显然很了解宋智,他蓦地咳喘了几下,萎靡不振地靠在寇仲身上,虚弱地说:“能否等我歇息片刻再来聆听智叔的教诲呢?我这次实在是伤得不轻……”在宋智看不到的角度,宋玉致毫不顾忌形象地翻了个白眼。 果不其然,宋智一听这话,马上心急火燎地把宋师道迎到房间里躺下,亲自给他把了脉之后,又煞神一般地冲出去煎药了——在整个过程中,宋智完全把宋师道身边的寇仲给忽略了个彻底,莫说一个眼神了、就连一片余光也没分过去。当然,宋玉致也是一样的。 寇仲的神情有些纠结:“那个……二哥啊,你的这个叔叔,该不会也倾心于你吧。” “噗!”在宋师道笑喷之前,宋玉致先笑喷了,“哈哈,大嫂你不要想太多了,智叔只是把我哥当成宝贝疙瘩而已,不会跟你抢人的。不过如果你……咳,如果你欺负我哥的话,智叔肯定会和你拼命的!” 是他被二哥欺负还差不多——寇仲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宋师道赶紧说:“好了好了,都别争了,趁着智叔去煎药了我要沐浴更衣,阿妹你先去帮我拖住智叔吧。”他把宋玉致推出房间,就拉着寇仲一起沐浴去了,宋玉致嘿笑了一声,在门外细声细气地说:“别玩得太过火,智叔随时会出现的……” 终于就连宋师道也有翻白眼的冲动了——臭丫头,他是那么饥渴的人吗?!不过上回他们就已经给宋玉致打断过一次了,这回如果再被宋智“捉奸在床”,只怕距离宋缺的极怒一刀就真的不远了……还是不要这么猖狂吧,是以这次共浴宋师道只小小地吃了几块嫩豆腐就作罢了,主要还是为了尽快恢复他和寇仲的英明形象,灰头土脸的实在是太没范儿了:怎么说,他们也是击杀了南方第二号人物任少名的“青年英雄”嘛。 沐浴之后,宋师道亲自为寇仲穿好衣服,一边打理好各种细节,一边嘱咐道:“智叔是我们宋阀的军师,扶持双龙帮的这件事之前我并没和他通气,所以待会儿他肯定是要考察你的能力的……再加上我受伤的这件事,他的言辞也许会比较激烈,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双龙帮这才成立多久啊,之前宋师道就算想和宋智通气也是做不到的……再说了,宋智又不是先知,怎么可能只凭宋师道的几句话就舍弃与鼎鼎大名的李密合作、而选择支持毛头小子寇仲呢?所以就算早通了气那也是没用的。但谁叫宋阀派去和李密联系的使者是宋玉致呢?即使宋师道暂时说服不了宋智,但他摆平宋玉致那还是轻而易举的,所以李密那边就变成了表面融洽背后捅刀,而寇仲这边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寇仲本来是毫不紧张的,在外人面前侃侃而谈、甚至于空手套白狼根本就是他的特长,但此时听宋师道这么一说,他莫名地生出了几分“见家长”的局促感,迟疑道:“以我现在的家底,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智叔他满意的吧?”还处在创业阶段的仲少爷郁闷了。 宋师道顿了顿,低声说:“如果实在不行,你就告诉智叔,你知道杨公宝库在哪里。” “可是我不知道啊,”寇仲瞪大了双眼,“说这样的谎话迟早会被拆穿的!” 宋师道哼笑道:“你不知道,可是我知道啊——”他凑近寇仲的耳边,“杨公宝库的线索就在京都跃马桥,入口也在那附近。”而后宋师道趁机亲了亲寇仲的脸颊,微笑道:“不过你用不着说得这么详细,只要让智叔知道你有这个筹码就够了。” “那个宝库……”寇仲真心觉得宋师道真是厉害得逆天了,这种大秘密都能张口就说?! “那个宝库就当是我的聘礼好了。”宋师道理所当然地说。寇仲顿时跳脚道:“我又不是女人,要什么聘礼?!” “就因为你不是女人,所以这份聘礼比较特殊,需要你自己去取出来……当然,我会陪你一起的。” 第40章 夜宴 当宋师道僵硬着笑脸喝光了那碗苦得无法形容的药之后,宋智的脸色终于是稍微变好了一点点,而晚宴也终于可以开场了。 直到这时,宋智才给了寇仲一个正眼,语气淡淡地说:“仅仅是大半年的光景,寇徐两位少侠就横空出世,做了一件又一件轰动八方的大事,果然是江湖辈有才人出……”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之前听闻‘青蛟’任少名死于两位青年英雄之手,我马上就想到了你们两位,又从侄女玉致处得知这件大事确是寇爷的手笔,实教我心折万分,特地赶来相见,只不知徐爷如今身在何方,我又是否有缘能与之一见呢?” 一番夹枪带棒的客套话当头砸了下来,其实宋智只是想表达出一个意思:寇仲你不是应该和徐子陵搭档去杀任少名吗?怎么竟会拉上我宋阀的少主一起去,真是岂有此理! 寇仲正襟危坐,笑得十分得体,谦虚道:“智叔过誉了,我的那丁点声名实在不值一提,所做的大事也都是运气使然。我的好兄弟徐子陵另有要事驻留洛阳,所以任少名这颗毒瘤只能由我一人来拔除了,本来我都打定主意要舍身除害了,却是恰巧遇上了早先结识的宋公子,得他仗义相助,故联手除贼,终于不负众望地击杀了任老贼,还能喝到智叔你的庆功酒,真是可喜可贺。” 宋师道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他知道寇仲已经是尽量谦虚了,还要努力把话说得文绉绉——这对于长在市井的寇仲殊为不易,大概寇仲是宁愿去和江湖莽汉拼酒三百杯,也不愿意和宋智在这打言语仗的吧。但是寇仲的这番话听在宋智的耳朵里恐怕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什么可喜可贺,这小子,拐带了他宋智的好侄子去干了那么危险的事,现在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微微沉了脸,宋智又说:“前些时日东海之滨似乎凭空多出一个双龙帮来,还将海上霸主之一的海沙帮打成了半残,谁知那双龙帮却仅仅是昙花一现,很快就没了动静,不知寇爷对此有什么见解呢?” 事实上在海沙帮吃了双龙帮的大亏之后,本来也想去找茬的巨鲲帮就暂时偃旗息鼓了,巨鲲帮帮主云玉真还想出了好些阴招去试探双龙帮,结果都是石沉大海,又等了一段时间,巨鲲帮终于忍耐不住地摸进了双龙帮驻地,却原来是人走茶凉,桌椅都落满灰了……再后来,“蒲山公令”传遍天下,双龙帮是消隐无踪了,但寇仲和徐子陵这双龙却是越发出名了,这样也正好遂了宋师道和寇仲的意思,让双龙帮由明转暗,不再引人注意。 但宋智又怎么可能不去注意双龙帮呢?按照之前宋师道的布置,他们宋阀需要支持的是一方可以牵制北方诸雄的势力,至少都该是某帮某派,而不是区区两个毛头小子啊——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双龙尚且连宗师都不是,能入得了宋智的眼才奇怪了。 “我寇仲如今无根无基,与其费心费力去发展一个小小帮派,倒不如先四处走一走、多交些好朋友,譬如说这次杀掉任老贼,不就交到了竹花帮这个好朋友?如果有一日能朋友遍天下……哈,那么胸无大志的我就能到处蹭酒蹭饭,一世都不愁吃喝啦。”寇仲虽然有心想要讨好他心上人的叔叔,但以他的自尊,在听出了宋智话语中的讽刺之后,也很干脆地暴露了他既无赖又不屈的本性,说出了这番既自嘲又自傲的话来。 如此真性情的剖白,反倒令宋智对寇仲大大改观:诚然宋师道受伤的这件事令他对寇仲颇为不满,但宋智身为宋阀的军师,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差——他已经看出寇仲很有想法,更有勇气,敢于以毫无背景的草根身份去走出一条别出心裁的争霸之路:四方施恩、广结善缘,同时打出赫赫声名;若非寇仲缺钱缺人又没有家底亲信,说不定真能成为一方霸主! 不过宋阀最不缺的就是钱和人了,如果寇仲真有那个本事能将北方搅得一团乱,再加上他起步太晚,又不像李密那样家底雄厚,不至于让宋智在有心与其合作的同时还要担心他最终会成为宋阀争夺天下的敌人……对于如此人才,如果宋智还不懂得笼络的话,那他就不是在辅佐宋师道、反而是在拖后腿了! 所以宋智立时面色回暖,微笑道:“寇小兄弟果然不凡,爱交朋友是个好习惯,如今天下大乱,相信有很多帮会势力都会愿意交上寇小兄弟这样一个年轻有本事、又讲义气的好朋友的,我宋阀自然也不例外,虽然本家远处岭南,但商会遍布天下,朋友更是不少,或许能对寇小兄弟有些帮助,我们何不趁此良机,来谈谈彼此合作的可能性呢?” “智叔你太客气了,”寇仲欣然笑道:“我和二哥经此一番同生共死,交情更甚兄弟,宋阀有任何需要,智叔你尽管吩咐我就好了,哪里需要用上‘合作’这么严肃的说法呢?那既令我受宠若惊,也显得太过生分,小子愧不敢受哩。”他一边说着,一边去瞅宋师道的反应,见对方投来一个赞赏的表情,不禁心下大定,越说越顺,听得宋智笑容满面,连连点头。 气氛逐渐活络起来,宋智和寇仲聊得越发投契,之前“小小”的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宋智如今反倒觉得他的宝贝侄儿果然是眼光独到,竟能早早掘出这么一块浑金璞玉并与之交好,用做生意的话来讲,绝对是赚大了:至于任少名?死都死了,还提他干嘛,眼光要放长远些——显而易见,宋智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本来宋智还在考虑要不要寇仲提供一些钱粮来招兵买马,毕竟天赋再高也不能当钱花嘛,孰料寇仲竟又抛出了杨公宝库这个大筹码,终于令宋智悚然而惊:“杨公宝库?!”他沉吟了片刻后,缓缓说道:“有一个大消息,寇小兄弟或许还未听闻,就在前几天你们准备去杀任少名的时候,高丽的罗刹女终于被宇文化及设计生擒,但她很快就自尽身亡,不但使得宇文阀逼问出杨公宝库所在的意图完全落空,更引发了宇文阀高手与高丽奕剑大师门下弟子的连番冲突,就连杨广都被惊动了,还斥责宇文阀毫无用处,连些个蛮夷刺客都对付不了。”说到这里,宋智看向面露些许惊讶之色的寇仲,若有所思地笑问:“寇小兄弟关于杨公宝库的消息,难道是从罗刹女那里得知的?” 显然宋智并不怎么相信寇仲的话,那傅君婥宁愿自杀也不愿泄露杨公宝库的所在,皆因高丽人深恨汉人,她只是想借这件事搅混水而已,却不希望汉人真能得到宝库中的财富而壮大实力,所以寇仲又如何能得到杨公宝库的消息呢?事实上,宋智早就因为傅君婥的事而在心底里狠狠地嘲笑宇文阀无数次了,宇文化及满世界的追杀傅君婥,根本就是费时费力被人耍着玩而已……是故从另一方面来说,宋智对杨公宝库的消息从来都是听个热闹而已,毕竟宋阀又不差钱,没必要去蹚那趟浑水。 寇仲暗瞥了宋师道一眼,见其微不可察地摇头,便眼睛一转,笑道:“虽然我曾经见过罗刹女,不过与她半分交情也无,她更是一口一个汉狗地喊我,又怎可能告诉我宝库在哪里呢?事实上,是鲁妙子大师在传授我和小陵建筑术及机关术的时候无意间说漏了一点点,于是我们就自行推断了一番,走大运地把宝库的所在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哩。” 宋智眉头一皱,看向他的好侄儿,宋师道微微无奈笑道:“智叔不要看我,小仲和小陵才是鲁大师的传人,我能将大师请回岭南亦是托了他们的福。”他当然要配合寇仲把话圆回来,至于以后,等他们真的打开了杨公宝库,想必宋智也不会再多计较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了。 “连鲁大师那么古怪的性子……都能看中寇徐两位小兄弟,我宋智今日真是不得不说一声佩服了。”宋智终于算是相信杨公宝库的事了,毕竟鲁妙子做事根本就不能以常理推测——思及自鲁妙子到达岭南之后,宋家山城里鸡飞狗跳的状况,宋智就打消了种种疑虑:反正寇仲若是真能打开杨公宝库,只会更加合适做宋阀的合作者,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就算寇仲得不到杨公宝库,宋阀也没什么损失,所以宋智就继续与寇仲高谈阔论了起来,越发觉得寇仲大有前途。 宋智与寇仲聊得热火朝天,宋师道干脆转而和宋玉致低声交流了起来:“傅君婥身亡的事我竟是不知道,阿妹你消息传递得不够及时啊。”宋玉致也算是宋师道颇为重要的一路消息来源了。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啦,那时你们都跑去做刺客了,我哪有机会告诉你?”宋玉致撇了撇嘴,忽然笑道:“对了,智叔方才提到鲁老头,哥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的光辉事迹嘛,我看你就是故意把他弄回去捉弄阿爹的吧?” 宋师道得意一笑,欣然认账,说:“愿闻其详。”宋玉致便偷笑着把她得到的消息都分享给了她那不厚道的哥哥。 话说鲁妙子本是宋阀的少主亲自请回去的珍贵人才,宋阀上下自然都对他恭恭敬敬、不敢稍有怠慢;但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经过宋师道的“穿针引线”,鲁妙子竟和宋夫人一见如故,等宋师道离开岭南之后,他们就时常相约品茶论道,终于惹得宋缺忍无可忍地从磨刀堂上奔了下来……再然后,宋缺就经常被冷淡而平静的宋夫人和嘲讽功力深厚的鲁妙子联手气得头顶冒烟,三个人就此开始过上了吵骂打闹的欢快人生。 “陪阿娘煮煮茶,再陪阿爹吵吵嘴,鲁老头也不会因为心情郁结而旧伤复发了,更能逗阿娘开心,顺便激一激阿爹,真是一箭三雕……”宋师道暗暗寻思着,心里当真满意之极。 而另一边厢,宋智也对寇仲满意至极,他不动声色地扫了宋玉致一眼:噫,寇仲是个无家无靠的孤儿,如果采用联姻的方式,那么这个有前途的小子就真成了他们宋家的人了……宋智越想越觉得这事靠谱,对寇仲说话的语气也越发友善热情了。 殊不知,宋玉致其实正在欢快地想象着当宋智得知寇仲“侄媳妇”的身份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啊哈,那绝对会有很多乐子可瞧。 待得寇仲和宋智酒过三巡,因为带伤而不宜饮酒的宋师道就委婉表示时候不早,他这个伤员也该休息了,又趁机提出需要寇仲的长生诀相助疗伤——最最关心侄子的宋智自然是立即宣布散席,欣慰地目送寇仲和宋师道进了同一间卧房……这似乎并没什么不妥,难道不是么? 晚宴已经过去,但夜晚似乎才刚刚开始。 宋师道和寇仲先是老老实实地练了功,但收功之后,面对坦然钻进被窝里准备入睡的寇仲,宋师道笑眯眯地凑了上去,亲了亲寇仲的脸,说:“小仲啊,你知不知道我们方才在做什么?” “当然是练功啊。”寇仲一脸莫名,宋师道轻笑道:“不止是练功这么简单,两个人一起就叫做双修了。”迎着寇仲恍然受教的表情,宋师道又循循善诱地说:“不过双修呢,到这里还没结束。” “咦,”寇仲奇道:“那还要怎样?” “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说要教你……就是那样了。”美味佳肴都摆在眼前了,再不下口只怕是天理不容啊,宋师道一脸正直地解释着。 寇仲的记性一点儿也不差,他马上就明白了宋师道的意思,既好奇期待,又有些紧张,便应道:“我当然记得,不过……” “没什么不过,”宋师道眨了眨眼,语气真挚地说:“还是那句话,你只要乖乖躺好等我来就行了。” “哦,”寇仲拉长着声音应了一声,忽然问:“那是不是因为今晚我见过了智叔,你就觉得时机已至呢?” 宋师道微微一怔,不得不对寇仲的敏锐感到佩服,笑叹道:“你小子倒是明白,不错,智叔、鲁叔还有玉致你都见过了,他们都对你很有好感,至于我爹娘,倒不如等生米煮成熟饭以后再说……小仲你对此有没有意见呢?”聘礼也送了,家长也见了,那他们还等什么呢? 寇仲虽然时常对着宋师道脸红,但那大多是因春心萌动而生的羞窘之情,绝非害羞矜持——看看现在就知道了,仲少爷眼睛发亮,跃跃欲试道:“当然没意见,从前我听人说做那种事会很舒服,一早就想试试了,只是早先没攒够去青楼的钱,后来又遇到了你……” 宋师道干脆送上一个热情如火的吻,把寇仲未尽的话语都给堵了回去: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提什么青楼,这臭小子可真是不知死活啊! 待得一吻尽时,晕头转向的寇仲陡然发觉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宋师道给脱了个光溜溜,可对方还是衣着齐整,于是也不甘示弱地去扯宋师道的衣襟,嘟囔道:“不可以这么不公平……” 宋师道含笑任由寇仲“动手动脚”,一边又亲又摸,四处点火撩拨,更不时偷袭对方的“要害”,引得那欲望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待得两人终于“坦诚相见”时,寇仲已经控制不住地轻喘了起来,两颊染上了薄红,更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宋师道,其中的感情毫不掩饰。 少阀主心里发热,却也知道第一次是急不来的,便耐心而娴熟地抚慰起仲少爷的欲望,不多时就令到身为童子鸡的仲少爷爽得晕晕乎乎,再捻拨揉弄一番,寇仲禁不住“啊”地叫了一声,宋师道一边手上加力,一边调笑道:“仲少爷莫要叫得太大声,万一被智叔和阿妹听到……”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刺激之下,仲少爷哪里还顶得住,立时就丢盔卸甲、精元尽泄了。 宋师道就着手上的粘稠液体探向后方幽处,试探着挤了一根手指进去,寇仲迷迷瞪瞪地回过神来,稍动了动,说:“刚刚感觉确实挺舒服,不过现在好奇怪……” “待会儿会更舒服的。”宋师道笑着安抚道,随即前前后后地奋斗了起来,个中忍耐、欢愉连同极乐滋味……也只有他们两人才明白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房里“嗯嗯呜呜”的声音都告一段落了,两人抱在一起喘匀了气,宋师道便披衣下床,开门唤侍从在隔壁准备好热水。寇仲微弱抗议道:“你现在叫热水,岂不是会让智叔和三妹怀疑吗?” “让玉致知道都无所谓了,智叔……大概会当我们是练完功想沐浴而已,没关系的。” “呿,鬼扯!”寇仲抱着被子滚了两滚,干脆不去理会了,反正他是被教唆的,二哥才该负主要责任。 宋师道见寇仲这么快就摆出了一副无赖脸,不禁失笑,走回床边,揽住寇仲问道:“怎么样,方才究竟舒不舒服?” 寇仲想了想,很诚实地说:“一开始挺舒服,最后也很舒服,就是中间不怎么舒服。” “……”宋师道无语了片刻,这才肃然颔首道:“那都是因为我经验不足,等我们以后多练练,保管教寇大爷你从头到尾都满意。” 第41章 归乡 宋智完全不知道他对寇仲的“肯定”成为了他的宝贝侄儿“将生米煮成熟饭”的绝佳“借口”,他在美酒的辅助下一觉睡到天亮,神清气爽地走出船舱,就看见宋师道和宋玉致正站在船头上并排吹风,还嘀咕着一些兄妹间的悄悄话。 “身上还带着伤,怎么一大清早就出来吹风?!”宋智一边皱眉斥道,一边大步走了过去,抓起宋师道的手腕,说:“先让我来摸个脉……”说着又看向宋玉致,道:“玉致怎么也不知道要劝你哥哥爱护身体呢,这么大的姑娘了,还是整天只知道黏着哥哥撒娇?” 宋玉致鼓了鼓脸,嘟囔道:“他的身体好得很了……”还在房里睡着的大嫂才是需要关心的吧!她的房间和宋师道他们隔得比较近,昨天晚上可是听到某些声音了……还有大半夜沐浴什么的,哼,她哥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对此三小姐早就一清二楚了。 “咦,”宋智探出脉象,不禁诧异道:“昨天你确实是伤得不轻,师道啊,怎么仅过了一夜就好转了一大半,难不成你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宋师道微微笑道:“全靠小仲帮我疗伤了,他的长生诀真气确实奇效非凡。”双修更是令人精神百倍啊。 “噢,”宋智欣慰道:“寇小兄弟果然是福泽深厚,几百年来没人能练成的长生诀到了他的手里才算是没有明珠暗投,更重要的是他够义气,也不枉你冒这一回险……对了,怎么没见寇小兄弟呢?” “昨夜他耗费了不少功力,所以现在还在休息。” 面对宋师道无比正直的表情,宋智自然是半分怀疑也无,点头表示明白后,又问:“我们的船很快就到江阴了,你有什么打算?” 宋师道拍了拍宋玉致的肩膀,看向宋智,淡笑着说:“玉致足以独当一面,所以竹花帮的事我打算全权托付给她,智叔可有什么指教吗?” “你们早就把宋阀的人手明明暗暗地安插进了竹花帮,再借任少名之死换上一个资历浅、只能依靠我们支持的帮主,竹花帮便算是尽在宋阀的掌控之中了。这件事办得不错,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宋智摆了摆手,又说:“玉致在江阴下船,那么师道你呢,下一步就去洛阳碰碰和氏璧的运气吗?” “岂止是碰碰运气,和氏璧我是志在必得,”宋师道眸光一厉,冷笑道:“终于都要直接对上慈航静斋了。” 宋智蹙眉道:“听你这样说,我实在是太担心了……师道,和氏璧不过是个象征,得之有益,失之无妨;至于慈航静斋,等我们宋阀定鼎天下之后,你想将她们捏扁或是搓圆都可但凭心意。如果你为了区区和氏璧与慈航静斋就不顾安危、以身犯险,也未免太不划算了!” “智叔且放宽心,”宋师道安抚地笑了笑,说:“自身的安危当然是最重要的,侄儿我素来都是谋定后动的,绝不会任性妄为。” 宋智轻叹了一口气,知道他的宝贝侄儿从来都是自有主张,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此时艳阳映照江面,漾起一片碎影,他们的船下锚靠港,宋玉致先朝宋师道挤了挤眼,又对宋智说:“智叔不要操心太多啦,当心头发全都白掉,看起来比我们阿爹还老!”说罢狡黠一笑,她就带着侍从和护卫们下了船。 座船再度扬帆起航,逆江而上,宋智远远地眺望着宋玉致骑马而去的背影,笑叹道:“我才没有闲工夫去担心那个鬼机灵的丫头呢。”转而看向宋师道,说:“我最担心的还是你呀。” 宋师道知道宋智还没有放弃劝他的念头,甚至还打起了感情牌,便像小时候一样地歪了头、靠在宋智的肩上,柔声说:“智叔向来最疼我了,师道当然是明白的。此番我打算蹭船去一趟扬州,再走陆路到洛阳,该做什么我都心里有数,只要智叔帮我守好川蜀,我就全无后顾之忧了。” 宋智懊恼地拍了拍宋师道的发顶,无奈道:“你已经猜到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入川了,居然也不让我抒发完满腔的感情,就又提扬州又提洛阳来拒绝我……唉!你小子不仅倔强还满肚子坏水,连你爹都敢耍,我还能拿你怎么办呢?行了行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让我做的事我也会给你办好,川蜀各要塞已经全在宋阀的掌控之中了,除非解晖想和我们反目成仇、刀兵相向,否则川蜀都会固若金汤,我真搞不懂你还在担心什么……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我还要负责宋阀在沃川平原屯兵屯粮的计划,我都要怀疑少主你是不是想把我给流放到川蜀去养老了。”说到这里,他盯向宋师道的双眼,淡淡笑道:“你个没良心的小子,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嗯?!难道是嫌我管得太多了?” “怎会呢,”宋师道忙说:“我最倚重最尊敬的就是智叔了,你可不能冤枉我……”说着他顿了顿,终于低声道:“我也不怕和智叔你直说了,解晖我是从来不信的,事实上……我打算找个好机会要了他的命!” “你说什么?!”宋智惊道:“解晖是玉华的公爹,他有什么理由会背叛我们?” “当然还是因为慈航静斋,”宋师道皱了皱眉,说:“我知道智叔你说不定会因此觉得我疑心太重且心狠手辣,但我确实有自己的理由……无论如何,智叔你坐镇川蜀,如果将来解晖没有任何反意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但万一他被外人挑拨而背叛宋阀,我就会亲自入川动手,到时候智叔只需要继续稳定川蜀局势,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宋智皱眉沉吟片刻,终于长吁了一口气,说:“心狠手辣是好事,想夺天下最怕的就是仁慈,你放心,解晖的事我会留意的,如果他真有问题,何至于需要你来动手?只不过他的武功虽然和任少名差不多,但独尊堡内防备森严,解晖出堡巡查时也是护卫严密,他又没有任少名的张狂和逛花楼的爱好,想要暗杀他,除非是大哥亲自出手……唉,阀主又怎可轻易出动?希望解晖不会真像你所判断的那样无脑。” 只要是关乎夺天下的事,宋智对宋师道几乎是无条件支持,虽然他本身不觉得解晖会背叛宋阀,但既然解晖令宋师道生了怀疑,宋智就会盯牢解晖、并随时准备好除掉他的方案。 宋师道当然也很相信宋智,他们达成共识之后,又聊了聊近来的天下大势,不知不觉就过了晌午。扬州离江阴不远,眼看已不剩多少船途了,宋师道便返回房间叫醒寇仲,准备要收拾收拾下船了。 寇仲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被宋师道拍醒后,抱着被子呆坐了良久还是混混沌沌的,直看得宋师道忍俊不禁,一边帮他穿衣服,一边笑道:“仲少爷何时改属猪了,这么能睡……” “还不都是因为你,”寇仲迷迷糊糊地抱怨了一声,要不是昨天夜里宋师道在帮他清洗的时候又“多练”了好几次,向来精力旺盛的仲少爷又何至于此呢……思及昨夜的种种旖旎,寇仲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才逐渐反应过来,又问:“快到江阴了吗?” 说来也有趣,关于昨晚发生的事,寇仲甚至比宋师道还要淡定坦然,在他的认知里,两个人好了,本来就是要做那种事的,这代表了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没做之前当然有些紧张,但现在嘛,仲少爷觉得,那确实挺舒服的……难怪那些青楼和南风馆的生意都那么红火了,不过花钱和没感情的人玩玩,当然还是比不过和心上人在一起那么甜蜜了。 “哈,江阴早就被你睡过去了,”宋师道捏了捏寇仲的脸,完全不晓得对方的思绪又转到青楼去了……宋师道淡笑着说:“马上就到扬州了,快起床打理好自己准备下船吧,我的小猪仔。” 再次站在扬州的地界上,寇仲陡然觉得他这一年来的经历简直就是恍然如梦,扬州城依然是那样繁华,上层人和下层人分作两个世界;但寇仲却是切切实实地从一个底层的小混混跻身当今世上名声赫赫的青年高手之一,更成功地和他的心上人在一起了,可以想见寇仲心中的感慨之情,自是滔滔难绝、五味陈杂。 “我们入城吧仲少爷,是不是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宋师道已经戴好了面具,变作另一副模样,低声笑道。 寇仲叹了口气,耸了耸肩,也从怀里取出个面具戴上,说:“若我没记错的话,我在扬州尚且还是通缉犯呢。” “哈,不错,在扬州有昏君和宇文化及想捉你,荥阳有李密,沿海也有东溟派……仲少爷得罪的人实在不少。” 他们两个人都戴了面具,就这么大摇大摆、勾肩搭背地进了城,入目皆是熟悉的街道,入耳则是亲切的乡音,寇仲忍不住哼起了扬州小调,怀念着过去走街串巷扒货的时光。 诚然现在他的生活也很美好,刺激精彩还有爱人相伴,但过去总是值得怀念的,宋师道和寇仲一起东张西望,甚至还买了各种特产边走边吃,两个人都毫不顾忌形象,逛街逛得不亦乐乎。 “以你的身份居然也吃得下这些街头小吃……哎,大概也就是因为你是这样的矛盾,明明是高不可攀的身份,却又亲切平和,所以才会令我倾心吧。”寇仲鼓着嘴,含含糊糊地说。 “哼,我最了解你啦,你喜欢的是出身高、性格强的妞儿,譬如李秀宁,又或者是像玉致那样的,不过她们是不可能理解你的混混习性的,也只有我才能和你臭味相投。” 或许是因为宋师道和寇仲都遮盖了本来面目,这令他们的言行举止都少了许多顾忌,很多平日里藏着掖着的心里话都被不经思考地说了出来。 “胡说八道,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怎么就喜欢那种妞儿了?李秀宁翻脸不认人,我简直恨不得一掌拍过去了。至于三妹……喂,你怎么又提到她了,就算你在乎宝贝妹妹,也不能怀疑我是禽兽啊!” “我不了解你谁还了解你,陵少吗?对了仲少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同陵少从小到大都一起洗澡还睡一张床,彼此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真想揍你啊!” “哈哈好啦,我开个玩笑而已,总之以后你不准再和陵少那么亲密了,总要顾忌一下我的心情吧……噢,我们到了。” 宋师道牵着寇仲跃进一方院子的后墙,甫一入内,就有好几道杀气迎面而来,宋师道立时取下面具,喊了一声:“宋德!” 杀气全数消隐,四十岁上下的矮胖男子闻声从厅堂里迎了出来,欢喜道:“少主,你终于又到扬州来了,属下真的好挂念少主你啊……”宋德的啰嗦还是一如既往。 “咳,”宋师道连忙打断宋德,说:“长话短说,之前我让你找门路给杨广递消息,如今事情办得怎样了?” “少主放心,属下早就和内侍总管虞世基搭上了交情,虽然来来去去花掉了价值几千两金的财物,亦抓住了他的好几个把柄,令他不敢不帮我们办事……” “那就好,”宋师道微微笑道:“我会在扬州稍停几天,在这几天里,我希望能听到一个大大的好消息……就请虞世基帮忙告知圣上,慈航静斋的那一群不甘寂寞的美貌尼姑们正准备在洛阳‘代天择主’,送出传国玉玺和氏璧!” 宋德深吸了一口气,双目发亮地说:“少主英明,属下一定拼死完成此事……” “够了,谁让你死了,”宋师道撇了撇嘴,说:“告密的这件事如果还能和独孤阀扯上点关系那就最好了,总之无论如何不能扯到宋阀,否则……你的乌鸦嘴就应验了!” 宋德诺诺应是,宋师道又交代了一些首尾,就干脆利落地再度牵起寇仲的手,两人一起飞身离开了。 “你这一招倒是阴损,不过假设杨广勃然大怒甚至乎派出高手去捣乱,那么慈航静斋还会不会如期在洛阳‘择主’呢?你想要和氏璧……又该怎么办呢?”寇仲见宋师道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吩咐宋德办事,感受到对方的信任之情,自然也要为心上人考虑打算了。 “哎,杨广其实已经没什么用了,”宋师道无奈叹道:“之前我想借他的手给李阀找点麻烦,杨广也确实派了独孤阀去对付李阀,但结果呢?独孤阀干脆就阳奉阴违,和李阀打成一片,还令族中子弟渗入洛阳,显然是心有不轨了。我与其指望杨广去对付慈航静斋,还不如靠我自己,此番我只是想给慈航静斋先添点堵,尽力削弱她们崇高的名声,以免将来天下人都觉得她们是好人,弄得我碍手碍脚……” “那杨广又能做什么呢?哎,他这个皇帝当成这样,可真没劲,根本就没几个人还听他的话了。” 宋师道哼笑道:“虽然杨广尽失人心,但对于慈航静斋的事却是最有发言权的——当年若非慈航静斋力挺杨坚,我宋阀又何至于罢手偏安?如今倒好,她们选出的‘天命真主’才传了两代就搞得天下乌烟瘴气,这不正说明她们的眼光不怎么样、‘代天择主’也纯属胡诌么?即使那是因为杨广杀兄逼父的‘逆天行径’而造成了今日的乱象,慈航静斋也同样难辞其咎……”先给世人种下一点怀疑,将来等慈航静斋公开支持李世民的时候,也就到了这颗种子生根发芽的时候了:李世民的身世与杨广何其相像,想登帝位不照样也是要杀兄逼父,又哪有资格做“天命真主”呢?! “二哥果然好手段,慈航静斋无兵无权,靠的就是名声,你就偏偏要打击她们的名声,简直就是釜底抽薪、戳人死穴哩!” “仲少爷能看出我的用意,都算是目光如炬了。” “噗!”寇仲笑个不停,说:“这样你夸我、我夸你的有意思嘛?真是酸得我牙都要掉了!” 宋师道也笑了两声,指了指前面,说:“好了,酸够了,就请‘高抬贵眼’看看我们到了哪里吧。” 寇仲扭头看去,顿时微微一怔,原来他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当年寇仲和徐子陵栖身的这座废园,正才是真正的回家吧…… 宋师道揽着寇仲走进昏暗的破石屋里,笑叹道:“这里还是这么简陋,却令人倍感亲切,这几日我们就住在这里吧?” 寇仲表情古怪地伸手摸了摸宋师道的额头,说:“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宋少主,满城的好地方不住,偏要来住这里,我真的有点怀疑,你才不是平易近人,而是脑子有问题……” 一把抓住寇仲的手,宋师道挑眉笑道:“当初要不是我脑子有问题,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更遇到你们这扬州两条虫呢?仲少爷,难道你不想重温旧梦吗……” 寇仲蓦地想起当初他在这里帮宋师道换药的情景,好似已过了很久,却又那么清晰,顿时令他心跳加速了起来。 第42章 旧梦 石屋中蓦地静了下来,只余两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彼此交错,曾经的记忆一幕一幕地从脑海深处翻涌上来,片刻后,寇仲忽然扑过去抱住了宋师道,与其说是在献吻,倒不如说是在撕咬——在这一刻,他将心底的迷茫、彷徨、犹豫、不确定都统统抛开,只专注于汲取对方的温度,品尝彼此的滋味:他们的感情小舟在经历了激流、浅滩,甚至乎搁浅的惊险后,终于驶入了茫茫无际的大海,即便前路仍有全盘倾覆的危机,只要他们两个人始终共同面对,就已足够。 其实仔细想想,这份感情最初来得十分突然,寇仲是莫名起意,宋师道又何尝不是仓促接受?然而他们两人的性格都是那样果决,即使有过迷茫犹豫,也都会速速压下,以他们自己的方式来推动这份感情不断萌发壮大:寇仲率先献出了诚挚的心意,而宋师道也在被打动之后强势而果断地挑明了一切,之后他们两人经历短暂的磨合,说开之后,就是干柴遇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像他们这样的两个男人,本来就该如此,与其在细水长流中你侬我侬,倒不如就着这惊涛骇浪的天下大势,在刀光剑影之中生死与共,建立起牢不可破的相依相守之情。是情人,也是生死兄弟;是爱人,也是合作伙伴——感情的来处,或许是缘分;但若想在长久的相处之中情坚弥深,那就要依靠心灵上的共鸣了。 很显然,宋师道和寇仲的共鸣十分激烈,他们咬着咬着就滚到了一起,简直就像是在打架——“仲少爷,为什么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发狠地想要揍我一顿呢?”宋师道好不容易才钳住了寇仲的双手,稍稍将其推开,喘了一口长气后,他感受到唇上的微微刺痛,不禁闷闷地笑了起来。 事实上寇仲是被这一番旧地重游给激起了旧时的种种情思,一时激动,就有些控制不住了。想当初宋师道抛下他们离开之后,仲少爷那可真是挠心挠肺的难受啊……再想想后来的种种纠结,寇仲不禁咬牙切齿道:“因为我忽然想起,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欺负我……” “你怎么能胡乱冤枉人呢?”宋师道目光柔和地看着寇仲,微笑着说:“就算仲少爷想要秋后算账,也要教我心服口服才是,我什么时候待你不好了?” 张牙舞爪的攻势就这样被对方给轻描淡写地挡了回来,寇仲无奈泄气道:“是了是了,你从来都是这样一副温柔的样子,所以才害我栽惨了……” 这石屋里久未住人,到处都是灰,他们俩还滚到地上去了,如今当然是双双闹了个灰头土脸。瞅着寇仲这么一副小花猫的样子,宋师道的心自然而然地就酥软了好几分,伸手拂了拂寇仲脸上的灰,他含笑应道:“你栽在我身上了,我又何尝没有栽在你身上?说真的,你为什么会倾心于我,这对我来说一直是个难解的谜团;至于我又为什么会看上你……”他只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寇仲顿时瞪大了双眼,追问道:“为什么?” “那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宋师道坦然迎向寇仲忿忿的目光,笑道:“这样才算公平,本来感情上的事,就是很难搞个清楚明白的,等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之后,明不明白又有什么干系呢。” “呿,”寇仲一脸挑衅地笑道:“其实你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故弄玄虚。” “好吧,仲少爷英明神武,我甘拜下风。”宋师道挑眉笑笑,又道:“话说英明神武的仲少爷,是否有良策来解决我们当下这种灰头土脸的状况呢?” 寇仲看着宋师道现在这样子,也忍不住喷笑出声,道:“还不是你说要重温旧梦的……” “若非你忽然就扑上来咬我,也不会搞成这样啊。”宋师道满脸无辜地推卸责任。 “什么咬你……我只是想亲亲你而已,谁叫你偷偷捏我……那里,否则我们也不会滚到地上去啊!” 两个人半是抱怨半是调戏了几句,便一起去井边打水将这石屋旧居清洗了一番,终于令得屋里屋外都干干净净了,宋师道和寇仲却是从灰头土脸变成了泥头土脸…… “哈!宋少主你的这副模样要是给宋家人看到,他们不劈了我才怪!”但是两个人一起打扫旧居,却着实颇有情趣,所以寇仲的笑容由心而发,灿烂无比。 “劈了你干嘛,还能当成柴火来烧?”宋师道哈哈一笑,毫不介意地抹了把脸,说:“附近应该有山溪清泉之类的地方吧,还请仲少爷不吝带路。” 于是他们两个人就又跑到扬州城外的山林里的小溪中去露天洗浴了。 “当初我和小陵偷到了长生诀,爬暗渠逃出扬州之后,就是在这里遇到那个凶巴巴的高丽女人的。” 他们摸摸洗洗了一通,更打了水仗嘴仗,又将洗净的湿衣晾在树枝上,然后就这么双双赤裸着半泡在水里闲聊,好不悠闲自在。 宋师道的肤色是健康的白,此时他披散长发坐在水中,随意地靠在大石上,含笑望向寇仲,说:“这么说,你和小陵遇上傅君婥的时候都是没穿衣服的咯?” 寇仲正在毫不掩饰地大饱眼福,闻言心里一跳,随即故意痞里痞气地笑道:“是啊,当初我和小陵也是在这里洗澡,一不小心就给她看去了我们清白的处子之躯呢。” “哈,看来早在我尚不知情的时候就吃了个大亏呢,”宋师道笑弯了眉眼,伸手招呼道:“既如此,仲少爷似乎应该补偿我一下?” 寇仲嘴上虽是嘟囔着“关我什么事呢”,但行动上已乖乖地走了过去,给宋师道一把抱住,上下其手地摸了一通,只听少阀主慢悠悠地调笑说:“溪水还是同样的溪水,不过仲少爷已经非是清白的处子之躯了……” “快给我住口!”寇仲陡然涨红了脸,低吼道:“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虽然他本身于情事之上无甚节操,但对于言语调戏的抵抗力却不高,毕竟这年头豪放的人还是少数,寇仲已经算是口花花的佼佼者了,谁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宋师道比他还要更为口没遮拦。 明明外表是那么一副温雅公子的形象,内里竟是如此的坏!寇仲这样想着,心里却是越发火热了起来,他和宋师道在一起的日子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惊喜和刺激源源而来,而寇仲本来就是个喜欢刺激的人,自然也就越陷越深了。 “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本来就是我的人,我也不介意你来调戏我的。”宋师道一边说着,双手已忙不停地在寇仲身上四处点火,初春清凉的溪水与炙热的情欲混合成了一种奇异又刺激的强烈感受,寇仲整个人攀在宋师道身上,喘息渐重,断断续续地说:“怎么可以……在这里……”这里可是荒郊野外啊,万一再来个不速之客呢? “大不了也不过是我们一起被人看走春光罢了,反正你和我都不是清白的处子之躯了,又有什么所谓呢?”宋师道的眼底深藏着浓浓笑意,一时温柔一时激烈地爱抚着软在他怀里的心上人,至始至终宋师道都背靠着大石坐定,不挪不动,只让寇仲跨坐在他身上,就着溪水的润滑律动了起来。 艳艳的夕阳映照在水面上,波纹一圈圈荡开,旖旎的声音和清脆的鸟鸣交相呼应,响彻林间,就连澈澈的溪水都忍不住红了满脸。 夜幕降临,晚风阵阵,烧烤的香味远远传了开来。完事之后,宋师道和寇仲又温存了一会儿,待得衣服也晾干了,他们就在溪水边简单地燃了个火堆,打了几只鸟、摸了几条鱼,还捉了一只肥野兔,优哉游哉地开始了野炊。 宋师道伸出手去捏了捏寇仲的腰,柔声轻问:“还未请教仲少爷,这一次有没有更满意呢?” 正握着树枝认真烤肉的寇仲闻言不禁手上一抖,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宋师道一眼,又转回头去继续转动树枝,重重地“哼”了一声,说:“满意个鬼!这里随时都可能有人来,弄得我一直提心吊胆……”不过他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就是因为这样,那过程才变得更加刺激和爽快了。 宋师道轻笑了一声,又问:“那这次够不够舒服呢?” 寇仲扯了一只兔腿递过去,撇嘴道:“中间更不舒服了,不过最后都算有进步。” 面对寇仲如此认真的反馈和交流,宋师道憋笑憋得肚子都痛了,这小子对待情事的研究态度真是可爱到了一种境界……未免失态甚至是扑地狂笑,宋师道只能含糊地“哦”了一声,接过兔腿就大啃特啃了起来。 孰料这却让寇仲误以为他的话打击到了对方,便又补充了一句:“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就按你之前说的,以后多练练也就是了。” “……”宋师道彻底被仲少爷打败了。 他们饱饱地吃了一顿野味,就心情愉悦地回到了破石屋里,不过那屋里的石床本来就小,寇仲此时的身量已经完全长开,再加上宋师道,他们两个成年男子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像从前的寇仲和徐子陵那样挤着睡了,他们蹭蹭抱抱,换了好几个姿势都大觉不爽,于是乎寇仲干脆蹦下了床,郁闷道:“我不睡了,你自己睡吧,这么挤啊挤的难受死了。” 宋师道蓦地翻身而起,不言不语地揽着寇仲的腰飞出屋外,脚尖一点就上了屋顶,搂搂抱抱地并排躺下,遥望着天边的皎皎圆月,思及从前在这屋顶上夜谈的经历,两人心中的情湖都泛起了涟漪。本以为在屋顶上是肯定睡不着的,可是当他们谈天说地,互述衷情,又各种柔情蜜意之后,最终却是相拥而眠,双双沉入了美梦之乡,及至次日被艳阳唤醒,两人心里俱是形容不出的幸福安定。 凑上去浅浅地啄了啄寇仲的嘴角,宋师道淡淡笑问:“此番旧梦重温,小仲可还欢喜?” “欢喜得不得了,”寇仲笑叹道:“我方才醒过来的时候甚至在想,如果我们能一直像昨天那样在一起,什么和氏璧、杨公宝库或是整个天下,送给我都懒得去打理了。” 宋师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微笑道:“像这样的生活,一天很幸福,十年就未必,你未必能耐得住寂寞,恐怕我也耐不住清贫,再加上我们的责任和追求……所以旧梦还是留在这里就罢,以后我们也可以再回来,等我们一起经历了更多精彩和刺激,再回首,这旧梦说不定会更美好。” 寇仲的眸中倒映着璀璨的阳光,好似有火苗在烧,他蓦地大笑了一声,揽住宋师道的脖子,说:“现在我真是不得不承认,你果然还是很了解我的!” “那是当然,”宋师道自信地笑了,说:“也再没有人能比我更合你的意了,仲少爷。” 旧梦重温之后,两人的心贴得更近,也有了更多的勇气去面对各种强大的敌人和明刀暗箭;彼此的感情越坚定,他们未来的步子才能走得更稳,于宋师道而言,此番特地带寇仲回一趟扬州,他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打消寇仲的不安,也构筑他自己的坚定,两心相印,互许终身。这份感情虽然来自于意料之外,但宋师道却对寇仲很满意,他不愿意放手,也不希望感情会影响到他的逐鹿计划,那么干脆就绑死这份感情,从此携手与共,谁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至于杨广和慈航静斋什么的,那都是顺带而已,无关紧要。 第43章 兄弟 宋师道和寇仲在扬州城及周边痛痛快快地玩了两天,走街串巷吃小食,观舞听曲饮美酒,甚至还和混混们打了架,在赌场里充了大爷……总之就是将从前寇仲想做、却因为没钱没本事而留下的遗憾全给弥补了一遍,只除了逛青楼以外。 事实上宋师道还真没那么小气,他本来是打算带寇仲去扬州城里最好的青楼见识一番的,也免得这小子总是对青楼“有所牵挂”,但当他们俩走到青楼门口,宋师道却是被寇仲给硬拽了回去——按仲少爷的话来讲,青楼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没必要以此玷污了他们的如此美好的一段经历。当然,还有一个理由寇仲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他实在不想看到宋师道被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们摸来抱去……若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仲少爷一定会忍不住发飙、甚至把青楼给拆了的。 既然寇仲都有这样的自觉了,宋师道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地不再提起逛青楼那一码事了,等他们把想玩的都玩了一遍之后,就悠悠然地离开了扬州往洛阳去了。 事实上,这本就是扬州城最后的繁华和宁静了。 得益于某些人锲而不舍的“告密”,隋帝杨广终于还是知晓了和氏璧的事,他当即怒斥慈航静斋是“妖尼乱国”,而这种说法也很快就沸沸扬扬地传遍了天下。 不过杨广这皇帝,当得也实在悲哀,他的子民们都偏向慈航静斋,根本只将杨广的话当作耳边风和笑料,而更为严重的后果是,没过多久,就在宋师道和寇仲去往洛阳的途中,宇文阀就在宇文化及的带领下攻进了江都行宫,干脆利落地要了杨广的命。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这位曾经杀兄逼父夺皇位、滥用民力修运河兴宫室,以及三征高丽均未功成的隋帝就此而崩,留下了一片战火四起的江山和兴兵逐鹿的英豪。 之所以宇文阀会在这时候弑君起事,一来他们早有反心,又因为之前傅君婥的事,杨广曾狠狠地斥责宇文阀无能,那让他们丧失了最后的耐心;二来宇文阀一直都仗着杨广的宠幸而掌控朝政,如今他们更已收拢了杨广剩余的兵力,根本就没必要再继续侍奉昏君了;三来杨广公然侮辱慈航静斋,宇文阀选在这个时候动手,也包含了向慈航静斋这“正道领袖”示好的企图在内。 不过杨广才死了没几天,闻讯的杜伏威就率了大军而来,猛攻扬州,宇文化及不敢应战,只能仓促弃城,带着手下兵马往长安而去,希望能先于李阀夺得京师、站稳脚跟。然而宇文化及一向声誉不佳,人人都视他为皇帝的走狗,现在只当他是恶狗反噬主人,根本不得人心,所以他手下的兵马还在去往长安的路上就发生了兵变,虽然宇文化及勉强平定此乱,但已元气大伤,更在黎阳被李密伏击,以至于尽失了从昏君那里“继承”而来的金银财货……最终,宇文化及仅靠着他那一身武功勉力保命,率了二万残兵北走魏县,从此苟延残喘,风光难再。 白白背上了弑君恶狗的名头,身为四大门阀之一的宇文阀就此丧失了逐鹿天下的本钱,简直就是对“为他人作嫁”的最好诠释。 而当隋帝被杀的消息传到洛阳,洛阳守将王世充便拥立了杨广的孙子、年仅十一岁的越王杨侗作傀儡皇帝,事实上这只是一个过渡,世人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等王世充肃清洛阳内部的其它声音之后,傀儡皇帝也就没了用处。 至于李阀那边,虽然是群狼环伺,但李渊的厉害儿子们也确有本事:李建成和李世民分头行事,兵谋和利诱齐出,先令突厥人不攻太原,以免去李阀“老巢被抄”的后顾之忧,后来更以奇兵攻克了长安,奉了杨广的另外一个孙子、十二岁的代王杨侑为帝,使得有心染指长安的李密棋差一招,愤恨恼怒不已。 东都洛阳,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此时洛阳的一大半都在王世充手里,为什么说是一大半呢?因为还有另一小半势力归在独孤阀的手里:独孤阀既是杨广的母家,这些年又给杨广打压得厉害,因此他们争夺天下的希望十分渺茫;但阀内高手众多,也养了不少私兵,故而李阀和王世充都有心拉拢独孤阀。 不过,想拉拢独孤阀是一回事,王世充更不希望他自己选定的大本营洛阳城里还有其它大势力尾大不掉,所以王世充和独孤阀的关系实在是颇为微妙。更微妙的是王世充和李阀的关系,关中人人想夺,李阀占据了长安之后自然难免会和王世充起冲突,然而此时威势和兵锋都冠居天下的李密正对洛阳和长安虎视眈眈,所以李阀和王世充反而有了联盟对抗瓦岗之心。 就在这样要紧的关头,慈航静斋却要将和氏璧带到洛阳去,那可是传国玉玺啊,李密怎可能不想夺?王世充当然也想,李阀更不可能袖手,就连独孤阀、杜伏威、窦建德……只要是想争天下的,都免不了要插一手进去。 是以当下的洛阳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没有人敢率先打破这种平衡——和氏璧能“夺”吗?各路军阀外加各路武林高手都迟疑了,这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就算真夺到了手,也会让其主成为众矢之的,如今这种情况,似乎只有在宁道奇和师妃暄的保驾护航下,从慈航静斋的手里“求”得和氏璧,才是唯一的途径——而这,也就是慈航静斋想要看到的“代天择主”了。 周旋平衡各方势力,向来是慈航静斋的拿手好戏。 这一日,距离端午尚有近一个月的光景,宋师道和寇仲光明正大地进入了洛阳城。宋师道还是戴了面具,但寇仲却不需要,因为即使现在他的头上顶了十个蒲山公令,只要他还老老实实地待在洛阳城里,就没人敢轻举妄动。这也不仅仅是因为慈航静斋影响力,还因这洛阳是由王世充主政的,他有什么理由要去对付得罪了李密的人呢?相反,王世充更想做的是拉拢寇仲为他办事。 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新晋的青年高手俱生于微末、毫无背景,想杀他们的人不少,想拉拢、交好他们的人更不会少。所以徐子陵在洛阳的生活,显然很是逍遥。 循着徐子陵留下的标记,寇仲和宋师道踏进了一座豪华酒楼,才走上二楼,他们立时就瞧见了临窗而坐的徐子陵,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在徐子陵的身旁还坐了另一个人——赫然就是曾在石青璇的箫会上大出风头的跋锋寒。 “噫,”寇仲仅仅诧异了片刻,就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揽住徐子陵的脖子,笑道:“数月不见,陵少爷有没有想念我呢?” 跋锋寒微微侧首觑了寇仲一眼,目光算不上友善,徐子陵“哈”了一声,瞥了瞥默默跟在寇仲身后的宋师道,揶揄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思念仲少爷都念了好几百年了,不过仲少爷你呢……肯定是完全没有想过我的,我说的对不对?” “那你可真是冤枉我了陵少爷,我是日也想你,夜也想你……”见寇仲嬉皮笑脸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肉麻兮兮的话,徐子陵即刻反击道:“好歹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你说你白天想我倒也罢了,晚上也想我……就算你真有那个闲暇气力,也不担心某人会喝醋?”他的目光又往宋师道身上飘去。 寇仲噎了噎,连忙转移话题,说:“小陵你还没给我引见这位了不得的好朋友呢?”他看向跋锋寒,颇有几分好奇。 “跋兄的大名你早就知道了,”徐子陵笑了笑,也不再继续打趣寇仲了,转而对跋锋寒说:“这位就是我的好兄弟寇仲了,他惯爱和我开玩笑,还请跋兄勿要介怀。” 徐子陵所说的话亲疏有别,寇仲一听就明白了,他的好兄弟和这跋锋寒的交情还算不上深,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呢? “何须如此客气,子陵这是不把我当好朋友了。”跋锋寒朗笑回应后,一双锐目盯向寇仲,说:“就是你杀了任少名。”消息永远是传播得最快的。 寇仲目光一凝,哼笑道:“不错,难道跋兄与任少名沾亲带故?” “本来我下一步就打算去江阴挑战任少名的,只是还未来得及出发,”说到这里,跋锋寒从上至下地打量了寇仲一番,摇头道:“就凭你一个人,绝非任少名的对手。” “就凭你一个人,同样也不是任少名的对手,”寇仲目泛寒光,冷冷地说:“但他确确实实死在了我的手中,这就是结果。你若不服,何妨一战?!” 其实跋锋寒只是说了实话,但任少名是寇仲和宋师道联手杀死的,于仲少爷来说,贬低他还能忍,但贬低他的心上人……那绝对是万万不能忍的。 “寇兄对我似乎很不友善,”跋锋寒看向表情凝重的徐子陵,微笑道:“就不怕令子陵为难么?”他似乎误解了寇仲不友善的原因。 “明明是跋兄说的话有些不客气,”寇仲拍了拍徐子陵的肩膀,随意地笑了笑,说:“小陵怎可能会为难?他已经准备好和我一起领教跋兄的高招了。” 跋锋寒以余光瞥见徐子陵的表情,就知道寇仲所言非虚,若他再继续和寇仲顶下去,那徐子陵这个朋友他也就别想要了,是以沉吟片刻后,跋锋寒再望向寇仲时,神情已友善了许多,说:“之前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以一对一,我确实也不是任少名的对手。” “那你还打算去挑战他,送死么?”寇仲反问一句,毫不客气。 “哈哈,我的胆量可不输于你!”跋锋寒挑衅一笑,随即满上了两杯酒,递了一杯到寇仲面前,说:“干一杯?” 接过酒来,两杯相碰,一饮而尽,寇仲和跋锋寒一齐倒杯、对视一眼,倒是平添了几分惺惺相惜,直到这时,寇仲和宋师道才入席而坐,四人围坐一桌。 跋锋寒这才注意到宋师道,目光一顿,说:“方才我竟是看走了眼,原来阁下也是一位高手,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宋师道此时相貌平平,不细看还当他是寇仲的侍从小厮呢,谁让寇大爷那么霸气……但只要与他对视,就能察觉出宋师道的眸中敛藏了熠熠神光,知其武道造诣绝对不低。 “越无惑,无名之辈,现任寇爷的军师。”宋师道淡淡一笑,拱了拱手以做表示后,就不再说话了。 跋锋寒能够敏锐地感觉到面前这人绝不简单,名字大约也是假的,但他更为“军师”这个说法而诧异,道:“寇兄如今无兵无将,竟会有军师随行,当真奇怪。” 寇仲耸了耸肩,说:“现在无兵无将不代表以后也是这样,兵将易得而军师难求,跋兄想必也懂得这个道理。” “原来寇兄竟是志在天下,好极!”跋锋寒举杯而敬,笑道:“如今我终于确定我们是同一种人了,我们都有着看似不可能达成的目标,但无论世人如何看待,我们都确信自己终有一日能够得偿所愿。” 寇仲双目一亮,正待详问,徐子陵却忽然插话,淡淡问道:“跋兄的目标实在令人难以看透,观你先前所为,你来中原是不是就为了惹是生非、妄逞意气,外加大开杀戒呢?” 跋锋寒哈哈笑道:“寇兄就绝不会这样问我,可见子陵你实有一颗如妇人般仁慈而柔软的心……”他说着顿了一顿,这才昂然续道:“我跋锋寒岂会无聊到去惹是生非?只不过剑道需从磨练中成长,我到中原来本是带着以武会友的意图,可是败于我剑下的那些所谓的武林名宿总是不肯心服,遂将比武变成了纠缠不清、不择手段的仇杀,使我的仇家遍布天下,越积越多,但我跋锋寒又何惧之有呢?” “好!跋兄你简直说出了我的心里话,遇强才能更强,我寇仲亦是不爱做缩头乌龟的。”寇仲与跋锋寒再度碰杯,笑问:“那么跋兄你的目标究竟是什么呢?” “在毕玄杀我之前先把他给杀了,这就是我的目标。”跋锋寒目光凛凛,傲然笑道。 突厥的武尊毕玄,当世公认的大宗师强者,他先是因为跋锋寒的绝佳资质而起了收徒之心,不料却被桀骜的跋锋寒所拒绝了,再之后,毕玄就不断派出弟子追杀跋锋寒,势要消除这个巨大的隐患,双方就此结下深仇。 跋锋寒和寇仲显然很对脾气,他们喝酒谈笑,相处愉快。徐子陵对跋锋寒不算热络,反倒是跋锋寒时不时就将话题引向徐子陵,显然对他颇感兴趣。至于宋师道,他并不想在跋锋寒面前暴露身份,所以一直以打太极的方式将转到他自己身上的话题引开,默默吃菜喝酒,十分低调。 是夜,他们吃饱喝足后便与跋锋寒作别,跟着徐子陵回到了他一早租好的院落中。 “为什么我总感觉老跋对陵少爷非常感兴趣,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寇仲兴致盎然地打听道。跋兄变成了老跋,寇兄也变成了仲少,仅这一顿饭的光景,寇仲和跋锋寒就混熟了。 徐子陵撇嘴道:“我还没问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来问我?”说着他蓦地揽住寇仲,笑道:“宋二哥,不如就将仲少爷借给我用一晚,明天再还给你了。” 宋师道哼笑一声,说:“悉随尊便。”就施施然回房沐浴休息去了。 寇仲眼巴巴地瞅着宋师道关上了房门,闷闷道:“有什么话不能等明天我们再慢慢说……还有,什么叫做借我来‘用一晚’?!” 徐子陵拖着寇仲回到房里,笑道:“你们一起睡了几个月,分给我一天都不行,仲少爷你可真是重色轻友的绝佳典范啊……” “我看陵少爷你简直就是欠教训,”寇仲一脚踹了过去,随即追着徐子陵打闹起来,说:“来来来,今晚我们就大战三百回合!” “战就战,谁怕谁?”徐子陵回了一句,又道:“等等,还不到睡觉的时候,我们先去洗澡……”他扯着寇仲又往浴桶走去。 “……放开我,鬼才要和你一起洗澡!” 第44章 择主 “噗!”徐子陵顿时喷笑:“我们从小到大一起洗澡,你身上有几颗痣我都一清二楚,现在才来装贞洁烈妇,是不是太迟了点啊仲少爷!” 寇仲的脸色顿时红红白白变了一圈,咬牙切齿道:“你死定了陵少爷,如果明天你还能活蹦乱跳,我就改姓!”他嗷嗷叫着扑了上去,拳拳到肉,打得不亦乐乎。 “啧,我知道你想改姓宋,直接改就是了,真的用不着杀我灭口哩……”徐子陵欣然接了两招,忽然面色微变,用力推开寇仲,说:“要不要这么狠啊,真想要我的命?你刚刚的那一重拳险些把我的护体真气都给打散了!” 寇仲呆了呆,旋即兴奋道:“真有那么了得?嘿,这是我最近悟到的一招,就是将真气以螺旋的方式灌注于拳掌和兵器之中,便能使攻击的威力增加好几倍呢!刚刚大约是我下意识就使了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徐子陵咧了咧嘴,说:“果然厉害,不过你和宋二哥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切磋交流吗?还要来问我觉得怎样?” “切磋当然有,不过这种螺旋劲我还不够熟练,经常控制不好轻重,所以我舍不得用来打他哩,只好拿你练招了。”寇仲一派理所当然地说。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后,猛地伸出手掐住寇仲的脖子使劲摇晃,道:“有你这样的好兄弟我一定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啊,老天爷!”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而已,陵少爷用不着这么激动……”寇仲掰开徐子陵的双手,笑嘻嘻地说:“方才你当着二哥的面调戏我,我都没和你计较呢。” “呿,”徐子陵揉了揉肚子,说:“你刚刚揍了我一大拳还不算计较?不过你的武功真的长进了很多啊,本来我还以为这次肯定能胜过你了,现在看来依旧是半斤八两。” 寇仲奇道:“我可是经历了生死考验才长进的,那个死鬼任少名险些害得我和二哥变作两只鬼了!陵少你在洛阳城里好吃好喝还交到了好朋友,有什么理由可以胜过我?” “你说得轻松,我也经历过生死考验哩!”徐子陵扯着寇仲并排躺倒在床上,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说:“今天我们吃晚饭的时候,你小子倒是和跋锋寒一见如故了哈,你可知在这几个月中,我有好几次都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噫?!”寇仲的神情转为凝重,说:“我当他是朋友的前提是你带他来一起吃饭,我以为你们是朋友……如果他会对你不利,我们就寻机一起做掉他!” 徐子陵摆了摆手说:“那倒不用,他追杀我的事已经成为过去了,现在我们确实算是朋友……其实最初是因为跋锋寒和东溟派有生意上的往来,单婉晶那个臭屁公主也是他的红颜知己之一,所以跋锋寒就以‘偷账册’和‘得罪东溟公主’这两条罪名来追杀我了……嘿,当初我给他迫得在山里当了几个月野人,全凭长生诀的奇妙才能屡屡逃生,如果我一直在城里晃荡,早成他剑下冤魂了。不过都算因祸得福了,在逃命的那段时间里,我的武功简直就是日进千里。” “那你们又是怎么变成朋友的呢?” “一直被跋锋寒这样的高手追杀也不是办法啊,”徐子陵苦笑道:“所以我干脆就跑到单婉晶的面前任她处置,她刺了我一剑,不过避开了要害,都算是手下留情……于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东溟派以后都不会再向我们讨那偷账册的旧债了。” “我的天!”寇仲惊呼一声,扑上来扯开徐子陵的衣服,说:“刺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一掌把寇仲推了开去,淡定地拢好衣服,徐子陵笑道:“得了吧,你这马后炮,那一剑早就好得连疤都不剩了,”他顿了顿,又说:“长生诀似乎有祛疤的功效,就连我老早以前的伤疤也慢慢消隐了,你是不是也一样?” 寇仲连连点头道:“我也发现了,随着功力的增长,皮肤简直就光滑得跟鸡蛋一样了……”说到这里,他表情古怪地笑道:“只不过呢,你是白水煮蛋,我就是卤水蛋……哈!” 徐子陵再度喷笑,说:“用不着妄自菲薄,仲少爷你还没有达到卤水蛋的高深境界,宋二哥想必不会嫌弃你的。” “去你的!”寇仲不轻不重地锤了徐子陵一下,傲然笑道:“我这样才是爷们,哪像你,比娘们还水嫩,难怪老跋的那双色眼总往你身上瞥……对了,之前说到那个臭屁公主不再追杀你了,于是你和老跋就化敌为友啦?” “你还爷们呢,小媳妇还差不多?!”徐子陵回了一记肘击,迎着寇仲的怒瞪,哼笑道:“别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陵少爷我还是更爱妞儿,至于跋锋寒他红颜遍布天下、黏住我也只是想报恩罢了……当初我解决掉东溟派的麻烦之后,恰好遇到他被几百人围攻,我就靠着鲁大师的飞天神遁救了他一命,偏偏跋锋寒又不爱欠人情,所以就整天跟着我想找事做、还人情,前因后果就是这么简单,仲少爷你还有什么问题或者高见?” 总是这么白白给徐子陵打趣真是太不爽了,寇仲眼睛一转,随即故作严肃地说:“以我过来人的经验,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跋锋寒那小子肯定对陵少爷你有兴趣,你最好相信我……这可是关乎到贞操的大问题!” 徐子陵哭笑不得,说:“你够了啊仲少爷,再拿这件事挤兑我,也未免太不厚道了。东溟派账册的事分明就是我给你背了黑锅,否则什么单婉晶和跋锋寒都跟我没关系……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了。” 寇仲耸了耸肩,说:“信不信随你了。至于背黑锅嘛,若非陵少爷你风姿过人,一早就被那个臭屁公主看上了,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麻烦事了……即便那账册早被我送给了二哥,你的烂桃花也不能全部赖在我头上哈。” “行了行了,你也不用再说了,我若要和你算账,这辈子都算不清了,”徐子陵无奈地笑了笑,又说:“喂,我们到底还要不要洗澡了仲少爷?” “……”寇仲默然片刻,讪讪道:“我们一起的话……确实不大好哩,二哥之前就要我顾忌他的感受……”迎着徐子陵戏谑的目光,寇仲撇开脸说:“不如我们交流功夫吧,螺旋劲难道你不想学?” “好好好,寇大爷有意指教,我应该要用上‘受宠若惊’这四个字来形容我的心情才对,”徐子陵故意拉长了语调,神情和言语中都是满满的笑意,又道:“恰好我也有奇术要和你分享,今晚我们干脆就不睡了,谁让我只向宋二哥借了你一个晚上呢,明天一早就要还回去,不得不把握好时机哩。” “不要再打趣我了陵少,究竟是什么奇术?” “包管你会感兴趣,是跋锋寒教我的,叫做‘人马合一术’,是凭着对马儿的经脉和其承受力的精确了解,将自身真气输进马的体内,一旦你学会这种技巧,不但能增加马的速度和耐力,在御马时更能如臂使指、随心所欲。” “哇噢!我真是太感兴趣了,不过这更让我相信老跋肯定对你有意思了……” “……你到底还想不想学?想学就闭上你的嘴!” 于是乎,在这相逢的第一夜里,寇仲和徐子陵都完全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徐子陵就自动自觉地把仲少爷给“还”了回去,在幸灾乐祸地看着寇仲被宋师道拎回房间之后,徐子陵就优哉游哉地出门闲逛去了——他陵少爷向来都是很识做的,才不会打扰人家夫夫共浴呢。 徐子陵走过贯通洛阳南端门和定鼎门的天街,这槐柳成荫的大街两旁有万家楼阁林立,钟楼鼓楼遥遥相望,举目都是繁荣客店,街道上亦是行人如鲫、车轿川流不息,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境况,倒可从此看出王世充对洛阳子民颇为爱护,将此城治理得井然有序。 逛至午后,徐子陵随意走进间餐馆,寻了个角落坐下,点了几个小菜,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 便在此时,一人头顶竹笠,垂下遮阳幕,身穿灰布衣,径自朝徐子陵走来,这人的脚步轻巧有力,还带着一股迫人而来的气势,走近之后,就不言不语地坐在了徐子陵的对面。 默默吞下口中的食物,徐子陵淡淡地说:“李二公子所为何来?” 对方脱下竹笠,露出英伟的容颜,笑道:“徐兄真是目光如炬,不过这声‘李二公子’似乎太过生分了,我记得从前你与寇兄都是喊我作世民兄的。”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当初我们算是不欢而散,”徐子陵对此示好无动于衷,凝目看向李世民,徐徐说道:“虽然现在我们还不是敌人,但也同样不是朋友。” 李世民微微苦笑道:“我对寇徐两位兄弟向来十分欣赏,除非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与你们做敌人,至于能不能做朋友……不如我们先不要把话说死,徐兄以为如何呢?” 面对着这样一个看似很真诚、很想和他做朋友的人,以徐子陵的个性,实在是很难再继续冷漠下去了,但如今的他也不是好骗的,便转移话题道:“世民兄人中之龙,我实在不敢高攀,贵阀如今据关中之险以养势,已可窥见霸主崛起之望,这可都是世民兄的功劳,不过日前我才听闻李阀主立了贵兄做世子,似有不少人都为世民兄感到不平呢。” 李世民默然半晌,面上透出些许哀伤不平的神色,低声道:“当日我助家严起兵太原时,他曾承诺我们兄弟之中谁能攻下关中,就封其为世子。家严还曾私下对我说:‘此事全由你一力主张,大事若成,自然功归于你,故一定立你为世子’。”接着他神情真诚地续道:“当时我答他:‘隋帝无道,以致生灵涂炭、群雄并起,孩儿只愿助爹推翻暴君,解百姓倒悬之苦,其他非孩儿所敢妄想。’” 说到这里,迎着徐子陵略震惊的表情,李世民复又长叹一声,道:“那确实是我的心里话,我东征西讨,惟愿济世救民,而非为了争权夺势。我大哥既嫡且长,家严立他做世子并没什么不对,只是大哥性急且傲,于民事上也无甚关注,我实在是担心……”他不再往下说了,而是深深地注视着徐子陵,说:“这番话我一直藏在心内,从没有向人倾吐过,然今日见到徐兄,却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深感奇怪,徐兄你听听就罢,不必放在心上。” 徐子陵心中一凛,他已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李世民这是想要拉拢他,思及李世民手下的“天策府诸将”,或许都是被他以这样“真诚”的方式所打动的…… 一时间,徐子陵竟不知该如何答话,李世民对他“交浅言深”,既透露了父子之间的秘密谈话,更表达了济世救民的崇高心愿,于情于理,徐子陵都该有所回应:无论是表示支持还是反对。 李世民所说的话合情合理,徐子陵没立场反对;然而他更不可能去表达支持,很显然,如今无论是李阀也好、是李世民也罢,都已经站在了寇仲和宋师道的对立面……于徐子陵而言,他没理由不站在好兄弟的那边,所以李世民的这种示好注定是落在了空处。但当下撕破脸皮似乎更加不妥,因为李世民根本就还不知道徐子陵和寇仲都和宋阀有了扯不开的关系,所以才会有心拉拢他们;而宋师道一直掩饰身份,显然是不想暴露这种关系,徐子陵自然不能去拆宋师道的台,否则将来他陵少爷岂不要给“偏心无敌”的仲少爷揍死? 静默了片刻仍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徐子陵实在倍感头疼,他忽然就后悔之前挑起这个话题了,于争霸天下的问题上,徐子陵是真正的外行,而且毫无半分兴趣,此时他不禁在想:如果寇仲也在这里就好了,这个李二公子实在不好对付。 便在徐子陵为难之际,忽地有一把淡然而高深莫测的声音传入两人耳内:“惟愿济世救民,此话当真?” 李世民和徐子陵愕然抬头,只见大堂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以及刚刚说话的那个人——那人坐在堂中另一角落,正背对他们,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方才李世民和徐子陵说话时,都有运功尽量压低和束聚声音、不使外散。而对方离他们至少有五、六丈的距离,却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只凭这点,便知对方是个顶级的高手。 那人的背影修长优雅,头上束了一个文士髻,看上去普普通通,却是在蓦然之间就让徐子陵心惊不已——因为他此时明明是大生警觉,却偏偏有一股诡异的宁静气息由心而生,似乎在促使徐子陵压下心头的敌意,静待对方说话。 就在徐子陵惊疑不定之时,李世民当先开口:“那自然是真话,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那人缓缓说道:“我想向李二公子请教为君之道。” 第45章 艳遇 为君之道?!徐子陵眉心一跳,他似乎已经知道这个背对着他们的人是谁了。 李世民则是盯着那人的背影,缓缓应道:“阁下若能说出向我问这个问题的道理,我李世民就是奉上答案又何妨。” 徐子陵彻底服了,这两人都是言谈方面的大师,他是万万不及的,如果寇仲那个油嘴滑舌又擅长瞎掰的家伙在这里,或许还能胡搅蛮缠一通,但徐子陵却是无法做到的……是以他只能做个听众了,事实上徐子陵也有那么几分好奇,想听听那人会怎么回应。 对方语调平稳、声音好似流水一般淌过心间,只听他淡淡说道:“我做人做事,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很少会费神去想为何要这么做。方才我不经意间想起李二公子设有一个‘天策府’,专掌国之征讨,有长史、司马各一人,从事郎中二人、军师祭酒二人,典签四人,录事二人,记室参军事二人,功、仓、兵、骑、铊、士六曹参军各二人,参军事六人、总共三十四人,俨如一个小朝廷,人手齐全,可见李二公子之大志,绝不仅在于区区征战之事,才有感而问。” 这人先说他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隐藏意思就是“即使做错说错了,那也是无心之失”,再多做计较反而会显得小肚鸡肠;又将李世民的天策府各部如数家珍般详列出来,简直就是正中红心,让李世民再想否认他的野心已是不能——令徐子陵听得几乎想为他鼓掌。 李世民也是神情凝重,默然不语,见他如此,对方的语气中就多添了几分友善,道:“这理由够充分吗,李二公子?” 既然对方已经示好,以李世民的圆滑自然不会再硬顶下去,他微微苦笑道:“我服了!若阁下肯为我所用,我必会请阁下负责侦察敌情、收集消息。所以为君之道,首要懂得选贤任能,否则纵有最好的国策,但执行不得其人,施行时也将不得其法,一切都是徒然。” 李世民虽是依对方的意思道出了些许为君之道,但也小小地讽刺了对方爱探消息、有捕风捉影之嫌,往好的说,李世民这态度就算是不卑不亢了。 那人非但没有因此不虞,反倒颇为满意,又问:“大乱之后,如何实现大治?” 李世民不答,反问道:“阁下见解独到,还未知如何称呼?”连名字都不说,似乎缺少了谈话的诚意。 那人徐徐道:“姓名只是人为的记号,世民兄便当我叫做秦川吧!” 这不明摆着秦川是假名么,偏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就算将来被揭破,理由也是现成的——他话中的一个“当”字,已是滴水不漏。而且他还将对李世民的称呼从“李二公子”转成了“世民兄”,示好的意味真是再明显不过了。徐子陵轻叹出声,忽觉兴致寥寥,对这种政客之间的言语机锋,他实在是越发感到无趣。 李世民听闻叹息,不着痕迹地看了徐子陵一眼,这才微笑道:“原来是秦兄,幸会。就秦兄方才所问,乱后易教,犹饥人易食,若为君者肯以身作则,针对前朝弊政,力行以静求治的去奢省费之道,必上下同心,人应如响,中土既安,则远人自服。” 秦川听得默然不语,过了一阵子,忽然说:“徐兄以为世民兄之论如何?” 徐子陵明白这两人都已察觉到他的不耐,便洒脱地离席而立,油然笑道:“对为君之道,小弟我就是个大大的门外汉,哪有资格来评说两位的高论?你们还请慢慢谈,小弟这就不奉陪了。”话毕,他大步走出饭馆,干脆利落。 很显然,徐子陵根本不买那什么秦川的账,这般不留颜面,算是颇为失礼了,李世民尚且存了拉拢徐子陵的心思,忙补救道:“徐兄性格洒脱,向来做事随性,还请秦兄勿要介怀。” 秦川静默片刻,没人能猜透他现在的心思,他的语调仍是那样平稳——“世民兄,何妨移座与我面对续谈?” 徐子陵大步走在街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所有烦闷。他方才的感觉很不对劲,明明心中有警惕和烦躁,却偏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压制,那种强行“被”静心凝神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用脚趾头都能猜出,这个秦川要么就是师妃暄,当然还可能是宁道奇。代天择主?!徐子陵暗暗摇了摇头,随即加快步伐,决定即刻赶回去将这件事告知寇仲和宋师道,再一同商讨应对之策。 可当徐子陵回到院中,却是空无一人,那对黏糊糊的夫夫又不知跑到哪里去调情了,徐子陵扶额长叹了一声,果断回房练功去了——他着急个什么劲儿,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呸呸,他陵少爷才不是太监呢,这什么破烂比喻! 话说宋师道和寇仲在进行了一些有爱的晨间运动之后,就携手出城,去试验“人马合一术”了。 “喂,我要给马儿输真气,你不要总摸我啊!” “长生诀气随念动,我就算摸你也不影响你输真气啊。” “……但是很痒啊,而且光天化日之下……你快停手,连马儿都看不过眼哩!”寇仲一手扯住缰绳,一肘反顶住宋师道的手臂,无奈回头说:“早上还没玩够吗,现在认真点行不行?” 宋师道真心觉得寇仲逗起来很有趣,不过适可而止也是有必要的,便收了手,柔声笑道:“仲少爷有令,我怎敢不从呢?只是现在你抱着马,我也只好抱着你了,不然我该做些什么呢?” “早先我都让你买两匹马了,你偏要只买一匹……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了,为什么你的外表和内在差别这么大呢?”寇仲的额头上青筋直跳,要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对方是在戏弄他,那仲少爷就真的不用混了——他们相处越久,寇仲就越发深入地了解到这位宋少主的恶劣本性了,那简直就是一肚子坏水啊,他仲少爷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看上这样一个人呢? “出门在外,我是真的没带那么多钱,”宋师道满脸无辜地解释了一句,又低声说:“对待心上人和对待旁人当然是不一样的,我就算在家人面前也从未这样,只是对你如此特殊……” 寇仲顿时哑火,更兼心湖微荡,便放开顾虑策马而驰,尽情享受与心上人共骑的愉悦和爽快。 因为采用了“人马合一术”来御马,他们两人跑了小半天的马,竟然就跑离了洛阳城近百里开外,果然不愧是跋锋寒的独门奇术。眼见夜幕四合,宋师道和寇仲便决定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东西后,再返洛阳。 两人骑马跃上一了个小山丘,只见下方是一座数十户人家大小的村落,村内村外却无丝毫生气,乃是一座被废弃了的荒村。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里,此类荒村随处可见,毫不稀奇。 跑马下丘,他们将马儿拴在村头的大树旁,这马儿并不是什么神骏良驹,此番被寇仲灌输了大半天的真气,倒显出了几分亢奋之后的萎靡,亟待休息。 宋师道和寇仲携手往村内走去,几步之后,却是同时止步,相互对视一眼,他们都察觉到村内有人了。两人顿时打算离开此村,以免沾上麻烦,毕竟他们乃是为了和氏璧而来洛阳的,没必要节外生枝。 孰料就在此时,一个黑色劲装的明艳美人从村内的某间屋舍中走了出来,她苗条而玲珑浮凸的美好身段在劲服的衬托下表露无遗。 宋师道心里咯噔一响:荒村遇美人,仲少爷的主角光环要不要这么强悍?! 蓦地看见寇仲和宋师道,那美人的睫毛轻晃,一双灵动的眸子里盈满了惊讶,随即她浅浅而笑,娇柔启唇,说:“你们两个看起来都不像是要来害奴家的坏人,但是那些凶神恶煞才不会管你们是否无辜呢,所以没奈何,你们只好被奴家给连累了。”那语调之中媚意浅藏,简直就能让听到她说话的人均感受到一股从尾脊蹿上来的酥麻,心曳神驰而欲念顿生。 但宋师道和寇仲显然对美人大有抗力,俱无动于衷。而同一时间,有密集的蹄声在远处响起,少说也有几十骑正往这荒村而来,想必就是冲着这美人而来的凶神恶煞了。 如果宋师道和寇仲此时返回村口牵马,肯定会迎面碰上来人,当机立断下,宋师道连一个眼神也不分给那美人,径自指了指村后的树林,说:“林后距离洛水不远,我们穿林而过,再放一把火,无论来人是敌是友,都休想追到我们。”他们两人自有默契,当即施展轻功就往林子里奔去。 那美人显然十分惊讶,她已习惯了男人看到她就会走不动路的孬样,即使是王室贵胄,又或巨宦公子,都会为她的容貌所倾倒,没想到这次却被对方完全无视,便也满心忿忿地追了过去,只见她施展轻功翩翩而起,身姿轻盈优美。 再度出乎那美人意料之外的是,待她穿过树林时,烈火已在林间烧了起来,眼见寇仲和宋师道正打算优哉游哉地顺河而下,美人恼怒跺脚道:“世上怎么会有像你们这样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男人,方才我还在树林里呢,你们就开始放火了,万一我轻功不济,岂不就给白白烧死了吗?” 宋师道淡淡回应道:“我们并未迫使你尾随而来,就算真有不幸发生,也非是我们的责任。” 那美人显然对戴了面具、容貌普通的宋师道完全不感兴趣,一双美眸频频朝寇仲暗送秋波,嗔道:“英雄救美的机会摆在眼前都不懂得珍惜,可真是个大傻瓜呢。我叫做董淑妮,如果你们是洛阳人,怎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 艳冠洛阳的董淑妮,正是洛阳实际上的掌权者王世充的侄女,寇仲心里灵光一闪,立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友善地说:“原来是董大小姐,之前在荒郊野村遇上像小姐这样艳绝天下的美人,只要是正直的君子,都难免有所顾虑,董大小姐你善解人意,想必不会继续介怀我们之间的小小误会?” 寇仲的魅力对于此类大家小姐来说简直就是攻无不克的宝刃,董淑妮娇笑道:“之前的事就算了,现在本小姐要征用你们护送我回到洛阳城,到时我禀明舅舅,他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添了几分羞涩娇嗔,说:“对了,你已经知人家是谁了,却尚未说出自己的名字呢?” “我叫寇仲,董大小姐要征用我们,那可真是难得的荣幸。”寇仲的语气柔和,表情真诚,俊朗的面容更是令董淑妮好感大生,听闻此言,她的一双美目顿时亮了起来,喜滋滋地说:“原来是你!我早就听过你和徐子陵的大名了,你可一定要负起保护奴家的责任啊!”她马上又改换了自称,平添几分暧昧,更扭腰摆臀地走前几步挽住了寇仲的手臂,俏脸微红,一双眸子宛若荡漾在一泓秋水里的两颗明星,极为诱人。 寇仲虽然有心想通过董淑妮来牵上王世充的那条线,却没料到这董淑妮会如此豪放,才和他说了没两句话就开始直接施展勾引手段了,当下一怔,朝宋师道递去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董淑妮亦好奇地望向宋师道,问:“难道你就是徐子陵?” “我名越无惑,不过是寇爷和徐爷的跟班罢了,多谢董大小姐垂询。”宋师道的语气更为冷淡,说完这话,就自动自觉地退后了两步,将空间留给这一对“即将打得火热”的男女。 董淑妮当然不会再去关注一个态度不好的跟班,只轻哼了一声,就和寇仲相逢恨晚地撒起娇来。寇仲心中惴惴,只得一方面维持住他的健谈和体贴,努力从董淑妮口中套话,一方面尽量避免被董淑妮吃掉太多豆腐……宋师道就跟在他们的后面,大可将寇仲和董淑妮的一举一动都收归眼底,致使这一路上仲少爷都觉得背后毛毛的,更心虚肉紧,真是欲哭无泪。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样的状况并没持续多久,当他们三人沿着洛水走了一段路,转弯步入小平原时,马蹄声就再度响起,四十多骑从数里开外呼啸而来,马背上的大汉们个个劲装打扮,无不是强悍之辈,动作更是整齐划一。带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高大壮汉,他背插双刀,双目中神光闪现,显是内外兼修的一流高手。 此处无遮无挡,看来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宋师道凝目观察了一会儿,说:“带头的人是‘双刀’杜干木,乃吕梁派当前最杰出的高手,明面上是越王杨侗的手下大将,实际上却是在帮独孤阀办事。” “呀,”董淑妮轻捂粉唇,略微诧异地说:“你知道的简直比我还要详细,正是如此,越王忘恩负义想对付我舅舅,结果却被我探知了消息,所以他们才会派出这些人来追杀我。”她对寇仲就自称“奴家”,对宋师道则不然,其中含义十分明显。然大敌当前,宋师道也无谓与董淑妮多作计较,只暗藏深意地说了一句:“没几分本事,又如何能入得了寇爷的眼呢。” 寇仲忙做豪爽状笑道:“越兄当然是大才,凭你我的本事要解决这群人并不太难,难就难在董大小姐可否看护自己?”他又转而看向董淑妮。 董淑妮跺了跺脚,说:“奴家除了轻功一无是处,那些人身上带了劲弩,你们必须近身解决他们,但若扔下奴家,等他们死光光时我也完蛋了!”说到这里,她俏目一转,忽道:“有了,你背着奴家不就好了?”她臻首轻抬、小嘴微启,饱含期盼和信任地望向寇仲,眸中的情思欲诉还休,只怕天下间没几个人能抗住这样的诱惑。 便连寇仲也忍不住脸皮微热,忽地就后悔之前胡乱散播男性魅力了,勾引到这样一个娇小姐,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啊…… 寇仲如今这样子,很容易令人误解他是动了色心,眼见敌人已近在眼前,拖延无益,宋师道面色微沉,说:“寇爷是杀敌主力,怎好分心?还是由我来背负董大小姐罢,还望小姐不弃。” 眼见着董淑妮不情不愿地趴到宋师道的背上,寇仲忽然觉得他吃了个天大的亏,酸酸地暗啐了一声“自作孽”。 第46章 吃亏 四十多匹高头大马疾奔而来,骑马的大汉们远远就看见了寇仲杀气腾腾地横刀在前,刀身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森寒的冷光。为首的杜干木目光一凝,暴喝道:“不相干的人别管闲事!” 寇仲冷哼一声,便疾风一样地冲了过去——他心情正差,亟需迁怒和发泄! 这一队骑手显然并非乌合之众,寇仲本来是打定主意先斩马腿以消除对方的优势的,但他仅仅得手了四五次,就被落马的几人缠住了,而其余骑手则是顺势分散开来,御马脱离了寇仲的刀势范围后,就摆阵将他们三人围在中间,开始用劲弩连番攻击,甚至不去理会正在和寇仲拼斗的那几个同伴的安危。 在杜干木以及那些骑马的大汉们眼里,敌方三人的当前形势已是大大不妙了,众所周知,训练有素的军队向来都是武林高手的克星,即便像是宁道奇那样的高手,倘若陷进了千军万马的包围圈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但他们显然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和美好了,即使真是精兵悍将,他们也不过只有区区四十余人,又不是千军万马,怎可能对拥有宗师级实力的寇仲和宋师道造成生命威胁呢?若非还有一个董淑妮需要他们两人来保护,相当于添了个碍手碍脚的累赘,使得他们不得不延长战斗时间,这些骑手们只怕早就没命了。 不过这个碍手碍脚显然仅对宋师道有点儿影响,寇仲当然不受半分妨碍、毫无顾忌地施展出了全部实力——同样的,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董淑妮才发现她之前同意让宋师道来背负她的这个决定有多么正确:寇仲的刀法刚猛无匹、威势赫赫,他冲到哪里,那里就是一片血雨腥风、残肢断臂,仗著有长生诀护体,寇仲甚至连他自己的安危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只一味地冲锋杀敌,可以想象如果是他在背着董淑妮的话,这位美人儿的身上不多添几十道伤痕才怪了。 而宋师道就不同了,他步伐轻巧地在刀光剑影和飞矢弩箭中穿梭,一手托着董淑妮,另一只手将链刃舞得灵动如蛇,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地荡开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不但将董淑妮保护得分毫无损,更于翻手之间就夺去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再加上宋师道的脸上一直挂着一丝轻描淡写的笑意,令这等血腥的杀戮平添了几分优雅的美感,直看得董淑妮芳心乱跳——她不禁在想:呀,之前她怎么会没有发现,这个男人虽然长相平凡,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和魅力,看似有些矛盾,实际上则十分引人探求…… 董淑妮的双手环住宋师道的肩颈,双腿盘绕在他的腰间,宋师道也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腰肢上,肌肤的热度隔着衣物互相传递,男性的气息令董淑妮俏脸微红: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宋师道那强劲而有力的心跳、以及平稳而绵长的呼吸,再加上宋师道于不经意之间表现出来的体贴和保护的姿态,统统都让董淑妮无可控制地燥热了起来,无论是身,还是心。 就在董淑妮的胡思乱想中,这场战斗终于接近了尾声,领头的杜干木眼见着他的兄弟和手下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也知道这一回是遇上了高手,恐怕即便是赔上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也无法完成任务了……但纵使希望渺茫,他还是举起了弓弩,将全部的内力和希望都统统灌输进去,然后松弦暴射、直指董淑妮:就算要死,他也要死得有价值! 破空之声几近刺耳,杜干木的这一支绝命弩箭的力量和速度都非同一般,才以链刃荡开其它箭矢的宋师道无心硬接,正准备侧身闪开,却忽有两名大汉扑过来尽全力抱住了他的双腿——即便是立时就被宋师道的护体真气震得五脏皆损、鲜血狂喷,那两个大汉也死不松手。 在董淑妮的惊呼声中,宋师道并无半分心情波动,只平平地朝前伸出他原本托在董淑妮腰间的那只手,只听“砰”地一声,那支弩箭就被宋师道紧紧地握住,箭头仍在剧烈抖动、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寸,就那么不甘地停在了董淑妮那双惊惶失措的美眸之前。 下一刻,宋师道随手抛开箭矢,一脚一个地踹开了那两个抱住他的大汉;而在同一时间,寇仲也已冲到了杜干木的眼前,他表情凶狠地飞身而起、再凌空一劈,就将这内力耗尽的敌首连人带马一同劈成了两半。 这样血腥的画面,引得董淑妮又“呀”地一声叫了出口,几乎不敢再看向寇仲了,宋师道极浅地笑了笑,问:“敌人已被尽数歼灭,未知小姐有否受惊?” 宋师道的话语就仿佛清泉入心,令董淑妮在瞬息之间就平静了下来——事实上,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背着她的这个男人明明样貌普通、声音也很普通,但偏偏就会让董淑妮异感频生。 这个在杀戮之夜保护她的男人话不多,一直淡定坦然,双目亮似寒星,坚实的后背也让董淑妮极有安全感,而且“阅男无数”的董淑妮还敏锐地察觉出,如果他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这个男人绝对会是个温柔体贴的好情人,和杀起人来桀骜凶狠、对待女人态度随便的寇仲完全不同。 被董淑妮归类为“坏男人”的寇仲拖着不断滴血的井中月宝刀,表情僵硬地走了过来,朝宋师道垂下的手看了一眼,语调更为僵硬地说:“你受伤了?”他这问句里全是肯定,还带着不容忽视的郁闷和关怀,董淑妮这才发觉宋师道刚刚接箭的那只手上已是暗红一片,不禁心里一跳,忙关切问道:“严重吗?快给我看看……” 董淑妮伸手就去拽宋师道的胳膊,不过她的这份好意却是被宋师道略带抗拒地挡开了,只听他淡笑应道:“只是虎口稍有崩裂,小姐和寇爷都无须挂怀。”说到这里,宋师道微微侧头,提醒道:“危机已过,董大小姐可以下地了。” 已对宋师道暗生好感的董淑妮并没有察觉到寇仲看向她的目光中一闪而过的敌意,听了宋师道的话,她反而紧了紧手臂,和对方贴得更近,撒娇道:“方才吓得我脚都软了,不如你一直背着我吧。” “那怎么行,”寇仲十分不满地脱口而出,又连忙掩饰道:“喏,还剩下好多匹马,我们一人骑一匹,尽快赶回洛阳城吧。”为了防止这个麻烦的大小姐再出什么幺蛾子,寇仲立时就去牵了三匹马过来,以不容反驳的眼神催促着董淑妮快从宋师道的背上下来。 董淑妮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稍稍松手,却在落地之前蓦地凑过去亲了亲宋师道的脸颊,这才欢快地跃至地面,脆笑道:“多谢你保护我,淑妮很喜欢你呢。” 寇仲的脸顿时黑如锅底,所幸现在天已全黑,董淑妮又满眼都是宋师道,才没教她看到寇仲那狰狞的表情和满目的杀意。宋师道依旧很淡定,他不着痕迹地瞥了寇仲一眼,微微笑道:“小姐的话当真令我受宠若惊,不过现下并非谈情说爱的好时机,还请小姐以大局为重。” 宋师道的这句话显然是在暗示寇仲,所以当董淑妮转过头来的时候,寇仲就已经调整好了表情,调笑道:“不知我还有没有那个荣幸能服侍小姐上马?小姐似乎已经移情别恋了呢。” “哼,你就知道油嘴滑舌,”董淑妮抛了个媚眼过去,扶着寇仲的手上了马,娇笑道:“你们两人各有千秋,本小姐都很喜欢,走,和我回洛阳见我舅舅。” “……”寇仲又生气又想笑,最终只能无语凝咽、自认倒霉,干脆不与这个多情的董大小姐计较了。 有董淑妮在,宋师道和寇仲自然无法使用“人马合一术”赶路了,是以待得他们三人回到洛阳,已是第二天的午后了。 回城之后,三人就一起去见了王世充。在董淑妮的牵线下,王世充对寇仲颇为友善,寇仲则不失时机地表达了他想和王世充联手对付李密和独孤阀的诚意,因为有世人皆知的“蒲山公令”顶在头上,寇仲算是得到了王世充的部分信任,这位雄踞洛阳的军阀甚至邀请寇仲入住他的郑国公府,来当他的幕僚。 寇仲经过一番思考,表示要回去和徐子陵商量一下再来详谈,王世充当然是满口答应,还亲自送寇仲和宋师道出门,以显示他礼贤下士的风度气概。 两人默默地往回走,终于还是寇仲忍不住先开了口,酸溜溜地说:“董淑妮脸蛋漂亮、身材诱人,更兼热情奔放,只要是她看入眼的男人大约都能爬上她的床哩!” 宋师道哼笑道:“寇爷难道想尝尝味道?”他虽然语带笑意,目光却是森冷,显然他绝对不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 “胡说八道!”寇仲忿忿转头,盯着宋师道,说:“被她亲到的人好像是你而不是我吧,怎么你比我还要理直气壮……”迎着宋师道锐利的目光,他的底气不知怎地就全部溜走了,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此时他们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又走了一段路,别无旁人,宋师道便停下了脚步,与寇仲对视,认真地说:“你敢向我保证绝没有对董淑妮起过色心?” “绝对没有!”寇仲涨红了脸,一字一顿地回应,随即委屈道:“你之前不是说过不会再怀疑我了吗?” “是你先去招惹董淑妮的,”宋师道似笑非笑地说:“而且……即使当时天很黑,我还是看到你的脸红了。” 寇仲又气又急,说:“我招惹她?那还不是因为董淑妮是王世充的侄女,否则我管她去死……还有脸红什么的,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那是……” “好了,”宋师道一把抱住寇仲,拍拍对方的背,轻笑道:“不必解释了,我信你。不过以后可不许再随便招惹这种烂桃花了,嗯?” 寇仲看向宋师道的脸,闷闷地说:“鬼才知道董淑妮竟会这样奔放,好歹也是个大家小姐……哎,我招惹她是我的错,但吃亏的也是我吧。”说着摸了摸宋师道被亲到的地方,续道:“幸好你戴了面具,我才没有亏掉老本。” 宋师道忍俊不禁,正想再调笑几句,这巷子最里面的一道小门却是忽然打开了,徐子陵抱臂而立,笑得一脸古怪地说:“你们昨晚到底做什么去了,又是桃花又是吃亏……” “你偷听我们说话!”寇仲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徐子陵耸了耸肩,说:“我只是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后面而已,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宋二哥想必不会和仲少爷一样无理取闹的,对吧?”他看向宋师道,咧嘴一笑,满脸揶揄。 宋师道眼角微挑,笑道:“长生诀敛息的功效真是神奇,我完全没察觉到陵少爷的气息,算是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可闹的呢。”他揽着寇仲走了过去,徐子陵让开门,三人终于又凑到了一起。 “看来你们俩从昨天到今天……玩得很开心?”徐子陵笑得十分暧昧。 “杀了一群人,救了一朵烂桃花,详细的你待会儿再问仲少爷吧,”宋师道阻止了一进门就想要冲过去狂揍徐子陵的寇仲,淡笑着说:“我看出陵少爷似乎准备告诉我一些事。” “宋二哥才是真正的慧眼如炬,”徐子陵轻叹道:“昨天我遇上了两个人,一个是李阀的二公子,另一个人自称秦川,一见面就向李世民询问为君之道。” “噢!”宋师道半眯着双眼打量着徐子陵,缓缓笑道:“秦川……她长得很美吧?” 寇仲顿时满脸警惕,说:“什么秦川?那是谁?!” “看来宋二哥也猜到了,那个秦川有很大可能就是师妃暄。”徐子陵撇了撇嘴,随即一脸莫名地说:“不过我连她的脸都没看到,哪里知道她美不美,倒是李世民……确实不是个简单人物,近一年没见,他比从前更有威势了,还有一种从战场上带下来煞气深藏眼内,表面上倒是一副慈和仁善、礼贤下士的模样,说起为君之道更是条理分明,显然是早有准备。” 宋师道沉吟片刻,表情略古怪地说:“陵少爷,你对李世民竟比对师妃暄更感兴趣……” “天啊!”徐子陵几欲发狂,无奈喊道:“宋二哥你怎会变得和仲少爷一样了,难道是仲少爷将他塞满整个脑子的稻草分给了你嘛?你们都在想些什么……” “你的脑子里才塞满了稻草,”寇仲轻哼一声,笑道:“谁让你方才偷听我们说话了,二哥打趣你两句就算揭过这件事,你还占了便宜呢。”宋师道从不白白吃亏的性格,寇仲早就摸清楚了。 徐子陵呆滞片刻,不禁神情萎靡地说:“好好好,你们两个人欺负我一个,你们有默契,你们了不起……” “小陵这就说错了,”宋师道柔声道:“我和你开个玩笑,总好过小仲揍你一顿,我这是心疼你呢,我的妻弟。” “噗!”徐子陵笑得直不起腰,这下子轮到寇仲表情呆滞了,妻、妻弟什么的…… “好了,开够了玩笑,我们来谈谈正事。”宋师道趁机转移话题,一手揽住一人,带着寇仲和徐子陵走入厅内坐下,说:“小陵还记得李世民和师妃暄分别说过什么话么?” “当然记得,”徐子陵便将那日他们三人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寇仲皱眉道:“李小子当着你的面诋毁他的父兄,这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宋师道随意地笑了笑,说:“不是君子,才有资格争夺天下,师妃暄早已决定要支持李世民了,事实上应该是整个慈航静斋一起做出了这个决定,否则仅凭几句话就送出和氏璧……哈,那怎么可能,冤大头都不会那么莽撞。要知道漂亮话谁都会说,为君之道我也可以说出一大堆来,保证比李世民还要说得更加头头是道,却不过都是纸上谈兵而已,除非等他或者我坐上帝位,否则如何能分出高下?” 听到这里,寇仲和徐子陵都暗道有理,徐子陵又问:“宋二哥似乎已经很肯定秦川就是师妃暄了,为什么不会是宁道奇呢?” 宋师道勾了勾嘴角,说:“我一早就想帮我娘讨回公道,对慈航静斋做了不知多少功课,怎可能不清楚她们的行事和手段?小陵何不与我打个赌,看我说得对不对。” 徐子陵略起了几分兴致,说:“赌什么?” 宋师道眸光一厉,道:“不如我们就赌师妃暄、或者说秦川,会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我……” “哎?”寇仲担忧道:“二哥要去见那个扮成男人的尼姑吗?听说她的武功极高……你又要以什么身份去见她呢?” “自然是以宋阀少主的身份,”宋师道缓和了表情,微笑着说:“鲁叔再过几日也会到洛阳来,近期各大势力都派出了使者来与师妃暄接洽,又怎能少了我们呢?就算师妃暄的武功高破了天,也不敢随意得罪任何一方势力的使者,否则就是自打耳光……既然她暂时动不了我,我就要向慈航静斋先讨点利息了!” 第47章 交锋 曼青院乃是洛阳城中最富盛名的风雅场所,不仅是院内的清倌舞娘各个美艳,就连端茶倒水的婢子们也是秀雅动人。 这一日,洛阳王世充广发请柬,邀请为了和氏璧而到洛阳来的各路英豪于曼青院一聚。当然,请柬上自不可能直言和氏璧,所借的理由是名闻天下的才女尚秀芳将在曼青院献舞一场,王世充诚邀众人同赏佳艺。 虽然于逐鹿天下的事情上,各方势力都可算作是互相的敌人,但事实上,在瞬息万变的局势下,却没有那么简单的敌友之分:各势力之间的远交近攻、联姻结盟都很寻常,表面热络、背后使绊子的行径亦是屡见不鲜。 此时洛阳乃是全天下关注的焦点,各方势力都被慈航静斋所引动,派了或明或暗的使者到了洛阳城来伺机而动,王世充身为东道主总要有所表示,一来他也不好直接得罪身为白道之首的慈航静斋;二来更要顺便发出警告:这洛阳城毕竟还是他王世充的地盘,再嚣张的人到了这里,也该收敛一二;彼此有仇有怨的势力代表,也请等到离开洛阳之后私下再做清算。 各方势力之间的很多事本来都是心照不宣,比如说这一回,就连李密的次子李天凡也在高手的随侍保护下光明正大地来到了洛阳城中,正与李密对峙沙场的王世充难道会不想抓李天凡?他当然是连做梦都想啊,却也同样不能轻举妄动,皆因外有慈航静斋镇场,内有独孤阀与他互相牵制,王世充其实很是憋屈——慈航静斋偏要选定洛阳来搞个什么“代天择主”,王世充的心底里可不知有多恨呢,只是不得不勉强维持住表面上的风度而已。 李世民自然就是李阀的代表,护卫他的大将正是曾经与双龙有过一段渊源的李靖及其妻红拂女,更有深意的是,陪在李世民身边的女伴乃是东溟公主单婉晶,这样一来,就算想动李世民的人再多,也要好好掂量一下此中后果了。 不仅是北方诸雄齐聚,岭南宋阀也对和氏璧一事极为重视,就连宋缺的宝贝独子宋师道都亲自来到了洛阳,宋阀的态度也可见一斑了。相比起北方三阀的年轻一辈,宋师道算是非常低调了,他极少摆排场,待人也向来温和有礼,再加上远处岭南的宋阀向来在争霸一事上置身事外,至今都没有展露出太多野心,北方各大势力当然也不愿意轻易得罪宋阀,更遑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还与宋阀有着生意上的往来,又怎好自断财路呢。 “宋贤侄远道而来,可真教世叔我欣喜万分啊——”宋师道一行人才进了曼青院,被婢子接引至宴厅门口,就得到了王世充的亲自相迎,只听他爽朗笑道:“贤侄真是风采过人,想当年我曾亲至岭南拜见宋阀主,至今仍为令尊的气度所折服!”跟在王世充身后的除了他的两个儿子王玄应和王玄恕外,赫然就是寇仲、徐子陵以及董淑妮,双龙如今的身份乃是王世充的亲信幕僚,故而能陪在王世充身边一起接待各方来客。 宋师道为了这场盛会是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白衣玉饰、金带束发,尽显贵胄气度,当真是光彩照人。寇仲眼睛也不眨地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略略不舍地移开眼,就见宋鲁笑得一脸和善、朝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宋玉致则是眨了眨眼,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寇仲。 “王世叔真是太客气了,”宋师道温和笑道:“家父曾对小侄说过,王世叔乃是当世英豪,还要小侄多多向世叔你请教呢。” 王世充满面惊喜道:“阀主当真如此说过?哈哈,能得阀主这一夸,简直就比饮下琼浆玉露还要畅快,真是令我喜不自胜!”说着他让开半步,伸手迎道:“贤侄还请随我入内,今晚我们一定要好好聊聊。” 宋师道含笑点头,跟着王世充往里走,特地落后半步以示尊敬,董淑妮倒是毫不避嫌,直接就挨近了宋师道,娇声笑道:“宋哥哥你生得好俊,今天这里没一个人比得上你呢,淑妮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了,日思夜盼,如今可总算是见到你了。”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大送秋波,如此豪放,就连宋鲁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寇仲的脸色立时就有了变黑的趋势,徐子陵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以做提醒,寇仲这才勉强压下了心头醋意,孰料王世充立时语带宠溺地说:“淑妮向来天真烂漫,贤侄与她年纪相仿,倒是可以好好地亲近亲近。”寇仲的双眼中顿时泛出了森森的寒意,令得围观看戏的宋玉致憋笑憋得肚子都痛了。 其实这还真不能怪董淑妮不知自爱,实是王世充向来都将他的这个美貌的侄女当作交际花来培养,才使得董淑妮变成了这个样子。宋师道柔声笑道:“淑妮小姐确实可爱,令小侄都忍不住想将她当成小妹来疼爱了。”说着他转而看向宋玉致,道:“玉致和淑妮不妨凑在一起聊聊女儿家的悄悄话?” 宋玉致知道她哥这是拿她来当挡箭牌了,连忙知情识趣地挤到宋师道和董淑妮中间,飒爽笑道:“洛阳和岭南的习俗风貌确有很大差别,所以我有很多问题想向淑妮姐请教,淑妮姐不会嫌我麻烦吧?” 王世充顿时明白宋师道这是拒绝了他的“拉皮条”,自然也就不再勉强,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开后,他便和宋师道等人天南地北地胡侃了起来。 眼见着宋师道、宋鲁和王世充父子你来我往地打起了言语太极,宋玉致和董淑妮很识相地落后了几步,干脆就和寇仲徐子陵他们凑作一堆说话聊天。 “寇少侠把江阴一带搅得天翻地覆,倒跑来洛阳逍遥自在了,果然是够洒脱,”宋玉致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又望向徐子陵,微笑道:“徐少侠看起来可比你的好兄弟要老实得多了。” “哈,他只是看起来老实而已,实际上坏水装满了一肚子,不像我,”寇仲挤了挤眼,续道:“我仅是爱开玩笑罢了,本性绝对正直。”徐子陵对此完全不发表评论,他才没兴趣参与到人家姑嫂之间的互相打趣之中呢。 倒是董淑妮左看看右看看,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说着她忽然挽上寇仲的胳膊,撒娇道:“那么寇大哥你是喜欢淑妮多一点呢,还是喜欢玉致妹子更多?” 迎向宋玉致带着强烈谴责的怒视,寇仲立马将手抽了出来,撤离董淑妮好几步远,讪讪笑道:“董大小姐莫要开这样的玩笑,我和你是清清白白,我和宋小姐更是苍天可鉴,你问出这样的问题会令我很困扰的。” 董淑妮吃吃地笑了起来,暧昧地看着寇仲和宋玉致说:“我懂了,你们两个……哈,放心吧,我方才只是说笑而已,其实我更中意玉致的哥哥呢。” “哎?!”宋玉致怔了怔,对董淑妮的多情终于有了一个十分直观的认识:这是想把她的哥哥嫂嫂一网打尽?这也太过火了吧……宋玉致暗暗抹了一把汗,故作憾然道:“但是我哥已经有心上人了,实在无法不辜负淑妮姐的一片心意。”单凭这句话,寇仲就打从心眼里感激善解人意的好妹子啊。 “那真是太可惜了,”董淑妮虽是这样说,语气却很随意,显然没往心里去。她马上就转换了目标,朝徐子陵抛了个媚眼,道:“不过寇大哥的好兄弟们真是各有千秋,上次那个姓越的,还有徐大哥,都让淑妮难以取舍呢。” “……”宋玉致对董淑妮已经完全无语了,寇仲忙说:“那子陵你就陪陪董大小姐吧,我带着宋小姐在附近逛一逛。”他朝宋玉致使了个眼色,两人就极为默契地快步走开了。 “……”徐子陵无比萧瑟地躺枪了:好兄弟什么的果然靠不住啊,尤其是嫁出去的好兄弟! 王世充领着宋师道他们来到宴厅,这里的设计别具一格,乃是由东南西北四座三层的叠楼合抱而成,围起了中间五十丈见方的场地。 四面的每层楼均置有十多间厢房,面向场地的一方为露台,令厢房内的人可对场中的表演一览无遗,还能略略窥见其它厢房中的景象,武林高手更连其它厢房中的声音也可听得一清二楚,果然是个看表演兼交流谈话的好地方,但是也因为如此,大家此刻都在互相说些场面话,绝不会有人选择在这种地方商讨什么巨大机密的。 当王世充引着宋师道进入宴厅走向厢房时,早到的诸人包括李世民在内都极为有礼地向他们打了招呼,宋师道自然不会失礼,笑得和煦自然,颔首示意。 王世充直接将宋师道带到了他的包间里,那自然也是最为豪华的主厢房,以显示对宋阀的极度重视——他这么做,当然也是为了拉拢宋阀。看到这样的情况,李密的儿子李天凡立时走到露台上,撑着栏杆,貌似很随意地说了一句:“宋世兄,未知玉致小姐现在何方?” 李天凡这话其实是在提醒宋阀注意和王世充保持恰当的距离,因为之前宋阀曾和李密有过约定,待得李密的瓦岗军夺下洛阳之后,就将宋玉致嫁予李天凡为妻。这是宋阀高层早前做出的一致决定,当时的宋师道也无可反对,不过少阀主很确定李密是不可能攻下洛阳的,所以他一直以暗中合作胜过明面往来为由,阻止双方对外宣扬这个约定,以保护宋玉致的名声——总而言之,宋师道是绝不会拿他的宝贝妹妹去联姻的,若非当初宋玉华订婚时他年纪小没有发言权,宋师道也不愿意眼看着他的亲姐姐成为政治筹码。 巧之又巧的是,李天凡话音刚落,寇仲和宋玉致就走进了宴厅,李天凡目光一凝,指着寇仲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滚离我未过门的妻子远一点!”此言一出,各厢房都静了下来,等着看这场开幕好戏。 宋玉致眸中暗藏杀机,俏脸气得通红,寇仲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他一看宋师道兄妹俩的表情也就明白了,环目一扫,大笑道:“野小子该不会是在说我吧?这里所有姐姐妹妹都是我寇仲未过门的妻子,不知这位头脑不大清楚的兄弟说的是哪一位呢?” 众人一时哗然,其中一间厢房中走出一个身穿黑色武士服、外披红绸罩衣,玉容冰冷的美貌女郎来,冷然斥道:“胡言乱语,你这登徒浪子是否欠教训?!” 寇仲不认识这个女人是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宋师道即刻出声解围道:“还是独孤凤小姐明白事理,若如李兄所言,未过门的都能算是妻子,那岂非天下大乱了吗?”他一言揭过寇仲的戏言,随即又看向宋玉致,微笑道:“玉致方才是否央王世叔手下的这位寇兄为你介绍了一番曼青院?快上楼来多谢王世叔的细致招待。” 宋玉致还未答话,徐子陵和董淑妮便也步入了宴厅,耳清目明的徐子陵立时笑道:“方才是我们三人作陪宋小姐,可不能让我兄弟一个人独领功劳。”寇仲朝徐子陵递了个“你真行”的眼色,他们左右护着宋玉致、外加个弄不懂前因后果的董淑妮,四人一起走向了主厢房。 李天凡本是有心在各方势力面前坐实瓦岗军和宋阀的关系,却不料他暗含挑拨的话就这样被对方给圆了回来,算是令他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李天凡心有不忿,正想再说,王世充雄壮的声音缓缓响起:“寇徐两位小兄弟如今已是我郑国公府的座上宾,无论蒲山公曾与他们有何过节,既是在我洛阳城中,李公子还是莫要放肆为好。”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李天凡只能冷哼一声,一甩袖子回了厢房。宋师道和王世充分主宾坐下,少阀主自然要对方才帮宋玉致解围的几个人表示感谢,但王世充也非是好糊弄的,他若有所指地说:“贤侄女貌美才高,像李天凡那样的酒囊饭袋想必是配不上的吧?” 宋师道避而不答,反问道:“世叔认为慈航静斋会将和氏璧赠予何人?” 王世充顿时面色多变,半晌后,才勉强笑道:“总之你世叔我是没机会了,贤侄倒可以一试。”事实上在他心里,本就觉得李密最有可能,李天凡方才的挑衅和宋师道此时的顾左右而言他更令王世充确信这种猜测了。 正因如此,王世充更为痛恨慈航静斋了——如果真让李密拿到和氏璧,瓦岗军肯定第一个就拿洛阳来开刀,他王世充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宋师道乐得让王世充有此误会,毕竟洛阳还在王世充的掌控下,慈航静斋得罪了东道主,即便王世充不敢在明面上和她们过不去,暗地里使使绊子也是好的。 便在此时,一把高深莫测的声音忽而传入了主厢房中:“在下秦川,想问宋少主几个问题,还请如实作答。” 乍听此声,王世充顿时色变,宋师道一看就明白了:之前秦川肯定已经找过王世充了,想来王世充必然是被对方的“高论”给驳倒了,所以刚刚他才会坦言“没机会”得赠和氏璧了。 更有意思的是,秦川来问宋师道问题,偏偏要选在王世充就坐在他旁边的这个关头,就算宋师道真的才高八斗,胸怀治国韬略,能把秦川辩得哑口无言,难道他就真敢接下和氏璧吗?当着洛阳之主王世充的面,宋师道若是得到了和氏璧,也就别想活着出洛阳城了吧。 一出场就先发制人,险些将之前宋师道所做的铺垫都给打破了,果然不愧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慈航静斋。 迎着王世充暗含深意的目光,宋师道即刻声灌内力,爽快笑道:“我好歹也是堂堂的宋阀少主,如若对任何人的任何问题都要如实作答,家父还不早劈了我这个不肖子?如果秦川阁下就是慈航静斋的师妃暄仙子的话,还请堂堂正正地现身出来,在各路英豪齐聚的今日,仙子但有所问,师道所答不敢不实。如若阁下与慈航静斋并无半分关系,就莫要在此装神弄鬼了,各路英豪又岂会那么容易就被个无名之辈玩弄于鼓掌之中呢?!” 第48章 打脸 当宋师道灌注了内力的声音传遍了全场之后,整个曼青院里都静了下来,静得针落可闻。 王世充看向宋师道的目光中顿时散去了之前的防备和敌意,反倒是混合了震惊、赞扬以及怜悯……大概他是在想:这小子不愧是天刀宋缺的儿子,胆量果然惊人,但若是就此得罪了慈航静斋……根据某些“人尽皆知”的传言,只怕连他的老子都不能答应吧? 宋师道倒是毫无顾忌,他朝着王世充微微颔首后,就潇洒而坦然地走出了包厢,站在露台之上环目四顾,迎着各色打量的目光,笑道:“果然秦川并非师仙子么?那么他之前四处招摇撞骗且不敢现身,慈航静斋身为白道魁首,又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话音刚落,场中气氛顿时一凝,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一个人忽如凭空降临般地出现在了距离宋师道不超过十步远的地方,而在那之前,明明所有人都盯向宋师道所在的露台,竟无一人发觉那人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这样巨大的反差感,顿时就给她的出场平添了几分神秘莫测,而这个“她”,自然就是师妃暄。 她小巧的脚尖轻点在栏杆的凸结处,因为王世充的主厢房本来就在整个宴厅的最高处,是以师妃暄此时立于露台栏杆之上,足可高高在上地俯瞰全场。 此时此刻,半阕明月刚好嵌在她脸庞所向的夜空中,使她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份外突显了她那秀美无双的轮廓,令所有人都看呆了眼——师妃暄简直就像是从月上降临人世的仙子,飘飘渺渺,似幻似真。 迎着洛水送来的夜风,师妃暄的一袭淡青长衫随风拂扬,男女莫辨的装束显得别有意趣,而她背上挂着的那一柄造型典雅的古剑,非但给她增添了三分英凛之气,更时刻提醒着所有人,她身负着天下无双的剑术,绝非空有颜色的柔弱佳人。 师妃暄的这种异乎寻常的美丽,就连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宋师道都被她震住了片刻,更遑论其他人……若是说得更夸张一点儿,只怕就算是师妃暄的剑尖递到他们的眼前,也难以令他们对这样一个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燃起斗志了。 原来传说中的师妃暄,真的可以美成这样……简直是非人哉!宋师道神情复杂地看着师妃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万般滋味,酸苦难辨。 师妃暄俯视着宋师道,表情从容自若,在所有人都心弦震动的时刻,她缓缓开口,以她那不含一丝杂质的甜美声线,柔声道:“妃暄本不愿于此刻现身,奈何宋公子句句如刀,果然不愧是宋阀的少主。” 仿佛在这片刻之间,宋师道就感应到了全场的怨念纷纷而来,统统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显然大家都因为他之前对于这样一个绝色美女的“咄咄相逼”,而生出了极其统一的、因怜香惜玉而起的敌意。 轻叹一声,宋师道的语气比师妃暄更为柔和,温然笑道:“能让在场所有英豪都领略到师仙子出尘脱俗的姿容,师道愿意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此言一出,非但立时化解了全场的敌意,更高明之处在于,宋师道这看似诚恳的话语中,其实包含了一种难以挑明来说的亵渎之意,将众人对师妃暄那几近于膜拜的欣赏,不着痕迹地转化为了男人对女人的肤浅欲望——这之间绝对有着天与地、仙与凡的巨大差距,几乎破坏了师妃暄费心营造的惊艳出场。 所有回过神来的男人们,都忍不住挂上了一丝暧昧的笑意;同样回过神来的寇仲立刻就想要冲出包厢,却被徐子陵死死地拉住了,以聚音入耳的法子传音道:“仲少爷你就别捣乱了,宋二哥正在和那女人交锋呢。” “交个鬼的锋,那女人美得不可思议,二哥又离她那么近,万一被迷倒了就糟糕了!”寇仲虽然心中急躁,却也知道这时绝对不能开口说话,只有他和徐子陵以长生诀真气来传音,才不会让任何外人截取到他们的交流内容。 “啧,坐好看戏吧仲少爷,莫忘了宋二哥还和我打了赌……他的心智可比你坚定多了,要是你真的冲了出去,被迷倒的还不知是谁呢,我可要替他看住你才行。” “滚蛋吧你,她再美十倍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应该是我看住你才对……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哈,如果陵少爷你被她迷倒了,我绝对会大义灭亲哩!” “是了是了,泡在醋海中的仲少爷怎可能被迷倒呢,至于我嘛,就更加用不着你来操心了,瞧那边,你家三妹正瞪你呢。” 寇仲连忙对眼冒寒光的宋玉致递去了一个“你放心”的眼神,然后就继续紧张地关注起宋师道和师妃暄的对峙了。 “宋公子说笑了,”沉默了片刻后,师妃暄才再度开口,语调清冽地说:“你何罪之有呢?” “多谢仙子海涵,”宋师道依旧语气温和,微微笑道:“方才仙子似乎有意垂询师道一些关于为君之道的问题,不知可否冒昧地恳请仙子稍作移步,让我们能在诸位豪杰的见证下面对面地好好谈谈,以免去彼此俯视仰视的辛劳?” 场中众人都不是迟钝之辈,听到这里,他们都隐约察觉到宋师道对师妃暄似乎抱有不小敌意——这可真是一场令人精神振奋的好戏,难不成这位宋阀的少主竟然真的敢当众得罪慈航静斋?! 师妃暄以她的那双灵动妙目深深注视着宋师道,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随之而来,这种心口被重锤击中的感受令宋师道的脸色隐隐发白,但他锐目如刀地回望师妃暄,分毫不退,表达出了如山岳般的坚定。宋师道十分清楚,若论武学造诣,师妃暄尚且比他高出了一截,不过今夜群豪齐聚,师妃暄决不可能在众人面前对他出手,那宋师道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对视片刻后,师妃暄飘飘然地从栏杆上飞落露台,更往前走了好几步,将她无可挑剔的完美姿容清清楚楚地展现在宋师道的眼前,她丹红的唇角飘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檀口微启,轻轻说道:“如此这般,宋公子可否回答妃暄的问题,谈谈你的为君之道呢?” 这到底是勾引还是考校,可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总之包间里的仲少爷见此情形,险些把满口的牙都给咬碎了。 “为君之道简单来说也无非是广开言路、选贤任能之类的,长篇大论我亦可以张口即来,”宋师道略有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对近在眼前的美色视若无睹,说:“如果口才够好就可以成为贤明君主,那纸上谈兵的赵括又何至于兵败如山倒呢?” 师妃暄的语调转寒,冷然道:“原来宋公子是对我慈航静斋的择主方式有异议?” 其实在场许多人都对这种儿戏般的“代天择主”大有异议,譬如说王世充——他现在可真是有些佩服宋师道的勇气了,因为如果换了是他,就绝对不敢当众提出这种异议:且不论和氏璧就在慈航静斋手中,终归令人有所顾忌,单凭宁道奇、梵清惠以及师妃暄等人的武力威慑,就足够让大多数人服软了。 想不到宋师道竟是胆子大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说,他是想以如此另类的方式引起师妃暄的垂注,从而谋取和氏璧呢?诸如李世民等心思复杂之辈,都在一时之间暗生猜测。 “有异议?师道怎么敢呢,仙子此言真是折煞我矣,”宋师道轻笑一声,语调十分柔和地解释道:“其实我宋阀对于和氏璧是全无奢求之心的,甚至于以家父对贵斋主的信赖之情,仙子为和氏璧所选择的真命之主,我们也愿意鼎力支持。” 师妃暄美眸一亮,柔和道:“宋阀有此造化万民之念,愿助明君早日平定乱世,真是苍生之幸,妃暄谨代表静斋接下贵阀的千金承诺。” 这么快就压了个天大的高帽下来,想要逼得宋阀不能反悔么?宋师道心内冷笑,表情越发诚恳道:“能为万民出一份力,我宋阀亦倍感荣幸。只不过如此一来,贵斋的择主大业亦关系到我宋阀的未来,关心则乱,师道实在是有好几个重要的问题想要请教仙子,如有言语不当之处,还望仙子海涵。” 师妃暄心中微沉,她已感觉到了这姓宋的其实毫无诚意,分明就是在挖坑给她跳——但是在这世上,挖了坑之后自己掉进去的蠢才也不少,宋师道身为少阀主既然都敢于压下整个宋阀了,她堂堂的静斋传人难道会不敢接招么? 再者说来,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就算师妃暄能抗住,在场的其他人也扛不住啊,比如说李世民,他灼热的视线几乎都要点燃这方露台了……如果他能在获赠和氏璧的同时额外得到宋阀的支持,李世民就连做梦都会狂笑而醒的。 所以师妃暄不得不回应道:“宋少主有任何疑问,妃暄都会竭力解答,倘若力有不逮,只能怪妃暄未能全数领悟斋主的教诲,并不能代表慈航静斋无法解决贵阀的问题,请阁下随意发问罢。” 如果说方才宋师道的意思是把宋阀的支持和慈航静斋的名望摆在筹码天平的两端,那么此时师妃暄就以她个人的名誉顶掉了慈航静斋,这一手以车保帅的回击不可谓不漂亮。 宋师道也不点破,只淡笑道:“第一个问题,贵斋所择的这个‘主’,是指个人呢,还是一方势力?如果是个人似乎不妥,毕竟仙子不可能全数考校天下人,而无兵无势者亦无凭仗可供逐鹿中原之用。但如果选的是一方势力,请容师道打个比方……”他的目光看似随意一扫,忽而伸手指向了李阀的包厢,说:“就比如说倘若仙子选中的是关中李阀……”此话一出,包厢中李世民的面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师妃暄亦眸光一寒,死死地盯着宋师道,几乎想用目光杀死他。 少阀主的表情依旧淡定如初,却是掷地有声地说道:“如果真是选中了李阀,但李阀此番的代表乃是世民兄,众所周知,世民兄是李阀主的次子,而并非是世子,那么仙子你通过垂询世民兄的为君之道而决定将和氏璧送出,岂不是会使李阀主大大为难?几十年后的李阀主究竟该将这和氏璧传给长子还是次子?如此一来,贵斋难道就不怕重蹈杨广杀兄逼父、逆天而行的覆辙吗?!” “宋兄!”李世民忍无可忍地冲出包厢,大喝了一声,用一种咬着后槽牙的语气,勉强压抑着怒意说道:“你未经三思就信口雌黄,恐怕会有损贵阀的声望!” 师妃暄终于明白宋师道打的什么鬼主意了,除了打她的脸还是打她的脸!她甚至怀疑宋师道已经知晓李世民就是慈航静斋所选定的那个“天命真主”了,所以才要故意闹这么一出……她在未经准备之下,终于还是失策了,师妃暄此时的声音极冷:“宋少主的此番言行,可是经由宋阀主示意?” “真是荒唐,”宋师道冷笑道:“那么世民兄的为君之道,也是经由李阀主示意了?”想转移话题拿宋缺来压他?宋师道暗暗一哂,那他干脆就继续把祸水引向李世民——相信经此一闹之后,将来李世民只要露出野心,就彻底摆脱不掉“杀兄逼父”的巨大阴影了,众口铄金啊……况且世人难道真的不担心他会成为第二个杨广吗? 这尚且是今晚以来宋师道首次明晃晃地反骂师妃暄,也令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想不到这位宋阀少主一旦脱掉了温和儒雅的面具,竟是如此的锋芒毕露! 主厢房中,董淑妮忽而“哇哦”了一声,猛地抓住宋玉致的手,眼冒桃心地说:“你哥哥真的有了心上人了吗?就算那样,也不能阻止我的芳心为他而跳个不停……” 面对师妃暄扫过来的冷眼,王世充无比尴尬地“咳”了一声,甩了个眼刀给董淑妮。却不料董淑妮小嘴一撅,显然没把王世充的警告放进心里去,险些把王世充给气了个仰倒。 寇仲倒是忽然就对董淑妮没有敌意了,虽然她这回算是当众对他仲少爷的心上人表了白,却也相当于给了师妃暄一巴掌,真是大快人心……董淑妮完全不知节操为何物,却拥有难得的真性情,她喜欢谁都会直说出口,不遮掩半分、也毫无顾虑。 就连寇仲也忍不住羡慕董淑妮了,他也好想在天下人面前表白兼显摆——这个优秀的男人是属于他的! “小弟究竟是何时得罪了宋兄,不知宋兄可否给我一个明白呢?”李世民面露苦笑,实际内心愤恨地问道。 宋师道立时缓和了表情,手撑栏杆,向下扫视反应各异的众人,友善地微笑道:“真是抱歉之极,其实我根本无心针对世民兄,只是打个比方而已,还请世民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或许我更应该拿李天凡少爷来举例的,毕竟瓦岗军的兵威席卷天下,更巧的是天凡少爷同样是李大龙头的次子……师道想表达的意思是,难不成诸如世民兄,或者天凡少爷这样的势力代表,都是背诵了乃父的高论来给师仙子考校的吗?我真是忍不住要为和氏璧的归属而发愁……” “和氏璧的归属自然有我慈航静斋来操心,”师妃暄不掩锐意的目光扫过宋师道,淡淡说道:“静斋向以万民为念,妃暄既担此重任,就绝不敢粗心大意,更无须他人越俎代庖。” 宋师道轻叹道:“师道凡夫俗子一个,又岂敢对仙子的决定多加置喙呢?只是天子乃万民之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绝非苍天诸神可以轻下决断的。明君失和氏璧依旧是明君,昏君得和氏璧亦成不了明君——”说到这里,他爽朗地大笑了起来,在万众瞩目之下,直直盯向师妃暄,一字一顿道:“所以还请静斋的仙子们好自为之了。” 第49章 美人 宋师道的话音一落,围观的众人之中,有不少人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无论是对宋师道,还是师妃暄:很显然,宋阀的少主这回是真的惹上了大麻烦,而慈航静斋的传人则是明晃晃地被打脸了。 “静斋百余年来行事公正,天地可鉴,就不劳宋少主挂心了。不过宋少主的顾虑都算略有道理,待妃暄择定明君之后,会在恰当的时机将和氏璧亲送上门,以免去诸多纷争波折。倒是贵阀是否会依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以和氏璧的归属为信,为了造福天下万民而扶明君、平战乱呢?”师妃暄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语气淡淡地反问,依旧是张口即来的通篇大道理,冠冕堂皇至极。 师妃暄尚且如此年轻,然而于武学造诣之上,她就已经和她的师父梵清惠一样,练至了慈航剑典的“心有灵犀”境界,距离封顶的“剑心通明”仅一线之差,乃是慈航静斋数百年来继碧秀心之后最有希望攀至“剑心通明”的人,可以想见,她的心境修为自然也非同一般。 虽然才给宋师道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仅在短短的片刻之间,师妃暄就权衡好了利弊:既然今夜她已然稍落了下风,那就无益再争口舌之利了。宋师道最多也仅可指责她于择主一事上太过轻忽罢了,想要凭借区区的几句话就影响到慈航静斋百余年来的崇高声望?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非但如此,师妃暄还要逼迫宋师道表态——之前宋阀的承诺,究竟还算不算数?若非宋师道抛出了那个“宋阀支持和氏璧之主”的承诺做诱饵,师妃暄根本就不会令对方得到驳倒她的半分机会,但此时她既已退了这半步,宋师道再想收回承诺,那可就是食言而肥自打脸了。 “当然算数,”宋师道极有风度地笑道:“师道这就连夜赶回岭南,以告知家父此番决定,而后便坐等和氏璧寻得明主,我宋阀上下必将鼎力支持……除非我不再是宋阀的少主,否则我说过的话,就代表了宋阀,有此一诺,千金不换。” 到了这个关头,让师妃暄自以为扳回一局还是颇有必要的,宋师道毫不迟疑地就给出了这个承诺:先使她放松警惕,再伺机偷走和氏璧,那这承诺自然也就落到了空处,反而还能成为宋阀用以攻击慈航静斋的话柄! 得了准信的师妃暄微微颔首,也不再多言,立时飘飘而起,仿若踏月而去。今夜的这一番口水仗,究竟谁输谁赢,谁占了便宜,现在还很难说呢。 但至少李世民的表情已好转了很多,他朝宋师道拱了拱手,笑道:“宋兄,方才因你言语涉及父兄,世民才会一时激动,倘若有所得罪,也请宋兄莫要挂怀。” “该由我来向世民兄道歉才是,”宋师道似乎又变回了原来的那个翩翩公子,语气柔和地说:“师道实不该拿身为忠孝典范的世民兄来举例,世民兄也决不可能做出有违孝悌的事,方才的话……只盼世民兄大人有大量,可以忘却了事,未知你意下如何呢?”但他说出的话仍旧是如此的夹枪带棒,分明每一句都在挤兑着李世民,似乎也在提醒着所有人——之前他对李世民“将来可能会杀兄逼父”的“预测”,绝对是认真的。 李世民表情一僵,勉强笑道:“我早已忘了宋兄说过什么了,告辞。”他转身就走,再不想和宋师道多说一句话了。 到了这个时候,李世民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呢:宋师道分明已把他当作了敌人!而对待敌人绝不手软,有敌无我,才是他李世民的行事准则……憋了一肚子火的李世民目露寒光,他折返回去,朝包厢里的众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曼青院:他们自然不可能还有看表演的心情了,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宋师道也动作优雅地转身回到主厢房,当即就与王世充告辞作别,并感谢他的热情款待。 王世充如今的心情十分矛盾:师妃暄被打了脸,他也倍感舒爽;但王世充本身却是不愿意在明面上得罪慈航静斋的,再加上董淑妮之前的“不懂事”,他真是恨不能马上就将宋师道送出洛阳——万一慈航静斋要找宋师道的麻烦,也绝不能让他死在洛阳城里啊,不然宋缺的怒火谁来抗?就算不至于要生要死,这样锋芒毕露的宋师道也不是善茬,他的洛阳庙太小、实在不想供这尊大佛啊…… “贤侄今晚倒是略显鲁莽了,”王世充斟酌着语气,缓缓说道:“唉,贤侄也莫嫌世叔说的话不好听……” “世叔都是为了我好,师道很感激这份心意,”宋师道微笑道:“不过小侄也实在不好再给世叔添麻烦了,我打算即刻出城坐船回返岭南,关中战局瞬息万变,我宋阀不便参与,还请世叔多多保重。” 王世充自然大喜,暗道这小子其实挺识相啊,刚刚又为什么那么尖锐呢?哼,管他呢……满面红光的王世充亲自将宋阀一行人送出曼青院,而后又带着董淑妮和寇仲徐子陵他们回转包厢,准备欣赏才女尚秀芳的献舞。 这边厢,寇仲他们还能欣赏到尚秀芳那样的大美人,真是妙舞笙歌夜初起;而另一边厢,宋师道他们已经走在出城的路上了。 “师道你……你今日可真是让所有人都大大震惊了一把啊!”宋鲁慨然长叹道。 宋师道淡淡笑道:“鲁叔是否也觉得我太冲动了?那么在鲁叔看来,我阿爹会不会支持我的所为呢?” “支持你去和慈航静斋作对?”宋鲁皱了皱眉,说:“其实在今日之前,我也是一直都将慈航静斋当作白道魁首来尊敬的,但是听了你的高论,便觉得她们也不过如此了。至于大哥他……无论如何你都是我们宋阀的少主,即使大哥真要怪罪,我亦站在你这一边!”宋鲁的表情转为坚定,大力地拍了拍宋师道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好样的,今夜可真是威风极了!无论将来我们宋阀会因此惹上多少麻烦,我都觉得挺值,因为够爽快……人活在世,很多时候只要够爽快就好,不需要太多的瞻前顾后,更何况你并没有说错!” “鲁叔……”宋师道有些感动,正想对宋鲁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忽有“咯咯咯”的清脆笑声响起,蓦地就给这旁无别人的街道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是谁?!”宋鲁勃然变色,一把将宋师道护在身后,宋玉致以及随行的侍卫们也纷纷如临大敌——他们这一行人全部都是高手,竟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靠近?!再加上宋师道刚刚才得罪了慈航静斋,由不得他们不警惕。 “宋公子才为洛阳的大戏奉上了一场精彩绝伦的开头,这就要匆匆离去了吗?连奴家忍不住要都为宋公子感到遗憾呢。” 顺着这婉转娇柔、无比动听的声线寻至声音的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处屋檐上,半躺着的一个女人。 如果说,方才的师妃暄是个出尘脱俗的仙女,最擅长以她绝世的姿容震慑人心、再用各种道理把人绕晕,从而使世人对她顶礼膜拜的话;那么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只“魔”这一个字,就足以概括她的所有:天下间竟还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她的姿容足以让人一见入魔! 只见她身着黄衫,一肘半曲抵于屋檐边,手掌撑着头侧,一头如瀑的乌黑秀发长长垂落下来,发梢在半空中颤颤巍巍,好似在轻轻巧巧地挠着人心;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是握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木梳,正无限温柔地梳理着她的柔发,表情动作都是说不尽的软柔乏力,顾影自怜。 她眼帘下的那一双眸子,璀璨似星,简直就像是带着魔力,能勾起男人最美丽的梦想和最深层的欲望……这是一个千娇百媚的魔女! 而最令人注目的,则是她的一双赤足,其中一只晃晃荡荡地垂落于半空,那小巧玲珑的脚踝、晶莹胜玉的肤色,就连最上等的白璧也比不了这只玉足的一星半点,她简直就是上天的杰作。 在同一个夜晚里,他们先是见识到了师妃暄那样的绝色,而后又遇上了这么一个美丽得近乎诡异的女人,饶是随侍在宋师道身边的都是宋阀的精英,也都目眩神迷、茫茫不知所以然了。 宋鲁毕竟是见多识广,他心里的警惕已经提到了最高,冷然说道:“阁下难道是为了慈航静斋来寻宋阀晦气的吗?” 不得不说,宋鲁的江湖经验确实了得,他此言一出,那美人梳头的动作便是一顿,随即她粉唇微启,轻轻叹道:“若非宋鲁大爷你扯出了慈航静斋……奴家已经准备要出手了。” 她的这种天马行空的说话方式,显然令宋鲁不知该作何回答,宋师道温柔一笑,缓缓说道:“若能在死前见识到婠婠小姐出手时的风采,倒可算是不枉此生了。” 这个魔女自然就是婠婠,魔门阴癸派的传人,师妃暄的宿命大敌——魔门和慈航静斋每一代的传人都要进行比试,比的不仅仅是武道修为,事实上,她们根本就是把整个天下当作了棋盘,双方互相博弈……从这一点上来说,慈航静斋和魔门对天下百姓根本就都是完全不负责任的,只是为了一己胜负,就凭心意左右天下大势:最多也就是慈航静斋的仙子们还算有所克制,不会轻易取人性命,是为白道;而魔门妖女就是真正的杀人不眨眼了,杀人不需要理由,那自然就是邪道了。 婠婠美眸微斜,眼波流转地看向宋师道,柔柔笑道:“宋公子你真的很有趣呢,若非必要,奴家实在不想杀你,否则这世上必会少了很多乐趣……”她白玉般的手指挑起一缕秀发,以发梢遥遥指向宋师道,说:“我能看得出,你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能得婠婠小姐一声赞赏,当真令我受宠若惊。”宋师道淡笑着说:“敢问婠婠小姐,当前你究竟有没有杀我的必要呢?” 婠婠挑起一抹笑,却不答话,她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就好像梳在了众人的心上——她唇边的浅笑更带着一种舞于刀尖之上的危险和刺激,令人忍不住浑身发冷。 “咯咯咯”,过了好半晌,婠婠才再度清脆地笑了起来,蓦地旋身而立,以脚掌拇指点于屋檐上,用一种天真烂漫的语气说道:“算你走运了,我今晚不怎么想杀人。” 宋师道颔首笑道:“这果然是一个幸运的夜晚。”既见到了“讲道理”的师妃暄,又见到了完全不讲道理的婠婠……真是何其幸运。 “我放过你,确实是因为她恨不得你死,我又怎能替她如愿呢?”婠婠歪了歪头,轻笑道:“奴家也是很讲道理的,宋公子,后会有期了。” 婠婠就像一个暗夜里的精灵,来而神秘,去也无踪。宋师道朝她离去的方向略看了一会儿,这才环目四顾,失笑道:“我方才还在想,她是如何能看透我在想什么的呢,却原来全写在你们的脸上了。” 显然,宋鲁、宋玉致以及一众宋阀精英们,都觉得婠婠和宋师道的对话毫无道理,不是每个人都能完全控制住表情的,而婠婠,她善察人心。 这魔女特地来见宋师道一面,难道真是毫无目的吗? 宋师道不打算深究,因为他迟早都会知道的,至于现在,只当作是一场神奇的艳遇就好了。事实上,有艳遇的又何止是他呢。 同一时间,另一边,曼青院内。 有天下第一名妓之称的尚秀芳的舞蹈,基本上就和石青璇的箫艺处于同一水准和地位,惊艳出众而难得一遇,但曼青院中的群豪们俱还沉浸在宋师道和师妃暄带给他们的震撼之中,窃窃私语、议论不休,宋阀少主的风头已完全盖过了尚秀芳……更遑论心神不定的寇仲了,他在董淑妮的调戏和徐子陵的打趣之中看完了整场舞蹈,却连尚秀芳长得什么样儿都完全没注意到。 这本该是属于寇仲的一场美妙艳遇,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风流潇洒的仲少爷居然练成了‘视美人于无物’的绝世神功,真是可喜可贺。”后半夜里,当他们告别王世充后、勾肩搭背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徐子陵凑近寇仲的耳边说笑道。 “最出众的那个美人已是我的囊中之物了,我又怎可能再看上别人呢。”寇仲轻叹一声,忽然就颇为认真地回应道。 徐子陵难掩讶异,说:“虽然宋二哥是很出众没错,不过他也可以用‘美’这个字来形容吗?” “你懂什么,”寇仲轻锤了徐子陵一下,说:“温柔的他很美,张扬的他更美,他就连杀人的时候都美得不行……哎,你不懂欣赏,不和你说了。” “……”徐子陵扶额道:“幸好我不懂欣赏,否则仲少你敢保证不会‘大义灭亲’吗?!” 寇仲笑嘻嘻地说:“哈,说得也是!如果我真的迫不得已要对陵少爷你大义灭亲……我会好心痛哩!” “算了吧,你的心痛我受不起,”徐子陵耸了耸肩膀,暧昧笑道:“说不定你的美人已经在床上等你了,我们快回去吧。” 第50章 迷梦换魂无责任番外 “嗯……二哥,你快、快一点儿……” 听到这样露骨的邀请,偏偏某人恶劣的本性发作,手上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用一种很欠揍的声音调笑道:“仲少爷今天十分饥渴么?” “混蛋……你简直就是个大混蛋啊!”寇仲一把推开在他身上作乱的那只手,恼怒应道:“你到底还要不要做?别磨磨蹭蹭的了,这里可是磨刀堂!万一爹他老人家忽然回来,我……我就被你害死了!” 宋师道闷闷地笑了一声,再度扑上去和寇仲滚作一团,说:“阿爹阿娘还有鲁老头一起去试验他们新发明的钓鱼竿了,没个大半天肯定回不来,仲少爷不要心急,保证马上满足你……来妞儿,给爷笑一个。” 寇仲本来打算把压在他身上的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一脚踹开,孰料对方早有准备,直接就握住了仲少爷的命根子……在反抗无能的时候,还是躺平享受比较合算,寇仲撇了撇嘴,很干脆地手脚大开,整一个无赖样,说:“行啊,我给你笑一个,爷你能不能快点儿?还是说……”他故意拉长了语调,不怀好意地笑道:“爷你最近采花太多,被榨干了?” 宋师道哼笑一声,抬起寇仲的一条腿架在肩上,以手指随意开拓了几下,就挺枪入阵了——“嘶!”寇仲倒抽一口凉气,狠锤了对方一下,怒道:“痛啊!” “你这是自讨苦吃,可怪不得我……”宋师道半笑不笑地揉了揉寇仲的要害,感觉到对方也有些动情了,便逐渐加深力道和强度地动了起来,边动还边说:“仲少爷方才不是吩咐我快一点嘛?” “快……你个头!”寇仲哼哼唧唧地抱怨了一句,很快便也沉浸在了愉悦的享受之中,伸手攀住宋师道的肩背,与心上人一道共赴极乐。 良久,大战方酣的两人缠在一起抱了好一会儿,宋师道才缓缓退出寇仲的身体,颇为得意地笑了起来,轻轻地拍了拍寇仲的脸,说:“仲少爷还未有榨干我呢,怎么这么快就体力不支了么?” 似乎不应该吧,这一次也不比往常激烈多少,依寇仲那逆天的体力,哪能这么容易就累成这样了呢……宋师道抱起迷迷糊糊、似乎有些睁不开眼的寇仲,柔声道:“小仲你感觉如何,真的累到了?” 寇仲十分勉强地撑开眼皮,颇带了几分慌乱地说:“二哥,我……我真的感觉很不对劲,我……”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头一歪昏了过去。 身为当今世上立于武道巅峰的数人之一,寇仲在失去意识之前的片刻间确实是倍感慌乱——难道他是被人暗算了,否则怎么会无可控制地想要昏睡过去? 但是那又怎么可能呢,时至年节,寇仲和宋师道的好朋友们都聚集在了宋家山城里准备迎接新春,除了他们这对夫夫本身就是大宗师以外,还有徐子陵、跋锋寒、婠婠和石之轩……就算宋缺和鲁妙子都出城去了,又有谁能在大宗师汇聚的宋家山城里暗算他呢?!也许是婠婠又在开玩笑吧,为什么不是陵少爷中招呢…… 寇仲迷迷糊糊地意识乱飞,当他终于勉强控制住了涣散的神智准备清醒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一只手在他的身上乱摸——混蛋啊!方才昏过去的时候寇仲还在担心宋师道会不会因为他而焦急万分,想不到这人居然如此没心没肺…… 不对!寇仲猛然惊醒,一把抓住那只手就将身边的人擒拿扣住:这只手小巧而柔滑,分明不是二哥的手! “啊!”对方娇呼一声,嗔道:“死寇仲,还不快点放开我,手快断啦!” 寇仲定睛一看,险些没给吓趴了,立时就收手后撤,还下意识地扯被子挡住身上的春光,磕磕巴巴地说:“三……三妹?!” 而且还是没穿衣服的三妹!他完蛋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他真的把妹子给睡了?二哥会杀了他的!如果这真的是婠婠的玩笑的话,他一定会大义灭亲的!苍天啊!救命! 寇仲已经完全混乱了,刚刚他不是还在磨刀堂里和二哥春风一度嘛,怎么会忽然就跑到了宋玉致的床上?难道是婠婠联合了石之轩一起打败了二哥把他抢走然后再塞到了三妹的床上……这不合逻辑啊! “你喊我什么?”宋玉致一脸莫名,更伸出手来想探寇仲的额头,毫无疑问地被对方迅速避开,令她既奇怪又有些伤心,说:“寇仲你搞什么啊?难道是被楚楚榨干了所以不想碰我了吗?!” 三小姐越想越气,愤怒地掀开了被子,结果她看到了什么——寇仲居然立刻蒙上了眼睛! 他们都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宋玉致满腹委屈,略带哭音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寇仲大声反驳,随即又弱气了下来,迟疑道:“你先把衣服穿上好吗,穿好衣服之后我们再慢慢谈。” 宋玉致顿时俏脸如冰,忿忿地起身穿衣服,孰料寇仲又添了一句:“麻烦……把我的衣服递过来……谢谢!” 窸窸窣窣之后,这对有着同样惨白面色的“夫妻”对坐在桌前,双双沉默了好半晌,宋玉致才长叹一声,颇为疲惫地开口道:“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寇仲你究竟是怎么了……唉,我也不想和你绕弯子了,如果你受不了我了,那就走,再也别回来!”说到这里,宋玉致一拍桌子,凛然喝道:“你既已不想再要我这个妻子了,就给我滚出宋家山城!” “等一等!”寇仲猛地站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地说:“姑奶奶你是不是搞错了!是婠婠给你下了迷魂药了吗?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妻子……” “你说什么?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宋玉致几近暴怒,吼道:“关婠婠屁事……你不要我了就直说,我们做了十年夫妻,到今天你居然说我‘不可能’是你的妻子?这世上还会有比你寇仲更混蛋的人吗?!” “绝对有!”寇仲也提高了音量,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脑海中居然浮现出了宋师道的脸来……随即他哭笑不得地大呼了一口气,连连摆手道:“我不是想和你吵架,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三妹你现在真的很不对劲……好吧我和你说不清楚,我现在要去磨刀堂找二哥,或许他和你会更好沟通些。” “二哥?”宋玉致以一种无可形容的古怪表情看着寇仲,说:“明明是你不对劲吧寇大爷,磨刀堂是我爹的地盘,未经他的许可谁敢随便上去?还有你说的什么二哥……我哥和秀珣嫂子远在飞马牧场呢,你找他干什么?你以为他会站在你那边吗,真是笑话,你要抛弃他的妹妹,他不和你绝交才怪了!” 寇仲目瞪口呆,喃喃道:“是什么药会有这么大的功效……婠婠把三妹搞疯了吗……完了……这个玩笑开得太大哩……” “玩笑你个头啊,为什么你总提婠婠?难道你居然看上了她?连痴恋子陵的女人你都敢觊觎,寇仲你是不是真的活腻了?!” “天!三妹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可以,”宋玉致冷冷地说:“我可以冷静下来听你解释,不过即使你不想再喊我致致了,也不要喊我三妹,这是什么古怪称呼……” “这怎么会是古怪称呼呢,”寇仲顿时无力,苦笑道:“你第一次喊我大嫂的时候就让我叫你三妹的啊,我都喊了几十年了你现在让我改?” “……”宋玉致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我现在忽然怀疑,是不是婠婠妖女给你下了什么怪药,把你给弄疯了。” 沟通不良的两个人终于大眼瞪小眼地呆滞了。 很显然,当两个人都认为对方疯了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继续争吵下去,而是去找第三个人来评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寇仲和宋玉致才走出房门,在山道上走了没多远,就迎面遇上了从山上走下来的宋缺。 “爹!”寇仲和宋玉致一起开口喊了一声。 “哈,”宋缺大笑了一声,快步走到两人面前,亲昵地拍了拍寇仲的肩膀,说:“仲少怎么忽然喊我爹了,以前不是都叫岳父大人的吗?”说着他又以极其慈爱的口吻道:“是不是最近又领悟了新的刀法?走,跟我上山去,我们爷俩过过招。” 寇仲瞪大了双眼,根本反应不能——从来都是一见到他就吹胡子瞪眼的宋缺居然变得这么和蔼?婠婠的玩笑不可能达到这种奇效吧…… 难道说……仲少爷灵光一闪,陡然就有些明白了,这里会不会是另外一方天地,他方才忽然间昏了过去,其实就是莫名其妙地破碎了虚空? 那也就是说……这边也有同样的人,只是经历完全相悖,他寇仲居然成了三妹的夫婿? 仲少爷一边觉得无比崩溃,而另一边……却是满满的不忿和郁闷:宋缺老爹对待儿媳妇和女婿的态度差别居然有这么大,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啊,真是太不公平了! 这边厢寇仲还有闲心思考公平不公平的问题,另一边厢,宋师道那可是真的给吓了一大跳——寇仲说话才说了半截就昏了过去,难道是遭人暗算?! 咳,果然是一对极有默契的夫夫,连第一反应都一模一样。 宋师道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又给寇仲随便裹了裹,一把将他的心上人抱起来就要冲下山去找人算账——找谁?自然是躺枪无数的婠婠……谁让她最爱开玩笑呢! 可是就在此时,寇仲居然迷迷糊糊地又醒了过来,宋师道立时停下脚步,温言问道:“小仲你有什么感觉?除了困顿之外,还有没有哪里痛?” 浑身都酸痛啊,还有那里……那什么,哈?! 寇仲猛地瞪大了双眼,使劲一挣就从宋师道的怀里掉落了下去,他身手灵巧地撑地一滚,结果裹在他身上的衣服就很不争气地掉落了一地…… “……”寇仲瞅了瞅他身上的各种痕迹,久历花丛的他……顿时暴怒! 宋师道却是还没来得及发现异常,他连忙快走几步蹲了下去,扶住寇仲的肩膀说:“你怎么……”这话只说到了一半,就被寇仲的拳头给堵了回去,毫无防备之下,宋师道给打了个正着,半边脸立时肿了起来,唇角更溢出了血来。 两人目瞪口呆地对视。 寇仲颤抖着手指指向宋师道说:“是你!二哥?!为什么!怎么可能?!刚刚明明是致致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在飞马牧场吗……” 颠倒错乱地说了一通,寇仲环顾四下,面色更差,怒道:“你?!你居然在磨刀堂里欺辱你的妹夫,宋师道你还是人吗?!” 第51章 探宝 情不自禁地就被徐子陵的玩笑话挑起了对心上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情思,寇仲拉着徐子陵就迫不及待地奔回了院子,结果……哪有什么等在床上的美人嘛,想想也知道,宋师道至少都要先装模作样地上了宋阀的船、才好转换身份偷跑回来,怎么可能赶在仅仅是看了一场献舞表演就能从容脱身的寇徐两位少爷之前呢? 仲少爷顿时就蔫了,迎着好兄弟投来的怨念目光,徐子陵幸灾乐祸地耸了耸肩,故意用十分无奈的口气说:“仲少爷的心上人在他思春的时候没能及时赶回来……就连这样的事情也要怪到我的头上,难道陵少爷我天生就是冤大头嘛?” 毫无疑问,徐子陵此话一出,他们两个人就又打了起来。 直闹到了月上中天,耍够了宝的两个人才分别洗洗睡了,徐子陵自然是无牵无挂好梦正酣,但是寇仲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了——怎么都觉得床上空荡荡的不习惯啊! 仲少爷又翻滚了一会儿,就不禁开始神游天外了:貌似他从小到大都很习惯两个人一起睡,只不过原来是和陵少爷一起、后来才换成了二哥……不如他现在抱着被子去找陵少爷凑合一晚? 就在此时,窗户忽然裂开了一条缝,一道人影蹿了进来,以极快的速度来到床边,寇仲猛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地将手扶在床头的刀柄上,但他很快又放松下来,欣喜地望着对方。 宋师道迎着寇仲不带一丝睡意的晶亮双眸坐在了床沿上,低声笑道:“睡不着么,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要不要去和小陵一起睡。”寇仲完全没经过大脑地给出了这样一个答复,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愣,寇仲险些懊恼得想抽自己——才不是那样的,关徐子陵什么事儿,他刚刚明明是在想念二哥啊,怎么会莫名其妙就说错了话呢?都怪陵少爷! 宋师道立时将寇仲推倒在床,覆身上去,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悦,慢吞吞地说:“我紧赶慢赶地出城又回城,就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仲少爷觉得我该不该向你讨回情债呢?” “该!”寇仲斩钉截铁地说,随即眼一闭,带着一股壮烈的意味,道:“随你怎样都行,我已经准备好了。” 宋师道大感哭笑不得,这小子还真自觉呵,那么他当然也没必要客气,一双手上下游走,驾轻就熟地将对方脱了个精光,顺带四处撩拨,又亲又摸,不多时就挑起了寇仲的情欲。孰料就在这等重要时刻,宋师道却忽然停了手,寇仲疑惑睁眼,却见一脸坏笑的少阀主翻身躺平,说:“既然是我来向你讨债,仲少爷是否也应该展示一下诚意,自己辛劳一番呢?” “你!”寇仲正值欲求不满之际,见宋师道居然还衣饰齐整、好整以暇地枕臂而躺,真教他心头火起,当即翻身跨坐上去,三两下就将少阀主的衣服扯了个七零八落,又扑上去啃啃咬咬,两人都是动作激烈,情欲之火熊熊燃烧,眼见时机已到,宋师道循循善诱道:“乖,坐上来自己动。” 寇仲咬牙切齿地暗骂几声“混蛋”,又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终于还是依言而行,迟疑着坐了下去,他的动作由慢至快,由僵硬至流畅,感官也从不怎么爽到爽得不能自已……总之这一场新奇的体验,他们两个人都感到很满意。 只不过事毕之后,寇仲就哼哼唧唧地趴在了床上,捂着腰嘟囔道:“刚才倒是挺爽的,可是现在……简直比连续骑马三天还累!” 宋师道低低地笑了起来,伸出手去,在寇仲光滑的脊背上游移了一会儿,而后滑到对方柔韧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按捏了起来,轻柔地说:“睡吧,我给你揉揉,明天就没事了。”寇仲“嗯”了一声,一边享受着舒服的按摩,一边睡熟了。 仲少爷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他闭着眼睛伸手一摸,感觉到身旁的床褥都已凉透了,便干脆利落地翻身跃下了床,动作迅速地穿衣洗漱推门而出,果不其然,宋师道和徐子陵正并排坐在院内晒太阳,且相谈甚欢。 看到寇仲神清气爽地走了过来,徐子陵“哟呵”了一声,笑道:“仲少爷红光满面,想必昨夜十分享受。” “呿,显而易见。”寇仲现在心情不错,便决定不和徐子陵多作计较了,他径自走到徐子陵的座位前,轻踢了一脚过去,叉腰道:“你坐去对面,这里是我的位置。” 徐子陵无语地摸了摸鼻子,很识相地让开了。寇仲整一个大爷般地坐了下来,宋师道很自然地揽住心上人的肩膀,淡笑道:“闲话且等以后再慢慢说,方才我和子陵商量了近期的行动计划,是时候完成我们来洛阳的最终目标了,一是把和氏璧弄到手,二就是阻止李密攻下洛阳。” 寇仲立时认真了起来,心念急转: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铺垫,都是为了等待最佳的行动时机,以图一举完成两大任务,如今这时机终于到了。 徐子陵微微颔首道:“按照我们早先的商量,要做成这两件事,有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王世充,现在他已经落入彀中,也就到了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仲少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寇仲自信笑道:“那老家伙还想让我们两兄弟来当冤大头,殊不知他才是我们的垫脚石……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郑国公府吧,他肯定要设宴款待我们,还能给我们省下一顿饭钱呢。” 三人默契一笑,便一起去郑国公府蹭饭了。 他们的计划说来也简单:因为王世充是洛阳之主,师妃暄就算把和氏璧藏得再隐秘,也很难瞒过他遍布全城的眼线;所以要想知道和氏璧在哪里,只要去问王世充就好了——不过王世充又为什么会告诉他们呢? 那是因为王世充向来都认为师妃暄会选中李密来做和氏璧的主人,并为此心怀怨愤。昨夜宋师道当众迫使师妃暄承诺会“慎重择主”,那更给了王世充一种误导,令他以为师妃暄很快就会亲自带着和氏璧去送给李密,而后李密挟着“天命真主”的威势,必能一举攻克洛阳,那他王世充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现在最希望和氏璧失窃的人是谁?当然是王世充啊! 因此王世充绝不会吝啬于广泛散播和氏璧的秘密,无论是谁偷走了和氏璧,对他而言都是件好事。 果不其然,当他们三人和王世充一起吃过了饭,寒暄闲聊之后,王世充就把寇仲带到了防备严密的书房里“托付大事”了,因为从明面上来看,寇仲是他们三人之中的主事人。 王世充的表情十分严肃,在书房里踱步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寇仲兄弟,我想请你和你的兄弟们去替我偷和氏璧。” 寇仲故作愕然道:“国公大人知道和氏璧在哪里吗?” 王世充有些阴阴地笑道:“当然知道,洛阳是我的地头,什么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得过我这双眼。”说着他又换了副和善的表情,对寇仲说:“只要你帮我办成此事,我就把淑妮许配给你,到时候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又怎可能去害自己的侄女婿呢。” 寇仲立时满脸欣喜,并连表忠心,说:“能为国公大人办事是我们兄弟几人的荣幸,必定竭力而为之,只是……”他又略为难道:“师妃暄的武功实在太高,我们……” “哈,”王世充摇头笑道:“我当然不是要你们去和她直面交锋,以师妃暄的武学造诣,想从她的身上偷东西,几乎相当于要去把天上的明月给摘下来,除非有足够的实力强抢……但那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更可能惹出宁道奇,最后死得连渣都不剩。” 见寇仲依旧迟疑不前,王世充便“卖”了一个大秘密给他,那就是师妃暄不能随身携带和氏璧的真正原因—— 事实上和氏璧并非只是一个皇权象征那么简单,它更是一块秘不可测的人间瑰宝,具有静心凝神的功效,不但能助长佛道中人禅定的修行,对武道修习也大有裨益。 然而和氏璧却有一种十分奇异的特性,那就是它会随着天时而频生变化,不但时寒时暖、忽明忽暗,且以之练功,一个不小心就会幻象丛生,动辄便能使人走火入魔,无论是大宗师还是初学者都无法抵抗,而且任何材质的盒子都阻隔不了它的影响力。 正因为如此,和氏璧会在两种情况下对主人大有影响,一个是打坐冥思,另一个就是与人动手、行功运气之时。所以无论是宁道奇还是师妃暄,都绝不会捧着和氏璧四处走,这个道理很简单:假若师妃暄在携带着和氏璧的时候遇上婠婠,那就真是自寻悲剧了。 解释完前因后果之后,王世充无比诚恳道:“这个忙你定要帮我,否则若让李密得到了宝璧,我和你都休想有好果子吃。” 寇仲微微苦笑道:“国公大人就不怕我得宝后会据为己有吗?” 王世充哈哈大笑道:“你得到和氏璧有什么用呢?怀璧其罪,就算你真会蠢得将它据为己有,亦总好过让它落在李密的手里吧。”说到这里,他缓缓收笑,表情真挚地说:“即使我说的话不怎么好听,却都是肺腑之言啊!” 寇仲作感动状连连点头,暗忖“你这么想真是太好了”,随即他终于用下定了决心的语气问:“好吧,我愿为国公大人赴汤蹈火,那么和氏璧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王世充笑得眯起了眼,说:“宝璧就在净念禅院。”他从怀里掏出一卷帛图递给寇仲,那正是净念禅院的地图,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接受了王世充的托付之后,寇仲他们就赶在被董淑妮发现之前果断地离开了郑国公府,对于这个直接就看上了他们三个人的大小姐,他们实在有些怵得慌。 他们与王世充的约定有几分真几分假,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了:王世充所请的帮手绝不止寇仲他们,而他对帮手们的许诺自然也各不相同,权势金钱美人应有尽有……只怕董淑妮都被许配了不下几十次了,但如果真的有那样的傻瓜会将和氏璧偷来送给王世充,他最终的结局肯定只会是炮灰之中的炮灰——都蠢得没药医了,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大家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宋师道他们不是不能自己查到和氏璧在哪里、想弄到净念禅院的地图也不太难,之所以要搭王世充这条线,其实是为了留条后路以备后策。 不过后路不后路的,那都是偷得宝璧之后的事了。 此时宋师道和寇仲正紧挨着坐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山坡处,遥望着距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另一座山上的宏伟寺院,至于徐子陵……他已经独身一人到寺院里探宝去了。 当然,之所以是徐子陵一个人去,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想打扰好兄弟夫夫相处,还因为三人之中就数他对和氏璧的感应最为突出,或许是因为他最切合自然之道,所以更易探查到此类天然异宝。 “什么?你是说这禅院里面有个了空大师,武学造诣堪比宁道奇?!”寇仲面色数变,担忧道:“那小陵会不会有事?” “放心吧,”宋师道微笑道:“小陵足够机灵,况且和尚嘛,都是慈悲为怀的,他只是先去探探路,只要不鲁莽出手偷盗和氏璧,和尚们即使发现了他也不会动手的。” 寇仲大呼了一口气,说:“幸而如此,听你这样一说,我突然就没那么讨厌和尚尼姑哩。” 宋师道淡淡笑道:“和尚尼姑之中高手众多,非为必要,我也不愿意与他们为敌,不过谁让他们看不上我这个‘天命真主’呢,我也只好给他们几次大教训,迟早迫得他们不敢再与我作对。” “嘿!”寇仲捏了捏宋师道的脸,笑道:“你的脸皮可真够厚的,自认是‘天命真主’这种话你都说得出口?” “我也只敢在你的面前这样说,”宋师道深深地凝视着寇仲,说:“如果连你都不能理解我,我还能和谁说呢?” 寇仲心里一震,复又一暖,抱住宋师道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感慨道:“我当然理解你了,哈!我现在无兵无将无地盘,都想要加入到争霸天下的大戏里爽一把,更何况是你呢?你天生就有宋阀做后盾,本来就有做皇帝的资格,尼姑们不选你是她们没眼光,我才是最有眼光的……” 寇仲后面的话俱被消融在了一个情意绵绵的长吻之中,宋师道将仲少爷吻得晕晕乎乎,忽而仰首清啸一声,随即伸手一招,笑道:“为了奖励最有眼光的仲少爷,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在寇仲好奇之中,振翼之音由远至近,一只羽毛全黑的猎鹰从天空飞落在宋师道的胳膊上,还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随即它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十分人性化地望向寇仲。 “哇哦,它太漂亮了!”寇仲对这礼物满意极了,伸手就去摸那猎鹰,结果反被啄了一口,他不禁苦恼道:“它似乎不怎么喜欢我呢。” 宋师道一边安抚着猎鹰,一边将指挥猎鹰的种种方式教给了寇仲,以寇仲的学习能力,宋师道很快就成功转移了这只猎鹰的控制权,含笑望着寇仲喜不自胜地逗鹰——岭南有不少驯鹰人,此番他特地让宋鲁选了几只驯得最好的猎鹰带来,更亲自挑选中了这一只,就是因为少阀主觉得这只猎鹰的眼睛和寇仲很有几分相似。 “我决定给我的宝贝猎鹰取个名字,就叫小黑好了!”寇仲已经和这猎鹰混熟了,立即得意洋洋地宣布道。 “黑你个头!”寇仲话音刚落,徐子陵就从山坡下奔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好你个仲少爷,你在这里逗鹰逗得很开心是吧?我刚刚可是给一个很恐怖的和尚发现啦!” 第52章 迷梦换魂无责任番外(二) 听清楚了寇仲的无情指控,宋师道顿时如被重锤砸中心口,面色煞白,却依旧紧紧地盯着寇仲,眼看着刚刚才和他春风一度的爱人以一种饱含敌意和鄙夷的表情望着他,不禁嘴里发苦,说:“你、你不是他……怎么会这样……” 怒气狂涌的寇仲刚想再说些什么,却是忽而有一把穿透力极强的雄浑嗓音从磨刀堂外传了进来:“臭小子们,居然敢跑到磨刀堂里来厮混,快给我收拾好了滚出来!” 寇仲顿时面色大变,慌慌张张地穿好了衣服,又狠狠地瞪了宋师道一眼,这才勉强挤了个笑脸出来迎接他的岳父大人。不过寇仲的心里也很是感到有些奇怪,来的居然是三个人,而且另外两个人的气息他还不怎么熟悉……那两个人究竟是谁,居然会和他一直独来独往的岳父大人一起到磨刀堂来? 宋缺带着凛凛的威势,大步跨入堂内,一位气质独特、风韵犹存的夫人亲昵地挽着他的手,后面还跟着……鲁妙子!寇仲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见了鬼——鲁老头不是早就死了么,他仲少爷这回是真的见了鬼嗷! 就在寇仲完全愣住的时候,宋缺却是勃然大怒,他一眼就看到儿子脸上的伤,刀一般的锐目立时扫向寇仲,斥道:“好你个少帅,居然敢对我的儿子动拳?!” 给向来疼他超越亲子的宋缺如此呵斥了一句,寇仲一时间头脑发热,就连“死而复生”的鲁妙子都给忘到脑后了,指着宋师道跳脚道:“你也不问问他对我做了什么事,那根本就是禽兽不如啊!若非念在他是你的儿子是致致的亲哥,我方才就已经拔刀杀了他!” 习惯并享受于被小媳妇状的仲少爷可劲讨好的宋缺显然也对忽然发飙的寇仲反应不能,顿时呆愣当场。宋夫人赶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儿子和儿媳妇吵吵架也是正常的,我们俩不都吵了那么多年嘛。” 随即宋夫人充分展现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婆婆该有的素质,她先对儿子说:“师道是怎么惹到小仲了,嗯?还不快给他道个歉!” 而后宋夫人又开始劝儿媳妇:“小仲啊,你和师道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别看你爹就爱对你吹胡子瞪眼,其实他也是疼你的,他有多别扭你还不知道?师道有时候也和他爹一样爱犯傻,你还不了解他么,就别往心里去了……听娘一句话,不管怎么说,动手总是不好的,我们一家人之间,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谈呢?” 寇仲完全给宋夫人震住了,喃喃道:“什么儿媳妇、什么多年感情……你、你是谁?”说着他猛然看向写了满脸“看好戏”的鲁妙子,说:“还有你,鲁老头?!你不是已经死了十多年了么,难道当年你就是诈死?” “好个没良心的臭小子,”鲁妙子忿忿说道:“我还活得好好的呢,你小子就咒我死?想当年我可还是你和宋小子的半个媒人呢,你们俩吵架归吵架,扯到我身上来干嘛?” “好了都别吵了,”面色极度不好、还挂了彩的宋师道淡淡开口说:“阿爹阿娘还有鲁大师,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小仲……”随即他转向正待狠狠反驳的寇仲,说:“寇爷难道还没发觉你已经来到了另一方世界了吗?方才你应该有昏迷过去,醒来之后就换了地方,或者说你原本也在磨刀堂里,但是绝没有和我……做过那样的事,不是吗?” 想起方才的情状,寇仲的脸顿时通红——这全是被气的,但他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勉强接受了宋师道的解释,迟疑地说:“我记得我昏过去之前明明是在致致的房间里……” “为什么你个大男人会在我的小女儿的房间里?就算是姑嫂也不能如此随便!”宋缺还有些搞不清楚情况,立时冷哼道。 “姑嫂是什么鬼东西……”寇仲郁闷道:“我和致致都已经做了十年的夫妻了啊!” “……”三位长辈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宋师道扶额长叹:“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本来宋缺提议他们就到磨刀堂里面去谈谈就好,可是……咳,方才那对无节操的夫夫不是才在里面春风一度嘛,宋师道只好把黑着脸的宋缺和绿着脸的寇仲都劝下了山,外加幸灾乐祸的鲁妙子和哭笑不得的宋夫人一起。 他们五个人一起去到了宋夫人的院子里,当然这里现在也是宋缺的院子了,在悠悠茶香中,大家的心情都平静了下来,终于可以好好地交流一番了。 “也就是说,另一方天地里的人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但是由于一时一刻的选择不同,即使是同一个人,经历也会越偏越远,从而导致无可猜测的奇妙后果……哈,我仿佛从中领悟到了某种玄妙的天地至理,更有趣的是,我们都会觉得自己这方的经历乃是理所应当,而另一方世界的走向是不可思议的。”鲁妙子一边品茶,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把你的天地至理给我扔到一边去吧鲁老头!”寇仲烦躁地抓了抓头,说:“怎么说都是我原来所在的那边比较靠谱吧,我寇仲居然会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你们难道不觉得这完全不正常吗?!”当他明白过来这边的仲少爷居然是宋家的儿媳妇而非女婿时,他就再也不敢往宋师道那边看了……与害羞无关,而是寇仲怕他会一时忍不住就拔刀杀人啊! “怎会呢,”宋夫人柔柔笑道:“小仲和我儿非但十分般配,更极有默契……”说着她叹了一口气,道:“反倒是你说……你不但娶了致致、还纳了妾?那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啊。” “哼!”宋缺十分不满,说:“花心胚子!那边的我不揍死你才怪了,你刚刚说那边的师道是娶了飞马牧场的商秀珣?她怎配得上我的儿子呢,不过都还算勉强可以接受了。” “胡说八道,宋小子才配不上我家秀珣呢!”鲁妙子和宋缺怒目对视。 寇仲也不忿地说:“我的岳父大人不知有多疼我,比对宋二哥好得多了,他一开始喜欢我娘……噢,也就是傅君婥啦,还险些闹到要和宋家断绝关系哩!” “真是莫名其妙,岂有此理!”宋缺狠狠地拍了几下桌子,说:“傅君婥那个早死的高丽女人?她有什么资格做皇后!” “不准你侮辱我娘!”寇仲也大力地拍桌子,眼看场面又要失控,宋夫人再次打圆场,说:“好了好了,我们就把另一边的事当作故事来听个新鲜不就好了嘛?干嘛要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像什么样子。” 宋夫人看向寇仲,微微笑道:“缘分真是奇妙,我们这边的小仲和那位傅姑娘没有半分关系,所以无法理解你们之间的情谊,更不好多作评价,刚刚的事就揭过不提好吗?这么说,最后做了皇后的是秀珣咯?” 寇仲对宋夫人很有好感,听到她温柔如水的声音,怒气就统统消散无踪了,不过他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什么皇后?李世民的皇后明明是长孙无忌的妹子啊……” 宋缺陡然目露凶光,说:“李世民?!你小子给我说清楚,你们那边到底是谁做了皇帝?” “当然是李世民啊,”寇仲蓦地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一直沉默的宋师道,说:“难道这一边是你……”说着他的表情忽然扭曲,问:“难不成……我就是你的皇后?!” 宋师道面无表情地说:“仲少爷是我的大元帅……”看着大松了口气的寇仲,他又续了半句:“兼任皇后。” 寇仲几乎快要泪流满面:“凭什么?我宁愿是我做皇帝你做皇后也好啊!” “笑话,”宋缺哼笑道:“当初要不是少帅你死皮赖脸地要拿整个少帅军当嫁妆,我儿又痴心一片,皇后的位置还轮不到你呢。”说着他又沉下了脸,低声道:“原来那边是李世民那小子打败了我宋阀吗?怎么会那样的,没理由啊……” 寇仲不知怎的忽然就有了那么几分久违的心虚,宋夫人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安抚笑道:“两方天地是多么奇妙,了解到另一边的情况,虽然可以当作参照,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一切俱成定局,所以我们都不需要有什么顾虑,不妨畅所欲言?” 寇仲也觉得很有道理,便放开了心结,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他和徐子陵波澜壮阔的人生经历……但是听着听着,就连一直温和淡定的宋夫人也绷不住了。 “我一早就抑郁而死了,而阀主居然真的被梵清惠说服、转而支持李阀一统中原?!”宋夫人的脸色红了又青,猛然拍桌而起,怒瞪宋缺,道:“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宋缺连忙安抚夫人,好话说了一箩筐,全然没有半分大宗师的风度了,就差跪在搓衣板上赌咒发誓了……直看得寇仲目瞪口呆,鲁妙子狂笑不已,就连因为爱人莫名其妙换了魂而心情郁闷的宋师道也有些忍俊不禁。 待得宋夫人终于勉勉强强地表示“暂不追究”了,宋缺才脸色发白地看向寇仲,哀叹道:“我的好儿媳妇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我也很想变回你的女婿好吧!” 这边厢,当众人终于艰难地理清了错乱的关系之后,鲁妙子就很不怀好意地怂恿寇仲去找他的好兄弟徐子陵聊聊,顺便把换魂的奇事分享给石之轩和婠婠他们……而另一边厢,经过仲少爷磕磕巴巴的解释,宋缺和宋玉致父女俩才终于不得不相信了“魂魄破碎虚空”的灵异事件。 “寇仲你居然连我哥都不放过,你究竟是有多混蛋啊!”面临婚变危机的宋玉致几乎已经不想再继续忍受花心大萝卜寇仲了,这家伙甚至连她哥都要染指…… “什么呀,”寇仲无辜地苦笑道:“明明是二哥一直在欺负我好吧,我倒贴了无数嫁妆哎,和氏璧、杨公宝库、少帅军甚至是半个天下……每次遇到对我有意思的漂亮妞儿,最后都会被二哥横刀夺走,他还美其名曰是在帮我消灭烂桃花,三妹你说句公道话,究竟是谁比较混蛋?” 宋玉致听得目瞪口呆,宋缺神情奇异地看着纯良的仲少爷,说:“所以说,你其实是另一方天地里……我的儿媳妇咯?” “爹,”寇仲一见到宋缺就弱气,只能满怀无奈,弱弱地说:“我都做近二十年的皇后了,你从来都没对我这样和颜悦色过……” 第53章 盗宝 “很恐怖的和尚?和尚能有多恐怖……”寇仲嘟囔了一声,猎鹰小黑已扑棱着翅膀飞过去啄徐子陵了,谁让他刚刚对小黑的名字表露出了那样的“不友好态度”呢。 直等小黑追着徐子陵象征性地啄了好几下,寇仲才把它招呼回来,笑着赞扬道:“我的小黑真是聪明,陵少爷最是细皮嫩肉、香甜可口了。” “好哇,你们二人一鹰全都欺负我!”徐子陵忿然控诉了一句,随即喘了一大口气,才略为无奈地说:“说正事,最恐怖的那个和尚看起来一点都不老,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可他仅仅是往我藏身的地方扫了一眼,就令我如坠冰窟,差点忍不住现身求饶……” “能于凡人的身躯之中贮藏山岳大海般浩荡的气势,仿若时刻与天地至理相合,那就是大宗师了。”宋师道淡笑道:“小陵说的那个和尚应该就是了空大师,你之所以会被他的气势所摄,其实只是不习惯罢了。我是从小给我爹揍着长大的,想要不被大宗师的气势所影响,甚至敢于对大宗师出手,关键的诀窍就在于将心念全部凝注于祖窍之上,只要抗住了这种压迫……咳,以我们的实力,大约也可以在大宗师的手底走上个几招再死。” 徐子陵翻了个白眼,说:“就算你能在大宗师的手底下走上一百招都没用,那个寺庙里不单只有恐怖的了空大师坐镇,还有四大护法金刚,他们每个人的实力都高过我和小仲一线,被四个人一起围住的话只怕大宗师都有得受。更别提还有三百多个老少和尚了,他们基本都是一流高手,说不定还能摆出罗汉阵、伏魔阵之类的鬼玩意儿来……总而言之,整个寺庙加在一起足够我们三人各死上一百次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们加在一起死个十次就算顶天了。”宋师道轻笑了起来。 “死一次就不用玩了,还十次?!”寇仲抱头哀叹道:“难道我们真要空手而回?或者我们干脆就等师妃暄把和氏璧送给李世民之后再去抢吧?至少都比闯这寺庙要容易几分。” “呿,你忘了我对师妃暄的承诺了么,绝不能教姓李的拿到和氏璧。”宋师道哼笑一声,转而看向嘴角含笑、抱臂而立的徐子陵,说:“小陵笑得那么奸,肯定是早有好办法,故意夸大其词来逗我们玩的。” 寇仲愕然转头看向徐子陵,不禁恍然笑道:“陵少爷这副表情我最熟悉了,绝对是有鬼点子,还不快点从实招来!” 徐子陵拍了拍寇仲的肩膀,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费神费力全是为了把你嫁出去,仲少爷啊……这一辈子你欠我的都别想还清了。” “鬼扯淡,”寇仲反手擒住徐子陵的手腕,狠狠地捏了一下,说:“也许是你上辈子欠了我太多钱,哈!闲话休提,快把盗宝妙计一一说来。” 徐子陵笑着摇了摇头,傲然卓立,遥望向沐浴在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中的净念禅院,轻轻地说:“和氏璧就在禅院正中的铜殿内,我刚刚感觉到了。”他转而看向目光热切的寇仲和宋师道,微微笑道:“我当时就躲在铜殿外的钟楼上,可是当了空那和尚推开铜殿大门进去之后,在一段时间之内我完全感应不到和氏璧了,而当我再次感应到和氏璧之后的片刻,了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铜殿,更将附近的和尚统统驱散,也就是在那时,我被他的一个眼神给‘吓跑了’。” 寇仲眸光一亮,嘿笑着说:“陵少的意思是了空老和尚对和氏璧做了些什么……” 徐子陵顿时皱眉,以一种略显鄙夷的眼神瞅着寇仲,道:“为什么这句话从仲少你的嘴里吐出来,就显得那么龌龊了呢。” “看来小陵是感应到和氏璧的变化了,”宋师道拍了拍寇仲的发顶略作安抚,笑道:“继续说下去。” 徐子陵颔首笑道:“没错,果然正如王世充所说,和氏璧诡异莫测,我猜了空大概是在借和氏璧练功之时出了点岔子,他担心其他和尚也会受之影响,所以才让所有人远离铜殿……而这就是我们盗宝的机会哩。” 寇仲苦思道:“按照王世充给我们的地图来看,铜殿正门对着的那个白石广场视野宽阔,只要派几个眼力较好的和尚在广场四周监视,只怕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铜殿里去,那我们又如何入殿呢?” 徐子陵镇定道:“这完全是一场赌博,我们就赌了空确实是练功出了岔子、必须觅地静修,少了他这个大宗师,我们成功的机会也就大大增加了。至于那四大护法金刚以及二百多个武功高强的和尚嘛……如果引得他们在铜殿前动手,在和氏璧的影响下,他们说不定会实力大减。” 寇仲愕然道:“这又赌那又赌,这简直就是赌命啊!再说了,万一我们也被和氏璧给影响了,直接就束手就擒,难道真要留下来做和尚嘛?!” 徐子陵微微摇头道:“我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和氏璧对我们的影响绝没多大,因为它总会令我生出一丝很想亲近的感觉……”说着他看向寇仲,若有所指地笑了,道:“仲少爷不是向来都最敢赌的吗,从前你还笑我优柔寡断,也不瞧瞧如今的你自己?” 寇仲略一迟疑,宋师道的一双锐目之中已是神光电闪,他淡淡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走!”话毕,他率先朝净念禅院疾射去,寇仲和徐子陵也赶忙跟上。 他们三人由禅院后墙的方向上山,不同于正面那八百零八级直通山顶的石阶,这一面全是危崖峭壁。 他们穿过一片密林,再横过了一道环绕崖脚而过的小河之后,宋师道提议道:“我们就在这里将容貌掩饰一下吧,各用一副从来没用过的面具,盗宝之后就将面具销毁。”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点头同意,事实上他们早有准备,寇仲连标志性的井中月都没带在身上,还多穿了好几层颜色各异的衣服——此时他们三人将最外层的衣服脱下来粉碎后扔下河去,又戴上了面具,顿时变成了三个完全不同的陌生人。宋师道和寇仲都是面目普通的中年人,而徐子陵则是戴了一副老年人的面具,那面容还颇带有几分高手的威势。 宋师道拿布巾将徐子陵的一头黑发包了起来,寇仲更撸起袖子折了一根粗树枝,拿着佩刀几下子就削出了一把木剑来,给徐子陵挂在背上,用以掩人耳目。 一番打扮后,三人提气而飞,在峭壁的石块上跃来跃去,终于来到了一处断崖横面微微凸出的小平台上,而这断崖正好紧挨住禅院的后墙。 徐子陵仰头看了几眼,微笑道:“宋二哥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吧,再往上的话,仲少爷的眼刀子都快要把我给戳死了。” “若我没记错的话,似乎在我们之中还是我的实力最高吧,”宋师道轻哼了一声,笑道:“两位少爷是把我当成了需要保护的妞儿还是一无是处的纨绔贵胄?” 寇仲略有些讪讪然地笑道:“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你的身份实在不同寻常,假使有个万一……传出去你堂堂的宋阀少主亲自来偷和氏璧,那就真的大件事了。” 徐子陵也点头说:“我们这一次靠的是智取而非力敌,若是真的要跟那些和尚们打生打死,一个人和三个人没什么分别,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就丢掉小命。所以其实就连小仲都只是离近点方便接应我而已,真正出手赌运气的只有我一个人。”迎着寇仲诧异的眼神,徐子陵自信笑道:“宋二哥在这里等我们就好,到时候我们跳崖下来、你可要及时接住我们,如果你只顾着抱仲少爷而忘了接住我的话,和氏璧就会和我一起摔个粉碎哟。” 宋师道静静地凝视了两人一会儿,沉声说道:“也罢,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如果真的脱不了身……那就束手就擒吧,凭宋阀的势力,我怎么也会把你们捞出来的。”说着他一左一右揽住双龙,低声道:“于我而言,你们俩的小命可比和氏璧贵重多了。” “知道了,我们的大靠山。”徐子陵轻锤了宋师道一下,说:“虽说仲少的分量才是大头,但我也很感动,哈。”他洒脱地笑了笑,便顺着崖壁攀了上去。寇仲只回头略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跟上了好兄弟的身形,凭他们之间的默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双龙很快就来到了禅院后墙的墙根下,徐子陵深吸了一口气,说:“就到这里吧,你注意点里面的动静,随时准备用‘飞天神遁’把我捞出来,然后我们就一起跳崖。” 寇仲的神情复杂,混合了多种情感,占大头的自然还是担忧,低声道:“你千万要小心……哎,这回我欠你的可真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你少自恋了仲少爷,才不是为了你呢,”徐子陵笑道:“其实是我自己也非常想得到和氏璧,不同于你们所追求的权势意义,和氏璧对我有种额外的吸引力,我长这么大,首次生出极想得到某物的情怀,自然满腔都是动力和勇气。”说着他揽住寇仲的肩膀,轻声说:“你这是关心则乱、才会变得婆婆妈妈,一点都不像我所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仲少爷了。” 寇仲神情一凛,随即释然笑道:“你去吧,我就在这里接应你,如果和尚们敢对你做什么事……嘿,我非砸爆他们的光头不可!” “啧,又说得如此龌龊。”徐子陵嘟囔了一声,随即他从后墙游移而上,又趴在琉璃瓦的殿顶上小心地前挪了一段,而后就轻轻巧巧地翻进了禅院里。 寇仲驻刀静立于墙根下,心情平静如水,就像是沉浸在了“井中月”的入定状态那般——他的心上人就在几步远的断崖下,而他的好兄弟已经潜入了高手如林的藏宝之地,这尚且是他们首次面临如此强大的敌人、并进行充满侥幸的冒险:在大宗师的眼皮底下偷取传国玉玺! 不过只要他们三个人齐心合力,这世上就没有他们做不成的事……寇仲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强烈的自信,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触由心而生,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支持着他们。 静悄悄的禅院里忽然传出厚重铜门被推开时的“嘎吱”巨响,随即是上百次的衣袂破空之声,一声佛号夹注了内力传扬开来,随即是一把带着些阴柔的声音缓缓响起:“贫僧不嗔,乃本寺四大护法金刚之首,负起护宝之责,施主若肯迷途知返,不嗔许诺可任由施主平安离开。” 一阵难听的笑声嘶哑着传开,随即是一把苍老却狂气十足的声音:“老夫既敢前来取宝,自有把握安然离开,有劳不嗔大师关心!” 那显然就是徐子陵故意改变嗓音说出的话,寇仲听得心里一跳,强忍住跃上墙头查看的冲动,静待最佳时机的来临。 又一把雄厚有劲的声音喝道:“无知狂徒,竟敢到佛门静地来撒野,若不立即放下宝璧、离开圣殿,就休怪我不痴妄开杀戒了!” 徐子陵还是用那把苍老的声音,暴笑道:“谁敢踏入殿门半步,我就运功粉碎宝璧,玉石俱焚!” 寇仲大感不妙,徐子陵怎么还不破殿而出,难道是被和氏璧所影响到动弹不得?! 最后是一把低沉的声音:“贫僧不贪,奉劝施主放下屠刀,大凡神物宝物,冥冥之中自有神佛作主,岂由凡人擅定,若施主真能毁掉此宝,那也是天意如此!” “施主冥顽不灵,实在可惜。动手!” 显然和尚们也是“先礼后兵”的,从传出来的声音中可判断那四大护法金刚应该已进入了铜殿里和徐子陵动手,寇仲立时跃上墙头,在琉璃瓦上点步如飞,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疾赶而去。 当寇仲赶到白石广场四周的琉璃顶上时,入目就是密密麻麻的光头和禅杖,徐子陵被围在中间,脚旁已经倒了几个吐血的和尚,而他的一只手上正托着一块宝光流溢四方玉璧——正是和氏璧! 徐子陵以木剑一扫,竟将围住他的和尚们扫开了一片,寇仲还来不及惊讶于徐子陵何时有了这样强横的实力,就见他的好兄弟猛然腾空而起,朝他所在的方向疾射而来。 可是这距离太远,即使身具长生诀,徐子陵也非要降落一次不可……无数的禅杖被和尚们掷入半空,朝徐子陵飞袭而去,直看得寇仲头皮发麻:他毫不迟疑地拔出刀来、灌注内力,然后奋力投掷出去,刀锋划了个半圆,将即将挨到徐子陵的禅杖一一撞开,发出“铛铛”的震响。 扔出刀后,寇仲立时就往徐子陵的方向甩出了“飞天神遁”,和尚们纷纷暴喝,不少人往寇仲这边奔来,四大护法金刚也都追在徐子陵身后,眼看着徐子陵力劲将歇,就要落入包围之中,四大护法金刚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然而大出他们意料之外的是,异变陡生,明明就快支持不住的徐子陵竟是硬生生地在空中拔高了几寸,随即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扑向了“飞天神遁”、一把攥紧。寇仲立时以内劲将他的好兄弟牵引回来,更将真气通过“飞天神遁”灌注进徐子陵的体内,予他余力以拂开半空中阻路的禅杖。 在双龙的默契配合之下,净念禅院的和尚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和氏璧从头顶飞过……因为徐子陵忽然大发神威,而以四大金刚的功力,也必须落地借力之后再飞身来追,就凭着这个如逢天赐的机会,寇仲一把接到了抱住和氏璧的徐子陵,两人一齐翻过禅院后墙,又毫不迟疑地跳下了断崖。 两根银光闪闪的链子横空而出,拴住双龙的腰就将他们扯到了崖间的平台上,宋师道莫名轻哼了一声,说:“走,赶紧躲进林子里去。” 追兵似已追到崖上,岂料和氏璧仿佛有所感应,忽然黯淡了下来,没有了这个闪闪发亮的宝贝做指引,三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幕之中——对于净念禅院还有很快就会收到消息的师妃暄来说,这定然是个不眠之夜。 三人鼓足了劲往密林深处跑去,少说也奔出了几十里开外才放缓脚步,忽而“咚”地一声,宋师道蓦地坐了下来,扯下面具,露出他苍白如雪的脸来,额上俱是冷汗。寇仲顿时大急,忙问:“二哥你怎么了?” 第54章 突破 宋师道稍稍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瞅了一眼仍在徐子陵怀里的和氏璧,苦笑道:“这异宝将我的内息搅得一团混乱,你们两个全然没有受到影响,是吗?” “我确实没什么感觉,”寇仲皱起了眉头,说:“那该怎么办呢,让小陵抱着和氏璧走得远一点?” “不单单是和氏璧的问题,”宋师道微微摇了摇头,叹道:“你也知道我有两股内力,近来我们一起练功,长生诀真气进展极快,迟早都会有这个麻烦,和氏璧大概只是提早一点点引发了这个矛盾而已……” 眼见寇仲急得头顶冒烟团团转,徐子陵忽然插话,说:“说不定和氏璧就是解决宋二哥体内两股内力的契机……方才我在铜殿内甫一接触到和氏璧,就有一小股异种能量侵入了我的筋脉,初时险些教我走火入魔,但随即我灵机一动,便把所有真气收束在气海下的生死窍穴内,令经脉内不剩半点真气,那异种能量果然就为我所用,非但使我不会再受到和氏璧的影响,实力更是忽增了一截,硬生生从四大护法金刚的围攻下脱身出来!” “难怪哩!我还在奇怪当时你怎么会变得那样神勇……”寇仲听得眸光发亮,恍然说道。 宋师道欣然解释道:“子陵的这种情况应该就是先贤所说的脱胎换骨、又或洗髓易筋,即强化了经脉的负载能力,使其对真气的容量大增,还可能加快气劲行走的速度……若能利用和氏璧增加我的经脉容量,就算不能彻底解决两股内力的冲撞问题,至少也可推后再烦了。” 寇仲大喜道:“那我们还等什么,快开始吧。”他一探手就从徐子陵的怀里取过和氏璧,顿时惊呼了一声,喊道:“好烫!” “咦,”徐子陵微微一愣,说:“明明是冷得像冰块一样,一路抱着,冻得我肚子都僵硬了。” 寇仲将和氏璧小心翼翼地递给宋师道,说:“二哥你感觉还好吗,你觉得这玩意是冷是热?” “时冷时热,果然神奇。你们俩的感受截然相反,应该与你们长生诀真气的冰火属性有确切联系。”宋师道淡淡地笑了,转而说道:“虽然混乱的内息冲得我很难受,但和氏璧果然具有宁心静气的功效,几乎抚平了我心中的所有燥乱。”他用手指摩挲着玺印上镌刻的文字,又确认了补角的黄金,不禁轻叹道:“承天受命,既寿永昌……我们终于是得到了和氏璧。” 徐子陵赞道:“宋二哥你真是博学,连鸟形篆文都认得出。” 宋师道还来不及解释那是因为和氏璧上的文字内容太过出名,寇仲就已嚷道:“管它什么鸟形鱼形,二哥你赶紧用那里面的异种能量解决内力问题才是头等大事。” “异种能量就相当于天材地宝,岂能由我一人独占?我们不妨好好商量一下该如何一起利用这份机缘。”宋师道想了想,又说:“我听到前方有个瀑布,我们先到那里去吧,万一吸收异种能量的时候发出什么异响,也能靠水声遮掩一二。” 三人兴致勃勃地来到瀑布旁,又简单地商量了一番之后就列阵而坐,徐子陵居前,寇仲在后,宋师道坐在中间,后面的两个人以掌心按贴于前面一人的后心,而徐子陵则把和氏璧握在手上,因为徐子陵在此之前已有过吸取异种能量的经验,所以他的心里其实颇为轻松,只笑着说了一声:“开始哩!”他就猛地运功,将真气送入和氏璧内。 宝璧立时莹亮生辉,彩光流溢,三人同时剧震,眼前出现了各种异象,类似于心魔或者噩梦,纷纷扰扰,诱人入魔。 三人马上将真气全部束于生死窍穴内,紧守灵台祖窍的一点清明,咬牙坚持——首当其冲的徐子陵顿时感受到和氏璧内的异种能量来势汹汹,比之前他所吸收的那一丝异能要狂暴万倍,徐子陵这才暗道一声糟糕:现在他根本就无法控制这道能量了,只能听天由命……不多时,徐子陵全身的气血仿佛都快要凝固了起来,而从和氏璧中传来的寒流却是有增无减,源源不绝。 宋师道察觉到徐子陵的背心已变得寒若冰雪,他立时咬紧牙关、运功猛吸,寒流狂冲进宋师道的体内,激得他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那异种能量在进入他的体内之后,就忽冷忽热地在经脉之中交织穿行,那种痛苦简直超出了凡人可抵受的限度,饶是以宋师道的坚定心智,都快要忍不住惨叫出声了。 坐在最后面的寇仲见到两人的异状,已明白情况大是不妙,但宋师道和徐子陵是他在这世上最为珍视的爱人和兄弟,所以寇仲连想都来不及想,就立即尽全力吸取宋师道体内的怪气!鲜血同样冲口而出,灼热的狂流贯满全身,在那一眨眼间,寇仲忽而福至心灵——他们三个人的性命现已全在他的手中,假若寇仲任由这股异种能量征服了他,那么他们三个人就会一起死于全身经脉尽裂! 唯一的生路是寇仲控制住这股异能,并将其反送回宋师道的体内,再由他输回徐子陵处,最后让徐子陵将之灌入和氏璧中,以循环往复的方式逐渐消磨之。 寇仲此念刚起,他蓄藏在生死窍穴内的螺旋寒劲就已全数涌出,迎向在他经脉中乱窜的灼热能量。此时他们三人的经脉已连为了一体,寇仲甫一抵抗,三人就同时感觉到一股剧痛,好似身体马上就要爆开了一样。 但是这种情况很快就有所好转,宋师道只觉背心一热,一股热流就从寇仲那边回涌到他的体内,与从徐子陵那边传来的寒流堪堪平衡:宋师道心中大定,立时循着经脉将异能反输到徐子陵的体内。 几乎快要冻僵的徐子陵精神一震,忙以意行气,把寒流物归原主,反注入他手中的和氏璧中去。 紧闭着眼的三人都没看到,此时和氏璧越来越亮,更亮得胜过了天上的明月,怪异的气流在三个人的经脉之间循环不休,由冰寒化为寒热交替,涌进寇仲体内时又化为热流,且愈行愈快,最后完全脱离了三人的控制,径自循环往复,不断地扩张着三人的经脉容量。 当那异能运转周天的速度快到极致之后,复又趋向缓慢,如此由快变慢、再由慢变快,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三人猛地感觉到一阵仿若全身都被巨大的石块砸扁了一般的剧痛,各处经脉更是痛得失去了知觉——这个时候,三人手背相抵的连接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他们各自弹飞了出去,而后一起扑倒在地。 密林中,瀑布旁,三个人东倒西歪地大口喘气,瘫软着爬不起来了。月亮静悄悄地挪动着、渐渐淡去,遥远的天边已泛起了一抹亮白色。 宋师道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现在浑身湿透,汗珠色黑味腥,但身体却是舒泰轻松至极。内视之下,他的经脉和窍穴都强化了好几倍,两股内力欢畅愉快地奔腾着,全然互不干涉。虽然宋师道的实力尚且没有太大的进展,但和氏璧无疑已为他打通了一条通往武道巅峰的康庄大道,从今往后他也可以感受到天才练功时的那种事半功倍的效果了。 纵使早就知道和氏璧十分神奇了,但这一番洗筋伐髓可是他经过了一系列的努力和筹谋之后才得到的胜利果实,又怎能不令宋师道狂喜不已呢? 再睁目一看,整个天地都不同了。每一颗小草、每一片树叶,甚至是每一滴水珠都生动地展现在他眼前,从前那些人眼难以分辨的细节,此时都变得一清二楚,色彩也越发鲜艳真实——这样的世界简直美得让人想要落泪。 “二哥!二哥你怎样了?” 宋师道侧过头来,就见寇仲满脸关切、手脚并爬地扑到了他身边,不禁笑道:“我好得很,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他以衣袖拭去脸上泪汗难分的污积,含笑望向满心惦念他安危的爱人,一颗心松快得似要飞到天上去。 寇仲惊讶地说:“二哥你好像变得更俊了,整张脸就像是会发光一样!” “原来仲少爷之前对我还不够满意……”宋师道哼笑了一声,猛地起身抱住寇仲,两人一起翻滚进了瀑布下的水潭里——只听得“噗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晶莹透亮。 宋师道在水里站稳之后,才把因为毫无防备而呛了好几口水的仲少爷给捞了起来,笑道:“我的小花猫,快把自己洗洗干净,好教我施展浑身解数令你满意。” 寇仲反手顶了宋师道一肘子,俊脸微红地斥道:“陵少爷还在呢,你就调戏我!” “明明是你先调戏我的,你夸我更俊了,难道不是在邀请我?”宋师道悠悠然地笑了,侧头看向岸边,却见徐子陵呆呆地望着初生的朝阳,根本就没关注他俩,不禁奇道:“小陵在做什么?” 寇仲“咦”了一声,双手一撑就爬上了岸去,用湿漉漉的拳头狠锤了徐子陵一下,这才把对方的神智给拉了回来,迎着夫夫两人怪异的目光,徐子陵呼出一口气,说:“你们看,原来太阳原来是个大火球哩。” 两人忙朝太阳瞧去,平时刺目的阳光如今竟变得既温暖又舒服,他们甚至能看清楚于太阳表面翻滚的火焰,也难怪徐子陵会看得愣神了。 宋师道笑叹道:“和氏璧也真够神的了。”寇仲猛地反应过来,忙问:“和氏璧呢?” 徐子陵耸了耸肩,摊开双掌,只见他的手上沾满了粉末状的东西,还有一小块形状奇特的黄金,他语调古怪地说:“你们俩的玉玺完蛋哩。” 寇仲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宋师道一把搂住寇仲的腰,又把他拽回水里,笑道:“那有什么所谓,我们这就叫做‘身玺合一’,正好证明了我是绝对的‘天命真主’,至于小仲嘛……以后还可以兼任我的玉玺,哈!” “喂!你们这就开始打情骂俏了,当我不存在么?”徐子陵呲了呲牙。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都当你是自己人。” 宋师道理所当然地笑了起来,直接就扯掉了寇仲的衣带。 徐子陵摇了摇头,径自伸手到水里洗净了粉末,又将那一小块黄金抛给宋师道,轻笑道:“给你作个留念吧,不知道‘你的玉玺’还需不需要它。”他暧昧地瞥了寇仲一眼,随即便也准备脱衣下水洗个内外干净。 “等一等,”寇仲抵住徐子陵的腿,说:“陵少爷你到那边去洗,不要和我们一起啦。”他指了指水潭的转角处。 “……”徐子陵无语至极,默默地起身绕到了另一边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大喊了一声:“一对过河拆桥的狗男男!” 寇仲听得耳尖一红,忙拂开宋师道在他身上乱摸的手,低声说:“现在不可以……给小陵听到的话他肯定会嘲笑我一辈子的!” 宋师道满脸纯良地说:“我什么也没打算做啊,只是想确认一番……我的仲少爷摸起来手感更好了而已。”和氏璧简直就是美容圣药啊,同时身具长生诀以及和氏璧异种能量的寇仲真的不要太可口——宋师道打量着以洗衣服为借口跑到浅水处背对着他的仲少爷,那阳光下的皮肤啊……啧。 把玩着手里的那块金子,宋师道蓦地灵光一闪……水潭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宋师道这才慢慢地踱水走到寇仲背后,笑道:“我贤惠的仲少爷到底洗好衣服了没有?” 寇仲直起身来,把手里的一堆衣服往岸上一抛,将之如数平摊开来晾在了几块大石头上,这才微微侧头说:“不要拿形容妞儿的词来形容我。” “好吧好吧,”宋师道从背后揽住寇仲,指尖在对方的肚脐上打了几个圈圈,随即手往下滑,说:“那么我威武又霸气的仲少爷是害羞了吗?” 寇仲一把抓住那只作怪的手,郁闷地说:“都叫你不要乱说话了,陵少爷真的会听到的!” 宋师道笑而不语,反握住寇仲的手,给他套了一个“现做现送”的金戒指上去—— “这是什么……金子做的扳指?!”寇仲满脸的莫名其妙,心中却是怦然而动。 宋师道晃了晃他自己的另一只手,说:“喏,一人一个,代表我们属于彼此。” 寇仲脸颊微红,却故作嫌弃道:“好俗气,金灿灿的跟土财主似的,宋少主的品味真让人不敢苟同。” 宋师道轻笑一声,揉乱了寇仲的头发,说:“这可是和氏璧上补角的金子,天底下独一份的,仲少爷若是还不满意……我都快要养不起你了。” “赶紧去把聘礼取出来就养得起了。”徐子陵穿得整整齐齐,抱臂靠在池边的大树旁,满脸坏笑地打断了夫夫俩的情话绵绵,更“啧啧”地说:“两位的身材真是相当不错,如果打算继续表演给我看的话……”他这话还没说完呢,寇仲就已扑上岸去作势要打,徐子陵赶忙躲开,说:“仲少爷赶紧把衣服穿上吧,虽然你的处子之身我是看得多了,但是你的非处子之身我尚且无缘得见,为了不被某人‘醋后算账’……我还是不看也罢。” “徐子陵你死定了!” “寇仲你是不是不打算把聘礼分给我这个娘家人了所以才要杀人灭口?!” “……” 耍闹了一番,又销毁掉了一应盗宝的证据,他们三个人就穿着以内力烘干的衣服穿山越林、在风中飞驰,尽情体验这大变了模样的美好世界。 “哈,那美女尼姑现在的脸不知会有多臭!”寇仲明显是幸灾乐祸了。 徐子陵淡然笑道:“其实我很想和她过过招,看看我们突破了宗师之后的实力究竟有多大长进。” “绝对会有那个机会的,”宋师道半笑不笑地说:“保管等我们一回洛阳,就是躲不开的各路麻烦。不过你们两个新任宗师实力夸张,再加上我的话……说不定可以试试去把尼姑的头发剃光?” 第55章 过招 洛阳城的守门将领自然是王世充的人,所以当寇仲他们三人大摇大摆地回城之时,就立即被“请去”见王世充了。 他们见到的是一个急得团团转、兼愁眉苦脸的王世充。 一见寇仲,王世充就赶忙迎了上来,说:“哎哟我的祖宗们,这次你们可惹大祸了!”这语气怎么听都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哈?”寇仲一脸茫然,反问道:“什么大祸?” 王世充摆了摆手,吩咐下人们招待徐子陵和宋师道往后院奉茶,拉着寇仲就到书房里详谈去了。 又来到了这个书房里,王世充的态度却和上次是天差地别,只见他满面肃然道:“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傻,和氏璧不是落到你们手上了吗?” “那怎么可能呢,”寇仲装模作样地苦笑道:“国公大人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之前你只告诉我们和氏璧在净念禅院,却没告诉我们里面有一位大宗师啊……此番我们险些就回不来了,国公大人你怎么都得给我们好好压压惊吧。” “哎,寇仲你可别乱说啊,是你们自己要跑去净念禅院闹事,又关我什么事呢?”王世充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又说:“了空大师慈悲为怀,你们还是赶紧把和氏璧交还回去吧,万一闹得连大宗师都动了真火,可就当真不妙了。” “国公大人你不会是在说笑吧?难道和氏璧真的被偷了,那根本不可能啊,什么人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寇仲大惊小怪地嚷嚷了起来,说:“话说昨天傍晚,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才摸进了禅院,岂知即刻就给了空那个厉害的秃头察觉到了行踪,没奈何,我们也只好知难而退了,否则如今的我们肯定已经被和尚们给超度了……那净念禅院有多可怕,我敢保证绝对不下于龙潭虎穴!除非国公大人你调动大军强攻进去,否则即使我们愿意为你赴汤蹈火,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寺门前那八百多级石阶叹气了。” 寇仲的表演显然很逼真,王世充沉吟了片刻,这才不置可否地说:“但和氏璧确实就在昨夜里被偷了,刚才净念禅院已派人来找我,要我封锁洛阳、抓出贼子,更要找回宝璧奉还禅院……唉,我自己都是一头雾水,又怎可能给他们找回什么宝璧呢?你们昨晚确实是进入了禅院吧,对方似乎认出你们了,所以就算我愿意信你们没拿到和氏璧也没用,你们必须要和师仙子当面解释清楚才行。” 对于王世充来说,谁偷了和氏璧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氏璧不会再回来了,那他就安心了。可是他身为洛阳之主,总要给师妃暄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才行,所以恰好在昨天出了城、又接近过净念禅院的寇仲他们就是很不错的“替死鬼”了。 至于和氏璧……不管是谁偷的,都不可能再交出来了,将之深埋地下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因为之所以要偷走宝璧,目的仅是为了不让对手得到而已。这传国玉玺一旦再度出世,其主人就要承担慈航静斋的怒火并成为全天下的靶子,没人会那么傻的。 所以王世充自认为已稳坐高台,只要将替死鬼送到师妃暄的面前,他就再也不用为了和氏璧而烦恼了。 “胡说八道,事实上昨天傍晚我们三人之中只有子陵一人潜入了禅院,不多时就被了空的大宗师气势给吓得跑出了院门,所以‘认出我们’的说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寇仲悲愤道:“国公大人你是准备把我们交给师妃暄?好好好,相识一场,我们也不为难你了,总之就是杀了我也交不出那劳什子鬼玉璧来,管他娘的什么师妃暄、了空秃头、宁老鬼,若硬要冤枉我,便放马过来好了!” “哎,我王世充岂是那么没义气的人?”王世充假模假样地拍了拍寇仲的肩膀,说:“既然和氏璧不在你们手上,迟早都会真相大白的,我相信师仙子是不会冤枉好人的,你们只要同她把话说清楚也就行了。” 寇仲长叹了一声,作势欲走,说:“看来我们兄弟几个和国公大人你终究是有缘无分了,如今的洛阳外有李密虎视眈眈,内有独孤阀不甘寂寞,本来我们有心雪中送炭,辅佐大人你内清家贼、外抗强敌,只可惜壮志未酬……即便尼姑和尚们都是慈悲为怀,我们兄弟大概也要终老和尚庙了,无论如何我们都会记得为你念经祈福的。” “等等!”王世充立刻喊住寇仲,笑眯眯地说:“未知寇兄弟对洛阳的内外事务有何高见,我们不妨好好地聊一聊……至于和氏璧嘛,只是一块会发亮的石头而已,寇兄弟就不必太放过在心上了。” 书房内的气氛再度转变,王世充和寇仲热烈地讨论起了战局大势,再不提及和氏璧的事了。 郑国公府的院子里,徐子陵和宋师道坐在亭子里喝茶,不多时,两人不由得相视苦笑——下一刻,银铃般的笑声朗然响起,那自然是董淑妮来了。 董大小姐一走进亭子里,就娇嗔道:“你们是不是在躲着奴家?明明都来到府中了,也不来寻奴家说话,真过分呢。”她今天穿的是件白色的紧身劲服,襟口袖口和裙边各有一圈艳红绸带,这装束将她浑身美好的曲线表露无遗,使她全身上下都充满了青春火热的诱人魅力。 两个男人立即低头喝茶,对这个火辣的大美人视而不见。董淑妮手撑桌边,弯腰凑近宋师道身边,一双俏目弯得好似月牙,娇笑道:“终于又见到你了越大哥,奴家很想你……上次怎么没和我们一起去曼青院观舞呢?” “越某不过是寇徐两位爷的跟班,自然应该留下看门。”宋师道淡淡地说:“董大小姐勿须对我如此热情,实在高攀不起。” 董淑妮听懂了宋师道的暗示,美眸不由得便往徐子陵那边扫去,顿时娇呼一声道:“徐公子你变得更白更美了,奴家都快被你迷死了。” 徐子陵不着痕迹地瞪了宋师道一眼,这才抬目看向董淑妮,苦笑道:“更白更美对于男人来说似乎不是什么好形容吧。” 迎着徐子陵那张近乎完美的俊脸,董淑妮的眼中几乎快要冒出火花来了,她蓦地压低了声音,说:“我已经决定了,我必须要和你们一起私奔!” 宋师道和徐子陵目目相觑,恰在此时,王世充和寇仲“哥俩好”地走出了书房,董淑妮轻哼了一声,直起身来站到一边,不再说话了。随即王世充吩咐下人们在客院内安排好三间上房,又亲自领着他们安顿好,这才满脸堆笑地离开了。 三人无声地交换了几个眼色,看来王世充的这一关算是过了。 董淑妮走到寇仲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说:“近来你们都会住在府里,正好方便了我们商量私奔大计。” 寇仲愕然道:“董大小姐你打算和谁私奔?” “当然是你们三个啦,”董淑妮满脸的理所当然,说:“我见过那么多男人,最喜欢的就是你们了……”说着她又压低了声音,道:“我舅舅对你们是不怀好意的,说要许配奴家也是不作数的,他还嘱咐我敷衍你们呢。” 寇仲早就看清王世充的面目了,也不点破,只微微笑道:“董大小姐说笑了,你的盛情厚意我们心领就是,私奔的玩笑还是不要再开了。” 董淑妮懊恼地跺了跺脚,说:“你们居然不相信我,迟早是要后悔的,总之我不想嫁到李阀去,哼。”她愤愤然地转身跑掉了。 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实在不想再沾上董淑妮这个麻烦的妞儿。 “寇爷与国公大人谈得如何,我们还可以在洛阳城里乱逛吗?”宋师道淡笑而问。 “当然可以,”寇仲“哈”了一声,笑道:“我们是来献计稳固洛阳城的,乃是郑国公府的座上宾,又不是阶下囚,哪有不准出门的道理?上次街角那家酒馆的醇酒很香,走走走,我们再去喝两杯。” 他们果然畅通无阻地出了府,直到这时他们才敢把话说得更深入些,在郑国公府里毕竟得要多添几分小心。 “王世充那个老狐狸,既想利用我们去对付独孤阀和李密,还整天想着过河拆桥,累得我要同他虚以委蛇,真是烦透了那张老脸。”寇仲低声抱怨道。 因为寇仲他们还有其它利用价值,所以王世充暂时是不会再追究和氏璧的事了,但他却硬是要把三人留在府上“作客”,明摆了王世充仍打算随时把他们抛给和尚尼姑们去做替死鬼,简直就像是在“废物利用”。 “也许这就是仲少爷你整天对我过河拆桥的报应?”徐子陵嘿笑道。 寇仲送了好兄弟一个拳头,哼道:“你这座破桥还有本事嘲讽我,信不信我真拆了你!” 宋师道对寇仲和徐子陵你来我往的嘴仗基本已经可以听而不闻了,径自提问道:“那么王世充究竟有没有采纳我们的意见呢?” “那个惯爱瞻前顾后的老头子说他还要考虑一下,”寇仲撇了撇嘴,说:“他还说我们最好是趁着这段战前的时间去找尼姑和尚们解释清楚……嘿,真当我们是冤大头哩。” “依刚才董淑妮所说,王世充肯定已经开始与李阀商量结盟的事了,”宋师道无所谓地笑了笑,说:“他根本不相信我们,他不仁我不义,所以我们捞完这一把也就是时候跑路了,洛阳这个烂摊子还是留给王世充自己去发愁罢。” 寇仲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顺便与宋师道眉目传情。被晾在一边的徐子陵“呿”了一声,嘟囔道:“明明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还说什么‘他不仁我不义’……老糊涂鬼遇上小狐狸,想不栽都难啊。” 他们此番到洛阳来的两大目的,和氏璧已经圆满达成了,再捞上一把自然就是指的王世充了。宋师道和寇仲一早就打算要帮王世充对付李密了,不过他们俩当然不会那么好心地去做白工,事实上是为了借王世充的兵马来进一步打响寇仲的名号——如今寇仲和徐子陵都晋升成为了宗师级的高手,自保无虞,已经可以开始招兵买马打地盘了。 然而想要做一方霸主,就不仅仅是武功问题了,寇仲至少也得证明他懂谋略、会带兵吧——否则当他振臂一呼时,前来投奔他的都是些江湖小虾米,没领兵大将也没内政人才的,那他寇仲还玩什么争霸天下呢,趁早滚回老家去当竹花帮的老大岂不更加逍遥自在? 所以这一次李密厉兵秣马地来攻洛阳城,也就到了寇仲大展身手的时候了:他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了,这一年多以来,寇仲好歹也从宋师道的谆谆教导和鲁妙子的手札里学了不少兵法谋略了,早就有些心痒痒想带兵了——只要寇仲能赢过李密一场,那就是了不得的战绩了,毕竟李密迄今为止都是战无不胜的用兵大家,带兵实力之强悍早已是天下公认。 而更重要的是,寇仲和徐子陵的脑袋上都还顶着“蒲山公令”呢,如果他们反过来把李密给揍趴了……想想也知道那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不过在那之前,他们先要应付因偷盗和氏璧而惹来的各种麻烦——所幸没留下半分证据,更何况他们三个人都已经“身玺合一”了,就算把他们剥皮拆骨,和氏璧也回不来了。 三人光明正大地走街串巷,终于来到了那间酒馆。孰料他们才跨进店门就忍不住浑身发凉,酒馆里空空如也,前来迎接他们的不是店小二,而是一声娇滴滴的招呼:“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等得奴家心都烦了!” 抬目一看,宋师道顿时心下一凛:那个斜倚在楼梯扶手上的大美人,不是婠婠还能是谁? 寇仲敏锐地察觉到了宋师道的细微变化,再看婠婠那绝美的模样,顿时敌意大生,说:“敢问这位美丽的小姐是何方高人?” 婠婠美眸斜过,轻笑道:“奴家叫做婠婠……你们俩,呵,长得真俊!” 白衣黑发赤足的婠婠此时的神态动作妩媚撩人,直教徐子陵看呆了眼。寇仲听婠婠说“你们俩”,就知道她并没把宋师道放在眼里,不禁心下一松,轻快笑道:“哪里比得上婠婠姑娘你仪态万千呢,令我的好兄弟都舍不得眨眼了,是吧子陵?” 婠婠捂唇而笑,说:“你们果然有点意思,只要乖乖将和氏璧交出来,奴家今日就破例不杀人了。” 杀人这样残酷的话语从婠婠的檀口中吐出,竟像绵绵情话一般温柔,寇仲面色一变,冷笑道:“你就算是杀了我们也得不到和氏璧,不过你有那个本事吗?” 此言一落,宋师道蓦地轻喝一声“小心”,婠婠已整个人贴近了寇仲身前,秀发扬起,竟似千万根针疾刺而来! 井中月“呛啷”出鞘,划出一道浅黄的利芒绕了个圈——刀锋和发丝相碰,竟发出了“铮铮”之响,如此武功,当真令观者骇然。 婠婠近在眼前的绝美脸庞上美目凄迷,她红唇微张,于眨眼之间就朝寇仲的面门吐出了一股劲气,更神奇的是,那股气劲居然在空中一分为二,左右刺向他双目,简直凶残之极。 所幸宋师道已用链刃缠住了寇仲的腰,拉着他猛然急退而后倏忽转向,避开了婠婠那无可捉摸的诡异攻击;与此同时,徐子陵已腾身而上,飞临婠婠头上,双掌挟雷霆之势往下一按——婠婠嘴角微挑,原地旋了一圈,衣袂飘扬,纤指往上点去,迎向徐子陵的掌心。 威猛的掌力在婠婠的轻点之下顿时就化为了乌有,更令徐子陵汗毛倒竖的是,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劲由婠婠的指尖吐进了他的掌心之中,立时顺着经脉开始游走破坏——徐子陵后翻落地,一时间只觉得手臂僵硬、完全动弹不得。 寇仲再次挥刀攻了上去,阻止婠婠追击徐子陵。但仅从这么几招之间就可看出,婠婠的打斗方式完全不合常理,连发丝和嘴都能当武器,该避开的时候又不避开——方才徐子陵本来在凌空一掌之后还准备了多种后招,因为常人基本都会侧身闪避掌风,孰料婠婠的回击如此不合常理,所以他才会不小心吃了亏。 不过婠婠的劲气也未竟全功,才在徐子陵的经脉中游走了一小段,一股更加无可捉摸的异气就从他的经脉中渗出,将婠婠的天魔劲气吞噬掉了——徐子陵顿时心下大定,他已经认出那股异气正是源于和氏璧,既然能够克制婠婠的劲气,自然也就可以用于对付婠婠本人。 徐子陵再次欺近婠婠身后,一掌就按在了她的背上,婠婠照样不躲,又是一股天魔劲气从她背后的肌肤透入徐子陵的掌中。然而大出婠婠意料之外的是,徐子陵非但没被天魔劲气所影响,反灌了一股劲气进入她的体内——正以纤纤细指点在寇仲刀脊上的婠婠顿时娇躯一震,发丝挟着极强的劲力将徐子陵一把扫开,更借着寇仲的刀势向后翻身,再度退回了她动手之前的位置,斜倚在了楼梯的扶手上。 眸光哀怨地扫过徐子陵,婠婠轻叹道:“你们果然有几分本事,也难怪能够拿到和氏璧了……不过奴家其实都是为了你们好,与其被和氏璧的麻烦弄得生死不安,倒不如死在奴家手上来得轻松。” 徐子陵微笑道:“婠婠小姐已吃了大亏,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可真令人佩服不已。” “哼,可惜了你这张俊脸,奴家对尸体不感兴趣呢。”婠婠娇笑了一声,嗔道:“你小子别得意太早,不过是仗着长生诀的古怪真气来占奴家的便宜罢了。且等奴家养好了伤再来杀你们,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没有死在尼姑手上的话……” “你想打就打、想走就走?哈!”寇仲冷笑一声,锐目和刀锋一般森寒,道:“今天就留下命来吧,妖女!” 第56章 激斗 寇仲在话音未落之时,就已挥刀而上,井中月挟着呼啸的螺旋气劲斩向婠婠,对方玉足点立的木质楼梯即刻发出了“喀嚓喀嚓”的声音,下一刻便在劲气的压迫中轰然碎裂!婠婠飘而下落,然徐子陵也在同一时刻弹身而起,凌空一个急翻,双腿似闪电般地连环疾踢,对准了婠婠的那双如白璧般完美的长腿。 寇仲和徐子陵一个攻上路、一个走下路,默契已算非同一般;见此情状,婠婠美眸一闪,她那晶莹胜玉的皮肤上陡然泛起难以形容的奇异光泽,双掌像翩飞蝴蝶般在空中化出千百掌影,天魔功全力出手迎向井中月! 与此同时,婠婠的一双纤足上的动作亦快得化作了幻影,一足点在楼梯碎裂后弹至空中的一块木板上,另一足反踢向徐子陵的膝弯,更有闲情开口说话,只听她悠悠一叹道:“奴家本想让你们多活几天,奈何你们自己要找死……” 寇仲充耳不闻,他的井中月在空中不住改变角度方向,轨迹同样古怪得令人难以捉摸——方才他就已经见识到了婠婠的诡异功夫,以寇仲绝高的天资,自然有样学样,力图使对手也无法摸清他的刀法套路:这尚且是寇仲在晋升宗师之后首次发挥全部的实力,对于这一刀的威势,就连观战的宋师道也感到惊艳不已。 以掌对刀的婠婠轻“咦”了一声,妙目中泛起兴致盎然的光芒,顿使她自己的千百掌影重归于二,右掌凌空拍向寇仲的胸口,左手则缩入袖内,再一袖拂在寇仲劈来的井中月必须经过的路径处。 同一时刻,婠婠的一只纤足与徐子陵灌注了螺旋气劲的双腿相遇,只听“蓬”地一声,那纤柔得似多用力点也会握碎的玉足,竟恰好点在徐子陵螺旋劲的中央,将他的攻势全然卸去——徐子陵不得不降落在地,这种被对手破掉招数、有劲没处使的感觉简直令他难受得想要吐血。 “霍!”婠婠柔软的袖子像钢鞭般怞打在井中月的刀锋上。寇仲立时感到手臂剧痛欲裂,刚猛的刀劲被这一拂袖带得往横泻去,他收势不住地往前扑去,简直就像是在投怀送抱,将胸口要害亲自送到婠婠的右掌之前。 几招之内连破双龙的攻势,婠婠尚且还不满足,她那点在木板上的玉足向前踢出,使那块木板高速旋转着射向宋师道,更损的是,她的这只玉足顺势抬起,直直踢向飞扑而来的寇仲的胯下要害——这样“不落俗套”的攻击方式,或许可被称作“一足二鸟”?! 一道银光疾射而来,飞旋的链刃缠住了婠婠阴损的玉足,另一条链刃再次将寇仲斜向扯开,而寇仲的刀也倒旋回来,格在婠婠的右掌之前。宋师道倏忽飞身而起,一脚就将那块疾射而来的木板踏碎,同时借着那力道加速疾冲过去,在半空之中先是松手扔掉了缠住寇仲的那条链刃,随即在与寇仲错身而过之时,反手将井中月捞在手中,当头就是一刀! 婠婠的一只脚被链刃缠住,即使她立时就用气劲将链刃粉碎,但先机已失,使得她对宋师道的这一刀几乎是避无可避:偏偏这一刀的玄妙之处大出了婠婠的意料之外,危机骤至,她的美眸之中泛出了饿狼一般的绿光,当即玉臂抱膝、秀发飞散缠绕,此时此刻,婠婠整个人好似缩成了一个球——宋师道凶狠的刀锋已劈至婠婠眼前,“轰”地一声,就连大地都震了两震,寇仲和徐子陵都瞪大了眼睛望着那颗“雪白的圆球”,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等待此战的结果。 时光仿佛静止了一刹那,下一霎,只听球中传来一声娇斥——婠婠身上的白衣陡然爆开,在纷飞的白绸碎片中:赛雪欺霜的一对玉臂,再次幻出无数闪现不定的臂影,活像千手观音在作天魔妙舞;而那若隐若现的一对酥胸,更是令人血脉喷张,心头如闻擂鼓! 婠婠张开樱唇喷出了一口鲜血,在血雾与白绸相携弥散的片刻,她旋身而上,撞破屋顶,瞬间消失在了破口处。 哀怨而飘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扮猪吃虎的混蛋,奴家与你不死不休!” 寇仲立时就想追出去,却被宋师道一把拉住,只听他淡淡笑道:“婠婠不是那么好杀的,她已经跑远了,只是凭着天魔秘法传音罢了。” “婠婠究竟是什么人?”徐子陵心中万分好奇。 “阴癸派的当代传人,也即是师妃暄的命定大敌。”宋师道将井中月递回给寇仲,笑道:“她的武功其实十分了得,只是摸不清我们三人的底细,才会吃了这个大亏,哎,将来我们又多了一个麻烦。” 寇仲鼓了鼓脸,颇为不虞地说:“来就来,谁怕谁哼。婠婠妖女打不过二哥就脱衣服,那是什么鬼招数……”他盯向徐子陵微红的脸颊,说:“陵少爷你该不会是中了妖女的媚毒吧?瞧你这色迷心窍的模样!” “明明是仲少爷你自己又跳进了醋海里,就不要拿我来转移话题了。”徐子陵轻“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脸色,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王世充想拿我们做替死鬼还情有可原,为什么就连魔门妖女也会认为和氏璧在我们手中?” “因为我们确实有嫌疑,”宋师道说:“之前小陵潜进禅院里查探的时候遇上了了空,大宗师耳聪目明、善于辨人气息,相貌可以改变,气息却难遮掩,之后小陵动手之时肯定也在和尚身上留下了气息,这都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气息不气息的,只不过是了空的片面之词罢了,没有其它证据,他们最多能在私下里传扬盗宝的消息,让想要夺取和氏璧的各路高手前来找我们的麻烦,却无法将罪证摆上台面、昭告天下,定我们一个偷盗传国玉玺之罪,所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徐子陵摸了摸下巴,恍然笑道:“其实宋二哥你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了吧,依旧有恃无恐?” 宋师道似笑非笑地说:“我有什么可怕的?没了和氏璧,除了李世民会憋闷以外,各大军阀都不会太在意此事;至于江湖中的风声,反倒会助长你们的名声,连净念禅院都敢闯,各路高手也奈何不了你们,扬州双龙果然了得……” 瞅着眼神亮闪闪、整个人攀在宋师道身上的寇仲,徐子陵撇嘴“呿”了一声,说:“反正麻烦都是我们的,你借着一个‘无名小卒’的身份大捡便宜还无人关注,真是……”太奸诈了! “真是太聪明了!”寇仲接过徐子陵的话头,哈哈一笑,说:“方才婠婠妖女就是因为小看了二哥才会闹得灰头土脸,尼姑如果敢来找我们的麻烦,嘿!” 自吸收了和氏璧的异能之后,宋师道的两股内力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在他出手之前,可令任何人都难以探出他武功的深浅,确实是扮猪吃虎的妙招。 然而这一招用一次还行,二次三次就没意义了,宋师道将缠在寇仲身上的链刃解下来收回袖中,摇头道:“遇上婠婠我已经损失了一半的武器了,尼姑可未必是独来独往的……我们先去兵器铺补充一番,然后再恭迎仙子的大驾吧。” 带着寇仲和徐子陵左拐右拐地来到了一间地处偏僻、外表看上去十分寒酸的兵器铺里,此处除了一个打铁的老汉再无他人。宋师道径自走到专心铸剑的铺主跟前,说:“我要一把无往不利的刀,以天刀为名。” 铺主蓦地扔下手里的活计,直起身子,说:“无往不利的刀,该是皇者之刀才对。”他仔细地看了看宋师道的脸,又扫过寇仲和徐子陵,眼中泛出了疑惑之色。 宋师道恢复了原声,低声道:“是我,柯老。” 铺主眼神一亮,在寇仲和徐子陵骇然的目光注视下,蹲下身子就以一双肉掌将那化铁成水的高温熔炉推到一边,指了指地上露出来的洞口,无声地咧了咧嘴。 宋师道当先走了下去,寇仲和徐子陵又朝那老汉的手掌看了好几眼,才跟了下去。 这下面果然别有洞天,兵器的质量和铺子里的那些根本就是天差地别,寇仲嘟囔道:“上面的那些兵器一定是老板用脚打出来的。” “噫,还真被你小子说中了。” 柯老回身将洞口封住,笑呵呵地走下了台阶,朝寇仲投去了一个友好的目光,这才转向宋师道,说:“少主的这个面具就是鲁大师的杰作吧,果然毫无破绽。” 宋师道微笑点头,从怀里掏出被婠婠的劲气震成一段段的链刃,说:“请柯老帮我把这些都溶掉吧,我要选一把好刀,今夜或有一场大战。” 徐子陵蓦然开口道:“宋二哥你用刀的话,难道不怕师妃暄会认出你的身份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用刀才可发挥出我的全部实力。”宋师道摇了摇头,看向柯老,肃然说道:“传我急令,集合宋阀在洛阳的所有高手,今夜潜伏在天津桥四周为我们掠阵,于生死关头下护我们三人性命无忧。” 柯老沉着冷静地应下此事,随即领着宋师道挑了一把精炼窄刀,便引着三人从密道离开了。 “二哥这般小心,搞得我都开始紧张了。”寇仲眨了眨眼,说:“难道二哥你真能未卜先知,否则你如何能确定我们和尼姑一定会于今晚在天津桥上大战呢?” 宋师道淡淡笑道:“因为我打算先带你们去天津桥附近的烤肉馆大吃一顿,然后上桥观赏美妙的洛阳夜景,顺便恭候仙子的指教。” 寇仲无语,徐子陵问:“那么宋二哥是打算截杀师妃暄咯?”师妃暄的武功应该胜不过婠婠,宋师道却摆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确实让双龙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宋师道轻叹道:“假使师妃暄与了空大师一起出手的话,你们说会是谁杀谁呢?我只是要留下退路,以免我们三人一同身死当场而已。” “……”寇仲和徐子陵顿时背冒冷汗:明知道很可能会对上大宗师,还能如此淡定,宋二哥果然是胆子肥到一种境界了吧! “瞧你们这怂样,哈!”宋师道朗然一笑,道:“你们两个只要缠住师妃暄就好,至于了空……就让我来会会他罢,”他眸光一厉,悠然说道:“大宗师的武学境界亦有高有低,出身佛门的了空无疑是一块天赐的磨刀石……” “哎,当然是由我和二哥一起对付秃驴了,”寇仲洒然一笑,拍了拍徐子陵的肩膀,说:“美艳的尼姑就交给你了陵少,千万不要怜香惜玉哩。” “我似乎该期盼尼姑对我怜香惜玉吧!苍天啊,我这条小命迟早被你俩玩完……”徐子陵作势哀叹一声,眼中却满满都是兴奋,复又感慨道:“两年前我们尚且会被言老大那种小角色揍得哭爹喊娘,如今就要对上当世顶尖的高手了,就算真玩完了也要喊一声‘值当’!” 三人豪气顿生,勾肩搭背、大摇大摆地走过洛阳御道,又拐进烤肉馆,点了一整只羊,然后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啃了起来。可是当夜幕降临,他们攀在天津桥的石柱上感受洛水的晚风时,却变成了四个人—— “老跋你要不要这么够朋友,明知我们惹了大麻烦还要和我们混作一堆,难道你真的看上了……”寇仲的玩笑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子陵的一肘子给堵了回去,附加警告的眼神一枚。 “看上什么?”跋锋寒不解地反问了一句,随即淡淡笑道:“其实我一早就想和师妃暄过过招了,慈航静斋的某些做法实在令我看不惯,还是宋阀的那位少主说得好……话说那一天,其实我也在曼青院里,只是看你们跟在王世充身边,就没现身。” 说到这里,跋锋寒那一双鹰狼般的眼睛忽而盯向宋师道,说:“越兄,当日你真的不在曼青院里吗?”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表情一僵,宋师道微笑道:“跋兄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又何必再问呢?” 跋锋寒大笑了起来,说:“没错,我出身马贼,最善追踪之道,你瞒不过我!”说着他蓦地压低了声音,道:“大战之前,当我是朋友的话就给个明白,和氏璧究竟在不在你们身上?” 寇仲一把握住跋锋寒的肩膀,正色道:“总而言之,我们永远都交不出和氏璧了!” “我懂了,”跋锋寒颔首道:“无论如何,我欠了子陵的人情,今晚……”他倏然止声,双目神光电射,望向天津桥下:一叶轻舟,翩然驶来。 师妃暄终于来了——她俏立船头,整个天地都似因她出现而被层层浓郁芳香的仙气氤氲包围,这繁华的洛阳天街已静如鬼域,只有河水打上桥脚岸堤的声音,沙沙响起。 在月儿的斜照下,岸边的建筑在水面上投下了黑沉沉的影子,更添几分慑人气氛。师妃暄的小舟破水而来,她那妙曼的声音同时响起:“妃暄自离斋之后,从未与人动手,但今晚却不得不破此大戒,何以憾哉……” 寇仲当先笑道:“我最后再说一遍,天地可鉴,和氏璧我们交不出来,谁是谁非,道理已说不通了,就凭功夫见真章罢!” 师妃暄幽幽地望向寇仲,说:“不仅仅是为了和氏璧,而是你的野心已引起了我的警惕,为了天下万民的福祉,妃暄也只能有负阁下了。” 仙女和妖女果然不同,仙女不似妖女那般随时随地将杀人挂在嘴边,但她话中的意思,却和妖女殊无两样。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阵长笑,豪气干云道:“还有谁比跋某人更想见识师仙子的剑法?仙子请赐教!” 徐子陵微笑道:“跋兄怎好抢我的台词,真是不够意思。” 便在此时,一声佛号从后方传来,响彻月夜下的无人长街,余音萦耳,久久不去,一把平静的声音随即响起:“贫僧了空,负失宝之责,愿领教诸位施主的高招。” 众人心下都是一凛,了空大师因和氏璧的失窃,已自毁了他修行多年的闭口禅,今夜此事是决计无法善了了。 场中气氛一时凝固,一直不言不语仿若陪衬的宋师道,忽然之间拔刀而起,脚踏桥墩、如大鸟般扑向立于御道之上的了空大师,刀势破风尖啸!了空目光一凝,好似动了,又好似没动,身体却已平平地横移了两步,宋师道的这一刀劈在了空身侧,于御道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裂口,旋即宋师道脚尖触地后再度弹起,毫不停歇地再向了空挥出了连续九刀,直逼而上! 寇仲立时就朝御道扑了过去,闯入那大宗师的气势漩涡之中,眼中战意节节攀升——师妃暄眸光一寒,扫过宋师道的背影,叹道:“妃暄竟是看走了眼……” 话音落下,她脚下的那叶小舟于悄无声息间就碎散成片,师妃暄飘飘然地升至半空之中,握剑在手,脸庞在月光的照耀下亮起了圣洁的光辉,仿若洛水仙子降临于世,更口吐仙音:“妃暄手中之剑名为‘色空’,徐兄还请小心了!” 电光激闪,剑气漫空,师妃暄的色空剑化作满天光影,将徐子陵整个笼罩其中。 跋锋寒本想拔剑相助徐子陵,却被从天而降的四个和尚围在了中间——正是净念禅院的四大护法金刚!跋锋寒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斩玄剑蹡踉出鞘,慨然迎战。 而另一边,在寇仲的眼中,了空像是忽然融入了茫茫夜空之中,广阔无边、法力无穷,宋师道已扑到了空跟前,却莫名显得渺小无比——寇仲心下一凛,明白他这是陷入了大宗师的气势幻象之中,便骤而停步,凝神于祖窍之中,静待出手时机的来临。 井中月似有感应,忽然黄芒爆起,更嗡嗡作响。 宋师道早已熟知了大宗师的手段,不受其惑,在井中月的“伴奏”中,一刀比一刀更猛,挟一往无前的奔雷之势,就仿佛了空是他的生死大敌、两人必须不死不休——这样的凶狠攻势竟破开了大宗师的护体真气,将刀锋送到了了空眼前! 了空被迫祭出武器,乃是一只色泽暗沉的铜钟,只听“铛”地一声大响,了空与宋师道硬拚了一招之后,就再也无法维持住他那高深莫测的形象,稍露愕然,低吟道:“本来无仇,何必相敌,施主还是尽早抽身罢,且代我向乃父问好。” 第57章 强敌 宋师道充耳不闻,眼神空茫,显然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与大宗师对阵的无穷战意之中,心境一往无前,刀势也同样一往无前……这几乎就是“舍刀之外,心无他物”的境界了:即使宋师道的刀法和宋缺半点不同,但那决绝的刀意却是一脉相承的,所以也难怪了空马上就知悉了宋师道的真正身份,开口劝他罢战。 而天刀宋缺更是威名远播,即使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岭南,也没人胆敢擅捋其锋芒! 但如今,箭已搭在弦上,焉能不发?更何况,了空搬出宋缺来,只会让宋师道的战意更甚——他完全忽略了方才与了空对招之后翻腾不休的气血,再度揉身而上,使出了他于宋缺的刀下磨砺了千万次的刀法“破敌八刀”:这套刀法的关键就在于一个“破”字,寻敌破绽、以命搏之,也只有不断对阵更强大的敌人,才能破敌破己,不断突破武道的桎梏…… 至于为什么会是八刀,那是因为正好对应了宋缺的“天刀八诀”,宋师道曾放言他迟早有一日要以自创的招式破掉宋缺的刀法,以补全其父不传他刀法之憾! 面对宋师道的猛烈攻势,了空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着道出一声佛号,便举钟迎战。 溶溶月华下,只见刀如白练、煞气纵横,将白石铺就的洛阳御道损得满目疮痍。宋师道战得越猛,就越能更好地掌控他洗筋伐髓之后的实力,他的战力逐渐攀升,了空也不得不使出真本事了,只见他手中原本黯淡的铜钟蓦地金光大起——了空和宋师道的这一战,简直仿若日月争辉。 另一边的徐子陵此时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纵使他早已蓄势待发、严密戒备,但仍想不到师妃暄竟能使出这样杀人于无形的可怕的剑法:只见于清清濛濛的剑光之中,师妃暄就仿佛是被淡云轻盖的天上明月,在万千道剑影之中若隐若现,使人无法摸透她的招数,犹若天仙般轻灵无踪…… 以幻对幻,徐子陵的身体也化作了一道影子,在剑光中不断闪避、摇摆进退,他的双掌贯满真劲,以普通人肉眼看不清楚的高速,左劈右挡,每一掌都准确无误地寻上师妃暄色空剑的剑身薄弱处。 然而才不过接了二十来招,徐子陵的出招就完全被师妃暄的剑法所牵制,身不由己地为对方天马行空般的剑招所控制和摆布,能移动的方位愈趋窄小,到他避无可避的那一刻,也就是他彻底落败的时候了。 跋锋寒被四大护法金刚缠住,更是斗得天昏地暗,根本无法分神相助徐子陵。 “轰”地一声,宋师道的第八刀与金钟相撞,好似惊雷在耳边炸响——了空退后了半步,嘴角蓦地溢出了一丝鲜血来;而宋师道则是连手中的刀都节节断裂,他本人更是倒飞了出去:就在同一时刻,寇仲已暴喝着扑了上去…… 井中月的轨迹比之前对战婠婠时更为诡异莫测,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寇仲的身法似鱼又似鸟,滑不溜手、翩而无踪,趁着了空被宋师道击中破绽而吐血的这一刻,他终于加入了战局! 了空眉心皱起,手一扬便射出一串佛珠,迎向寇仲的刀和人,每一颗珠子上都带了足足的后劲,只要寇仲的身体触到一颗,几乎就会不死也残。然而便在此时,一道恍若灵蛇般的链刃绕了上来,将针对寇仲的佛珠一一荡开,本该受了重伤的宋师道竟似没事人一般地飞回寇仲身后,以链刃护住两人,只专心于防守之道,不再冒然进攻了。 如此一来,寇仲反倒是再无顾忌,他酣畅淋漓地一味猛攻,井中月好似傲然出海的矫矫金龙,与了空的金钟不断对碰,“铛铛”的声音响彻天地! 面对着配合得默契十足的寇仲和宋师道,了空的眉头越皱越紧:纵使了空他身俱大宗师的实力,却是偏重禅功,攻击力不强;再加上宋师道和寇仲双修多时,他们的内力浑若一体,每当寇仲被了空震得气血激荡,宋师道就以掌心轻触其身体的任一部分,渡气相助,以两个人的内力共抗强敌……他们俩更兼眉来眼去,招式越发随性而为,时而互换攻防,时而刚柔并济:三人打作一团,一时间难分高下。 另一边厢,原本处在劣势之中的徐子陵,更是奇招迭出——师妃暄强似无敌的剑招反而激起了他争雄不屈的决心,于困境中不断变招,徐子陵将他的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漓尽致,以对抗这前所未有的大敌。 师妃暄错估了徐子陵,以致久战不下,心里也有些波动,剑势骤然加急,千万道剑气有若泻地的水银般寻隙而入:徐子陵深吸了一口气,把一切杂念全数排出脑海之外,双目精光电闪,双掌合拢如莲,再像鲜花盛放般,十只指头在剑锋前虚晃出无数指影—— “咚!”徐子陵的拇指撞上剑锋,令师妃暄娇躯一颤,而他自己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斜飞了出去,当空吐出一口血来。 师妃暄那几无波动的心湖不禁大生震骇:徐子陵的武功修为实在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他不但韧力过人,更奇招迭出,教她久攻难下……而刚才的那一剑,徐子陵分明是以妙至毫巅的手法破解了她自以为无法可破的剑招! 师妃暄眸光一凝,持剑而飞、就要乘胜追击;孰料就在她飞上半空之时,一声尖细的娇呼凭空响起,场中所有人的耳膜都像针刺般剧痛……此中尤其以无处化力的师妃暄受创最重,因为其他人皆可或多或少地借助大地之力将此魔音化出体外。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的耳内又同时响起了仿佛狂风怒号般的可怕声音! 师妃暄轻哼一声,立时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落回桥面,驻剑而立,凝神抵抗这可怕的灌脑魔音。 感应到师妃暄受到了魔音的伤害,了空的心神顿时露出了破绽——便在这一极为难得的刹那之间,宋师道蓦地握上了寇仲的右手,两人的身躯紧紧相贴,长生诀真气在他们的经脉中奔流不息,将魔音的危害降到最低:借此良机,两人内力交融、齐心协力地挥出了今夜的最强一刀! 井中月光芒大盛,耀目如日,了空硬接此刀、顿时喷出了一大蓬鲜血! 然而了空却无心还击宋师道和寇仲,他转身扑向了桥边的一座房舍顶上——只见明月斜照下,一位衣饰素淡雅丽、脸庞深藏在重纱之内的女子,正迎着洛水的暖风俏立在那屋顶之上,静静地面对着他们。 她的身形婀娜修长,头结高髻,纵使看不到她的花容月貌,也不由得心神震颤、为她迫人而来的高雅风姿而倾倒…… 一把柔美悦耳的声音悠悠传来:“我的弟子婠婠已受了伤,所以妃暄你也受伤好吗?”这么一句毫无道理的话,竟给她说得似水般柔情蜜意,仿佛是顽皮的情人在耳边调笑呢喃。 “阴后祝玉妍!休伤妃暄——”暴喝声从连绵的屋舍中传出,随即是异芒骤闪,一个儒生打扮、英俊风流的年轻男子如闪电般地飞身而出,射向立于屋顶上的祝玉妍。 祝玉妍的玉手藏在袖里,行云流水般迎上袭至屋顶的了空和那个年轻男子,左右衣袖各拂一招,就轻描淡写地将两人抽飞开去。 了空伤势加重,面色蜡黄地落至师妃暄身边,神情凝重万分。 在所有人的警惕注视下,祝玉妍的妙曼美目柔和地看向那个以折扇为武器的年轻男子,只听她仿若叹息地说:“侯希白……你一心要当妃暄的护花使者,和你师父当年何其相似……唉,你既是他的弟子,我就饶你这次。” 随即祝玉妍又凝目扫过徐子陵、宋师道以及寇仲,冷然说道:“你们的命,我且给婠婠留着,可不要轻易弄丢了……”话音渺渺,芳踪已去。 由于这诡异而来、又匆匆而去的祝玉妍横插了一手,今夜此战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了空、师妃暄及四大护法金刚汇聚到一处,此时的情况对他们颇为不利,因为武功最高的了空和师妃暄都受了伤,而对方……看起来,那四个各具风采、武功惊艳的男人,好像都没什么大碍。 强弱之局立时转变,不过因为还有一个“多情公子”侯希白存在,要是真的搏起命来,宋师道他们这边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双方对峙片刻,师妃暄表露出一派止水不波的神情,目光扫过四人,淡淡道:“和氏璧一事暂且搁下,我们来日方长。”她又瞧往侯希白,表情倒是添了几分柔和,说:“妃暄要回禅寺潜修,异日有缘,再与侯兄相见。”言罢转身便去。 了空等五僧同时合什,齐道了一声佛号,便护持着师妃暄离开了。 虽然双方都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但师妃暄显然算是败了这场——即便她的受伤是由于祝玉妍的横空出手而致,也不得不说一句“天意如刀”:天道大势似乎并不站在“代天择主”的师妃暄那边嘛。 侯希白则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喃喃道:“妃暄受伤了,妃暄受伤了。”看得宋师道他们四人俱是表情古怪、颇有些忍俊不禁。 这家伙,还多情公子呢,怕是早就被师妃暄的绝世姿容给迷得丢了三魂五魄罢。 寇仲一时没忍住,失笑出声,惹得侯希白猛然回首,往他们瞧来,眼神转寒,冷然道:“你们得罪了妃暄,也就是得罪了我侯希白,暂且好自为之吧。”说罢他斜飞而起,隐没在了远方的楼房处。 “呿!小白脸很了不起的样子……”寇仲不屑笑道:“大宗师都被我们打到吐血哩,真想追上去教训他一通!” “寇爷才是最了不起的,今天还没打够吗?”宋师道半笑不笑地回了一句,抬手拭去唇角渗出的血迹,径自走回方才激战处,将断裂的刀全数踢到了洛水里消痕灭迹。 寇仲忙追了过去,关切道:“你的伤势严重吗?看来我们还是应该赶紧回去疗伤……” “我也受伤了好吧,仲少爷!”徐子陵走上前来搭着寇仲的肩膀,哼笑道:“你的眼里还能装下其他人吗?” 跋锋寒也跟了上来,奇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说的话大有深意的样子……” “跋兄你呼吸起伏,也受了伤吗?”宋师道立时引开话题,关心地问了一句。 跋锋寒点了点头,说:“挨了秃驴一法杖,不过打得真是爽!只可惜师妃暄选了子陵没选我……” “不要说得好像她在选夫婿一样吧,跋兄!”徐子陵苦笑道。 时已夜半,他们四人勾肩搭背地往郑国公府走去,寇仲嬉笑道:“我们陵少爷长得这么俊,说不定尼姑真的看上你哩。” 徐子陵反击道:“我们三个人都受了伤,只有仲少爷你完好无损,我真怀疑那和尚是不是看上了你?” “鬼扯淡!”寇仲一脚踹了过去。 跋锋寒忽然看向宋师道,说:“方才你的身份似乎暴露了,无碍吗?” “他们知道了我是谁,还不是照样拿我没办法。”宋师道傲然笑道:“想要光明正大定我的罪?他们根本没证据,只能自己憋屈,想想都爽快,哈!” “我素来都对世家公子没有半分好感,不过你是一个特例。”跋锋寒笑道:“至情至性,还够义气,我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真是荣幸之至……”宋师道话还没说完,寇仲忽然插到两人中间,一脸警惕地看着跋锋寒,说:“老跋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居然被你看出来了,”跋锋寒摸了摸下巴,在寇仲如临大敌的目光中,微笑道:“终有一日我要去挑战天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总要找个人给我收尸?” 宋师道摇头失笑道:“放心,到时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的,保管给跋兄安排一处风水宝地。” “哈哈!”跋锋寒爽朗一笑,忽然止步,说:“对了,你们住在郑国公府……前面就到了,我先走一步了。” 徐子陵挽留道:“我们所住的客院有好多空房,跋兄你留宿一晚不成问题。”事实上宋师道和寇仲住在一起,都已经空出了一间房来了。 跋锋寒却是连连摇头道:“不好不好,里面有位董大小姐……总之是一言难尽。” “原来董淑妮那多情的妞儿也看上了老跋你!”寇仲笑得肚子疼,说:“行了你还是走吧,我们都懂的。” 跋锋寒笑应道:“你们之中就属仲少你生了一副风流样,小心被那辣妞儿榨干!”话音刚落,他就飞身而去了,完全不给寇仲反击的机会。 “去他娘的,死老跋自己被人榨干了还来说我风流?!”寇仲对着跋锋寒的背影啐了一口,就忿忿地拉着宋师道回房疗伤去了。 徐子陵不禁倍感萧瑟:“又把我忘记了,重色轻友的混蛋仲少!” 经天津桥一战之后,扬州双龙在江湖道上的名声真可谓是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他们居然搞定了师妃暄、了空、侯希白以及净念禅院的四大护法金刚……总而言之,谣言总是越传越夸张的。 在王世充的帮忙散播下,寇仲和徐子陵就这样成为了年轻一辈的绝顶高手,宋师道继续低调,至于跋锋寒嘛:他又不帮王世充办事,人家当然没那闲工夫去帮他大肆宣扬了。 丢失了和氏璧还受了伤的师妃暄一时间沉寂了下去,半点消息也不外传,仿佛真的潜心念经去了。 而趁着了空和师妃暄都要疗伤、还要防备祝玉妍师徒的这段时间,寇仲也终于要在战场上大展身手了。 王世充依旧不怎么相信寇仲他们,但他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些高手了,便拨了那么几千人给寇仲,着他“一力迎战瓦岗来犯之敌”——而李密这次,却是亲自率领了五万大军来攻洛阳。 所幸王世充虽把兵权抓得紧,但在其它方面还算配合,比如假作遇刺受伤、动摇军心,还有转移粮仓摆空城计之类的,所以寇仲他们还能和李密玩得下去,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敲掉了李密不少兵力。王世充对此乐见其成,他一方面权当是在陪寇仲玩个游戏,而另一方面,王世充已经在和李阀商量结盟条款了。 然而王世充这老狐狸绝对不会想到,在寇仲带着兵马转战洛阳周边的时候,就已经以其近乎逆天的个人魅力和将领们称兄道弟了——本来王世充派给寇仲“玩”的人,也是他不怎么信任、不愿意重用的一些将领和谋士,偏偏寇仲他们就以此为突破,挖起了王世充的墙角,真可谓“没有最阴险,只有更阴险”。 后来王世充在他的首席谋臣杨公卿的提醒下也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便派杨公卿去监军督战,实际上就是收回了寇仲的掌军权力,反将他放在了军师的位置上。 事实上这样一来,寇仲非但没有损失,反而得到了更大的好处——他自掌军以来,虽有宋师道在背后帮他,但也察觉到己身的许多不足,这就是“纸上谈兵”的道理了,寇仲毕竟是出身市井,从前也没打过仗,只读几本兵书当然是完全不够的……杨公卿此人乃是跟随王世充多年的旧臣,有着极其丰富的行军作战的经验,寇仲和宋师道他们跟在杨公卿的身边,不断偷师也不断进步,更借此机会了解了许多带兵细节,简直就是赚大了。 至于杨公卿呢,他也时常被寇仲的奇思妙想所折服:这些点子大多都是寇仲、宋师道和徐子陵一起商量出来的,只是全安在了寇仲的头上。不过正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更兼双龙本就心思灵活、天赋异禀,所以杨公卿本是抱着怀疑和防备而来的,却也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寇仲这个充满活力和勇气的小子……不知不觉中,他们挖到了一块最有价值的大墙角! 就在同一时间,宋阀那边却是出了大事:宋鲁和宋玉致在返回岭南的途中遭到了“影子刺客”杨虚彦的刺杀,宋玉致的护卫们几乎死光,宋鲁也在大意之下受了重伤——当他们一行人颇为狼狈地回到了岭南之后,终于是令宋缺勃然大怒! 毫无疑问,杨虚彦本来是在李阀的暗令下冲着宋师道来的,却没想到宋师道留在了洛阳,杨虚彦这是“误中副车”了。 “好个李阀,真当我宋阀是好欺负的?!”宋缺立于房内,扫视床上重伤的宋鲁,怒道。 “恐怕不只是李阀在作祟吧,”宋玉致语气幽幽地说道:“慈航静斋的人肯定也恨不能要了我哥的命,”她蓦然抬头,直视宋缺,说:“哥他已经当众和慈航静斋撕破了脸,所以爹你也必须做出一个抉择——” “我只有一句话,如果你要责罚我哥的话,你就不再是我宋玉致的爹了!” 第58章 称帝 趁着宋缺被她的“豪迈宣言”震住的一刹那,宋玉致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房间,那颗“砰砰砰”急速跳动的心都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她不禁手捂胸口,低声喃喃道:“哥啊,这回我可是为你豁出去了,不知道阿娘能不能撑住场子啊……”宋玉致可不笨,在当前的这种“随时可能挨刀”的情况下,她还是飞奔到她娘的院子里寻求庇护比较靠谱 。 “玉致啊,女儿家家的,总是这么飞来飞去的可不好。”宋夫人温柔的语调仿佛能平息一切燥火,她快步迎了出来,目露柔光地看着小女儿,说:“我刚刚听说你们回来了,正要准备午膳呢,你就来了……师道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阿娘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啦!”宋玉致扑到母亲身边、揽住对方的脖子,撒娇道:“哥他这次开罪了慈航静斋,所以就不敢回家了,我刚刚也顶撞了阿爹……唉,总之待会儿阿娘可要保护我才行,阿爹发起火来,我可接不了他一刀半刀的!” 宋夫人神情肃然,说:“师道究竟做了什么?玉致你必须半点不漏地告诉我,至于你爹那边……他如果敢对自己的儿女动刀,我就和他拼了!” 见她娘如此疾言厉色,宋玉致不禁讪笑道:“也没到拼命那么严重啦,阿娘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这边厢,宋玉致将宋师道当众打师妃暄脸的壮举细细地说给了宋夫人听;而另一边厢,面对着脸色黑如锅底的宋缺……重伤在床的宋鲁表示压力很大。 “大哥……” 宋鲁才开了腔,就被宋缺开口打断,说:“师道在洛阳的所作所为,我一早就收到消息了,”宋缺的一双虎目之中透出极为复杂的情感,续道:“他之所以会那样锋芒毕露,和师妃暄及李阀交恶,无非是想迫我表态……我的这个儿子自小就奸谋百出,难道我还能不了解他?玉致也只不过是在为他添上最后一把火而已。” “大哥!”宋鲁急道:“师道他一心都是为了我们宋阀的大业,我……我也对他承诺过,会和他站在一边!” 宋缺目光一寒,冷冷地扫过宋鲁,蓦地大笑道:“连你都被那小子给收服了,似乎我只要对他的决定说一个‘不’字,就是众叛亲离的结局?!” 宋鲁的心里“咯噔”一响,暗呼不妙,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哥你也知道我不会说话,这、这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呢?我们都是一家人嘛……” “但那小子似乎天生就是来向我讨债的,”宋缺摇了摇头,说:“三弟,我比师道所以为的更加了解他,有时候我都会怀疑,他是不是生而记事的奇才,否则他又怎会从小到大,每走一步都是有所筹谋的呢?” 宋鲁听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说:“大哥你想太多了吧,或许、或许那只是巧合……不、也不是,师道他只不过是至情至性罢了,哪有什么奸谋呢?” “至情至性?那只是他的掩饰罢了,”宋缺表情凝重,说:“自从收到他在洛阳的消息,这段时日里我想了很多,越想越是确定,其实早从他坚持练刀开始,就已成为与我对弈人生的棋手!” “他借练刀一事显出了我的无情和他的坚韧,使得夫人和玉华玉致更心疼他、那就不必说了,二弟也是从那时起就偏向了他……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用水磨的工夫不断瓦解我在宋阀内说一不二的威望,培养亲信安插于军中,亲自拓宽宋阀的财路,更借二弟的手来把控宋阀的重大决策;时至如今,他终于借慈航静斋一事得到你们所有人的支持,明明白白地向我宣战了——” 宋鲁已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宋缺的嘴角却弯起了一个小小弧度,只听他继续剖析道:“他自从知道慈航静斋是我心里的结之后,就已决定要从此下手、借机击破我的心防了……他真的只是为了夫人吗,他分明也是为了他自己,因为他的野心离不开宋阀的支持,所以他必须击败我,从而成为宋阀真正的主人!” “我早该明白的,他这是利用夫人将了我的军,我该感激他支撑了夫人的信念,令她鼓足气力与我周旋到底,而非终日自伤自哀、郁郁不乐。然而也正因如此,一旦到了我向夫人服软的那天,也就代表我宋缺输给了我自己的儿子……” 宋缺背手而立,仰头看天,轻轻地说:“他明明知道,梵清惠在我心里并没多重,我迟早都会将她完全舍弃……但她毕竟曾经占据了我心里的一块特殊且柔软的位置,成为了一种名为‘求而不得’的遗憾,因而一旦我舍弃了她,我也会同时舍弃掉凡人的种种情感与追求,真正成为‘舍刀之外,心无他物’的天刀!所以他要亲手从我心里剜去那份感情,留下一个只能由他们母子来弥补的空洞,以更大的遗憾,彻底压灭我对梵清惠的那一丝爱恋的悸动,赢下这盘棋,赢下我!” 宋缺转向宋鲁,目光深邃,问:“我说了这么多,你明白了吗?” 宋鲁大力摇头,仿佛想把脑袋给摇下来:他不明白,统统不明白,对于这对不可以常理推断的父子,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想明白啊! 宋缺终于由心而发地笑了,说:“这有什么难懂的呢,结论不过是一句话——有了这样的一个好儿子,我宋缺今生还有什么缺憾呢?” 眼见着宋鲁连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既迷糊又不解,宋缺笑叹道:“你的脑子不好使,多年前我就和你说过,听大哥的总不会错……” “我一直都听大哥的话……”宋鲁急忙表忠心。 “我知道,不过以后你还是听师道的吧,”宋缺微笑道:“你的榆木脑袋,肯定曾令他十分烦恼。” “怎会呢,我向来也很喜欢师道的,”宋鲁摸了摸头,笑道:“不过我都听大哥的嘛,你曾说过梵清惠是个很好的女人、慈航静斋代表正义,我就记在心里了……”说到这里,他也叹了一口气,续道:“但那一夜在洛阳,我亲耳听完师道和师妃暄的对辩,就觉得慈航静斋不过如此了,她们也就是一群口才好一点的尼姑罢了,凭什么能代表天下人的福祉呢?” “啊,”宋缺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现在我也是这样想的,只可惜未能亲眼所见我儿‘辩惊四座’的风采……” 迎着宋鲁不可置信的目光,宋缺“啧”了一声,说:“很难理解吗?我儿的口才和当年的梵清惠不相上下,她当年能说服我退守岭南放弃逐鹿大计,如今我儿自然也可以说服我重新出山了。” “一报还一报,天道何其公平!”宋缺长笑而去。 是日,在宋玉致的忐忑等待中,宋缺竟然没有立即就到宋夫人的院子里教训她这个不孝女,亏得她还专门把鲁妙子也请来压阵了…… 宋家山城内却是风云骤变,宋缺在与宋鲁谈完话之后,当即召集了仍在岭南的宋阀各路嫡系,颁下了两条命令:第一就是筹备称帝;第二则是整军待发,宋缺决定于称帝之后亲自领兵急袭巴陵、除掉萧铣一统岭南! 宋智仍在巴蜀未归,宋鲁伤卧在床,就连宋师道都归期未定,宋缺却独自做下了称帝及北伐的决定——宋阀诸将几乎都被这两道命令给惊呆了。 但宋缺不需要和他们解释,他的命令即刻就被传达了下去,称帝一事紧锣密鼓地开办了,而宋家军也开始集结了。 夕阳斜落,这不平凡的一天就快过去了。 “爹!”宋玉致呆呆地望着满脸带笑、跨入院门的宋缺,说:“我刚刚听说你要称帝了?该不会是被我气糊涂了吧……”宋夫人紧随其后,欲言又止;鲁妙子就站在不远处,也是满脸复杂。 宋缺揉了揉宋玉致的脑袋,笑道:“我的小公主何德何能可以气到我呢?真是和你哥哥一样自大……” 话音未落,宋缺已和宋玉致错身而过,大步走向了宋夫人,他握起她的双手,郑重说道:“我已经完全放下梵清惠了,原谅我,做我的皇后好吗?” 宋夫人也被震住了,不禁担忧道:“为何要如此仓促……” “哈,因为我要反将一军,吓倒那个臭小子!”宋缺哼笑道:“他连和氏璧都偷到手了,我再不称帝的话,难道要等他称帝、我做太上皇养老去嘛?真是想得美!” 随即宋缺目光柔和地看着宋夫人,温然笑道:“再说了,我的夫人尚且如此年轻貌美,怎可着急升作太上皇后呢?” “完蛋了,”鲁妙子做了个鬼脸,说:“天刀宋缺被他的不孝儿女们给气疯了!” “你才疯了,无儿无女的鲁老头!”宋缺眸光一厉,傲然笑道:“既然我宋阀要争天下,我宋缺自然应该第一个称帝,什么关中李阀、瓦岗李密,都要与我俯首称臣!” “那梵清惠呢,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宋夫人紧紧盯着宋缺,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她当年劝我不要再争帝位,我应了。”宋缺微笑道:“而我现在称帝,不正是在打她的脸么……然我儿既已打了她徒弟的脸,我又怎能输给自己的儿子呢?” “那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儿子?!”宋夫人蓦地又有些郁闷了: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宋缺在宋夫人的额头上吻了一记,轻笑道:“夫人何必去吃儿子的醋呢,你再给我生十个八个好儿子,保管教那混小子倒吃一个大鳖!” “……”宋夫人无言以对。 宋玉致眼冒桃心:阿爹和哥哥对阵,究竟谁会笑到最后呢…… 鲁妙子暗自咬牙:宋师道那混小子的厚脸皮果然是和他爹这老不修一脉相承的! 远在洛阳之北,邙山的金山路前,一行人远眺着云雾缭绕的群山,神情都很凝重。 寇仲苦恼道:“好狡猾的李密!他将奇兵藏于此山中,若我们贸然迎击单雄信的军队,他就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杀入战场,抑或令单雄信佯败引我们追击,再于某处伏兵夹击我军,到那时候我们不全军覆没才怪。” 徐子陵摇头道:“不迎击的话我们只能被动防守,迎击的话即使打了胜仗我们也不敢追敌,他这一手‘山中藏兵’弄得我们进退失据,除非我们能摸清他藏兵何处,否则当真难解。” 杨公卿轻叹道:“若非我们兵力不足,又要紧守偃师无法分兵,也不致如此……”他的目光扫过苦思冥想的寇仲他们,摇头道:“我们先回城吧,我会再次奏请王公增兵支援的。” 他们一行人颇有些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寇仲苦笑道:“使我们令杨公你为难了,唉……如今我们已有近万兵马,全靠你数次奏请增兵,这一次只怕再难遂愿了。” 杨公卿不虞道:“我有什么可为难的,你们只凭几千兵马就把李密的五万大军打掉了近两成,增兵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说着他闭了闭眼,皱眉道:“王公竟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李阀身上,简直就是共狼驱虎!” 寇仲感激道:“杨公你对我们如此推心置腹,我们无论如何都会竭尽全力守好偃师的。” “如果偃师被攻破,瓦岗军即可长驱直入洛阳城,”杨公卿无奈笑道:“希望我们的竭力而为真的会有用吧……” 徐子陵劝道:“杨公也不必太悲观,如果有方法可以迫得李密速战速决,从山里走出来,我们凭着地利之忧,未必不能反歼之。” “李密如今占尽了上风,他要在山里玩捉迷藏,难道我们还能一把火烧光整片山脉?!”寇仲嘟囔道。 但当他们一群人回到城里的时候,就被一个天大的消息给砸懵了—— “岭南宋缺于数日前称帝,定国号为越,暂定都于钦州,立其原配夫人为后,嫡长子宋师道为太子;且就在他称帝的次日,宋缺就亲率七万宋家军急袭巴陵,如今巴陵已岌岌可危,萧铣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杨公卿放下奏报,大喜道:“真是天助我也,宋缺抢先称帝,李阀也即刻有了动作,王公只要不愿称臣,就必须给我们增兵了。而李密肯定也急得不得了,怎可能继续窝在山里做野人呢?哈哈,李密若是不能在宋缺拿下巴陵之前拿下洛阳,就只能吃瘪了!” 见寇仲他们全都呆呆愣愣的,杨公卿又补充了一句:“好个宋缺,这石破天惊的一招,就好似他的刀法一般厉害,只一招就打乱了整个中原所有势力的战略部署!” 杨公卿急匆匆地赶去写奏报给王世充了,寇仲和徐子陵忍了很久的目光“唰”地一下都投到了宋师道身上。 第59章 分道 迎着寇仲和徐子陵瞪得圆溜溜的眼睛,宋师道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只不过是传讯阿妹让她刺激一下爹他老人家,怎知那老家伙竟给我玩了一把大的!” “那二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寇仲暗自思量:他该不会也要回去见心上人的老爹了吧,一点信心都没有啊…… 不言不语地揽住双龙回到院子里,宋师道这才平复了心湖的波动,淡淡地说:“李密在这几日内必会挟雷霆攻势出山,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们打完这场仗的。”说到这里,他也颇有些无奈道:“再之后我必须要回南方去了,老爹都御驾亲征了,做儿子的总不能不现身。” 徐子陵挤眉弄眼地从宋师道的臂弯下脱身出来,笑道:“宋二哥你还是趁着这几天的时间多陪陪仲少爷吧,我就不需要你陪了,免得又被醋海淹没……” “啧,”寇仲以一种嫌弃的目光瞅着徐子陵,说:“滚去找老跋喝酒谈天吧陵少爷,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你们俩打得火热。” “亏你还好意思说,”徐子陵摇头叹道:“为了不让侯希白那家伙打扰你们俩的甜蜜时光,我和跋兄已经同他打过好几场了,不识好人心的仲少爷,你又欠我哩。” 寇仲耸了耸肩,说:“了空秃驴指认的闯庙贼是你,对阵尼姑累她受伤的也是你,那个多情傻子本来要找的人就是你陵少爷,又关我什么事了?” 徐子陵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这个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的好兄弟,蓦地对宋师道说:“好好教训下你们家的太子妃吧,我就不打扰了。”话音一落,他就飞身而去,跑了个没踪没影。 “教训我?”寇仲哼哼了两声,半眯了眼看向宋师道,说:“不声不响就做太子爷了,该是我来教训你才对吧。” 宋师道满脸纯良地说:“太子妃但有指教,小的我不敢不从。” 他们俩勾肩搭背地回到房里,驾轻就熟地滚到了床上去,很是激烈地相互“指教”了一番,直至夕阳斜落,两人才衣衫不整地抱在一起“说正事”。 “你爹究竟是什么意思?之前明明是不声不响的,忽然就成了第一个称帝的人,宋阀不是惯爱低调的嘛,现在倒不怕树大招风了?”寇仲把玩着宋师道散落的头发,随意地道出了疑问。 “他不止是我爹,也是你的爹,”宋师道悠悠然地笑道:“我们的爹抢先称帝,于宋阀而言都算是件大好事了,正所谓名正言顺、望风景从,他更借此先声夺人的良机御驾亲征,一统南方是指日可待。况且如此一来,北方诸雄在这巨大的压力之下必会动作频频,而动得多了,破绽自然也就多了……纵使自古以来都是北强南弱,我们也要以南统北,做这第一!” “噢,”寇仲仿若漫不经心地说:“这么说来宋阀很快就会一统天下,我也不用玩咯?” 宋师道拍了拍寇仲的头,微笑道:“当然不会,你势必还要玩一场大的,我们都努力这么久了,又岂能半途而废?再说了,宋阀为了韬光养晦,从前一直遵循‘兵贵精而不贵多’,如今想用区区十几万兵马一统天下,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爹他之所以要称帝,也是为了光明正大地征兵,更兼吸引各方人才来投,外夺其地、内安其政,稳扎稳打之下,没个好几年是别想成事的。”说着他亲了亲寇仲的脸颊,续道:“所以北方还是你的舞台,只等此番打败李密,你称王争霸的时机也就到了。” 寇仲轻哼了一声,说:“南方的俚人土人麻烦事多,萧铣和杜伏威也不是吃素的,还有慈航静斋会不遗余力地给你们找麻烦……哈,说不定等我解决了李密王世充李二窦建德他们,还能赶得及和我们的爹来一场南北决战?”他故意咬重了“我们的爹”这四个字,语气中带了浓浓的挑衅之意。 宋师道笑而不语,搭在寇仲腰间的手缓缓而下,在对方的臀上捏了一把,这才柔声轻问:“不如我们先来再战一场,我的太子妃仲少爷意下如何呢?” “……来就来,谁怕谁?!”寇仲不服气地说:“还有,我才不要做什么太子妃,等我也捞个皇帝做做,你就做我的皇后好哩。” 宋师道手上的动作越发放肆了起来,慢吞吞地笑道:“皇后就算了,皇夫还可以考虑下。” 这一夜才刚刚开始呢。 很识相地等到第二天中午才悠悠然回来的徐子陵嘴角抽搐地看着扶腰而出的寇仲,强忍着笑意说:“仲少爷在床上战太多了,万一待会儿李密打过来了,你却战不动了,那可怎生是好?” 寇仲斜了徐子陵一眼,撇嘴道:“那就不劳陵少爷关心了……说起来我也该关心关心你,昨晚彻夜未归,没被人占去便宜吧?” “绝对不及你的损失大!” 又打了一番嘴仗后,他们就被杨公卿召去商议军情了。当天晚上,李密果然憋不住了,全军出动强行攻城,双方实打实地战了一夜,损失都不少。寇仲他们这边本来兵力就弱,守城的器械也消耗更快,又后援乏力,若再不出些奇招,偃师就真难守了。 “杨公,不如我们同李密老贼玩一把空城计吧。”寇仲贼笑着提议道。 “哦?”杨公卿略感兴趣,说:“你小子又有什么鬼把戏,不妨说来听听……不过空城计?我们可是靠着城墙坚固才能守到现在的,若是打开城门,就基本等同于弃城投降了,我们这点点兵力就算埋伏好了也难以全歼对方,而这城池一旦送了出去,可就再打不回来了。” 寇仲轻叹了一声,肃然说道:“偃师已被这场仗打得差不多毁了,百姓也都迁去了洛阳及周边城镇,我们与其继续守城血战,还不如将李密老贼的兵马全都引入城来,然后来个瓮中捉鳖,放上一把火,连人带城都烧个干净!” 杨公卿初时听得目瞪口呆,哪有守城的人会把整座城给烧掉的道理呢?!但他转念一想,就觉得这还真是个不错的方法,若能将李密这次带出来的精兵尽数歼灭,保管他只能灰溜溜回去荥阳窝着,短期内必不会再来进攻洛阳了——那么他们守城的最终目的也就达到了,为此而损失一座已经没什么价值的城池,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啊。 兴奋地一拍大腿,杨公卿即刻下令心腹们暗中准备,在城内挖地道灌火油,院中暗藏干草、以蜡糊墙……万事俱备后,他们全军撤离偃师,藏兵入了邙山,只留下寇仲他们领着一小队人马负责放火。 “如果是李密老贼亲自带兵进城就好了,”身着夜行衣趴在屋顶的寇仲舔了舔嘴角,冷笑道:“我和小陵顶了个蒲山公令在头上这么久,总要回报一二才是……” 宋师道微微笑道:“李密好歹都是宗师级的高手,不可能会被大火烧死的。兼之他向来惜命,这么一座空城摆在这儿,明显会有伏兵,他也绝对不敢当先锋的。” 马蹄声从远至近,李密的先锋军终于入城了,带兵的人居然是他们的老熟人李天凡,这可真是个上天赠送的报仇良机。 多名哨兵骑马绕城查探了一遍后,瓦岗大军终于分批进城,他们当先控制住四面的城门,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民居以防藏兵。而为防万一,李密还亲领部分人马在城外驻扎,尤其防备邙山方向,可见他的作战经验确实丰富,不愧是声势最盛的军阀。 然而便在此时,铺天盖地的大火蓦地就在城中烧了起来,寇仲他们更分别率兵夺回了除李密所在方向的另外三个城门,以早就准备好的大石块堵死了城门,逼得城内的兵马乱窜避火,纷纷往唯一的出口逃去。 李天凡既惊又怒,他立即决定要指挥兵马有序出城,火势毕竟还需要蔓延的时间,若他们自乱阵脚、相互踩踏,只会着了敌人的道。眼看着李天凡的亲兵们弹压乱兵才刚有了几分成效,一支羽箭忽而无声无息地蹿到了李天凡的背后,在兵士们的震惊和恐惧之中,好歹也是一流高手的李天凡竟全无抵抗地中箭落马,他愕然回首,就见寇仲傲立屋顶、手执强弓,笑得颇有几分残酷。 “是你!”李天凡不甘至极,但他体内的经脉已被附着在箭上的长生诀真气搅得一团混乱,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寇仲飞身跃下,手执一把泛着黄芒的宝刀,不多时就将他的亲兵们杀了个落花流水。 爽快地大杀一轮后,寇仲提着滴血的刀走到李天凡的面前,一脚将对方踏得喷血,傲笑道:“死在我这个野小子的手里,李天凡少爷觉得荣幸吗?”话毕,手起刀落,头颅咕噜噜地滚了好几滚,李天凡那死不瞑目的双眼依旧大睁着。 前有烈火、后有强敌,就连他们的少爷都被敌人斩了脑袋,普通兵士们自然乱了阵脚,就算他们不乱,他们的战马也会乱,如此一来,死于火中、死于马踏之人不计其数。 虽然最终成功冲出了火海、逃到城外的兵将们也算不少,然而莫要忘了,李密还带兵驻扎在城外呢,本来他们是摆好了阵势严正待敌的,孰料城中忽然起火、乱兵奔涌而出,自然就打乱了城外兵马的阵势,而杨公卿也恰到好处地带兵杀到了,一时间杀声震天,刀兵相迎,烈火和鲜血混在一起,几乎映红了半边天。 李密本是强定了心神收拢乱兵,并指挥兵马迎击来敌,然而寇仲他们几人偏偏骑马从后方而来,杀进阵里再度搅乱了战局,更将李天凡的头颅凌空抛向了李密——痛失爱子更被动摇军心的李密终于忍无可忍,策马杀来,领了几百弓箭手就要将寇仲他们斩于马下。 然而寇仲他们身具“人马合一术”,又岂是好追的,他们骑马引着李密等人在战场中左穿右插,外加杨公卿指挥得当,终于是打得瓦岗军士气全消,血流成河。而损兵折将之后才幡然醒神的李密回天乏术,终于也只能落荒而逃了。 寇仲他们得此大胜,解了洛阳的燃眉之急,笑得最欢的当然是王世充了。然而捡了最大便宜的却是李阀——李世民果然够奸,他不声不响地就领兵急袭了荥阳,更于半道之上截杀李密,终于逼得这位曾经盛极一时的瓦岗大龙头不得不投降李阀,算是给李渊的称帝献上了一份巨大的好礼。 不过瓦岗军的各路大将们却没有被李阀一网打尽,他们很多人本就是翟让的旧将,如今人人皆知“影子刺客”杨虚彦就是李阀的人,是以当年的翟让之死可算是与李密和李阀都有联系,他们当然不愿意归附李阀了,不少人趁乱逃走、干脆就南下投奔了宋阀。 李密终于垮台,王世充乐不可支,李阀和宋阀都暗笑着捡到了便宜,然而获得最大声望的却是“扬眉吐气”的寇仲——除开宋师道在背后推动、不遗余力的大肆宣传以外,寇仲的草根背景显然给他添了无数好感分,使之一跃成为无数平凡人的励志偶像,风头之盛远盖他人。 可是这样一来,王世充自然就坐不住了:谁能忍受他手下的将领兵士们都奉另一个人为偶像呢?就连他的首席军师杨公卿也对寇仲赞不绝口……真是岂有此理! “寇仲啊,你们听我的话,赶紧离开洛阳吧,我舅舅他绝对是不怀好意的,否则又怎会派我来拖住你们呢?” 见董淑妮整张俏脸上都写满了焦急,倒还真让寇仲他们颇有些感动。 所以寇仲难得好声好气地说:“傻妞儿,如果我们现在跑了,你舅舅难道会放过你吗?” “我跟你们一起走啊,”董淑妮脱口而出,随即又蔫了下去,说:“唉不行呢,这回可不同于私奔了,携敌而逃,整个董家的人肯定都会被我连累的。” “董大小姐总算有了几分成算,”宋师道温声说:“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们会没事的。” 董淑妮立时瞪大了一双美眸,扑过去挽住宋师道的胳膊,娇笑道:“越大哥,你从来没对奴家这么温柔过呢,温柔的你更有味道……” “哎哎,”寇仲一把将董淑妮拽开,无奈道:“我们这是在讨论正事吧,大小姐你能不能稍微顾忌一下……” “顾忌你的心情么?嘻,奴家懂的,你吃醋嘛。”董淑妮十分犀利地戳中了“真相”,随即摆手道:“唉,我能帮你们的就这么多了,你们的武功都那么高,一定会没事的吧……呿,都怪我那过河拆桥的坏舅舅,人家最讨厌他了。” 四个人大力施展“美男计”,劝慰又安抚,才终于送走了“这个也爱、那个也舍不得”的董大小姐,宋师道他们便关起门来细细商量了一番接下来的计划:王世充要对付他们那是肯定的,不过他们非但不乐意灰溜溜地离开洛阳,反而要闹出大阵仗来——让天下人都看到王世充过河拆桥,更让他的那些将领军师们对他产生不满,这墙角才算是挖到了极致。 “离开洛阳之后,你们可以去彭城试试运气,那边最近很乱,几乎成了无主之地,左右也没有什么强敌,更兼距离扬州很近,可以和竹花帮相互照应,颇适合作为养兵之地。”宋师道沉吟道,随即看向跋锋寒,说:“跋兄会和小仲小陵一起去的吧?” “嗯,”跋锋寒微笑道:“左右我没什么事,还想和他们多多交流武功,就一起好了,宋兄你要先走一步了么?” 宋师道颔首说:“了空和师妃暄他们毕竟知道我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和我混在一起反倒会给你们添麻烦。”说着他站了起来,微笑道:“我现在就从密道出城了,等到王世充对付你们的时候,若有意外,你们也从密道脱身吧,宋阀的暗舵很多,不用在意那一个。” “你放心,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寇仲闷闷不乐地说:“走吧,我送你。” 两人携手而去,跋锋寒本来也有心去送送,却被徐子陵一把拉住,他微微一怔,回首道:“你们如此毫不顾忌,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吗?” 徐子陵耸了耸肩,笑道:“本来也没打算瞒你啊。” 另一边厢,净念禅院内。 “妃暄,你的伤势还有碍否?” 这是一名看起来只若三十余岁的女子,容貌秀美脱俗,一身素淡的衣袍使她更显高贵和出尘,她当然就是师妃暄的师父梵清惠。 “徒儿已无碍了,累及师父担心,妃暄于心有愧。” “你不需要有愧,你必须保持一颗通透的心为我静斋辅佐明主,种种他念皆如过眼云烟,无谓放在心上。” “妃暄受教了,师父专程下山,可是有所指示?” 梵清惠浅浅地叹道:“宋阀行事出人意表,为师不得已要亲自入川一趟了……” 第60章 截杀 宋师道和寇仲沿着那打铁铺下的密道走出洛阳城外,两人手牵着手走了一路,心里都有很多话想说出口,但最终都化为默然一叹。 他们自然都是深感不舍的,毕竟自两人定情以来,一年多的时间里都腻在一起,算得上是如胶似漆,如今乍要分别,且时间必不会短,未来更有无穷变数,怎能不令人心情复杂呢? “就送到这里吧,再走下去,待你回城之时天都黑了。”宋师道的话语声中也不由得染上了几分离别之愁。 寇仲轻哼了一声,说:“陵少爷肯定和老跋聊得正欢,我赶着回去干嘛?” 宋师道失笑道:“你别老拿小陵打趣了,万一惹得他发怒,联合跋兄揍你一通,我离得远了可救不了你。” “我会很识相的,你就放心哩,”寇仲笑道:“只要我暗中用陵少爷的幼年糗事买通老跋,保证他万事以我马首是瞻。” “哈,跋兄未必对小陵有意思,说不定是你想太多了。”一时间什么愁绪都消散无踪了,宋师道闷笑道:“似乎被你发现我和小陵的暗中交易了呢。” 寇仲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说:“我和小陵的出身你一清二楚,糗事一大堆也不怕你知道了……”说着他话锋一转,坏笑道:“反倒是太子爷你呢,譬如说被老爹胖揍一通然后跑去抱住娘亲的大腿痛哭的往事,三妹一早就告诉我了。” “哪有那种事,三妹胡说八道的你也信?”宋师道摸了摸鼻子,无奈笑道:“真相明明是我把三妹胖揍了一通,然后她跑去抱住娘亲的大腿痛哭……唉,随你信不信了。” 寇仲耸了耸肩,说:“我当然信你啦,不过你这次回家如果再被老爹揍的话……哈,你大可以写信向我哭诉,我不会取笑你、也不会告诉三妹的。”说着他忽有所感,问道:“你一早就送了小黑给我,是不是早料到有这一天?” 宋师道揉了揉寇仲的脑袋,轻叹道:“我们又不是闺阁女子,整日里东跑西跑的,分别很正常了……我会想你的,小仲。”说着他顿了顿,复又嘱咐道:“还有,你千万不能得意自满,即使你现在武功大进,天下间能取你性命的人依旧是多不胜数,被大军围困的话更是死路一条……唉,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仲少爷。” 寇仲哼哼唧唧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法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说出什么肉麻话来,只说:“知道哩,磨磨蹭蹭的像妞儿一样,快走吧。” 宋师道似笑非笑地说:“我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走,如果你敢趁我不在就招惹桃花的话,迟早让你知道谁更像妞儿……”话毕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寇仲一脚踢飞一块石头,边往回走边嘟囔道:“如果出现了太子侧妃之类的糟心玩意儿,看我不砍了她!” 寇仲回到城里,就发现徐子陵和跋锋寒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打铁铺里空无一人,他摇头轻笑一声,忽然就有点儿理解从前徐子陵总被他们支开的那种憋气劲儿了,也难怪陵少爷会变得越来越牙尖嘴利、一点都不淡定了。 晃晃悠悠地走在洛阳城中,感受着四下飘来的崇敬目光,寇仲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就像一个飘渺的美梦——尤其是他身边忽然少了一个重要的人,偏偏好兄弟也消失了、不来安慰他,心里难免有些空荡荡的。 虽然吧,即使徐子陵真来安慰他了,寇仲也只会笑骂回去,但那毕竟还是不同的。 唉,不如回府去找董大小姐开开玩笑?寇仲这样想着,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也不好吧,二哥才刚走呢……不对吧,他仲少爷又没打算做些什么坏事,心虚个鬼啊。 就在寇仲胡思乱想的当口,另一边厢,在距离打铁铺并不远的某个小酒馆里,悠闲自在地喝着小酒的徐子陵和跋锋寒却是忽而感受到了一股危机袭来、令人毛发倒立的警兆—— 异变突起! 两人所在的二楼的木质地板陡然间全数碎裂,毒蛇一样的鞭子从缝隙中溜了上来,纵使徐子陵已提气跃起,仍给那带着倒刺的鞭子缠住了脚踝。跋锋寒那边来敌的武器是一把拂尘,不过地板破裂之时他已大有防备,是以仅被拂尘扫破了衣袖。 两人落到地上,尘土稍散,才看清袭击他们的人——徐子陵的心蓦地沉了下去,因为带头的人竟然是李世民! 使鞭子缠住徐子陵的乃是天策府的大将尉迟敬德,对付这种带倒刺的鞭子,用力猛挣的话,他的脚也就差不多完了;所以徐子陵非但不挣脱,反而以真气紧紧吸住那鞭子,倒刺紧贴皮肉,但分毫不动,自然也就伤不到他了。 袭击跋锋寒是天策府的女将红拂女,除了她和尉迟敬德之外,李世民的身边尚有另外五人,分别是手持四尺青锋的庞玉,一袭青衣作儒生打扮、背插玉箫的长孙无忌,持刀的罗士信,提矛的史万宝和握棍的刘德威……这样看来,李世民几乎带了他天策府一大半的高手来截杀他们两人了。 徐子陵淡淡地看了一眼憋足了劲想要收回武器的尉迟敬德,目光犀利如刀,随即扫向李世民,沉声问道:“敢问世民兄,助王世充对付寇仲的除了杨虚彦之外尚有何人?” 郑国公府外,阳光明媚。 然而寇仲方才走至正门口,却凭空觉得背后发冷。 王世充的长子王玄应仿佛恰好要出门的样子,他十分友善地对寇仲招呼道:“原来是寇军师回来了,快进来吧,淑妮表妹刚刚还在念叨你呢。” 寇仲稍稍眯了眯眼,忽然觉得这国公府的大门,就像是恶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正静静地等待着他这块美味的小点心自己走进去…… 深吸了一口气,寇仲以内劲将声音远远地传扬开去,说:“国公大人若还念及我为你浴血拼杀的情分,便请出来一见!”他这样一吼,几乎让小半座城的人都听见了他的话。 王玄应稍感愕然,随即脸色一变,退后几步,被府中亲兵护住,他们几乎各个手按兵器,目露防备。王玄应讪笑道:“寇军师这是做什么,如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慢慢谈嘛。” 对方明显已露出杀机,寇仲也本就打算把事情闹大,当即长笑道:“原来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王公真教我寇仲心寒!” 王玄应等人不待他把话说完,就露出了狐狸尾巴,纷纷亮出兵器。 寇仲再度长笑一声,冲天而起,国公府内立时飞出几大高手,纷纷腾身追赶。无数箭手从附近建筑物的瓦顶现身,一时间杀气弥漫,喊声震天。 岂知寇仲升高不到两丈之际,竟凌空换气,改直上为斜掠,实在大大出人意表,追兵之中没人有他凌空换气的本领,全追过了头,升上两丈外的上空,反令伏在瓦面的数百箭手投鼠忌器,不敢放箭。 寇仲尚未踏足实地,就已拔出了井中月——几十名如狼似虎的国公府近卫兵由四方杀至,眼看要成混战之局。寇仲心知若再给这些近卫兵缠上一阵子,他将会陷入大军重围之内,那样的话就算是大宗师也难逃战死的厄运。 片刻间寇仲就想要从密道脱身,但他随即就想到了徐子陵和跋锋寒,如果他们两拨人都走密道,无论谁前谁后都很要命,尤其是在追兵们就跟在身后的情况下……寇仲猛一咬牙,便决定要硬闯城门! 将井中月舞得密不透风,寇仲此时已被杀机填满胸膺,但神智却无比清醒,他现在必须不让敌人缠住他、包围他,而是带着敌人大兜圈子,方能避免被乱箭穿身的下场。 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寇仲忽然很庆幸刚刚已送走了他的心上人,如果宋师道也和他一起被成百上千的人追杀,寇仲自问很难再像现在这般冷静。 国公府周围已是血流遍地、残肢无数。 一片狼藉的小酒馆内,李世民负手而立,微笑道:“一段时日不见,子陵的气色真是越发好了。其实我并不想为难子陵,只要你能在此小留一个时辰,我李世民保证让你安然无损地离开。” 徐子陵冷冷笑道:“秦王当我是三岁小儿?若非你向王世充保证能把我给收拾干净,王世充又岂敢贸然对付寇仲,他不怕以后睡难安寝吗?” 王世充惯爱任人唯亲、且小肚鸡肠,所以他招揽到的高手并不多,若无李世民携天策府诸将相助,决不至于这么快就对他们动手。况且天下谁人不知寇仲和徐子陵是生死兄弟,若干掉其中一个而放跑了另一个,不遭到永无止境的刺杀报复才怪。 李世民摇头笑道:“我李世民又岂会为王世充所左右?子陵还有这位跋兄,我是真心想同你们结交……” 徐子陵打断他那“真诚”的招揽,追问道:“除了杨虚彦,究竟还有谁?” 单是一个杨虚彦已不能稳稳拿下寇仲了,以李世民的狠绝,难道还会留有后患么?徐子陵真的很担心寇仲,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寇仲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 李世民目露伤感,叹道:“除了虚彦兄外,尚有小弟的二叔,子陵该知寇兄再无生还的机会。不如就此收手,我可安排让你领回寇兄的遗体。”李世民的二叔就是李阀第一高手李神通。 徐子陵蓦地一跺脚,尉迟敬德就吐血倒飞而出——原来徐子陵刚刚之所以要说那么多废话,就是要暗将他那性烈如火的长生诀真气灌满尉迟敬德的鞭子,再于一瞬之间去掉对方的一大战力! 跋锋寒已于同一时刻拔剑朝李世民杀去,他们两人与天策府诸将混战一团,李世民转身掉头便走,黯然说道:“彼此无缘,只好得罪了。” 他的这句话登时点燃了双方积聚至极限的怒火和战意。 寇仲此时已浑身浴血地杀至距离国公府最近的洛阳城门处,这里果然已经埋伏了数以千百计的弓箭手,他长啸一声,腾身斜起,像一支箭矢般朝城墙投射过去。真正的箭矢追在他的身后,“嗤嗤”作响。寇仲真气换转,改斜上为斜下,数十枝劲箭从头顶上掠过,他顺势一摆身躯,如游鱼般滑上墙壁,一路左摆右摆、挥刀护身,终于“滑”上城墙垛口,翻身跃入。 一支长矛倏忽刺来,寇仲看也不看,左足撑地,身躯疾旋,井中月快逾闪电般劈出,格开那长矛并顺势劈向敌人——然定睛一看,寇仲就认出对方乃是王世充手下的一名偏将,他们曾几度愉快交谈及并肩作战。 此时对方满脸无奈,抽矛疾退,寇仲终于还是斜开了刀锋,饶了那人一命,转而劈向另一来敌,他只觉得心中闷闷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矛兵们蜂拥而来,墙上乱成一团。寇仲暴喝一声:“挡我者死!”井中月洒出大片刀光,连杀十数人,而这一刀正是寇仲刚刚才领悟到的群杀狠招。 在拼命的情况下,寇仲已将他的天赋、才智和悟性发挥到了极致——他跃上另一边垛口,就要飞出城外:果不其然,就在此刻,两股气势浑凝、强猛无俦的锋锐之气分由两个方向袭来。 寇仲心中大骇,虽然他早就猜到王世充肯定准备好了夺他性命的高手,却没想到竟有两个之多!与此同时,尚有七枝钢矛从城墙上疾往他后背掷来。 用剑的男子毫无疑问就是杨虚彦,而另一人手持奇形兵器,武功绝差不了杨虚彦多少。 寇仲暗道玩完的时候,墙头守军掷来的七枝长矛已携风而至。灵光一闪间,寇仲大笑一声道:“刺客兄别来无恙!”他的身子在空中左右急晃几下,五支长矛分别与他贴身而过,但其中的两支竟给他夹在腋下——那猛烈的力道助寇仲斜飞避开两人的杀招,算是反救了他一命;随即寇仲以惊人的速度急堕入水,在护城河的河面上砸出了一朵巨大的水花:一旦入水,以长生诀真气的神奇,寇仲有信心躲过任何人的追拿。 杨虚彦和李神通最终都没能留下寇仲,身为北方高手,他们俩的水性实在不怎么好。至于王世充的手下们,更是基本无法给游鱼一般的寇仲造成威胁。 当护城河中浮起一大片死尸之后,寇仲借着渐暗天色的掩护,扒了某兵士的衣服,再戴上面具,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溜了。他一路疾奔到密道的出口,就看见徐子陵和跋锋寒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天策府诸将自然也留不下徐子陵和跋锋寒,反而被他们重伤了好几人,携手突出了重围。 应该说讲义气的好兄弟们都想到了一块去,徐子陵和跋锋寒也没有走密道,而是变装改容趁乱混出了城。此时见到寇仲,两人都大松口气,更兼笑容满面。 寇仲步履不稳地走到徐子陵身边,一把搭住他的肩膀,扯下面具苦笑道:“王世充那天杀的老贼,竟联同李二那坏小子来对付我,害我差点就滚到地府去了,你们竟还笑得出来?” 徐子陵握住寇仲的手,同源的真气汩汩地输送过去,悠然笑道:“因为我对你有信心啊仲少爷,况且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迟早会让王世充和李世民为你赔命的……哈,说不定还轮不到我,某人的太子妃若出了事,他不发狂才怪,对吧?” 第61章 少帅 太子妃什么的,要不要这么光明正大啊……迎着跋锋寒促狭的笑容,寇仲脸上一热,忙反击道:“呿,你们两个人因为私会而逃过一场截杀,就足够没义气的了,现在还来挤兑浴血奋战的我,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跋锋寒摇头说道:“仲少这可冤枉我们了,李世民的天策府七大高手给我和子陵打残了四五个,虽然比不上你横扫数百人的功绩,却也不差了。” 他们三人在旷野上勾肩搭背地走着,徐子陵也笑叹道:“再没有比我更讲义气的人了,仲少啊,其实我一早就想逍遥江湖了,要不是为了你……” “不是吧陵少你是说真的?哦!我知道哩,你要和老跋去逍遥江湖,是嫌我碍事了对不对?”寇仲马上就被引开了注意力,激动地追问道。 跋锋寒哼了一声,扯起嘴角说:“我和子陵是知己好友,仲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荤素不忌?哈,那天我只不过是同你家的那位多说了几句话而已,你的表情就像是要吃了我一样!” “我可不敢吃了你,还是留给陵少吃吧,嘿!” “好了好了,越说越过火。说正事,我们帮仲少你一起抢到地盘稳定下来之后,也就到了我们分别的时候了……” “陵少!”寇仲几乎跳了起来,说:“你同老跋真的变成‘我们’了,就打算抛弃我这个从小到大的好兄弟?!” “你还好意思说,之前你和宋二哥嫌弃过我多少次?!”徐子陵哼笑了一声,随即轻叹道:“好兄弟也会有各自的人生,你爱玩争霸,我呢就想游历江湖……总之就算相隔万里,我们也仍是好兄弟嘛。” “哎,我说不过你,想做什么都随你喜欢了……”寇仲眼睛一转,又说:“不过老跋要抢走我的好兄弟,难道不该送我些聘礼?!” “若非看在你身上有伤,我的斩玄剑绝不会容情!”跋锋寒的脸僵硬了。 “斩你个头哩,你们两个人欺负我孤家寡人……” 徐子陵忍无可忍了,“宋二哥给仲少你的聘礼我连半个铜子都没看到,你还好意思向我伸手?!” “哈!也就是说陵少爷你承认老跋确实要给聘礼咯?” “……” “嗷!救命啊!有一对狗男男要杀我灭口哩……”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一边笑闹一边赶路,怀着愉悦的心情到达了彭城——不过这里的情形倒是让他们快活不起来了。 想当初,寇仲和徐子陵第一次见到跋锋寒的时候,就是在彭城,石青璇的箫会上。然而如今这座繁华重镇处处萧索,还是个完全不设防的城市,不但于城门上没有任何势力的旗帜,连守门的卫兵都不见半个:彭城并非是籍籍无名的小城镇,反倒是扼据通济渠的战略要地,因此这种情况绝不寻常。 他们三人都是以原貌入城,因此不多时就被彭梁会的人给请去议事了,互相试探了一番之后,他们终于从彭梁会会众的口中得知了彭城附近的情况。 原来这彭城已数度易手,最后一任主人乃是徐圆朗——这人也是个在乱世里搅混水的小军阀,他曾经在李密声势最盛的时候向瓦岗寨俯首称臣了,所以才能安稳地守着大半个山东,日子过得也算逍遥。只是好景不常,李密先后被寇仲和李世民打败并招降,徐圆朗的靠山自然也就没了。 称雄河北、国号为“夏”的窦建德一见李密垮了台,立即就挥军渡河,攻打徐圆朗的中心根据地任城,是以徐圆朗只能仓促抽调了彭城和梁郡的军队前往支援,致使两城防守薄弱,最后连仅剩的数百个守军都溜回家里种地去了,所以彭城和梁郡就这样变成了无主的城市。 这样的一块大肥肉,怎么可能没人看上呢?一队以窟哥为首领的契丹强盗及一直郁郁不得志、以图东山再起的宇文化及都看上了彭梁,纷纷厉兵秣马…… 契丹强盗杀人掳财几乎是不眨眼的,宇文化及也风评极差,彭城和梁郡的百姓们当然不愿意他们的家乡落到这些人手里了,有些人拖儿带女地逃往乡下,还有些人便将希望寄托于彭梁会,希望能驱逐外虏、保住家园。 至于彭梁会,由名字就可看出,这是个以彭城和梁郡为帮派驻地的江湖帮会,与扬州的竹花帮同属于“八帮十会”之一。说来当初寇仲和徐子陵在离开飞马牧场后的那段“菜鸟闯江湖”的岁月里,还和这彭梁会的二当家任媚媚有过一面之缘呢…… 当然,那也算不上什么好缘分,其实是任媚媚所练的武功会得益于采补之术,所以当初她一眼就看中了双龙这对俊俏的童男,若非双龙足够机灵,还真是险些就被这“采草高手”给夺去了贞操呢。 那些窘迫的往事虽然不堪再提,但却并不会妨碍寇仲与彭梁会的合作——事实上如今彭梁会的情况和当初的竹花帮极其相似,彭梁会的帮主也不在了,任媚媚一介女流,虽然是二当家,但名望不够,实在很难支撑起这样大的帮会;再加上彭城和梁郡的战局混乱,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彭梁会中的很多弟子都是当地人,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家人陷于战火之中呢?他们有心要保住彭城和梁郡、使之不受战乱之祸,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他们亟需一个了得的领头人,而寇仲这么个绝佳的人选就从天而降了! 有了击败李密的战功保底,彭梁会诸人都对寇仲抱有极大希望,他们全都表态愿意接受寇仲的领导,只要他能带领他们打败窟哥和宇文化及,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这彭城和梁郡的军民们自然也会以寇仲马首是瞻。 寇仲当仁不让地接下了这个担子,别看他在熟识的人面前常常吊儿郎当的,他一旦认真起来,就变成极富有个人魅力及能力的统领了——他先是带着徐子陵和跋锋寒直接杀到契丹强盗的老巢,凭着强横的武力直接斩了窟哥,确立了他在彭梁会众人心中不可动摇的崇拜地位;而后又暗中联络窦建德,表示愿意“帮忙”抄掉徐圆朗的退路,更将野心勃勃的宇文化及“顺便”解决掉——窦建德身为一方大豪,怎可能不明白“远交近攻”的道理,更何况如今寇仲的兵力少、威胁不大,窦建德当然愿意暂时与之合作了。 于是在窦建德从粮草到兵器的“友好”支援下,寇仲匆匆武装了当地民兵和江湖儿女,就开始了以战养兵的征战历程:至于宇文化及?踏脚石嘛! 一系列的行动足以证明寇仲智勇双全,终令他彻底收服了彭梁会众人,更成为彭城和梁郡人心目中的救世英雄。 这还不止,随着寇仲几战告捷,将宇文化及打得如落花流水一般,彭城和梁郡的附近城池也纷纷向他投诚,那些原本都是徐圆朗的地盘,但是对于给窦建德压着打的徐圆朗来说,他除了咽下这口苦水,还能怎样呢? 而寇仲这个横空出世的一方霸主,更是得到了许多人才的慕名投奔,譬如瓦岗翟让的旧部屠叔方、宣永等人,他们带了不少旧瓦岗的中层将领前来,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不过他们也是有要求的:以他们为寇仲效忠来换取寇仲于有生之年保住翟让的唯一后人、他的女儿翟娇的性命,让她能在这乱世之中平静幸福地生活下去。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寇仲,这实在是颇为顺理成章:李阀牵扯到翟让之死还招降了李密,王世充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一个,杜伏威是凶名赫赫的黑道魁首,窦建德的地盘偏北、宋阀又远在南方,都可能造成翟娇大小姐的水土不服……总而言之,寇仲名声好、讲义气,加之亟需人才,双方可谓一拍即合。 对于这些有义气的好汉子们的请求,寇仲当然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其实这也是个彼此交付信任的表现:翟娇的安危也可反过来作为寇仲御下的手段之一了,真是皆大欢喜。 “啧啧,一个任媚媚你都玩不转,再加一个翟娇……”徐子陵攀住寇仲的肩膀,暧昧笑道:“要不要我陪你到别院里拜访一下翟大小姐,说不定是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呢?” “就数你思想最龌龊,”寇仲挥开徐子陵的手,继续趴在满桌的公文上奋斗不休,严肃认真、极具首领风范地说:“任媚媚现在是我的得力下属,翟娇我连见都没见过,只是负责保她平安而已,根本就什么都没有,陵少你如果太闲的话就去找老跋哈,别来烦我。” “我要走了,”徐子陵忽然严肃了起来,正色道:“你现在大业初成,接下来只要稳步扩张,以你的实力也不会有太大危险了,我和老跋打算明天就走。” 寇仲愕然抬头,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把满心的挽留吞回了肚子里,苦笑道:“我早就做好准备了,唉,放心吧,现在我是几万人的老大了,怎可能照顾不好自己呢?反倒是你们,江湖上藏龙卧虎、高手太多,要小心阴沟里翻船……还有,记得常回来看我。”他微微撇开脸,不让徐子陵看尽他满脸的不舍。 “那当然了,”徐子陵轻笑道:“等到了仲少爷你要做皇后的那一天,我肯定会回来给你送嫁的。” “送你娘的!”寇仲扔了一本公文砸向徐子陵,顿时哭笑不得。 “我的娘不也是你的娘……”徐子陵抱头躲开,怪笑道:“噢不!现在你和宋二哥才是同一个娘了,我可不敢高攀,哈哈!” 两人又像从前一般追逐打闹了起来,徐子陵火上浇油道:“我还打算先去一趟竟陵,前段时间宋二哥在竟陵击退了杜伏威,名头也响亮得很……不过如果我告诉他关于你和任媚媚翟娇她们的风流韵事,看他不率军绕路过来急袭彭城才怪,嘿,后宅起火、太子妃偷人咯!” “带着你的老跋给我滚出彭城,死陵少!” 在玩笑中送走了一辈子的好兄弟,寇仲觉得他似乎也没那么惆怅了。 随后又想了想,寇仲立时召唤小黑,写了封信让它带走:在徐子陵打小报告之前,他当然应该先把烂桃花的事情解释清楚啊……还有,竟陵什么的、飞马牧场什么的,二哥似乎也该给他解释一下商秀珣的事吧?! 是日,寇仲和他手下的重要将领们在彭城举行了新势力的第一个重要会议。 “寇爷如今声势正盛,何不也称帝定下国号,也好名正言顺地开疆扩土呢?”任媚媚的一双美眸含情脉脉地看着寇仲,连眨也不眨一下。 寇仲早就习惯了任媚媚的勾引,事实上任媚媚身具媚功,对谁都差不多,但她也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绝不会踩寇仲的底线,所以他也就由她去了,从容笑道:“任大姐的话当然有道理,不过却该在我们进一步扩展势力后始可实行。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趁徐圆朗和窦建德在北方纠缠不休,李阀和王世充忙于接收李密地盘之际,彻底打垮宇文化及,吞并附近的无主之地以及小势力,再向徐圆朗多揩些油水,好巩固和扩张我们的领土及势力。” 主管政务、协助军略的宣永沉吟道:“寇爷说的很是,眼前我们有三件要事必须同时进行,首先就是巩固城池,确立根基;其次是以梁都彭城两地为中心,把周围数百里的十多座城镇和以百计的村落,全部纳入我们所管辖的版图之内;到最后才是向周边用兵,可当先选取东海、钟离为用兵目标,拟定进取策略。” 彭梁会的智囊洛其飞接道:“东海和钟离均是有高度战略性的大城。前者可令我们得到通往大海之路,更可与沿岸城市交易;后者依傍淮水,提供往西南经略的立足点,在重要性上各有千秋。但以目下的形势来说,宜先取东海,打通海路,使敌人无法断我根基。”说着他顿了顿,续道:“但我却支持任大姐请寇爷称帝的提议,附近十多座城池,大部份均为地方势力所把持,他们之所以不肯投附徐圆朗,皆因认为他难成大器。但若以寇爷的威望,只要振臂一呼,他们必会望风而从,所以希望寇爷能对此议重作考虑。” 瓦岗诸将均附和此议,并以当年翟让瓦岗聚义作例子来说明称王称帝的重要性,尤其是现今,自宋缺称帝之后,李渊、窦建德甚至是王世充都先后称帝,分别为越王、唐王、夏王和郑王——他们虽是称帝了,但在任一方一统天下之前,天下人还是习惯于以“王”呼之,以类于诸侯争霸。 是以寇仲既有心要分一杯羹,却没个响亮的称呼,从气势上就低人一等了。 寇仲其实心中早有定计,之所以一开始不应,无非是些迂回的权谋之道罢了,此时众人相请,他便顺势笑道:“我有个折衷之法,何如不称王而称帅,那样既定了名份,又可于这人人称王的时势中予人崭新的印象,不致那么容易与各方势力弄成针锋相对、势不两立的样子,办起事来更灵活百倍。” 众人纷纷称善,有人提议道:“不如就叫龙头大帅,这名字够威风!” 寇仲失笑道:“这名字太霸道了点儿,像是乌贼头子,还是称作少帅吧,我们的军队就是少帅军,听起来也蛮亲切。” 众人同声赞好。寇仲又道:“宣总管刚才提议的三件当务之急,都很有见地。巩城固地,就由任大姐负责吧,在彭梁一带,谁人不识彭梁会美艳的二当家呢?” 虽然定下了名分,但寇仲也不想太过高高在上,便故意调戏一句,引得众人起哄大笑,任媚媚也乐意配合,便横他一眼,媚眼生波道:“仍是那么油嘴滑舌。” 寇仲笑道:“我这种人是不会变的,权力名位对我来说只是镜水花月,过眼云烟。在这争霸天下的斗争中,能令我关心的只是平民百姓能有太平安乐的日子,和斗争本身的艰苦过程,否则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有什么意思。” 众人均听得肃然起敬,少帅军即日开拔直取东海,而少帅的名号也很快就传到了各方势力的案头。 宋师道才刚刚收到寇仲关于烂桃花的解释以及对他的反问,就马上又接到了寇仲成立少帅军的消息,实在有些忍俊不禁,便提笔道:但请少帅放心,为夫绝对守身如玉。 捏着这纸条反复看了好几遍,宋师道敢肯定寇仲收到此信后绝对会炸毛生气,暗笑了一番后,他又十分贴心地补了一个落款“少帅夫人”,以略略削减“为夫”这个称呼所带来的风暴。 商秀珣来找宋师道的时候,他刚刚放飞了小黑,面上笑容真诚万分,直教这美人场主看呆了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略有些羞窘地说:“太子殿下何不在牧场多住一日?蜀道崎岖,贪黑赶路只怕欠妥。” 宋师道微微笑道:“多谢场主挂怀,飞马牧场已转危为安,师道也就放心了。我与长姐久未相见,甚是想念,早半天上路也可全此心意。” 既然对方已打定了主意,商秀珣也不再挽留,当下十分利落地送了这支越军精锐离开牧场,浩浩荡荡地开往蜀道。 说实在的,商秀珣本来就对宋师道印象很好,这一次对方又在飞马牧场最为危急的关头亲自率军相助,她的芳心自然不可能毫无触动……但商秀珣终究还是把飞马牧场的基业放在第一位,而且聪明如她自然看出宋师道对她无意,所以他们还是保持朋友和合作者的的关系为妙。 至于宋师道,他在与寇仲分别的这几个月里,故意拖延、就是不回去面见宋缺——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那光明正大“携皇后亲征”的老爹现在有多得意了,才不要上赶着去给对方奚落呢:那种苦逼的事,有鲁妙子一个人承受就够了,宋师道自认非常厚道,所以他特地赶来飞马牧场相助抗敌,以“答谢”鲁妙子的“劳苦功高”。 更重要的是,宋师道接到宋智的消息,独尊堡解晖在收到一封不知内容的信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他对待宋智等宋阀军将的态度更是越发冷淡……唉,他们让解晖多活了这么长时间,真的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自作孽,不可活啊——宋师道策马行于中军,暗自冷笑:梵清惠的信根本就是解晖的催命符! 再者说来,等他解决了解晖之后,也好反过来再挤兑他那得瑟的老爹不是? 第62章 明杀 蜀道虽然崎岖,但仍崎岖不过人心。 宋师道在入川峡口见到了怒意难掩的宋智,并得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独尊堡以无处屯兵为由拒绝宋师道带领数千人马进入成都,“请”他卸兵于峡口再独身入川。 “师道啊,都是智叔的错,我棋差一招,终于同解晖闹得极不愉快,就差当面翻脸了。”宋智微微苦笑道:“早知如此,当初真该听你的话……” 宋师道拍了拍宋智的背,安抚笑道:“智叔且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与我听,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宋智冷哼了一声,说:“解晖这老家伙,好歹也是一方豪强,想不到他竟真像你说的那样拎不清!”他喘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了怒意,这才解释道:“之前他对我们宋阀的态度骤变,我清楚那是因为梵清惠的书信……哼,所以我就请大哥也写了一封信过来,并邀请了解晖与羌族的‘猴王’奉振、瑶族的‘美姬’丝娜、苗族的‘鹰王’角罗风和彝族的‘狼王’川牟寻在成都集会,让他们亲阅阀主的手书,表明我宋阀于争霸一事上的无二态度,而他们身为川蜀最富权势的五人,在那种情况下怎可能不表态呢?” 宋师道笑叹道:“按常理来说,智叔的决策有理有据,并无大错,我明白你是想借阿爹以及四族的压力逼迫解晖表态。然而解晖对梵清惠的感情根本就无法用常理来推断,所以……只怕是适得其反罢?” “还是师道你看得最清楚,唉!”宋智苦笑道:“我觉得那简直就是被四族人看了汉人的笑话,当日那四族族长都毫不迟疑地立誓以阀主马首是瞻,唯独我汉人在川蜀的最大势力代表一声不吭!解晖那个忘恩负义之辈,当初要不是大哥鼎力支持,他一个无根无基的汉人怎可能建起独尊堡、一跃成为汉人在川的领袖?总算他也知道要留点脸面,并没有当众拒绝,让我好歹也将一头雾水的四族族长给送走了……” “智叔稍安勿躁,既然没有和他当众撕破脸,也就是说,现在除了解晖和我们、以及慈航静斋以外,并没旁人知道解晖有背弃宋阀之心了?”宋师道缓缓笑道:“这样就足够好了,世人都知道解晖是我们的亲家,他有什么理由不支持我们,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害他呢?只要解晖一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宋智皱眉道:“但是解晖真的不好杀啊,我不是没尝试过,但终归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我又怕一次杀他不成反倒引起了他的警惕和敌意,所以才一直没出手。”他顿了顿,续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我们宋阀向来控制着入川的盐货,如果解晖再执迷不悟的话,我就……” “哎,智叔你真的想岔了,”宋师道微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说:“因为你总把解晖当成一个与我们从朋友变为敌对的地方势力,所以脑海中的计策依旧是‘上兵伐谋’。但事实上,独尊堡并不是我们的敌人,它的下一任堡主会是我的姐夫;川蜀的各族百姓几乎都崇敬阿爹,更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敌人只有解晖一人而已,所以用江湖方式就足以解决问题了。杀他之后,再将罪名推给李阀,影子刺客杨虚彦的战绩也不差这一个了。” 哼,杨虚彦两次都差点要了寇仲的命,还刺伤了宋鲁、把宋玉致吓了个够呛,宋师道当然是要和他慢慢清算旧账的。 宋智豁然开朗,当下向他的好侄儿问计,两人商议妥当后,宋师道便只带了几个武功平平的亲兵,就悠悠然地入川“探亲”去了。 宋师道在成都住了月余时间,一开始解晖对他的态度极其冷淡,但宋师道做足了晚辈的恭敬姿态,毫无逾越,且只字不提军政大事——仿佛他真的只是来探望长姐及外甥的,解晖对他的防备自然也就慢慢降低了。 毕竟宋师道也是解晖儿媳妇的弟弟,还是天刀宋缺的独子,越国的太子爷,即使解晖的心已被梵清惠拉走,他也是绝对不敢动宋师道的,只能采取无视的态度,但宋师道显然并不介意。 在这段时间里,宋师道先是和宋玉华好好地叙了叙旧,然后在两岁多的活泼外甥面前扮演了一个十佳好舅舅,除此之外,他还和姐夫解文龙“臭味相投”,在成都附近玩了个遍,吃喝嫖赌不亦乐乎……咳,当然没有嫖了,解文龙还是很怕老婆的,如果他敢拉小舅子一起去逛青楼,那他可真是不想混了。 就这样,解文龙被他那投其所好、“善解人意”的小舅子给灌了不少迷魂汤,就连精气神都大不一样了,看得解晖还挺欣慰。 要说这解文龙吧,有时候也自觉挺憋屈的,他的老爹看不上他文不成武不就的,老娘又只知道一味疼他,媳妇虽然好、却也管他管得严……宋师道当然知道该怎么让这样的“纨绔二代”推心置腹了,在做了一段时间的“知心弟弟”之后,宋师道就连解文龙小时候被他老爹揍过几次都给摸清楚了,他们哥俩的关系直接日进千里了。 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一天,宋师道终于要告辞离开了。 解晖虽然已和宋阀离心,但在儿子的劝说下,他还是和儿子儿媳一起将宋师道送到了峡口与宋智会合,也算是圆满终结了越国太子爷这次的“探亲之行”。 由于回程的心情颇为轻松,解晖在儿子儿媳的鼓动下便决定和他们一起爬山踏青之后再回独尊堡——这片山林他们已来过很多次,这几乎就是独尊堡的解家人打猎散心的后花园了。按照老规矩,独尊堡的护卫们只要守着山林的几个出入口就可以了,解晖、解文龙和宋玉华三个人一身轻松地进了山。 三人都有内力在身,不一会儿就爬到了半山,这里林木茂密,溪水淙淙,直教人倍感心情舒爽。 然而解晖却是敏锐地发现儿子的神情略带了些局促,他一想就明,便笑着让他们小俩口自行游逛去了,年轻夫妻嘛,总跟着他这老头子也没意思。 殊不知就在此时,几骑飞快地奔至此山脚下,领头的正是宋师道。 护卫们当然认识这位刚刚才被他们家堡主送走的贵客了,宋师道温和而略带了些歉意地说道:“我忽而想起还有些重要的事情忘记告知解叔了,我自己去找解叔和姐夫就好,不必麻烦各位了。” 又是“解叔”又是“姐夫”的,宋师道的一番话说得亲近无比——自家人嘛,护卫们当然毫不犹豫,立时就放宋师道和他的几个亲随入了山,看着绝尘而上的几人,护卫们都不由得感慨这位宋阀的太子爷真是好脾气。 然而护卫们怎会想到,当解晖面对着宋师道几人之时,他的脸都气绿了——别说一无所知的护卫们了,就算是心中有鬼的解晖,也是任他想破头都想不到宋师道竟敢这样做! 这位越国的太子爷光明正大地骑马追上解晖,二话不说就吩咐众人动起了手:他身边的这四个“亲随”都是宋阀的高手,一人是宗师,其他三人乃是三兄弟,虽然都只是一流高手,却懂得一种三人合击的阵法,对付普通宗师不成问题;再加上宋师道亲自压阵,解晖的性命他们是拿定了! 解晖号称“武林判官”,年轻时也曾和宋缺齐名,虽然那是世人高估了他、低估了宋缺,但解晖的武功也绝不简单:只见他的成名兵器判官笔连连点出、左封右挡,将围绕着他的三兄弟的攻势一一化解,又以左掌对付来袭的宗师,以一对四,竟丝毫不落下风。 然而当宋师道拔刀出鞘的时候,解晖就完全绝望了,因为他已明白到宋师道的武功根本就不输于他,另外四个人只是凑个数、以防万一而已! 更重要的是,此时解晖的心绪已乱成一团、战意全消,只因为宋师道“很好心”地劝告他说:“若解叔你大吼大叫,将姐夫引来的话,可怜我那外甥小小年纪就要扛起独尊堡的偌大家业了,真教人于心何忍……” 解晖满肚子都是苦水,宋师道显然是早就和宋玉华说好,让她不着痕迹地鼓动他们入山,又及时引开解文龙了……由于今日他们才刚刚送走宋师道,心情轻松又毫无防备,入山时也没有让护卫跟随,才会给予对方这样一个刺杀良机! 刺杀计划早已定好,江湖方式嘛,就是这么直接——等解晖死了以后,宋师道只要连同宋玉华一起做出“刺客刚走、救之不及”的悲痛表情,厚葬解晖、扶解文龙上位,独尊堡就完全成为宋阀的囊中物了:至于宋师道为什么会折返回来,那正是因为他收到有人要刺杀解晖的消息,所以才特地急赶回来告知的啊……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唉,可惜。 就算有人怀疑又能怎样呢?宋阀占尽优势,根本无须惧怕任何质疑。再说了,就凭解晖的那个草包儿子解文龙,不给宋氏姐弟哄得团团转才怪了,也别指望他能查知他爹的死因再报仇什么的了。 解晖身中数刀后,干脆就放弃了抵抗,仰天苦笑道:“只要你放过我的儿孙,我这条老命就任你取罢。” “是解叔你先对不起宋阀的,我们并非没给过你机会,”宋师道淡淡笑道:“你放心,我并不像你一样冷血,为了某个女人的一封信几句话,就赌上偌大家业,丝毫不顾亲缘血脉!”话毕,他让用剑的下属利落动手,给了解晖一个痛快。 一切收拾妥当,宋师道正准备带上解晖的尸体去与宋玉华会和、然后“悲痛”出山,蓦地却有一声大喝由远及近传来—— “好孽畜,阴险至此,受死!” 宋师道目光一凝,死死盯着那飞身射来、一袭素衣的女人,乍然拔刀、狠辣的刀气旋起迎上——“梵清惠?该死的是你!” 刀剑相交,两人都是杀气腾腾,满心敌意。 梵清惠直到这时才完全确定:就是这个混小子在搞破坏——他先是破坏了师妃暄在洛阳的代天择主,现在又杀了解晖,令慈航静斋再难以动摇整个川蜀归附宋阀的大势……梵清惠几乎快给他气炸了,宋缺生的好儿子,真是该死!多年的修身养性都被她抛诸脑后,现在梵清惠一心只想要宋师道的命! 宋师道又何尝不恨梵清惠?他从小到大都笼罩在这个女人的阴影下,时刻都要担心被这女人夺走了他的胜利果实:解晖也好、宋缺也罢,梵清惠只需要说几句话就能轻松解决,而他宋师道却是辛苦谋划了这么多年,心里怎能平衡?! 不过现在,梵清惠已经是迟了:一步迟,则步步受制;解晖已死,宋缺也已称帝立后、彻底放下了她,这一局还是宋师道赢了……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由得溢出一丝冷笑:老尼姑自己送上门来,难道是嫌命太长? 然而下一刻,宋师道心中一寒,立时抽身疾往山下奔去:因为不止是梵清惠,师妃暄也来了! 对付一个尼姑还有戏,但若想同时对付两个尼姑,那绝对是自寻死路——宋师道已无心去深究她们师徒俩怎么会这么“恰好”地一起来到了这里,此时他带来杀解晖的高手们已给师妃暄于倏忽之间就杀了两个,若他再不抓紧时间逃走,宋师道不给愤怒的尼姑们剁了才奇怪呢。 梵清惠紧紧追着宋师道,一边出招一边喝道:“妃暄快来,先杀此子再管其他!” 宋师道自从以和氏璧改筋换脉之后,既以了空那样的高手为磨刀石,又与寇仲互补双修,武学修为急速增进,梵清惠在短时间内绝对拿不下他,至于长时间的拼斗,高手的胜负分于毫厘间,本就说不准结果:然而此时宋师道一心下山,梵清惠若不能完成山道截杀,就基本算是错失了这次难得的机会了。 师妃暄当然明白此中道理,宋师道杀了解晖,肯定要嫁祸李阀,此计甚毒。但如果她们能反杀他于当场,令宋阀失去了唯一的少主,必能挑拨宋阀与川蜀势力的关系,彻底扭转整个不利形势……毕竟慈航静斋至今为止的种种失利,都来源于宋师道一人! 师妃暄飞身而起,就要去相助其师,以她二人之力,莫说宋师道了,就算是他爹宋缺,只怕也别想跑出这座山! 不过,仅剩的那两个宋阀高手又岂能任由师妃暄去害他们的少主呢?他们双双杀红了眼,以豁出性命为代价,延缓了师妃暄的行动,终于给宋师道争取到了最为宝贵的逃生时机—— 剑光如虹,疾刺而来,这种寒毛倒竖、生死立判于顷刻之间的危机已激发出了宋师道所有的潜力,他于半空中扭转身体以刀脊迎向梵清惠的剑尖,虽给这尖锐的剑气刺得手臂剧痛,但却也借此一刺之力再度弹身,继续往山下疾飞而去。 然而师妃暄已解决了其他帮手,风一般地赶了上来! 两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两把无情冰冷的利剑,天下间有几人能逃过慈航静斋两大高手的联袂追杀? 山脚已近在眼前,而强敌也同样近在眼前,两把剑一左一右地封了上来,宋师道脑中一片空明,他明白此时若再不出奇招,就绝难逃脱被双剑绞杀的结局:所以宋师道猛地回身,掷刀出手迎向师妃暄的色空剑略作阻挡,而后毫不犹豫地以身体扑向梵清惠的剑,在被对方的宝剑穿过腹部的同时,将体内的长生诀真气全数爆发、猛地灌入剑身,又在梵清惠如遭雷击地松手弃剑之时,抖出袖中的链刃断后,借剑身入体之力落至山下…… 便在此时,一声清亮的呵斥声直教宋师道如闻仙乐——“放箭!给我全力绞杀那两个刺客!” 独尊堡的强弩护卫们已聚集在了一起,弩箭“嗖嗖”飞出,方才下命令的正是独尊堡的少夫人宋玉华,宋师道直接落在了护卫丛中,面对焦虑万分的姐姐和目瞪口呆的姐夫,宋师道虚弱苦笑道:“解叔已被那两人所杀,我也……”话未说完,他就头一歪昏了过去。 第63章 重创 如今仅有独尊堡的百余个护卫在此,这显然不能让梵清惠和师妃暄的杀意有所收敛。想那宋氏姐弟俩已明摆着要把解晖之死栽赃到她们的头上了,为今之计只有将他们全部杀掉,只留下一个解文龙来做慈航静斋掌控巴蜀的傀儡,才能圆满解决此事…… 梵清惠虽失了佩剑,但杀人于她而言依旧是易如反掌;她和师妃暄的绝美身姿仿若天仙下凡,但她们杀人时那平静无波的表情却是令人心下发寒……就仿佛所有挡在她们面前的人,都是阻挡天下人追求幸福生活的罪人一般,杀之毫不手软。 宋玉华虽已及时放出了求援信号,但是眼看着如砍瓜切菜一般朝他们杀来的梵清惠和师妃暄,她只能紧紧地抱着重伤昏迷的弟弟,心里一阵绝望——她宋玉华死了不要紧,可她的弟弟若是出了事,于宋阀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转而看向被吓得面如土色、险些失禁的丈夫,宋玉华只能把涌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心里窝火至极:这个窝囊废!如果解文龙稍微懂一点儿手腕心计的话,说不定还可以用以死相逼的办法来保住她的弟弟,可是看他这副为保性命连老娘和老婆都可以出卖的怂样……早知如此,刚刚还不如把解文龙也干掉,那么梵清惠和师妃暄也许就会转而威逼她宋玉华了,不知道现在扑过去杀他的机会有多大? 宋玉华会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很正常,毕竟如果他们都死了,光解文龙一个人活下来,对她而言什么意义都没有,娘家损失惨重,就连她的儿子只怕也难逃陪葬的下场,那还不如牺牲掉一个废材丈夫来得划算呢。 就在宋玉华心念电转间、独尊堡的护卫们被杀了一大半的关口,一道人影飞射而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加入了战局,两三下的工夫就以衣袖将梵清惠和师妃暄扫退了几步,分开了交战的双方——只见此人身穿儒服、外披锦袍,身形高挺笔直、潇洒好看,两鬓带点花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虽然他年纪已不轻,却依旧是清俊过人。 宋玉华看见对方那颇有几分酷肖石青璇的脸相,顿时心头大震,而梵清惠已诧异非凡地喊出了口:“石之轩?!” 这人正是“邪王”石之轩,魔门上一代最顶尖的奇才:他综合了魔门六道中的花间派和补天阁的功法,加以佛学义理,创出名为“不死印法”的绝世神功,曾令白道四大圣僧的多次围攻无果而终……须知就连宁道奇也扛不住四大圣僧的围攻,石之轩的厉害由此可见一斑。 石之轩的目光凝注在满脸防备的梵清惠脸上,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他冷酷无情的眼神忽然生出变化,露出缅怀回忆的神情,语气出奇的平静,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连秀心的半筹都比不上,有什么资格取代她的位置……” 梵清惠顿时表情僵硬,宋玉华明知此时是他们姐弟的生死关头,却仍感十分畅快。 场中气氛一时凝滞,明明宋玉华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咙口了,表情却是万分淡然,她静静地看着石之轩的侧脸,待他一言而决今日之事:强者为尊的道理,谁人不懂呢? 却不料石之轩竟迎向宋玉华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淡笑着说:“我见过你,你是青璇少有的闺中密友。” 宋玉华顿时愕然,她根本没见过石之轩,可见他必然经常在暗中观察他的女儿石青璇,是以才有此言。 石之轩依旧笑着,一脸温柔地转向梵清惠和师妃暄,语气也同样温柔地说:“你们为什么还不走?我今天本不想杀人,不过要杀也可以……” 梵清惠虽然心中憋气,但她半句话也不敢多说,拉着师妃暄就匆匆走了:石之轩颠倒反复的性格她是最清楚的了,恰好碰上邪王不想杀人的日子更是比碰上天狗食日还难得,她们现在不走更待何时呢? “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帮你们?”石之轩扫过地上的可怖残肢和斑斑血迹,柔声说道:“因为你曾在青璇面前提过你们姐弟妹与宋缺的日常相处,勾起了她对我的孺慕之思,所以我就过来散散步了。” 宋玉华听得目瞪口呆,闺蜜之间随便说的几句话竟有这样大的功效?不不不,更重要的是,恶名满天下的邪王石之轩居然是个慈父! “唉,”石之轩转而看向身上还插着把剑的宋师道,语气中颇带了几分感慨地说:“宋缺倒是有个好儿子,只可惜……” 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宋玉华顿时面白如纸,宋师道的伤处正是丹田气海,她身为宋家女儿也是自幼练武的,如何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刚刚是生死关头也就罢了,可是现在…… “帮我问候宋缺,还有……鲁妙子,哈!”石之轩洒然一笑,背手而去,身形飘忽、如风似影,不可捉摸。 正如同这位邪王的心思,也从来没人能够猜透。 石之轩前脚刚走,独尊堡的大批护卫就匆匆赶来了,宋玉华暗松口气,只分出一小部分人手上山去安顿她公爹的遗体,便带着重伤的宋师道、瘫软的解文龙,和严阵以待的护卫们一起直奔峡口,与宋智及宋阀精兵们会合。 “智叔,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宋玉华的声音不由得带了几分颤抖,说不出是激愤、难过,还是心有余悸。 宋智自从为宋师道拔剑裹伤之后,就静静地坐在床边听宋玉华把她所经历过的一切细细道来,一言不发地盯着手里的那把剑,表情越发狰狞,看得宋玉华心惊胆跳的,她当然知道宋智有多疼她弟弟,生怕他一时想不开…… “只这一剑就废了师道这么多年的苦功,这个仇如果大哥敢不替他儿子报的话……”宋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看他的表情就全明白了,他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向宋玉华,说:“我要立刻护送师道回山城去,川蜀的军政事务我会留下几个人来帮你的。” 宋玉华正色说道:“智叔请放心,玉华绝对会守好川蜀,不教任何人趁乱作祟!” 宋智微微点了点头,又说:“还有,消息可以传出去了,杨虚彦逃过了这盆污水,但李阀照样洗不脱!”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复又狰狞了起来,续道:“慈航静斋为了支持李阀,在劝说解晖无果之下就痛下杀手;而师道本来是想去提醒解晖的,孰料晚了一步,反被梵清惠和师妃暄联手重伤……就这样传出去,传遍川蜀,传遍天下!” “玉华明白,”宋玉华冷笑道:“我和我的夫君、婆婆,以及独尊堡上下都可以作证,任她们舌灿莲花,此仇亦不共戴天。” 宋玉华带着几乎快被折腾掉半条命的解文龙风风火火地回独尊堡去了,宋智则是安排好军政首尾,便也匆匆忙忙地携大军离川了,等宋师道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马车里不知不觉地跑了老长一段回家的路了。 宋智见他的宝贝侄儿醒了,既是欣喜,又是伤怀,却俱不敢太过表露,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你昏了大半天,该是饿了吧。” 宋师道在答话之前、思绪仍算不上太清醒的时候,就下意识地一提气——丹田处传来的一阵刺痛马上就让他清明了起来:果然如此,这次他伤得……颇为棘手。 丹田气海是习武之人储藏真气的地方,同时也是运转真气所需要的“泵”。宋师道当时扑往梵清惠的剑尖之时故意选择了气海这个位置,虽然有为了保住性命、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在内,但他也确实是想借此机会印证长生诀“破而后立、生生不息”的道理。 梵清惠好歹也是修炼慈航剑典达到心有灵犀境界的宗师,比普通宗师的实力高出一大截,想要在一招之内震得她松手弃剑,除了以气海处的雄浑真气全数倒灌以外,宋师道还真是想不到其它更有效的方式了。 然而众所周知,丹田气海受创却是习武之人的大忌讳,足以让人数十年的苦功付诸东流,就算伤愈后重修内力,由于经脉运转熟练,一开始能比初学者快上一点,但遭到过破坏的“泵”肯定比不上全新的,基本上都会导致伤者习武根基大损,能修炼回原来的水平已是十分难得,还想更进一步则几乎没可能了。 所以宋智现在生怕刺激到宋师道,毕竟他这侄儿从小习武有多刻苦,他可是全部看在眼里的……此时宋智见宋师道刚刚醒来就皱了皱眉头,心知肚明之下,忙温声劝道:“你现在可不能运功,还是等伤愈之后再作打算吧。” 宋师道舒缓了表情,十分平静地微笑道:“我明白的,智叔,我们先吃东西吧。”他现在是真的很平静,不仅仅是因为他对长生诀很有信心,还因为他在被利剑刺破气海的生死关头感受到了一种玄之又玄、无法形容的“道”,虽然那种感觉是转瞬即逝,但此时回想起来,仍能让宋师道顿生豁然开朗之感——所以他非但不担心他自己未来的武道进展,反而对进阶大宗师信心倍增。 但是在宋智看来,他的宝贝侄儿这分明是在强颜欢笑嘛,他的心里既愤恨又难过,一边把宋师道照顾得妥妥当当,一边吩咐大军加急赶路,宋智已经忍不住想要当面向他大哥讨个说法的冲动了! 至于“无辜”的宋缺……悲喜两重天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变化了:自称帝以后,宋缺的生活可谓是春风得意,白天指挥大军把敌人打得哭爹喊娘,晚上就和他的皇后你侬我侬,虽然某个混小子不在他跟前“听训”,但能时常把“老混蛋”鲁妙子气成茄子脸,宋缺已经觉得很有成就感了。 当宋缺成功地拿下了巴陵郡,又安排好一应军政要务之后,就班师回朝了。虽然越国暂时定都于钦州,但他们当然还是习惯住在宋家山城,反正山城离钦州也不远,且更加安全舒适。 一行人开开心心地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庆祝一番呢,就被天上降下的一个大霹雳给砸懵了——宋智特别加急来信告知宋缺,他的儿子身受重伤、危在旦夕,他们叔侄俩正在回来的路上…… 宋夫人当时正在宋缺身边,马上就大受打击地昏了过去,宋缺赶忙请了大夫来会诊:居然是喜脉……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心情悲喜交加,状况鸡飞狗跳,宋缺险些就要老泪纵横、心力交瘁了,此间心情当真无可名状。 同样陷入悲喜两重天境况的还有远在彭城的寇仲,在这几个月里,少帅军所向披靡地夺下了东海、钟离等重镇,声势越发浩大,人才也与日倍增——寇仲本来正在烦恼着军费紧缺的问题,正打算把好兄弟们召唤回来,一起去把他期待已久的聘礼杨公宝库给挖出来呢,就被一个坏得要命的消息给弄得五内俱焚:宋师道出了事! 乍一得到这个消息,寇仲马上就坐不住了:要是他的心上人有个三长两短,还挖个鬼的聘礼、打个屁的天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 ===========考个小据:关于梵清惠、师妃暄等人的武功问题=========== 梵清惠和师妃暄现在都是宗师境界那是毫无疑问,慈航剑典的【心有灵犀】境界算不上特别牛掰,但是横扫一般宗师是绰绰有余了,婠婠现在的天魔大法倒数第二层实力与她们相当。原著后期,师妃暄突破【剑心通明】,婠婠也修炼到天魔大法最后一层(这俩妞都是靠和徐子陵的感情突破的= =陵少威武),按阿月的个人理解,她们其实是达到了宗师巅峰的境界,并不是大宗师。 因为大宗师主要靠的是对【道】的理解,再强大的功法也不能开直通车,而到了大宗师之后,什么功法都没区别了,实力高低还是由【道境】的高低来区分的,招式也基本都自创了。 根据黄易大人其它的系列小说来看,慈航剑典在【剑心通明】以上就是【死关】,突破死关才能达到大宗师,这样解释应该也比较合理吧~ 而到原著最后面的贞观十年,婠婠出现的时候我认为她已经是大宗师了,因为双龙那时已经是大宗师,对她的到来却没有提前感应,由此可推出婠婠的武学境界了。 至于祝玉妍,这位阴后大人比较特殊,因为她有一招叫做【玉石俱焚】,连石之轩都能伤,宁道奇也怕这一招,所以没什么人敢逼她【以绳命爆seed】~~相当于时刻怀揣一颗鱼雷,江湖地位大大提升~~ 综上,依照阿月的理解和设定,妞儿们武功高低的情况为:祝玉妍(爆seed)>婠婠(结局时)≈师妃暄(结局时)>祝玉妍(不爆seed)≈梵清惠≈婠婠(现在)≈师妃暄(现在) 当然,梵清惠也可以爆seed招来一群老情人,宁道奇(?)宋缺(!)甚至于解晖李渊……各行各业的精英人物应有尽有,天下无敌唯我独尊那是绝对的= = 第64章 亲人 乍然得知了宋师道身受重伤的消息,寇仲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致,偏偏他的心腹军师和幕僚将领们还在叨叨不休—— “现在这件事已闹得沸沸扬扬,李阀和慈航静斋联手之下故而了得,但是刚刚才以强横之势扫灭了萧铣的宋阀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两方对立起来,正好给了我们壮大少帅军的可趁之机。” “不错,宋缺的义弟解晖死了,他的独子又受了重伤,宋阀的争霸战略必然会被打乱,暂时威胁不到我们。江淮的杜伏威本来会是我们的大敌,但日前他在竟陵被宋师道杀败后,他的手下将领李子通就趁机叛乱夺了江都,使得江淮军一分为二,正在互相厮杀,同样顾不到我们。窦建德要忙着对付徐圆朗,王世充和李阀的关系濒临破裂,李阀在谋夺洛阳的同时还要防备在北疆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的突厥人,均是自顾不暇,简直就是天助我们少帅军啊!” “竹花帮的兄弟们经营扬州已久,根基稳固,我们何不趁此机会从扬州出兵直取江都来个渔翁得利?保管能把杜伏威和李子通都给气死。” “哎,欲速则不达,我们还是先灭了宇文化及再谈其它吧。” “不如我们……” “停!”寇仲越听越觉得心烦意乱,他猛地大喝了一声,扫视一圈,复又定了定神,这才肃然说道:“各位兄弟,我要即刻启程去一趟岭南。” 众人一齐呆愣,完全不明白寇仲为何会做出这样一个看似毫无道理的决定。 寇仲艰难地维持住冷静的表情,说:“此中内情我迟早会同各位说个明白的,总之我与宋阀关系匪浅,这一趟是必去不可。” 已经代表竹花帮加入了少帅军的幸容眼睛一转,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当初少帅在刺杀任少名之时就与宋家的三小姐……”说着他暧昧一笑,道:“岭南实在很值得一去,我支持少帅的决定。”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心念电转间,都觉得寇仲的这个决定真是太有深意了:现在各种乱七八糟的传言传遍了天下,很多人都猜测宋师道其实已经完蛋了,毕竟那两个“刺客”的身份那么特殊,武力更是超群,就连与宋师道他爹齐名的解晖都死了,宋师道幸存的可能性自然是很小了。然而问题在于宋缺只得这么一个儿子,若说他是重伤,还能趁机凝聚军心、同仇敌忾,但若是公开宣布他们越国的太子没了,不闹得军心动荡才怪了。 所以……寇仲此去岭南,说不定就能赚得一个宋缺乘龙快婿的身份,从此得到丧子的宋缺的鼎力支持:虽说解文龙也是宋缺的女婿,但那个草包又怎能和他们英明神武的少帅相提并论呢?哎呀,这可真是太划算了! 这其中的弯弯绕大家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看向寇仲的怪笑表情已说明一切了,少帅军上下立即行动了起来,路线规划、筹备船只、随行人员……众人干得热火朝天,寇仲只能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对下属们表示赞赏和感谢,事实上他越想越觉得心都凉透了,恨不能马上飞到宋师道身边去。 而这天傍晚,在宋家人的翘首期待下,宋智和宋师道终于回到了家。 马车转动着轱辘直接开到了门口,宋智搀着宋师道走了下来,宋夫人一见到她宝贝儿子那苍白的脸色和熟悉的笑容,眼泪就“噗嗤噗嗤”地往下掉,忍也忍不住,没办法,谁让她近来的心情极易波动呢? 宋缺实在是被他夫人的眼泪弄得浑身难受,他微皱着眉头,暗藏着关心的目光扫过宋师道,嘴上却说:“我看你这混小子精神得很啊,能走能笑的,怎么就危在旦夕了,这种消息怎能夸大,知道你娘有多担心么?” 宋师道稍稍怔了怔,看了宋智一眼,摇头苦笑道:“是智叔太担心我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事,累及爹娘和鲁叔玉致都为我担心,是我的错……我先回房去了。”他说完这句话,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就走了,徒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 其实宋师道才不萧瑟呢,他知道宋智肯定会给他出气的,他亲爱的老爹也肯定会被全家人讨伐的——所以宋师道还是先歇歇好了,现在他内力全失,肚子上被戳的那个洞还没痊愈,又这么一路急赶回来,确实是有些累了。 看不到现场大戏虽然有些遗憾,但他不在场,他们才更能畅所欲言,这个道理宋师道可是再明白不过了。 果不其然,那边厢,宋缺才反驳了一句:“我才没担心呢,那混小子怎么能把我们全都晾在这里就一个人走掉……”然后他就被宋智劈头盖脸的指责给砸懵了。 当听完宋智愤怒之极的控诉后,全家人的脸色都变了——从一个天资卓越的年轻宗师变成一个功力全失、前途灰暗的废人,这对宋师道的打击会有多大……他们简直无法想象,刚刚宋师道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都那样了还要强颜欢笑,一时之间,众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心被泡在苦水里的酸苦胀痛。 而到了这个时候,宋智更是冷笑着拿出了“终极杀手锏”,他侧身从马车里抽出一把剑来递给宋缺,说:“玉华将师道送到我那里的时候,他的身上正插着这把剑,浑身浴血……我从那时候就在想,当大哥你看到这把剑时,究竟会作何反应?” 看着这把熟悉的剑,和剑柄上镌刻着的“梵”字,宋缺接剑的手都颤抖了起来,他的目光之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软弱之情,根本就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了。 宋玉致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不过她很识相地什么也没说,毕竟长辈之间的事不容她来置喙,从这一点上来说她和她的哥哥都十分清醒,宋师道在这十几年里虽使了很多手段来逼迫宋缺忘情于梵清惠,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宋缺面前提起过那个女人的名字,这也算是身为儿女需掌握的分寸……宋玉致只眼含热泪地瞪了她爹一眼,就嘤嘤地奔去安慰她那可怜的哥哥了。 宋鲁直愣愣地站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他那表情僵硬的大哥和眼看就要发飙的大嫂,也飞一般地跑去安慰他那可怜的侄子了。 至于宋智,他的演技更好,好得不着痕迹,或者说他根本就是真情流露:宋智在描述了他那好侄儿对宋阀堪比陈情表的鞠躬尽瘁、以及这一回所受的比窦娥还冤苦的伤害,又递出了那把足以震动宋缺坚强心脏的剑以后,就大受打击、身形踉跄地追随着宋玉致和宋鲁的脚步走了。 徒留下宋缺和宋夫人相顾无言,宋缺已心虚得快要吐血,然而他的心疼却还远比心虚更甚,别看他整天以“混小子”来称呼宋师道,实际上宋缺还是很疼这个儿子的:赞赏、欣慰和为人父的骄傲混杂在一起,这么多年来,他看着儿子越发优秀,甚至反过来算计他这个老爹……这样深刻的感情,怎可能敌不过他对梵清惠那空虚的迷恋和遗憾? 而面对着宋夫人那混合了痛心、失望、愤恨的表情,宋缺的心里也不由得倍感失落:难道他在家人的心中就这么不堪?他的兄弟们、儿女们,还有他宋缺的夫人,竟然全都不相信他的立场?这真是何其的……荒谬! 宋缺以两指捏住剑身,内力一吐就将梵清惠的那把剑折成了两段,而后他看向宋夫人,冷静而严肃地说:“我迟早会亲自带着这柄断剑去向梵斋主讨个公道,她身为长辈,竟与她的弟子联手来欺负我儿……”说到这里,他眼中有厉色一闪而过,掷地有声地说:“所以我宋缺也会废了她,以及师妃暄,以偿此债!” 宋师道的房间内,宋玉致见她哥正躺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便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靠近…… 宋师道蓦地睁开了双眼,含笑望向瞪圆了眼的妹子,说:“明明是只小猴子,就不要装成受惊小兔子的模样了,难道你还能骗得过我吗?” 宋师道现在的心情好极了,因为他刚刚才发现,即使失去了内力,他仍能感应到宋玉致的到来,就仿佛他的心神已超脱于虚弱的身躯之外、和天地自然相连了一般——这种“无”的境界,应该就是长生诀的“破”和“灭”了,破而后立,灭极复生,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但是宋师道的微微走神却让宋玉致误会了,她以为她亲爱的哥哥是想一个人抗下所有的痛苦,心里焦急之下,便脱口而出:“哥你不要伤心,以后换我来保护你!”她一说出这句话来,面对着宋师道稍显诧异的目光,宋玉致就恨不能打她自己的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笨蛋啊! 难得能教这小魔女这么纠结,宋师道轻笑了几声,说:“好啊,宋玉致女侠,那我以后就赖上你了。” “哥……”宋玉致心里难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坐在床沿边,歪着头轻轻靠在宋师道的肩膀上,握紧了他的手。 “傻妞儿,其实我……”宋师道有点看不下去他妹子的这副样子,正想告诉她关于长生诀的种种,一只油光水亮、灵气十足的猎鹰就从半掩的窗口飞了进来,落在宋师道另一边肩膀上。 宋师道从猎鹰腿上取下信筒,展开一看,满目都是焦急询问他状况的文字,一笔一划都带着浓浓的情意…… 宋师道的心中顿时灵光一现,瞅向眼巴巴凑过来一起看的宋玉致,哼笑道:“阿妹既然看了我的信,就帮我做件事吧。”现在全家人都把他当成了易碎物品,不趁着这个功夫把寇仲喊来刷一刷好感度,真是更待何时呢? “哎?”宋玉致脸颊微红地撇开眼,不好再继续“偷看”她兄嫂的猎鹰传情了,故作淡定地说:“你从小到大都喜欢使唤我,我哪一回没帮你了?” 宋师道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慢悠悠地说:“那就请阿妹帮我写封信给少帅,就说你的哥哥我现在很想见他……最后落款‘三妹’就好,他识得你的字迹吧?” 宋玉致嘴角抽搐地看着她哥这副好整以暇的笑脸,一脸壮烈地接过猎鹰小黑,说:“哥你放心,保证大嫂他看了我的信以后……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见你的!” 可怜的大嫂,接信以后他绝对会以悲壮的心情赶来见她哥哥“最后一面”的……宋玉致一边默默地想着,一边抱着小黑走了。 接下来宋师道又收到了来自宋鲁的安慰和关怀,再然后……不怎么会安慰人的宋鲁就被满脸嫌弃的宋智给强行拎走了,宋缺夫妇终于联袂而来。 咦,难道他老爹这么快就过了阿娘的那一关?老头子的手段不至于这么高吧,宋师道挂着一脸纯良的笑容,暗暗寻思着。 宋夫人忧心忡忡地坐到床边,摸了摸儿子的脸,说:“好孩子,心里有什么苦都和娘说,就算别人不疼你,娘是肯定疼你的。”她说到这里,还特地转头瞪了宋缺一眼。 宋缺有些郁闷,再迎上儿子的微笑,怎么看都带着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便微微沉了脸,说:“别的事先放一边,你先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解晖是不是你杀的?” 第65章 迷梦换魂无责任番外(三) 听到寇仲如此随意而自然地说出他“当了近二十年的皇后”这样劲爆得无与伦比的消息,宋玉致立时就被天雷劈中、整个人都呈现出了外焦里嫩的状态——这个名叫寇仲的男人可是她那花心了半辈子的丈夫好吧?做皇后什么的真的大丈夫么?! 不过……等一等哈,为什么宋玉致会忽然感觉到一股奇特的兴奋感……不由自主从她自己的心底里“咕噜咕噜”地往外冒个不停呢? 至于宋缺吧,当他反应过来寇仲的话语里的“深刻含义”后,脸色顿时复杂得难以用言语形容;宋缺沉吟了良久,才缓缓问道:“按你这么说……在你们那边,我的儿子师道就是皇帝了?” “那是当然了,爹你只做了两个月的皇帝就把这副重担扔给我们了,从古至今,你只怕是在位时间最短的开国皇帝了……”寇仲略有不满地嘟囔了一句,随即他蓦地瞪大了双眼,诧异问道:“难道爹你的意思竟然是……你们这边的宋阀失败了?” 迎着宋缺那混合了尴尬、迟疑、遗憾等等复杂情感的目光,寇仲眨了眨眼,忽然十分开心地笑了,说:“原来一旦少了我的嫁妆,宋阀真的无法成事,哈!爹你终于都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 “噗!”宋玉致彻底喷了,说:“寇仲你个大男人整天把嫁妆挂在嘴边,难道你都不觉得别扭和……羞耻的么?!” 寇仲耸了耸肩,说:“我一早就被打趣习惯了,尤其是你天天喊我大嫂,喊了这么多年,令一切玩笑都变成了小儿科,我早就觉得无所谓哩。” “……”宋玉致沉默了,但她忽然觉得,认寇仲作大嫂看来远比嫁给寇仲要幸福得多!她可真是的,何必当初呢?她当初就应该撮合寇仲和她哥哥才对,干嘛要自己贴上去嫁给这个花心萝卜嘛! 寇仲倒是完全不知道宋玉致竟能把问题想得“如此深入”,继续笑道:“对了三妹啊,不如你把你们这边的事都说给我听?嘻,看来你们都过得不怎么样嘛,那等我回去之后就有得显摆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死寇仲,果然他的本性还是没变!宋玉致被狠狠地刺激了一下,便恨恨地剜了寇仲一眼,令对方深感莫名其妙。 “你似乎很肯定你还能回去,”宋缺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个方面,他微微皱起了眉,说:“万一换不回来可怎么是好?”虽然都是寇仲,但是女婿变成了“儿媳妇”……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严重啊,完全打乱了他们这边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和谐秩序”,宋缺站在“正义”的高度上对此表示忧心忡忡。 “应该不会吧,”寇仲无视了宋缺的纠结,显得十分乐观,笑道:“我总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回家了。就算真的回不去了……嘿,那我就直接破碎虚空得了,以我和二哥的默契,他也肯定会到神仙的地盘等我的。” 宋缺的双目中顿时泛出了荧荧的亮光,他猛地握住寇仲的肩膀,激动地说:“你竟然已经达到了破碎虚空的武道境界了吗?那你必须同我过完招再走,千万不准着急!” 寇仲下意识地满口答应道:“爹你但有任何吩咐,我又怎敢不从呢。” 事实上寇仲对着和蔼的宋缺真是不习惯极了,反倒是这样激动的、“不怎么友善”的宋缺让他觉得更加亲切…… 思及此处,就连寇仲他自己也忍不住为此暗觉好笑,便补充说道:“事实上在我们那边,不止是我和二哥,爹你早几年前也已臻至破碎虚空的境界了,只不过你舍不下阿娘和小弟,所以才一直拖着……至于我和二哥呢,本就打算过完这个年就一起破碎虚空、到神仙的世界去见识和闯荡,反正皇位已传给了小弟,我们的责任也算是尽全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的朋友全都聚集在宋家山城给我们送行了,”寇仲想了想,也有些发愁,说:“但如果我从这边破碎虚空的话,就会来不及和陵少告别了,哎,之前总以为时间很多,所以根本就没珍惜……” 宋缺则是完全对寇仲所说的后半段话毫无听入耳的兴趣,当他听到寇仲说“阿娘和小弟”的时候,就已目瞪口呆——这份刺激远比“女婿变成儿媳妇”要大得多,以至于就连他那属于大宗师的强劲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动了动嘴唇,宋缺竟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所幸还有“善解人意”的宋玉致,她连忙追问道:“阿娘和小弟?难道说……阿娘她还活着,甚至给我们生了个小弟?天啊!” 宋缺蓦地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喃喃地说:“她还在、还给我生了个小儿子?怎可能呢……她怎会原谅我呢?” 完全没抓住重点的寇仲怔愣片刻,忽道:“难道就是因为少了个皇太弟,所以爹你就拆散了我和二哥?!”他既有些难过郁闷,又有些幸灾乐祸,满脸同情地看着宋缺,说:“爹你看吧,如果拆散我和二哥的话,不单只有宋阀失了天下,就连阿娘和小弟都没了,真是何必呢……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果然是不能做的!” 就在宋缺和宋玉致被寇仲“教训”得脸色发青、眼前金星乱冒的时候,另一边厢,在另一方时空里,“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宋缺和寇仲果断分道扬镳了——家庭和乐的宋缺才没兴趣去理会他那换了魂的儿媳妇呢: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好吧,干嘛要理他的破烂麻烦事?哼!就让他那翅膀硬了、胆子肥得要命的好儿子去烦恼吧,哈,这说不定就是老天给的报应呢,谁让这俩臭小子曾经把他气个半死,现在还换个魂来膈应他! 于宋缺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当然是哄好他生气的夫人啊!什么梵青惠的几句话就“夺走”了宋阀的江山,那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宋缺追着宋夫人走了,边走边喊:“夫人你听我解释啊……” 寇仲看着宋缺逐渐消失的背影呆滞无语:看来他的岳父依旧是如此深情,只是换了个对象……不过貌似这样更合理些?毕竟那是致致的亲娘啊。 鲁妙子一巴掌拍着寇仲肩上,满脸引诱、不怀好意地说:“少帅啊,不如去见见子陵?他是你的好兄弟这一点,无论在哪里都不会变的吧?” “那是当然了。”寇仲有很多话想和徐子陵说啊……这两个世界变化太大,或许只有他的好兄弟陵少是不变的,想到这里,他十分勉强地看了宋师道一眼,暗暗疑惑到:就算他仲少真的发癫了喜欢上了男人,那个最合适的人选也该是陵少才对吧?! 始终面色不愉的宋师道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寇仲的所思所想,冷笑道:“走吧少帅,去听听你的好闺蜜怎么说,省得你整日里用看仇人的目光看着我,凭空让人不舒服。” “好闺蜜?!”寇仲被又一个天雷劈中了。 宋家山城,徐子陵的院子里。 “子陵啊,我昨天突然想到了不死印法的另一重变化,走,跟我去比划比划……” “子陵才不会和你去比划什么不死印法,我们约好要去骑马的!邪王你简直是欺人太甚,真当我跋锋寒是软柿子么?!” “哎呀呀,你们两个整日里吵来吵去真是烦死人家了……”婠婠娇笑着揽住徐子陵的脖子,在他耳边吹气道:“走嘛子陵,我们不要理他们这两个讨厌的男人了,奴家跳舞给你看,保管比上一次更销魂蚀骨……” 婠婠的话还没说完,她的两只雪白皓臂就被石之轩和跋锋寒一左一右地拿住了——他们各施手段,硬是把婠婠从徐子陵的身上拽了下来,再然后嘛……他们三人就如此前的几百上千次一样,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徐子陵面无表情地退开几步,飘至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寇仲身边,这才露了几分笑意,说:“咦,今天怎么这么早?”说着他瞥了瞥“情绪不好”、默默跟在寇仲身后几步远的宋师道,笑道:“是二哥没能满足我们少帅,以致后院起火了么?” 寇仲的脸色顿时忽青忽白忽红,跳脚道:“起火你个大头鬼!”他一把拽住徐子陵的手腕,说:“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跟我走!” 孰料就在这时,三股劲风同时袭向寇仲的手臂,迫得他不得不松开徐子陵,愕然望去,那三个刚刚还打得热火朝天、浑然忘我的家伙居然一起怒瞪了过来——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少帅把‘光明正大’的优点丢到哪里去了?” 寇仲两眼大瞪——去你娘的,石之轩自己就是邪王了,还提什么光明正大?! “仲少,还当我是好兄弟的话就离子陵远一点,莫要忘了你曾经对我的保证!” 寇仲的脸已皱得令人不忍心看了——徐子陵和跋锋寒都是他寇仲的好兄弟没错,不过老跋凭什么让他离陵少远一点?他又保证过什么鬼东西啊?! “啧啧啧,我们的皇帝陛下脸色这么差,难道是你的皇后突然发现他爱的是青梅竹马的子陵?奴家可是不依的哟……” 第66章 相会 “就算真是他杀的解晖又怎样?别人重伤了你的儿子,你倒好,居然还反过来质问师道,有你这么当爹的么?!”宋夫人怒目回瞪宋缺,心里对她这别扭至极的丈夫真是忍无可忍了,现在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安慰他们心灵和身体都受到了严重创伤的儿子嘛,这老头子怎么总是抓不住重点呢?解晖那个拎不清的傻瓜蛋死就死了呗,他的性命根本就连她宝贝儿子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事实上,宋缺也倍感无奈,因为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夫人怀疑是“不怀好意”的……看来夫人根本就不相信他之前的保证嘛,宋缺压下心头的郁闷,看向那“一心对外”的母子俩,放软了语气,说:“我并没别的意思,其实我是想说……师道从来都很精明的,怎么这次竟会如此不小心?就算真要杀解晖,也不该赔上你自己吧。” “这一次确实是我太莽撞了,”宋师道诚恳认错后,便语气黯然地说:“只怕以后我也帮不上阿爹什么忙了,这就当是我最后的任性吧……” 宋师道已有近十年不喊宋缺作阿爹了,此番配合著他那心灰沮丧的表情,这句话一经出口,宋缺的“找茬”立时后继无力——他毫无抵抗力地被这明晃晃的“苦肉计”给打败了,心中骤然酸胀不已,慈父之情油然而生。 而宋夫人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忙说:“我儿不要这么沮丧,武道的追求并非生活的唯一,再说了,这件事也未必就没转机……”说到这里,她偷偷地朝宋缺递了个眼色,又道:“你爹那么了得,他肯定有办法让你恢复从前的,所以你只要乖乖地把伤养好就是,其它的都不用多想。” 宋缺点了点头,附和说道:“到时我会以传功的方式助你恢复功力,绝不至于要你重头苦修的。”宋夫人颇为赞赏地看了她的丈夫一眼,令宋缺更“软”了好几分。 然而当宋师道“勉强打起精神”,淡淡地笑着说了一句“师道都明白的,爹娘不必为我担心”,就令宋缺再度收获到了宋夫人的鄙视目光。 面对着油盐不进、对所有安慰都淡笑而应的宋师道,宋缺夫妇最终也只得放弃继续安慰、忧心忡忡地走了——他们对儿子的“强颜欢笑”真是束手无策了。 离开了宋师道的院子,宋夫人忍不住埋怨道:“你整日吹嘘自己有多厉害,还说什么连宁道奇都不怕,却其实连自己的儿子都帮不了,我真是对你失望透了。” 孕妇大过天啊……宋缺无奈地想着,轻叹道:“丹田气海受损会影响师道的武道根基,我确实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再怎么安慰他也是于事无补……” 心情不佳的宋缺夫妇都决定暂不告诉宋师道关于宋夫人怀孕的事,以免让他产生诸如“被放弃、被抛弃”的消极想法,从而影响到他伤势的复原。 殊不知这个消息才是真正的“救命良药”,当宋师道从宋玉致的口中得知了这个喜讯之后,他简直想要狂笑三声、高呼“天助我也”——他爹的“宝刀未老”,显然解决了宋师道决定要与寇仲在一起之后的最大顾虑,也不枉他这十几年来都在为爹娘的幸福“添砖加瓦”了,一报还一报真是莫过于此。 宋家山城里有人欢喜有人愁,总的来说就是“万事俱备,只等寇仲”了;而另一边厢,寇仲的下属们真恨不能把聘礼都给他们少帅捎上,一个个的都积极得不得了,甚至还有人给寇仲“分享”了一些“泡妞心得”,还是专门针对高门大阀小姐的那种,可真算是用心良苦了。 哎,他们又哪里会知道,如果寇仲想的话,基本没有哪个高门贵女能抵抗住他的魅力,只不过他的心神一早就被某人牵动,根本无心再揽桃花罢了。 但寇仲已经没闲心去计较下属们的“热心”了,他本来就急得很,待得收到了小黑带回来的“噩耗”,更是心急如焚,再也顾不得下属们报告的“还未筹备好厚礼”,就连连下令出发。 少帅军的众人自然有些难以理解寇仲的焦心,所幸徐子陵和跋锋寒及时赶了回来,寇仲连忙把军政要务一应托付,在私下告别的时候,他简直想要趴在徐子陵肩头大哭一场。 “天,我心里难受得要命,却无法向任何人倾诉……总算你还记得回来帮我这个好兄弟啊,陵少!” 徐子陵拍拍寇仲的肩背,说:“我和锋寒之前也在蜀地,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真是一言难尽……后来我听邪王说了宋二哥的事,就知道你肯定是要去岭南的,就连天连夜地赶回来帮你咯,够兄弟吧。” “锋寒和邪王?!”寇仲怔了怔,随即他表情略微古怪地打量了徐子陵一番,轻叹道:“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你再慢慢把那些‘一言难尽’的事说给我听吧,现在我心乱如麻,要即刻启程,实在没办法听你说你的桃花运了。” “什么叫‘如果能活着回来’?”徐子陵暂时没空计较寇仲对他的打趣,忙追问道:“难道你打算殉情?!” “我才不会干那么没价值的事呢,”寇仲恨恨说道:“等见完二哥……我就要对全天下的和尚尼姑大开杀戒,直到我也被那些可恶的光头们弄死为止!” 这下子轮到徐子陵的表情古怪了,寇仲的这种赶着去见心上人“最后一面”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宋二哥明明没有生命危险的,而且……根据他对长生诀的理解,就算是丹田受损,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后患才对啊? 然而当徐子陵看了宋玉致写给寇仲的信之后,就什么都懂了……他很识相地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目送寇仲的座船破浪而去,直到那艘船化作了天边的一个小黑点,徐子陵才慢悠悠地转身,轻叹:“风萧萧兮易水寒,好兄弟自己多保重,我相信你一定能通过宋阀对太子妃的考验哩……” 船由江入海,横渡南海后,又逆行驶进钦江,寇仲在遵化登岸后,就全力施展“人马合一术”御马赶路,将随行的下属们都远远甩开,他渡过郁水抵达郁林郡,宋家山城已近在咫尺,寇仲的心情也从焦急紧张到平静坦然,反正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在这短短的数日内,寇仲的心理素质已近乎百千倍地提升了。 寇仲才牵马走进郁林郡不过几刻时间,就被匆匆而来的宋玉致领走乘舟,往山城而去——宋家山城本就防备严密,近来更是人人枕戈待敌,寇仲又无公开受邀,想进城自然就需要宋玉致来领路了。 “二哥究竟怎样了,三妹你可否给我个准信?”寇仲连招呼都懒得打,直接就单刀直入地问出了他最最想要知道的问题。 宋玉致支支吾吾地说:“我哥他不怎么好……” 寇仲的语气有些低落,说:“你应该知道我不想听到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 “哎呀,我全告诉你就是了。”宋玉致跺了跺脚,便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给了寇仲听,又道:“总之我哥仍是以笑脸对人,但大家都知道他不开心,所以一切都拜托你了大嫂!” 寇仲的心情复杂极了,他实在无法想象向来强势的二哥若是成为了废人会怎样,但他又隐隐觉得这里面有些问题……不过无论如何,人还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寇仲定下了心神,朝宋玉致点了点头,就抬步跨进了这座幽静而别致的院子里。 在他疾步拐过一颗花树的时候,寇仲忽然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他冷不丁地打了个激灵,对方便蹭了蹭他的脖子,轻笑道:“好久不见,少帅定然很想念为夫?” 寇仲狠狠地一肘子就反击了过去,怒笑道:“你果然是在耍我。”还说什么失去了内力?真是胡扯淡——刚刚宋师道藏在花树后面根本就是悄无声息,所以寇仲才会被抱了个正着,他修炼长生诀本来就会拥有极其灵敏的感官,连寇仲都感应不到……宋师道的这种“敛息能力”当真已经逆天了! 然而宋师道却是闷哼了一声,松手后退,背靠在花树干上轻喘了几下,捂着肋下痛处郁闷道:“少帅你难道是移情别恋了,所以就要谋杀亲夫?嘶!” “明明是你先骗我的,还联合了三妹一起!”寇仲愤愤回头瞪向宋师道,却见对方面色苍白,整个人比从前瘦了很多,心里不由自主地就软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宋师道的脸,说:“怎么弄成这样,就算要装病,也整得太过火了些。” 宋师道苦笑着咳了几声,说:“我险些就死了,你居然说我是装的……”他说着便将手腕伸给寇仲,道:“少帅既不信我,何不自己查探一番?” 寇仲心中也有些不舒服,便依言摸上宋师道的手腕,片刻之后他就面色巨变,急道:“怎会如此?你方才明明敛息了,连我都没能察觉到……”这句话最终断在了一个绵长的深吻之中,两人紧紧相拥,唇齿纠缠,就着这清淡的花香,全力地汲取着对方的滋味……以尽相思之苦。 良久唇分,宋师道微笑道:“明明是你自己走了神失了警觉,还要怪在我头上,刚刚你那一肘子险些撞裂我的伤口呢,少帅可真够狠的。” 寇仲虽然还对刚刚的事有些不解和疑惑,但他显然已被另外的事引去了注意力,说:“快给我看看你的伤口,万一真裂了就糟了……”他伸手就去扒宋师道的衣服,引得对方笑个不停,回应道:“我的仲少爷原来已经迫不及待了,那么……我们就在这里?” “这里你个头啦,”寇仲已解开了宋师道的衣服,一边细细地查看着那道已结了血痂的狰狞伤口,一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到时候伤口真的裂了,你岂不又要来怪我?” “哈,”宋师道一边揉捏着寇仲充满韧劲的腰肢,一边忍俊不禁地说:“我保证自负盈亏,绝对赖不到你的头上……”说着他的语气转为暧昧,凑近寇仲的耳边,低低笑道:“难道仲少爷真的不想念我?亏我夜夜都在想你,这可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第67章 提亲 饶是以寇仲的厚脸皮,也扛不住宋师道那毫无节操的调戏和刺激,被心上人前后夹击外加言语挑逗,少帅才没多时便“啊”地一声“缴械投降”了。 谁知宋师道还嫌不够尽兴,抱着和他“连体”的寇仲走到浴池里又玩闹了一通,直到太子爷他自己觉得有些累了才堪堪作罢……没办法,内力未复、带伤上阵的他显然比不了寇仲的生龙活虎,这不免让宋师道更为迫切地想要恢复内力,以保证他们俩“保质保量”的“性福生活”了。 温存过后,两人在浴池里嬉闹玩水,寇仲不禁揶揄道:“难得你也懂得要节制,这样看来尼姑们都算是做了件好事……” 宋师道耸了耸肩,笑道:“多蒙少帅体谅,毕竟如果你执意要榨干我的话,我是绝对抵抗不住的……不过那样的话,只怕我马上就要再度恢复伤卧在床的状态了,更加无法满足少帅,岂非罪过深重?” 寇仲几乎快被气乐了,他捏住宋师道的脸,说:“你的脸皮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竟能厚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 宋师道顺势揽住寇仲的腰,轻笑道:“你不就喜欢这样的我么?莫忘了当初还是你先来追求我的……” “少来自作多情了,”寇仲露出一副鄙视的表情,道:“我当初根本就是被你的表象给欺骗了,谁知道你这人会是如此的表里不一呢,可怜那般纯情的我就这样掉进了火坑里!” “少帅你的身体可比你说的话要诚实得多了,明明就很喜欢我,”宋师道一边抚摸着对方光滑的肌肤,一边哼笑着说:“如果我是表里不一的话,那你就是心口不一了。” 爽过之后调调情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寇仲正要继续回击他口才绝顶的心上人,忽而脸色微变,说:“有人来了,快快快,我们快穿衣服……” 宋师道眨了眨眼,慢吞吞地笑道:“我们的衣服还在院子里……” “……我真想砍你啊!”寇仲心急火燎地跳出了池子,旋风一般地冲进了宋师道的卧房中,手忙脚乱地翻了两套衣服出来,一边往他自己身上套,一边又冲回了浴池旁,跳脚催促着宋师道赶紧从池子里爬出来穿好衣服。 寇仲咬牙切齿地看着好整以暇的宋师道,真恨不能拿把火去烧对方的眉毛啊!所幸来人走得并不快,在寇仲的感应中,那似乎是个……不会武功的女人? 那绝对就是他们的娘吧,寇仲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他其实早就明白了,宋师道方才之所以会毫无顾忌地和他厮混,就是想借机挑明一切:而且还是以如此决绝、全不遮掩的方式,难道宋师道就不担心他们的娘一时间无法接受吗? 寇仲既有疑惑,又很激动,他忐忑不安地凝神屏气,感应着娘亲大人走到了院子里的花树下……步伐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一把中气十足的怒吼声传了过来——“臭小子你在做什么混蛋事?快给我滚出来!还有另外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是谁?!” 原来他们的爹也来了!寇仲猛地看向毫无意外之色的宋师道,低声急道:“你想害死我吗?” 宋师道已然穿戴整齐,他伸手抚了抚寇仲衣服上的褶皱,微笑着说:“要死就一起死,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么?” 事实上宋缺夫妇每天到了这时候都会来看看他,宋师道早就计划好了,正要趁此机会把寇仲“隆重介绍”给他亲爱的爹和娘:要说宋师道为什么不担心会刺激到他有孕在身的娘亲?那当然是因为宋缺的缘故了——只要他的老爹一旦暴怒起来,慈爱的娘亲就一定会心平气和地站在她的宝贝儿子这一边,尤其是在宋师道受了伤以后,这一招更是百试百灵,他已反复试验过,次次确保无虞。 寇仲哪里知道宋师道早就把算盘打得噼啪响了,便一脸壮烈地说:“你现在没了内力,不帮倒忙就算不错了,总之老天注定我要一个人感受下天刀的威力,你放心,我会竭尽全力的……” “混账贼子,还敢口出狂言?滚过来接我一刀!”宋师道还来不及安抚寇仲,宋缺就已经来势汹汹地踏入了大堂之中,将他们的“浴室私语”尽收耳底,当即暴怒出声。 宋师道和寇仲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厅堂,他们两人虽然衣着齐整,但头发都还在滴着水,寇仲身上穿的更是宋师道的衣服,再加上院子里的种种情状,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们俩干了什么好事! 眼看着宋缺的雷霆之怒就要倾泻下来,宋夫人莲步轻移地跨入堂中,目光柔和地看了眼表情平静的宋师道和局促不安的寇仲,转而对宋缺说:“干嘛发那么大的火,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的话语就仿佛一股清泉骤然涌出,立时扑掉了这厅堂中的大半怒焰,只听宋夫人又说:“师道从小到大都那么乖,最近他心情压抑,只是偶尔任性一次罢了,这样就值得你喊打喊杀了,你的皇帝风度到哪里去了?” 宋缺紧皱着眉头,锐目扫过他那不省心的儿子还有另外那个混账小子,斥道:“胡闹,偶尔任性一次就找男人来玩?真是太荒唐了!” 宋夫人轻嗔道:“只要儿子喜欢,就算是男孩子又如何呢?” “多谢阿娘的理解,”宋师道微微一笑,坦然迎向宋缺严厉的目光,一把握住寇仲的手,十分认真地说:“爹,我确实很任性,但却不是在玩,他是我的心上人,这辈子我也只要他一人了。” 宋缺正要破口大骂,却给宋夫人狠瞪了回去,教他险些没被上涌的怒气给噎死,顿时连脸色都紫青了。 宋夫人走近几步,细细打量着寇仲,温和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我似乎没有见过你?” “他当然不可能是我们山城里的人,这里没哪个小子会有这么肥的胆子、竟敢招惹我的儿子!”宋缺冷哼了一声,锐利的目光射向寇仲,喝道:“哪里来的贼子,快给我报上名来,我宋缺刀下从不杀无名之辈。” 寇仲鼓起了全部的勇气,直视着他心上人的父亲,说:“我叫寇仲……”他才说到这里,就已被面色凝重的宋缺打断,只听宋缺语气冰冷地说:“少帅?原来是你!你不在彭城领军作战,千里迢迢地来到我宋家山城是有何贵干呢?” 寇仲顿了顿,正色说道:“其实我是来提亲的。” 宋缺的脸色更为难看,宋夫人倒是目光一亮,说:“少帅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威武俊俏,就连孤陋寡闻的我都听过你的名号和事迹,你刚刚说的来提亲……可是认真的?” 寇仲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赶忙连连点头,说:“绝对是认真的,我和二哥早就相许终身了,娘你可以喊我小仲……” “谁准你喊娘了?”宋缺恶狠狠地说:“我儿的终身还轮不到他随口乱许,我宋家山城更不是少帅你可以妄自撒野的地方,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此番都是来得去不得!” 宋缺手握刀柄,当即就要拔刀出鞘,寇仲暗暗叫苦:他的井中月还在院子里呢……虽然即使宝刀在他手边可能也不会有什么大作用,但也总比空手接招能多抗几下吧?! 宋师道毫不犹豫地侧前半步挡住寇仲,说:“爹要杀他的话,就连我一起杀吧。” 寇仲猛地攥紧了宋师道的手臂,虽然他也认为宋缺不至于会杀了宋师道,但万一这位天刀真的被激怒了……寇仲打定主意要在宋缺拔刀的同时把宋师道给扔到宋夫人的身后去,说是说他们俩要同生共死了,但寇仲还是舍不得他的心上人死啊。 “你这是威胁我?!”宋缺的双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然而宋师道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我是在恳求你。” 宋缺紧握刀柄的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但他终于还是没有拔刀,咬牙说道:“从小到大你从未求过我……” “终我此生,这是唯一一次。”宋师道语气坚定,目光沉静如水地望向宋缺,一如从前。 寇仲听得心里一跳,松开了手、踏前半步与宋师道并肩而立,此时他已完全平静了下来,就仿佛沉入了“井中月”的境界一般,心湖无波、天塌不惊——因为寇仲蓦然觉得,他这辈子已没了任何遗憾,他也静静地看着宋缺,待他以父亲的身份决断他们的感情。 宋夫人正想开口劝和,宋缺却是抬起了手,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宋夫人只能闭口不言,因为这代表着她的丈夫已经做出了不容质疑的决定,她虽然疼爱儿子、也支持他的勇敢,却不能轻易挑战丈夫的原则底线,否则只会火上浇油,使他们这个家分崩离析。 宋缺移目盯向寇仲,一字一顿地说:“明日午时,你到磨刀堂来见我,只要通过我的考验,我就给你一次提亲的机会!” 寇仲肃然点头,宋缺又看向宋师道,说:“即使你以死相逼,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赖,多谢阿爹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宋师道微笑道:“成则同生,败则共死,我和寇仲都明白愿赌服输的道理。” 宋缺面沉如水地牵着宋夫人离开了,临出门前,宋夫人回头递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给她的宝贝儿子,却让宋师道心下大定:他的娘亲不可能不帮他们,而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却是恰当之极——时间短了,宋缺满心的怒气无处消磨,寇仲只怕真的会死在他的刀下;而时间太长的话,宋缺难免会左思右想,从而使他们俩的这件事生出无数的变故来。 一夜的时间,足够宋缺考虑清楚,也足够宋夫人发挥她的柔情攻势了。 宋师道走回花树下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将井中月捡了回来,递回给它的主人,寇仲微笑接过,轻松地问:“你觉得我能接下爹他老人家的几刀呢?” “如果你一开口就喊他作爹的话,”宋师道挑眉笑道:“我敢保证你一刀都接不了。” “不至于那么惨吧……”寇仲玩笑着皱了着脸,又问:“那么你会去观战吗?” “那是当然,我已经说过几万次同生共死了,难道你不信我?”宋师道用臂弯勾住寇仲的脖子,语气略危险地反问。 “哈!我当然信你,不过殉情这种事也未免太不值当了吧?”寇仲耸了耸肩,不等宋师道回答,他便续道:“之前我以为你被那一老一少两个臭尼姑给弄死了,都没打算给你殉情呢,好歹我也要杀光天下的和尚尼姑们才够划算啊。” “噢,”宋师道轻笑道:“那么依照少帅的高见,在你的小命玩完之后,如果我扑上去和我爹拼命的话,与直接殉情有什么区别呢?” 寇仲拍了拍宋师道的肩膀,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等我玩完之后你应该立即跑路,到彭城去继承我的少帅军,带领他们打落半壁江山,然后再和爹他老人家南北对峙啊……这才算是完成了我的梦想,懂不?话说这次全都怪你了,要不是我急着来见你的最后一面,也不至于连半个兵都没带就上门来送死啊。” 宋师道闷笑道:“全是我的错,令少帅没能做出全军奇袭岭南的重大决策,以致出师未捷身先死……” 寇仲一把甩开宋师道的胳膊就大步往房里走去,宋师道追在他身后,笑问道:“仲少爷这是打算做什么,临死之前在风流一夜?” “风流你个鬼啊,我要抓紧时间写份遗嘱,否则少帅军上下才不会认你哩。” 宋师道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不过寇仲这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还真是让他心痒痒啊……哎,明天还要应付老爹呢,绮念什么的还是压一压吧。 寇仲的遗嘱最终还是没能写出来,因为得到了消息的宋智宋鲁还有宋玉致都一起奔了过来。 宋智是惊怒交加,宋鲁是不明所以,而宋玉致……她的心情实在是复杂得难以形容呵。 “师道,难道就因为此番受伤,你就要自暴自弃?!”陡然遭到如此重大的打击,宋智的心都碎成一片片的了。 宋师道摇头笑道:“我和小仲认识很久了,智叔鲁叔不是都早就见过他?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绝非一时意气,我们都是很认真的。” 宋智正要再说什么,宋师道拽着他就往外走去,侧头说道:“我要和智叔单独谈谈,小仲你就陪鲁叔和阿妹聊聊吧。” 宋鲁只是对此事感到十分惊奇,进一步加深了他对宋师道这个胆大无比的侄儿的佩服之情,在宋玉致的推动下,宋鲁很快就和寇仲“相谈甚欢”了,甚至还问出了两个男人在一起该怎么“那啥”的私密问题,引得寇仲发挥了他全部的口才,说的满头大汗,才终于将话题勉强引开,更令宋玉致笑得快要背过了气去。 而当宋智和宋师道一起回来后,三人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宋鲁正打算发挥一些正面作用呢,宋智已笑容满面地走上来握住了寇仲的手,说:“少帅啊,你放心,我绝对支持你,我大哥的刀……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的,相信我!” 笑眯眯的宋智领着乐呵呵的宋鲁走了,宋玉致不可思议地抓着她哥的袖子,说:“你究竟是怎么说服智叔的?以他对你的重视,要说服他简直就一点都不比说服阿爹容易吧?” 寇仲也是满脸的好奇,目光灿灿地看向他的心上人,熟料宋师道耸了耸肩,竟说:“那有什么难的,我只是告诉智叔,若少帅明日死在我爹的刀下,少帅军就会由我来继承……而已。” 这话听得寇仲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他无比郁闷地说道:“虽然去赴明天的磨刀堂之约,我活命的可能性很小了,但你这样说也未免太打击我了……若是我真的侥幸捡回一条命,你又要怎样向智叔解释呢?” 迎着寇仲委屈的表情,宋师道淡淡的笑道:“你以为我真的对你的少帅军感兴趣吗?如果你死了,我也只能对不起智叔了……殉情究竟划不划算,终是由我来决定的。”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宋师道又说:“至于你捡回一条命的话,智叔就该去找我们的爹算账了,依旧用不着我们来发愁,不是么?” 第68章 拼战 寇仲先是感动于心上人对于生死相随的决绝,后是对宋师道“到死不忘算计”的奸诈本性而倍感无语,最终只剩下瞠目结舌这一个反应了。 然而对于宋玉致来说,她哥的决断简直无异于晴天霹雳,令她满心都被焦虑和烦躁填满了,不禁跳脚道:“哥啊,你别要总是把殉情挂在嘴边了,听得人心烦意乱,且非常不吉利,你不允许再这样说了!” 宋师道轻描淡写地笑道:“你从一开始就喊大嫂喊得那么欢,难道就从未想过在阿爹暴怒之后、我和他必然会有这样的结局么?” 宋玉致脱口而出:“当时我哪知道你会这么认真呢?” “哇!”寇仲皱起了脸,郁闷道:“三妹你居然这样说,实在是太伤我的心哩!” “总之这全都怪你了!”宋玉致把矛头指向了寇仲,叉腰怒瞪之:这就是传说中的“蓝颜祸水”吧?! “我的姑奶奶,你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寇仲无奈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明明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共同责任啊……” 宋玉致“哼”了一声,道:“总之你若是害死我哥,我绝不会原谅你的!” “你搞错过程了姑奶奶,是他先害死我的,等到我被爹他老人家砍死之后,他再为我殉情哩。”说到这里,寇仲也忍不住想要发笑,便揽住宋师道的肩,撇嘴道:“反正到时候我们都完蛋了,你原不原谅我都无所谓啦。” 宋玉致不依不饶,也扑过来挽住宋师道的胳膊,边摇晃边撒娇道:“哥怎么舍得为了他就抛下我呢,以前明明说过最喜欢我、最疼我的……” 寇仲“啧”了一声,心知宋玉致和他打一样的主意,都想要规劝宋师道,然而以二哥的固执…… 果不其然,宋师道毫无动摇,只含笑说道:“我从前确实是最喜欢和最疼阿妹了,但奈何你我的是亲妹子,你又不能嫁给我,所以我也只好移情别恋了。” “呜,哥你不讲道理!”宋玉致这回是真的被吓到了,她从未想过她的哥哥会如此认真地去爱寇仲,更会如此决绝地说出同生共死的话来——毕竟从小到大,她对宋师道说一不二的原则是再清楚不过了。 事实上宋玉致确如寇仲所想,意图说服宋师道去向他们的老爹服软,但她暗藏深意的撒泼耍赖全都被宋师道不着痕迹地顶了回来……无计可施之下,宋玉致只能用力地跺了跺脚,留下一句“你们两个人都好讨厌”,就飞奔而去,准备找娘亲来安慰一下她受伤的心灵,顺便……再帮她那不省心的哥嫂们想想办法好了,谁让她心地最善良呢。 寇仲觑着宋玉致奔走的背影,摇头叹道:“你们兄妹俩都是一般的不讲道理。” 宋师道轻笑着说:“少帅你不就喜欢这种不讲道理的性格么?”无论是他,还是宋玉致。 “你就得瑟吧,反正也不剩多少时间了……”寇仲顺口一说,就想到了宋缺,不由得叹了叹,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全家人都不讲道理!” 无论寇仲如何感慨,他终于都是掉进了宋家这个“不讲道理大火坑”里,注定这一辈子都跳不出去了。 月落日升、日夜交替,都是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一夜的时间仿佛转瞬即过,艳阳也很快就爬至当空,宋家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磨刀堂走去——说来这磨刀堂在近几十年的时间里,都从未有过像今天这么热闹的日子;不过陪同寇仲赴约的众人却又都是沉默不语,平添了几分凝重和肃杀的气氛。 众人缓步登上磨刀堂前的白石台阶,从门口望进去,宋缺已背手立在堂心,屹然雄伟如山。 寇仲深吸了一口气,迎向宋师道投来的鼓励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便一个人跨入宽广的大堂,走近宋缺的十步之前,老老实实地向着对方的脊背施礼道:“寇仲来赴阀主之约,请阀主指教!”他终于还是没敢喊出一声“爹”来,因为在这空荡而肃穆的磨刀堂内,饶是以寇仲的胆大包天,也为宋缺的气势所摄,不禁有些战战兢兢。 但寇仲也极懂分寸,没有称呼宋缺为“越王”或者“陛下”,而是用了“阀主”这个可亲可远、又不逾矩的名称,来表达他对心上人他爹的敬意和亲近之心。 宋缺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寇仲——磨刀堂是他顿悟刀道的地方,也只有在这里,他的心灵才能达到最大程度上的平静,真正做到一切由心决断,不受外物影响:宋缺会在这里约见寇仲,又何尝不是想给他儿子的心上人一次难得的机会? “少帅你可知道,就在你亲至岭南来的这几日里,你的少帅军已失去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宋缺的语气之中全然不带半分热度,然而寇仲却敏锐地察觉到,宋缺的表情中似乎隐隐带了一丝忧郁,但这份感情却是深得令人难以捉摸。 寇仲蓦地灵光一闪,静下心来,沉吟了片刻,说:“是不是关中李阀对王世充动手了?宋阀已拿下了巴蜀,若李阀无法及时攻克洛阳,就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劣势之中,几乎相当于将整个天下拱手让给阀主,以李世民和慈航静斋的谋略本事,绝不可能坐失战机。” 说到这里,寇仲顿了顿,笑着续道:“确实,若我仍在彭城的话,或可出其不意地捡到大便宜,甚至是坐收渔翁之利。然而当我收到心上人命在旦夕的消息,莫说一个洛阳了,就算是送我整个天下,我也一刻都坐不住……再者说来,我虽失去了那个机会,却得到了阀主予我的这个机会,孰轻孰重,也只有我自己明白。” 宋缺深幽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流光,道:“一言中的,你确实是个人才,能从毫无根基奋斗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殊为不易。然而少帅你如今只为了一份有悖天伦的感情,就放弃辛苦得来一切,这真的值得吗?” “其实我这样也可算作是‘士为知己者死’,说不定在百千年之后都会成为一段佳话呢。”寇仲微笑应道:“阀主若将我们想成色令智昏之辈,自然难以理解的们感情。但事实上令郎与我相识之初,我还是个一无所有的街头混混,是他掘出了我这块璞玉;天下之大,就数他最懂我;甚至于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几乎不是拜他所赐就是为他所谋。所以我只能这样回答阀主……当然值得。” 宋缺的表情凝固了片刻,随即他的博大气势就如海潮一般地汹涌而出,充斥在了整个磨刀堂之中,带来黑云压顶的窒息感——挤在堂外门口观战的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宋缺的左手平平伸出,只听“铮”地一声,墙上挂着的其中一把刀就像活过来般、发出清亮的吟啸之音,直接飞出刀鞘、来到宋缺掌中。 寇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他感应到就在刀落入宋缺掌中的一刻之间,宋缺的人和刀就已合成了一个不可分割、浑融为一个整体:毫无破绽! 与此同时,宋缺的双目同时神光电射,罩定寇仲,令寇仲觉得他整个人、所有的心思都被宋缺给看透了。 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之下,寇仲还是毫不犹豫地拔出了井中月,静心凝神地注视着对方。 “你在我的面前拔刀,就等同于自杀!”宋缺暴喝一声,他的话音起时,一堵如铜墙铁壁、无形却有实的刀气瞬时就以宋缺为中心向寇仲迫来;而当他的话音落下,宋缺的刀已朝寇仲破空而至! 寇仲顿觉眼前妙象纷呈,宋缺的刀法已近登峰造极、堪称出神入化,他的刀势在这短短的几步之内不断变化,同时他的步法亦随之生变,令寇仲甚至没法捉摸宋缺最后会从哪个角度攻来,根本挡无可挡。 面对如此可怕的强敌,寇仲反而生出了极为强大的斗志,他的眼中迸射出前所未见的精芒,死死盯住刀尖,直至那一点锐芒将要落至他的眉心处,寇仲才蓦地往前抢出,井中月疾迎而去,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强烈决心。 “铛”地一声,两刀交击——寇仲顿时闷哼了一声,连人带刀地给宋缺扫得跄踉跌退三步,但他也由此封死了宋缺的攻势,堪堪保住小命。 宋缺并不乘势追击,反而露出了几分稀罕的笑意,说:“少帅果然了得,竟能看破我这一刀只有冒死硬拚,才有保命机会。若换过一般庸手,必会因为看不破其中的诸多变化,而采取守势或试图躲避,那就是立死当场的结局!” 这还是宋缺对寇仲所露出的首个笑容,直教他受宠若惊不已,况且寇仲还由这一刀中体悟到了极为难得的刀意,是以他欣喜应道:“多谢阀主指教。”观战的众人也都纷纷面露笑意。 孰料宋缺当即变脸,冷哼道:“少自作多情,再接我一刀!” 寇仲心叫救命——喜怒不定的老爹真是太吓人了!也幸好他的心志足够坚定,斗志仍在,于是这一次寇仲干脆主动出击,抬刀就向宋缺劈去,使尽了他当前所拥有的全部实力…… 宋缺轻轻踏前一步,整座磨刀堂竟像摇晃一下,只见他随其步法,一刀横削而出,没有半点花巧变化,就已破掉了寇仲所有的刀法变化—— 寇仲又给劈退了三步,却令宋缺轻“咦”了一声,说:“少帅倒是偷师的好手,这么快就化用了我的刀法变化来对付我?” 此时寇仲已豁出去了,干脆就本性毕露,吊儿郎当地笑道:“小偷小摸本来就是我仲少爷的专长嘛。” 宋缺反倒对这样的寇仲更有好感,他略有些可惜地叹道:“你果然是天才之中的天才,可惜却要送命于我的刀下。” 寇仲哈哈一笑,井中月迅疾劈出,刀势之中既有多番变化,又仿佛朴实无华,根本就是将宋缺刚刚的那两刀完全偷师了过来,再加以融合,这简直就是个惊人的奇迹! 宋缺大喝了一声“好”,一双锐目之中泛出异彩,但他的表情里却不含半分喜怒哀乐,宋缺此时就仿佛是个一心沉浸在创作中的艺术巨匠,将所有好恶情绪统统抛开,仅以他手中的刀往前急挑、不断变化,次次正中寇仲的井中月刀锋处。 在咬牙接了宋缺连续的四刀之后,饶是以长生诀的极强恢复速度,寇仲的真气也已接近油尽灯枯的绝境了。在宋缺那惊天地泣的鬼神刀法下,寇仲就像是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之中挣扎求存的一叶可怜小舟,随时面临着没顶之祸…… 趁着尚有少许余力,寇仲也完全放空了心神,蓦地一个旋身,井中月猛扫对手长刀——“铛”!他的这一招简直是妙至毫厘,就在旋身之时,寇仲借螺旋之力神迹般地逃出了宋缺刀风锋锐所笼罩的范围,然后再投往宋缺的刀势最盛处:以宋缺之能,亦被迫要硬接他这一刀! 这一出一入之间,寇仲的刀法就仿如天马行空、勾留无迹,竟直直破入了宋缺刀法之中的那个“遁去的一”! “铛铛铛”——就趁宋缺接招的这刹那之间,寇仲弹身而起,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向宋缺劈出连绵不断、中间没有任何隙缝破绽的三刀:因他自忖必死,所以这三刀已全不留后手,登时生出强大无匹的凶厉之势,充满一往无前的气魄。 观战的宋师道看得眼睛发亮,既为寇仲感到自豪,又为这结果感到欣喜——他此时已十分肯定,宋缺绝对舍不得杀掉寇仲这个练刀天才。况且在家人们的眼里,他宋师道武道未来已是黯淡无光,那么寇仲岂不正好能弥补他的这个遗憾?宋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面对寇仲的爆发,宋缺仰天长啸,刀势翻飞地连接对方三刀,大感痛快之极! 像这样天资纵横、能于拼战之中连连感悟新招的寇仲,显然已令宋缺对他生出了极为复杂的好感。而寇仲最后的这种一往无前、豁出性命的打法,更令宋缺想起了从前他的儿子来挑战他时的那种感觉……总而言之,无论是感慨移情也好,爱屋及乌也罢,三刀过后,面对已无力为继的寇仲,宋缺的刀锋终于还是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偏过了一个难以令人察觉的角度。 观战的其他人都没能察觉到宋缺的手下留情,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缺一刀扫去,把寇仲连人带刀劈得往后抛跌,滚出门外、又连连滚下十几级白石台阶,带出一道惨烈而刺目的血迹…… 观战的众人全部色变,直至看到寇仲勉强地撑坐起来,才略微松了口气。而直至此时,他们才发觉宋师道在整个过程中都是悠然抱臂,轻松的依靠在门柱上,就连寇仲吐血倒飞出去的时候也面不改色—— 宋玉致:好哇,哥肯定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了,还害我白白紧张了一把,太过分了啊! 宋智:奇怪,师道究竟在不在乎那小子啊,大哥刚刚是真的杀不了少帅嘛?明明就是放了水吧,那么……快到嘴边的少帅军岂不是飞走了?! 宋鲁:呃啊,如果一定要发表感想的话……大哥很厉害,少帅也很厉害,师道更厉害,淡定无敌啊,哈哈!真是太精彩了! 众人让开道,恭迎宋缺缓缓步出磨刀堂,宋夫人柔柔的笑着挽住了他的胳膊,心内暗喜:真不枉她昨晚这样又那样了……不过宋夫人随即又想到:真是个别扭的老头子,明明都放水了,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哎算了,给他留点面子,就先不戳破他了。 宋缺面无表情地走到仍然爬不起来的寇仲身边,淡淡地说:“机会我是给你了,不过若是你出不起嫁妆的话……须知我宋阀是很讲究门当户对的。”抛下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宋缺就带着夫人扬长而去了。 “……”所有剩下的人都呆滞了——要不要这么直接,这就谈婚论嫁了?! 而另一边厢,宋夫人嗔怪道:“人家小仲那么有诚意地来提亲,你不仅又劈又砍的,待他好不容易才过了关,你还提什么嫁妆,可真是够严厉的爹啊……”说着她“噗嗤”一笑,又道“提亲的话,难道不该是聘礼才对?” 宋缺目光一厉,冷笑道:“我肯给他一个嫁给我儿的机会已是额外开恩了,量他也不敢妄想娶走我宋缺的儿子……”说着他缓和了表情,略含深意地笑道:“再说了,我们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夫人你还不了解么?他怎肯吃亏……” 宋夫人故意叹气道:“今时不同往日啊,我儿再不是小仲的对手了。” “他敢?!”宋缺顿时大怒,道:“我刚刚真应该废了那小子才对!” 第69章 家宴 磨刀堂门外,众人还在台阶上默默走神着。 宋智本来是对宋缺的放水颇有不满的,然而当他听到了“嫁妆”这个词之后,他的双眼顿时亮得跟两盏灯似的——既然少帅都要嫁给他的宝贝侄儿了,少帅军不也就是宋阀的囊中之物了么?再说了,寇仲本身也是个极难得的人才,活着当然比死了要有价值得多。更重要的是,倘若宋师道以后都不合适亲自上战场了,有寇仲替他岂不正好? 这样一想,宋智的心立时热了起来,推了推宋师道,低声说:“师道你还傻站着干嘛?快去扶你媳妇啊。”宋缺绝想不到他随口说的一句话竟有这么大的功效,立即就在众人的心目中肯定了寇仲的“阀主儿媳妇”身份。 “嘘,”宋师道摆了摆手,轻声道:“小仲已经陷入了难得的顿悟状态,不宜打断,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他。” 三人复又看向静坐在地、紧闭双眼的寇仲,这才恍然大悟。宋智在心底里对寇仲更为满意,拉着满脸羡慕的宋鲁就脚步轻快地走了;宋玉致嘟着嘴瞪了宋师道一眼,这才哼哼唧唧地离开了:这讨厌的哥哥,害得她昨儿整晚都没睡啊,得赶紧回去补觉才行…… 当寇仲从深沉的入定之中醒转过来时,太阳已半落下山,只剩下小半截不甘心的圆盘还挂在山巅挥洒着暖融融的余晖,一群鸟儿在槐树茂密的叶荫中追逐嬉闹,吱吱喳喳吵个不停——他依旧坐在磨刀堂的台阶底端,衣服上沾染着血污,却是浑身舒泰、心透神明。 与宋缺的这一战使寇仲的真气完全耗尽,正贴合了长生诀“置诸死地而后生”的真谛,再经顿悟,此时他不仅完全恢复了原有的真气,更使真气的量得到了一次极为奇异的跳跃式增长,足可抵得上别人十余年的苦功了。 虽说寇仲最后还是给宋缺劈到吐血,但事实上他只是脏腑受到些许震动罢了,宋缺下手如此有分寸,足以证明他其实已经认可了寇仲。 此番种种收获真令寇仲欣喜万分,他下意识地侧过脸来,就见宋师道正盘膝坐在他的身边,手撑下颌,闭目养神,清俊的身形更镀着一圈夕阳的金辉,整个人显得既温暖又亲切,直暖进了寇仲心底里去。 “二哥。”寇仲仅轻轻地唤了一声,宋师道就仿佛心有所感地睁开了双眼,含笑而望,说:“这一次你收获很大吧,感悟了整个下午……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寇仲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笑道:“昨夜我们聊了一整晚,你没内力撑着,不困才怪了。走吧,天也快黑了,刚好回去睡觉!”他伸手把宋师道拉了起来,两人勾肩搭背地往山下走去。 走了一小段路,寇仲把他这两天的经历回想了一遍,不由得轻锤了宋师道一下,怪叫道:“噢!其实你早就料到爹他老人家不会要了我的小命,怪不得你一点都不紧张,就顾着看我们的好戏是吧?” “过河拆桥说的就是你了仲少爷,”宋师道哼笑道:“我紧张得连睡都睡不着,和你说了一整晚从前我和老爹过招的经验,现在你得了便宜,倒反过来冤枉我?” “看你笑得这么奸我就全懂了,狡辩也没用的。”寇仲撇嘴道:“总之事实就是我拼命、你看戏,哼,这辈子算我栽在你的手上了。”只不过他是栽也栽得心甘情愿而已。 宋师道摇头叹息道:“今天我之所以会悠闲看戏,那都是因为该做我的早就做了,剩下的只得听天由命,白紧张也没用……只长肉不长脑的仲少爷啊,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了保住你这条小命费了多少工夫!” “谁说我不长脑?!”寇仲心知宋师道也为他做了不少,不过情趣使然,该反驳的时候当然还是要反驳:“我们的爹都说我是绝顶天才哩,你肯定是嫉妒了!” “哈,”宋师道乐道:“那么按爹他老人家的指示,少帅你还是赶紧准备好嫁妆、早一点嫁给我好了,到时候你的就是我的,我也用不着嫉妒了。” 寇仲颇有些别扭地说:“明明提亲的是我、经受考验的也是我,为什么不是你嫁给我呢?” 宋师道眨了眨眼,闷闷笑道:“其实我还真不在意嫁还是娶,问题是整个宋阀上下肯定都会介意,不然……绝顶天才的少帅你再去试试说服爹他老人家?” 寇仲郁闷道:“算了算了,我认命了,你就是欺负我没有利害的老爹,哎!” “呵,我的也是你的嘛,待会儿见到我们的爹,你就不要再喊他阀主了……” “你确定他老人家不会再砍我一次?!” 他们一起回到院子里,先是春光旖旎地共浴了一番,再双双坐在月下的庭院里,边吃点心边交流武道心得。待到月上中天,两人又转而交流起了“欢喜禅大法”……直闹到后半夜,才相拥而眠,沉沉睡去,今天可比昨天要美好得多了。 更美好的是,在他们交流“欢喜禅大法”的时候,宋师道和寇仲终于研究出了“双修复原”的诀窍。 原本由于宋师道的丹田伤势仍未痊愈,所以他们并没急着练功,然而在寇仲的奇思妙想之下,两人采用经脉相连、共用一个丹田练功的方式,不但使他们积累真气的速度暴涨,更是大大有宜于宋师道的伤势复原——而最令宋师道感到惊喜的发现是,当长生诀真气在两人的经脉中往复游走时,他那空荡荡的丹田气海也会出现“破而后立”的神奇状况,从而以不容忽视的速度提升储气的容量:这就相当于先把两个水库的水存在一起,再去扩张另外一个水库……这个神奇的发现能让宋师道和寇仲轮流提升丹田气海的潜力,必将给他们的武道修炼之途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宋师道和寇仲睡了个饱觉,醒来之后也赖着不起,当艳阳都高悬空中了,他们都还在床上玩闹。在这种搬开头顶大石、轻松自在的心情下,两人都童心大起,彻底放松了心绪,像小孩般毫无顾忌地打闹嬉笑。 直至宋玉致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全家人要聚在明月楼用晚膳,阿爹让我来告诉你们两个混小子,来晚了就完蛋了哟!”传话完毕,她就施施然地走掉了。 寇仲险些没从床上摔下去,赶紧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外加催促宋师道:这可是少帅第一次参加家庭聚餐,说他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宋师道失笑道:“是晚膳又不是午膳,仲少爷不必着急,我们还来得及逛遍小半个山城呢。”他毫无疑问地收获到了寇仲羞恼的白眼。 两人收拾完毕后,宋师道就牵着寇仲出了门。山城里景致优美,寇仲来的时候心急火燎根本无暇细看,昨天又在备战更没闲情逸致,直到此时才给了宋师道一尽地主之宜的机会。 当然说“地主之宜”其实也不对,宋师道真正在做的是把山城的各个细节介绍给寇仲,让他的心上人真正对这里产生归属感……很显然宋师道的口才绝对不差,寇仲很快就对山城喜欢得很,感慨道:“只怕皇帝住的地方都比不上这里好。” “那要看皇帝住的地方有没有真心相待的家人。”宋师道淡淡笑道:“如果仅有冷冰冰的宫室,就算再怎么富丽堂皇,也无法让人感到幸福。”寇仲深觉赞同,两人又逛了一段路,来到了鲁妙子的居所,于情于理他们都该拜访一下这位“大媒人”。 鲁妙子正在悠悠闲闲地晒太阳,他只淡淡地斜了两人一眼,说:“你们两个小子,算我看走眼了,显摆完了就赶紧走吧!” 宋师道显然还对当年鲁妙子说他是追求权势的无情之辈有些介意,他半眯了眼,似笑非笑地说:“我们也不好多打扰鲁大师,不过等到我们摆酒席的时候,大师你可无论如何都要多喝几杯的。” 前段时间才被得瑟的宋缺膈应到,现在又要被得瑟的宋师道继续膈应……鲁妙子暗暗表示:姓宋的人果然都是最讨厌的!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干脆就撇开头不理人了。 孰料宋师道在离开之前又补充了一句:“对了,邪王石之轩托我替他向你问好……” 鲁妙子猛地从躺椅上弹了起来,然而宋师道已揽着寇仲潇洒地离开了,只留下两个得瑟的背影……咬牙切齿了好一会儿,鲁妙子终于还是没能拉下脸皮、追上去问个详细,只能再次愤愤地倒进了躺椅里,以袖遮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邪王石之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感应到鲁老头的气息陡然混乱了……陵少似乎也和石之轩有些纠葛,可惜我当时没来得及细问。” “噢?其实我也搞不清楚,以后再慢慢查探好了……”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间就差不多了,宋师道便牵着寇仲来到了明月楼。 如果说磨刀堂恢弘大气,讲究的是气势;那么明月楼讲究的就是温馨了,这里的布置极为雅致,就连每一个台阶都经过了精雕细琢。他们步入庭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在修剪花草,宋师道唤了一声“方叔”,对方却没回应,仍在专心致志地继续工作着。 寇仲心中有些诧异,宋师道微微笑道:“方叔的耳朵不怎么好使了,但招呼是一定要打的,他侍奉过两代阀主,更是伺候阿爹长大的,所以我们这些小辈都很尊重他。”寇仲点头表示明白,经过这小半天的时间,他真切地感受到他已然成为了这个家里的一份子,山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和他有了关联……这对于自幼就是孤儿的寇仲来说,实在是一种极为特殊的体验。 他们两人穿过两旁花木扶疏的长廊,走过一道跨越池塘的长石桥,四周树木浓深,颇有寻幽探胜的气氛,池塘另一边就是门上悬有“明月楼”三字木雕烫金牌匾的木构建筑物。木门隔窗均是以镂空雕花装饰,斗拱飞檐、石刻砖雕,处处透着匠心独运的精彩。 两人走进楼中,只见数名侍从正在摆开一桌丰盛的晚膳,宋智、宋鲁和宋玉致都已经到了,宋缺夫妇还没有来。 宋师道颔首示意,道:“智叔、鲁叔,我带小仲逛了逛山城,来得稍晚了些。”宋智和宋鲁都笑得很和蔼,摆手表示没关系。两人入席就坐后,寇仲蓦地就有些明白了:虽说宋师道是晚辈,但从地位上来说,身为少主的他其实略高于宋智和宋鲁,平时倒不用太讲究,但到了像这样颇为正规的家宴上,还是要讲究规矩的。所以宋师道这是故意来晚了些,却也客气地解释了一句以示尊敬。 寇仲瞬时觉得他这是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生活圈子中。随即,宋玉致起身给每个人斟满了酒,还专门斜了寇仲一眼,说:“阿爹特地吩咐要准备江南特产的桂花酒来招待你,少帅待会儿可要多喝点呢。” 寇仲又惊又喜,瞧往杯中色作琥珀的美酒,透明清亮,一阵桂花的幽香飘飘而来,香甜醇厚,这酒都还没喝进口内呢,他的心中已生出了飘然云端的曼妙感觉。 再看桌上所用器皿,无论是杯、盘、碗、碟,还是酒樽、酒盏,均是造工精细,处处凸显出高雅的生活情趣。最特别是皿具所用釉彩,状似雨点,于黑色的釉面上均布满银白色的小圆点,大者如豆、小者若粟,银光熠熠。寇仲用脚趾头都猜得到这些器皿很值钱。 宋智见寇仲东瞧瞧西看看,便微笑道:“这种雨点釉,又称天目釉,尺瓶寸盂均被视为不世之珍,甚至碎片亦可与金玉同价。我们搜寻多时,亦只能集齐此套,再多也没有了。”寇仲从宋智亲切的口气中知道对方已经把他当作了自己人,心里一阵开心,但他毕竟是草根出身,对高门大阀里的规矩半点不懂,于生活品味方面更是毫无建树,心里难免就有些局促了。 宋师道心下了然,凑近寇仲的耳边说:“不需要紧张,做你自己就好。阿爹拿他最喜欢的珍藏来招待你,正说明他重视你呢。” 寇仲大松口气,顿时豁然开朗——也正因为如此,当宋缺夫妇到来,众人都起身打招呼时,他毫无障碍地开口喊了爹和娘…… 宋缺的表情虽然有些僵硬,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地默认了,于是饭桌上的氛围很快就热络了起来,大家推杯换盏好不愉快,再聊聊家常:寇仲的油嘴滑舌很快就发挥了应有的功效,而他自出道以来的传奇经历也给添了不少好感分……就连宋缺也暗暗觉得,其实多了一个这样活泼开朗的儿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寇仲比他那个从小就奸诈的混蛋儿子要好对付多了。 事实上恐怕重点在于:寇仲可比宋师道对宋缺的态度要恭敬和孝顺多了…… 撤去主菜肴之后,侍从们又端上了南方的特产小点,宋缺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今早我收到了两个消息,对我们来说都非好事。” 众人均竖耳倾听,宋缺看向寇仲,说:“一是窦建德死了,少帅和他尚属合作关系,对吗?” 寇仲心里一怔,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他的少帅军能那么快打出现在这样的好局面,多靠窦建德吸引了山东河北两地的大部分火力,更给少帅军提供了粮草和兵器的支援……窦建德好歹也是一方大豪,怎么会忽然垮台的呢? 宋缺看出寇仲所想,淡淡笑道:“不过少帅也不必担心,夏王虽然死在了李世民的手里,但夏军却被他的手下大将刘黑闼所继承,我记得你与刘黑闼交情不错,他的上位或者会对你更为有利。”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换了个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然夏军现在自顾不暇,恐难继续支援少帅军,所以钱粮方面,就由我们从海上给你运过去吧,所幸你早有远见,拿下了东海郡。”说着他瞥了自己儿子一眼,道:“师道本来就负责这一块事务,之后你们再仔细商议好了。” 忽然就被这样一个大馅饼砸中,寇仲喜不自胜地说:“谢谢爹!”他终于也背靠大树好乘凉了…… 宋缺正想说他这只是担心寇仲还没攒够嫁妆就输光了家底,宋夫人就柔声笑道:“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谢呢,小仲在山城还住得惯吗?有什么需要就跟娘说,千万不要客气。” 寇仲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宋缺就拍了拍宋夫人的手,淡然地看着寇仲,说:“夫人就不需要多操心了,还是你的身体要紧,反正少帅很快就要回彭城去,不可能在此久住的,不是么?” 寇仲在心底里虽然对宋家山城里的美好生活感到万分的不舍,但也明白在天下战火纷飞的此刻并非儿女情长的时候,便颔首说道:“爹说得是,我……这几天就启程回去。” 宋师道趁机提出:“我会和小仲一起走。” “噢,”宋缺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这不令人省心的儿子,说:“你就这么急着摆脱你对宋阀的责任?” “怎会呢,爹你说重了。”宋师道微微笑道:“我和小仲在北方正好可与家里互相呼应,夹击李阀,再说……”他蓦地握住寇仲的手,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来,轻轻松松地就将酒杯平平地按进了桌子里面,嵌得严丝合缝,更连一滴酒都没洒出来——“我们正在共练长生诀,暂时不好分开。” 众人都是惊喜万分,对寇仲的好感更甚,宋缺的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明显的喜意,但随即他就变了脸,斥道:“混小子,你若弄坏了我的宝贝天目釉酒杯,看我不揍你!” 寇仲端着酒杯的手不禁抖了抖,暗暗想到:看来大树也不是这么好靠的…… 第70章 携归 寇仲很是识相地、屁颠屁颠地去把那只被宋师道按进桌子里的酒杯又给完好无损地弄了出来,然后朝宋缺讨好地笑了笑,说:“爹请放心,您的宝贝酒杯分毫无损,不如我们接着说第二个消息吧?”他的表情真是要多狗腿有多狗腿,看得众人忍俊不禁,都恨不能表扬他两句。 宋缺哼了一声,暗道这小子真是个活宝,正色说道:“第二件事也与少帅你有关,你老实告诉我,是否认识‘霸刀’岳山和‘天君’席应?” 寇仲一脸茫然,说:“那两个是谁和谁啊?我一个也不认识。” 宋师道连忙贴心地解释道:“阿爹年轻出道之时,就是因为打败了当时在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霸刀’岳山,这才得到了‘天刀’的称号;而身为魔门第四高手的‘天君’席应,也曾因为肆意挑衅而惨败于阿爹的刀下,以至于此后几十年间他都藏身西域苦练魔功,不敢回返中原……简而言之,这两人都是爹的旧敌。” “原来他们都是爹您老人家的辉煌战绩啊,”寇仲以极为崇拜的眼神看着宋缺,表情则更为无辜,说:“我真的不认识他们,难道他们竟仍不怕死地来找爹的麻烦?那不如就由我来代劳,将他们都给打发掉?” 宋缺听得心下满意,语气却很是不屑,说:“你小子真是个马后炮,席应已经被岳山给杀掉了。”说着他目光一凝,沉声道:“岳山和席应本就有仇,此事并不太奇怪。问题在于岳山杀了席应之后,最近竟在彭城现了身,更引得与他有旧的各路高手纷纷聚在了彭城,所以我才要问你清不清楚此中内情。” 寇仲心下愕然,更担心身在彭城的徐子陵和跋锋寒他们,正要开口发问,宋师道却忽然说:“这件事小仲并不清楚,我倒是知道一二。” “哦?”宋缺看向儿子,微微皱眉道:“岳山杀席应之事正发生在你受伤的时段,你又能有什么高见?” “因为我一早就知道,岳山已死了很多年了。”宋师道胸有成竹地说。 “哈?!”听得一头雾水的宋鲁呆呆地开口问道:“难道杀席应的是岳山的鬼魂?” “不是岳山的鬼魂,而是岳山的面具,”宋师道淡淡笑道:“这件事只要去问问鲁大师,就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岳山的面具就是他亲手制作的。据我所知,那块面具如今正是小仲的好兄弟徐子陵的所有物。” “原来如此!”寇仲恍然大悟,道:“我和小陵最近一次见面之时,还来不及详谈就赶着坐船走了,但当时我就已经感应不出他的武功深浅了……”说着他忍不住拍桌道:“这小子真行,肯定是有所奇遇,否则不会厉害至这等地步!” 宋智听得灵光一现,说:“难怪我听说岳山是以空手杀了席应,因为这个‘岳山’根本就是徐子陵,岳山是用刀的,但徐子陵却不是……” 听完这离奇之极的事件,宋家的一众人等都被震撼了——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混混出身的小子竟是各有各的厉害,他们简直就是老天爷的私生子吧?! 宋缺闭目沉思了一会儿,随即蓦然睁开双眼,灼灼地盯住寇仲,说:“若真是徐子陵杀了席应,那么少帅你可就落后于你的好兄弟了……” 寇仲怔了怔,他完全没想到宋缺会忽然这样说,语气中似乎还带了点儿别的意思……难道是嫌弃?寇仲心下惴惴,只得讪讪笑道:“也不至于落后太多吧,经过爹你昨天的指教,我也大有进步哩。”更何况他还能跟二哥双修,陵少才没这个福利呢。 寇仲说的当然是实话,然而在场的除了宋师道以外,其他人都无法理解寇仲的那种神一般的进步速度;至于徐子陵,他的武功也许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高,只因他拥有不败的主角光环,所以才会战绩彪悍…… 但战绩就足以说明一切了,于是乎大家都很不看好寇仲,宋智更摇头说道:“席应此番胆敢大张旗鼓地回到中原,就是仗着他的紫气天罗魔功已练至大成,他甚至还想来挑战大哥……而依照少帅你昨天的表现来看,似乎差距不小。” 寇仲大感委屈,但他还来不及辩驳,就被猛然离席起身的宋缺给拽住了衣襟,只听宋缺肃然说道:“彭城现在威胁众多,若你武功不济,回去也是送死,还会拖累师道……再跟我去磨刀堂比划几招吧!” 寇仲根本无可反抗,他无比悲伤地瞅了“爱莫能助”的宋师道一眼,心里暗将徐子陵大骂了一顿:都怪陵少爷惹了这么多麻烦,害得他要被老爹教训! 宋缺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把寇仲给拽走了,宋夫人赶忙安抚儿子,柔声说道:“我儿不必担心,你爹他下手会有分寸的。”事实上宋夫人此时却是回想起了昨天宋缺说的要“废了”寇仲……咳,那该不会是真的吧?! 宋师道眨了眨眼,笑道:“阿爹是为我们好,我都明白的。” 到了这个时候,心思缜密的宋师道自然是看明白了:宋缺本来就打算要用第一个消息给少帅军吃个甜枣,再用第二个消息把寇仲拎走教训……这其实跟徐子陵真的关系不大,仲少爷还是自求多福吧。 就这样,在之后的几天里,寇仲彻底过上了“有爹疼、有娘爱,还有心上人抱”的美好生活:他每天先被宋缺狠狠地教训一通,再被宋夫人拐弯抹角地安慰一把,最后还得被宋师道爱抚一遍……就是在这样的“幸福生活”之中,寇仲终于创出了被他命名为“井中八法”的绝妙刀招,实力飞一般地跃升了好几个档次。 当他们终于获准离开岭南、返回彭城的时候,寇仲简直想要抱着井中月痛哭一场:终于逃离火坑了,高门大阀果然不是那么好嫁进去的…… 两人并立在船舷上眺望着逐渐远去的岸边,宋师道揽住寇仲的腰,轻笑道:“仲少爷是舍不得离开山城吗?放心,我们迟早都会再回去的。” 寇仲不禁打了个激灵,侧头瞪了宋师道一眼,愤愤道:“在我成为大宗师之前,我都不想回去了!”回去根本就是被老爹虐啊,要不要那么惨烈…… “噢,”宋师道摸了摸下巴,笑道:“我以为你在山城收获良多,生活得也很愉快?” 寇仲呲了呲牙,说:“收获确实非常多,生活也非常‘愉快’!”说到这里,寇仲眼睛一转,陡然坏笑着看向宋师道,嘿嘿地说:“所以我真该好好报答你的‘用心款待’,对吗?刚好彭城就是我的地盘,而二哥你呢,现在又很不巧地不再是我的对手了……” 好嘛,所以说宋缺玩的这一手,其实是既折腾了寇仲,又报复了他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吧?! 宋师道笑得越发温柔,语气更柔情似水地说:“我打不过你又有什么所谓呢?总之无论你要怎样对我,我都不会反抗半分。” 寇仲立时打了个更大的激灵,面色变了几变,终于只得无奈笑道:“我真被你的肉麻给打败了……哎,我始终不是你的对手,还是乖乖认输算了。” “真乖……”宋师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摸了摸寇仲的头,哈,老爹的小把戏怎玩得过他呢。 “……” 在两人的打闹调情中,他们很快就顺风顺水地回到了彭城。当然,在这一路上宋师道和寇仲也没有浪费时间,他们继续以双修的方式来修炼内力,进展可谓神速。 不过宋师道既然尝到了“放空丹田”的甜头,自然就不会急着恢复功力了:他将双修而来的长生诀真气全都储存在寇仲那里,他自己则继续保持着“无力一身轻”的状态,更借着这种作弊一般的方式来不断体悟长生诀“破而后立”的精髓,使得他整个人都获得了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事实上,若宋师道恢复到内力充盈的状态,寇仲依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因为宋师道此时的境界可以算是无限接近于大宗师了,只不过是因为他故意不存内力,这才无法进行最后的冲关突破。 快下船时,宋师道又戴上了原来的那个“军师面具”,他现在是真的没了内力,根本就用不着假装了。 少帅的回归自然得到了少帅军上下的热烈欢迎,当寇仲向众人宣布了宋阀将会接替窦建德来向少帅军提供钱粮后,他果断地收获了无数暧昧的眼神,甚至还有人欢快地询问宋家小姐什么时候会嫁过来……寇仲连忙把话题引开了,将宋师道以“双龙帮军师”的身份介绍给众人,竹花帮的人本来就见过他这副模样,大家都明白这位“越先生”是少帅的“心腹”,自然都对他礼待有佳了,殊不知他们心心念念的“少帅夫人”其实已近在眼前。 直闹到了后半夜,大家才陆续散去,寇仲终于能和好兄弟们一叙离别之思了。 “啧啧,”徐子陵笑眯眯地打量着寇仲,说:“此去一趟岭南你收获不小啊少帅,而且你还真的把宋阀少主给掳回来做压寨夫人了,岂非已完成了当初你要玩争霸的终极目标?” “原来仲少爷还有这样一个终极目标,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呢?”宋师道哼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 寇仲其实并不介意宋师道知晓他的这个宏伟目标,然而当他看到笑得快要背过气去的跋锋寒,就不免有些不爽了,撇嘴说道:“陵少你现在还真不把老跋当外人了哈,连我们兄弟之间的悄悄话都随便说出口……” 跋锋寒当即反击道:“难道少帅你仍拿我当外人?” “即使不是外人,”寇仲拉长了声音,调笑道:“那也不是‘我的’内人啊,难不成……是陵少爷的?” 徐子陵踢了寇仲一脚,笑骂道:“还是如此口无遮拦,宋阀主没好好教训你么?” “你还敢提?我被爹他老人家教训得多么凄惨,那都怪你啊惹是生非的陵少!” “哎,连爹都喊上了,恭喜哈。不过你被‘你的’爹教训,关我什么事呢?” 寇仲和徐子陵当即就“热情如火”地讨论了起来,聊着聊着更是干脆打了起来——他们两人的武功都有了极大的进展,自然会好奇于对方的境界,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嘛。 跋锋寒推了推含笑观战的宋师道,低声问:“你的伤势无碍吗?我真的完全感应不到你身具内力了。” “放心,暂时而已,且对我有益无害。”宋师道微笑回应,反问:“你和陵少的经历很丰富嘛,石之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跋锋寒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儿古怪,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和寇仲的事……而令我想得太多了,但我总觉得石之轩对子陵的态度有些非比寻常?”说到这里,他的表情更古怪了,续道:“更要紧的是,石之轩徒弟侯希白以及他的女儿石青璇似乎也对子陵很有好感,就连婠婠都……” “哇哈哈!”听到这里,寇仲立时脱离了战局飞到跋锋寒面前,拍着他的肩膀狂笑道:“老跋快给我们仔细说说人见人爱的陵少爷又惹上了多少桃花……”他话还没说完,就赶忙侧身躲开了徐子陵的掌风,只听“咔嚓”一声,徐子陵的这一掌将青石地都给扫出了一道裂痕来。 “停停停……”寇仲连连喊停,将宋师道扯到他身后,说:“二哥现在没有内力,你小心别伤到他,大不了我不问你的桃花哩。” 徐子陵“哈”地一笑,收掌背手,说:“好嘛,看在二哥的面上我就饶你这次,否则非给你尝尝我的九字真言印诀不可。” “九字真言印诀是什么东西,听起来像是光头们的玩意儿。”寇仲皱了皱鼻子,傲然说道:“你少得意,我刚刚也还没使出井中八法来,谁输谁赢尚且没分出来呢。” 宋师道当然要力挺寇仲,便轻轻一笑,打趣道:“小陵故意引开话题,难道是心乱了?” “你们夫夫俩一个动手一个动口,我认输还不成?”徐子陵苦笑摇头,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桃花的事,魔门那群人各个性格古怪、敌友难分,你们莫要再拿我来开玩笑哩。” “若说石之轩性格古怪我还信,但石青璇嘛……她是我大姐的闺中密友,大姐都曾向我推荐过的温婉佳人,小陵真能毫不动心?” “大姐居然给你们做过媒?”徐子陵还来不及回答,寇仲就已急了,跳脚道:“陵少啊我的好兄弟,这回你可一定要舍身助我对抗情敌才行!” “噗!”徐子陵彻底笑喷,说:“我的仲少爷啊,我从实招来还不行么?舍身就算了吧,我真的不想学尼姑们‘以身饲魔’,舍身去喂饱仲少你的无数情敌们……” 第71章 桃花 他们四个好兄弟捧腹笑成了一团,又打闹了一阵,这才围坐成一圈,一边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一边听徐子陵将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细细道来。 话说当初徐子陵和跋锋寒一起离开彭城后,本是打算一路挑战江湖高手,并沿江而上、到竟陵去找宋师道叙一叙旧;而后北上直入突厥,去跋锋寒的老家看看塞外风光,更寻机给跋锋寒的老仇人毕玄添点麻烦,待他们俩彻底玩够了再回中原。 孰料他们才走至半路,就遇上了跋锋寒的另一个大仇人——“铁勒飞鹰”曲傲:此人的马队曾在十几年前将跋锋寒家族所在的整个部落都给灭掉了,致使年幼的跋锋寒就此沦落为马贼。这等杀家灭族的大仇跋锋寒自然是要报的,况且曲傲也容不下这样一个天资卓越的漏网之鱼,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时双方毫无疑问地就打了起来。 “曲傲是塞外仅次于毕玄的第二高手,本来就很难对付了,更惨的是当他认出我是徐子陵之后,杀意更瞬间提高了好几个档次,若非我与锋寒及时跳水逃走,你们就连帮我们收尸都来不及了……”现在回想起当初的惊险,徐子陵仍旧有些感慨。 寇仲“咦”了一声,说:“陵少你和曲傲有什么过节?难道是因为你抢走了他的心上人?”他这样说着,还暧昧地笑了起来,目光直往跋锋寒身上乱瞟。 “你还好意思开玩笑?!”徐子陵给了寇仲一肘子,哼笑道:“实话告诉你吧仲少爷,和曲傲有仇的其实是你们俩这对混蛋夫夫,我根本就是帮你的心上人背了黑锅……”他带着点儿示威的样子看向宋师道,同时也是在无声地催促着寇仲发问。 迎着寇仲狐疑的目光,宋师道轻笑了一声,随意地揽住心上人的肩膀,自信说道:“我知道了,当初我和小仲联手杀掉的铁骑会任少名正好就是曲傲的私生子,曲傲肯定是以为陵少也有份参与、是他的杀子仇人之一,对吗?” 徐子陵微微一怔,随即耸了耸肩,说:“二哥真是无所不知,这都能被你说中,我服气了!”不过他接着就又转向寇仲,笑道:“你又欠我一次哩,仲少。” “呿,那老跋也欠你了,记得收账啊陵少!”寇仲丝毫没有身为欠账者的半点自觉。 徐子陵翻了个白眼,直接忽略掉寇仲的挤眉弄眼,继续淡定地说了下去。 从曲傲手下逃生后,徐子陵和跋锋寒算是比较顺利地到达了竟陵。然而到了那时候宋师道已经入川去了,他们两人正在犹豫要不要入川呢,就碰上了前来“收旧账”的婠婠。 这一回婠婠终于不再独来独往了,她也找了个帮手,那就是她的师叔边不负:此人乃是祝玉妍的师弟,在婠婠成长起来之前他一直都是阴癸派的二号人物,其绝技“魔心连环”也向来威名远播,再加上婠婠,两个接近巅峰宗师实力的高手……于是乎徐子陵和跋锋寒只能继续拼命、伺机逃命了。 “哈,你们还真够狼狈的,这也逃命、那也逃命。”寇仲得意笑道:“婠婠妖女嘛,我现在已经有信心能和她一战哩,打到她脱光衣服应该不成问题!” “我现在也不怕她啊,你少得意了,我说的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嘛。”徐子陵撇嘴应道。 跋锋寒点头补充道:“子陵的武道进展真的堪称神速,在我们离开彭城的时候他尚且差我一大截,如今除非拼命,否则我是败定了。”说着他微微一笑,又道:“不过子陵的运势实在是好,那时我们被婠婠和边不负迫得东奔西跑,双方交手了好几次,多亏子陵误打误撞偷听到他们的秘密,才令我们得到了彻底甩脱他们的良机。” 寇仲立时兴致大增,追问道:“婠婠妖女究竟有什么秘密?” “子陵偷听到边不负对婠婠说‘与其便宜外人,倒不如把红丸送给师叔’……”跋锋寒挑了挑眉,笑道:“少帅听明白了么?” “原来婠婠和边不负有一腿!”寇仲恍然坏笑道:“噫,老跋你之前说婠婠对陵少有好感,所以当她被陵少揭破这个秘密的时候,就心神大乱了?” 跋锋寒才微微点了一下头,徐子陵就抢过话头,说:“才不是那样呢,都是仲少你惯爱想太多,带得锋寒竟也想歪了。”他无奈地皱眉续道:“那似乎涉及到魔门内部的污糟事,总之婠婠肯定没让边不负得逞,她对我也不存在什么好感……” 寇仲嘟囔了一声“欲盖弥彰”,便示意跋锋寒接着说故事。 在摆脱了婠婠的追踪后,徐子陵和跋锋寒干脆就带着面具入了川,以免再被麻烦沾上。谁知道这回的麻烦正是由面具带来的——徐子陵选的那个老人面具的身份恰好就是“霸刀”岳山,在他被老熟人“认出来”以后,便牵扯上了席应,然后又辗转结识了石青璇。 因为石青璇的母亲碧秀心曾与岳山颇有交情,所以她早就知道岳山已过世多年了。又因为岳山临终前的心愿就是杀席应为家人报仇,是以石青璇干脆就把这件事托付给了“假岳山”徐子陵,更为此将岳山遗留下来的“霸刀刀诀”和“换日大法”全都传给了徐子陵。 “啧,她拜托你、你就答应了,说你没动心我都不信哩。”寇仲“嘿嘿”地笑了,“陵少我看你这次还能怎么反驳?” “那是因为我戴着岳山的面具,本来就被席应盯上了,问题在于我根本打不过那魔头,眼看就要完蛋了……”徐子陵理所应当地说:“结果恰好碰上石青璇,她请我去对付我本来就必须对付的席应,为此不但送我岳山遗卷,还介绍了个老和尚来教了我九字真言印诀,这样的好事我没理由不答应啊。” 寇仲酸溜溜地说:“那还不是因为人家看中了你,不然她怎么不把岳山遗卷送给老跋,再介绍老和尚去教老跋武功哩?” 跋锋寒大力点头笑道:“我也觉得少帅说得对,其实我都很羡慕子陵呢,早知道会有这样的好事,当初我应该抢着去戴那个岳山面具才对……” 听到这里,寇仲忽然心念一闪,忙问徐子陵:“岳山的遗愿只涉及到杀席应吗?你没答应那妞儿其它什么事吧?” “仲少是在担心我呢、还是在担心你们的爹?”徐子陵拍了拍寇仲的肩膀,一脸了然地轻笑道:“放心吧,席应曾以卑鄙手段杀害了岳山的妻儿,所以才会成为岳山至死也放不下的大仇人;而宋阀主当年和岳山是公平决战,双方都是光明磊落,所以并无仇怨,我也不会想去吃一记天刀尝尝味道的。” 寇仲这才大松口气,一直在默默收集信息的宋师道忽而开口说道:“小陵可否把岳山遗卷内的换日大法告知于我呢?”他说得很直接,反正他们兄弟之间本来就没必要拐弯抹角。 徐子陵颔首笑道:“我就知道二哥你才是最识货的,岳山未练成换日大法就含恨而终,致使此法声名不显。事实上换日大法的奥秘在于循序渐进地把生命的潜力发挥出来,与天地合一、夺天地之造化,实在是一门秘不可测的神妙功夫。而更重要的是,这门功夫同样要求‘破而后立,败而后成’,正合适你现在修炼。”他直接把整本岳山遗卷交给宋师道,又说:“里面还有一套霸刀刀诀,虽然岳山曾败于令尊手下,但我看那刀法专走偏锋、狠辣无伦,还算有些意思,你们也可参考看看。” 宋师道将岳山遗卷仔细收好,微笑道:“既然陵少爷如此大方,不如我也说些趣事给你们分享下。” “难道是仲少爷在岭南的趣事?”徐子陵眼睛一亮,顿时兴致大起。 “喂喂!”寇仲连忙拽了拽宋师道,说:“不许出卖我啊二哥!” “放心吧少帅,我怎敢呢?这里可是你的地盘。”宋师道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其实是关于岳山和魔门的一些秘事,小陵你此番招惹上这些麻烦,还是知道得多一些比较好。” 徐子陵忙洗耳恭听,然宋师道又说:“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问一句,小陵你是不是还卷入到侯希白和杨虚彦的师兄弟争端里去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二哥,”徐子陵苦笑道:“虽然侯兄一开始对我们不算友善,但后来已有所改善,且无论如何他总比杨虚彦要好沟通,所以……” “何止是有所改善呢,”跋锋寒失笑道:“上次侯希白还说要把子陵画到他的美人扇上……”不等他说完,徐子陵已无比尴尬地打断之,说:“玩笑话你还当真?他的美人扇上画的都是女人……” “啊哈!”寇仲乐不可支,大笑道:“那不正说明我们的陵少爷魅力无穷?专画美女的多情公子都被你的风采所折服了!说来也是,陵少爷你可比那小白脸扇子上的群芳们都要美呢,他的眼光总算正常了一次。” 徐子陵哭笑不得,只能转向宋师道,说:“二哥你还是赶紧说说魔门秘事吧。” 宋师道笑叹道:“只怕魔门秘事都多不过陵少爷的桃花啊,如果侯希白喜欢陵少多过喜欢尼姑的话,我就真是太开心了……”眼看着徐子陵的脸都黑了,宋师道连忙转换话题,问:“那么石之轩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他本来是想杀掉我们的,在我们接触了石青璇之后。”跋锋寒表情仍有余悸地说:“邪王实在太过了得,我们就算是拼命也挡不了他几招。所幸石青璇以箫音削减了他的杀意,再然后……”他眨了眨眼,满脸不解地说:“再然后石之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既慈爱又温柔,时不时就冒出来找子陵谈心,我就不好打扰他们了。” 寇仲无比同情地握着跋锋寒的手,说:“老跋你真是辛苦了,陪着魅力无穷的陵少爷走了这一路,看着他拈花惹草,你的心都快碎成片了吧?” “鬼扯!”看着拓跋寒古怪忍笑的表情,徐子陵简直恨不能要死寇仲,他沉着脸狠瞪了不厚道的好兄弟一眼,随即转向宋师道,咬牙切齿地说:“二哥你到底还说不说魔门秘事了?!” “陵少勿要动怒,我说还不成么,”宋师道失笑摇头,道:“你要扮演好岳山的话,就必须知道岳山与阴后祝玉研的女儿就是东溟夫人,而东溟公主单婉晶就是东溟夫人和边不负的女儿……”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说:“为什么这些关系这么复杂,边不负不是祝玉研的师弟吗,怎么又成了她的女婿,还想染指她的徒弟婠婠?” 宋师道一脸正直地说:“魔门里的关系嘛,就是这样混乱的,男男女女说不清楚,甚至边不负对祝玉研也有企图呢……总之陵少你从出道以来就和祝玉研那一系人马牵扯甚多了,现在更是和石之轩那一系搅合上了,哎,我都为你头大了。” 面对震惊无比的徐子陵,寇仲笑嘻嘻地说:“陵少你的两个身份既牵扯了邪王阴后,又和他们的徒弟啊女儿啊外孙女儿什么的搅在一起,只你一个人都比整个魔门更混乱吧?” “仲少你莫要打击我了,”徐子陵蔫不拉几地说;“这回我真是麻烦大了,无论是作为徐子陵还是岳山,看来我要换另一个面具躲躲风头才行。” “只怕陵少你还要扮一段时间的岳山才行,”宋师道正色道:“我有个关系到杨公宝库的计划,必须借助岳山这身份搅浑水……” 徐子陵既震惊又悲痛,说:“二哥你怎能这样对待好兄弟?继续假扮岳山话,万一祝玉妍来找我春风一度我岂不是死定了?” 宋师道摸了摸下巴,很不厚道地笑了,说:“那你就寻机变回徐子陵,再跑去找邪王就好了嘛……能同时周旋于邪王阴后之间,当世只你一人,这经历多么传奇?” 第72章 定计 这场夜谈虽然源于好兄弟们的久别重逢,然而说到这里,徐子陵已经完全明白了,他之前准备在寇仲回来之后就再次离开的打算恐怕是要夭折了,宋师道早有计划,且这计划还涉及到他徐子陵和魔门一大群人的错乱关系……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会是怎样的大件事。 徐子陵真心觉得他这辈子简直就是栽在了“好兄弟”这三个字上面——明知道是个大火坑还要把他往下推,好兄弟什么的,要不要这么不讲义气?! “我可不可以选择不陪你们玩了?”徐子陵弱弱地反抗道。 宋师道语气温柔地说:“这怎么能说是陪我们玩呢,杨公宝库也有陵少你的一份啊……” 徐子陵连连摇头摆手道:“我又不打天下,钱够花就行,那什么宝库你们自己还是去拿吧,我真的是半点都不贪心的。” “那怎么可以呢,”寇仲帮腔道:“之前我欠了你那么多次,就靠宝库来还了,你不去的话,难道想让我一辈子都还不清?” 徐子陵几近无语地说:“到底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啊仲少,我现在越发肯定上辈子你就是我的爹,我欠你的太多了……所以这辈子才会甩不脱你这个大债主!” 感受到徐子陵的怨念和抗拒,宋师道轻叹了一声,略微怅然地说:“小陵啊,我实话实说,实在是杨公宝库这件事没你帮忙就做不成,所以就请你大发慈悲帮我们最后一次,好吗?” 徐子陵彻底被打败了,插科打诨的寇仲本来就已让他难以拒绝,更何况是好声好气的宋师道呢?这位宋阀少主根本就是他们双龙人生中的第一贵人,一步步地引导他们由虫变成龙……是以即使徐子陵已经很清楚宋师道“无利不起早”的本性了,他也没法拒绝“同流合污”。回望宋师道,徐子陵苦笑着说:“即使我并不想搅合其中,但你既已这样说了,我又怎可能不答应呢?哎,二哥你才是我上辈子的爹吧,仲少我的娘,我认命了……” “呿,”寇仲笑着踢了徐子陵一脚,说:“明明你也有好处,别说得像是我们在欺负你,看老跋,都被你弄得表情凝重了。” 跋锋寒摇了摇头,道:“你们毫不避讳地当着我的面大谈杨公宝库这样重大的消息,我怎可能不凝重?不过更凝重的是,我就要离开了。” “哎?”寇仲和徐子陵都呆了呆,唯有宋师道镇定自若地颔首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你又是早有所料?”跋锋寒锐目一凝,倏地望向宋师道,说:“你这种无所不知的表现,实在让人心里发寒。” “哪有那么夸张,我又不是神,”宋师道轻松一笑,语气随意地说:“上次我不还差点折在尼姑们的手里么?我知道你要走,只是因为我很清楚你跋锋寒浪子一个,没可能长期留驻一地,就算是陵少也拉不住你吧。” 跋锋寒失笑道:“怎么又扯到子陵身上了,呵,其实我是为了少帅,我的仇家太多,在少帅军中待久了只会拖累你们,相反我一人遁走的话,谁也休想轻易抓住我。”说到这里,他眼神一厉,续道:“再加上经这一路历练,我自信已可胜过曲傲,所以我要回去,先杀曲傲,后斩毕玄!” 跋锋寒去意已决,三个好兄弟也只能祝福和送行了,不过宋师道还是嘱咐他不要贸然挑战毕玄,怎么也要等他们帮忙掠阵才行,否则毕玄手下那么多人手,就算赢了他也无法脱身……跋锋寒欣然应下,便潇洒利落地飘然而去了。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送走了跋锋寒以后,宋师道他们就要开始为“关中寻宝”的大事做准备了,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用来多愁善感。 杨公宝库的秘密曾在江湖上掀起了腥风血雨,却最终因为高丽罗刹女傅君婥的死而渐渐没了声息,而现在这个时候,则终于到了他们再度“启用”杨公宝库来搅风搅雨的绝佳时机了:宋师道在乎的从来都不是杨公宝库里的财宝,而是这座惹人眼馋的宝库带给宋阀一统天下的绝佳机会! 现在的宋阀稳固于岭南和川蜀两处易守难攻之地,看似占尽了优势,但若想由南统北,却终究还是落在了“急不得”这三个字上面。 宋师道和寇仲一起乘船离开岭南之时,宋缺对他的儿子儿媳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急不得”——宋阀如今算是稳据钓鱼台,坐看北方之乱,只要继续稳扎稳打,不愁天下落不进他们的囊中。所以宋缺现在正一边组织朝堂各部、理清内政诸多事宜,一边征兵练兵,务必使他们南方人的军队能够适应北方的气候,更要与飞马牧场合作训练精骑兵,彻底打破“南人无骑兵”的劣势。 在宋缺看来,这场仗少说还要打个好几年,至于他的儿子嘛,确实能干,但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总想一蹴而就……也罢,就让他们领着少帅军在北方搅搅混水,也免得总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 宋师道当然清楚宋缺的想法,但他是绝对不愿意再等个几年的:几年以后的李世民肯定已经扫平了内忧外患——宋师道实在不想费那么多工夫去和“天命真主唐太宗”斗智斗力,如果能尽早借李渊和李建成的手弄死这个大敌,那真是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如果真的弄到南北对峙、多年未决出高下的境况,那么慈航静斋的尼姑们肯定又要说他们宋阀是为了一己争霸之私心而罔顾天下百姓的福祉了,当真是纠缠不清、徒添变故。 上次解晖之死和宋师道的重伤已经使得慈航静斋和宋阀彻底决裂,然而面对那迎面泼去的一大盆脏水,慈航静斋只表示解晖不是她们杀的,宋阀和魔门“似有牵连”,除此之外她们就什么都不再多说,以静默的态度引得天下人纷纷猜测此中“内情”:不过无论那内情是什么都已不大重要,重要的是慈航静斋支持李阀,他们和宋阀这一北一南的两大门阀迟早要决一死战。 而这时间拖得越长,对宋阀其实越没好处:虽说宋阀从任一方面来说都不输于李阀,但慈航静斋能网罗到的高手数目却远远多于宋阀——宋缺虽然了得,但一个宁道奇就够他麻烦的了;偏偏和尚庙和尼姑庵里的高手简直就像春天里的杂草一样多,若给慈航静斋足够的时间来聚拢他们,再用这些高端武力来进行刺杀活动的话,那么宋阀的将领们就都要过上芒刺在背的生活了。 千万别幻想和尚尼姑们会有慈悲心,他们基本上都是奉行“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阻挡了天下百姓福祉的恶徒都该除掉”这一类信条的…… 所以宋师道更希望能在真正开始南北对峙、双方不拘手段各显神通之前就干掉李世民或者拿下北方的几个重镇,致使慈航静斋无力回天,那样才能镇住她们,从而避免出现武林高手往来对抗的对宋阀不利的情况。 只有让敌人的反应永远比他慢半拍,才能保持住宋师道为宋阀所创造的有利条件。 如今梵青惠和师妃暄正鼎力支持李世民拿下洛阳,王世充几乎已给逼至了绝境。前段时间窦建德就是想要相助王世充对抗李世民,顺带着渔翁得利、捡个便宜,却没想到会被狡猾的李世民反向设计,最终这位堂堂的夏王失利被擒,更被带至唐军与王世充对战的阵前处死,以作杀鸡儆猴之效。 王世充被吓得肝胆欲裂,若非还有杨公卿助他指挥作战,恐怕洛阳已成李世民的囊中之物了。 宋师道当然不愿让李世民夺得洛阳,但他们宋家军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至于少帅军……上次寇仲差点就被王世充害死在洛阳城里,除非王世充亲自来求寇仲,否则他们实在没必要以德报怨。反正想要对付李世民,还可以用一招“釜底抽薪”嘛。 关中的长安才是李阀的大本营,也是他们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可偏偏杨公宝库就在长安。而李世民现在又远离了长安,岂不正给了宋师道他们抄他老底的机会? 再者说来,长安的这池水本来就够浑浊的了,随着李世民的战功越发显赫,他和李建成之间的矛盾已是一触即发,就连李渊也开始忌惮他这能干的二儿子了。况且长安城内还有另一方势力,那就是独孤阀。之前借着寇仲打败李密的东风,王世充成功将独孤阀的势力从洛阳里拔除,于是独孤阀干脆就投靠了李阀,凭着姻亲的关系在长安落户——但他们难道就真的没有自己的小九九了吗? 再加上杨公宝库里的邪帝舍利正是魔门人人欲得的奇宝,等他们利用这些势力将长安搅得乌烟瘴气、令李世民吃个大瘪,就算最终没得到杨公宝库里的财宝也绝对不亏:反正等宋阀打下江山之后,那些没长腿、跑不掉的财宝不也还是他们的么。 打定了主意的宋师道马上就开始了行动,他和寇仲兵分两路:宋师道来安排散播杨公宝库消息的内线,更做好潜入长安的各项准备;而寇仲则亲率大军去把宇文化及给拿下了,顺势进逼徐圆朗,做出少帅军正在大肆扩张的假象来。 而事实上,少帅又要准备往外跑了……他的心腹们对此只能叹气:跟了一个坐不住的主子,他们也只好多辛苦一点了。 另一方面,宇文化及一死,杨公宝库的秘密就传得天下皆知——宝库就在关中! 这看起来倒像是宇文化及临死前心有不甘而故意散播出来的消息,毕竟人人都知道当初就是宇文化及抓住了傅君婥,谁晓得那高丽女人临死前有没有泄露什么秘密……但是宇文化及死前的消息就一定值得相信吗?一时间,关中众人的反应都很微妙。 “所以二哥你的意思是……让我扮作岳山然后去长安城里拜访李渊?!”徐子陵震惊地问:“岳山和李渊是什么关系?” 宋师道沉吟道:“其实我也并不完全清楚,我只知道李渊称呼岳山为‘大哥’,而岳山则喊李渊作‘小刀’,他们的旧事还和碧秀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总之小陵你见到李渊之后就发挥你随机应变的能力,尽量做好我们的内应就行,其它的事自有我和小仲来办。” “随机应变?你说得简单!”徐子陵一脸菜色:“且不提石之轩和祝玉妍那一堆的麻烦,什么‘大哥’、‘小刀’的,万一李渊要找我春风一度你要我怎么随机应变?” “噗!”寇仲忍不住喷笑出声,说:“陵少爷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就算你的魅力真的无可抵挡,李渊那老色鬼也不可能看透你的面具从而为你倾倒啊,你还是歇了滥用美人计的心思吧。” 徐子陵有气无力地摆手道:“我懒得和你吵,反正我是豁出去了、明天就出发,你们俩又打算以什么身份潜进长安?”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宋师道微微一笑,随即又轻叹道:“此番去长安我们还能见到一个熟人,就是董淑妮大小姐……她现在是李渊的第一宠妃,所以陵少你也不必担心李渊会看上戴了老头子面具的你了。” 徐子陵微微一愕,随即颇有些可惜地说:“董大小姐居然做了李渊那老头的妃子,唉,当初我们还不如带她一道私奔呢。” 寇仲拍了拍徐子陵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玩笑地说:“哎,董淑妮那妞儿肯定不会亏待她自己的,李渊只怕满足不了她,长安俊杰那么多,你还怕她寂寞吗?” 徐子陵想起当初他们几人全被董淑妮调戏个遍的场景,也觉怀念和好笑,转而对宋师道说:“若有一日二哥解决了李阀,可以留下董大小姐吗?她好歹也和我们有几分交情。” “陵少你也想得实在远了些,不过我当然可以提前答应你,我是那么绝情的人吗?”宋师道轻笑道:“董大小姐好歹也曾看上我的两个身份,实在和我缘分不浅……我要对付的是李阀,关她什么事呢。” 不过这话说的还真是有些早了,现在他们谁也不知道,董淑妮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妞儿,她不单只是李渊的宠妃,还和李建成、李元吉甚至是杨虚彦都各有一腿,在长安城里混得如鱼得水一般畅快非常。 第73章 乱局 定下计策的第二天清晨,徐子陵就扮作岳山上路了。而寇仲则是在安排好少帅军的稳步扩张和练兵等等事宜之后,才和宋师道一起趁着夜色偷偷溜出了彭城:少帅军上下只当徐子陵是又和跋锋寒一起外出游历了;与此同时,除了少数寇仲的心腹之外,大部分人也对少帅的离开一无所知。毕竟现在的少帅军已经占据了大半的山东和扬州、江阴等地,只要说少帅是去各地巡视了,下属们几个月见不着他也是正常的。 寇仲和宋师道又骑马又赶路地来到洛水口,一路上特别留意没有泄露身份行踪。两人准备坐第二天的船往关中去,此时他们正在挑选面具,寇仲左看看又瞧瞧,眉头越皱越紧,终于是颇为郁闷地瞪着宋师道说:“二哥你还真是眼疾手快,一出手就挑了那个勉强还能看得入眼的面具,剩下的这些根本就是歪瓜裂枣嘛,鲁老头这是怎么回事啊,面具越做越难看,他故意整我们吗?” “咳,他当初是说……容貌美丑尽皆浮云,我们天生就有过人之姿,偶尔扮作丑样,也算是体验一把新奇的感受了。”宋师道忍俊不禁地说:“简而言之,他就是在整我们,不过谁让我们没得选呢。”他伸手翻了翻,取了个麻皮丑汉的面具递给寇仲,说:“喏,我觉得这个就挺适合你的。” “哇哦我的娘,”寇仲接过面具,简直不忍细看,说:“你确定你不是挑了个最丑的给我?!” “这面具我也不是随便挑的,”宋师道表情正直地笑道:“我的这个面具就不适合你,因为脸上的肤色和双手相差太大,一眼看去就会被人识破。陵少带岳山的面具也无法改变他那双晶莹如玉的手,好在可以将那些异状都推给换日大法,反正他弃刀用掌,有点儿改变也可以理解。但是仲少你嘛……就属这个麻皮丑汉的肤色和你最接近了。” 寇仲一咬牙,便将那面具戴好,再配合着他身上的旧麻衣、破袄子,果然丑到了一种境界,却也几乎没什么破绽。宋师道更用麻布条将井中月的刀鞘和刀柄裹了裹,这下子寇仲就真成了个随处可见的江湖丑汉了——不对,能丑成这样,也不算常见了。 宋师道就好得多了,面白无须,平凡而毫无威胁的样子,颇有几分行脚郎中的模样。寇仲本来还对他自己的面具十分不满,不过他看到宋师道这样子,不禁眼睛一转,贼笑道:“哈,我的这副模样还不是你看得最多,到时候被我丑得吃不下饭,可别忘了这是你给我挑的。” “正因为我心知你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才会给你额外优待。”宋师道轻笑道:“少帅的这副尊荣还能免去你到处拈花惹草的麻烦,总之我又不会嫌弃你……”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寇仲扑上来咬了一口,寇仲揽住宋师道的脖子,两人脸贴脸、眼对眼——连寇仲这面具上有几颗麻子,宋师道都能数个清楚明白。 “……还请寇爷大发慈悲,莫要以这副尊荣来和我亲热了吧!”宋师道暗呼一声“报应”,不禁苦笑不已。 “呿,你不是才说过不嫌弃的吗?我偏要这样,不如我们来一次?” “……”眼看着宋师道被噎得无言以对,寇仲忽然就心情大好、眉开眼笑,衬得他那张麻子脸更加扭曲不堪了,宋师道只能默默捂着眼撇开脸去。 第二天一早,宋师道和寇仲就搭上了往关中去的客船,这种客船上船客的等级分明,以他们两人现在的身份,只能和几十人一起挤在底舱,莫说宋师道心有为难,就连寇仲也老大不情愿——所幸事情马上就有了转机:这艘客船的二三层全被姓沙的一家子人给包下了,老老少少,从他们身上衣着的华贵程度来看,该是个颇有些家底的富贵人家;这家人的老太爷犯了病,他家自养的大夫束手无策,只能病急乱投医、看船上是否还有其它大夫。若实在没有的话,他们也只能在半路下船求医了。 宋师道当即毛遂自荐,把脉之后指导寇仲借针灸的掩护打了一道长生诀真气进那老太爷的体内,顿使病人红光满面、病症去了大半,两人立时就被奉作上宾,不但得到了设宴款待,还住进了二层厢房,更搭上了沙家的这条线,使他们能更为顺利地进入长安城。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难道二哥你早就盯上了这家人?”寇仲觉得他们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些:这沙家的老太爷算起来还是独孤阀阀主独孤峰的表哥,原本他们家可是洛阳城的首富,生活那叫一个滋润。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先是独孤阀迁去了长安,后是李世民大军来袭,这沙老太爷当初一时犹豫,舍不下沙家在洛阳的根基,就没跟上独孤阀的迁移步伐——那不但令独孤峰大为不满,还让他们家白白被王世充敲走了好大一部分家业。直到现在,洛阳的战局越发紧张,他们才急匆匆地举家迁往长安,连客船都只包下了半艘,甚至得和下等人同船……所以沙老太爷这就愁出病来了。 不过若非如此,他们也遇不上宋师道和寇仲这对“神医兄弟”,真是祸兮福所倚,沙家人的心气平顺了些,自然也就生出了想要招揽宋师道和寇仲的念头来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大概是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吧。”宋师道耸了耸肩,笑应一句,随即又揽住寇仲,说:“之前我在和他们攀谈的时候,你似乎总在偷瞥他们家的那位三少奶奶,她长得确实颇有姿色……不过你竟敢这样明目张胆,难道是以为我内力未复,就完全察觉不到你的小动作了么?” 寇仲微带了点儿不虞地说:“那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了,我只是看她要帮所有人布菜,被婆嫂挑三拣四还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就觉得权贵家族的媳妇实在不好做而已。” 宋师道失笑不已,道:“难不成仲少爷你还物伤其类了?我们家哪有这些规矩,除了阿爹对你特殊点,还有谁对你不够好了?” 寇仲翻了个白眼,干脆一把将宋师道推倒在床,骑在他的腰上,伸手就去扯他的衣服——权贵家族的媳妇也不是各个都那么好欺负的。 “咳,仲少爷如此饥渴,为夫自然应该满足一二,不过能不能劳驾先把面具脱掉?” “你都舒舒服服地躺着了还挑三拣四?”寇仲横了宋师道一眼,森然笑道:“受累的是我,话语权自然也归我,我爱怎样就怎样,你看不惯的话就蒙上眼睛好了,反正容貌美丑皆浮云嘛。”他自己又看不到这副丑面具的模样,那当然都是浮云了。再说了,寇仲难得能在床上占据“心理上风”的位置,这令他生出了一种很特殊的兴奋感,身心俱爽:鲁老头这回总算做了件好事。 宋师道又何尝不知道寇仲心里的小算盘?但奈何这麻子脸面具真的是太重口味了,他现在又无法使用武力对抗寇仲,便只得哀嚎了一声,干脆就扯被子过来遮住了头——骑乘什么的,反正最爽的还是他了,也没必要和“贪玩”的寇仲多计较了:不过他还是给鲁老头记上了一笔,决定要等以后再慢慢算细账! 这边厢,宋师道和寇仲扮演神医兄弟俩,正顺风顺水、你侬我侬地往长安而去。而另一边厢,“徐子陵牌”的岳山已经到达长安了。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号称“千秋帝都”的长安城由外郭城、宫城和皇城三部份组成:宫城和皇城位于都城北部中央,外郭城内的各坊从左、右、南三面拱卫宫城和皇城;以正中的朱雀大街为界,东西分属万年、长安两县。 宫城和皇城乃唐室皇族的居所,郭城则为百姓聚居生活的地方,可说是泾渭分明、各有布局。 徐子陵踏上阔达四十丈的朱雀大街,放眼望向两旁的商铺民居:富户人家的宅院当然是极尽华丽巍峨的,而商铺酒楼的建筑亦无不显出匠心独运的特色——得到鲁妙子建筑学真传的徐子陵越看越觉得兴致盎然、目不暇接。 一路走来,直到夕阳斜照、夜幕渐临,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徐子陵才微觉怔怔然:他该怎样去见李渊才不显突兀呢?肯定不能大摇大摆地走到宫城门口大喊一声“我是你大哥岳山,小刀快来见我”吧……那该有多傻啊,徐子陵顿时傻眼了。 不过徐子陵转念又想,他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到长安,身为唐王的李渊肯定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派人来请,那不就一切都顺理成章了么?徐子陵这样想着,也就放下了心来,缓步而行,准备先找家客栈歇息一夜再说。 时值隆冬,天气严寒,街上人车疏落,徐子陵走过西市,来到跃马桥的西端,寒风呼呼吹来。 石桥上有人正凭栏俯视下方流过的永安渠,他的身形潇洒好看,然目光却是寒如冰雪,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那双按在桥栏的手晶莹通透,似乎带着些……杀人只在眨眼间的残酷味道。 徐子陵打从心底里冒起一阵阵的寒意——李渊还没见着,就先遇上了石之轩!而且还是这副表情的石之轩,一看就是要杀人的样子……他心下惴惴,脚步却丝毫不停的走上跃马桥的斜坡:因为以岳山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后退的。 相比于徐子陵的诸事不顺,宋师道这边可真是顺利极了,餐餐都是筵席,还有沙家三兄弟亲自作陪。 这一夜,俏婢们如往常一样送上佳肴美酒,沙家大少爷微笑道:“两位吴先生的医术实在高明,教人惊服。不瞒两位先生,家父自得病之后,我们兄弟几个请遍了洛阳的名医,仍是丝毫没有起色。此次家父又在船上犯病,我们全家人都愁得食不下咽。可是两位先生只花了几天时间,便使家父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走路说话皆与常人无二,先生们的医术确是神乎其技。” 宋师道和寇仲扮演的这一对名为“吴二意”和“吴三心”的兄弟可谓是默契十足,一人诊脉断病、一人施针渡气,没几天就以高超的医术折服了沙家上下,不仅救回了沙家老太爷,还给三姑六婆都诊了一遍,收获无数赞誉。 宋师道从容笑道:“老太爷的病很容易被误诊为伤寒,不对症而下药,才会久病至今。事实上他老人家是因过度思虑以致郁结成病,心郁则气结,所以汤药无效,故而我不开药,只让我三弟为其施针,以活血行气,自然大有效果。这只是对症而行,当不得大公子这般重誉。” 沙家众人都对宋师道的医术以及气度风范心悦诚服,晚宴就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下结束,饭后沙家二少爷亲自送他们两人回房,感激道:“多谢两位吴先生根治我爱妾的长年累月都治不好的偏头痛症,此次去往长安,两位可有打算?” 宋师道心知对方有招揽之意,当然好声好气地回应,更透露出有意被招揽的意思,引得沙二少欢喜不已,他又借机打探沙家在长安的靠山。沙二少有心显摆,自然吹嘘了起来,说:“之前吴先生已经知道了,我们沙家不单是洛阳的首富,更与天下四大门阀之一的独孤阀往来密切,阀主独孤峰就是我爹的表弟。现在独孤阀得到唐帝李渊照拂重用,又怎可能不提携我们呢?更何况今次我们全家迁往长安去,乃是得到了建成太子的邀请,他绝对会保证我们沙家的富贵和锦绣前程。两位吴先生医术通神,将来肯定大有所为。” 宋师道自然连连应诺,双方都大感满意,欢喜暂别。回到房中,寇仲嬉笑道:“原来我们是搭上了另外一位太子的线,此番非给李二那小子添些麻烦不可。” “姓沙的不过是在吹嘘而已,”宋师道摇头笑道:“想搭上李建成,单凭这些小人物还办不到。不过我自有主张,你就等着瞧吧。” 想要搭上李建成的人又怎会少呢?即使有宋阀在南方虎视眈眈,大部分的北方世家仍不认为以南统北是可行之策,李阀是当下最有可能问鼎中原的大势力,那么李建成就是未来天下的主人,谁敢不去讨好? 但偏偏,慈航静斋就对李建成毫无善意:她们表面上似乎是在相助李阀以最快的速度夺去天下、令万民过上好日子,但事实上她们就是在偏帮李世民——如此明显,李建成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李建成身为大唐太子,自然无法像秦王李世民那样亲临战场,但他居中指挥、统筹后勤,对大唐江山同样也是功不可没的。然而慈航静斋却总是到处宣扬秦王的战功赫赫和李建成的毫无作为,她们简直就已经触犯到这位太子殿下的底线了,偏还不知收敛,李建成恼怒之下,自然就想要对付慈航静斋了。 不过想要对付慈航静斋的话,没有武林高手那可没戏,于是乎魔门众人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借由杨虚彦的牵线,一点点地渗进了大唐各部,其中尤以太子东宫之中的魔门人手最多。 事实上,正是由于宋缺的油盐不进和少帅军的底蕴不足,慈航静斋和魔门才会都选中了李阀,就连石之轩也亲自潜伏在长安城中,筹划这场“正邪大战”。 “霸刀”岳山来到长安,这显然是个计划之外的变数。他既跟祝玉妍有染,又对碧秀心有情,还能影响到唐王李渊——这样的一个人,对于石之轩来说就是个大阻碍,是非除不可的。 徐子陵知道他此时是避无可避,而倘若给石之轩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果更是难以预料,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以岳山的狂妄口吻冷笑道:“石之轩你竟自动送上门来,倒是省去了老夫不少工夫。” 石之轩仰首望往天上明月,目光冷酷无情,语气淡淡地说:“你的换日大法对石某人来说只是小孩儿的玩意,岳山啊,你错就错在前来长安,否则你应该还有机会再败给宋缺一次的。” 徐子陵尚未有机会回答,已是眼前一花——石之轩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来到徐子陵眼前五尺许处,两手翻飞、变幻出难以捉摸的玄奇招数,朝他攻来! 徐子陵几乎想要大喊救命,更糟糕的是他此刻扮的是岳山,就算明知不敌,也绝不能窝囊逃走。在电光石火的迅快时间内,徐子陵抛下了所有的顾虑,定下策略——置诸死地而后生,以抢攻来对付石之轩的抢攻。 以岳山的性格,这是唯一正确的反应。而以当下的情况,这也是徐子陵唯一的生路。 石之轩的速度,己超出人类眼耳的极限,根本不能去看去听,徐子陵只能依靠他那被长生诀加持的异于常人的灵锐感觉,去作出本能般的应对反击——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个石之轩,这当然是幻觉,石之轩的指风破空而至,只听“嗤”地一声,拳指相对! 徐子陵能用拳头挡着石之轩的这一指,已可算是超乎常人的本事了。 然而那指劲初时似锐如利刃,但当徐子陵运功抗御时,指劲竟奇迹般消去,仿佛变成个无底的空洞深潭,任他送出多少真气,也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徐子陵难过得要喷血之际,石之轩踢来一脚,迅若闪电,直取他腹下要害处。徐子陵大叫不妙,明白这是对方将他自己的拳劲全部借去,这一脚等若他和石之轩合力踢出,若被踢中,哪还有命?且是挡无可挡。 徐子陵目光一凝,当下冷喝一声,左手撮指成刀,丝毫不理对方下面踢来的一脚,直朝石之轩胸口插去,摆明同归于尽的格局。徐子陵心知凭着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奇功,说不定能硬捱他这招汇聚全身功力的“手刀”而不死,但受伤必不可免,他自己是生是死,就要看石之轩肯否为杀岳山而作出牺牲了。 石之轩笑道:“有你的!”忽然间来到徐子陵的右侧,不但避开他的手刀,左肘还往徐子陵胁下撞去,徐子陵一个旋身,避过肘撞,与石之轩错身而过,来到桥上。 而与此同时,石之轩的下一招已经来了,他在丈许外一掌遥击,生出惊涛骇浪一般的掌风,迫使徐子陵必须硬拼。 徐子陵知道他和邪王的武功仍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对方远攻近搏,均挥洒自如,把主动全控在手。这一掌击来,不但暗藏不死印功的奇妙招数,且是好戏跟在后头,只要他稍有失措,对方的攻势就会如长江大河般涌来,直至他横尸桥头才休。 刹那之间,徐子陵把生死置诸度外,丝毫不让地挥掌迎击,更长笑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蓬”地一声大响,徐子陵非但没给震退,反向前跨跃了一步——原来这股看似强猛的劲气,交接时忽而化成了阴柔的拉扯劲道,幸而徐子陵早有预防,否则肯定已经吐血三升。 掌风再次变化,从阴柔变成阳刚,由冰寒转为灼热:如此诡异的变化,只有石之轩那极端诡异的不死印法始能办到——徐子陵如遭雷击,浑身剧颤,这掌劲内的不死印气劲像波浪般一重重地向徐子陵撞击而来,忽而刚猛、忽而阴柔,饶是以徐子陵那经长生诀与和氏璧双重改造过的经脉,也完全吃不消。 徐子陵跄踉跌退,溃不成军。 石之轩如鬼魅般飘飘而来,表情无比冷酷,淡淡道:“待石某人送岳兄上路吧!” 第74章 识破 值此生死关头,徐子陵猛吸了一口气,强行把他体内翻腾不休的血气给全压了下去,随即背脊一挺,发拂衣飘,迎着石之轩往他眼前袭来的那双不断放大的手掌,徐子陵卓立不动,双拳上下击出,其中有微妙的先后之分,似是不含丝毫劲气,但事实上他体内的长生诀真气已积蓄至满溢的顶峰,蓄势待发! 石之轩的双目神光电闪,掌拍忽然改为前劈,横斩而来——因他已经看出徐子陵双拳的气劲正满蓄待发,故改为削入对方两拳之间,却不料徐子陵全然不去理会他那有如剑刃刀锋般的凌厉劈削,两拳真气骤发:只见两团高度凝聚且集中的真气随着徐子陵的拳劲凶猛吐出,竟在击中石之轩之前由分而合、二变为一,且改变少许角度,像只流星锤般往石之轩的胸口加速袭去。 如此怪异的拳招乃是徐子陵为救自己的小命而临危创造的,倒有几分内涵是他从婠婠那里偷师而来的,是以这招数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魔性邪气:当徐子陵被掌劲劈中时,石之轩也无法完全躲开那诡异的劲气——只听“蓬”地一声,两人几乎是不分先后地中招了。 幸好徐子陵避过了胸口要害,以肩头硬捱一记。而当掌风削骨的那一刻,他借肩臂的迅速摆动,巧妙卸去对方大半的真气,不过纵是如此,也够他好受的了:徐子陵应掌抛飞,落往丈许外桥顶的最高处。 石之轩多多少少也受到了些伤害,否则肯定已乘胜追击,此时他目光奇异地盯着徐子陵——这“岳山”硬捱了他这一掌,脸色竟能丝毫不变?! 更重要的是,刚刚的那股诡异的劲气,真的是换日大法吗?石之轩心念一转,当即决定再出一招:他腾起斜冲,以猛虎搏兔的姿态下扑,携着霹雳雷霆一般的气势冲向对手! 徐子陵暗叫要命,刚才他被打飞至半空时,其实已经忍不住喷血了,只是他不想示弱,便偷偷吐进袖里,才没让石之轩看到、错估了他的实力。 徐子陵本来是想硬撑几招,然后寻机逃跑,只要飞进皇宫里,既可与李渊相见,又可依靠禁卫军逼退邪王,算是一举两得。 谁知道邪王的攻势这么猛,环环相扣,徐子陵根本就找不到半分逃跑的机会,也全然无可退避——他狠狠地一咬牙,便也跃起少许,再足尖点地,往桥坡下方腾身而起的石之轩疾冲过去:在此小命不保的关头,徐子陵的心神已完全沉入了井中月的境界之中,与天地合为一体,更重要的是,他与跃马桥也合为一体了。 此时徐子陵冲行的角度和轨迹,与跃马桥的坡度有种浑如天成的微妙契合,就像水流从高处冲下,与流经处合成一体那般——完全依乎天地之理,本身自有一股无可抗御之势:徐子陵的左右足尖交互点在坡面,每一次落足,他的速度均稍有增加,劲力气势亦随之增强;且徐子陵这一击充满了一往无还的惨烈意味,带着一种不惜一切、务要拼个同归于尽的决死之心! 石之轩心下大震,这样的天赋和悟性绝非岳山所有——就在他心神微乱之下,两人终于对掌! “嘭”! 这一招乃是徐子陵出道以来的最强一招,暗合“天道地势”,玄妙无伦,石之轩接招之后,冷哼了一声,身躯飞旋上半空之后,又投往岸边。 徐子陵在空中翻腾好几下,才堕跌桥上,险险立定。然而石之轩的足尖一点地,又飘飞而至,那双锐目死死地盯着他。 徐子陵心叫完了,现在他的五脏六腑就像是完全翻转过来似的,全身痛极无力,不要说是石之轩了,就算来个不懂武功的壮汉,也可轻取他的小命。 然而石之轩却没继续动手,而是在桥头立定,如电般锐利的目光盯向徐子陵的身后。 一把阴柔悦耳的女声在徐子陵的背后婉转响起:“之轩啊之轩!你虽是目中无人,现在却不得不承认遇上了顽强的敌手吧?” 徐子陵心中叫苦不迭,虽说现在他的小命还在,但在他的身前背后,正是魔门数百年来最杰出的两个人物——邪王和阴后!若有半点差错,只怕他的好兄弟们会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 但凭着他那随机应变的强大能力,徐子陵趁机把真气运转周天,勉强压下伤势,开口说道:“老夫的事,不用小妍你来管。今夜老夫和石之轩,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 祝玉妍悠悠一叹,似有无限感触,柔声道:“看来换日大法仍未将你的臭脾气改变……” 石之轩不动声色地看了徐子陵一眼,敛去目中异色,蓦地仰天一笑,道:“你们两口子要卿卿我我,请恕石某人没空相陪。”言罢疾往后退,瞬眼间消没在里巷的暗黑处。 祝玉妍盯着徐子陵的背影,轻轻道:“你受伤啦?”这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却令徐子陵的背上溢出冷汗。 事实上祝玉妍虽有心联合岳山一起对付石之轩,却也担心另有变故,是以她也在犹豫:要不要趁此机会除掉岳山?于魔门阴后而言,杀掉她女儿的父亲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徐子陵猛地转身,面对重纱遮脸的祝玉妍,勉强射出凌厉的目光,冷笑道:“你为何不趁机杀死石之轩,是否仍余情未断?” 祝玉妍娇躯微颤,终于还是温柔如水地笑了起来,说:“你吃醋了吗?唉,小妍的心思大哥你还不懂吗?我们终究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大哥你还是好生休养吧,只怕邪王不会放过你呢。”话毕飘飞而起,身姿飘忽地消失在了桥头另一端。 因为徐子陵的面色始终半分不变,是以祝玉妍无法确定他还剩几分实力,与其杀掉他让石之轩捡便宜,还不如坐收渔利…… 目送阴后离开,捡回一条小命的徐子陵差点就要双膝一软跪下地去……他站在原地调息了好一会儿,才虎步生风地走向客栈,假装出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然而当他进入客栈房之中,徐子陵就再撑不住地倒进了床里,急促地喘息了起来,周身疼得快要裂开似的。 正当徐子陵要沉入黑甜梦乡之时,一道人影如烟雾般蹿入房中,立在床前,徐子陵骤然惊醒,眼珠子都快给他瞪出来了:娘啊,居然又是阴魂不散的石之轩! 迎着徐子陵那来不及掩饰的骇然而绝望的目光,石之轩轻笑道:“子陵你怎可如此顽皮,这回差点就丢掉了小命呢。” “……” 丢掉小命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重大的威胁,然而对于跟着沙家人进入了长安城的宋师道和寇仲来说,这种威胁几乎让他们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沙家想要尽快打开在长安城里的局面、回归到上等人的队伍中,破财是少不了的,但宋师道和寇仲这对“从天而降”的神医兄弟就真的成了他们的王牌了——越是身份贵重的人,自然就越惜命。而病魔可不会赦免有财有势的权贵,所以神医走到哪里都是很吃得开的。 最开始还有病人敢对他们说出“治不好病就要你们的命”之类的威胁话语,但随着宋师道和寇仲打出了“气到病除”的气疗绝技招牌之后,他们就从亲自上门为人诊病升格到了贵人们慕名而来,旁人对他们的态度也越发恭敬了,还许诺了各种高官重禄……谁能猜到他们的真实身份以及潜进长安的真正目的呢?那足可叫人把眼珠子都惊出来。 “陵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都打响名号了他还不循着暗号来相见,难道是出了事?”寇仲心里不免担忧,这长安城里藏龙卧虎,徐子陵扮演的岳山目标又大,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就算是血洗长安城也换不回他好兄弟的命啊。 宋师道勉强安抚道:“我相信以小陵的实力和运势还不至于会不声不响地被人做掉,双龙帮的兄弟们在长安也算经营了一段时间了,势力不弱,有他们尽全力去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这世界上难道还有人能干掉金手指长满全身的徐子陵?宋师道才不信呢,不过这么一个大活人没了踪迹,他也不可能不心急。 不管他们俩是焦虑还是着急,现在都无法轻举妄动,因为随着他们的神医名号打响出去之后,终于引来了李建成的关注,今日特地派人将他们这对神医请进宫去为突发恶疾的张婕妤瞧病。 李建成也是足够聪明,今日李渊要招待另外的贵客,无暇关注后宫,所以他才会挑在这个时候请宋师道和寇仲入宫,就算这对神医无计可施,也怪罪不到他这个孝顺的太子头上,但如果他们能有良方,李建成则正好能在心情不错的李渊面前卖个好。 宋师道和寇仲才不管李建成打了什么主意呢,他们准备得当后,便以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瑟缩模样跟随着前来引路的东宫禁卫,战战兢兢地进入了皇城。 艳阳灼灼刺目,令人平添几分恍惚之感。 琉璃黄瓦耀眼如金,红墙高耸,禁卫森严。当徐子陵大步走在进宫的路上之时,仍带了些不可置信的入梦之感。 那一日徐子陵先是和石之轩在跃马桥上过了几招,后又骗过了祝玉妍,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孰料石之轩竟已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 任何词汇都难以形容当时徐子陵的恐惧之情……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若他是在跃马桥上战死也就罢了,偏偏石之轩是在徐子陵已经放松心情的时候陡然出现,这种心理上的压迫不可谓不强大。饶是以徐子陵坚韧的心境,也被石之轩骇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而徐子陵却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石之轩非但没有伤害徐子陵,反而助他疗伤,使他在短短旬日之内就完全恢复,所以此时徐子陵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进宫来见李渊。 徐子陵实在不大想回顾他和石之轩相处的那些日子,反复多变、性格莫测的石之轩简直就让他时时刻刻都如履薄冰。终于熬到他的伤完全好了,徐子陵这才摆脱了石之轩,得以“重见天日”。这些时日里他都无法和宋师道寇仲联系,徐子陵清楚他的好兄弟们肯定急坏了——不过谁让他们害他掉进了这个大火坑呢?哼,就让他们再多急一会儿好了。 巍峨庄严的皇城内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无论是正在和李渊“叙旧”的徐子陵,还是正在为张婕妤“诊病”的宋师道和寇仲,都不知道此时在他们双方之间,其实仅有几道宫墙之隔罢了。 直至夕阳斜落,宋师道和寇仲才步出宫门。 当他们两人以长袖遮掩,偷偷牵着手的时候,就能以一种极为神妙的方式彼此传音,保管不会令任何外人所识破,在他们诊病的时候也是借此方法来掩人耳目的。此时此刻,在外人看来,宋师道和寇仲正在各自沉思,但事实上他们已热烈地讨论了起来。 “这张婕妤得的竟是首个无法用长生诀真气来解决的怪病,偏偏她又是我们搭上李建成的关键所在,二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少帅你看走眼了,张婕妤根本就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而是中毒,这剧毒导致她体内经脉萎缩,长生诀真气虽有奇效,但输不进她的体内也是枉然。” “我的娘,一个后宫里的娘娘怎会中了这样可怕的剧毒呢?” “哈,难不成仲少爷你没有听说过,后宫正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地方吗?这可怎么行,你将来还要做我的皇后呢……” “皇后你个大头鬼啊,信不信我揍扁你这个想当皇帝的混球?!” “好好好,我错了……不过张婕妤的事你就不用烦了,我自有打算,治不治得好她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建成想借此事发作李世民,我们只要送个好台阶到他脚下,这位太子殿下自然是非踩不可。” “你这人还真是半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张婕妤生得那么美……” “哈,怜香惜玉我也只怜惜你一个人啊……她生得再美也是李渊那老头子的宠妃,仲少爷你还是收收你的‘善心’或者是‘色心’罢,没见她今天差点就被你的脸给吓坏了吗?” “呿,听听你这幸灾乐祸的口气,那天晚上你自己还不是差点被我的这副样子给吓成了太监?!” “放心吧仲少爷,为夫已经习惯了,绝对不会满足不了你的……” 他们俩一边打嘴仗,一边挂着凝重的表情回到沙府,沙家大少爷显然是恭候已久,立时热情无比地迎了上来,笑容满面地说:“两位神医辛苦了,建成太子可有什么指示?”然而说到这里,他又连忙改口道:“看我,实在是太心急了,两位还是先休息一阵,等晚膳时分我们再好好聊聊。夏蝶、秋蝉,还不快来伺候两位神医?” 看着这两个颇有姿色的婢子对他们大送秋波,宋师道和寇仲哪里还会不知道沙家人的打算? 寇仲忙摆手说:“我的医术靠的就是自幼习练的混元童子功,大少爷的好意我就心领了!” 沙家大少爷微微一怔,随即看向宋师道,便在此时,寇仲在暗中狠狠地掐了宋师道一把,令他不得不哭笑不得地回应道:“我和三弟今日也累了,还要为宫中贵人的病情多做筹备,实在不宜分心,就多谢大少爷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沙家大少爷立马就带着那两个倍感失望的婢女离开了——别看他们俩长得不怎么样,有本事的男人总是不愁女人的,这段时间沙府里对宋师道抛媚眼的婢女们可不少,就连“其貌不扬”的寇仲也收获秋波无数。 宋师道和寇仲送走了沙家大少爷,这才得以喘口气,双双回到客院房中歇息。 孰料他们才走到门口,就已察觉不对,但这里是沙府,若把事情闹大了可就麻烦了……所以宋师道和寇仲只能提起全部的警觉,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屋,再把房门紧紧关上。 绕过屏风,就见他俩的床边帷帐垂落了下来。然而以宋师道和寇仲的目力,都能看见躺在床上的那个曲线玲珑、衣着暴露的绝色佳人。 那佳人伸出白璧一般的一只赤足,以极具挑逗意味的动作撩开帷帐,娇笑道:“少帅和少帅的军师,奴家等你们良久啦。” 寇仲浑身一紧——他们如此费劲掩饰身份,竟还是给婠婠识破?! 第75章 周旋 相比于寇仲在面具的遮盖下仍然清晰可感的敌意和防备,宋师道则显得非常平静,这自然引起了婠婠的注意。 婠婠用她那波光盈盈的一双美眸静静地凝视了宋师道一会儿,这才娇笑着开口道:“越军师竟对奴家的出现毫无意外,这可真让奴家感到……很意外呢?”她的尾音上扬而婉转绵长,似有疑问,又似有绵绵不绝的情意,这种深入骨髓里的魅惑,正是她修炼天魔功的特性,举手投足间都是摄人心魄的诱人魅力。 宋师道淡然应道:“婠婠小姐既然没有立时对我们动手,又或是直接将少帅的身份传遍长安城,显然已表达了合作的意向,不是吗?” 婠婠眨了眨眼,并不答话,而是翻身坐起,随后赤足落地,仿若一个精灵般无声地飘近两人;寇仲警惕心更重,正想踏前一步,宋师道就攥紧了他的手阻止了……然而便在此时,婠婠的纤纤手指蓦地抬起,仿若利剑一般刺向了宋师道的咽喉! 宋师道抬掌一格,单掌连翻,就着婠婠的来势和她过了几招:他们两个人都只出了单手,而且他们的过招不声不响,轻飘飘地不带半分烟火气……然而这其中的惊险却绝对不容小视,一指一掌都是妙至毫厘、直指要害。 寇仲死死地盯着婠婠,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直到几招之后,婠婠翩然后撤,再度卧回床榻之上时,寇仲提着的心才稍稍回落了半分。 “真是神奇,越军师给奴家的感觉就是一个完全没有内力的人,出招却又干脆利落,比我们上次见面之时更为高深莫测,看来你真是深谙扮猪吃虎之道……”婠婠歪了歪头,露出一副混合了天真和妩媚的矛盾表情,说:“像你这样厉害的人,竟能一心一意辅佐少帅,至今名声不显,真教奴家不解?” 此时宋师道其实是真的没有内力,但他只要握住寇仲的手,就可以借助心上人的内力出招,完全不影响他的实力发挥。心知婠婠话语中的隐藏含义,宋师道坦然说道:“我做少帅的军师,并不会影响到阴癸派与少帅的合作,婠婠小姐大可安心。”无论是试探还是挑拨离间,这种小手段在宋师道面前自然还是不够看的。 婠婠的眼中流光一现,轻笑道:“有你这个厉害的军师,也难怪少帅能扶摇直上了……只是不知道杨公宝库有没有那么好取呢?” 寇仲冷哼道:“好不好取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婠婠妖女你若想报上次受伤的仇,就尽管出招好了,我寇仲还会怕你吗?!” 婠婠轻叹一声,悠悠道:“仇人和朋友也是可以相互转化的,更何况奴家与少帅并无大仇呢?”说着她投了一个欲述还羞的眼波过来,娇嗔道:“上次的事说起来还是奴家吃了亏,人家一介小女子都不介意了,少帅若还抓住不放,未免有损男儿气概罢?” “好吧好吧,”寇仲叉着腰,无赖笑道:“那么婠婠大姐想要和小弟怎样合作,小弟洗耳恭听就是,只是我实在不明白大姐你们的阴癸派又怎么会想要和我合作呢?” “奴家哪有那么老,寇小弟你真是讨厌啦。”婠婠笑得花枝乱颤,反调戏了寇仲一把,随即媚眼如丝望向宋师道,说:“少帅不明白,难道军师也不明白吗?” “师妃暄摆明是支持李世民了,那么放眼天下英雄人物,婠婠小姐除开少帅的话还能看谁入眼呢?”宋师道依旧平静无波地说。 事实上宋师道和寇仲早就知道魔门众人的目的了,自从杨公宝库在关中的消息传扬开去,这长安城内几乎已是群魔乱舞——只因他们魔门的至宝邪帝舍利就在杨公宝库之内,所以无论是邪王石之轩、阴后祝玉妍,还是魔门的第三高手“魔帅”赵德言,都带领着门下弟子们开始各显神通了。 阴癸派现在根本无心和少帅军合作,婠婠此来也是不怀好意,双方彼此周旋罢了。 然而宋师道所说的这个合作理由倒像是“有理有据”的那么一回事,是以婠婠眸光一亮,说:“越军师真是奴家的知己……” “婠婠大姐你若想代表阴癸派与我少帅军合作的话,是否应该首先表示一下诚意?”寇仲略有不爽地打断了婠婠的话,二哥的知己哪里轮得到这个妖女来当?真是自以为是! 寇仲故意将阴癸派和少帅军连在一起来说,就是要逼迫婠婠赶紧切入正题,少来调戏他的军师。 “少帅应该知道,倘若你们在长安城内暴露了身份,就别想安然回到彭城了。”迎着寇仲锐利的目光,婠婠半合双目,长长的睫毛急颤了几下,随即俏目微抬,柔情似水地注视着寇仲,说:“奴家只是关心少帅,并无威胁之意。事实上我们的合作可以从现在开始,我们阴癸派将会鼎力相助少帅开启杨公宝库,作为报酬,少帅只需让我们取走宝库内的一样东西即可,想必少帅不会那么小气?” “你们无非就是想要邪帝舍利嘛,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寇仲语带冷意地说:“既然我们已经被你识破了身份,就算我们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了,还有什么可谈的?那就这么定了,你只等着坐收渔利就好。” 婠婠笑容一冷,半晌后,她银铃一般地笑了起来,说:“既然少帅这么干脆,婠婠也懂得投桃报李的,须知除开我师父之外,邪王和魔帅也都为舍利来到了长安……少帅请多多小心,若你真能取得宝库财富回到彭城,我们阴癸派和少帅军的合作说不定真可以继续下去呢。” 婠婠摆明了就是来威胁寇仲的,寇仲也接下了这个威胁,所以婠婠也没必要多说什么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最后朝宋师道抛了个媚眼,就翩翩然地从窗口飞了出去,杳杳无踪了。 “婠婠虽然走了,但我仍有一种心惊肉跳、背后发冷的感觉,你知道我的警觉向来很准的。”寇仲皱了皱眉,随即长叹一声,歪头靠在宋师道肩上,低声道:“这一次的情况比从前都要危险复杂,我真担心你把握不住局势,魔门的那群妖魔鬼怪又岂是那么好利用的……” 宋师道揽住寇仲走到床边坐下,淡笑道:“天下间哪有毫无破绽的局呢,身为凡人也不要妄想算无遗策。”说着他神情凛然,续道:“我只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次长安之行,成则问鼎天下,败则尸骨无存,我早有觉悟。” 寇仲的心里先是“咯噔”一响,随即是豪情万丈,笑道:“哈,你说得也对,生死成败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刺激的过程已足够令我坦然无憾了。阴癸派这边算是暂时稳住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接下来……当然是及时行乐了。” “我的娘,我现在才发现你简直就是个不要命的赌徒,都到了这样要紧的关头了,你还想着那什么……找乐子,嗯?!” “难道仲少爷你竟然不想找点乐子吗?似乎从来都是你比我积极和激动吧。” “你倒是把责任推得干净,”寇仲哼笑道:“既然你说我积极,那就乖乖躺好等着大爷我来宠幸吧。” 宋师道很清楚寇仲现在并没有“翻身做主”的概念,是以这“宠幸”的说法总让他感到憋笑不已……美食既然愿意自己跳进嘴里,宋师道当然毫不犹豫地躺平,招了招手,说:“大爷快来宠幸,小的已经准备好了。” 寇仲很熟练地骑上去、脱衣服,然而他见宋师道依旧笑意盈盈,不禁奇道:“你现在真的不介意我这丑陋的面具了吗?还记得上次……” “习惯就好,反正我知道面具下的人是你就行。”宋师道的接受能力自然是非同凡响,但这也基本得益于上次寇仲给他的“高强度训练”——当时寇仲居然在他即将到达高潮的时候把遮脸的被子给掀开了,宋师道差点就给刺激得“不行了”……往事不堪回首,不过那样的刺激都撑过去了,现在当然就不算什么了,习惯之后,宋师道反倒觉得颇有情趣呢。 总而言之,“习惯”才是最无敌的。 另一边厢,徐子陵也习惯了层出不穷的意外了。 徐子陵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岳山,今日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和李渊这位大唐之主好好地周旋了一番,却发现那其实一点儿也不难:只要他推说“往事何必回首”,李渊就熄了和他叙旧的心思,反而问起他的近况,譬如杀了席应之后的种种安排……徐子陵自然是学着岳山遗卷里语气和习惯与李渊畅聊了起来,幸而在他这个“大哥”面前,李渊将姿态放得极低,既热情又友好,所以徐子陵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和李渊建立起了良好的联系。 而当徐子陵回到客栈,刚松了松神,准备去和宋师道寇仲他们会合的时候,敲门声就蓦地响起了——随后,房外有人扬声道:“岳山前辈在吗?晚辈秦川求见。” 骗过李渊不算难,可是要骗过师妃暄……希望麻烦不会太大吧,徐子陵暗叹一声,一拂袖将房门以劲气扫开,一双锐利的虎目盯向男装打扮、飘逸闲雅的师妃暄,以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低喝道:“梵青惠的弟子,来到老夫面前还要遮三掩四?!” 师妃暄美目一凝,欠了欠身,说:“是妃暄失礼了,还望岳老勿怪。”随即她用饱含担忧的语气,关切地说:“岳老此来长安只是为了要和唐王叙旧吗?唉,这实在不是个好时机,如今魔门各派系的高手都聚集于此,岳老日前才除了身为魔门第四高手的席应,妃暄只怕群魔会对岳老不利,不如就由妃暄护送岳老离开长安?” 不得不说,比起邪王和阴后的杀戮手段,师妃暄“劝”岳山离开长安的手法可谓温和多了。毕竟岳山曾和碧秀心有过一段往事,他对石之轩很有敌意,对祝玉妍也没什么真感情,还和李渊深有交情:所以师妃暄也并不想将“岳山”迫得完全背离慈航静斋,投身魔道——再说了,即使岳山真想投身魔道,魔门中人也不会放过他啊;像岳山这种半正半邪的高手,正是慈航静斋有意拉拢的对象,就算拉拢不成,也不好得罪。 “老夫想要什么时候离开长安,还容不得他人置喙!”徐子陵冷然说道:“日前老夫已和石之轩交过手了,哼,他的不死印法也不过如此,更遑论其它跳梁小魔?!” 师妃暄眸中的光彩更甚,岳山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他是真的和石之轩交手还保得性命,那么他对慈航静斋的价值就更大了……是而师妃暄的语气更柔和了几分,微笑道:“岳老神勇,那么妃暄也就放心了。” 师妃暄转过身去,作势欲走,然走至门边,又微微偏过头来,露出绝美无伦的侧脸,轻轻地说:“众魔头既勾结了突厥人,又侵入了太子东宫,均是想对唐王的江山不利,岳老义薄云天,不知可否念在旧情上相助于唐王?” 徐子陵虎目生威,霸气十足地说:“小刀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和他之间的情谊,也轮不到你们来管。你走吧!若非念在你是秀心的师侄,老夫方才根本不会让你进门。” 师妃暄对于岳山的这种臭脾气大约是知之甚详,所以她毫不意外,优雅地颔首道:“谨遵岳老之命,妃暄这就告辞,但突厥人入侵之事关乎到中原万民的安危,还望岳老多多上心。妃暄暂居于东大寺旁的玉鹤庵,岳老闲暇时或可大驾光临……”言尤还在耳边,芳踪已飘然而去。書 香 門 第 論 壇徐子陵闭目感应了一番,确认师妃暄这是真的离开了,这才大松口气。他摊躺在床上歇了会儿,终于步出房门,循着暗号来到了双龙帮在长安城里的地盘。 当初双龙帮明面上“解散”以后,高占道等人就被安排到了长安来潜伏,他们在长安建立了一个同兴社,这几年来也算是发展得有声有色了。 杨公宝库里的财宝就算不能全部带走,能运一部分回彭城去做军费也是好的,所以高占道他们正是宋师道早就安排好的“搬运工”,重要性不算大,但少了他们也颇为不妙。 徐子陵翻墙进入挂着同兴社招牌的铺子后院,与高占道相认。他早已看到寇仲在铺子门口的不显眼处留下的标记,这就代表高占道等人还是值得信赖的,所以徐子陵直接就揭下了岳山面具。 事实上之前宋师道和寇仲就已经和高占道联系上了,还令他负责打探岳山的行踪,所以他们的身份本就没必要在双龙帮众人的面前隐瞒。更何况宋阀在长安也有人手,所幸高占道他们并无异动,否则早被解决掉了。 见到徐子陵的真容,高占道的双目涌出喜悦的热泪,立时就要往下跪倒,给徐子陵一把扶住。高占道沙哑着声音激动道:“不过几年时光,寇爷和徐爷已成了天下景仰的超凡人物,我高占道和一众兄弟能侍奉两位大爷,实是我们此生的荣耀!” 饶是徐子陵的脸皮不薄,也给这等好话弄得脸皮发热,忙让高占道入席坐定,这才问道:“寇帮主呢?” 高占道答:“这些时日以来,寇帮主和越军师每日于酉时前后都会来问徐爷的消息,今日应也不会例外,还请徐爷稍作等待。” 徐子陵微笑道:“不急,你去忙生意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打发走了殷勤无比的高占道,徐子陵才坐了没多久,宋师道和寇仲就联袂而来了。 “陵少啊陵少,我真担心你是被人随便挖个坑埋掉了,连乱葬岗都被我翻个底朝天了!”寇仲给了徐子陵一拳,然后一把抱住对方,神情中流露出了浓烈的庆幸之情。毕竟长安城里危机处处,一天没有见到徐子陵,寇仲都不可能不担心他这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徐子陵拍拍寇仲的肩,笑道:“仲少你抱我抱得这么紧,敢不敢回头看看二哥的脸色?” 宋师道轻笑道:“没有透视的本事,如何能看见我的脸色呢?陵少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小气。”他和寇仲当然也在高占道的面前脱掉了面具,但问题在于他是以“双龙帮军师越无惑”的身份出现的,所以……之前宋师道其实戴了两层面具,就算是现在,他的真实脸色也是让人无法瞧见的。 寇仲讪讪然地松开手,转移话题道:“陵少你这些天来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不会是故意让我们担心吧?” 徐子陵顿时就被寇仲的话勾起了这些时日他周旋在各方势力之中的憋闷之感,更忆起了心中的某些不痛快……当即“哼”了一声,说:“短短几日内,我先后见了石之轩、祝玉妍、李渊和师妃暄,仲少你若还有良心就收回‘故意’那两个字吧。” 寇仲吃了一惊,道:“你和他们全部见了一轮?太夸张了吧……快把过程细细说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我要向你道歉哩陵少,不过你也用不着这么严肃吧,你还不了解我的良心么?” “我遇到的事情说来话长,今夜我们秉烛夜谈罢。”徐子陵应了寇仲一句,随即忍不住深沉叹息,他表情复杂地看向宋师道,说:“我这么严肃,当然不是因为我早已了解透彻的仲少,而是因为二哥……我们究竟有没有真正了解过你的为人呢?” 宋师道神色微变,按住寇仲的肩膀压下对方想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凝视着徐子陵的双眸道:“小陵何出此言,可否给我个明白?” 徐子陵眸光锐利,正色道:“二哥来关中不仅是为了杨公宝库,还为了对付李阀,这是我早就知道的。然而近来我所遇到的人和事,实在是让我不得不怀疑,二哥你此时对付李阀,是否会导致突厥人入侵中原?!”无论如何,引外族入侵这种事,已经踩到了徐子陵的原则底线! 第76章 交底 面对徐子陵的质问,宋师道先是心下一凛,随即很是恍然……果然这才是徐子陵该有的样子:他自有一套观念和标准,任何人或事都不能冒犯他的原则。 不过不论徐子陵是仅从石之轩、李渊以及师妃暄等人的只言片语中就推测出了宋师道的计划,还是被石之轩或师妃暄动摇了心念,那都对宋师道的关中之行十分不利,毕竟徐子陵是这次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心念电转下,宋师道的表情却没怎么改变,仅是多添了几分感慨,叹道:“小陵真是厉害,你猜得没错,此番我想要利用的各方势力之中,确实包括了东西突厥。且杨公宝库只是诱饵,我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借机对付李阀。” “宋阀和李阀之争是中原内部的事,你们之间要怎么打,我都觉得无所谓,”徐子陵慢慢皱起了眉头,说:“而一旦异族入侵,则必有烧杀抢掠,甚至还会带来屠城惨祸,受苦的将是千万无辜百姓,二哥你……” “若我胆敢做出引突厥人入侵的恶事,尚且用不着小陵你大义灭亲,我爹都会亲手砍了我。”宋师道微微苦笑道:“我宋阀向来坚持汉人正统,与外族通婚都是严令禁止的事,我自幼秉承家规,绝不敢有半分违背,小陵你何以对我生了这么大的误会?” 徐子陵的表情缓和下来,说:“看来二哥是早有成算,都怪我想得太多了。”说着他耸肩笑道:“不过更应该怪的其实是石之轩和师妃暄,他们各有一套说法,听起来都很有道理的样子,这些天我费劲周旋于他们之间,真是身心俱疲……刚刚我没经细想就胡乱说话,不过二哥都说你自己不小气了,想必不会太介意?” 宋师道才露出了一抹笑意,寇仲就已一掌拍在徐子陵肩上,嬉笑道:“二哥不介意但是我介意啊,陵少你明明是被盛开的桃花们搅得晕头转向,倒要来怀疑我们,你说你该不该打?”寇仲自然是故意引开了话题,毕竟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的心上人和好兄弟起冲突,那样的话他被夹在中间,必然会为难万分。 “陵少究竟该不该打,还是等以后再慢慢清算吧,”宋师道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现在更令我好奇的是,石之轩和师妃暄究竟对陵少说了些什么呢?” 虽然他也不想让寇仲为难,但面对魔门和慈航静斋的“洗脑高手”们,宋师道实在不敢有半分大意。万一徐子陵真的被他们给忽悠了、在这种要紧关头转变了阵营,宋师道和寇仲能不能在这样复杂的情势下保住性命都还是两说了,更别提他精心布置的种种计划…… 若真弄到那种地步,宋师道想不和徐子陵决裂都不成,那岂不更加糟糕?所以还是尽早把“误会”解开比较好,一点儿隐患都不能留下,毕竟宋师道和徐子陵之间的感情更多是基于寇仲的纽带作用,远比不上他们双龙之间的深厚情谊——然而宋师道难道还不清楚么?就连寇仲都不能动摇徐子陵认准的“原则”,幸而他抓住了先机,一早就对双龙使用了“洗脑神功”,还算颇有效用,否则就真的是麻烦大了。 他们三个好兄弟终于又围坐在一起喝酒畅谈了,就仿佛刚刚的那点儿隔阂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道石之轩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寇仲故意咬重了这几个字,嘿嘿笑道:“怎么听起来这么有内涵的样子,陵少你没给他占去便宜吧?” 徐子陵的笑容有些扭曲,瞪着寇仲说:“你似乎很希望我被人占去便宜?!” “哪有啦,你想多哩。”寇仲满脸无辜地说:“我虽然挺希望你也有人陪伴,不过石之轩嘛……他似乎年纪大了些,如果你真的喜欢的话我当然没意见,不过以后我难道要喊你徐伯父?” 徐子陵终于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笑斥道:“去你的,我懒得和你开玩笑了……”说着他看向宋师道,说:“总之石之轩既助我疗伤,还让我多保重……我看他大概也是希望我们能顺利打开杨公宝库,把邪帝舍利给弄出来的。”说到这里,徐子陵又有些疑问:“为什么各方势力都觉得我们是最可能启出宝库的人选呢?” “宇文化及毕竟是折在少帅军手上的,”宋师道微微一笑,颇带了些玩味地说:“再加上我透了点消息……你们俩是鲁妙子的衣钵传人。” 徐子陵咋舌道:“二哥你可真是……”他的“不厚道”三字评价还没说出口,已被宋师道接过话头,说:“我可真是厚道,对不对?”越国的太子殿下笑得更开怀了些,道:“这样的关键身份,在启出宝库之前就是你们俩的护身符,想开宝库的人都不会轻易动你们,多好。” 眼看着寇仲一脸赞同的神色,徐子陵只得抽了抽嘴角,就揭过这件事不提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仲少爷啊,他真心服了。 “关于唐王李渊,他其实也对东突厥国师赵德言的来使深感不安,但奈何东突厥兵强马壮,李渊不想轻易得罪突厥人,他就怕一旦开战会让宋阀捡了便宜。”徐子陵继续说着他的经历和见解,道:“不过我倒是看出来了,李渊已经对李世民很有些不满了,还有月余时间就到年关,他似乎有意将正在率军猛攻洛阳的李世民召回长安来过年,更趁机削掉他这二儿子的兵权……” “哈,李二会回来才怪哩。”寇仲撇了撇嘴,幸灾乐祸道:“他现在拥兵自重,李渊是管不住他了,还不能拿他怎样,真是一对可悲的父子!” 徐子陵也颇为感慨,说:“如果李渊只得李建成或是李世民这二子其一,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单从这一点上来看,李渊可比宋阀主差远了。” “噫,”寇仲嘟囔道:“其实老爹也经常被他儿子气个半死,所以才要拿我撒气……” 宋师道捏了捏寇仲的脸,哼笑道:“仲少竟然质疑我的孝顺,嗯?”说着他看向徐子陵,打趣道:“陵少难不成是在为你的小刀感到担忧?” 徐子陵当即喷了一口酒出来,哭笑不得地回望宋师道,无奈道:“我真的对老头子没兴趣……哎,二哥你难道不是最想知道我对突厥人即将入侵的判断是怎么来的吗?” 宋师道很诚实地点了点头,问:“是因为师妃暄吗?” “当然不是,师妃暄只是对我略提了一句罢了。”徐子陵摇了摇头,又道:“我结合了石之轩、李渊和师妃暄三方面的说法,就知道突厥人必有分裂大唐、从中牟利的意图,再加上魔帅赵德言还想借机夺取邪帝舍利……二哥你可否明白告知我全盘计划,也好让我安心?” 迎着徐子陵灼灼的目光,宋师道暗道一声“果然”,微笑道:“有何不可?更何况我的计划没有小陵你的帮忙也成不了事。” 只要徐子陵不是被师妃暄给拉拢了就万事好说,虽然现在的慈航静斋看似被宋师道磨去了不少风光和锐势,但她们身为正道魁首的底蕴毕竟不可小觑,随时可能弄出乱子来。而且宋师道一直都对原著中徐子陵和宋缺先后被师妃暄和梵青惠“策反”的事耿耿于怀,所以他对慈航静斋的防范远大于分裂的魔门。 现在看来徐子陵对慈航静斋和李世民并没什么倾向,和他交个底,反而可以确保徐子陵的立场,何乐而不为呢? 宋师道真正的底牌在于他对“大势所趋”的先知先觉和对各路人物的深刻了解,至于他表面上的计划,那说起来一点儿也不复杂,无非就是趁乱削弱宋阀的敌人而已:杨公宝库是个很神奇的诱饵,非但牵连了李阀、魔门、慈航静斋三方势力;再加上打边鼓的独孤阀和突厥人,长安的这池水本来就浑浊得可以了。 李渊和李建成肯定不愿意让任何人将杨公宝库之中的财富取走:这里可是长安城,宝库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若非鲁妙子的机关设计太精妙,令他们挖地三尺也找不到宝库的入口,那些财宝早就姓李了。然而一旦宝库现世,在李阀的重军包围下谁敢妄动?所以他们是打算坐收渔利的。 魔门中人在乎的自然是邪帝舍利,偏偏他们内部分裂,成为了分别以石之轩、祝玉妍和赵德言为首的三大派系,彼此牵制,都在等着宝库开启,更巴不得能激得除开他们自己以外的另外两派打生打死,好趁机捡便宜。 至于慈航静斋,则是既在乎宝库里的财富,又在乎邪帝舍利:她们相助李世民,当然不愿意李渊和李建成父子得到财富增进实力;而魔门的任何一派取得邪帝舍利都有可能一统魔门,这当然是慈航静斋最不愿意看到的事了——所以对于慈航静斋来说,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干掉寇仲和徐子陵,让杨公宝库永埋地底不见天日吗? 但是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下,事情当然不可能那么简单解决。一个不慎,长安就真的乱了;而长安一乱,突厥人肯定会忍不住出兵的。 对于一心想要赶在来年春天、宋阀起兵北上之前拿下洛阳的李世民来说,还有什么能比长安动乱更令他郁闷?老巢起火,军需难以供应,更有突厥人趁乱作祟,父皇急召他还朝……李世民现在拖着不回长安,李渊并不能拿他怎样,毕竟还有战事紧急的理由,他们仍旧是父子君臣。然而若等到突厥人的大军围了长安,李世民还敢不回来?那可就是不忠不孝,名声全不要了?! 毫无疑问,一直以来宋师道最想对付的都是李世民。 此番搅乱长安,宋师道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李世民既拿不下洛阳、回军长安之后的前途更是一片灰暗——他将面临被父兄猜忌打压的悲惨境况,更要应付魔门以及外族的势力的侵扰,就连慈航静斋也有很大可能会放弃对他的支持,哈! 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李世民再怎么厉害,也只能焦头烂额、束手无策地眼看着宋阀的大军势如破竹而来,一统中原…… “石之轩知道了我的身份,婠婠则是和你们俩碰过面了;师妃暄暂时还没得到我们的踪迹,可二哥你却要让我换回徐子陵的身份与她商谈合作……”徐子陵越想越觉得头大,苦笑道:“万一师妃暄找几个老和尚一起来围攻我呢?天策府也留了不少高手在长安,说不定我还没来得及和她周旋就丢掉小命哩。” 宋师道胸有成竹地笑道:“只你一个人,师妃暄不会轻易下手的,毕竟只要寇仲还在,干掉你只会激发矛盾。我是希望你去和师妃暄说定,最终会将邪帝舍利交给她处置,请她暂时与我们合作、并帮忙对付魔门中人……她会答应的,如果你们真的动起手来,小陵你只要使出九字真言印诀,展露你的自然佛性,师妃暄也会另作考虑的。” “不要说得我好像成了和尚一样。”徐子陵翻了个白眼,正待回应,寇仲已闷笑道:“你当然不是和尚,否则怎能吸引诸多桃花呢?哎,如若尼姑也看上了陵少那该多好……” 徐子陵完全不想理会整日惦记“美人计”的寇仲,他撇过脸去,对宋师道颔首道:“行吧,我明白了,你就是想让慈航静斋和魔门为了邪帝舍利对上,再引得李阀用大军围攻他们双方,搅得长安一团乱……既然你已经保证了突厥人不会捡到便宜,我也就不多操心了。” “突厥人若急袭长安,李世民肯定要班师回援,再加上东西突厥的分裂,他们对中原不会有多大威胁的。即使李世民真敢违抗李渊的命令,和他的父兄彻底决裂,李建成的长林军也不是吃素的,足可守住长安。”宋师道淡淡地笑了笑,随即正色道:“我们分头行事之后,小陵你千万要留心,绝不能让师妃暄知道你就是岳山,更不能让她查到我和寇仲的行踪,我是一定不能和她见面的……师妃暄知道我这个双龙帮军师的真实身份,从这一点来说,她对我的威胁比石之轩还要大得多。” 徐子陵了然笑道:“那是当然了,若让师妃暄知道少帅和越国的太子都在长安的话,她肯定会联合李渊封城搜索,非要除掉你们不可。” 第77章 利器 让运气和魅力都为极大值的徐子陵去应付最难缠的石之轩和师妃暄,这就叫人尽其才……毕竟魔门和慈航静斋份属武林正邪两道,相较于和性格古怪不可捉摸的高手们打交道,宋师道更擅长于和政治上的敌人们周旋交锋、磨磨嘴皮子,那似乎会比喊打喊杀要来得轻松一些吧? 在和徐子陵又一次暂别后,宋师道和寇仲就继续往返于皇宫和沙家之间,去为张婕妤看诊、以期尽快攀上李建成这颗大树了。 “两位神医可看出张婕妤究竟患有何病症,又可否医治呢?”李建成一派落落大方的态度,语气之中并没有太多的担忧和在意——虽然张婕妤是偏向他这一边的宠妃,但身为太子的李建成并不缺这么一个后宫人脉,反倒是真材实料的神医更有价值。 宋师道对此心知肚明,再加上张婕妤所中的剧毒十分古怪,连长生诀真气都失效了,他便故意略显为难地说:“启禀太子殿下,其实上一次我们就已确定张娘娘并非患病而是中毒,这几日来我们潜心思索解毒良方,却一无所得,实在有负太子殿下的重托,惭愧之极。” 李建成的面色有些凝重,张婕妤在如今这种混乱的局势下中毒,说不定这背后大有问题,但他暂时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方势力下的手、又为什么要对一个后宫女人下手,便揭过此事不提,温和地说:“中毒不同于生病,如何能怪两位神医?不如这样,两位随我去看看另一位娘娘,她最近也略有不适,有劳神医了。” 宋师道和寇仲自然连连应诺,李建成既说那另一位宫妃仅是“略有不适”,显然是想送给他们一个展现医术的机会,且还带了招揽他们的意思,简直就是正中下怀嘛。 礼贤下士的李建成带着宋师道和寇仲毫不避讳地来到了近来备受李渊宠爱的董贵妃宫中,明艳动人的董淑妮迎了出来,娇声道:“听闻最近太子殿下都在为张姐姐的病情着急,怎么会有空来看本宫呢?” 董淑妮的这句话说得暧昧丛生,却也明白表现了她和李建成的熟稔,她的一双美目扫过面目平凡的宋师道和怪异丑陋的寇仲,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正待发问,李建成已微笑道:“张母妃和董母妃我都一样关心,这两位就是近来享誉长安城的吴神医兄弟,不若让他们为董母妃你诊诊脉?” “平白把人家给喊老了,这么乖的儿子本宫可不敢奢望。”董淑妮斜飞了一个媚眼给李建成,又娇嗔了一句后,便径自转身落座,伸出雪白的手腕,说:“不过终归是太子殿下的一片好意,本宫近来总觉得身子有些不爽利,具体情状也说不上来,就请神医们显显本事吧。” 宋师道作出低眉顺眼的姿态,专心诊脉,不去打扰董淑妮和李建成眉来眼去;寇仲却是转着他那灵动的双眼左瞧瞧右看看,惹得董淑妮有些不快,于是乎这位惯爱以貌取人的姑奶奶便轻哼一声,说:“吴神医看来看去,可看出什么门道来?”她的这句话倒是一语双关,似乎在问宋师道的诊脉情况,又仿佛是在责问眼神不老实的寇仲,反正他们俩都是吴神医嘛。 孰料寇仲竟笑嘻嘻地说:“虽然诊脉的乃是小人的兄长,不过依小人看来,董娘娘你目光清透、气色上佳,绝对是身体康健、福泽绵长……只可惜小人和兄长向来是分工明确,他负责诊脉,我则专管渡气治病,所以今日在董娘娘面前就难以展现小人的医术啦,真是何其憾哉?” 董淑妮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个花枝乱颤,说:“你的口才倒是和你的样子全不相配,有趣得很呢。” 寇仲大喜道:“能得娘娘的金口夸赞一声,真是小人三生修来的福气,还要拜谢太子殿下让小人的这双耳朵能到此聆听娘娘的仙音。” 这下子就连李建成也面带笑意了——这世上会说好话的人不少,但却没几个人能像寇仲这样说得既风趣、又让人无法忽视他话音中传递出来的诚意,这简直就是专门用于提升好感度的天赋神通了。 李建成笑道:“吴神医的治病方式,是否还包括了惹人发笑、使人身心愉悦?” 董淑妮不禁有些错愕,李建成在外人面前向来恪守太子威严,只有对比较信任和亲近的人才会开开玩笑,看来他是有意招揽这两兄弟了……董淑妮美眸一转,再看向寇仲那丑陋的模样,因以貌取人而生出的恶感立时就消散无踪了。 “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心情舒畅可令百脉通达,开怀一笑更是堪称良药,小人忝为医者,自然要肩负起愉悦世人的重担,大概也正因如此,老天爷才要赏给小人这样一副面容吧。”寇仲的这副丑脸在他的语言渲染下还真有了滑稽的效果,看来他无论丑成怎样,终归是“气运之子”,天生拥有的亲和魅力依然大有效用。 当寇仲对李建成和董淑妮的“讨好”达到一定程度时,宋师道也终于诊脉完毕,起身回禀道:“恭喜娘娘,是一个多月的喜脉,虽还不怎么明显,但在下已可确认。” 笑声骤止,董淑妮的表情显然是惊大于喜;而李建成,当他听到“一个多月”这几个字时,那神情可真是微妙极了。 之后李建成特派了亲随来送两人出宫,态度越发和善,宋师道和寇仲都表现出“受宠若惊”来,双方友好作别。至于李建成继续留在董淑妮的宫内……他们秘密商量了些什么,那自然是不为人知的事了。 “我猜董妞儿肚子里的种有八成可能与李渊无关,”寇仲笑得脸都扭曲了,“这样说也不对,即使那是他的孙子而非是儿子,那也是和他有关的……” “李渊究竟戴了多少顶绿帽子,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今天我们进宫的时间不算太长,倒是可以顺道去给尚秀芳诊病,再寻机攀上独孤阀才是正经要事。”杨公宝库的入口就在独孤阀名下的西寄园中,那里面的高手可不少,最厉害的是独孤阀阀主的母亲、年近百岁的宗师巅峰高手尤楚红,若他们不依靠神医的身份而硬闯进去的话……越国太子和少帅一起被老婆婆带领儿孙们揍飞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 所幸沙家又推荐宋师道和寇仲去给尚秀芳看头痛症了,而尚秀芳正是独孤阀的小姐独孤凤的闺中好友——由此可以看出人际关系的重要性,那就像是一张勾连世人的无形大网,利用得好了绝对妙处多多。 宋师道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动作,一边偷瞥寇仲,见少帅对尚秀芳并没展现出什么兴趣来,不禁对他自己“砍桃花”的本领大是满意。 寇仲反而有些不虞,说:“嘿,扮这个鬼扯的神医,分明就是你在摸各种美人的手嘛,怎么想都觉得是我亏了本。” 宋师道失笑道:“仲少爷你该不会是因为美人们都不需要你来输真气,所以才觉得亏本?那大不了等会儿换你来诊脉好了,两根手指去搭脉,本来也摸不到什么……” “你还嫌两根手指不够,巴不得摸来摸去是吧?” “放心吧少帅,我只想摸你一个人,哈,美人们的皮肤还滑不过你呢!”宋师道反调戏了一把,心情愉悦下,蓦地灵光一闪,说:“我忽然想到,说不定就连董淑妮她自己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儿他爹是谁……” 寇仲倍感莫名其妙,故意酸酸地说:“你干嘛又提起董妞儿?管她孩子的爹是谁,总归不可能是你就对了!” 宋师道摇头笑道:“我只是忽然明白张婕妤为什么会中毒了,那毒性邪奇,像是魔门手笔,应该是杨虚彦为了帮董淑妮扫清障碍……他说不定就是因为探知她怀有身孕,以为那是他的种吧。” “若真和你猜得一样,那么戴绿帽的冤大头可真不少,”寇仲双眼发亮地说:“董妞儿的手段高得出奇哩。” 宋师道什么也没说,但已忍不住开始暗暗考虑:董淑妮在他们此次的计划中是否能发挥些特别的作用呢? 若说董淑妮是以“水性杨花”为利器,那么师妃暄就是以“高洁无暇”为神器了。 可惜的是,在徐子陵的心中,师妃暄早已被宋师道抹黑得“有瑕”了,再加上之前在洛阳城内发生的那场天津桥大战,师妃暄对徐子陵也有了很大防备。 不过徐子陵并没有逐鹿天下的野心,再加上李世民一直很想挖他这块大墙角,所以师妃暄也有心再争取一把:如果这次还不行的话,她就必须对徐子陵狠下杀手、除之而后快了。 “徐兄的意思是你有很大的把握可以启出杨公宝库,”师妃暄的眸中闪过异色,轻柔地说:“难道少帅只派你一人来长安挖宝?就算徐兄真的启出宝藏,又如何能运出戒备森严的长安城呢……” 徐子陵淡淡笑道:“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接应我,怎敢多劳仙子费此凡心?”他目光一凝,肃然续道:“敢问仙子,你是否根本就没有与我商讨的诚意?那么启出邪帝舍利之后,我就自行处置了。反正降魔卫道乃是静斋之责,我也没必要越俎代庖、多惹麻烦了。” 师妃暄轻叹一声,绝美的容颜上染了几分淡淡的愁绪,说:“徐兄何以对妃暄及静斋敌意甚重?和氏璧之失已事过境迁,再多追究毫无意义,若当初是妃暄冤枉了你,特在此向徐兄致歉。” 师妃暄故意用了“冤枉你”、“向徐兄致歉”这样的单一指向,隐藏含义便是她已经将徐子陵和宋师道及寇仲区分开来,话语中似带有一种重新划分敌我阵营的微妙感觉。 徐子陵心下清明,避而不谈和氏璧之事,只说:“依仙子之言,我们往事休提,仅谈谈邪帝舍利的事罢。魔门巨擘纷纷准备抢夺宝库中的邪帝舍利,那于我而言确实威胁颇大。但只要我袖手交出舍利,令他们忙于争抢,我想要安然脱身也不会太难,仙子以为如何呢?” “无论是让邪王、阴后还是魔帅得到邪帝舍利,天下万民都将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师妃暄表情悲悯,恳切道:“徐兄于心何忍?再者说来,以魔头们的残暴,他们很可能会先联手击杀于你,然后再商议邪帝舍利的归属。” “若非因为这个可能,我又何必来找仙子你呢?”徐子陵坦然笑道:“此番我只是希望能够不负兄弟所托,成功启出宝藏离开长安而已。至于邪帝舍利归属于谁,那就要看魔门和静斋的各显神通了,即便我有心匡助万民,却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奈何奈何。” “那好吧,就依徐兄所言,宝库开启之时,妃暄会竭力阻止邪帝舍利落入魔门掌中。”师妃暄缓缓应道,随即微微一笑,那笑容灿若群星、朗若月华,只听她轻声道:“妃暄相信徐兄,因为……以真言大师的眼光,该不会看错人。” 徐子陵只稍怔了一眨眼的时间,就故作轻松地耸肩笑道:“静斋不愧是天下佛门之首,看来仙子是对中原所有寺庙里的高僧都知之甚详,真令徐某佩服不已。” 之前他们三个好兄弟商议的时候,还曾打过以九字真言印诀来博取师妃暄好感的主意呢,却没想到原来人家早就对他徐子陵修习佛门印诀的事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而更让徐子陵没想到的是,师妃暄忽而露出了一个极为生动的笑容,说:“静斋岂敢妄称佛门之首呢?妃暄更不可能知晓天下事,只是……真言大师难道未有告诉徐兄,他正是我静斋的山门护法吗?” 徐子陵忽然觉得他掉进了一个大坑。 第78章 挟持 心念急转间,徐子陵回想起当初他习得九字真言印诀的整个过程:那时他的岳山假身份被石青璇识破,他干脆就坦然承认、恢复了真容。而当徐子陵和石青璇诚挚地交谈了一番后,两人都把对方当做了朋友,石青璇便请徐子陵帮忙除掉天君席应,徐子陵自然就答应了——不过他们两人都很清楚,以徐子陵那时的武功肯定难以敌过席应,所以石青璇就带着徐子陵来到了一处偏僻庙宇,把他留在大殿之后就自行去和那间寺庙的方丈真言大师叙旧了。结果徐子陵一个人在大殿里观摩罗汉塑像之时,竟莫名顿悟了,那番情境又恰巧被真言大师收归眼底,于是对方就说他与佛有缘,遂将九字真言印诀传给了徐子陵。 “原来如此,”徐子陵很平静地说:“九字真言印诀是一门很神妙的功夫,真言大师他老人家身体可好吗?” 当初修习印诀之时,徐子陵就已反复询问过他需不需要为此出家或是付出其它代价,真言大师给予的答案都是否定的。简而言之这就是一场纯粹因为缘分而发生的传功行为,不涉及任何交易,那么徐子陵当然是不学白不学了,更何况这九字真言印诀还是真的和他有缘、特别贴合他的心性呢? 但即使徐子陵学习了佛门功夫,他也从没想过要去和慈航静斋扯上关系:虽说和尚尼姑一家亲,但是天下间的庙宇何其多矣,慈航静斋难道还能全数掌控?谁知道竟真有这么“巧合”的事,那个真言大师偏偏就是慈航静斋的山门护法…… 师妃暄的双眸好似深幽的湖水,她静静地凝视了徐子陵片刻,这才轻叹道:“真言大师已经圆寂了。” 徐子陵方才避而不谈山门护法的事,明显是想“赖账”——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耍赖,毕竟当初那位真言大师传功之时明明是说好不求回报的;至于帮忙引见的石青璇,徐子陵也已经帮她除掉席应了,现如今师妃暄怎么都没理由要再加上一个额外要求吧?! 偏偏真言大师已经圆寂了,正所谓死无对证,况且师妃暄也没提出任何要求——她的手段之高正在于此,如果直接提要求,徐子陵还可以继续推脱,甚至搬出石青璇那个不知立场的人证来拖延时间;但师妃暄什么也不说,徐子陵反倒没招了:终归是欠下了慈航静斋的这个人情,这颗糖果他已经吞下去消化掉了,无可反悔,更不能轻易地戴上“忘恩负义”的大帽子,唉。 徐子陵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毫无破绽的真挚悲伤,也或者这确实就是他当下的心情,他闭了闭眼,沉吟道:“万法归一,人生大梦,真言大师佛法高深,必往西方极乐而去,从此奉于佛祖座下,常聆妙法,何其善哉。多谢仙子告知此事。” 既说了“谢”字,那就是承情了。师妃暄微微颔首示意,忽问:“徐兄打算于何日启出杨公宝库?” “现在尚未准备完全,”徐子陵又恢复了平静,说:“总而言之,取宝之前,我定会提前告知仙子确切消息的。” 聪明的女人从来都是不好对付的,就在徐子陵和师妃暄交涉的时候,宋师道和寇仲也同样在“对付”着各路佳人。 所幸即使用面具遮盖了俊俏容颜,宋师道和寇仲仍旧各自拥有着讨好女人的极佳天赋,在宋师道的气质风范和寇仲的妙语连珠的各显神通之下,他们这对兄弟神医在短短月余的时间里就几乎成为了长安城里的“妇女之友”,深受后宅妇人们的欢迎和信任。 说真的,如果他们戴的面具依旧很俊俏的话,很可能还达不到这样的好效果,毕竟神医需要行走于后宅之中,生得太过俊俏只会惹人防备;而除开样貌优势之后,宋师道和寇仲反倒是发挥出了他们十二万分的实力,终于是以特殊的才华和魅力折服了不少人——这似乎比“以貌服人”更有成就感。 “哼,这个高傲的妞儿看你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哩,二哥你不妨猜猜看,她是否有招你为婿的念头?” 此时宋师道和寇仲正行走在独孤阀的西寄园中,带路的正是最初和他们相见于洛阳曼青院的独孤凤。 这园子占地极大,徒步可走上几个时辰,都是因为宋师道“不谙武功”,所以他们才会这样慢吞吞地走着,独孤阀的子弟们在这园内行走时也基本都会用上轻功的。 独孤凤正在给两人介绍着西寄园里的景貌,殊不知宋师道和寇仲一边假装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附和几句,一边则是在手牵手、秘密传音交流着。 “自从来到长安之后,仲少爷你似乎每天都在吃飞醋,昨天还说尚秀芳看中了我……”宋师道有些忍俊不禁,这些美人们明明都该是寇仲的桃花,现在倒全成了他的,“虽然我也对自己的魅力很自信,但以我现在的身份样貌,身为独孤阀大小姐的独孤凤若想嫁给我,也只能选择和我私奔了,你猜她肯不肯呢?” 寇仲撇了撇嘴,回道:“说不定她还真的肯!” 这独孤凤一开始总是挂着一副冷脸,还防备他们两人觊觎她的闺蜜尚秀芳呢。可是随着他们解决了长安城里的一个又一个疑难杂症之后,独孤凤的态度就慢慢变了;直到前一天,在寇仲帮尚秀芳渡气治病的时候,宋师道“趁机”和独孤凤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他的言谈举止和对待事物的通透见解彻底令这独孤阀的大小姐刮目相看——而经此一事,独孤凤也终于下定决心要引荐他们俩来医治她的祖母、独孤阀第一高手尤楚红了。 寇仲立时就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独孤凤对待宋师道的态度改变,以及这其中所深藏的微妙情愫。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很可能会被她感动的。”宋师道说得很是悠悠然,“其实呢,若宋阀能在短期内入主中原,独孤阀说不定真会把她送给我做侧妃,包括李阀的三小姐李秀宁……于世家大阀来说,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寇仲顿时怒了:“你给我弄几个侧妃回来试试看?!” “爱妃你真是不大度,”宋师道的心情很是放松,现在他一边和寇仲手牵着手欣赏这西寄园的雪景,一边调戏对方几句,真是美好的生活哇……然而宋师道很快就不得不“讨饶”了:“嗷!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就是喜欢你不大度啊,爱妃请大发慈悲地松松手吧,难道你真想把我的手掌捏碎?” “就算真的捏碎了,你不是神医么?再拼回去就好哩。” 路途似乎在他们的打情骂俏之中缩短很多,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尤楚红的院子里。 尤楚红已经被哮喘重症困扰了几十年了,甚至于独孤阀上下都认为,若非因为这个病,他们的老祖宗早就应该突破成大宗师了。为此独孤阀不知为尤楚红请过多少神医,却都毫无建树。 此时躺在床上的尤楚红完全不像个大高手的样子,她两眼深陷、呼吸急促,已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独孤阀从洛阳迁至长安,不同的气候显然对尤楚红的哮喘病大有影响,几乎快要让独孤阀失去这最重要的战力了。 宋师道沉着地为尤楚红把脉,独孤阀的阀主独孤峰正在一旁侍疾,再加上独孤凤,可以说独孤阀最厉害的高手们都聚集于此,所幸宋师道现在真是半分内力都无,否则非给他们察觉不可。 半晌后,宋师道问:“老夫人这哮喘病起于何时?” 尤楚红睁开老眼,有气无力地说:“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说着她凝目扫过站在宋师道侧后方的寇仲,说:“另一位神医是内家高手吧,不知是哪一派的弟子?” 独孤凤代答道:“祖母,吴神医的内功是家传之学,专为治病用的。” 尤楚红的戒备之心立时降低很多,宋师道心下满意,继续问:“老夫人的哮喘病是否因练功而来的?” 尤楚红点了点头,便和宋师道好生交流了一番。再经切脉诊断,宋师道终于下了结论:“老夫人的病症源于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间的气息失调,祸及肺经,经年累月下,才催此疾患。” 在独孤阀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宋师道微笑道:“老夫人请放心,我的兄弟会为你施针查探,再由我来找出调节正经和奇经、使之恢复平衡的方法。到时候老夫人只要按照方法稍微改动一下运功行功时的经脉运行路线,此病症将再无依存之源。” 众人大喜之下,宋师道再接再厉,指挥寇仲用针,暂时缓解尤楚红的病痛,果然大获奇效,于是独孤峰亲自豁出老脸,恳求两位神医暂时居住在西寄园里,以便于随时为他的老娘诊治。 宋师道微微迟疑道:“阀主盛情相邀,我们兄弟实在感激涕零,然而我们还有其他病患需要看顾,每日进进出出……只怕会有所打扰,不若还是住回沙府,每日多跑一趟为老夫人看诊。” 独孤峰当然是竭力挽留,表明他们可以自由出入西寄园,独孤凤也在一旁帮腔,再加上尤楚红亲自发话,宋师道和寇仲终于“勉为其难”地住进了西寄园的贵宾客房之中——他们的房间距离杨公宝库的入口,即西寄园的北面水井,仅有几步之遥。 “事情居然顺利成这样,”寇仲望出窗外,凝视着那口平凡至极的水井,感叹道:“看来我们只要再进宫几次,通过董妞儿给李家太子吹吹枕头风,就可以开启宝库哩。” 宋师道微微皱眉道:“没那么简单,至少得等婠婠再来找我们一回。还有师妃暄,不知道陵少有没有和她谈妥?至于独孤阀也可好好利用,毕竟这入口就在他们的院子里,到时候群魔汇聚……嗯,尤楚红的病我们可多出点力,也好增加独孤阀的战力,让局势变得更混乱些。” 然而事情仿佛真的很是顺利,在徐子陵传回了好消息之后,宋师道和寇仲便把开启宝库的日子定在了大年三十:到时候家家户户都在家中团圆,若真的引发激战或围剿,一方面可以减少普通百姓的伤亡,另一方面也可降低兵士的战意,可谓两全其美。 眼看着年节临近,西寄园中也开始张灯结彩了,整个长安城里红妆处处,真是热闹非凡。 这一天寇仲照旧去给尤楚红施针渡气,宋师道则没有继续和他形影不离,而是与独孤凤一起在院子里漫步闲聊。 “吴先生果然医术如神,自两位入府以后,祖母夜夜安睡,梦中也没急喘。这可是几十年来我们请遍名医也达不到的效果,凤儿真不知该如何感想你们才好。”独孤凤笑得很甜,一双俏目也十分明亮,态度友善之极。 宋师道谦虚笑道:“那只是因为寒家祖辈化武学内气入了医道,才恰好能解老夫人之疾,不敢当神医之赞……” 孰料他话还没说完,异变突生! 十余个黑衣人飞射而来,杀意弥漫,独孤凤美目一寒,娇斥一声,当即拔剑出鞘,将宋师道护在身后,迎敌而上。 独孤凤的武功已超越了她的父亲,其功力直迫尤楚红,乃是独孤阀内排行第二的高手,实力绝对不容小觑。只见她的剑光细密、剑芒迅疾而锐利,最先飞近的两个黑衣人双双闷哼,一人立时中剑倒地翻滚,而另一人则勉强接招,身上血痕一道更添一道……而他们的同伴也很快赶至,独孤凤以一敌十而全然不落下风! 而这时,独孤阀的护卫们也围了上来,敌方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闯入西寄园内,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打独孤阀的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双方立时展开血战。 宋师道无比识趣地退到墙角暂避,等待独孤阀清理掉这些算不得太厉害的刺客们,世家大阀嘛,仇敌总是有的,刺客也不稀奇,他淡然旁观,目中波澜不惊。 然而便在此时,宋师道忽然警觉大起——之前的那个从一开始就被独孤凤刺中并倒地不起的黑衣人蓦地朝他这边激射而来,那速度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之外! 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宋师道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的那双眯成了一条缝、仿若刀刃一般的锐眼,就被对方抓住肩膀、携而飞起……原来他才是这群人的目标! 宋师道装作被吓得瘫软无力、甚至忘记喊叫的样子,任由对方挟持而走,他看得见独孤凤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还有挟持他的这个人如砍瓜切菜一般解决独孤阀护卫的身手:这人的武功和宋师道全盛之时不相上下,也是个宗师巅峰级别的高手,绝对是来者不善……但问题是,宋师道现在根本不能、也无力反抗。 不能反抗是因为宋师道和寇仲都不好在独孤阀众人的面前动手,否则必会前功尽弃。至于无力反抗,那当然是因为现在寇仲并不在宋师道的身边为他供应内力:宋师道本来是打算在开启宝库的前一夜通过双修来完全恢复内力的,却没想到还会遇到这么一码事,失算了…… 像这样憋屈地被敌人抓走,还真是宋师道自出生以来所遭遇的头一回。 寇仲和尤楚红尚且未能赶来,独孤凤一时不察被其余黑衣人给缠住了,于是乎独孤阀请来的这位大神医就这样被敌人给轻松掳走了。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宋师道已经猜到掳走他的是何方神圣了,此时他除了苦笑还是只能苦笑:如果被对方发现他的真正身份,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第79章 胁迫 当寇仲和独孤峰、尤楚红等人得到消息并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那一场所谓的刺杀已经结束了。 院子里的空地上横横竖竖地躺了数十具尸体,除了挟持宋师道离去的那个人以外,剩下的黑衣人已全数身亡;独孤阀的护卫们也有伤有亡,独孤凤虽然丝毫无损,但她的俏脸已是一片煞白——显然她是被气成这样的。 “凤儿没有受伤吧?来敌是哪一路的,有没有留下活口?”独孤峰一边搀扶着尤楚红走近大片血腥,一边关切地开口问道。 事实上独孤峰和尤楚红都对独孤凤的武学造诣颇为信任,所以并没怎么焦心忧虑。 寇仲跟随在尤楚红的另一侧,也算得上是气定神闲,毕竟独孤阀的仇怨和他并没什么关系,然而当他四下扫了一眼,却没看见宋师道之时,心里便“咯噔”一声响、暗觉不妙了…… “凤儿当然没事,刺客都已伏诛或自尽,侍卫统领正在搜尸查探线索。”独孤凤收剑回鞘,目光移往寇仲,忿恨跺脚道:“但是敌人却将吴神医给劫走了!” “什么?!”寇仲心下大震,甚至未及改变他原本的声线就惊呼出口,但常人在突遭大变之时怪叫一声也算正常,独孤阀众人并未怀疑,尤楚红已重重地一拄拐杖,冷笑道:“好大胆的贼子,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闯进西寄园里劫走我的贵客!峰儿,立刻彻查此事,尽快将吴神医给救回来!” 独孤峰神情凝重地应道:“母亲放心,无论是谁敢这样挑衅独孤阀,孩儿必会让其付出惨重代价!” 独孤凤恨然说道:“敌人的目标似乎就是抓走吴神医,他们非但用了声东击西之计,敌首还隐藏了实力令凤儿放松了警惕,然而当他抓住神医飞逃之后,余下的贼子们就战意全消、束手待杀,被生擒者也纷纷含毒自尽……” “嗯?”独孤峰面上闪过怀疑之色,盯向寇仲,说:“两位神医是否有棘手的仇家?” 所幸在这短短几句对话的时间之内,寇仲已强行压下了暴怒拔刀、追敌救人的冲动,勉强应道:“还请阀主明鉴,我们兄弟二人此前一直在山中研习医术,来到长安只为印证所学,从未与人结怨……”说着他的语气中添了几分软弱和恳求,续道:“只要能救回兄长,大恩大德必粉身相报。” 面具遮住了寇仲心急如焚的凶残表情,只在肌肉的带动下微微变形,显出懦弱和可怜的样子,他更低头掩去了充血的双目,令独孤峰放下了稍许戒心,独孤凤又帮腔道:“凤儿觉得对方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毕竟神医若能治好祖母的病……” 接下去的话已经用不着说出口了,尤楚红和独孤峰还能不懂吗?敌人说不定就是因为不想让尤楚红这个巅峰宗师级的高手康复,所以才来抓走替她治病的神医! 有了独孤凤的这半句话的绝佳效用,独孤阀上下立时行动了起来,尤楚红和独孤峰还专门安抚了寇仲几句,让他不要心急、静待佳音,寇仲自然连连应诺,又表示绝对信任独孤阀的能力,双方终于达成一致。 随后寇仲终于以进宫诊病为借口离开了西寄园,一经脱身,他立时赶往同兴社吩咐高占道等人暗查全城,并把徐子陵急召回来帮忙——别看寇仲还能有条不紊地指挥人手,天知道他现在已经急得想杀人、更恨得想吃人了! 显然,正是因为最近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太过顺利了,才会掉以轻心、给敌人以可趁之机,就连宋师道都全没料到,某些人已经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来了…… 掳走宋师道的人究竟是谁?对方提着他施展高妙轻功,将宋师道带到一处偏僻的民房之后,便一把将他扔到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这、这位大、大爷……”浑身摔得生疼,宋师道干脆就继续趴在地上,仿佛被吓得手软脚软,更抖得好似筛糠一样,磕磕巴巴地说:“我、在下除了医术之外一无是处,不知大、大爷带我来此有、有何贵干?” “医术?”对方冷笑一声,说:“不过是依靠少帅的长生诀真气来骗人罢了,亏得就连尤楚红那老妖婆都上了当,她真是越老越不中用、越活越回去了!” 宋师道的心口猛然一跳,闷不作声,静待对方出招;只听得那人的语气中略带了些戏谑,讽笑道:“如果你继续趴着演戏,本人就要亲自出手剥下这块巧夺天工的面具了。” 余光瞥见对方的指尖闪过一丝寒光,宋师道立时再不迟疑地站了起来,苦笑道:“若劳言帅亲自出手,在下的脸恐怕会变得血肉模糊,平白污了您的眼,真是何苦来哉?” 原来这人正是魔门的第三号人物,魔帅赵德言。 之前宋师道对魔门的关注主要放在了石之轩和祝玉妍那两大派系之上,对赵德言实在是忽视良多。然而赵德言能以汉人的身份成为东突厥大汗所倚重的国师,又岂会是等闲之辈?宋师道实在不该轻视这个敌人的,现如今,他的疏忽已得到了教训,给他带来了一次迎头痛击。 面对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奈境况,宋师道心中打鼓,不知道对方究竟看破了他的哪一重身份。 “你竟然认得我,哈!”赵德言半眯了双眼,笑道:“不愧是少帅的智囊,越先生还不现出真容吗?” 宋师道暗松了小半口气,随即伸出“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的手,缓缓地揭下了面具……所幸他有两层面具“护脸”,否则情况可能会更加糟糕,越国太子极有可能将被赵德言弄回突厥去做质子! “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哪里当得言帅称一声先生?”宋师道淡定从容地回望赵德言,倒露出了几分置生死于度外的气概来。 然而赵德言却是蓦地一拂袖,庞大的劲气扑面而至,宋师道闷哼了一声,退后几步,嘴角溢出鲜血,不可抑制地流露出了骇然和惊疑的神情……赵德言冷笑道:“你确实有几分头脑,少帅能有今日的成就,与你的那些胆大包天的计划绝对分不开。然而你想在我的面前玩手段,也未免太自负太可笑了,想不想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宋师道心内清明,赵德言一直在采取“先声夺人”的招数来对付他:先揭破神医的骗局、戳穿他和寇仲的身份,再逼迫他亲手揭下面具,现在又以“生不如死”的威胁来破掉他赴死的勇气……无非都是想击破宋师道的心理防线,令他绝望、恐惧,以及臣服。 在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宋师道既不能太过强硬,也不能直接屈服,否则只怕他立即就会性命不保。所以宋师道挂上了绝望的表情,直直瞪着赵德言,满怀不甘地问:“言帅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当然是杨公宝库,”赵德言哈哈大笑,说:“讲得更明白些,我最想要的也是宝库里的邪帝舍利!”说到这里,他止了笑意,冷冷道:“祝玉妍的徒弟想必已经找过你们,更和你们达成了某些协议?哼,女人的手段还是不够狠,你最好乖乖说出宝库的所在和开启方式,别逼我下狠手。” 婠婠和赵德言的区别在于婠婠曾和宋师道交过手,她自认无法掳走他和寇仲之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才会采取威胁和谈判的方式……至于赵德言,他既然认定了宋师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师,自然就雷厉风行地出手抢人了。 所以说扮猪吃虎也不是那么好玩的。 魔门中人狠辣决绝,宋师道毫不怀疑对方会给他来一次严刑逼供,但他依旧摇了摇头,咬牙说道:“我绝不会辜负少帅的信任!”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宋师道如果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和盘托出,那他肯定是必死无疑;坚决不说还能等人来救,事到如今,宋师道也只能毫无骨气地寄希望于寇仲能尽快把他救走了:少帅应该不会辜负他的信任吧?! 况且赵德言的真正目标……其实是寇仲吧。 赵德言敏锐地捕捉到人质眼中的一丝迟疑,邪笑道:“话不要说得太满,你或许还不知道,本人乃是魔门中的施刑高手……” ——他不知道才怪,宋师道暗暗苦笑:只要不会缺胳膊断腿就行……既然是高手,总该用些高端的手段吧,搞得血肉模糊也未免太低端了?! 另一边厢,徐子陵匆匆赶来,就见寇仲一副急得上火冒烟团团转的模样,他不禁奇道:“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你急成这样,难道是计划有变故?” “是二哥被人劫走了!”寇仲扑到徐子陵面前,急道:“最惨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是哪一拨人下的手,现在我已经心乱如麻了……陵少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徐子陵大愕:“你们不是形影不离的吗,他是在哪里出的事?” 寇仲简要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徐子陵沉吟道:“你先冷静下来,不要自乱阵脚……我认为敌人最大的可能是认出了你的身份,为了宝库而劫走二哥做人质,能做下这件事的人选也就那么几个,我们逐个排查,找到关押地点后就联手救人!” 事实上寇仲和徐子陵没花多少工夫就得到了宋师道的下落:他先是被敌人带到了一处民房,随即坐马车兜转了几番,最后又到了一处偏僻宅院……对方似乎是故意给他们留下了线索,几个时辰之后,夜幕降临之时,寇仲就和赵德言面对面了。 “少帅竟然自投罗网,看来越军师对你而言很重要?”高挺颀瘦的赵德言负手卓立于台阶之上,像刀子般锋利的目光朝寇仲剜来,他那带着邪气的笑容令人见之心寒。 寇仲丝毫不让地迎上赵德言的目光,同样是锐眼如电,他蓦地伸手揭掉面具,傲笑道:“罗网?你未免也太高看你自己了罢,既将我引来这里,谁生谁死可就由不得你来决定了!” 赵德言毫无疑问是个老狐狸,他早就打算好了,只要出其不意地将宋师道劫走,就能尽情施展各种后招了:如果寇仲不来救人,赵德言自然有无数的手段将杨公宝库的秘密给“严刑逼供”出来;寇仲来救人那就更好了,这说明人质的价值更大,他能得到的情报也就更多…… 寇仲这个目标当然比宋师道要大得多,若能抓住寇仲那就太妙了,只不过赵德言也有些忌惮寇仲的武力,才想着要先抓个人质。此前赵德言并不确定寇仲有多在乎这个军师,至于现在嘛,他对于此次行动真是太满意了:“年轻人总是这样狂妄自大……” 凶猛的杀机倏尔弥漫开来,两条黑黝黝的钢链从赵德言的两只袖子里如毒蛇般钻了出来,链子两头的菱形尖锥疾如流星地向寇仲戳来——这赵德言的成名兵器“百变菱枪”,最克刀剑! 寇仲怡然不惧,井中月蹡踉出鞘:说来也巧,赵德言的这对百变菱枪和宋师道之前用以遮掩身份的那对链刃极其相似,宋师道既然精于此类奇门兵器,寇仲自然也就不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去对付赵德言。 眼看着赵德言想以百变菱枪交叉缠住他的井中月,寇仲暗自冷笑一声,斜刀疾劈,正中菱尖,将两只百变菱枪的来袭角度劈歪,更使两条钢链因势缠在了一起! 借着这个大好机会,寇仲侧身欺上,骤然使出井中八法,刀气纵横交错,逼得赵德言一时间手忙脚乱……其实以赵德言的武功,本来并不至于会给寇仲迫得如此狼狈,偏偏他的奇门兵器给寇仲克制住了,无数的手段施展不开,憋气的赵德言只能凭借雄厚内力将寇仲荡开半步,大喝一声:“停手!”为表诚意,他更是率先将菱枪收回了袖内。 既然一时间拿不下寇仲,那当然还是赶紧把人质抬出来比较划算了。 寇仲横刀而立,大怒道:“停你娘的手,看我取你狗命!” 赵德言的双目中凶光一闪,冷笑道:“少帅果然有本事,你已不打算要你的军师活命了吗?” 第80章 救人 毫无疑问,赵德言拥有人质在手的威力是巨大的——心上人落在了敌人的手里,寇仲就算是不服也得服。他拄刀而立,气鼓鼓地瞪着赵德言,心里却不由得闪过了一丝庆幸的念头:幸好这老魔不知道二哥是他的心上人,嘿! 无论如何,即使是漫天要价,也能就地还钱:军师的价值虽然也不低,但终归是比不了心上人所带来的那种会使人关心则乱的要命效果。 赵德言当然不会知道,这或许是他在这一辈子之中戳到寇仲软肋的唯一机会,只可惜他不懂得珍惜……老奸巨猾的赵德言对寇仲现在的表现既满意又嗤之以鼻:混混出身的小子,连喜怒不形于色都不懂,还想和他老人家斗?真是笑话! “少帅终于愿意和我好好谈谈条件了吗?”赵德言笑得很是邪气。 寇仲也不怵他,哼笑道:“方才似乎是你先出的手,不过是想看看我是否有与你做交易的资格罢了,我说的可对?” 赵德言给寇仲说中了他阴险的心思,非但毫无局促之意,还大方地点了点头,说:“不错,少帅既然如此直接,本人也不多废话了,究竟是杨公宝库重要还是军师更重要,请少帅痛快做个决断吧。” 对于魔门中人来说,阴险毒辣是很正常的,讲道理道义才是不正常的。在赵德言看来,若是他能够直接击败并抓住寇仲那就最好了;可是经过刚刚的一番交手,反而让赵德言对寇仲生出了深重的忌惮之意——这小子竟能克制他的独门奇兵“百变菱枪”,当真不好对付,那就只能智取了。 寇仲不慌不忙地回应道:“军师固然重要,但没了杨公宝库,我少帅军将会缺钱少粮,将士们连兵器都用不起了,整个势力迟早分崩离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既如此,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谈的了。”赵德言阴笑了两声,说:“少帅但请自便,至于越军师……只当他命不好,跟错了主子,本人能从他口中得到多少消息,那就全凭天意了。” “言帅不要急着放狠话,我寇仲向来最讲义气,此事天下皆知。”寇仲颇随意地笑了笑,续道:“我也不妨明白告诉言帅,就算你施展千般手段,也最多能从我的军师那里得到杨公宝库的入口地点罢了,宝库之中机关遍布,除了我从鲁妙子大师那里继承而来的机关学可破解以外,即便言帅你和邪王阴后联手也别想讨好……”说到这里,他放慢了语调,轻声说道:“事实上,杨公宝库和邪帝舍利根本就是两码事,言帅以为如何?” 寇仲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显然露出了服软的意思。 于是乎,他们这各怀心思的一老一少终于从“漫天要价”过渡到了“就地还钱”的阶段,赵德言自认为他距离得到邪帝舍利、统一魔门的终极目标又接近了几步,心中才松了半口气,他的面部肌肉也有了一点细微的松弛——孰料就在这时,一直紧盯着赵德言的寇仲猛然暴起,一刀狠劈下来,甚至带起了尖锐的利啸之声! 赵德言顿时寒毛倒竖,惊而狂退几步,同时甩出两只百变菱枪迎敌而去,怒吼道:“寇仲你疯了?!” 寇仲一刀比一刀更狠,畅快淋漓地劈向敌人——他现在的武功已迈入了天下绝顶数十人的行列之中,早在几个月之前,徐子陵就成功杀掉了魔门第四高手席应,所以对于经过了宋缺调教刀法和双修增进内力的寇仲来说,他若是真的想要干掉魔门第三高手赵德言,那也绝对是可以做到的…… 更何况寇仲选择的出手时机实在太过精妙,趁着赵德言心思乍松的关头出刀,对方再高的实力也要打个折扣了:而井中八法的赫赫威势也当真把赵德言惊得够呛,这位魔帅甚至在恍惚之中以为他自己这是在和宋缺交手! 殊不知寇仲本来就算是宋缺的半个传人。 “快住手,否则我将高呼引来李唐兵将,大不了你我同归于尽!”眼见着寇仲竟有拼命的意图,赵德言赶紧大喝出声。 事实上,不同于石之轩和祝玉妍,赵德言此人向来是“倚仗智谋多于武力”的,虽说他的武学造诣也非同一般,但身居东突厥国师的高位多年,赵德言早已不大习惯与人拼命了——他现在是既惊又疑:人质在手,寇仲怎么敢这样鲁莽?难道寇仲根本就不在乎人质,这是想趁机取他赵德言的性命,他上当了?! 更让赵德言摸不着头脑的是:若让李渊知晓少帅就在长安城中,是绝不可能容寇仲活命离开的;至于赵德言他自己,本来就是以东突厥使者的身份来到长安的,有东突厥的颉利大汗和边境的突厥精兵撑腰,除非他太过妄为,否则李渊只会对他睁只眼闭只眼,绝不至于赶尽杀绝…… 寇仲如此施为,只要他不能赶在李唐精兵赶来之前杀掉赵德言,那就是必死之局;而赵德言很自信他能拖延到救兵赶来,毕竟他堂堂魔帅的本事那也不是吹出来的—— 难道寇仲这是真的不想活命了?! 那当然不可能,寇仲略占了上风之后,就退至院门,横刀于胸前,傲笑道:“好教言帅得知,我寇仲随时都有取你性命的实力,若你累我身份暴露、来不及开启宝库就要远遁,此仇我迟早要报!” 就在这短短几个回合的交锋之中,寇仲的心机已展露无遗:之前是打是谈,节奏都掌握在赵德言的手中;而寇仲却是借着示弱和服软来迷惑对手,趁机抓住了对方的心神破绽,骤然出刀反击!仅此天马行空的一招,不但打乱了赵德言的谈判节奏,更让对方无法摸清寇仲的思路,猜不透宋师道这个人质对于寇仲而言究竟有多重要……胜负的风向立时就发生了转移。 再者说来,赵德言其实也很清楚,即使他知道了宝库的入口所在,也未必能成功开启机关,终归还是要依仗寇仲——这反过来自然就成为了寇仲的谈判底牌,他必须以此震住这个老狐狸,才能防止他的身份秘密被泄露给李阀、独孤阀以及慈航静斋等各方势力:只有这样,他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宋师道被对方劫走的这个意外给他们带来的损失,使他们不至于需要放弃整个即将达成的大计划、灰溜溜地逃出长安城。 事实证明寇仲的能力和实力均非等闲,越到关键时刻,他就越能发挥出他那深不见底的天赋潜力……然而他如此作为、手段反复,难道就真不怕宋师道出事? 赵德言显然已是这样认为,他的双目之中都泛出了血丝,恶狠狠地说:“想不到少帅竟如此恣意妄为、不顾义气,是我看错了你!” 这谈判到这里已经算是崩了,寇仲放弃了救人,以不杀赵德言为胁、逼他保守身份秘密……为了杨公宝库能顺利开启,赵德言不得不接下这个反向威胁,但他已经暗暗决定只等寇仲一走,就要对那个落在他手中的可怜人质施展出千万般酷刑手段来逼供了:有怒气自然要发泄! “能得言帅一句夸奖,真是何其荣幸,哈!”寇仲得意一笑,随即潇洒地旋身而起,就这么越过院墙、飘然远去了。 寇仲真的把他的军师扔到脑后去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寇仲能走得这么潇洒,就是因为他已经收到了徐子陵的传音:人已救出,速来会合。 赵德言并没查到徐子陵也来到了长安,更想不到方才寇仲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才会出此纰漏…… “好个少帅,竟是也给我玩了一招声东击西!”放眼扫过满屋的死人,赵德言眼皮一跳,蹲下身来查探了门下弟子尸身上的伤痕,怒极反笑道:“原来徐子陵也到了,哼,幸好我亦留有后招。” 能够被赵德言带在身边、一同前来长安抢夺邪帝舍利的弟子们自然武功不低,等闲之辈怎可能不声不响地杀光他们更把人救走?在整个少帅军之中,也只有徐子陵能做成此事了:须知武林高手对于任何一个势力来说都是很珍贵的,少帅军底蕴不足,除了寇仲和徐子陵以外就没有排得上号的高手了,这也是赵德言掉以轻心的原因之一。 愤而起身,一脚踹开挡路的尸体,赵德言明明气得额头上都暴出了青筋,表情却依然带笑,只听他自言自语道:“只要还想救人,寇仲迟早都要爬回来求我!” 赵德言这么有自信,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当寇仲匆匆赶回同兴社的暗舵,推门进房后,就见徐子陵皱着脸坐在床沿边…… “二哥!你受伤了吗?”旋风一般地冲到床边,寇仲凝目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人,心脏扑通扑通地仿佛要跳出胸腔! 宋师道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似乎并没什么其它损伤,但他此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只朝寇仲眨了眨眼睛,便再没有其它表示了…… 迎着寇仲的眼刀,徐子陵苦笑道:“仲少你瞪我也没用啊,我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一动不能动,话也说不出……” 徐子陵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被焦急的寇仲给推到一边去了,寇仲轻轻地摸了摸宋师道的脸,眼眶微红地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徐子陵很识相地让开了几步,说:“二哥应该是被某种特殊的手法给制住了,我特地揭下他的面具,结果他连表情都没办法变换!” 寇仲的眼中填满了杀意,咬牙切齿地说:“赵德言!我迟早将他碎尸万段!” 徐子陵叹道:“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我们先想想该怎么解除这个古怪禁制吧,否则还得回去求赵德言……” “连长生诀真气都解决不了这个禁制吗?”寇仲握住宋师道的手,正要渡些内力过去,就被徐子陵给阻止了,“等一等,我刚刚已经试过了,才给二哥传了一点点内力,他就冷汗直流,还乱眨眼睛,显然那会让他很痛苦,你还是别乱来了。” 听闻此言,寇仲的脸色都铁青了,却是无可奈何——他和徐子陵唯一的救人手段就是长生诀真气,如果连这等绝招都没用的话,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地束手无策了。 平日里寇仲和宋师道只要手牵着手就可以传音交流,那其实还是因为内力在他们的身体之间流动的缘故,现在寇仲不敢妄动,两人自然就无法交流,真可谓一筹莫展。 “咦,二哥你想表达什么?”徐子陵瞧见宋师道又在猛眨眼睛,不禁问道。但这样问出口之后,徐子陵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宋师道现在根本就说不出话来,问也是白问啊。 难道他们真的要回去求赵德言? 幸而寇仲和宋师道很有默契,他立时会意道:“是不是让我输点内力给你试试看?说不定和陵少有差别呢。” 徐子陵皱眉道:“二哥才不是这个意思吧,我们俩的真气明明就是同源的……你要输也可以,最好一点一点地慢慢来,否则吃苦头的还是二哥!” 寇仲点了点头,又对宋师道说:“在我开始之前,你眨一下眼,就表示同意,眨两下就是不同意。” 宋师道眨了一下眼,目光中似乎还带了几分笑意。徐子陵耸了耸肩,还真给寇仲猜中了乱眨眼的意思,真神奇……然而寇仲却是没好气地说:“待会儿如果难受的话你就使劲眨眼吧,哎,我都快愁死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徐子陵嘟囔道:“二哥才没笑吧,你自己瞎猜的……”结果他又收到了寇仲的眼刀一枚,徐子陵干脆就闭口不言了,反正人家夫夫俩自有默契,他还是别添乱了。 寇仲分出了极细的一丝内力缓缓探入宋师道的体内,见对方没什么痛苦的表现,便小心翼翼地驱使内力游走了起来。一个周天之后,寇仲的表情已阴冷得可以滴出水来了——因为宋师道的七大要穴都各被奇特手法打入了一根银针! 第81章 危机 正所谓“善谋者行于人之先”——既然论武学造诣,赵德言远不及石之轩,祝玉妍也可以完胜于他;那么赵德言想夺邪帝舍利,当然就得尽力发挥他的长处,抓住敌人的弱点、一击致命了。 赵德言打入宋师道体内的银针确实十分了得,就连号称“可破万邪”的长生诀真气也无法轻易解除这个禁制——事实上,李渊的宠妃张婕妤所中的毒,就是赵德言的一次试探。 咬人的老虎不吼,赵德言在暗中花费的工夫确实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宋师道和寇仲假扮的神医依仗着长生诀真气在长安城里无往不利、“气到病除”,唯独对张婕妤的“恶疾”无可奈何,这已然证明了长生诀真气也有局限:张婕妤所中的“焚经散”会逐渐侵蚀经脉,以致其不能承受长生诀真气灌入体内驱毒;但这种毒却是无解的,显然不能以此来威胁寇仲。 于是乎,掌握了对付长生诀真气原理的赵德言便对宋师道施展了“银针制脉”之法,以银针裹挟着他的内力打入宋师道的要穴之中,闭塞经脉,若被人以外力破入体内强行驱针,受术者必会因为经脉爆裂而亡。 不过再高妙的招数也会有破招之法,当寇仲查探到宋师道体内的银针所在之后,再和徐子陵交流探讨了一番,两人都是眼前一亮。 不能依靠外力破解禁制,宋师道只要自行运功逼出银针不就行了?看来他们虽然有些倒霉,却还算不上是霉星高照! 但这解禁之法也没那么简单,可谓是由无数个巧合堆砌而成的——倘若宋师道原本就有内力,那么赵德言肯定会再加一针封锁他的丹田气海,彻底抹去所有隐患。不过即使宋师道有内力,赵德言也不加这一针,他想自行逼出体内银针也是基本不可能的:被银针锁住了要穴和经脉,宋师道甚至无法驱动内力运行,他们除了干瞪眼还能怎样呢? 然而赵德言绝对想不到的是:因为双修的缘故,宋师道本来就是暂且将内力储存在了寇仲体内,那么只要寇仲将内力传回宋师道的丹田气海之内,再相助驱动运行周天,那可就真的万事大吉了! 这就是为什么徐子陵也修习长生诀真气,却没法帮忙的真正原因。 “双修居然有这等逆天功效,我算是懂了,无论敌人使用任何阴招,除非能同时制住你们两个人,否则都无法奏效……这回我真的服气哩!”徐子陵摸了摸下巴,忽然觉得找个人双修还真是划算啊。 寇仲的脸色转阴为晴,欣然笑道:“哈,陵少羡慕的话也去找一个好了!闲话少说,你出去帮忙守着,我要开始运功哩,如果有事我就喊你。” 徐子陵甩了个白眼过去,干脆利落地走出了房间——打扰人家夫夫双修是不道德的事,他才没有羡慕嫉妒恨呢! 房中,放下心头大石的寇仲果断地解开宋师道的衣衫,以掌心贴于对方下腹丹田气海所在,真气源源而入。 宋师道虽然完全动弹不得,但他心神清明,此时也是暗自松了口气:事实上他的身体情况远没有看起来这么“轻松”,浑身僵硬和说不出话那仅是表象而已,真正要命的是刺穴之处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清醒无比的神智,若是再像这样过上几个时辰,饶是以宋师道的坚强心智也扛不住了。 在长生诀真气的一遍遍冲击下,体内的银针逐渐松动,被一点点地逼往体外,其中痛苦不啻于剜肉,宋师道疼得呼吸渐促、冷汗直流,看得寇仲也有些紧张,忙说:“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能继续的话你就眨一下眼,不能就多眨几次。” 宋师道毫无疑问地选择了继续:长痛不如短痛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真是恨透了这种动弹不得、任人鱼肉的状况,顺带着也恨透了赵德言那只阴毒的老狐狸。 见宋师道坚定地眨了一下眼,寇仲即使再怎么心痛,也必须继续下去。 孰料便在这要紧关头,守在院中的徐子陵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噫,子陵你何时到的长安?之前竟不现身来见奴家,真是好生绝情。” 徐子陵目光一沉,淡淡应道:“婠婠小姐芳驾到访,不知有何见教?” 婠婠媚态横生地摇曳走近,“咯咯”笑道:“奴家听闻少帅遇到麻烦,特地赶来相助,想不到竟会遇到子陵,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呢。” 意外之喜?明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对! 徐子陵暗自蓄力,心头警惕大生,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婠婠接近房间,否则寇仲和宋师道就惨了……最怕的是祝玉妍也在附近,那徐子陵可就真的要拼死一搏了! 事实上徐子陵此时此刻的复杂心境,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摸透——其实在宋师道中招之前,徐子陵就对这位越国太子有了几分隔阂:这么些年来,宋师道的智计谋略已经让徐子陵越发忌惮了,他绝不是甘心被人利用的傻子……和陷入情网不可自拔的寇仲不同,宋师道对徐子陵的掌控度本来就不高,随着徐子陵的实力越发强悍,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发微妙了起来。 而经过了上一次关于突厥入侵问题的直接质问之后,宋师道虽然给了徐子陵一个解释,但两人之间终于还是找不回最初的那种信任了。 即使宋师道的解释并不详尽,以徐子陵的聪慧,又何尝猜不出宋师道心里打的算盘?这位越国太子显然是想借杨公宝库一事搅得李唐四分五裂,使得关中的各大重镇都要在突厥人的压迫下苦苦求存,再也无力与宋阀抗衡! 从天下大势来说,宋师道此行能加速宋阀一统天下的进程,对陷于战乱之中的百姓也是大有益处的——正是因为如此,徐子陵才答应继续帮忙。 然而在长安城内的这段时日里,夹在石之轩和师妃暄中间的憋屈状况令徐子陵更为厌倦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他向往自然,更向往自由,莫说兄弟情义了,就算是爱情也拴不住他的脚步! 可他偏偏就被宋师道的“任务”给拴在了风波诡谲的长安城里,这自然令徐子陵的不爽与日俱增,他甚至越发生出了一些被好兄弟利用了的恼怒感觉。 不过此时此刻,宋师道可真算是翻船栽进了阴沟里——他自己动弹不得,还牵制住了寇仲,更引来了极其危险的婠婠妖女…… 在这样严峻的形势之下,要命的危机蓦地就消磨掉了徐子陵心中的隔阂:宋师道也并非“计出无破”的神,如今强敌环伺,他们几个好兄弟自然应该同心协力共度难关,许多是是非非也就没必要计较太多了。 徐子陵挡在房门之前,微微冷笑道:“婠婠小姐的消息果然灵通,不过你若再往前半步,就别怪我……”这句话已没必要再说下去,因为婠婠根本就不理会徐子陵的警告,赤足轻点地面,继续接近房门! 徐子陵一掌拍出,与婠婠的纤纤手掌交错,九字真言印诀和天魔大法猛然相撞,气浪震得徐子陵身后的门窗嘎吱作响! “奴家只是一片好心而已,”婠婠的语气暧昧,俏目中却仿若凝冰,“为何不让少帅出来见奴家一面呢?子陵这样阻我,真叫奴家担心……” “小弟怎敢劳烦婠婠大姐担心?此番深情厚意当真令人难以消受!”房门乍然打开,寇仲扛着刀倚在门上,锐目紧紧盯住婠婠。此时他的满脸都是笑容,但这笑意却未达眼底——寇仲的心里已充满了杀机! 若是寇仲和徐子陵一起出手,婠婠今日难免会折在此地……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婠婠已彻底触怒了寇仲! 心下挂念着仍躺在房中的宋师道,寇仲手里的井中月蠢蠢欲动…… 婠婠若无所觉地恣意一笑,媚眼轻抛,娇嗔道:“少帅终于知道奴家对你的心意了吗?”说到这里,她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咦”了一声,娇笑问道:“越军师呢?” 眼看着寇仲的杀意就快要爆发宣泄出来了,徐子陵蓦地轻叹一声,说:“越军师出了事,婠婠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寇仲一顿之下,马上就明白了徐子陵的意思,眼中露出浓烈的杀机,恶狠狠地接道:“赵德言那老贼干的好事,婠婠妖女你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 “当然没有了,”婠婠无辜地瞪大了水盈盈的双眼,说:“言帅打伤了越军师吗?不如让奴家进去看……” “不如婠婠大姐你陪着陵少走一趟,去和赵老贼谈谈条件?”寇仲将婠婠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又将矛头转了个方向。 婠婠眨了眨眼,轻笑道:“奴家当然愿意帮忙,只是怕言帅见了奴家,反倒会生你们的气呢。” “无妨,”徐子陵淡淡地笑了笑,盯着婠婠道:“你隐在我的身后为我掠阵,想必赵德言没那么大的本事能看破你的天魔幻身……好吗?” 婠婠瞅了瞅横刀堵门的寇仲,又瞧了瞧徐子陵锐利的目光,娇吟道:“哎呀,子陵这么信任奴家,那就……好咯。” 感应到徐子陵和婠婠联袂而去,祝玉妍也并没出现,寇仲这才微松了半口气,转而急匆匆地回返房中。 宋师道紧紧地盯着寇仲快步走近的身影,恨不能将他心里的急迫统统表现出来:他现在浑身上下都痛得要命,却偏偏连昏过去都做不到!这种银针被逼到一半硬生生停住、痛得令人发指的感觉…… 这回宋师道可是狠狠地记住这个仇了:赵德言那该死的老狐狸,还有捣乱的婠婠! 而另一边厢,在赵德言看来,徐子陵来“求他”显然不如寇仲亲自前来的好,那样会让他觉得更为爽快——“少帅的声东击西玩得倒是漂亮,他怎么不敢亲自来见我了?” “姜还是老的辣,”徐子陵用一个小小恭维转移了话题,淡笑道:“我们都对言帅佩服得很。” “哈,”赵德言得意一笑,不再深究,很直接地说:“明天晚上,那是除夕夜,只要你们将邪帝舍利还有越军师一起带到我这里来,包管会让双方都过个满意的年。” “明夜是否太急迫了?”徐子陵皱了皱眉,“宝库尚未开启,若有变故……” “最好没有变故!”赵德言冷笑道:“若少帅还想要他的军师,就抓紧这一天的时间去开宝库。你最好劝他不要多费心神,妄图将我打入越军师体内的银针逼出来,否则……可别怪我的丑话没说在前头!” 徐子陵眸光一闪,勉强地点了点头。 见此情状,赵德言满意笑道:“莫怪我逼得太紧,其实我也是为了你们好。须知我对越军师所施之术乃是从‘五极刑’中的‘七针制神’演化而来的,能使人在不能言、不能寐、不能动弹的情况下承受剧痛,更兼神智清醒……在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况下,再顽强的人也挨不过两天就会心神崩溃、但求一死,所以明晚就是最后期限了,请少帅千万不要拖延。” 赵德言这话说的,那可真叫一个得意万分。 第82章 交心 在答应了赵德言的苛刻条件之后,徐子陵挂着一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愤愤而去,这让赵德言的心情更为愉悦了。 “原来言帅所用的是出于天魔策十卷之四‘刑遁术’中的‘五极刑’,此类刑法阴损之极,奴家都为越军师感到心疼了呢。”婠婠一直隐匿气息跟在徐子陵的身后,自然将他和赵德言的对话尽收耳内,借此机会,她不但确定了寇仲是真的受到了威胁,更定下了对付赵德言的计策,所以婠婠现在的心情着实不错。 徐子陵斜了婠婠一眼,略冷淡地说:“你莫不是想对我说,你懂解刑之法?” 婠婠轻叹了一声,眉目间染上了几分令人怜惜的忧愁,道:“婠儿不想欺骗子陵,我确实可以试着解刑,但真的没有把握。”她的话语之中,倒似深藏了一丝极为难测的真情。 徐子陵心下微震,不动声色地说:“与其费劲解刑,倒不如坐收渔利,那才是阴癸派最好的选择,所以无论你懂不懂解刑,结果都是一样……唉,你还是走吧。” “子陵果然很了解我,”婠婠说这话时,极难得地收敛了她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魅力,却展现出了一种更为真实的、动人心魄的美,她的双眼不再潋滟迷蒙,而是目光澄澈地投注于徐子陵的俊俏脸庞之上,柔声道:“我对你的态度越发特殊,就连我自己也弄不懂原因,或许是因为你的气质之中藏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更要紧的是你的聪慧,你似乎能看透所有人的秘密和欲望,偏偏你自己又像是毫无欲望的样子……子陵啊,你怎么可以这么特别?” 徐子陵回目直视婠婠——他从未这样做过,因为婠婠的天魔大法最善控人心神,目光交流正是她施术的媒介。这一眼看去,饶是以徐子陵的心淡如水,也为婠婠的那双绝美眼眸所震慑,不禁脱口而出:“你喜欢我?” 两人都是一震,婠婠立时反问:“你信吗?” 徐子陵坚定回应:“我不信。” 婠婠娇躯一颤,微笑道:“事实上就连我自己都不信呢……但你说得这样坚定,我又觉得并不完全正确。”说到这里,她不由轻叹:“看来即使是能看透一切的子陵,也无法为我解答这个疑惑了。” “凡人怎可能看透一切?”徐子陵表情平淡地转开话题,说:“至少我就完全不明白你们魔门中人究竟在追求些什么……” “你并非不明白,只是不赞同。”婠婠的双眼之中又泛起迷雾,遮去了一切情感,只听她语气淡淡地说:“每个人的追求都源于对生命的感悟,而每一个人,在关乎人生追求的高度上,都会竭力认为自己是对的,极难被旁人说服和改变。” 徐子陵的眼中陡然升起一片混沌,在这一瞬间,他猛然觉得婠婠成为了确立他人生信念的导师,而不再是需要防备和敌视的妖女…… 只在下一个眨眼中,长生诀真气就以极快的速度冲刷过徐子陵的经脉,令他猛然惊醒过来——徐子陵的双眼中精光暴闪,压下一切混沌,他不言不语地开始凝神蓄气。 婠婠笑着摇了摇头,说:“子陵不用紧张,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天魔大法迷惑凡人的威力而已。”她很快收敛了笑意,续道:“但是这种迷惑,还远不足以让人改变心中的信仰,所以于我们而言,不破不立,只有搅乱整个天下,杀光所有不屈服于我们的人,再建立起一个由我们来主导的王朝,才能彻底教化万民……魔门吗?那仅是你们的称呼,婠儿更爱圣门这种说法呢。” “太残暴了,”徐子陵闭了闭眼,叹道:“不赞同你们的思想就要被彻底毁灭,只这一点,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 “这就是道统之争的残酷之处,子陵以为慈航静斋会比我们好到哪里去吗?”婠婠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香肩微耸,似是漫不经意地说:“修炼慈航剑典,当境界越发高深,则会使人容貌仙化,那效用和我的天魔媚术从本质上来说并无任何分别。如果说我们圣门是以毁灭肉体的方式来对付敌人,那么慈航静斋就是专门毁灭他人的精神……所谓的佛度众生,无非是依靠虚假的神迹还有仿若仙神的容颜来改变人们的信仰,表面上是令人心悦诚服,事实上是让那些难以抵抗诱惑的人成为屈服于片面正义下的行尸走肉,永远沉迷于虚幻的幸福之中!” “相较而言,慈航静斋的手段比我圣门隐蔽,披上圣洁和正义的外衣行道统之争……就算再隐蔽,也遮盖不了同样的残酷。”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然而心念电转之下,他又不由得信服了婠婠的说法:她对魔门和慈航静斋的剖析简直就是不偏不倚、透彻绝伦……徐子陵甚至忍不住想问婠婠,她究竟认不认同魔门那“毁灭肉体”的做法?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很多事,本来就不需要问,婠婠既然说了这样的话,他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子陵,”婠婠柔情似水地唤他的名字,“在你看来,谁是谁非?” 谁是谁非?魔门和慈航静斋的道统争端延续了数百上千年,是非根本无可定论—— 徐子陵微微一笑,说:“于我而言,无非‘顺其自然’四个字而已。我不偏向任何一方,因为我既不愿被毁灭肉体,更不想被毁灭精神,所以……无论哪一方胜利,我都只能顺其自然。” 在解答婠婠的同时,徐子陵的心中也升起了明悟和感怀:他本来就秉承自然之道,所以随心所欲和顺其自然可不就是他该有的行事准则么?甚至于经此一悟,徐子陵之前对宋师道的种种隔阂与介怀也都消散无踪了——李阀和宋阀之争本就无可避免,正类似于魔门与慈航静斋之争,在此过程中双方所使用的种种打击敌人的手段,都难以分辨是非……所以,徐子陵该做的,仍旧是顺其自然。 千万别以为这“顺其自然”就等同于“两不相帮”,寇仲是徐子陵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宋师道和徐子陵之间也有恩惠和交情,所以既然是“顺应感情的自然偏向”,徐子陵当然要偏帮宋阀…… 无情无欲非人哉,道法自然义存心——和婠婠的这一番对话,倒是让徐子陵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心阔眼宽、畅快无比! “子陵的这番话,对婠儿帮助很大。”婠婠萦绕周身的天魔媚意再度一扫而空,她轻轻一笑,纯美动人,道:“圣门最忌欠人情,婠儿本该动手杀你……” “婠婠此番也助我良多,”徐子陵含笑看向身旁佳人,悠然道:“你我就此两清,你也用不着为难了。” 婠婠忽地伸手摸了摸徐子陵的脸,嬉笑道:“奴家哪有为难,子陵你的脸皮变厚了呢。” 若非婠婠的这个动作不带半点内劲和恶意,徐子陵绝不至于毫无防备地被她“揩了油”,他啼笑皆非地说:“我的脸皮再厚也比不上你啊婠婠大姐,你很闲吗?也该回去同你师父商议并准备对付赵德言了吧。” “不许叫我大姐,子陵你和寇仲是不同的……”婠婠娇嗔一声,眨了眨眼,笑道:“我确实该走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师父今天都不在城内,所以你也不用担心她会对你的好兄弟不利。” 徐子陵颔首道:“多谢相告,不过就算如此,我也要赶回去了。” 婠婠轻跃而起,身姿翩然,却是蓦地歪了歪头,说:“子陵你知道吗?刚刚我坦白告诉你师父不在的时候,忽然就有了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似乎有一把存在于冥冥之中的声音告诉我,今天我错过了一次对付寇仲的绝佳机会,以后大概再不会有了……” 徐子陵眸光一闪,微笑道:“一次顿悟还不足以弥补这个损失吗?” 顿悟乃与天道相交,婠婠借此余韵所得到的这个微妙预感,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正确的。 “其实是奴家占了便宜呢!”婠婠清脆一笑,飘飘而去,徒留一声暧昧低语响在徐子陵耳边——“你们三人各有神奇,婠儿并不想做你们的敌人……”不止是双龙,就连宋师道也被婠婠包括在内,可见她的心思确实越发敏锐了。 不过婠婠不想和他们做敌人,即使最终仍做不成朋友,威胁性也大大降低了。 另一边厢的寇仲对此毫无所知,反倒因为婠婠的出现而心生迫切之意。徐子陵走后,他就加速行功,当感应到徐子陵归来、极快地接近房门之时,宋师道体内的七根银针也终于被他如数逼了出来! 寇仲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就栽进床里摊开四肢不动了:这一番解刑,他的真气和精力都消耗了良多,一放松下来自然就不想动了。 徐子陵闻声而入,见宋师道伸手捻起一根银针细细打量,不禁笑道:“终于没事了吗?二哥你的运气已算很好了,之前我潜进刑室救你的时候,一路上的烙铁夹棍等刑具看得我心惊肉跳的,生怕你已经被赵德言整治得缺胳膊少腿,真要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仲少爷的下半辈子就完蛋哩!” “闭上你的婆婆嘴吧陵少,没力气和你闲扯了。”寇仲抢过话头,笑骂了一声,这才叹道:“虽然这次变故先后不过半天光景,先是吓坏了我,后又累倒了我……哎,等我先休息一阵子再去找那个不知死活的赵德言算账!” “真正被吓坏和累倒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宋师道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说:“算账也不必急于一时了,陵少和赵德言谈得怎样?” 徐子陵将他和赵德言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寇仲给那狠毒的“七针制神”吓得跳了起来,担忧地扑到宋师道身上,问:“二哥你现在感觉怎样?” 宋师道含笑回望寇仲,说:“周身仍旧隐隐作痛,四肢无力,累得想要一睡不醒,仲少爷不如给我点安慰?”他伸手圈住寇仲的腰,借对方扑来之势将人揽在怀里。 “还有力气调戏仲少爷,二哥显然没什么大碍。”徐子陵轻笑着揭破了宋师道的促狭心思,顿了顿,又道:“不过赵德言确实厉害,他的这种用刑手段可谓‘两全其美’,若我们不去救人,你恐怕撑不了多久就会将他想知道的宝库秘密供出。即使我们将你救走,只要解不了这针刑,就依旧相当于为他所控……前前后后都给他算尽了,若非你们的双修大法足够神妙,后果就当真难料了。”他说到“双修大法”的时候,语调上扬,稍露了几分笑意。 宋师道“哼”了一声,笑道:“老狐狸既然失算,待我反制一招,包管教他吃不了兜着走!”说着他又问:“婠婠呢?” 虽说宋师道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算不上好,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终归给他带来了一些后遗症,但他的心神足够坚韧,现在又正值长安大计的关键时刻,宋师道自然舍不得浪费丝毫时间——他必须摸透各方动向,保证明天的一役不再出现任何突发意外。 徐子陵毫不迟疑地将他和婠婠的交流和顿悟细细道来,宋师道尚在怔神之中,寇仲就已大笑道:“婠婠妖女也拜服在陵少的魅力之下了,哈,就连天魔媚功都比不上陵少!”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徐子陵给了寇仲一拳,毫不在意地笑着,整个人都通透了许多。 宋师道目光一凝,低声道:“婠婠此举……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小陵你终于愿意全心助我了吗?”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果然看得出,”徐子陵耸肩笑道:“关于宋阀和李阀哪一个更适合一统天下的问题,除了老天爷以外,谁也给不出正确答案。不过二哥和仲少都是我的好兄弟嘛,我帮你们也能沾光,只要二哥你不会过河拆桥就好咯。” “陵少你之前有这样重的心事,居然还敢瞒着我?!”寇仲趁机还了一拳给徐子陵,愤愤然道:“我早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了,原来你竟然不相信我们!” “小陵怎可能不相信小仲呢,”宋师道闷笑道:“只是不相信我罢了……”然而经此一事,徐子陵的这个隐患终于是完全消除了,白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宋师道决定很大度地原谅婠婠之前的“冒失”了。 寇仲见宋师道的笑容怎么看都带了一种得意的味道,便瞪了对方一眼,咬牙说道:“不相信你不也就是不相信我?!” “色令智昏的仲少爷实在是让我无法信任,”徐子陵呲了呲牙,说:“不仅色令智昏,还不识好歹,亏我之前还担心仲少爷你迟早会被二哥卸磨杀驴……真是浪费我一片好心。” “我又不是驴,陵少你想太多哩。”寇仲揽住宋师道的脖子,佯作逼问道:“二哥怎舍得抛弃我呢?我本来就已经是这世上最合适你的人了,对不对?” “对,”宋师道拉长了语调,失笑道:“对得不能更对了,我绝对舍不得抛弃仲少爷,所以陵少大可放心。” 迎着寇仲得意洋洋的目光,徐子陵手捂额头,翻白眼道:“你果然不是驴,你分明就是猪啊!” “去你娘的猪!”寇仲愤怒地大喊了一声,当即扑上去和徐子陵打成一团,宋师道笑得连肚子都痛了,在这一刻,他们三人似乎又回到了最初……互相信任,密不可分。 双龙闹了一会儿,宋师道也趁机恢复了些许精气神,这才笑道:“好了别闹了,你们啊,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他揽过寇仲,望向徐子陵,说:“婠婠已经知道时间定在明晚了,小陵你现在就去通知师妃暄好吗?让她赶紧做好准备,等你回来之时我的内力也该恢复了,我们就一起去寻宝。” “没问题,”徐子陵一口应了下来,然而他顿了顿,又道:“事实上……我算是欠了慈航静斋半个人情。” 听徐子陵简要道出他修习九字真言印诀的种种因果,不同于寇仲的郁闷皱眉,宋师道轻笑道:“好教子陵得知,其实我对此十分满意。师妃暄会因此多信小陵一分,我们的计划也就少了一分变数。”他迎着徐子陵的目光,悠然道:“……这才是真正的我。” 徐子陵了然笑道:“我确实没看错,你就是这么奸诈。” “我虽然奸诈,不过我也讲信用。”宋师道淡笑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也给你一个承诺,这半个人情我迟早替你还给慈航静斋,如何?” 徐子陵点了点头,无所谓地说:“那就交给你了,相信你不是个会吃亏的人。这半个人情其实是她们算计我的,我再讲信义,也并非顽固不化的傻瓜。”他走到门口,又回首,暧昧笑道:“我去找尼姑了,你们俩大可继续双修,我回来的时候会记得敲门的……” 徐子陵施施然地出了门去,还很体贴地帮夫夫二人把门给掩实了。 第83章 寻宝 “呿!”寇仲朝徐子陵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转而看向宋师道,皱了皱眉头,说:“只剩两三个时辰就天亮了,我们去开宝库还来不来得及?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撑得住吗?” “陵少不是让我们继续双修吗,我们按他的吩咐去做就好了。”宋师道轻松地笑了笑。 寇仲听得一怔,不禁微红了脸颊,怒道:“时间如此紧迫,你还有那个闲情逸致?!” 宋师道无辜地说:“我的意思是请你助我恢复功力……少帅你想到哪里去了?” 明知道对方是在耍他,偏又不好发作,寇仲狠瞪了宋师道一眼,便盘腿坐好,两人掌心相对,真气交复流淌,圆转如意。 别看宋师道近来都是“无力一身轻”的状态,事实上从另外一个角度上来说,他的内力早就恢复了,只是一直都被储存在寇仲的气海之中而已。他们只要协作运功,将那一部分内力调回宋师道的丹田气海之中,这位乐衷于扮猪吃虎的越军师就会顺顺利利地变回巅峰宗师级别的大高手了…… 这一番“扮猪吃虎”虽然让宋师道吃了不小的苦头,但他也同样收获良多,绝对不亏—— 究其根本,宋师道是因为梵青惠的一剑才会失去内力,但也正因为那一剑破去了他所修习的宋家功法,之后宋师道便借着与寇仲双修的方式重新凝练了极为精纯的长生诀真气,彻底解决了两股内力互相抵触的巨大隐患。 而若非宋师道的丹田气海被清空,他和寇仲也发现不了双修长生诀时扩展丹田气海的神奇效用。在这段时间里,宋师道趁着丹田的“空仓状态”,将他的气海容量扩张了几倍有余,更以和氏璧异能及长生诀真气的双重功效塑造了更加强劲的经脉,还借机修炼了同样要求“破而后立”的换日大法……此时他一旦恢复功力,就真的是“大宗师之下再无敌手”了! 人体自成一个宝库,在修炼武学的过程中,直至宗师境界的武者们仍旧是在增进自身的潜能;惟大宗师境界以上才能调用天道地势之力:然而即便是调动天地之力,也要依凭强悍的身体做媒介,因此在突破大宗师境界之前必须打好基础,未来才能在追寻武道至境的路上走得更远。 宋师道如今的基础打得这样牢固,待他突破大宗师之后,他的实力将能和成为大宗师多年的前辈们抗衡,那是绝对的前途不可限量。 除开武学造诣上的收获,宋师道更借着“身无内力”而瞒过了长安城内众多高手的眼线、做下种种布置,包括跟李建成、尚秀芳及尤楚红等人建立了颇为良好的关系,同样也包括骗倒了赵德言……宋师道挨了一次酷刑固然倒霉,但赵德言在掉以轻心之下,绝对会亏得很惨。 漫天的星幕渐渐隐去,黑凝的天色也变淡了些许,宋师道和寇仲很是默契地一同收功,吐出一口浊气,双双睁开眼来。 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光景,宋师道的精神风貌都完全不同了,他的双眸之中精光四溢,周身气完神足,强大的气势迫然而出! 寇仲在毫无防备之下险些给这气势冲得气血乱涌、头昏目眩,他立时运功抵抗,撇嘴道:“这段时间你得到的好处可真不少,一经恢复,让我都觉得压力很大哩。” “终我这一世,都再不想尝试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感觉了。”宋师道轻叹了一声,感应了一下经脉之中充足的内力,对于自己能够在天亮之前功力尽复感到十分满意。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敛去周身气势和眼中神光,含笑望向有点儿不大服气的寇仲,说:“仲少爷不用紧张,现在我可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压’你一次了……” “你少得意,”寇仲显然也听明白了宋师道的隐藏含义,鼓着脸说:“等离开长安后我们各尽全力来比一场,你未必能赢我!” 宋师道轻笑道:“好啊,我的小猪仔。” “猪你的头啊!”寇仲扑上去掐住宋师道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们居然都说我是猪……真是过分,明明你最爱扮猪吃虎了,我看你才是猪吧!” 宋师道任由对方掐着他,反正寇仲也舍不得用劲,悠然笑道:“都是猪才能配一对啊……” 他们两人互相开开玩笑、放松了一下因为即将寻宝而略有些紧张的心情,宋师道更趁机适应了他恢复内力之后的状态,两人便借着最后一丝夜色的掩护来到了跃马桥,按照鲁妙子早先指导的方式,在桥上桥下各扭动了六个机括——只听机关“咔嚓咔嚓”地微响了几声,整座桥就轻轻地颤动起来,桥底河面处亦现出了奇异的波纹,还有接连的气泡冒出,咕噜作响。 就在两人担心会引来他人的注意时,异状很快就消失了。 朝阳在远远的天边露出了一小片羞红的脸庞,并不刺眼的金光洒落在跃马桥下的永安渠水面上,新的一天终于来到,而这一天的晚上正是除夕夜。 “过个年还要打打杀杀,哎。”寇仲一边和宋师道手牵着手往回走,一边抱怨道:“我们自认识以来也有三年多了,竟从未有一起吃过餐年夜饭哩!” “这一次我们不就在一起么?只是年夜饭有些特殊罢了,不仅有群魔乱舞,尼姑和尚们也会来凑热闹,还有邪帝舍利做主菜……包管够我们大吃一顿了。”宋师道捏了捏寇仲的手,笑道:“如若一切顺利,从明年开始,每一个除夕夜我们都会和家人们在一起过了,再也不用东打西杀。” 宋师道和寇仲回到同兴社的暗舵,吩咐高占道等人准备好接应——万事俱备,现在他们只等徐子陵回来,就要一同前往西寄园的宝库入口了。 桥上的机括已经打开,他们可不能拖得太久了:一来赵德言已经把时间给定好了;二来若给独孤阀的人率先发现他们家北井的异状,把事情闹大了,那可就一点儿也不好玩了。 然而当徐子陵回来以后,居然又给他们添了个新的麻烦——“我已经通知了师妃暄,无论她信了几成,今晚都不可能不来。不过我又接到了李渊的传讯,今天是年三十,他特请岳山入宫一叙,最好能一起吃顿年夜饭……” “什么年夜饭,那绝对是宫廷豪华大宴……哈,李渊和岳山的关系果然非同一般。”寇仲做了个鬼脸,随即郁闷道:“那你不跟我们一起进宝库了?” 徐子陵还未说话,已被宋师道抢过了话头:“陵少得了鲁大师的真传,怎能不进宝库?”说着他沉吟片刻,眸光一闪,笑道:“不如这样,陵少和仲少一起去探宝,我则扮作岳山去会一会李渊。” 寇仲和徐子陵顿时大惊,一同目瞪口呆了。 宋师道敲了敲两人的脑袋,微笑道:“放心,我会及时赶回来和你们一起去见赵德言的……换日大法我也练了,就连岳山的霸刀我都学全了,遗卷我也研究过,绝对比小陵更不容易露馅。” 艳阳高照之时,大街上已张灯结彩,满目红妆。 宋师道和徐子陵交换了面具,化作岳山,龙行虎步地从中央大街直入皇城,禁宫侍卫们非但不作半点阻拦,反而对他毕恭毕敬,想是李渊早有吩咐。 琉璃金瓦夺目耀眼,高耸的红墙庄重威严,宋师道目不斜视地踏在白石龙砖之上,蓦地心生感触:或许来年此时,在这皇宫中迎贺新年的人就是他们一家子了…… “岳伯父——” 宋师道移目看去,便见大唐太子李建成疾步而来,向他微笑招呼道:“父皇得知岳伯父进宫,心下甚喜,特让小侄前来接引。” “对我,小刀何需如此客气?!”宋师道哈哈一笑,学着岳山那霸气十足的样子,背手走近李建成身边,赞道:“太子殿下是个好儿郎!”他做足了一派前辈的姿态,显得老气横秋。 李建成倒是颇为欣喜,事实上他对岳山一直挺忌惮的,毕竟这人能够影响到他的父皇……李建成就怕慈航静斋会从中作梗,使岳山的态度偏向李世民:万一这老头子在李渊面前乱说他的坏话、或是专说李世民的好话,那就足够李建成这个太子殿下憋闷的了。 所幸如今看来,这“岳山”对他的感官不错啊——李建成顿时生出了拉拢“岳山”的心思来。 “能得岳伯父一声赞扬,建成由衷欢喜。”李建成非常识趣,他丝毫不显露出身为太子的傲气,落后半步跟住宋师道,说:“这许多年来岳伯父你行踪不定,父皇很是想念,更常常跟我们兄弟几个提及岳伯父的往事和威名,是以小侄我早就对岳伯父敬仰不已了。” 大唐太子殿下的口才果然不错,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既表现出了豪不逾越的亲近,其中更隐隐带了些试探:岳山这么多年不出现,到底藏身何处?又为什么会在这段时间复出呢? 宋师道只当毫无察觉,豪迈笑道:“本人江湖莽汉一个,能得小刀如此挂怀,也不枉我们好兄弟一场!”说着他神情一肃,正色道:“太子殿下既然喊我一声伯父,有些事我也不想瞒你,此番我前来长安,本就是收到了确切消息,会有魔门中人企图对你李唐不利!只是之前我毫无证据,所以也不想让小刀平白担忧……” 李建成眸光一闪,他本来就和魔门有些联系,听到这里,自然难免心里打鼓,却是做出一副纯粹焦急的模样,追问道:“难道岳伯父你如今竟已查到了些许蛛丝马迹?”该不会牵连到他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杀人灭口”四个大字顿时在李建成的脑海之中呼啸而过。 “确实如此,”宋师道肃然说道:“魔门中人心思诡谲,就算表面上对你友善,也必然是另有毒计!”说到这里,他的一双锐目已然如利刃一般投往李建成的面上。 心下狠狠一颤,李建成的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他敛目垂头,勉强笑道:“岳伯父这话,倒教小侄有些听不明白。”衣袖下,李建成的双拳紧握,青筋暴起。 宋师道老神在在地笑了,说:“贤侄聪慧过人,怎可能听不明白?” 眼看着李建成对他的敌意越发浓厚,宋师道这才缓缓说道:“这李唐的偌大基业迟早都会归属于太子殿下……自断前路、葬送基业的事可做不得啊。” 李建成微一皱眉,很快便若有所思地冷静了下来:这岳山既然肯定了他的继承人身份,想来并无心与他作对,那么这难道是……善意的提醒? “花花江山,自然会引得野心之徒觊觎。”宋师道慨然说道:“连自家兄弟都会因此反目,更何况是塞外的那些虎狼之辈?” 迎着李建成震惊的目光,宋师道低声道:“魔门另有阴谋,突厥人不怀好意,近期就可能对关中动手,太子殿下必须做好准备。” 李建成目光一凝,拱手道:“多谢岳伯父提醒。”李建成虽然想借助魔门的力量对抗慈航静斋和李世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突厥人捡了便宜,不管岳山说的是真是假,他都必然会提高警惕了。 “贤侄这样说,岂不是太见外了?”宋师道笑叹一声,随即昂首挺胸、气概万千地说道:“我们江湖中人,讲的就是义气!” ——“这世上还有比我更讲义气的人吗?此番我们只怕是真的要死在一起了仲少!” 就在宋师道“好意提醒”李建成防备突厥人以及寻机对付赵德言的时候,寇仲和徐子陵已然从独孤阀的西寄园北井开启了机括,进入了杨公宝库之中。 在这一步一机关的宝库内,得到鲁妙子真传机关学的寇仲和徐子陵本来是如鱼得水的。岂料在他们按下某个“本该是正确”的按钮之后,两人猛地就被抛飞进入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洞,更在空中被渔网网了个正着!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紧紧地挨在一起,被网子束缚得结结实实……地下河水流动的声音在这黑漆漆的空间底下响起,淙淙作声。网子摇摇晃晃、左旋右转,就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来那般,转得两人头昏脑胀、气血翻腾。 听得徐子陵苦笑着大喊了一声,寇仲用鄙夷的口气应道:“管你有多讲义气,我都没兴趣和你死在一起,少自作多情了!”说着他傲然续道:“死中求生、顺其自然,鲁老头的机关也无非是秉承着这么一种思想,我们双龙加在一起可比鲁老头聪明得多了,又怎可能折在这里?” “好吧,那我就再自作多情一回,把我的智力统统借给寇大师你来破解机关……顺便提醒你一句,千万要屏住呼吸哩,这里面充满了沼气,吸上几口就足够你晕的了。” “我的娘,鲁老头可真是狠啊!难怪我现在头晕得很,刚刚我还在想呢,区区渔网怎可能转晕我这个大高手……” 比起“历经千难万险寻宝”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宋师道的任务似乎轻松得多了,他无非就是要装成岳山来陪李渊说说话而已。 但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如果出了纰漏,千军万马的围攻绝对要比鲁妙子的机关可怕得多了。 对于“无利不起早”的宋师道来说,如果来见李渊毫无意义、只有危险的话,他肯定是一早就让徐子陵直接推掉了——只因宋师道在听到李渊的邀请之后,心念电闪地觉得这将是个好机会,甚至算得上是多给他们留下了一条退路。 更有甚者,操作得好的话,宋师道进宫的这一行,收获将不小于寇仲和徐子陵的寻宝之旅。 “大哥终于来啦,快进来坐。建成啊,你先回去吧,吩咐殿外的侍卫们站得远一些。”李渊的语气颇为热情和熟稔,这是完全不把“岳山”当外人的态度。 当李建成恭恭敬敬地应“是”、并退走之后,李渊这才收回他一直凝注于长子身上的目光,转而投向宋师道,仿若不经意地问:“大哥觉得我的这个儿子怎么样?” 宋师道一瞪虎目,随即斜了李渊一眼,冷然晒道:“小刀你为何不直接问我,你的长子和次子究竟哪一个更好一些?” ——世民贤侄啊,“岳伯父”如果说你的坏话,你除了白白咽下这口苦水以外,还能怎样呢? 第84章 剧变 李渊的表情微微一变,露出了些许不虞来:以他大唐之主的尊贵身份,当今天下还有谁敢像这样毫不客气地对他说话? ——岳山,唯有岳山! 事实上,如果宋师道的态度稍微客气、委婉上几分,反倒有很大的可能会引起李渊的怀疑:只有直来直去、毫不作伪,那才是岳山的本色。 果不其然,李渊全然没有察觉到“岳山”的身份有何不妥,虽然他因为常年身居高位、习惯被下属们奉承,而对宋师道的直言稍感不爽,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略略汗颜道:“是我想岔了,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俩说话又何须弯弯绕?合该畅所欲言!” 宋师道抚掌笑道:“好极!小刀你方才不但愁眉不展、说话更是遮遮掩掩,实在令我看不顺眼。现在你说出‘畅所欲言’这四个字,就仿佛突然间年轻了几十岁那样,让我回想起从前的你……” 李渊的神情更自然了几分,彻底被带入了“好兄弟畅谈”的场景之中,他似乎也回忆起当初同岳山一起意气风发闯荡江湖的岁月,然而不等李渊开口提及绝对会使“岳山”露陷的往事,宋师道就话锋一转,说:“小刀啊,你可知我重入江湖的这段时日以来,常常听人提起你……你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吗?” 李渊似乎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无奈地叹一口气,道:“大哥但请直言。” “很大一部分无知百姓都认为,你之所以能够鼎立大唐于关中,皆因你的次子世民才德兼备,且出生入死、为大唐屡建奇功!而小刀你更是曾经数度向世民许诺继承人之位……却终因后宫蛊惑、奸臣环伺而反悔,酿成兄弟相争的祸乱!” “大哥!”李渊的脸色青了又白、红了又黑,即便他早有准备,也还是被宋师道的直言不讳给戳中了心窝子,不但很痛,还很心寒。 宋师道摇了摇头,语气沧桑地说:“即使你因此怪我,这些话我也不得不说,如果连我都不说真话,还有谁敢对你坦言?” 李渊吁了一口气,颔首道:“我明白大哥的心意,当然不会责怪你。” 宋师道放缓了语气,但实际上仍是在咄咄相逼:“那些坊间闲话,我不愿相信……所以我要亲口问你,是否确有其事?” 李渊默然片晌,苦笑道:“且不说建成于大唐之功劳绝不输于世民,只说建成位居嫡长,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何谈我被后宫蛊惑?若我废长立幼,以致伦常失序,只怕才真的会重演前朝杨广之祸!”说着他目光一凝,望向宋师道,正色说:“事实胜于雄辩,我究竟糊不糊涂,自有后人评价。在我看来,建成身为太子,不宜长期在外带兵征战,却也有稳固后方、积蓄粮草之功,他不会比不上世民……我作为他们的父皇,自认也是很公平、很包容的,世民身为秦王,却自设天策府,俨然一个小朝廷,人才之多甚至盖过太子东宫,大哥你以为我当真对其作为全然不知吗?” “你明明知道,却还睁只眼闭只眼、放任他坐大,如今世民的声势已远超建成,终成尾大不掉之势!”宋师道真心地叹了一口气,说:“小刀啊小刀,你确实是个慈父,却不是个好父皇。世民确实才华横溢,你舍不得断其翼、废其才,还想用他征战四方……但你对得起建成吗?” 李渊皱眉道:“我总不可能放心让建成上战场厮杀啊,宋缺不就是前车之鉴?传闻他的独苗已经没了,只是强压消息以稳固军心罢了。” 宋师道顿时一噎,这种躺枪的感觉真是太不美好了——你儿子才没了呢,我爹的儿子好得很! 眼看着他这么一步步铺垫下来,李渊和李世民的父子感情已被挑拨得岌岌可危……接近成功之际,宋师道忽而顿住了。 所幸李渊思及“岳山和宋缺的二三事”,恍然大悟之下连忙转移话题,说:“其实我只是想补偿世民一些,建成是太子,世民也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啊……再说了,世民战功赫赫,我又怎好削他兵权?” “小刀你竟如此天真!”宋师道闭了闭眼,直接下了猛药,说:“正是因为你遏制不住世民的野心,他才会拥兵自重,更四处散播你为父不公、建成为兄不悌的传言,再这样下去,你所担心的杨广之祸就真的不远了。” 李渊的脑袋里“轰”地一声——是啊,他确实“数度向世民许诺继承人之位”,但那除了他们父子俩,还有谁知道呢?显而易见,那些戳人心肺的险恶谣言,自然也就是最大的得利者、他那野心勃勃的次子所散播的! 呆坐在皇座上良久,李渊才语气疲惫地说:“我懂了,我终究是还不够狠,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侥幸了……”说到这里,他目光温暖地看向宋师道,就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续道:“人人都说做了皇帝就该是孤家寡人,可大哥你仍肯对我如此推心置腹,小弟何其幸矣!” 与此同时,杨公宝库内。 ——“哈,我就说吧,我们双龙福运高照,又怎可能被沼气熏死呢?!” “咦,仲少你看这里,好大颗的夜明珠哎,旁边还刻有字迹!”徐子陵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滑手的巨大夜明珠,就着那荧荧之光缓缓读出:“高丽罗刹女曾到此地……” 寇仲狠狠地呼吸了几下,排掉满肺的沼气,随着徐子陵的目光往墙壁望去,只见光滑的花岗石壁被人以匕首一类的东西刻出了一行字,而他心念一动,立时便在那行字的旁边不远处发现了几个模糊而黯淡、不细看极易忽略掉的字:宋二到此一游! 徐子陵见寇仲微微瞪大了眼,便也移目看去,他顿时哭笑不得地说:“二哥真是好兴致……是了,当初若非他到此一游,也不会受伤、更不会遇到我们,真是奇妙的缘分!” 寇仲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地上的强弩,道:“我还在奇怪这里怎么没有机关了,原来是一早就被二哥破掉了。” “啧,血迹、火折子……”徐子陵满怀趣味地四处打量,“哎,仲少你在干嘛呢?快过来看,这些箱子里有好多珍宝!” 寇仲的目光却仍然停留在墙上,他喃喃道:“我在想我要不要也刻上一句‘扬州双龙到此一游’呢?” “噗!”徐子陵翻了个白眼,喷笑道:“那你还不如刻上‘宋二的媳妇也到此一游’呢,别把我加上哈,我可没你们那么幼稚……” “去你娘的!”寇仲立时放弃了刻字的打算,跃过来一脚踹在徐子陵的臀上,这才倾身来看箱中的古玩珍宝。 把十多个箱子逐一看过之后,寇仲皱眉道:“这些看起来像是杨素替杨广抄人家时私自留下的贵重物品,我们若把这十几箱东西运出去,或可成为一方巨富,但想养兵就远远不够……再说了,现在四方战乱,想要变卖这批东西真是谈何容易。” “可以卖给二哥他们家嘛,宋阀绝对吃得下……噢,不对,这些明明都是你的嫁妆嘛,谈钱多伤感情。”徐子陵席地而坐,轻松地打趣他的好兄弟,却在寇仲反击之前猛地一拍额头,说:“对了,邪帝舍利在哪里?” 寇仲微微一怔,怪笑道:“好个鲁老头,居然还给我们玩了一招真假宝库!嘿,看我的表演吧……” 寇仲在四周的墙壁上敲来敲去,蓦地触动了一处机括,只听“嗖嗖”之声大起,强劲的弩箭如暴雨般疾射而出——徐子陵一拍地面翻身跃起,一边施展身法闪避箭矢,一边怒道:“还表演个鬼啊,你触动机关啦,笨蛋仲少!” “相信我,等弩箭射完,开启真正宝库的机关应该就在箭孔的后面!” “等弩箭射完?到时候我们还有命在吗……这些可都是攻城用的强弩!早知如此,刚刚应该刻上‘双龙到地府一游’才对!” 这边厢,双龙正在朝着真正的宝库而奋斗不休。而另一边厢,宋师道则奉行“点到为止、见好就收”的策略,不再与李渊深谈二子相争之事了—— 方才宋师道的一番话已经大大提升了李渊对李世民的疑心和失望,他此行已算回了本,实在无益多言。李渊毕竟是当皇帝的人,圣心自用,若宋师道把握不好分寸、妄自惹怒李渊的话,被禁军卫队来个“万箭围攻”,那可就真是糟糕透顶了。 “今夜乃是除夕,大哥不如就在宫内留驻一晚,陪小弟共赴国宴可好?”李渊已然平复了心情,试探问道。 事实上,李渊也对他们之前的畅所欲言有些顾忌了,便想将“岳山”暂时留在宫内,以备不测。 宋师道轻轻摇头,叹道:“我又何尝不想和小刀你多聚一聚,然而今晚我确有要事。”说着他直视李渊,肃然说:“之前我就已经打探到魔门的三大高手石之轩、祝玉妍和赵德言将于今晚齐聚,意图对你李唐不利,我实在放心不下,必须亲往查探。” 李渊深知岳山说一不二的本性,不由得心里一暖,担忧道:“魔门究竟有何奸计?大哥你独身前去……我也无法放心,不如让我派大军助你!” 宋师道摆了摆手,神情凝重地说:“若打草惊蛇,只会让李唐的形势更为不妙……”说着他立时转移了话题,道:“小刀啊,你可知道杨虚彦的真正身世?” “他究竟是何身份?”李渊大为诧异,杨虚彦和他们李阀合作多年,为他们暗杀了无数政敌、功劳不小,难道竟是魔门的人?! 宋师道的一双虎目之中露出精光,淡淡地说:“他有两个身份,都很了不得。一是邪王石之轩的嫡传弟子,之前我还不敢肯定,然而早在我入长安的第一天,石之轩就意图置我于死,想必他正是怕我查清此事、更告之于你……” 李渊露出感激的神色,旋即杀机大盛,冷哼道:“石之轩、杨虚彦!现在我既已晓得此事,他们又身在我的长安城内,难不成还能活命吗?!” 宋师道扯动嘴角,挂出了一个岳山的招牌笑容,充满冷酷和深沉的意味,道:“哪有那么简单,事实上,杨虚彦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杨勇的嫡子。” 李渊失声道:“什么?” “小刀你并没听错,”宋师道半眯了眼,说:“我说的杨勇,正是杨广之兄,前隋的嫡长太子。” 李阀的朝堂之上,还有不少前隋的重臣,其中肯定也有当年的“太子党”……这下子,李渊是彻底过不好这个年了。 宋师道心下暗笑:他先是鼓动李建成去对付赵德言和突厥人,现在又让李渊去捏石之轩和杨虚彦那两颗比石头还硬的柿子;再加上杨虚彦和李建成的暗中合作、李渊对突厥人的弱气和妥协,更有领兵在外的李世民……若李阀还能不发生内乱,那就真的没天理了! 便在此时,宋师道忽而敏锐地察觉到地面极微小地震动了一下,不由暗自一惊:他十分清楚,这代表着寇仲和徐子陵已经进入了真正的杨公宝库之中,而全城的高手都会有所感应—— 寇仲和徐子陵叹为观止地打量着四座石室,始知杨公宝藏,确是名不虚传。 每间石室都有方圆百步之阔,其中三间藏有各类兵器,最后的一间则藏以黄金为主的财宝:所有兵器,均以防腐的特制油布包裹妥当,安放在数以千计的坚固木箱内;粗略估计,只强劲弓弩的数目已达三千以上,箭矢更是不计其数;其他兵甲、刀、枪、剑、戟等,更是数以万计,足可装配一个万人劲旅有余。 石桌上绘有一副宝库的详细地图,标明这库中一共联通了四条地道,除了西寄园北井以外,假库里的那一条通往永安渠底,真库的这一条可直达城外的大山之中,更设有车轨和运货的铁车,只要绞动拉索,便可把兵器迅速运往城外:这等考量,真是周全已极。 还有一条密道竟恰好通往宋师道和寇仲最早以神医身份搭上线的沙府,沙家人落户长安之后,刚好就买下了那个联通地道的宅子,缘分果然妙不可言。 徐子陵感慨道:“这里还有一套封库的方法,可以让我们把假库和真库彻底分隔开来,就算别人也能从西寄园的入口进来,也别想摸到这里来……鲁大师真是了不起!” “哇哈哈,”寇仲才没兴趣表扬鲁老头呢,他开启了一处不显眼的机关,从狭小的坑洞中抱起一个铜罐,开心地说:“邪帝舍利终于到手了!” 被巨大的收获震得眼冒金星的寇仲留在了宝库里继续清点财宝和探索密室,徐子陵则从密道直入永安渠,偷偷上岸后,便去找高占道等人前来搬运宝藏了。 此时已近申时,斜阳恹恹地挂在天边,在宋师道的“半推半就”之下,他终于还是被李渊“硬塞”了一支召集兵马支援的信号焰火以及一块兵符……随后,宋师道便告别了心神不宁的李渊,顺利地离开了皇城。 大步走进一处无人的深暗窄巷,宋师道正打算除掉外衫、换一副全新的面具去和寇仲他们会合,孰料就在此时,一把极富磁性的声音,带着一种闲话家常的语调传入了他的耳内—— “子陵啊,请你来告诉我,究竟是我刚才的感应出了错,还是进入宝库的另有其人?” 宋师道心下一冷,侧头看向神出鬼没的来者,瞬时就调动了所有的警惕,暗自蓄力……怎会这么倒霉,偏偏就遇上了他?! 石之轩本是微微地笑着,可那点儿笑意很快就消隐无踪,他的眸光倏地锐利了起来,扫过宋师道背在背后的刀——这是方才临别之时李渊送给“岳山”的礼物,宋师道正好没什么趁手的武器,自然是直接笑纳了:然而此时此刻,这把刀就成了他最大的破绽。 “子陵可不用刀……你是谁,真正的岳山么?”语气温柔地问了一句,却明显不需要宋师道来作出回答,石之轩已然伸出了手,看似缓慢地朝宋师道递了过去,就仿佛他只是在发出友好的邀请:“无论你究竟是谁,都请死一死吧!” 细长而莹白的五根手指如幻似影地递到了宋师道的眼前……一指判生、一指定死,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死印法! 宋师道抽身急退的同时拔刀斜劈,仿若破开一层薄薄的迷雾般迎上石之轩的不死印法,此时他心中极端的冷静,势要和这魔门巨擘斗上一场! 在刀指相交的瞬间,宋师道感觉到他的刀仿佛陷进了一团无形无质的云朵里,全然无法将力道施加上去:感应到此番情境,宋师道干脆一抖手腕,刀劲猛然散出刀外,划出一道仿若巨大月牙的圆弧,劈向四面八方…… “有趣!”石之轩轻咦一声,挥掌格开刀劲,那劲气与他的手背相遇时,甚至发出了金铁之声……而后石之轩神情一凝,道:“好家伙,本事不弱,再接我一招!” 石之轩的十指幻化间,就连四周的声响都泯然而逝,宋师道一时只觉得这是一方真空的天地,生与死都由石之轩来主宰—— 宋师道立时将长生诀真气凝于双目之上,神光电闪之间,破去一切虚妄,刀刃直入对手的十指之间! 便在宋师道和石之轩对战之时,杨公宝库内,正在尽情把玩珍宝库中的各类绝世兵器的寇仲忽地就被四周响起的“铛铛”声吓得跳了起来:这是有人触动了地库内的警报机关…… 此时寇仲身处真宝库之内,本可启动机关阻隔真假宝库。然而他又想到徐子陵待会儿带着高占道一群人回来,肯定会选择沿永安渠密道回返,那岂不就会进入到假库、然后遇上敌人? 寇仲立时做下了决定,穿过活壁回到了假库,活壁立时旋转掩蔽住真库的入口,上面满是箭孔,毫无破绽。 在夜明珠幽光的掩映下,三个人从廊道闪身入了假库,当先一人身穿铠甲、手持长枪,显得英气勃勃——他凝目看来,扫过寇仲极其硬朗的俊俏容颜再加上泛着黄芒的井中月,肃然说道:“竟是少帅大驾光临长安,当真有失远迎!” 寇仲已然认出跟在此人身后的两人分别是一袭黑衣的杨虚彦和老态龙钟的尤楚红,心中咯噔作响之下,仍挂着一副毫不在意的笑容,说:“现在来也不算迟,就是不知道阁下是什么身份,有没有那么大的资格来迎接本帅呢?” “本王是大唐齐王李元吉,今日情况特殊,不得已需以三敌一、胜之不武,本王保证一定厚葬少帅!” 第85章 激战 寇仲彻底明白杨虚彦和尤楚红两大高手为什么会跟在这个青年的身后了,因为此人乃是齐王李元吉:李建成和李世民的亲弟,在太子东宫和秦王天策府两虎相争的情况下,李元吉全心支持李建成,乃是长林军中的一员猛将。 至于李元吉为什么会进入宝库,乃是因为凡是像长安这样的大城,均设有监听地底动静的布置,以防敌军掘地道攻城——所以对方能监听到寇仲和徐子陵的地底寻宝,实在是毫不奇怪。 再加上尤楚红也跟在李元吉身后,显是他们一起发现了位于西寄园北井的宝库入口,而这一路上的机关基本已被双龙破解:他们再不赶来坐收渔利,更待何时呢? 寇仲握紧刀柄,静心凝神地寻找着对方三人的破绽:李元吉也就罢了,他虽是一流高手,但一身功夫更偏重于战场杀敌,于江湖搏杀方面几乎无法给寇仲带来威胁。然而杨虚彦和尤楚红却都是巅峰宗师级别的高手……寇仲没信心能稳赢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更何况是两人联手?! 据寇仲所知,杨虚彦的武功在这几年之内也进境良多,经过了石之轩的栽培,现在杨虚彦的实力与他们第一次在荥阳龙头府外、第二次在洛阳城门上交手之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虽说杨虚彦的进步速度绝不能与寇仲和徐子陵相比,但他原本就是实力雄厚的青年高手,他们双龙如今充其量能和杨虚彦在单挑之中打成平手,想取他性命谈何容易。 至于尤楚红的内力有多雄厚,身为帮她渡气治病的“吴神医”,寇仲还会不知道么?真该庆幸他并没有完全治好尤楚红吧。 不如先擒下李元吉,试试看能不能逼退两大高手? ——寇仲马上否决了这种可笑的计划:李元吉代表了李阀、尤其是李建成的利益,他和身属魔门的杨虚彦、独孤阀的老祖宗尤楚红,根本就不是一条心。 不是一条心?电光火石之间,寇仲灵光一现,恰在此时,杨虚彦蓦然开口,问:“徐子陵在哪里?” 说话就是分心,虽然不知道杨虚彦身为顶尖刺客怎会犯此低级错误,但机不可失,趁着杨虚彦的话音尚未落下,寇仲就已一跃而起,刀气如疾风般卷向三人! 大战当前难道还要“叙旧”?真是笑话!在寇仲看来,他只要能坚持到徐子陵归来,就性命无忧了——所以现在他必须发挥出全部实力来拖延时间! 面对着狠扑而来的刀风,李元吉“蹬蹬蹬”地倒退了几步,暂时脱离了战局,将战场留给宗师级的高手们,守在廊道的出入口旁边掠阵。 杨虚彦的剑和尤楚红的拐杖则是迎难而上,只听“铛”地一声巨响——刀、剑、杖碰在一起,巨力从井中月上反涌而至,寇仲给震得虎口一麻、手臂一酸,却毫无半分停顿,他控制着刀锋横走切向杨虚彦,与此同时,寇仲的手肘更是猛地撞入尤楚红怀中…… 杨虚彦荡剑而出,软剑如灵蛇一般朝着井中月缠来;而尤楚红则是一掌格向寇仲的手肘,另一手回杖砸向寇仲的天灵——孰料便在此时,寇仲执刀的手一缩,不去迎击杨虚彦的剑,而是在他的手肘被尤楚红格挡住的下一瞬间,用刀柄反撞往尤楚红的前胸,长生诀真气汹涌而出、乍然侵入尤楚红的胸肺……与此同时,寇仲弹腰抬腿,脚尖点在杨虚彦的剑脊之上,借力侧身躲过尤楚红的当头一杖,更抓住了尤楚红中招急退的空隙,一转手腕便横劈一刀! 尤楚红给寇仲的真气引出了陈年旧疾,肺中如塞大石,几乎就要忍不住咳嗽出声;偏偏寇仲的刀又得势不饶人地追了过来,尤楚红只得在仓促之间强压咳症,运劲转杖接刀:“蹡踉”一声巨响,尤楚红倒退了好几步,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寇仲暗暗对这位老婆婆道一声抱歉:他利用了对尤楚红病情的熟知而压制了这位年近百岁的大高手,这手段实在是很不光明磊落。然此时此刻他们并不是在一对一的单挑,而是在进行要命的搏杀,寇仲尽落下风,若不使些手段,只怕小命难保! 一击迫退尤楚红之后,寇仲折转刀势反扑杨虚彦,一时之间,地库之中满是刀光剑影,与墙壁上镶嵌着的夜明珠幽然相映。 而另一边厢,明明夕阳还未落下,明明还有漫天的红霞,可在这条无人的窄巷中,天地却仿佛是一片漆黑,连声音都被吸收殆尽…… 下一刻,绚烂的刀光仿若劈天裂地般撕开了黑暗,刀锋与金石般的手指相击,只听“铮”地一声,黑暗被驱散、幻像尽皆消失,宋师道的眼前恢复了光明,以他被和氏璧异能改造过的极强目力,甚至可以看清石之轩脸上的每一处微小变化——这位诡异莫测的邪王正在惊讶! 人遇到强敌难免惊讶,而惊讶就代表了有破绽……石之轩终究只是人而非神,他的招数虽然诡谲阴狠,与刀法既霸气威猛又恰到好处的宋缺完全是两个风格,但从小被宋缺“揍”大的宋师道显然不惧石之轩的威胁,以极为冷静的心态又破了对方的这一招。 石之轩的表情似怒似笑,他身形微晃,竟似陡然隐身一般地消失在了——宋师道只觉寒毛倒竖,猛地往前扑地来了一式毫无优雅可言的赖驴打滚:而就在他“滚走”的下一刹那间,宋师道方才所站的位置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硬生生拍得塌下去了好几寸…… “能在我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两大绝招下逃生……哈,实在不错,本座决定给你一个机会留下名号,也好教你虽死犹荣。”石之轩缓缓地现出身形,笑了,那笑容满怀温柔慈爱,偏偏又带着一股阴测测的味道。 宋师道充耳不闻,凝目直视石之轩,既专注又无所畏惧:他能感应到石之轩尚未使尽全力,倒有点像是在拿他来试验招数——难道说,石之轩是想在杀灭他宋师道之前先玩弄他的心神、令他陷入临近死亡的极大恐惧之中,从而不战而败么?还是说这位邪王只是想找些乐子,逐渐增强压迫,看看宋师道究竟有多大潜力? 无论答案是什么,都完全不重要:石之轩的复杂心思,宋师道根本没兴趣揣测。不存在恐惧,更没有侥幸,石之轩对于他来说—— 只是一块更大的磨刀石罢了! 锐目乍然一厉,宋师道猛地将战意提升至最高,酣畅淋漓地对石之轩使出了他最强的刀法:一刀又一刀,似无尽而连绵的暴雨,又仿佛自九天而下的万钧雷霆! 精气神全为刀意所引动,宋师道感觉到了丹田气海中内力的逐渐枯竭,又感觉到了往复循环的无中生有、死而复生之道,无穷无尽:在这一刻,长生诀、和氏璧异能和换日大法仿佛统统结合在了一起…… 大战之中,宋师道竟是蓦然闭上了双眼,心神飘出体外,与天地交相呼应……他感应到,天地之间存在着一股无比庞大的、玄奇而精粹的能量,而宋师道的脑海之中似有一层极薄而坚韧的屏障正处在破碎的边缘,更在不断地督促着他:打破屏障,调动天地之力! “咦?竟想在我面前临阵突破,真是好胆!”石之轩杀意暴涨,大喝了一声,周身的气势猛然爆发开来,巨响和劲气交杂而至,如重锤击脑一般将宋师道猛然惊醒——就在他茫然睁眼的同时,石之轩的一根细长而无情的手指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直直点向宋师道的眉心! 垂落在地的刀尖蓦地弹起,迎向那可怕的一指、迎向使出全力的石之轩,迎向生死轮回,更是迎向了无穷的天地大道…… 或许忽有一声巨响,又或许始终寂静无声:刀指再度相交,宋师道借机后撤,身形折转飘忽,没入深巷、没入重重房屋和院落之中,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在石之轩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石之轩的气势猛地扩散开来,覆盖了方圆百余丈的地界:然而他竟没能立时感应出宋师道的所在、追击而去,只查探到数百个气息平庸、实力低下的蝼蚁…… 他环目扫视四周,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都仿佛被均匀地削掉了一层……没有碎石乱飞,也没有裂地破土,却更能显示出方才他们那一战的威力和诡异状况,石之轩忍不住仰天长笑了起来,良久方歇,摇头自语道:“如此惊艳的刀法,如此聪明的小子,还有那么肥的胆子……嘿,真想杀了他,看看宋缺究竟会怒到何等地步。” 事实上,若非宋师道挟顿悟时连通天地的威势,他绝难逼退石之轩那充满杀意的一指,更遑论抽身逃走了;虽然宋师道为此而留驻于突破的边缘未能更进一步,却也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至于能够躲过石之轩的查探,全靠宋师道失去内力之时掌握了一种融入自然天地的状态,最初他使用这种窍门的时候,宋师道只能瞒过寇仲那个级别的高手,可是后来他们夫夫俩研究改进了一番,一旦施展,便连宋缺也会被瞒过——这绝对是保命的良招,否则这一回碰上石之轩就足够宋师道喝一壶的了。 方才还是太冒险了些:幸好宋师道并没有突破大宗师,否则必会引来天地异象,累得计划失败、更被李唐精兵全城围剿;可是没突破也同样危险,倘若宋师道在被石之轩打断顿悟之后没能利用残余的天地威势逃脱,即使他仅是被石之轩打伤,那也会极大地影响他们的计划……宋师道抹去额上的冷汗,苦笑着将岳山面具收入怀中,毁掉外衫,又换了一副畏缩的小人物面具,这才离开了巷子,匆匆赶去会合地点。 当前宋师道最该做的就是将杨公宝库的计划圆满收尾,其它统统推后。 寇仲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即使他早就想和杨虚彦狠拼一场,报仇雪恨,却也不会在这样要紧的关头莽撞而为之:他先是引发尤楚红的旧疾,消去一大威胁;随即又在和杨虚彦拼斗的过程中触动宝库机关,将连接西寄园北井通道的闸门放落—— “即使我要死在这里,你们也会为我陪葬,抱着宝藏成为白骨!”这种玉石俱焚的态度最容易迷惑敌人,寇仲佯作“死前拉垫背”之态,不但封闭了出入口,更乱击墙壁以致弩箭射出:这种战式弩箭的巨大威力吓得敌方三人勃然变色,他们难免有些心神失守,实力也自然有所降低…… 就这样,凭借着聪明才智,寇仲成功地拖延了时间,而徐子陵也终于回来! 徐子陵在密道之中就听到了打斗之声,便让高占道等人暂缓冒头,他先冲入库中将所有夜明珠全部以掌风击碎:黑暗之中,寇仲和徐子陵联手将敌方三人压制,更装作“不经意”撞开了连接西寄园北井通道的闸门,李元吉、杨虚彦和尤楚红自然是趁机离开,搬救兵去了。 暂时打退了敌人,寇仲和徐子陵就借着这个时间差,安排高占道等人进入真宝库开始搬运宝藏,务必要尽快沿着密道运往城外山中;然后他们俩便抱着装有邪帝舍利的铜罐回到假库,启动机关将真假宝库彻底隔开,更打破了一面墙壁,使地底沼气逐渐充满假宝库,以最大限度地阻止敌人发现真宝库…… 当寇仲和徐子陵沿着永安渠密道离开宝库,游到隐蔽处上岸之时,夕阳已全然没入了山中,除夕夜终于到了。 百姓们都回家团圆了,宋师道也终于和寇仲他们会合,略略交流了一番双方的经历之后,宋师道下定了决心,说:“我要稍微调整一下计划……” 夜幕又重了几分,约定地点,赵德言立于堂中,笑眯眯地看着寇仲背着浑身僵硬的越军师、手捧一个铜罐大步走近。 “少帅如约而至,本人十分欣慰。” 寇仲哼笑一声,走到离门最近的梨花木椅前,将背上的人小心翼翼地缓缓放下,然后一伸手,稳稳地托着铜罐,说:“邪帝舍利如约而至,才是你真正应该欣慰的事。” 赵德言死死地盯住那个铜罐,道:“少帅的意思是舍利就在这铜罐里?我怎知是真是假……不如少帅你将舍利取出来给我看看?” 寇仲皱了皱眉,瞅了瞅他那瞪大了双眼、目光呆滞的可怜军师,说:“按约定,先救人!” “哎,”赵德言摇了摇头,笑道:“少帅啊,你总得讲点道理吧?我知道徐子陵就在附近,以我的实力绝对奈何不得你们两位联手,若我先出手解术,之后岂非任人宰割?”说着他脸色一正,道:“所以你们怎么都该表表诚意,先让我确定你们带来了真的舍利,然后我们再慢慢谈。” 寇仲颇为恼怒地瞪着赵德言,说:“慢慢谈?再慢一点的话我的军师还有命在吗?!”他狠狠地将铜罐放在地上,瞥见赵德言有些紧张的表情,不禁感受到了一点点报仇的快感。 “唰”地一声打开盖子,寇仲和赵德言都看向铜罐内——里面竟然是满满一罐液体! “少帅……你之前打开过这盖子吗?”赵德言的表情微微扭曲,咬牙切齿地问着,眼中都快冒出了火来。 “没有,”寇仲应道:“我担心你们魔门中人有秘法可以感应到舍利,这铜罐说不定正是用来隔绝感应的。” 赵德言眸光一亮,表情舒缓了几分,道:“有道理,那么这罐子里的液体就该是水银了,按照我派典籍,舍利确实是保存在水银之中的……请少帅把浸在其中的舍利拿出来吧。” 寇仲很是防备了看着赵德言,说:“你让我伸手进去捞?万一害我中毒呢?!” 赵德言摆了摆手,微笑道:“少帅过虑了,你可以用宝刀将舍利挑出来嘛。” 寇仲暗忖有道理,邪帝舍利诡异难测,再加上剧毒的水银,他可不敢徒手去摸。于是寇仲便拔出井中月,缓缓伸进水银液内。 赵德言屏息以待,表情深沉,不露出丝毫内心的情绪。 井中月在水银中触碰到某物,寇仲心下一动,用“粘”字诀将其摄住,而后慢慢将刀提起——某物被井中月带着,从水银中探出头来:原本这堂中除了灯光,就只有井中月的微弱黄芒,可当此物现身之后,整个大堂都被笼罩在诡异的暗黄色光芒之中了。 只见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黄色晶体,正稳稳地粘在井中月的刀尖处,这晶体似坚似柔,半透明的内部隐见缓缓流动似云似霞的血红色纹样…… 赵德言的眼中射出狂热的光芒,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晶体,也就是邪帝舍利—— 当舍利整个离开水银之后,异变突生,寇仲忽然身躯一震,像给人点中穴道一般动弹不得了! 赵德言大笑道:“少帅中计了!”百变菱枪倏忽射出,一上一下,分取寇仲的面门和心脏要害,狠辣之极! 寇仲却仿佛一无所知,仍旧目瞪口呆地盯着魔门异宝邪帝舍利,如中邪术般失魂落魄。 第86章 乱斗 寇仲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他是在演戏欺骗赵德言么? 当然不是,若赵德言真有这么好骗,那他也不可能在残酷的魔门之中混成第三号人物、大权在握了。恰恰相反,寇仲之所以会如此,正是遭到了赵德言的算计,并且妥妥地中招了。 那么寇仲究竟是怎么中招的呢?显然是因为邪帝舍利。 追本溯源,邪帝舍利原本是第一代邪帝于一座属于春秋战国时代的古墓内无意中发现的陪葬品。第一代邪帝发现这颗晶球中似乎蕴涵某一种奇异的力量,更拥有吸取和储存人类真气和真元的奇异特性——真气就是习武之人修炼出的内力,而真元则是其中最为精粹、与性命相交联的部分:真元藏于气海之底,即使像宋师道之前那样被破去气海废去功力,真元也是无有损失的;这就等同于大战之中耗尽真气一般,只要真元还在,真气终归还能通过修炼和调息恢复过来。简而言之,真元就是习武之人的境界和底蕴的象征。 即使天底下习武之人所修习的内力千奇百怪、真气也是各有属性,但真元却是唯一而纯粹的。 能承载真气的容器并不算太稀有,但是能够承载真元的宝物,就当真是绝世奇珍了——所以,这一发现令第一代邪帝欣喜若狂,那时他离大归之期不远,遂在临终前把真气和真元尽注球内,并嘱咐下一代邪帝找出提取球内能量来练功的方法。 至此,邪帝舍利代代相传,其中蕴藏的真气和真元越发浑厚。 但是如何提取舍利之中的真气和真元,却成为了历代邪帝千百年来最为头疼的事。即使间或有人能提取出舍利内的真气用于练功、而令其自身功力倍增,但邪帝们对于提取真元的方式依旧是一筹莫展。而且舍利之中的真气乃是历代邪帝修炼各式各样的魔功而来,极其驳杂和阴毒,即使能提取出来用于增强功力,也存在着极大的弊端,很可能会导致使用者走火入魔甚至精神错乱。 这几乎是魔门之中公开的秘密,但即便如此,邪帝舍利依旧是能令众魔们争夺不休的重宝:一来那是魔门之主的象征,等同于和氏璧之于帝王;二来,或许魔门中的每个人都认为,他们足够天才,能够胜过先人、找到提取舍利内真元的方法吧。 不过邪帝舍利还有另外一个不为太多人所知的特性:那就是在没有被真气激发的条件下保持稳定。 假若寇仲方才只是探手到罐内的水银中把舍利取出,反而不会发生任何事。以他的功力,水银的毒性其实算不得什么,而邪帝舍利也不会被激发。 然而出于谨慎和对邪帝舍利的忌惮,寇仲是以井中月探进罐内来挑起舍利的,则他必须以真气把舍利黏取出来——如此一来,舍利顿时便被真气激活,寇仲立即就着了道儿。 舍利内的驳杂的真气当即就要势不可挡地涌入寇仲体内,他大惊之下,只能拼尽全力、力图把舍利涌过来的异气迫返舍利内,所以像中邪般不能移动——须知,若寇仲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气侵入经脉,是肯定会落得个经脉爆裂的下场,不死也成为废人了。 赵德言的心思不可谓不狠毒,但同时他的老谋深算也让人不得不佩服:在“交易”之中,赵德言要求寇仲取出邪帝舍利来“验货”,那是正当而有理有据的行为;至于寇仲呢,他必然会存在浓重的防备之心,这自然也在赵德言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只要顺水推舟,就能利用邪帝舍利的特性轻而易举地解决掉寇仲。 虽然徐子陵应该就藏在附近,但无论他的武功有多高,恐怕也来不及阻止骤然发难的赵德言——况且这位魔帅只要在片刻之间击杀寇仲,邪帝舍利就会停止朝一个死人体内输送真气,紧接着赵德言便能夺得邪帝舍利、圆满离开了:至于徐子陵,突然遭逢好兄弟被人谋害的噩耗,他还能从容不迫地追击敌人吗?即使追上了赵德言,以魔帅的奸诈狡猾,心神大乱的徐子陵说不定会和他的好兄弟一起折在敌人的手上…… 至于魔门的另外两大巨头?嘿,还不是只能跟在他赵德言的屁股后头吃灰! 赵德言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夺得邪帝舍利以后、破解千年谜团,登上魔门至尊宝座的光辉未来—— 眼看着那两只百变菱枪在眨眼之间就要袭至寇仲的要害,一直被赵德言所忽略的“越军师”忽从座椅上矫健弹起,挡在寇仲前方,双掌一伸,左右钳住两只百变菱枪,左脚把铜罐挑起,浑厚的劲力使罐内的水银像一道银柱般往赵德言迎头冲去,下一瞬间,他左脚点回地面,借力欺身向前冲去,就跟在水银柱箭的后面,疾风一般地朝赵德言扑了过去…… 这一切就发生在片刻之间,大大地出乎了赵德言的意料之外,再加上他的独门兵器百变菱枪又被对方钳住,一时间赵德言难免有些惊惶,只能且心疑且惴惴地往横退开,避过袭来的水银柱箭。 在赵德言看来,这个“越军师”分明该是不会武功的,再加上他的独门酷刑“七针制神”的强大效用,又怎么会陡然暴起发难呢?这简直没道理啊! 说时迟那时快,当水银柱箭被赵德言避开的同时,“越军师”已冲至对方身前,掌心翻转,将两只百变菱枪分别夹在两手的拇指食指之间,尖端朝前,反向赵德言狠狠刺去……此时此刻,这“越军师”的一双手掌竟泛起了如玉般的荧荧光芒! 而与此同时,忽有一道人影从院外疾射入内,更兼有一道灿然的刀光随同划过黑暗,正正劈在邪帝舍利之上—— 来人与寇仲同时一震,邪帝舍利黄芒大起,竟形成一道冲天而去的光束,直入无尽的九霄之外:而原本被繁星点缀的美丽天幕上,骤然便有乌云滚滚而生,环绕在邪帝舍利所发出的光束周围……整个长安城的高手们都被惊动了! “岳山?可恨!你管这闲事,分明是自己找死!”赵德言见此异状,既担心引来强敌,又担心邪帝舍利被损毁,双目红得几乎要溢出血来……他怒斥一声之后,干脆就弃掉了他被敌人缠住的独门兵器百变菱枪,换用两爪,使出了他的真正底牌“归魂十八爪”! 只见赵德言的左爪作锥状往前冲出,右爪则是屈折弯曲,跟在左爪之后伺机而动,此爪法当真是既诡异又玄妙。 正与赵德言拼斗的“越军师”,其实乃是徐子陵所扮,他目光一凝,双掌结印,心无外物地施展出了九字真言来对抗归魂十八爪。 而一刀劈在邪帝舍利之上的“岳山”,自然就是宋师道了:当他将长生诀真气通过刀尖灌入邪帝舍利之中时,这颗千年邪物的内部便已生出了不可思议的奇妙变化—— 寇仲本是在艰难地运功抵抗邪帝舍利内的庞杂真气,可当宋师道将真气灌入舍利之际,寇仲的真气所遇到的舍利驳杂真气陡然倒卷,反将他全身的真气给吸进了舍利之中! 事实上,在历代邪帝临终前,他们正是左手右手各贴在舍利的一端,将真气和真元如数灌入的:而如今寇仲和宋师道各以刀尖触及舍利的一端,偏偏两人的真气又拥有双修同源的特质,便激发了邪帝舍利吸取真气和真元的特质,仅在眨眼之间,两人的真气就已完全被舍利吸走……而舍利兀自不停,眼看就要开始吸取宋师道和寇仲的真元了! 如若连真元都被舍利吸走,宋师道和寇仲不变成两具干尸才怪! 然而就在这危急关头,更为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宋师道和寇仲的长生诀真气具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特性,所以这两股真气极力抗拒邪帝舍利的吸附,硬是冲破了舍利的球体内杂乱的真气层,直直灌入了储存真元的核心所在;紧接着,这两股生机勃勃的真气各自裹挟了一部分同样生机勃勃的浓厚真元,继续往前冲锋,突破邪帝舍利的桎梏,以互相交换的方式又回到了寇仲和宋师道的体内…… 这其中的原理就仿佛他们两人正在双修一般,只是以邪帝舍利作为媒介,互相交换了内力。 这说起来颇为复杂的变化,事实上只发生在徐子陵和赵德言过招的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邪帝舍利所发出的光束也只是一闪而逝,除非是武林高手,就算普通百姓偶然仰头看见,也只会当作是看花了眼。 真气回归体内,宋师道和寇仲终于各自连人带刀地往后抛飞,与邪帝舍利脱离开来:舍利还是那颗舍利,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半透明内部的血红色纹样已然黯淡了大半——这颗奇珍之中的七成真元都被宋师道和寇仲在片刻之间夺走了! 显然宋师道早就清楚邪帝舍利其中的隐秘,但他连寇仲都没有提早告知,一来怕出变故,二来如果事先打好招呼,寇仲的“表演”还能这么逼真吗? 此时此刻,当寇仲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宋师道已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这样巨大的收获……若非他心志坚定,早就狂笑出声了! 不过现在并非是潜心研究收获的好时机,长生诀真气夹杂着庞大真元在两人体内运行周天,在经过丹田气海之时,真元如数沉淀了下去,而宋师道和寇仲则是同时站了起来,默契十足地挥刀扑向赵德言—— 原本就已心如乱麻的赵德言在独对徐子陵的时候就已倍感吃力了,若再加上宋师道和寇仲,这魔帅不被分尸才怪。 “嗷!”看着那两道扑面而来的锐利刀光,赵德言惨叫一声,喝道:“祝尊者还不快来帮把手,我们好歹同是圣门一脉……” 祝玉妍妙曼的身姿翩飞而来,但她根本就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呼救的赵德言,而是抛出了一个小袋子,就那么悠然一捞,便将跌落在地的邪帝舍利装进了袋内——下一瞬间,她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得意娇笑,一袖拂出、气劲击地,然后借着反冲之力倒飞回去,眼看就要“得了好处就跑路”了。 偏偏祝玉妍还要用情话一般的温柔语调留下一句残酷的话,“言帅你好自为之吧,玉妍实在没时间帮你收尸了。” ——“啊!”祝玉妍的话语还未落,赵德言就已惨叫了一声,他的右臂竟给井中月生生斩断! 就在寇仲斩去赵德言右臂之时,宋师道也砍中了对方的左肩,深可及骨,若非赵德言尽力偏头,这一刀就能斩下他的头颅……而同一时间,徐子陵的双掌也拍在了赵德言的前胸,只听得一阵“咔嚓咔嚓”的骨碎声音响起,魔帅的面上浮起一层死灰之色。 被三人围攻的赵德言眼看就要不活了,然而他怨毒的目光却没落在要杀他的三人身上,反而是投注于祝玉妍携舍利而去的背影上:想他赵德言费尽心机,反倒给阴后坐收了渔人之利,此时他极度忿恨不甘的心情真是可想而知了。 然而转机忽现,祝玉妍正要飞出院子,却被一道如月华流光般的剑气阻住了势头—— “祝前辈,请将邪帝舍利留下,让妃暄为世人除此一害!” 祝玉妍的眸中泛出紫色厉芒,当即就朝师妃暄扑去,恨不能咬死对方:如果不能及时带走邪帝舍利,等石之轩来了她还有想头吗?! 可是就在此时,四颗闪亮亮的光头挡在了祝玉妍和师妃暄中间:佛门四大圣僧也来了,他们各个都是宗师级的高手,可见慈航静斋此番为了邪帝舍利可真是出了大力气了。 “四大秃驴!”祝玉妍暴喝了一声,当即全力使出天魔大法朝四个和尚扑去,同时唤道:“师弟快来助我,婠婠去杀了师妃暄!” 边不负和婠婠应声而出,阴癸派三人当下和佛门五人战成一团。 受伤极重的赵德言见到祝玉妍被和尚们围攻的情形,眼中蓦然闪现出幸灾乐祸的光芒,他如厉鬼般阴啸一声,猛地吐出一口浓血,周身血管仿若爆裂,肌肤尽被鲜血染红——赵德言整个人就像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一般,忽然爆发出极重的煞气,竟硬生生地闯出了宋师道三人的围攻阵,如一颗血色流星般蹿飞而去! 这是一种调动真元、释放庞大能量的魔门秘术,但赵德言即使能够侥幸逃得一命,也是半残将死了:不过他心知邪帝舍利是没他的份了,好死终归不如赖活着…… “这老混蛋跑得倒快,我本打算把他砍成一滩碎肉呢!”寇仲甩掉井中月上的血珠,朝着赵德言逃走的方向啐了一口:这老贼害他的二哥受罪,寇仲自然是恨他恨得要命。 宋师道的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笑意:“他即使逃了,也是生不如死……” “岳大哥!”不等宋师道发表完报了仇的解气感受,祝玉妍已然焦急唤道:“来助小妍一臂之力好吗?” 祝玉妍和边不负两大宗师对抗四个宗师和尚,显然讨不了半分便宜,形势反倒越发危急。 拼斗中的师妃暄和婠婠听闻此声,手上招数不停,却都下意识地分了点儿神智往三人这边看了过来,师妃暄看着“越军师”,而婠婠则是看着“岳山”——两个大美人的目中都闪现出了奇异的光芒。 宋师道当然没兴趣去帮助岳山的老相好了,他朝寇仲和徐子陵使了个眼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孰料祝玉妍也不等宋师道拒绝,陡然便将她手中的那个装着邪帝舍利的宝贝小布袋朝宋师道扔了过来! 四大圣僧也立即分出了两个人,追着布袋而来,更重要的是,两个老和尚在半空之中就已挥掌向宋师道击来:越国太子恨不能高呼一声“我是无辜路人”啊…… 什么什么?赶紧出声解释他“岳山”根本就不想帮祝玉妍,也不想接住邪帝舍利那个烫手山芋? 谁信啊?! 如果解释有用的话,江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枉死的人了……祝玉妍将邪帝舍利扔了过来,那就已经是强硬地把“岳山”给绑上了战车啊。 宋师道暗骂一声,正要挥刀反击两个和尚,孰料便在此时,一道人影以没有人能看得清楚的高速,从旁边的院落如光电般扑了出来,一把抓住那只装着舍利的小袋子,而后他伸指连点,竟是立时就将两大圣僧给逼得倒退了回去! 那人在击退两大圣僧的同时于空中转身,一指又朝宋师道点来—— 宋师道当即转腕抬刀、迎击而去,寇仲则忽从旁边蹿了过来,同样出刀迎向那强大的敌人! 双刀合璧之下,将那人的一指之力破得一干二净,然对方也并没有继续出招,而是弹身飞起几尺、避过两道刀气,斜飞落在另一边的院墙之上,蓦地一翻袋子,将邪帝舍利执于掌中、送至眼前,只见黄芒中血色流溢……他仰天长笑,满意万分! 此人自然就是邪王石之轩:邪王得到了邪帝舍利,是否马上就会晋升成为新一任邪帝? 无论是祝玉妍还是师妃暄,她们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就凭着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和不死印法,就算在场所有人齐心合力,恐怕也是留不住他的,更何况这场上还分成了三股互相敌对的势力呢? “祝妖妇还是这样天真,岳山怎可能帮你,哈!”石之轩故意刺激了祝玉妍一句,转而又看向宋师道三人,笑得很是奇异,说:“岳山是谁,越军师又是谁……真是太有意思了!” 祝玉妍和边不负站在一处,眸光狠辣地射向石之轩;四大圣僧也纷纷转移了目标,齐齐望向石之轩,蓄势待发。 婠婠和师妃暄也都停了手,她们本来同样是凝目盯着石之轩的,然而当她们听了石之轩说的这句模棱两可的话语之后,二女目光复杂地转向三人——寇仲用了原貌,而徐子陵只是一个人,又如何能同时扮演两个角色呢?那么另外一个人究竟是谁……婠婠是若有所思,而师妃暄则是不可置信外加杀意浓浓。 师妃暄早先在洛阳之时就已经知道“越军师”是宋师道的假身份了,再加上这个“越”字的含义如此明显,之前不知道的现在都快猜到了……然而宋师道不是在川蜀被她师父梵青惠废去功力了吗?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石之轩的注意力倒是转移得十分之快,因他此时更挂心的是到手的邪帝舍利,才没兴趣带领着祝玉妍和师妃暄一起玩“猜猜他们是谁”的游戏呢。 在所有人的防备目光中,石之轩摆出一副君临天下的姿态,傲然笑道:“不管你们究竟是谁,都为本座取来了邪帝舍利,当记一功!从此刻算起,一年之后,我石之轩将会重出江湖,一统魔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话毕,石之轩身形幻化成影,倏尔消失无踪,显然他要为了邪帝舍利闭关一年,之后再已绝对的实力优势返回江湖搅风搅雨。 而场中剩下的阴癸派三人和师妃暄那一拨,一共八个宗师级的高手,都对宋师道他们三人露出了非常不友善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赵德言:这不科学,老子怎么会成为炮灰~~o(>_<)o ~~ 阴后:更不科学的是老娘也成为炮灰了!!! 婠婠:难道岳山是子陵假扮的,他变成了我师父的老相好,这完全不科学啊…… 师妃暄:那个越军师是宋师道吗?一点儿都不科学,宋师道不是被我师父废了吗(╰_╯)# 石之轩:哈哈哈哈哈~~~本座才是最后的渔翁~~~【得瑟得毫不科学】宋师道【阴笑】:我和小仲才是闷声发大财的幸运max~都沉浸在不科学的世界里吧,傻乎乎的敌人们! 寇仲【迷糊状】:咦发生了什么事? 徐子陵:尼玛,我是来打酱油的吗?好处居然没我的份,太特么的不科学了! 四颗光头:额米豆腐,老衲们还没出手,你们得瑟个毛毛啊╭(╯^╰)╮佛祖啊,请支持我们超度所有恶人吧! 第87章 突围 石之轩眼看是不可能追不上了,邪帝舍利更加是没指望了,但是以祝玉妍和师妃暄的刚强性格,难道她们会愿意白白吃下这个哑巴亏?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在这个特殊的除夕夜里,阴癸派和慈航静斋都被“某人”利用了个彻彻底底,妖女和仙女都憋了满肚子的气啊! 于是乎,夹在双方中间的宋师道三人就变成了出气筒的绝佳人选。 再往更深一层想想,石之轩在离开之前故意留下那句转移矛盾的“对岳山和越军师的身份怀疑”,又何尝不是存了借机脱身的心思?即使他是当今世上武功最为了得的几个大宗师之一,大概也是不愿意被十几个宗师级高手围攻的。 毕竟若是闹出了太大的动静,引得李唐调来大军,他们这一群顶级高手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正是因为同样的道理,祝玉妍和师妃暄等人也在犹豫。不过宋师道显然是不会犹豫的,他暗以长生诀真气给寇仲和徐子陵传去了一句话—— 随后,宋师道往北、寇仲和徐子陵往南,三个人果断利落地分成了两拨,飞身突围……咦,这样的分组似乎有些奇怪? 三人分开行动后,祝玉妍当即冷哼一声,朝着宋师道疾追了过去:这个“岳山”看来真是个假的,那么他就非但戏耍了她堂堂阴后,还害她失去了邪帝舍利,可恶至极,真是死一万次也不够啊! 至于师妃暄,她当然是带领着四大圣僧,毫不迟疑地追着寇仲和徐子陵去了:他们一个是少帅,另外一个人有很大可能正是越国的太子,若能将这两人双双除掉,李世民做梦都要笑醒了! 显然,宋师道故意这样分组,大有其深意所在。 “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假扮岳山来欺骗我,真是胆子不小……”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之上,一人执刀飞奔在前,三道人影紧随其后,一把语调娇柔、又含着深厚煞气的声音阴恻恻地传来,“乖乖地把面具脱掉,我便做主留你一个全尸!” 宋师道暗暗调用了方才吸收的邪帝舍利真元,周身真气仿若沸腾般奔走不休,他的速度立时又加快了几分,将祝玉妍三人甩开了一截。 在阴癸派三人的凝重目光中,宋师道挺拔的背影似乎都在急速的奔行之中渐渐模糊了起来,只听他语气傲然地笑道:“大话莫要说得太早,阴后只怕还留不下我……作为补偿,我可以将你老相好的面具送还,就当是给佳人做个留念了,哈!” 噫,这难道是调戏?分明就是挑衅吧?! 婠婠不言不语地紧随她师父的脚步,一双俏眸之中的异色渐重:从各个方面来看,这个“岳山”都不像是徐子陵所扮? 祝玉妍周身的杀意更浓,显然在今夜之中,她已经被石之轩的渔翁得利和宋师道的挑衅给气得狠了。 孰料宋师道偏偏还要火上浇油,“如果阴后不愿接受,那不如将之转交给你们的女儿好了,这毕竟是以她生父的面皮所制的面具呢……哎,你说鲁妙子将岳山做成了面具,究竟是因妒生恨呢,还是想用这个面具与阴后你再续前缘呢?” “你竟然知道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事,干脆就去陪伴岳山好了!”宋师道好奇又无辜的语气已彻底点燃了祝玉妍的怒火,她尖啸一声,速度骤然加快,甚至带出了一道血色光影,厉鬼一般扑到了宋师道的身后…… 早有准备的宋师道反手一刀,仿佛背后有眼般,正正地格挡住了祝玉妍的玉掌,那狠辣的掌风震得他手腕都酸了。宋师道借这一击之力又朝前疾冲了几步,而后他忽从怀中掏出一物,挥手一弹,一道火光直冲上天,爆出一朵闪亮的烟花—— 这正是李渊送给他的调兵信号,而此地距离皇城已经不远! 祝玉妍几乎已被宋师道随意的态度和游刃有余的表现给逼疯了:之前她眼睁睁地看着石之轩夺走邪帝舍利,没人能明白她心里的绝望和痛苦。宋师道方才戏言鲁妙子“因妒生恨”,其实就是在暗讽祝玉妍对石之轩“因爱生恨”,在这几十年的时光里,祝玉妍无日无夜不想杀掉石之轩,这已然变成了一种深入她心髓之中的执念。 而当石之轩得到邪帝舍利之时,越发无望的执念几乎快要彻底压垮祝玉妍,再加上宋师道的刺激…… 急促的呼吸中,祝玉妍的双目泛出血光,她的天魔真气陡然溢出体外,环绕周身,就仿佛形成了一个以她为中心的旋风,令这天地都变得压抑了起来! 这种感觉当真危险之极,宋师道只觉得他背上的寒毛纷纷倒竖,浓烈的危机感一波又一波地侵袭着他的敏锐感官! “师父,不要啊!”追在后面的婠婠惊呼了一声,宋师道立时收敛了语气中所有的挑衅,喝道:“阴后难道要用‘玉石俱焚’来对付我这个无名小卒,助邪王更为顺利地统一魔门吗?!” 此言一语中的。 祝玉妍猛然一怔,真气一收,勉强冷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更停下了追敌的步伐,说:“不如我们好好谈谈?你与石之轩也是敌非友吧。” 宋师道继续往前飞了几十尺,赚得了一个确保他安全的距离,这才回首微笑道:“邪帝舍利已被邪王夺去,阴后若执意要拿我出气,只会让邪王白捡便宜……那又是何必呢?” 祝玉妍目光一厉,冷笑道:“你也无非是想激我去对付石之轩,好教你渔翁得利罢了,少装成一副无辜的样子。” “确实如此,”宋师道坦然承认,耸了耸肩,笑道:“然而这世上除了拥有‘玉石俱焚’的阴后以外,还有谁能轻取石之轩的性命呢?更何况他还得到了邪帝舍利……” “你说得没错!”祝玉妍美目微眯,阴森森地说:“这世上只有我能杀石之轩,他也必须死在我的手上!”说着她倏尔挥出天魔飘带,往宋师道缠去—— “但是妄想捡便宜的人,也统统不得好死!” 宋师道轻笑了一声,抽刀于身前一旋,将祝玉妍的天魔飘带纷纷荡开,随即他弹身而起,以内力扬声:“李唐的精兵何在?还不来助老夫除魔!”语调苍老而浑厚,极富特点。 数千铁甲精兵顿从四方巷口涌入,为首将领应道:“臣奉皇命来助岳大人剿除逆贼!” 宋师道伸刀一指祝玉妍、婠婠和边不负,说:“这三个魔门妖人就交给你们了,老夫还要去追邪王石之轩!”话音未落,他已飞身而去。 李唐精兵阻住了祝玉妍三人的追击,让宋师道安然离去,只听得远处又传来一句霸气十足的话来——“替老夫向你们的皇帝、我的义弟问好!” 面对着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的兵将们,祝玉妍三人施展了浑身解数,终于是靠着诡异的魔门幻术勉强脱身……在大半个时辰里,他们杀了成百上千的兵士,身上沾满了碎肉血浆,各个狼狈不堪。 “婠婠你来告诉为师,”祝玉妍擦掉手上的血迹,咬牙切齿道:“那个假扮岳山的混蛋,究竟是不是徐子陵?!” “绝对不是,”婠婠美眸迷离,幽幽地说:“婠儿已经认出那人了,他是少帅的越军师。”说到这里,她粲然一笑,流露出无匹的风情,道:“这样看来,今夜待在少帅身边的那位军师才是徐子陵……呵,原来越军师的脸也是一块面具,可以换来换去的呢!” “婠儿早就觉得奇怪了,此人有勇有谋,又怎会籍籍无名,只随侍在少帅身边?现在我就明白了,他的真实身份绝对不凡。说不定,少帅还要听他的呢……”真是有趣呢。 宋师道看似很轻松地脱了身,但事实上,他和祝玉妍是进行了一场心理和智慧上的激烈交锋:宋师道是真的想借祝玉妍之力来对付石之轩吗? ——宋师道确实想制约石之轩,但他所用的方法绝对和祝玉妍所猜想的“真相”背道而驰。 祝玉妍以为宋师道是想利用她施展“玉石俱焚”,直接干掉石之轩:她的这一招有点类似于自爆,而且极难躲开,威力巨大;所以无论是石之轩还是慈航静斋,都十分忌惮祝玉妍的“玉石俱焚”。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宋师道一点儿也不希望祝玉妍施展“玉石俱焚”,因为他很清楚,祝玉妍的绝招“玉石俱焚”其实也要不了石之轩的性命,最多只能令邪王重伤而已…… 不过除了宋师道以外,在祝玉妍还没有使出“玉石俱焚”之前,又有谁能确定这一招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呢?那么,没能够杀死石之轩、反倒白白死掉的祝玉妍,其价值又怎能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威胁性极大的阴后呢? 只要祝玉妍还活在世上,石之轩总会有所顾忌,而宋师道也可以随时布局搅合在他俩之间、顺便捞点好处——这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平衡,并没必要随便打破。 虽然可以这样说,或许等到一年以后、石之轩出关之时,宋阀已经成功一统天下、宋师道更早已突破到大宗师了;然而在开国之初,宋师道必然会有很多麻烦事需要解决,偏偏石之轩又是那种神出鬼没型的大宗师:即使他们宋家拥有杀灭邪王的能力,也没那个闲工夫啊……倒不如先让祝玉妍撑个几年,等到国泰民安之后,他们再想办法来对付这些“危害国家安全的危险分子”,那岂不是轻松很多? 所以宋师道故意让祝玉妍心生不忿:既想和石之轩同归于尽,又不想让人捡便宜……哎,那么她除了继续纠结以外,还能够怎样呢? 算盘打得噼啪响,宋师道已完全抓住了祝玉妍的心理弱点,正在一步步榨干阴癸派的剩余价值……不过他却暗暗觉得,聪明无比且“旁观者清”的婠婠说不定能猜出他的意图:但是那又怎样呢?婠婠和祝玉妍的师徒感情很深,她并不希望祝玉妍去和石之轩同归于尽,所以即使婠婠真的猜到了,也只会出一份力,使宋师道的这个计划更加圆满地进行下去。 相比于“得了好处就跑路”,还不忘在跑路途中继续捞好处的宋师道,寇仲和徐子陵这边就刺激得多了。 两人飞檐越壁,疾如奔雷地跑过大半个长安城,一路上更左摆右摆地躲避身后袭来的凌厉剑光和佛珠等等…… 终于,巨大的院落出现在寇仲和徐子陵的眼前,两人双手交握,一起扑进了院子里,然后立时掩蔽周身气息,钻进花园里连绵的假山里去了;至于随后追来的师妃暄和四大圣僧,他们才刚刚跃进院墙,就迎面遇上了几百支弩箭! “何方贼子敢来我独孤阀撒野?!” 尤楚红、独孤峰和独孤凤等高手带领着独孤阀的精英子弟们匆匆赶来,极为不善地望向卓立于院中、挥剑斩断箭矢的绝美女子,纷纷愣住了—— “师仙子?”独孤阀众人略略收敛了敌意,独孤峰上前一步,道:“敢问仙子于大年夜翻墙驾临西寄园,究竟有何指教呢?”这“翻墙”二字透着浓浓的讽刺意味,显然,即使独孤阀不想彻底得罪慈航静斋,但他们对所谓的“仙子”已再没有盲目的崇拜和好感了。 这些年来,慈航静斋的声望节节下降,更遑论她们支持李世民,与支持正统的独孤阀早已背道而驰。 师妃暄背手收剑,朝尤楚红和独孤峰颔首道:“见过尤前辈、独孤阀主,妃暄是追敌而来,并非有意冒犯独孤阀。” “咳咳,”尤楚红咳了几下,沉声道:“究竟是何等劲敌,能让梵斋主的高徒以及四大圣僧追来追去,都追到我西寄园里来了?”显然老太婆今天的心情也很不怎么好。 “是拥兵山东的少帅,他潜入长安意图不轨,此事非同小可,还请独孤阀行个方便。”师妃暄不疾不徐地说:“众位助妃暄截住少帅,也是对李唐尽忠,不是吗?” 独孤峰微微冷笑道:“既然仙子都这样说了,那就请便吧!”他说是说请便,但却带领着独孤阀的人手们直直立在当场,完全不做避让,这可教师妃暄他们怎么“请便”呢? 不过师妃暄也非是简单的货色,她环目一扫,当即伸出葱白玉指,指向院内的假山,淡淡地说:“假山内有人藏身。” 独孤阀众人凝目望去,却见他们家的贵客“吴神医”从假山丛中走了出来,尴尬地说:“是我……咳,刚刚我只是恰好在院子里闲逛,忽然听到放箭的声音,就吓得……吓得躲进假山里去了。” 师妃暄的眼中精光暴闪,死死地盯着那个容貌丑陋到了某种境界的“吴神医”,那自然也就是寇仲了。 “神医是何时回来的?”独孤凤友善笑道:“怎在院子里闲逛,也不来前堂赴宴呢?” “我又怎好打扰你们合家团圆呢?”寇仲语气略微黯然地说:“小人在长安城里无亲无故,唯一的兄长又下落不明……哎,小人心情不佳,更不想影响到贵阀的年宴……” 独孤阀众人顿时觉得寇仲识相极了,毕竟以他的这副尊荣,如果出现在年宴之上,他们还能吃得下饭吗?! 再加上寇仲提到他那“失踪的兄长”,勾起了众人的同情和愤慨,在当前的情况下,这效果可真是好极了——事实上,他刚刚是故意露出气息来让众人察觉到的,否则以长生诀真气的敛息强效,任何人也发觉不了他们俩。但是师妃暄也知道此中奥妙,难保她不会说动独孤阀来“搜假山”,所以为了掩护仍旧躲在假山之中的徐子陵,寇仲就挺身而出了。 “师仙子,这位乃是我阀贵客吴神医,你要找的少帅呢?”独孤峰更为冷淡地说。 “他……”师妃暄正要说话,一阵兵甲碰撞的声音就院子的北面传了过来,手执长枪的李元吉面色很差地走到院中,愤然道:“库中全灌满了沼气,本王……”话音同样戛然而止,李元吉看到了师妃暄等人,不禁皱起了眉头,面色变得更差了,吼道:“师妃暄?!” “齐王有何指教?”师妃暄面似凝霜,语调冰冷地说。 “来人,给本王放箭!” 作为太子李建成的死忠,李元吉对慈航静斋能有什么好感?况且王爷他现在的心情正差呢! 在乱飞的箭矢、混乱的战场之中,师妃暄用余光瞥见那所谓的“吴神医”猫着腰、踮着脚,就这么“光明正大”地逃之夭夭了,还有一道速度极快的黑影从假山中闪出,和“吴神医”一起远去了—— 心如古井无波的仙子险些就给气得当场失态! 不过,当四大圣僧被独孤阀众高手围攻、尤楚红来对付慈航静斋的传人,更兼杨虚彦趁机在旁偷袭的时候,师妃暄也只能一心求保命脱身了,追杀少帅啊、越国太子什么的,那都顾不得了…… 第88章 战争 长安之行圆满结束,杨公宝库内的兵器和金银将会被双龙帮以及宋阀掌控下的几个镖局分批运往少帅军的地盘,寇仲只要回去坐等收钱就万事大吉了。 依靠着鲁妙子的面具,宋师道他们三人成功地将长安城中的各方势力戏耍了一通之后,就那么安然地脱身出城了。再之后,他们三人加急往回赶路,过程说来还挺顺利的,这一路之上,他们仅仅遇到几拨不入流的贼寇,随便挥挥手就轻易地打发掉了。 眼见着他们距离彭城已不剩几天的路程了,三人的心情都松快了起来。 “在宝库里的时候我还来不及清点那些财物,就顾着打打杀杀了……如今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此番的收获究竟有多大了,哈哈,我寇仲也终于成为有钱人了!”寇仲得意洋洋地骑在马上,红光满面地畅想著有钱之后的美好生活。 徐子陵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少帅,有点出息行不行?” 宋师道笑而不语,他已经完全习惯了:在这些时日里,每当提到宝库的事,寇仲都会像个暴发户那样乐不可支……宋师道只要淡定地欣赏少帅红扑扑的脸蛋就可以了,还真是挺可爱的。 对于生来就不差钱的宋阀少主来说,还是邪帝舍利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更让他欣喜,不过对于寇仲这种掉进钱眼里的表现嘛,其实他也很可以理解—— 话说少帅军自创立以来,一直都处在缺钱的状态之中,虽说后来在钱粮方面,他们得到了宋阀的鼎力支持,但是在少帅军各高层的眼中:寇仲还没做成宋阀的女婿呢,那他们终归是在用着别人家的钱,心里实在是很没底气啊……毕竟争霸天下这种事,变数太多,朋友和敌人的身份也是可以随时转换的。 虽说他们兄弟几个都知道少帅军和宋阀是基本没可能决裂的,但是寇仲又没法直接对下属们解释个清楚明白:钱粮受制于人终归是征战大忌,寇仲早就被各种“谏言”譬如说尽早迎娶宋玉致啊、开辟新的财路等等给弄得头大无比,现在他终于能用杨公宝库堵住那些人的嘴了,心中自然畅快之极。 “少帅又怎样,没钱养兵照样完蛋!”寇仲咧嘴笑道:“陵少你是自己吃饱全家不愁,所以才会这么没见识,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一般计较了。” 徐子陵夸张捧腹道:“笑死我了,少帅你什么时候有为钱粮发愁过,这不是一直都有人在养着你么?” 寇仲“嘿嘿”地说:“那当然还是自己的钱花起来更痛快了。” “仲少你这才刚刚有了钱,就说得这么见外……”宋师道失笑道:“我的钱和你的钱还有分别么?” “我和你虽然没分别,但少帅军和宋家军还是有分别的,”寇仲嘟囔道:“宋家虽然很有钱,但是爹他老人家才是话事人吧。” “噢,我算是听明白哩,”徐子陵大笑道:“所以说杨公宝库才是你们夫夫俩的小金库……”说着他话锋一转,说:“不过之前说好有我一份的,千万别告诉我说你们已经忘记了。” 寇仲斜了徐子陵一眼,轻哼道:“你一个人只有一张嘴,又吃不了多少,分给你太多也是浪费!” “哈?!”徐子陵瞪大了双眼,吃惊道:“难道仲少爷你要过河拆桥?” “嘻,没有卸磨杀驴,我已经很讲义气哩。”寇仲又得意了起来,很显然,这个“卸磨杀驴”是他故意“还给”徐子陵的。 “岂有此理,”徐子陵佯怒道:“我要和你大战三百回合,大义灭亲!” 寇仲耸肩笑道:“没问题,说来也怪,我的内功最近进步得特别快,到时陵少你被我揍成了猪头,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徐子陵对寇仲的话嗤之以鼻——他陵少爷也进步得很快好吧?双龙继续抬杠,宋师道听得暗笑不止:看来他还是迟一点再告诉寇仲关于邪帝舍利的事吧,不然这小子得瑟起来,非得把“一无所获”的徐子陵给惹炸毛不可。 宋师道他们就这样欢快地回到了彭城,满载而归、皆大欢喜。 然而长安城却是给他们搅成了一团乱糟:阴癸派的三大高手给李渊的亲兵们各种围剿,师妃暄和四大圣僧也被李元吉阴了一把,以至于正邪两道的高手们各个挂了彩、灰头土脸地离开了长安城。 孰料事情到了这里却还没有完,东突厥的颉利大汗以“国师赵德言友好出使长安、却被李唐暗杀”为由,挥兵急袭关中,李建成亲率大军迎战,双方打了个不可开交。 总而言之,李唐和东突厥就这样闹翻了,至于赵德言究竟死没死,那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是真的失踪了,也给了双方一个开战的理由——事实上,颉利大汗早就想入侵关中了,此次听闻长安城内有兵马异动、李唐损失不小,颉利大汗自然也就忍不住了。 关中被袭,李唐基业不稳,那对于宋师道和寇仲他们来说当然是个极好的消息;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闻李世民成功夺下了洛阳,这可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坏消息了。 “李世民的动作竟然这么快,”宋师道放下紧急战报,揉了揉眉心,道:“我本以为可以用突厥人入侵关中之事拖住他的脚步,想不到李世民竟这样精明,假装没接到李渊的回军旨意,一鼓作气拿下了洛阳!” 何止是精明?李世民确实是枭雄本色,做事干脆利落。 宋师道本来想要破坏李世民的进军战略,逼他回到关中去和他的父兄们一起对抗来势汹汹的突厥人;至于吓破了胆的王世充和摇摇欲坠的洛阳城嘛,就由少帅军来捡个便宜好了。 不过李世民如果真有那么好对付,那也就不是李世民了:究竟是回到长安去接受父兄的打压,还是攻下洛阳拥兵自重? 很显然,李世民已经做下了对他最为有利的决策。 洛阳城坚墙厚,又底蕴十足,如今这东都落到了李世民的手中,自然也就成为了他的定鼎基业:须知由王世充镇守的洛阳城和有李世民坐镇的洛阳城,那可就完全不能够同日而语了——如今再想攻下洛阳城,可比之前要艰难好多倍了。 更有甚者,李世民根本不等李渊下旨设立官员将领,直接就让天策府诸将和谋臣们接手了洛阳的军政要务,将整座城池连同附近的城镇打造成铁板一块的战略基地……雄鹰的翅膀长硬了,也是时候飞得更高了,李渊是彻底管不住他的这个儿子了。 之前他们在长安城的收获已经很大了,对于李世民的这件事,宋师道虽然有些小小的遗憾,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预计。毕竟扪心自问,如果他是李世民的话,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样一来,李阀已相当于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一是长安的李渊李建成父子;二是洛阳的李世民。虽说李家人不会傻到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自相残杀,但互相之间有了隔阂,运兵运粮的时候总会多些心眼和犹豫了。再者说来,镇守各城镇的李唐将领们也对太子和秦王各有偏向,这就像是有了裂缝的碗,总会漏点水出来——这将给宋阀带来极大的方便,宋师道对这结果已经颇为满意了。 不过现如今宋阀正忙于练兵,北伐的准备尚未做足,宋师道更该考虑的是少帅军的问题,李世民夺下了洛阳城,首当其冲的就是寇仲了。 “李二那小子向来奸猾似鬼,我一早就担心事情不会像你所谋划的那样顺利,果然……唉。”寇仲颇有些闷闷不乐,此时他才回到彭城没多久,还沉浸在发财的喜悦之中,正在大肆犒赏有功的将士们呢,就接到了这个坏消息,寇仲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人当头淋下了一瓢冷水般,让他除了郁闷还是郁闷。 少帅军毕竟是根基太浅,之前之所以能够勉强站稳脚跟,靠的都是浑水摸鱼和捡便宜——说句不好听的,少帅军这条小鱼,是依靠吃虾米来慢慢壮大的,可一旦遇上了李世民那条大鱼,只怕很快就会被吞掉的。 “杨公宝库里的兵器和钱财都清点好了,该赏的有功之臣也都赏了,少帅你是时候收收心、开始整军备战了。”宋师道轻叹道:“李世民肯定要挟大胜的兵威来取彭梁,虽然少帅军的将士们已经装备上了杨公宝库中起出的精良兵器,但比之秦王的百战强兵……即使我不想打击你,也要说这之间的差距实在不小。” “我当然明白,”寇仲苦笑道:“若是比武功的话,我绝对已胜过李世民几条大街那么远;但比起领兵作战,我想不服他都不行。” 带兵打仗和江湖拼杀根本就是两个概念,寇仲虽然也打过几场漂亮仗,但比之李世民的赫赫战绩还差得远了。况且少帅军的成员大多是草根出身的平民以及江湖帮派成员,即使他们都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整合训练和以战养兵,却也很难和世家大阀训练多年、更征战多年的精兵强将相抗衡。至于人才方面,若非还有瓦岗旧将们撑着,寇仲都可以直接被天策府甩出几十条街那么远了。 “真是难得,只不过是‘战无不胜’的秦王‘又’打了个胜仗而已,你们两个人的脸就都皱成了这副衰样,哈!”徐子陵大步跨入房中,微笑道:“我这里有个好消息,你们要不要听?” 寇仲揉了揉脸,撇嘴道:“好消息?你说说看,能有多好?” “杨公卿来投奔你了,他现在正在议事厅等着你呢。”不出徐子陵所料,他此言一出,寇仲马上乐得跳了起来,欢呼了一声之后,就飞一般地奔了出去。 瞅着慢悠悠站起身来、也准备跟出去看热闹的宋师道,徐子陵打趣道:“看来仲少爷对杨公卿很看重嘛,越军师难道就不吃醋?” 宋师道轻笑道:“少帅礼贤下士,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干嘛要吃个老大爷的醋?” 徐子陵收敛了笑意,摇头道:“这其实正说明了你们都没把握能够对付李世民,对不对?” “非常对,”宋师道坦然承认,说:“论行军打仗的经验,我们根本比不上李世民和他手下的那些大将。再加上少帅军的兵力还处在弱势的一方,别说是取胜了,别败得太惨已是老天保佑了。” 之前坑到李密的那种好运气,可不是每次都会有的。况且,李世民也不是李密。 “那你有什么打算,”徐子陵略苦恼地问:“既然情况这么糟,多个杨公卿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宋师道淡淡地笑了笑,说:“确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还来不及把杨公宝库的收获变成少帅军实打实的战力,就要仓促地迎战李世民,除了尽力而为,我也没别的办法了。” “那你还能这么淡定,”徐子陵也勉强地笑了笑,叹道:“眼看着船都快沉了,我要不要提前准备好跳水逃生呢?” 宋师道点了点头,说:“放心,该逃命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以我们三个人的能耐,就算李世民兵临城下了,我们也能逃得掉的。” 徐子陵的脸色变了变,沉声道:“二哥,我不得不说,你这个人真的是非常不厚道……其实你巴不得少帅军和秦王拼个你死我活,然后宋阀再跟着捡便宜,对不对?” “当然不对,”宋师道诧异道:“小陵你又冤枉我,难不成我的脸上写着‘坏蛋’两个大字吗?” “即使没那么严重,你对少帅军的基业也并没有多上心。”徐子陵冷静分析道:“如果李世民真的亲率大军来袭彭梁,少帅军确实是输多赢少。但倘若我们背水一战,也未必就毫无机会……可惜我看不出你有半分拼命的意愿,你只是想尽量消耗李世民的实力,把少帅军的能量榨干,然后就带着我们逃回南方去。实话实说,我有没有冤枉你?” 宋师道呆怔了片刻,摸了摸鼻子,无奈地说:“陵少你可真是直白,难道说我没有背水一战的心思,就是不讲义气的小人了?我又不会抛下你们独自逃走,最多只是想要保存实力,以待日后卷土重来罢了。” 徐子陵“哼”了一声,道:“如果少帅军整个拼光了,地盘也统统丢掉了,还保存什么实力?正如仲少爷之前所说,少帅军和宋家军是有分别的……现在的问题是,你并不单单只是少帅军的军师,还是宋阀的少主,也正因为如此,你对待少帅军的存亡问题才会这么随意!” 宋师道心思急转,微微皱眉问道:“是小仲让你来试探我的态度?” “他那只猪,能想得到才怪!”徐子陵撇了撇嘴,说:“但即使他是只笨猪,二哥你也不能说宰就宰吧,那就未免太绝情了些。” 宋师道有些想笑,但他的心中也着实有些沉重,便笑不出来了——宋师道不得不承认,徐子陵这个人确实够犀利,看问题看得十分精准:他身为宋阀的少主、越国的太子爷,当然不可能死守彭梁,来个“城在人在、城失人亡”;但问题是,寇仲会愿意放弃一切、跟着他落荒而逃吗? “仲少爷从来都不想当猪仔,所以他肯定想得到。”宋师道伸手捂住了额头,寇仲的自尊心很强,若让他落到一无所有、像猪仔一样被宋师道带回南方去圈养起来,寇仲绝对不可能答应……看来之前宋师道确实把问题考虑得太简单了些。 眼见着宋师道面色一正,大步跨出了房门,徐子陵连忙跟上,追问道:“你做出决定了?” “我还有得选吗?”宋师道轻叹,“我会写信给老爹,让他派兵前来支援……不过说实在的,现在正值冬季,南人北伐纯属不智,老爹不一定会答应。” “那你就把情况说得严重些,事关生死存亡,宋阀主还能不来救你?”徐子陵抓住宋师道的肩膀,恶狠狠地说:“我真想把你扣下来当人质,如果仲少愿意和我联手的话,你保证跑不掉!” “我保证绝对不逃跑还不行么,”宋师道苦笑道:“为什么陵少你会这么激动?都不像原来的你了……” 徐子陵清楚宋师道向来一言九鼎,心下一松,伸出两根手指,说:“有两个原因。” ——“第一,如果你逃走的话,就是辜负了仲少爷,那太过分了,我做鬼都不会原谅你!第二,我的钱都被仲少爷投进了少帅军里,所以我只能支持他,否则就会倾家荡产!” “……”宋师道眨了眨眼,笑道:“咳,小陵你真的没有爱上仲少爷吗?” 第89章 拼尽 宋师道的这么一句玩笑话顿时就将徐子陵从“道德制高点”给拽了下来,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话说徐子陵本来还打算继续“教育”宋师道呢,结果反被雷得目瞪口呆,连台词都给忘光光了,他愣了好半晌,这才恼怒反击道:“我这是讲义气!二哥你的思想实在是太龌龊了……”说到这里,徐子陵眼珠子一转,哼笑道:“不过嘛,若我真的爱上了仲少爷,哪里还轮得到你?‘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不用我教吧!” 宋师道略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刚刚才给徐子陵“狠狠地”教训了一通,此时也不愿服软,便撇了撇嘴,说:“那可未必,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使陵少你是近水楼台……若仲少爷真能看得上你的话,又哪里还轮得到我呢?所以说,这是老天注定你们没缘分咯。” 徐子陵正要把这场嘴仗继续打下去,寇仲却是步履匆匆地回到了院子里,奇道:“你们刚刚在说什么?我怎么听到有情无情、有缘无缘什么的……” “我们只是随便聊聊罢了,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杨老呢?”徐子陵岔开话题,反问道。 “我请杨老去休息了,”寇仲叹道:“他也一大把年纪了,这么风尘仆仆地赶来投奔我,我当然要让他好好保重身体了。”说到这里,寇仲移目打量了徐子陵和宋师道一番,又道:“我总觉得你们两个人表情怪怪的,刚才不止是随便聊聊吧?” 宋师道笑眯眯地说:“确实没那么随便,事实上小陵刚刚对我表达了仰慕之情……” “哇!”双龙一起跳了起来,寇仲瞪着徐子陵,悲愤道:“陵少你居然趁我在忙就挖我的墙角?!” 眼看着寇仲就要撸袖子打过来了,徐子陵暴躁道:“挖你个头,仲少你真是只大笨猪啊!”说着他咬牙切齿地望向宋师道,说:“二哥你果然是挑拨离间的高手……”他的话才说了半截,就不得不出手应对寇仲挥过来的“猪蹄”了。 含笑围观扭打在一起的两个好兄弟,宋师道耸了耸肩,微笑道:“多谢夸奖,承让承让。” 和好兄弟闹了一会儿,也算是趁机发泄掉压在心头的闷气,寇仲这才停了手,说:“别开玩笑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师道将手中的信纸折好、放入捆在猎鹰腿上的信筒,更目送信使远去后,他这才回应道:“我已经写信向老爹求援了,在援军到来之前,我们可要撑住了!” 寇仲眸光一亮,随即又黯淡了下来,苦笑道:“爹他老人家会答应出兵吗?现在天寒地冻的……再加上李二拥有十万精兵,人数比少帅军多了一倍有余,我们又能守多久呢?” 宋师道走近寇仲,抓住对方的双肩,肃色道:“少帅你的勇气呢?我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与你同生共死了,你竟还说这些丧气话?!” “你……”寇仲心下一暖,颇为感动,却又忍不住问道:“为何你会忽然改变主意了呢?”之前就连徐子陵都能分析出宋师道并无背水一战的心思,同样聪明且跟宋师道更有默契的寇仲又如何会察觉不到呢?只是因为他太在意两人之间的感情,所以才没能够像徐子陵那样直白地质问出口罢了。 在方才的打闹之中,徐子陵被寇仲一拳击中脸颊,本来他正捂着脸兀自愤愤着,此时一听这话,徐子陵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更向宋师道投去了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眼神。 “你们都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宋师道暗瞥了徐子陵一眼,当即松开双手,表情逐渐变得苦涩起来,道:“方才小陵还说要和你联手抓我当人质,以逼迫老爹出兵来援!我可真是……心都凉透了。” 寇仲一震,当下焦急地解释道:“哪有那样的事,你别听陵少胡说八道!其实……其实我并不希望你留下来,死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我觉得有意思就行了,”宋师道揽住寇仲,说:“更重要的是,你该对我有信心……走,我们去好好商量一下这场仗应该怎么打,想要我们的命?只怕李世民还没那个本事!” 徐子陵无语地瞅着宋师道和寇仲勾肩搭背的侧影,扶额默哀:二哥的演技足够好、手段又高,他真是想不服都不行啊……话说,“吃力不讨好”形容的就是他陵少爷吧?跟一只深陷情网的笨猪讲义气,他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 偏偏徐子陵还不得不继续“撑着”,和他的好兄弟们一起拼命去…… 草野一片枯色,还点缀着成片的白雪,显得既萧瑟又冷寂。密集的马蹄声打破了这氛围,数千骑兵奔驰于旷野之上,银亮的刀锋映出一片杀机。 “我们刚刚过了韦城,就快到瓦岗了,李世民的大军就驻扎在瓦岗之后的荥阳,老屠,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带我们找条最近的路,去荥阳城下溜达一圈!”寇仲身披重甲、一骑当先,手执井中月往前一指,很是威风凛凛。 瓦岗翟让的旧将屠叔方声音雄浑地应道:“少帅放心,瓦岗附近的地形没人比我更熟悉,老屠我闭着双眼都可以带队!”他一鞭子抽在马儿身上,往前带路,奔入逐渐降临的茫茫夜色之中。 李世民攻下洛阳之后,仅在城中停留了几日、将军政要务分派给手下的能臣们,就亲率大军再度开拔出征,往东而来——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下一个目标赫然就是彭梁的少帅军! 不过大军出征,可不是说来就能来的,洛阳大胜之后李世民确实兵锋正盛,但他再怎么“精力旺盛”,手下的将士们也不能不吃饭啊:粮草如果跟不上,打仗什么的也就别提了;所以李世民一边急令后勤筹措粮草,一边放缓行军,而位于彭梁和洛阳之间的荥阳就是停兵储粮的好地方。 远远地,数千骑兵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疾奔而来;荥阳城上,敌袭的号角乍然吹响! “不忠不孝,虎狼之心——秦王李二,可敢出城一战?!” 数千人齐声高呼,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听到号角匆忙赶来、登上城墙督战的李世民目光凝重、面沉如水,冷静地眺望着那支装备精良的骑兵:对方在到达荥阳守军的弩箭攻击范围之前就停了下来,又挑衅了几声之后,居然前军后军互换,浩浩荡荡地往回奔走了。 “寇仲、徐子陵……”李世民半眯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来时策马在前、去时紧随队伍末尾的家伙,喝道:“传我军令,马上集结全军,追击来敌!” “喏!” “世民啊,”李神通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就这样追出去?会不会有埋伏……” “二叔放心,他们全速赶至城下,就是为了拖延我们的大军,必然来不及设下埋伏。”李世民傲然笑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徐子陵一边策马,一边回头远眺,几盏茶之后,他一拍大腿,道:“李世民追来哩,我早说过他不可能被我们几句话吓得不敢出城的,他哪有那么笨?!” “我也觉得不可能,不过他爱追就追呗,让我们带着他跑圈,照样能够拖延时间。”寇仲一夹马腹,轻松笑道。 按照宋师道和寇仲商量出来的战略,他们与其窝在彭城等待李世民大军来袭,倒不如主动出击,先用移动速度占优的骑兵来尽量拖延和消耗敌人——荥阳、瓦岗附近有山有林,又有熟悉地形的瓦岗旧将,寇仲和徐子陵大可以先和李世民来打一场游击战:敌进我退、敌疲我扰……即使李世民不上当,这么来来回回地折腾一番,也要耗掉不少时间了。 而在这段时间内,无论是彭城、梁郡,还是谯郡、济阴郡等,都在不断加强防御工事:且这些防御工事也并不是用来和李世民决战的,他们最终目的还是“拖延”——每个地方摆上几千兵马,仗着地利优势磨时间,打不过可以跑、城镇守不住也可以弃,什么脸皮气节都丢到一边去! 总而言之,即使彭城和梁郡都被李世民给占了又怎样呢?寇仲名下的地盘可不少了,还有齐、鲁、北海、琅琊、东海等郡,外加扬州江阴等等。以李世民的兵法韬略,在彻底击垮少帅军之前,他不可能分散兵力去守地盘,以免反被各个击破;再加上李世民又没有爱屠城、爱扰民的残暴性子,寇仲就跟他耗着呗——带着兵马四处跑,反正到处都有粮,吃饱了、敌人来了,就换个地方……城里城外、山上乡下,这就是游击战的真谛啊。 互相消耗兵力,更兼消耗时间,看谁耗得过谁! 不过当然了,想把李世民耍着玩儿,也总是要付出些鲜血的代价的。寇仲和徐子陵给李世民围堵了好几次,虽然他们每次都能激战突围,但少帅军的人马也折了一批又一批……最近的这一次也最为危险,仅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仗着武功超绝险险脱身,其他人都战死了。 “这一回就连老屠也没能脱身……”满身血污的寇仲眼眶微红,只听他咬着牙说:“都在天上看着吧,我迟早会为兄弟们报仇的!” “嘶!”徐子陵拔去嵌进肉里的箭矢,苦笑道:“报仇什么的且等以后再说,我们先去东海郡和二哥会合吧……不过那里屯着的是我们最后的兵马了,再打光的话,就真的不用继续玩下去了。” “别把我们说得那么悲惨的样子,”寇仲哼笑道:“李二那混蛋也损失不小,非但给我们打掉了几万兵力,还教我们趁乱刺杀了罗士信、长孙无忌以及他的妹夫柴绍!哈,方才你看到他的脸没?那副想吃人的表情……” “你还得意个屁啊,”徐子陵有气无力地叹道:“那些冰雪至少还要等上一个月才会融化,我们肯定撑不住的……你的公爹大人究竟会不会来啊,再没有援军的话,我都想要逃到岭南去晒太阳哩!” “晒你个头啦,之前不是你说要背水一战、至死不退的吗?”寇仲将胳膊搭在徐子陵的肩膀上,两人摇摇晃晃地走着。 “我之所以会那样说,还不都是为了你?”徐子陵翻了个白眼,续道:“当然也是为了我的钱……不过现在兵马、地盘和钱都差不多玩完了,我们又何必自寻死路呢?看看二哥多精明吧,一直躲在大后方,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还说要和你同生共死?信他都是猪啊!” “也不能这样说,他要统筹全局、随时调整战略,也很辛苦的……说起来我们都有几个月没见面哩。”寇仲这样说着,表情之中就流露出了几分思念之情。 徐子陵哼哼唧唧地笑道:“放心,他绝对比我们活得滋润多了!”说着他忍不住微微一叹,道:“我终究还是玩不过二哥,他表面上答应和我们一起拼到底,结果呢?少帅军拼到现在就剩下万把人了,我们还能掌控的地盘也就剩下一个东海郡了……就连我都没信心、不想继续撑下去了,我敢保证,他肯定连船都准备好了,只等我们最后再打上几仗、到快守不住的时候,大家就可以直接坐船南下了。” 寇仲略有些不快地说:“如果不是他的游击战术,我们一早就撑不住了,之前你也没反对啊?” “确实,他的战术很棒,”徐子陵苦笑道:“但在消耗敌人和拖延时间的同时,这种战术也在慢慢消磨我们想要拼命的斗志,眼看着自家的兵马一天天减少、地盘一个个失去……我们的求生意志迟早会压倒一切,最终只能乖乖地跟着二哥坐船逃走。” 故作沧桑地拍了拍寇仲的肩膀,徐子陵继续摇头晃脑地说:“仲少啊仲少,我们两个加起来都玩不过他,天注定你被他吃定一辈子哩。” “呿,我自己乐意,关你啥事!”寇仲撇了撇嘴,笑道:“说真的,若是一开始他就敲定退路,我反而会很不高兴,因为在刚开始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要拼到最后一刻的。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和李二交手几十次了,那个混蛋家伙看似赢了,其实也没讨到什么好处,那我又何必白白送死?等我回去跟着老爹的大军北伐,迟早都能报仇雪恨!” 徐子陵捂着脸说:“若非我提醒二哥,你们俩早就闹翻了!” 确实,正是因为徐子陵的“提醒”,宋师道才会换用了一种迂回的方式来达成目的:他从来都不乐意白白送死,更不可能轻易妥协,但宋师道也同样珍惜寇仲的性命、珍惜这份感情,皆大欢喜总比死在一起好得多了。 “喂!”寇仲失笑道:“我们闹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难不成陵少你真的爱上我了……” 徐子陵恼道:“闭嘴吧笨猪,我以后都懒得管你们的事了!”说着他顿了顿,续道:“事实上二哥对你也很不错了,此番他基本上保全了少帅军的谋臣良将,到时候我们一起坐船走人,只要还有那些班底在,重建少帅军费不了多少工夫……至于钱粮的损失嘛,那就都由宋阀来出就好了,还有你欠我的钱也是要还的!” 寇仲刚想回应,神情蓦地凝重了起来,扭头远眺了片刻,他不禁骇然变色道:“李二顺风放火了!糟糕,他肯定会同时封锁这片林子的出口,并派重兵围剿我们!如果我们无法逃生,那就什么都完了……” 第90章 来援 冬天的山林里到处都是枯草枯木枯叶,一点儿火星都能点燃烧光整片山林的大火,更何况李世民还是故意放火?——只见火焰熊熊而起,不多时就烧红了半边天。 两道人影在枯枝残叶中极快地穿梭着,甩脱他们身后那滚滚而来的热浪和浓烟,奔至一处小溪旁停步。 “火势这么大,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连水源都会被完全蒸干。现如今我们唯一的活路就是沿着溪水走出这林子,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迎接我们的肯定会是李二那混小子的千军万马。”寇仲捧起溪水抹了一把脸,恨恨地啐了一口。 “那你就选咯,是出去被射成刺猬呢,还是留在这里做烤猪?”徐子陵干脆整个人扑到水里去滚了几圈,幽幽叹道:“看来李世民早就为我们定好了这个埋骨之所,故意把我们逼进林中,然后一把火了账!” “走!”寇仲伸手拽住徐子陵的胳膊将他拉了起来,豪迈笑道:“我们冲出去再杀他个几进几出,堂堂的扬州双龙怎能变成烤双猪?!” “只你一个人是猪,可别加上我!”徐子陵哼笑一声,顺势起身,而后两人施展轻功,飞一般地沿溪流奔去,浓烟中,林子的边缘遥遥可见。 然而以双龙的目力,自然也看见了那些飘扬的旌旗和枪刃反射而来的锐利光芒。 寇仲忽然停下了脚步,说:“我们先大杀一轮,等到实在顶不住的时候……陵少你就投降算了,李二还是很看重你的。” “去你的娘,死到临头还要惹我生气?!”徐子陵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我真的很想揍扁你啊,仲少!” 寇仲回望徐子陵,双目之中流露出极为浓厚的感情,说:“好兄弟,是我连累了你……”说到这里,他眨了眨眼,也知道徐子陵不可能做出投降的事来,便敛去了所有伤怀的感慨,换了个口气打趣道:“若非我强留你下来,说不定你早就嫁到塞外去和老跋过上幸福的日子哩。” “少说废话!”徐子陵哭笑不得地掐了寇仲一把,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一个人先出去说要投降,是否可以寻机接近李世民然后做掉他呢……” “他如果有那么笨的话也不会把我们迫成这样了,”寇仲冷笑道:“除非你提着我的头出去……没亲眼看到我寇仲完蛋,李二是绝对不会掉以轻心的。”说着他微微一顿,又道:“陵少你想玩荆轲刺秦王嘛?但是我还没杀够敌人,暂且不怎么想把脑袋借给你哎。” “玩个屁,准备好了我们就杀出去!”徐子陵深吸了一口气,目中精光暴闪,已将出手状态提升至巅峰,淡淡道:“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什么投降的事了,我很确定李世民根本玩不过二哥,若是你死了我却活着……呿,那还不如我俩都死了等二哥来报仇算了!” 寇仲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即静气凝神,双目放空,骤然进入井中月的状态,喝道:“杀!” 两道人影如奔雷一般蹿出红得发黑的山林,以不可思议的高速突破万千道箭矢的封锁,冲杀进军阵之中,杀出了一条浓稠的血路来……但是眼前这千千万万的兵马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他们区区两个人又能杀得了多少?即使寇仲和徐子陵在同源长生诀真气的互相配合之下不至于会力竭而亡,但他们身上的伤口越添越多,就算是铁打的身骨也熬不了多久。 李世民坐镇中军,骑于马上,神情平静地看着那两个浴血杀神奋力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拼杀过来,眼中毫无波澜。在他的左右分别是李神通和李靖,不同于李神通兴味盎然、跃跃欲试的表现,李靖的表情就显得有些严肃和沉重了:他和双龙毕竟有些交情,而且在这段时间的战争之中,寇仲和徐子陵先后击杀了罗士信、长孙无忌和柴绍等人外加数不清的中低层将领……李靖曾和他们迎面遇上过好几次,却终是安然脱身,若说这其中没有双龙念旧情的缘故在,就连李世民都不相信。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对付双龙的过程中,李靖基本不会在李世民的面前多提意见:“避嫌”的道理,久混官场的他早就懂了;江湖上的兄弟情义,终归敌不过各为其主的无奈现实。 寇仲和徐子陵在军阵之中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看就快要尘埃落定了,李世民的军阵后方忽然出现一阵骚动,随即就是大片的喊杀声—— 回头望去,一支骑兵以三角阵型冲锋而来,在当先一人的带领之下,势如破竹般撕裂了李世民的后军阵型,直往中军突入! 李世民眼神一亮,微笑道:“看样子似是三千人左右的骑兵。” “哈哈,不过是一群来送死的傻瓜而已!”李神通乐道:“还是世民厉害,早就料到他们会来救援少帅,更分派了尉迟将军去急袭东海郡,就算他们侥幸逃脱,也只能做丧家之犬!” 侧后方的庞玉也来凑趣道:”东海郡最多只剩下七八千人,尉迟将军领了两万兵马前去强攻,必定所向披靡,这都是秦王高瞻远瞩所致。” 李世民笑了笑,转头看向大受鼓舞、杀意更浓的寇仲和徐子陵,淡淡地说:“敬德有两万兵马足可攻城拔寨,我们这里也有两万兵马,难道还拿不下两个人?”他只提双龙而不提那三千援兵,显而易见,李世民真正重视的唯有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高手,全然不把陷入万军包围之中的三千骑兵放在眼内。 然而事实证明李世民这回是真的看走了眼,那三千骑兵实在堪称精锐:他们的兵甲、兵器和马匹的质量都是上乘,士兵们的实力也极为不俗,他们以三角锥阵一路杀来,仅损失了百余骑,就杀到了中军的防御阵前。 厚重的盾牌本来可以轻松阻下骑兵的突破,孰料仅在带队的那人挥刀连续横劈扫荡之下,最前面的一排举盾手就被震死了一大堆,以致于连绵紧密的盾牌阵都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骑兵继续保持三角锥阵突入——虽然盾牌阵后的矛兵给骑兵们带来了更多的损失,但是由于带头之人的实力很强,他们突破的速度实在不慢,距离李世民的中军将旗已越来越近! 见此情形,李世民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看着对方即将进入到中军的最后防线弓弩手的射击范围之内,他一挥手,指挥官就大喝了一声:“放箭!” 箭雨纷纷,孰料对方的骑兵忽然往横杀去,并不进入弓弩手的攻击范围之内,似乎像是要转向突围而出:唯一特别的是那个领头人,他忽从马上跃下,冲入箭雨之中,悍不畏死地朝李世民杀来! 那人是真的悍不畏死吗?当然不是,明明就是“技高而神勇”。在那人的刀下,密集的箭雨基本透不过刀幕,即使有那么几支漏网之箭,也全被从那人的另一只袖子中荡出来的链刃给如数打落了:此人当然就是宋师道。 “少帅军中何时多了这样一个高手?!”李世民神情凝重地低喃了一声,李神通更是紧张,道:“世民你赶紧避一避吧,对方就是冲着你来的!” 李世民自然不愿意以身犯险,他略一点头,策马就要转移阵地,孰料便在此时,宋师道的速度忽然加快了一倍有余,他蓦地往前一冲、腾身入空,一甩链刃就朝李世民旋斩而去! 李神通当即举起他手中的那个类似于狼牙棒的奇门兵器砸在银链之上,迫其改变方向以救李世民:链刃果然改变了方向,但是竟大出意料之外地朝另一边旋去,刃光一闪,毫无防备的庞玉当即就被斩去了头颅,带起一蓬刺目的热血喷向半空。 与此同时,宋师道已经越过箭阵,他重重的一脚点在某弓箭手的天灵盖上,再度腾起,凌空前劈了一刀——千钧一发之间,李世民警惕之心大起,蓦地从马上侧翻滚落,下一刻,他的爱马已然裂作两半! 见此一幕,天策府诸将皆是肝胆欲裂,纷纷扑上前来护主,宋师道仅被史万宝、刘德威、李神通和李靖等人缠住了短短几息,李世民就已趁乱逃进了密密麻麻的步兵阵中,再难追及。 宋师道冷笑一声,不再多做纠缠,最后回身一刀斩落秦王军旗之后,便往寇仲和徐子陵所在之处杀了过去,而方才阻他的那几个人,除了武功最高的李神通和李靖以外,史万宝和刘德威等人都身死当场…… 寇仲和徐子陵此时已快支撑不住,幸而宋师道及时赶至,拽着两人一路冲杀,又夺了马匹、带着双龙与他们的骑兵会合,终于在骑兵们的包围保护之下冲出了因军旗被斩而显得有些乱糟糟的敌阵,策马呼啸而去。 他们这队精锐骑兵仅是从秦王军阵的一边撕裂了开口冲进来,又绕了个半圆冲出去而已,就损失了近两千人;他们真正的作用是配合宋师道救回寇仲和徐子陵,并没有专门杀敌建功,然而即便如此,李世民的军队也在这三大高手和骑兵们的冲杀之下折损了近两千人——对比于双方军队的人数差距,这一局明显是李世民败了。 事实上,就算李世民的军队没损失多少,此番寇仲和徐子陵没死,他就已经是计划失败了……更何况李世民还损失了庞玉、史万宝和刘德威等天策府将领,真是亏大发了! 唯一能让李世民找点安慰的,或许就只剩下他派出尉迟敬德去攻打东海郡的安排了:那一边应该不会有变故吧? 旷野之上,千余人的骑兵疾掠而过。 “啊哈,捡回两条命,我们既没变成烤猪、也没变成刺猬!”寇仲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往后靠进宋师道的怀里,手脚都累得快要没知觉了。 宋师道一手控马奔驰,一手环住寇仲,这种黏糊糊的触感……他皱了皱眉头,关切地说:“你现在这样也比刺猬好不了多少,小睡一会儿养养神吧,别说话了。” 寇仲哼哼唧唧地说:“马上这么颠簸、伤口又痛又痒,我哪里睡得着……几个月没见,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难道你都不想我的吗?” “仲少啊仲少,现在可不是调情的好时机,”徐子陵抱住马脖子,整个人极为不雅地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说:“我很困很累很想睡,不如你把二哥的怀抱借给我好哩,反正你和我换换也不会影响到你们说情话,我睡熟了不打扰你们就是……你看怎么样?” “借你个头,你抱着马儿睡好了,小心掉下去被踩扁!”寇仲蹭了蹭宋师道,得意洋洋地说。 徐子陵嘟囔了一声“没义气”,迷迷糊糊地抬头左右望望,这才清醒了几分,奇道:“我们现在是往东海郡去吗?” “东海郡已经被我清空,直接送给李世民了。”宋师道回应道:“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天城峡。” “哈?!”寇仲心下大震,不可置信地说:“东海郡不是我们的最后要塞吗?怎可以直接送给李二?!” 宋师道微微一笑,道:“李世民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会一边纵火围剿你们,一边派出尉迟敬德去急袭东海郡……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浪费时间和钱去筑造东海郡的防御工事,而是偷偷转移了阵地,把要塞建在天城峡了。” “天城峡在哪里?我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徐子陵愕然了片刻,随即略微不满地说:“二哥你早就转移了阵地,居然连仲少和我都不告诉一声,这也太过分了吧。” “我没有提前透露消息,于是你们在游击的过程中随心所用的种种战略都会显露出最后阵地是东海郡的信息,包括这次被围杀时你们所选择的路线……也只有这样才能骗过精明狡猾的李世民,毕竟一旦被他察觉,那就功亏一篑了。”宋师道简要解释了缘由,随即轻轻地拍了拍寇仲的脸蛋,问:“小仲怪我瞒你吗?” 寇仲笑道:“我什么时候怪过你?总之你这么劳心劳力都是为了少帅军,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宋师道佯作大松口气的模样,说:“幸好幸好,我真担心陵少在你耳边说了我几个月的坏话,终被他挑拨离间成功,那我就要伤心死了。” “喂喂!”徐子陵抗议道:“我和仲少浴血拼杀了几个月,你连个人影都不见,我爱说什么你管得着?哼,之前我还真怀疑你是不是早就坐船逃走了呢!” “小陵你可真是……怎么总爱把我往坏处想,”宋师道无奈笑道:“看来真应该早点把你嫁出去,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徐子陵怒道:“嫁你妹啊!明明是你这人太阴险,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宋师道“噫”了一声,嘿嘿地笑着说:“我的妹子玉致,若小陵你喜欢的话,我真的可以做主把你嫁给她……” “做个鬼的主,你一直转移话题,分明就是心虚……”徐子陵愤愤地把整张脸埋进马儿的鬃毛之中,闷闷地说:“我懒得和你多说了,继续和仲少调情吧二哥!” 宋师道无奈地耸了耸肩,微微低头蹭了蹭寇仲脏兮兮的脸蛋儿,低声道:“小仲你也觉得我很阴险吗?” “我本来并不这么觉得,”寇仲想了想,嬉笑道:“不过听陵少说得多了,就觉得你似乎还真的是挺阴险的,惯爱藏身幕后搅混水。” “……”宋师道苦笑道:“天,媳妇的娘家人果然是最难对付的大麻烦!” 寇仲蓦地想起他之前被宋缺胖揍的经历,不由得深觉解气。 全军骑马加急赶路,不过几日时间,大队人马就来到了天城峡下。 直到这时,宋师道才以一座设计精妙、坚固而暗藏玄机的军寨给徐子陵来了一个当头还击:加上他们带回来的骑兵,这寨子里统共剩下万余兵马,均是少帅军中最忠诚、最精锐的部队;良将谋臣齐聚于此,将这军寨打造成铁桶一般,足可见宋师道确实是费尽心思保全了少帅军的元气。 第91章 聘礼 天城峡是天城山脉中的一条全长半里的峡道,两边岩崖峭立、壁陡如削,半山流云如带,山巅烟霞缥缈迷蒙,此中景致真可谓如诗如画。 峡道西面的入口极为狭窄且隐蔽,仅可容一二骑通过;而山峡腹中却是另有乾坤,有草场密林、飞鸟走兽,还有溪河流淌、泉水叮咚,仿若世外桃源;山势往东延绵,藏于山中的峡道也越来越宽,溪流汇聚、河道开拓,最终奔流入海,天高海阔。 此时在这峡道内、从未有人涉足过的隐秘河湾处,已建起了一座临时的码头,船只来来往往,或巡游、或运粮、或打渔,又或练兵,真是好不热闹。 峡口外则是起伏无尽的丘陵山野,宋师道他们骑马入山,奔上一座山丘,寇仲和徐子陵好奇地睁大眼往前瞧去,只见前方的几座山头上都筑好了“疏而不远、坚而不密”的营寨,入目皆是礌石拒马、高台箭塔,防守严密,将士们各个气完神足、斗志高昂,朝着这边的骑兵队伍兴奋地欢笑高呼着,迎接他们的少帅归营。 这军寨背靠着延绵无尽的天城山脉,据高地而易守难攻,有怪石而利于藏兵:这种临绝地而筑寨的方式凸显了少帅军背水一战的决心,足以令敌人觉得难啃和头疼却又不愿轻易放弃——但事实上这里正是“绝处逢生”的建寨妙地,天城峡就是少帅军最后的生路,偏偏敌人从阵地前方的任何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无法察觉到后方的那条贯穿高山、连通大海的秘密峡道。 宋师道一边向寇仲和徐子陵简要地介绍着这座营寨的妙处,一边领着他们穿越了一道又一道的关口,进入营寨的中心范围;徐子陵听完介绍,不禁瞠目结舌地说:“以我的眼力,至今都没能看到那个什么天城峡口的位置,二哥你居然能找到这么个神奇的地方来建营设寨……” “陵少爷终于说了句公道话,”宋师道满意笑道:“快对我表达你的敬佩之情吧,憋久了对身体不好。” 徐子陵翻了个白眼,佯作精神萎靡地说:“我已经累到极限了,就先去休息了……”说着他眼珠子一转,又笑嘻嘻地添了一把火:“仲少爷想来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二哥你还是继续憋着吧,我相信你的身体一定是很好的。”说罢,徐子陵就悠悠然地走进那个距离主将营帐最近的帐篷里洗洗睡了。 宋师道再一次给徐子陵噎得没话说,挥手打发随侍们牵马走了,这才抬手揽住寇仲的肩膀,问:“小仲在想什么,怎么一言不发?” 寇仲沉吟道:“营寨内的水源、草料和燃料都足够吗?”少帅果然是个认真又负责的好统帅。 “有属下我尽心竭力地为军操劳,少帅你大可安心。”宋师道自信笑道:“峡道内不但有水有草,还有松脂可作燃料。军粮方面,我一早就派出兵士,暗将附近几座城镇里的存粮都搬到了峡内,足够全军吃上几个月了。更兼峡内林中猎物不少,有鱼有肉,将士们在不作战不轮值的时候还可以打猎捕鱼换换口味。至于安营设寨的细节方面,我都拜托了经验丰富的杨公去考察安排,按他老人家的吩咐,我们将方圆数里之内的树木统统砍伐清光,既作檑木柴火之用,又可防止敌人使用火攻……少帅还需要补充些什么吗?” “……听起来真是面面俱到,”寇仲耸了耸肩,笑道:“我唯一可以补充的就是表达一下我对你的敬佩之情了,或者你想要什么其它奖励?” 宋师道饱含深意地笑了笑,凑近寇仲耳边,低声说:“不如少帅就奖励属下亲自为你沐浴更衣好了……” 显然这个奖励很符合“皆大欢喜”的准则。 哎,不要误会,宋师道还不至于那么禽兽,纵使他们在洗刷刷的时候互相摸来摸去很容易“上火”,但当宋师道感受着掌下肌肤上所遍布的狰狞伤口时,火气什么的就全变成心疼了。 “你到底是在帮我上药呢还是在占便宜啊?”寇仲歪着头枕在宋师道的腿上,手环着对方的腰,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地说:“不论是哪一种都快一点吧,我都做完一场梦醒过来了,你还在左摸摸右摸摸……” 宋师道塞好药瓶子,将之往旁边随手一抛,淡淡笑道:“我就是为了让你休息得更好些,所以才给你按摩下。说真的,上药的效果还比不上我们的双修真气走两圈呢,如果你睡够了的话,我们这就来一次?” 寇仲“哼哼”了两声,说:“来你个头啊,我恨不能睡上三天三夜,你少折腾我了。” 宋师道把寇仲的脑袋挪到枕头上安置好,自己也躺了下来,轻叹道:“我怎舍得折腾你呢,我的小猪仔瘦了一大圈,都快变成片皮猪了,我心疼都还来不及。” 寇仲一脚踹了过去,又气又乐地说:“那是什么鬼形容,你真当打仗是在做菜嘛?!”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颇有些得意地说:“这些都是我的功勋,只可惜保留不了多久……”在长生诀真气外加和氏璧异能的作用下,留疤什么的是不用想了。 “我的宝贝仲少爷,你要那么多功勋干嘛?”宋师道翻身抱住寇仲,亲了亲对方的脸,哼笑道:“难道是为了养我……” 寇仲白了宋师道一眼,说:“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陵少早就把你定义为吃软饭的混蛋了。” “哈?!”宋师道哭笑不得地说:“陵少对我的偏见已经无可救药了,我什么时候吃软饭了?在这几个月里,你们在带兵杀敌,我也忙得没时间睡觉啊,安置百姓、后勤粮草、行军路线还有天气地形等等,哪个不是由我来操心?还有你们俩,也是一点儿都不让我省心,明明按照我的安排,你们根本就用不着那么搏命的,打打逃逃就是了……结果你们见到长孙无忌就忍不住想要干掉他,遇到柴绍又要冲上去搞刺杀,每回都要玩命,弄得我每次接到战报都心惊胆跳的,恨不能直接飞过去把你们两个臭小子给拎回来……” “我们那是在随机应变,实际情况也不允许我们说逃就逃啊,”寇仲略有些委屈地说:“我和陵少好几次都陷入了生死危机之中,当时只是想着要在完蛋之前多宰掉几个李二的心腹大将而已……那样才不算亏本嘛。” “唉,”宋师道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寇仲的脑袋,说:“总之我们都不容易,你可不能听信陵少的谗言就误会我,我也并不是在怪你……我抱怨几句,只是因为担心你,万一你真有个三长两短,那我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独自活着也没意义了。” 寇仲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陵少只是担心我吃亏,但我心里自有定数,至始至终都是信你的……” “那小仲觉得你自己到底有没有吃亏?”宋师道不禁追问。 “没有吧,”寇仲摸了摸下巴,嘿嘿地笑着说:“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混混走到今天,更拐到你这个太子爷来做我的军师,怎么想都很赚嘛。” “是么,”宋师道收了收手臂,将寇仲抱得更紧,笑道:“但是我也觉得我很赚啊,自从捡到你这个大宝贝,我就从来没有走过衰运。” 寇仲凝视着他的心上人,感慨道:“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什么你亏我赚的,只要还没到厌烦的那一天,对彼此都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 “……”宋师道呆了呆,说:“仲少你真是长大了,都可以反过来指教我了。”确实,爱人之间哪里需要计较那么多呢?总之他们彼此相爱,都已深陷情网不可自拔、甚至都可以为对方不要命了,再多作计较也没意义了。 “我本来就不是小毛孩子好吧,”寇仲又踹了一脚过去,道:“好了不说了,我困了,赶紧睡吧,睡饱了还要打仗……” 少帅军和秦王大军的战争还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这才刚刚开始:毕竟在这个时代中,一方打败另一方,就是要靠攻城拔寨、打得一方兵尽粮绝、俘获或者杀死对方的主帅,那才算是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寇仲和徐子陵之前跑来跑去地打游击,确实给秦王大军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也令李世民憋气得很。 而当李世民带领大军到达东海郡和尉迟敬德会合,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城镇时,他肚子里憋的气都快要爆炸了。 “难道是少帅军发生变乱,统统弃城逃走了?”李神通喃喃地道。 “那不可能!”李世民一脚踢飞了在萧瑟而空荡荡的大街上滚来滚去、甚至滚到了他面前的破筐子,语气冷冽地说:“难不成他们还想继续和我玩东躲西藏的游戏吗……” 李靖皱了皱眉,说:“不会的,之前他们可以频繁地使用流寇一般的偷袭战略,靠的就是多个城镇的粮草和兵马的陆续支援。如今我们已经打到了这里,他们逃无可逃,必须建立主寨以抗击我们。只不过对方选择放弃了东海郡,但依臣看来,少帅军的主寨肯定离此地不远。” “立即派出斥候,给本王查探出少帅军的残部究竟去往了何方!”李世民挥了挥手,沉声道:“要特别注意地上的车轮痕迹往哪边去了,这里的粮草都给他们提前搬空了……粮草运往何处,就是敌军所在!” 秦王军既已经占领了东海郡,他们想要查出少帅军的主寨在哪里,那就实在是没什么难度了。没过几天,李世民就亲率大军浩浩荡荡地朝天城山脉开了过来。 寇仲站在山壁前,仰望着如一线天般的峡道——由于云雾缭绕,就连那仅有一线的天空都被完全遮盖了。寇仲踱了几步,看向身旁的谋士宣永,问:“若你是李世民,带大军而来,见我们背山立寨,会有什么想法?” 宣永道:“我会心生怀疑,在这个该是粮绝草尽又无退路的地方立寨,少帅能捱多久呢?” 寇仲面色凝重地说:“既有怀疑,当然会使人攀山侦察,军寨外的崖壁虽陡峭非常,只怕也难不住对方军中的轻功高手。” “少帅不必担忧,”杨公卿和蔼笑道:“之前越军师已经攀过此山,其上危崖处处、极其危险。再加上老树盘踞、云锁雾封,即使攀登上去,也看不见下方的峡道,除非他们敢沿着山壁爬下来,否则休想发现我们的秘密。” 宋师道颔首道:“山壁上有云雾水气结成的常年不化的坚冰,想往下攀爬谈何容易,少帅但请放心。” 寇仲舒出一口气道:“那就太好了,请杨公去安排下投石机的摆放位置,准备迎接秦王的大驾吧!” 杨公卿抚须应道:“遵令!”他很是干脆地带着将领和谋士们到军寨外围做最后的布置去了,只留下寇仲和宋师道两人。以杨公卿的老道,他一早就看出寇仲极其信任这位“越军师”了,而在此次立寨的过程中,杨公卿也越发地敬服于宋师道的策划能力:虽然这个年轻的小子尚且欠缺些许战争经验,但以智慧才干而言,已是极为难得的人才了。 “我想从这里爬上去试试看,以确保这条退路万无一失。”寇仲把井中月斜背在背上,当即就要跃上山壁。 宋师道连忙阻止了寇仲的动作,笑道:“不必麻烦了,其实我曾偷偷地从上面攀爬下来过一次,那当真是非常困难,就连我都险些摔了个粉身碎骨,李世民的军中是绝对没有能够超越我的高手了,除非他能喊动宁道奇来帮他做壁虎。” 寇仲听得面色微变,狠狠地瞪了宋师道一眼,说:“如果你莫名其妙地摔死在这里,那可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我怎可能会那么衰运……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宋师道摸了摸鼻子,眼见着寇仲的面色越发不好,忙转移话题,道:“走,我们去营寨外围看看,以秦王军的脚程,他们应该就快到了。那边才是重头戏吧,少帅你似乎放错重点了?” 寇仲转身就往外面走去,哼哼着说:“要不是担心到时候你没地方逃跑,我又何必这么费神。” 宋师道追上去牵住寇仲的手,笑道:“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了……不过呢,其实这条峡道只是为了给大家留下一颗定心丸罢了,用处不大,这回我们肯定可以守到老爹的援兵赶至的。” “爹他老人家真的会出兵吗?”寇仲惊喜道。 “虽然在我的反复询问下,那老家伙仍是摆出一副非常绝情的样子不作回答,”宋师道挑眉笑道:“但我很确定他会出兵,说不定大军都已经在路上了……” “哈,我知道哩。”寇仲失笑道:“老爹他故作姿态,只是想吓吓我们而已……他向来都是嘴硬心软的啦。” 孰料宋师道却是摇了摇头,说:“你的这个形容虽然颇为贴切,但那也只限于平时。出兵一事关乎到宋阀的前程,老爹是不会草率作下决定的。” 寇仲不禁有些蔫蔫然,闷闷地问:“那你怎能肯定会有援兵到来呢?” “我费了这么大的工夫营造了这样的好形势,单用少帅军就把李世民给牵制成了这样,这是多么好的机会!要是老爹他再不出兵的话,那他就真的是脑子里进水了。”宋师道笑得一脸得意。 “哎?!”寇仲讶异道:“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 “这回真的不是,”宋师道又摇了摇头,道:“最初我根本没打算费这么多工夫,说实在的,我当时只是想着让少帅军尽量消耗一下秦王军,然后就带着你们一起回岭南去。就算后来陵少狠狠地损了我一把,我也只是稍稍改变了策略而已,仍没打算拼老底。” 寇仲甩了个鄙视的眼神过去,“那之前你说的同生共死都是屁话咯?你果然够混蛋的。” “我哪里混蛋了,”宋师道苦笑道:“我又不会让你死在李世民的手里,同生共死当然是真的啊,白白送死的才是傻蛋吧?” “是了,我是傻蛋……那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呢?”寇仲哼笑道。 宋师道轻叹道:“那是因为你和陵少表现得太好了,将堂堂的秦王李世民给整成了这样,把他的胳膊和大腿都斩断了好几条,给少帅军增加了几分难得的赢面,到了这个时候当然就可以拼了,我又不是软蛋……” “噗,”寇仲捧腹道:“你不是软蛋,那李二难道就是章鱼了嘛?!” “他不是章鱼就是王八!”宋师道大笑了几声,续道:“当然,那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少帅军怎么说都是你的嫁妆,在有赢面的情况下我肯定会尽全力相助啊,否则我不也亏大本了。” 寇仲一拳揍了过去,恶狠狠地说:“你这惯爱捡便宜的混蛋,我命令你把宋家军送给我!” “好啊没问题,等老爹带着宋家军来了,你去和他说咯。”宋师道十分轻松地答应了。 “……”寇仲举起沙包一样大的拳头,狠狠地砸了过来! “我认错,别打了,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和老爹说,拿宋家军做太子妃的聘礼……那样总可以了吧?” 第92章 血战 虽然宋师道十分肯定宋缺迟早都会带兵前来支援的,但问题在于宋缺至今还没有到,而李世民的大军已然浩浩荡荡地开过来了—— 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寇仲立在山寨外围的墙头上,放目远眺着秦王军的骇人阵容,不自禁地就有种头皮发麻、背生冷汗悚然之感。 李世民的兵力在四、五万之间,他们在山寨面对的广阔丘陵地带遍设营地,连营数十里,旌旗似海、营帐如林,其军容之盛,直有铺天盖地之势。云梯、撞车、挡箭运兵车、填壕的虾蟆车、投石机、弩箭机等数以百千计的攻城器械已被秦王军的兵士们推到了距离山寨二千余步远的前线,张牙舞爪地彰显着秦王军的实力和底蕴之雄厚——相比之下,少帅军的人数和装备就逊色得太多了,若非他们的军寨占尽了地利优势,这一仗根本就已经打不下去了。書 香 論 壇即使还能拼一拼,单单是瞧着少帅军将士们那沉重的脸色,也知道这一仗难打了。 “李二这回还真是下了大本钱……”寇仲颇为郁闷地嘟囔着,虽说少帅军在得到了杨公宝库之后也算是脱贫致富了,但一来李世民反应太快,几乎没给他们花钱扩张的时间;再者说来,攻城器械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各路军阀都需要自行准备好材料、再花大力气培养靠得住的工匠来设计建造,是以其数量的多寡、质量的高低也最能凸显出一支军队的底蕴了。 杨公卿狠狠地拽着他自己的胡子,显得比寇仲更加郁闷,说:“秦王根本没花什么本钱,那些器械都是直接从洛阳城运过来的,其中的大多数更是老夫我亲自督造的!” “如果那些器械也懂得认主人就好了,杨公大可把它们招降过来。”寇仲苦笑了几声,道:“现在该怎么办?不如就由我先带领骑兵冲出去杀一轮、尽量破坏对方的攻城器械吧,不然就算我们的寨子再坚固也顶不了多久。” 这就叫“一山更比一山高”了,虽说宋师道找到了这么个立寨的好地方,准备也算是很充分了,但也仍旧扛不住李世民的“钱海战术”:兵士和器械都在数量上相差太远,就算少帅军真能死撑下去等援兵,也绝对会损失惨重。 “不行!”众人齐声反对。 “丘陵地形本来就会减弱骑兵的作用,更何况少帅你身为主将,又怎能以身犯险?”杨公卿吹胡子瞪眼地说。 徐子陵接口道:“干脆我去好了,你们都留在后面接应吧。”他暗暗瞪了宋师道一眼,怎么看都带了点儿埋怨的意思。 再次躺着中枪的军师大人摸了摸鼻子,淡笑道:“少帅不必担忧,杨老也无需上火,徐爷更不用拼命,我一早就安排了后招,管教秦王血本无归!” 宋师道派人将一箱又一箱的毒烟箭和火油弹搬上了墙头,直接分派给了守寨的兵将们。见此情形,杨公卿和宣永等人又惊又疑,追问道:“少帅军中何时有了这些军备,我等竟然一无所知?” “上次运粮的时候夹带了点私货……”宋师道含含糊糊地一语带过,明显不想深谈:事实上他这是干了些假公济私的事儿,把宋阀的秘密武器给运到了少帅军里来。之前寇仲不在的时候,宋师道可不好让杨公卿等人发现此事,否则他就解释不清楚了,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奸细。 寇仲心下了然,便帮忙转移话题道:“好极了,这样一来我们守寨的底气就更足了,这些火油弹是否可以烧掉李二的那一大堆器械?” 宋师道摇了摇头,说:“对方的器械上肯定有防火的涂层,毒烟箭和火油弹最好是用来对付密密麻麻的兵潮,效果绝对不差。至于说要对付器械的话,得用这个——”他又从亲兵手上接过一个大盒子,掀盖打开,众人探头望去,只见里面赫然是两把折成三截、造型奇特的弓! 这两把弓的弓体以特制的钢丝绞结缠织而成,既富弹性又坚实无比,弦线亦是由钢丝结成,最妙之处在于可折叠携带,堪称巧夺天工——当宋师道将它们拼接还原之后,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两把弓名为‘刺日’和‘射月’,乃是奇人箭大师的顶尖作品,开弓需要两百石的臂力,以少帅和徐爷的能耐,将箭矢射出千步之外不成问题。”宋师道将两把神弓递给寇仲和徐子陵,又指向亲兵搬来的一箱状似铁弹的东西,续道:“这些是特制的雷火弹,由宝弓射出,只要两三颗就足可炸毁一架攻城器械。” 寇仲抱着宝弓爱不释手,然而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寨外喊杀声暴起:秦王军开始冲锋了! 少帅军的将士们当即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指挥兵士们将檑木礌石顺着山体推下去,又放火将壕沟内的煤油点燃,当对方的残军躲过飞砸下来的巨木巨石、穿越烈火熊熊的壕沟,冲到距离寨门百步之内的射程时,箭雨纷纷而落,将漏网之鱼统统消灭…… 这第一波兵士向来都是用于探路和送死的,所以宋师道的那些秘密武器也不急着用,当第一波来敌死得差不多的时候,第二波敌人也冲了过来,然后是第三波第四波……这就是传说中的人海战术,无论军寨的防守有多么严密,敌军总能接二连三地穿越阵地扑到寨前,然后就是架云梯攀山爬墙,双方兵士开始肉搏。 如今寨内的守城器械尚且充足,能够穿越重重障碍、爬上云梯的敌军都寥寥无几,更别提杀到少帅面前了,那根本就是一个都没有——寇仲杵在这里没架打,不多时便觉得很无聊了,他有些心痒痒的想试试宝弓的威力,宋师道就提议他们一起回寨中箭场去试射,反正现在只是交战的第一天,双方都清楚地知道在这开始的几天内是不会有太大进展的。 李世民不可能傻到一开始就把攻城器械运过来白白浪费,它们至少也得等到少帅军的守城器械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会发动,现在那些大家伙们只是起到了显摆和震慑的作用而已,所以寇仲刚刚得到的宝弓也暂时没有用武之地。 攻城夺寨的战役,耗的就是时间和人力财力,就连带兵冲杀和发号令的将领们也是要分批上阵、轮流休息的,在开始的几天里更是要吃饱睡足,因为到了后面基本就要不眠不休地杀敌了。 灌注内力、大声地鼓励了兵士们几句,寇仲就暂且撤回寨中去了。杨公卿继续镇守寨墙,目光却投向了寨内,他看似是在目送少帅,事实上却是一直盯着走在寇仲身边的宋师道:之前也说了,军械和军备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这小子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弄来了一大批,简直就是明摆着让人怀疑嘛。不过宋师道现在和寇仲都已经形影不离了,被怀疑也无所谓了,反正少帅军上下迟早都会知道真相的。 “箭大师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两把弓实在是太漂亮了。”寇仲抚摸着微泛金光的弓臂,兴奋不已地说着。 宋师道淡笑应道:“箭大师是名扬天下的神弓巧匠,年前我派出的人手终于寻到他老人家,并请他到岭南做客去了,现在箭大师大概正在和鲁老头吵架呢,我们迟早都有机会和他见面的。” 徐子陵兴致缺缺地抖了抖手中泛着银芒的弓,撇嘴道:“两把弓,你们一人一把就刚刚好了,连名字都是日日月月的,听着就是一对,我拿着只怕不合适吧。”他随手将射月弓抛向宋师道,附加白眼一个。 抬手接下宝弓,宋师道耸肩笑道:“陵少你想多了,我哪有那么小心眼。不过既然你不怎么喜欢这把弓,那就算咯。” 徐子陵哼哼了几声,转身就走。宋师道暗赞一句“识相”,便径自揽着寇仲开心去了。 不过在这种喊杀声震天响的时候,他们也着实开心不了多久。头几天的时候守寨还算轻松,可是等到七八天的时候,寇仲就已经要亲自上阵、奋勇杀敌了——攀上墙头的敌军越来越多,为防战线告破,寇仲和徐子陵便仗着强大的武力接手了填补空缺的重任、于寨墙上杀过来又杀过去,将冲上来的敌军们纷纷送回地府老家。 在十余天的攻守战中,战场上烟火处处、血流成河,秦王军已损失了近万人,而少帅军也死伤了三千余人;更严重的是,少帅军之前储备的檑木礌石已基本耗尽,即使分派了兵士们不断伐木和搬运石头,也是入不敷出…… 于李世民而言,秦王军所损失的兵士都是十分值得的,意义就在于消耗少帅军的守城器械—— 现如今,终于到了秦王军的攻城器械大放异彩的时刻! 巨大的石弹从天而降,砸得寨墙摇摇晃晃、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守城的兵将们也被砸死砸伤、处处血肉模糊。 寇仲一边躲避着石弹,一边拉弓将雷火弹射向敌军的投石车,然而即便他在几日之内先后损毁了对方近百架的投石车,被砸得千疮百孔的寨墙也终于是顶不住了……又一颗石弹呼啸飞来,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寨墙轰然倒塌! “杀!”秦王军高声欢呼,兵卒如潮水般地涌了过来,寇仲在寨墙坍塌的那一瞬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那个装着雷火弹的箱子,猛地往外一抛——剩余的几十颗雷火弹在敌军的人潮中爆开,带起一片惨呼,血肉横飞。 当寨墙变成一堆碎木的时候,寨子里的少帅军将士们也高喊着冲杀了出去,双方军队狠狠地咬在一起,杀得昏天黑地。 “快!你们赶紧退回到内寨固守峡口,外面交给我们就好!”宋师道用手中的弓弦绞断了一个敌军裨将的脖颈,顺势将宝弓斜背于身后,又反手抽出佩刀又连杀了数十人,这才终于解救了险些被乱军踩死的杨公卿和宣永等人,护着他们往内寨疾奔。 “少帅呢?”杨公卿捂着头上的血口,嘶声喊道:“他刚刚还在寨墙那边,会不会被压住了……” “他不会有事的,护好你们自己!”乱兵将他们的“指挥部”给冲得七零八落,宋师道只得贴身保护这些最为金贵的谋士们,他将杨公卿等人连拖带拽地弄到峡道口,随时准备装船运走。 但是杨公卿这个固执的老家伙显然并不领情,他没见到寇仲就抵死不愿意退回内寨,还瞪着一双饱含不信任的眼睛,朝着宋师道大声吼道:“就算少帅阵亡,老夫也不会改投别家的!”他的判断颇为犀利,却是把宋师道当成了其它势力的中间人。 宋师道继续挥刀,砍瓜切菜一般地消灭着来敌,头也不回地应道:“少帅哪有那么容易阵亡,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正好这时候徐子陵浑身浴血地杀过了这边来,宋师道忙把谋士们交给徐子陵看护,转身又杀进了密密麻麻的敌阵之中。 徐子陵护着杨公卿等人退回内寨,亲自把守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峡口,看到是自己人就放进来,是敌人就杀掉,不多时这峡口之前便垒出了一座“尸墙”。 体力不支的伤兵和谋臣们都瘫软在峡口后方的地面上,大口地呼吸着血腥味浓重的空气,杨公卿犹自担忧地问道:“子陵见到少帅了吗?还有那个越军师……你们知道他的底细吗?” “杨老且放一万个心吧,”徐子陵背靠着崖壁,杀人杀得几乎快要麻木了,听到杨公卿的问话,才略略缓过神来,扯着嘴角笑道:“他们两个家伙,阎王爷都不敢收的。” 对于秦王军的将士们来说,宋师道和寇仲才是真正的阎王爷,他们俩会合在一起后,便带着峡口外的几千残兵,硬是把寨墙倒塌后涌进寨子里的几万秦王军杀得心惊胆寒! 砍不尽的人头、流不完的热血,此时此刻,宋师道同样是杀人杀得动作都僵硬了,但他还是分出了部分心神去注意李世民的中军,当他看见李世民带着大军进入到坍塌的寨门之前一千步的范围之内时,眼中顿时冒出了饿狼一般的光芒—— “少帅,分头行动!” 两人施展轻功,如残影般分别扑向寨中的两处“废井”,挪开井上的巨石,将点燃的旌旗和火折子等物品统统扔了进去。寇仲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对于宋师道的安排,他向来给予了十成十地信任。 宋师道显然不会辜负这种信任,当他俩完成任务再次会合的时候,地面忽然震颤了起来,双方的将士们都有些慌神,不少兵卒们乱叫着“地动啦”、“老天爷发怒了”……便在此时,只听“轰轰轰”的声音炸响在耳边,十几道火光冲天而起,李世民所在的中军已然乱成一团! 原来早在建寨之时,宋师道就命人以两处废井所在之处为起始点,在地底挖了一条倾斜往下的半圆形通道,然后又在寨门之前一千步左右的地方挖了十余个方圆几丈的巨大井口与地底通道的最深处相连,并向其中狂灌海底原油,最后将那些井口统统盖上石制井盖,更撒了泥土草皮用于遮盖:是以一旦点燃这些原油,高热的气流就会冲开井盖,裹挟着燃烧的原油爆出地面…… 一时间,饶是以秦王军的精锐和善战,也被这等意外吓得魂飞魄散:中军可是主将所在,他们的秦王不会有事吧?! 这样好的机会怎能错过,寇仲当即大喊一声:“李世民已经死了,少帅军的兄弟们随我杀!”备受鼓舞的将士们顿时将心神大乱、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敌军杀得屁滚尿流。 宋师道一边带头往前冲杀,一边瞪大了双眼望向混乱的秦王中军、搜寻着李世民的所在,半晌后,他终于远远地看见了那个身穿金甲的家伙——“真是福大命大,这样都没被炸死!”原油燃烧爆炸,秦王中军至少被炸死烧死了千余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但李世民却仍是安然无恙! 难不成还真是天命之主杀不掉了?! 宋师道冷笑一声,蓦地加快速度,冲进秦王军密密麻麻的兵卒之中,一路之上从满地的尸体身上连连拽下了七八支箭矢,然后无视了向他袭来的刀枪剑戟,一脚踏在一人头顶腾身而起,张弓便射—— 箭矢带着破空之声、急速飞越了千余步的距离,目标正是李世民! 尚且未从爆炸的惨烈中缓过劲来的李世民在听到破空声时已然反应不及,若非跟在他身侧的护卫拼死将他扑下马,堂堂秦王就已小命不保! 而就在李世民拼着坠马受伤躲开夺命箭的同时,宋师道也在空中被敌军的枪矛和乱箭伤到,坠下地来:但他毫不在意,反而在落地的同时,横弓一扫,便以弓代刀地清空了周围一大片敌军,然后宋师道就再度腾空,继续奋力张弓、以图射杀李世民…… 一支又一支的飞箭袭至,李世民只能完全抛开形象和尊严,在地上打着滚来躲避箭矢,直到他的身旁斜插了七八支深插入地、箭羽犹自剧烈摇晃的箭矢之后,惊魂未定的秦王殿下才终于避过了所有的夺命箭,被李靖连滚带爬地拽着逃生。 至于宋师道,在千步之外张开两百石的宝弓射箭,七八支就已经到他的极限了,更何况宋师道还要留些力气来打发围攻他的兵卒们,外加准备迎战飞驰而来的宗师级高手李神通……所幸寇仲也已杀来了他的身边,两人联手抗敌,所向披靡! 当李神通终于被宋师道和寇仲联手杀死之时,悲凉的号角声远远吹起,秦王军终于退兵了……夕阳斜落,又一天过去了。 第93章 合军 经过这一天的激战,秦王军的阵型布置已基本乱了套,兵卒们皆是人心惶惶,就连主帅李世民也受了伤,是以他除了暂时下令退兵以外,可以说是别无选择。 不过即便是鸣金收兵,秦王军也并没有一窝蜂地乱退,他们反倒是分批集结、章法分明,全然不教少帅军有半分可趁之机,由此足可看出李世民的统兵能力之强了……更何况双方打到了这种惨烈的程度,少帅军上下也几乎是人人带伤了,就算他们再想要衔尾追击,也是有心无力、徒呼奈何了。 “刚刚你搞什么啊,”寇仲目送秦王军撤回营中,不禁大松了一口气,侧头瞅着宋师道身上的数道血口,半是抱怨半是心疼地说:“你也不和我说一声就忽然冲进敌阵里,不管不顾地追着李二疯狂放箭……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他惹到你啦?” 此时的宋师道其实颇有些神思茫然、大脑一片空白:方才他确实是热血上涌了,但终究还是没能够亲手杀掉他的宿命对手李世民……以后大概就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吧?此番秦王军已经损失惨重,这一次仍灭不掉少帅军,以后李世民就再不可能把他们打成这副惨兮兮的样子了,再加上宋师道也不会再像这样冒险和拼命了,今后对决沙场,李世民命归谁手就真的说不准了。 “他当然惹到我了,”宋师道很快就抛开了那些无谓而纷杂的思绪,轻笑道:“少帅是我的人,却被李二欺负得这么惨,我怎能不帮你报仇呢?” 寇仲哼笑了一声,回道:“是我帮你报仇还差不多吧?你一直看李二不顺眼,不就是因为尼姑们选中他而不选你么。现如今他的秦王军被我啃掉了差不多一半,天策府的大将们也快要死干净了,你敢说你现在没有偷偷笑?” 宋师道摸了摸鼻子,低低地笑道:“全中,仲少爷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事实上我刚刚真是失策了,明明应该让你来放箭才对……”若是寇仲出手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干掉李世民呢,毕竟单论气运而言,也只有寇仲才能和李世民一拼了。 然而现在是说什么也迟了,宋师道和寇仲都没太往心里去,两人将峡道内的谋士将领们都请了出来,一同收拢了兵将,又清点了一番:少帅军统共还剩四千余人,士气尤盛,可堪一战。 但是少帅军的寨子已然告破,而李世民那边还剩两万余人,莫说等过今晚了,李世民只要整合好兵马再杀将回来,再也无险可守、失去了地利优势的少帅军就当真糟糕了——至于死守天城峡那是根本不用想了,那峡道就是每次只能通过一两个人的一条缝,双方各守一边的话,你进不来我出不去的,可谓毫无意义。 当然宋师道和寇仲他们也可以直接坐船离开,但是再大的船,装个几百上千人也就顶天了,剩下的兵马难道要白白放弃? 所幸尚且不等寇仲开始纠结,远处就传来了隐隐的马蹄踏地之声,越来越响、越发接近,令众人听得心头狂跳不止。 “难道是李世民整合好了兵马,这么快就要杀个回马枪?”宣永的面色隐隐发白,但目光仍旧很坚定;少帅军的将士们也都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他们一齐远眺,却见李世民的营寨内并无兵马异动,相反,对方也紧张万分地戒备了起来,更派出数百斥候前往查探。 杨公卿皱眉道:“只怕是来捡便宜的渔翁……” 寇仲及目远眺,只见数之不尽的骑兵从原野上疾驰而来,军容齐整、旌旗飘扬,当头一人高踞马上、威风凛凛,身形伟岸如山——“嘿,是援兵到了!” “天刀宋缺!”杨公卿运足目力,终于辨认出了当先的那人,忍不住惊呼出口,随即他再看寇仲那欢喜的样子,心里顿时“咯噔”一响,忙问道:“少帅一早就向宋阀求援了吗?” “嗯,”寇仲点了点头,略微有些讪然地说:“只是之前我也不能肯定他们究竟会不会来,所以才没有提前告知弟兄们,免得大家胡思乱想……还望杨老勿怪。” 杨公卿苦笑道:“老夫既奉少帅为主,当然没什么可怪的。事实上少帅所做的正是我们当下最明智的选择,宋阀长期为少帅军提供钱粮,如今就算是让宋阀来当这个渔翁也总好过全军覆没了……只是以少帅你的性格,真的可以心平气和地以他人为尊吗?” 寇仲一看就是个不会混官场的,将来难保不会被卸掉兵权过河拆桥啊……这可真是由不得杨公卿不担心,因为他并不完全将寇仲当做值得效忠的主上,更是以一种长辈疼惜晚辈的心态来看待对方。 大致懂得杨公卿的担忧,寇仲下意识地瞥了宋师道一眼,含糊道:“哎,都是一家人嘛,谈不上你尊我尊啦……”说到这里,他带着点儿落荒而逃的意味翻身上马,径自策马迎向了宋家的大军。 宋师道自然也上马跟了过去,徐子陵眼珠子一转,便也贼笑着打马跟上。 虽说身为主帅,亲迎援军是寇仲应该做的事。但杨公卿怎么想都觉得这其中另有深意——他当即也牵了匹马,挥鞭就要跟上去。 “哎,杨老啊杨老,人家翁婿叙话,您老凑什么热闹呢……”宣永拽住了杨公卿的缰绳,嘿嘿笑道。 “刚刚那俩小子也跟上去了,你怎不拦住?”杨公卿返瞪了一眼,扯回缰绳就追了过去,暗自想到:翁婿……怎么总感觉有些不对头呢?! 事实证明杨公卿已经极其敏锐地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只见寇仲骑马奔至宋家军近前,欢快地大喊了一声:“爹!” ——难不成寇仲竟是宋缺的私生子?! 在那一瞬间,心中凌乱的人不知几许;所幸宋家治军甚严,将士们令行禁止、依旧丝毫不乱。 宋家军的近万先锋骑兵已经朝着秦王军的营寨列起了冲锋阵型,宋缺则是带领着宋家诸将和子弟亲兵等候着寇仲等人。 觑着大呼小叫、疾驰而来的寇仲,宋缺原本还想板着脸训斥几句的,可是当他迎视着寇仲那闪亮亮的双眼时,也忍不住露出了温暖的笑意:想想也是,宋师道可是从来都不会对宋缺这个老爹如此热情的;再对比下寇仲,这小子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热情和欢喜,乐颠颠地骑马奔来,就像是个期待表扬的孩子似的,一下子就勾起了宋缺的父爱,顿觉这小子怎么看怎么讨喜。 “大半年不见,少帅威名更甚,就连百战不殆的李家的二小子也拿你没办法,真是好极了!”宋缺哈哈一笑,开口就先赞了寇仲一句。只见他披了一身暗金色的轻甲,外加玄色大氅,迎风拂扬,顾盼之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威势。 寇仲笑嘻嘻地应道:“我的那些小打小闹又哪里比得上爹您老人家的威名远播呢,大越一统南方,教北方诸雄各个都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互相撕咬得好不激烈,最近更是咬到我的身上来了,老爹可要为我做主啊。” 寇仲果然深谙拍马屁的工夫,就这么碰碰嘴皮子,既显出了对宋缺的亲近和讨好,更趁机将李世民比作蚂蚁来略损了一把,直令策马而来的宋师道听得暗笑不止。 坐在马背上的宋缺比他在磨刀堂的时候更为威武从容,心态却是随和许多。他不自禁地就被寇仲逗乐,语调轻松地说:“少帅是我的半个儿子,谁欺负你,那就是和我宋缺过不去,这个债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说到这里,宋缺将他的目光从惊喜万分的寇仲脸上移开,掠过笑得暗含深意的徐子陵和既惊且疑的杨公卿,转而看向静静跟在寇仲身后的宋师道,轻哼了两声,道:“少帅都晓得同我打招呼,你一声不吭算是怎么一回事?” 宋师道扯缰驱马上前,抬手揭下脸上的面具,微笑道:“见到风采直如天神降世的阿爹,孩儿一时之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阿爹想必可以体谅吧?” 默默旁观的杨公卿此时就连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去了,如果他直到现在还弄不清楚之前宋缺所说的“半个儿子”是什么意思,那杨公卿就真的是白活了几十年了:宋阀的太子爷一直跟在少帅身边做军师那是个什么概念?再加上他们俩小子还一天到晚地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之前杨公卿是从未往那个方面去想过,现在转念一想,那就真的是再清楚明白不过了! ——所以说宋缺和寇仲绝不可能是翁婿啊,堂堂的越国皇帝怎可能允许别人娶走他的嫡长太子……看看宋缺这态度,傻子都知道寇仲绝对是他的儿媳妇太子妃啊! 杨公卿一时震惊、一时忧虑,想要笑一笑,又觉得真是纠结啊! 完全无视了众人多姿多彩的脸色,宋缺朝着宋师道招了招手,说:“过来,离我近点,让我好好瞧瞧你这个不着家的混小子。” 打马向前,宋师道才刚刚接近宋缺,就被他的老爹一把抓住手腕,他含笑静待宋缺细细查探了一番他的脉象,这才温声说道:“阿爹放心,我的功力更上层楼,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那日已然不远了……阿娘和小弟都好吗?” 宋缺略略收敛了惊喜的神情,绷着脸说:“功夫都算练得不错,不过也不许骄傲……还有你这个做兄长的,连幼弟的满月宴都错过了,哼!” 若非宋师道有了个宝贝弟弟,宋缺对寇仲的态度又怎会变好了如此之多……弟弟的出生和满月,宋师道确是一早就接到了消息,但奈何少帅军这边实在是走不开,他们夫夫俩也就只好作罢了。 果不其然,宋缺这就要秋后算账了,宋师道无奈地笑了笑,半是解释半是转移话题地说:“若非李世民逼得太紧,我们又怎至于连小弟的面都没见上一次……所幸阿爹你来得既恰当又及时,救我们于水火之中。”说到这里,他暗朝寇仲打了个眼色。 寇仲赶紧赔笑道:“是啊是啊,若爹您老人家再迟来一步,我们就可能要魂归地府,看牛头马面一众大哥的脸色做鬼,专心拍他们的马屁了。” 跟随在宋缺身后不远的宋家将领们都听得微笑了起来,这些二三十岁的青壮们尽皆气完神足、雄姿英发,一眼望去,便能使人感到宋阀人强马壮,好手如云。宋师道和他们各个相熟,便逐一打了招呼,笑谈叙旧。 宋缺哼笑道:“那你们还是留下来拍我的马屁好了。”他转而将目光移往徐子陵,露出友善亲切的笑容,道:“你的名字我已听过千万遍,但你我却总是缘铿一面,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实在令人开怀。” 徐子陵颔首致敬,微笑道:“终于得见阀主英姿,我亦倍感荣幸。” 宋缺又向神思不属的杨公卿略略招呼了一声,然后便将身后诸将介绍给少帅军的这几个主要首领们。 半晌后,宋缺将目光投向秦王军营寨的方向,说:“如今我们两军会合,接下来该如何行止,少帅有何高见?” 寇仲老实又谦虚地垂首道:“由今天开始,少帅军的一切也全凭爹来做主。” 杨公卿暗暗一叹:寇仲还是很识相的,宋缺带兵来援的时机如此精准,分明就是一早就计算好了的……此时少帅军的精锐仍在,却已经基本失去了割据一方的实力和机会,被秦王军逼得无路可走,也只有依靠宋家军的支持,少帅军才能尽快恢复元气、重现光彩了。 ——但终究,少帅军都算是改姓了。 不过儿媳妇难道还想要拗得过公爹嘛?那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杨老头已经完全认命了。 宋缺回了寇仲一个满意的眼神,对宋家诸将道:“传我军令,从今往后,少帅军就是宋家军的一部分,但是不打散不重组,仍旧单列一军,名号不变。”说到这里,他稍顿了顿,复又微笑道:“不过从今往后也没有少帅了,宋家军的三军主帅由我们的太子殿下来兼任,少帅你就做三军副帅吧,你们可有异议?” 众人当然没有异议,纷纷看向宋师道等候军令。 宋师道当即传令:由宋家军分出一部分负责断后,以防秦王军衔尾追击;紧接着他又让寇仲去整合少帅军残部,与宋家军合并之后一起绕出天城山脉直袭彭城——如今李世民的兵力严重受损,还被拖在了这里,显然是他们重夺地盘的好时机。 众将领命而行,寇仲和杨公卿也策马回去归拢少帅军并宣布改换门庭的军令了。宋缺端坐马上,看着众人各自忙碌,不禁颇为得意地一笑,侧头对宋师道说:“我亲自带着骑兵前来救援你们,至于彭城和梁郡,我一早就让你的智叔和鲁叔领着八万步军前去拿下了。” “阿爹果然是英明神武,”宋师道似笑非笑地说:“既如此,又何必要让我来当这个主帅呢?” 宋缺哼笑道:“不当主帅你想做什么,和少帅一起回老家养孩子?”两军合并之后给对方一个副帅的闲职那是公认的惯例,不过以寇仲的本事,闲置着就太浪费了,在宋缺看来,刚好可以交给宋师道去管着,让这俩小子一起打天下去,那他岂不是省心得多了。 至于一肚子坏水的宋师道能不能管住赤子之心犹存的寇仲……宋缺根本懒得操心! 宋师道噎了噎,哑然笑道:“那是阿娘和阿妹的事,我又怎好横插一杠呢……再说了,若我把小弟给教歪了,阿爹你确定不会砍了我吗?”砍也不怕,现在他和寇仲联手的话可不怕老爹了。 “臭小子,”宋缺怒道:“以后不准你和小家伙独处,我要时时监视!”宋师道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他本来就没兴趣陪着小屁孩吐泡泡。 至于寇仲……他面对着一脸坏笑的徐子陵和欲言又止的杨公卿,以及积极寻求“真相”的少帅军弟兄们,真恨不能回家去陪小屁孩吐泡泡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杨公卿:呜呜~~o(>_<)o ~~本来想把少帅当成儿子养的,结果他居然就这样嫁出去了!坑爹啊= = 宋缺(满意地笑):反正有了小儿子,大儿子爱怎么折腾就随他便吧~~寇仲那小子也很可爱嘛~~还赚了半个儿子呢=v= 第94章 约战 少帅军的将士们对于改换门庭加入宋阀旗下并不怎么抵触,毕竟这年头参军打仗不是为了建功立业就是为了养家糊口,宋阀显然很符合大家的需求。再加上少帅军并不需要打散和重组,如此平稳和谐的军权过渡让犹有顾虑的弟兄们也放下了心来,愉悦地加入了宋家军的阵营,两军合并,一齐撤离了天城山脉。 秦王军并没有追击,李世民面色很差地目送敌军离去,好一阵胸闷气短,连狠话都没力气说了。 倒是少帅军的中高层们且惊且疑地发现他们的军师不见了……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寇仲默默地撇开了脸:解释就是掩饰,他还是什么也别说了。 寇仲讪讪然地落荒而逃,策马奔向了宋家父子所在的中军,徐子陵也反应很快地溜了,徒留下杨公卿来面对“如狼似虎”的众人。 “执着于真相”的宣永等人当即就将杨公卿围了起来,追问道:“宋阀主对少帅的态度怎样?还有,你们四个人去三个人回,越军师他人呢?” “诸位都是大才,陛下当然不会亏待,只等我们回军彭城,肯定各有升迁。”杨公卿摸了摸胡子,老神在在地说。 彭梁会的女当家任媚媚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恶狠狠地“呸”了一口,道:“少在老娘面前故弄玄虚,升官发财是你们这些臭男人的事,老娘只关心少帅的前途,还有那个姓越的,是死是活也得给我们个准信吧?!” 刀山火海、同生共死的情谊,绝非等闲。若说对于大头兵来说,只要有钱有粮,主子姓什么都无所谓;那么对于谋士和将领们来说,领导者的魅力和兄弟义气才是他们拼命效忠的基础。 宣永也颇为忧心地说:“副帅的职位听起来风光,实际上就很难说了。若主帅是皇帝亲任也就罢了,怎么说都是少帅的岳父大人,如今换了太子爷来做主帅……少帅和他的关系如何?” 众人不禁想起当年他们听闻了宋师道身受重伤、就快要完蛋的消息,寇仲立刻就心急火燎地赶往岭南“讨好未来岳丈”外加“争夺遗产”去了,结果现在人家太子殿下还活得好好的,那寇仲岂不是……怎么想都很不妥啊! 杨公卿显然也听说过那些旧事,脸色越发古怪了起来,直等众人都快急上火了,他才慢吞吞地说:“陛下对少帅很好,太子殿下对少帅只会更好,至于那个姓越的军师嘛……你们自己看吧。”他指了指前方不远的中军,跟在宋缺身旁的两骑。 “哎?!”任媚媚揉了揉眼,吃惊道:“那、那个人该、该不会就是姓越的……”宋师道的衣服和盔甲都还没换,只是脱掉了面具而已,这样一看,是个人都懂了。 “宋阀立国为越,师道而无惑……原来如此!”宣永的脸都憋红了,捂着肚子闷笑道:“少帅曾说他和越军师是情同兄弟,原来他们根本就是契兄弟嘛!” 越国太子和少帅之间的事情已经显而易见了,堂堂的太子殿下不可能无聊到易容加入到妹夫的军中,大家也终于明白了当年寇仲那样焦急地奔去岭南,才不是为了求娶宋玉致,而是为了探望情郎啊…… 杨公卿斜眼瞧着宣永,嘲讽笑道:“之前你还不让我去打扰少帅和陛下的翁婿叙话呢,若非老夫察觉到有问题,硬跟了上去,又怎能挖到这个真相?哼,姜还是老的辣!” 宣永哈哈一笑,道:“主帅是越军师,少帅的安危前途都不用担忧,那我也就放心了。老杨你得意什么,先前你还怀疑越军师是奸细呢,那是你这颗老姜辣过头了吧?” “我并没料错,他确实是其他势力的人,老夫的这双锐眼,你们这些后辈是羡慕不来的了。”杨公卿微微仰头,毫不掩饰他的得意之情。 “你料到他是其他势力的人,却料不到他同时也是少帅的男人……”任媚媚既感慨又好笑地说:“难怪从前我每调戏少帅一次,就会被军师分派到令人郁闷的任务,还当那小子是看上老娘了呢!” 宣永失笑道:“幸好任大姐你没有因此而反调戏军师,否则只怕少帅的井中月就要见血了。” “老娘只爱俊的,那小子的模样我还看不上!”任媚媚娇笑一声,随即双目迷蒙地说:“不过我算是看走了眼,原来他的真容如此俊俏,比少帅更有味道……” “少犯痴了任大姐,现在我们都是少帅的陪嫁了。” “陪嫁也可以爬床的,要不要老娘教你几招?” “哈哈……不说了不说了,笑得我腹痛!” 少帅军的高层们越聊越兴起,笑声远远地传扬开来——在血腥的战争间隙,还有什么能比开开他们主将的玩笑更让人放松的呢?说实在的,结契兄弟的事情在军队里还真不少见,除了寇仲和宋师道的身份比较特殊,其它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耳清目明的寇仲显然听到了少帅军众人的笑谈之声,他本来还想假装没听到,但徐子陵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笑得直打跌,“少帅啊少帅,我是否也是你的陪嫁呢?” 孰料本来正和儿子交流近况的宋缺蓦地转头道:“若子陵也愿意加入我宋家军的话,任何职位都可以任你挑选,就算是太子妃也不成问题。” 迎着寇仲和徐子陵目瞪口呆的表情,宋师道乐道:“阿爹说得有理,别人也就算了,若是小陵的话,我确实可以额外赠送一次爬床的机会。” “爹你老人家居然也拿我们开玩笑!”寇仲悲愤了,“还有陵少,你敢挖我墙角我就和你拼了!” “为什么你不去跟‘允许’我爬床的太子殿下拼了?仲少真是偏心到了极限。”徐子陵翻了个白眼,笑道:“倒是阀主太让我意外哩。” 宋缺微笑道:“我就不可以开玩笑了吗?况且我也不全是在开玩笑,子陵的才华和本事确实让我中意,太子妃已经满额了,那驸马爷怎么样?” “满额”这个词立刻安抚了寇仲,他得意地给了好兄弟一肘子,抬手格挡的徐子陵略略苦笑道:“阀主你实在是太直接了些,我暂时还未有成家的倾向。” “大家都是自己人,直接些才最显诚意。”宋师道温然笑道:“小陵你还喊阀主就显得太生疏了,即使阿爹做不成你的岳父大人,喊声伯父岂不是自在很多?” 徐子陵颔首笑道:“宋伯父但请放心,不需要再加筹码,我与宋阀的关系早已密不可分。倒是至今我才确定,宋伯父和二哥果然是一脉相承的……英明神武。” 宋缺彻底满意了,宋师道倒是哼笑着说:“其实小陵你是想说老奸巨猾吧,直说就好了,从前你也没少损我。” “二哥真是诚实,”徐子陵伸手搭在寇仲肩上,撇嘴笑道:“这让我越发担心仲少这只猪仔了,笨猪掉进狐狸窝里,不被啃个一干二净才奇怪哩。” 宋缺表情奇异地笑了笑,对于徐子陵的说法深有感触:他的大儿子正是狐狸窝里最狡猾的那一只啊。 并没感应到老爹的腹诽,宋师道不置可否地轻笑道:“陵少你真是越来越像老妈子了,干脆就做仲少的陪嫁老嬷算了。” 徐子陵呲了呲牙,策马扑过去和宋师道徒手过起了招来,两人都没用多少功力,就是纯拆招闹着玩,打得不亦乐乎。 宋缺转而看向寇仲,见他对此摆出一副“早已习惯”的态度,对“猪仔”的称呼也没多大反应了,不禁哑然失笑,招了招手,说:“少帅靠过来,我们说说话。” 寇仲点了点头,控马与宋缺并骑,便听得对方询问道:“你近来于刀法上可有什么新的领悟吗?” 听到这个问题,寇仲不由得便想起了他在磨刀堂里被宋缺胖揍的日子,不过现在宋缺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更不可能在三军面前把他揍得爬不起来,所以寇仲也没了局促的心思,侃侃地谈起了他的种种感悟……“大致就是如此,我把战场上的体悟加进了刀法之中,略略调整了井中八法,按二哥的说法,这就叫‘兵法入刀’了。” 宋缺听得眉飞色舞,他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慨然说道:“少帅你真是我此生所见过的最有悟性的刀手,即使是师道也比不上你。”他家的臭小子还真是赚到了,竟拐了个天才回来当媳妇,果然是狐狸转世的吧。 “谢谢爹,”得到宋缺的肯定,寇仲感到很是欣喜,却也不忘表扬一下他的心上人,道:“全靠二哥给我了很多启发,事实上我到现在仍不是他的对手。” 宋缺淡笑道:“那可未必,依我看来,少帅你输就输在不够狠辣决绝,师道那小子我还不了解吗?他从小到大挑战我几百次,次次都是打起来不要命的,所以我总是揍到他爬不起来为止,少帅你只怕不忍心伤他吧。” “我们都舍不得伤到彼此,当然也谈不上一决高下了……”寇仲讪讪地摸了摸脸,他们每次打啊打就打到床上“一决高下”什么的,那就不需要让老爹知道了。 宋缺倒是没想太多,他转而又道:“兵法入刀,反过来就是刀法入兵,武道和兵道本来就有不少共通之处,你们倒是可以一起研究下。” 寇仲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重重点头。 宋家军和少帅军合二为一,以一路横扫的姿态回到了彭城,宋智和宋鲁早已将彭梁附近的小股秦王军给摆平了,更安抚了百姓,大开城门迎接宋缺一行人进城。 宋智略略地和寇仲打了个招呼,便向宋缺和宋师道报告起军政大事了,他们一起将军队安置下来,又给少帅军的将领谋臣们分派了统军和内政的任务,忙而不乱地将形势稳定了下来。 宋鲁倒是和寇仲凑到一起,聊东聊西还聊到了家里的小宝宝,宋鲁很是欣慰地拍了拍寇仲的肩膀,说:“我大哥老当益壮,小仲你和师道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多谢鲁叔关心。”寇仲除了笑还是笑,再然后他就被宋家军的大将秦叔宝给拉走叙旧了。 秦叔宝本来是大隋的将军,曾因为被寇仲和徐子陵误打误撞地破去军阵而败给了瓦岗军,转投李密麾下。后来李密又被寇仲整残了,恰巧当时宋缺称帝,秦叔宝干脆就和程咬金等人一起跑到了南方,改为宋阀打天下了。 “秦大哥,好久不见哩,你和宣永他们见过了吗?”说来也有趣,秦叔宝的旧主们的倒霉都和寇仲脱不了关系,偏偏他和双龙的交情还颇为不错。 “那些老兄弟啊,见是见过了,”秦叔宝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忙着,这才一脸八卦地问:“他们说你和太子殿下是契兄弟,那究竟是不是真的?” 秦叔宝可真是直接啊,寇仲不禁有些嘴角抽搐,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孰料秦叔宝竟两眼放光地说:“那我投宋阀还真是投对了,想当初我差点就被李世绩骗去了李阀,那这一回岂不又被你给整残了……我早就看明白了,少帅你就是我老秦的克星啊!” 寇仲苦笑道:“那你老兄怎不和宣永他们一起来投我呢?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不行不行,你是我的克星,我当然要投一方能压得住你的势力才行。”秦叔宝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然后就被恼羞成怒的寇仲胖揍了一通。 宋家军和少帅军这边是其乐融融,两支军队顺顺当当地就成为了一家人;而另一边厢,李世民可就真的是麻烦大了。 彭梁被宋家军夺去,进而也就切断了李世民回军洛阳的后路,令秦王军的形势大大不妙了起来。李世民当机立断,一则稳踞东海郡,二则分别发信给李阀以及淮南的杜伏威求援。 杜伏威曾在竟陵大败于宋师道,更因此而导致了他手下大将李子通的叛乱,反夺了他的老巢。再之后杜伏威就和李子通互斗了起来,当李世民夺下洛阳之后,杜伏威就和李世民商议联手,互相支援、分别对付李子通和少帅军。 如今少帅军成了宋家军的一部分,也代表了宋阀正式入侵长江以北,如若就连北方战力最强的秦王军都被宋阀击溃,那么北方的其他军阀还用得着继续打下去么? 况且秦王军其实是被少帅军给打残了的,宋阀想捡这个便宜,即使是和李世民有仇的刘黑闼也不能轻易答应吧……就连李子通都和杜伏威商议停战了,北方的狼群打成一团,倒教南方来的猛虎给各个击破,怎么想怎么亏本啊。 “李家的二小子倒是打的好主意,如今各方都在观望,只要他的秦王军能赢下我们一场,北方的各大势力就会纷纷结盟来对抗宋家军。反之,若我们能以雷霆之势击溃秦王军,北方诸阀都只能望风而降!”宋缺放下战报,伸手拿起另一样东西,冷笑道:“但是秦王军之前已被少帅军拖得半垮,李世民也只剩下这点本事了,搬出宁道奇来向我约战!” 宋智语气尖锐地嘲讽笑道:“约他娘的战!大哥是我大越的皇帝,千金之躯,有本事就让宁道奇到彭梁来战,我们大军齐出干掉他!” 宋缺一言不发地垂头看着手上的战书,这熟悉的字体……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大哥,你不会真的答应吧?大哥你千万不可以这么糊涂啊!”宋智看见宋缺的表情,暗道不妙,一边极力反对,一边朝宋师道猛打眼色。 宋师道却是端起茶杯来浅饮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智叔你不用劝了,梵青惠再加上宁道奇的吸引力,皇帝陛下是抵挡不了的。” 宋缺抬头望向儿子,淡淡地说:“这尚且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直言静斋之主的名号,你恨她恨了很多年了,是不是?” 宋师道似笑非笑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就算要恨,也不会只恨她一个人。” 深知梵青惠就是这父子俩之间的最大隔阂所在,宋智的脸色都变得煞白了,连忙插口道:“师道是胡说八道的,大哥你千万莫往心里去,如今我们正该齐心协力,万不可被外人挑拨啊!” 寇仲左看看右看看,拍案道:“哪有那么复杂,宁老头是吧?我替爹去会会他!” “是吗?”宋缺微笑道:“好啊,那就由少帅去应战吧。” “哈?!”寇仲呆滞了,他刚刚只是随便说说、缓和一下严肃的气氛而已…… 宋师道猛地站了起来,反对道:“哪有这种道理,要么阿爹应战,要么就不应战,怎么说都轮不到别人来代替应战,‘天刀’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宋缺斜眼看着他儿子,哼笑道:“你什么时候在意过我的名声?少帅是我的儿媳妇,又不是‘别人’……你担心少帅就直说好了,不用掩饰,我早就知道你有多混蛋了!” “爹您老人家先消消气,”寇仲暗暗掐了宋师道一把,讨好地笑道:“二哥是不想您老人家去冒险,所以才用激将法哩。我亦是真心想替爹应战的,只是实力不济,所以二哥才会担心我丢了爹的脸面,他真没别的意思……” “哈,少帅这回可猜错了,”宋缺半眯了双眼,瞅着宋师道,说:“我儿其实是乐意看到我应战的,对不对?” 宋师道轻轻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指地说:“阿爹你本身就想应战,我们又怎可能改变你的主意?至于小仲……如今他已经不是彭梁之主,仅是宋家军的副帅之一,就算把他抛出去顶缸,慈航静斋都不会有兴趣对付他的。” 宋缺微微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战书递给宋师道,叹道:“我年轻之时,曾对梵青惠说过,若有机会与宁道奇一战,无论在怎样的情况下我都会应战……如今她拿话堵我,你还幸灾乐祸,真的令我很不高兴。” 快速地过了一遍战书的内容,宋师道不得不佩服梵青惠玩文字游戏的本事,也很确定宋缺在看到了这封战书之后,他就基本不可能不应战——即使宋缺真能放下过往、不应此战,这份战书也会成为他道心上的一个污点,甚至会影响到他未来的武道进展:那是宋缺绝对不能忍受的事。 武道和天下,于宋缺而言,前者是追求、后者是责任,都是不容抛弃的。 宋师道耸了耸肩,轻笑道:“既然阿爹不高兴,就拿宁道奇发泄一下好了。” 第95章 决战 “所以你是支持我去应战了,”宋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混蛋儿子,说:“我们和秦王军正相隔几十里对峙,我去和宁道奇在两军之间的某地打一场,意义何在?” “意义就是彻底解决慈航静斋,”宋师道的笑容里带上了不容忽视的杀意和野心,“阿爹你一早就想会会宁道奇了,如今大军在侧,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况且一旦被我们破掉宁道奇这张‘天下第一’的王牌,慈航静斋也就失去了她们乱政的本钱,再没能力扰乱我们定鼎江山的计划!” 迎着儿子灼灼的目光,宋缺紧紧地皱着眉头,沉默了好半晌,才蓦地拍案而起,走前几步抓住了宋师道的肩膀,道:“你、你这没良心的小子……你怎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让你的亲爹去送死?!” 宋师道愕然地发现宋缺的语气中竟是深藏了几分委屈和郁闷,不禁有些恍然失笑:老爹向儿子撒娇的事儿居然会发生在宋缺身上,这样巨大的反差……方才宋师道还以为他的老爹会摆出一副大宗师的风范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然后再威风凛凛地前去赴约决战呢。 ——在宋师道的意识里,宁道奇从来都不是宋缺的对手,所以他是这样的淡定坦然,显得一点也不担心宋缺的安危。 但就宋缺而言,他显然不可能像他的儿子那样“未卜先知”,即使宋缺对武道也很有追求,但如今他已不仅仅是“天刀”了:他做了皇帝,家庭和美、娇妻在怀,就连小儿子都有了,又怎会愿意去白白送死呢?所以宋缺既不高兴于受到老情人的威胁,更因他的儿子对他如此绝情而感到非常不爽!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的宋师道摸了摸鼻子,微笑道:“阿爹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去和宁道奇决战的话,我是肯定要潜身在旁观战的,怎可能让宁道奇干掉你……更何况‘宁散人’有那个能力打赢‘天刀’吗?”说着他略略一顿,骄傲地笑道:“此战正可昭告天下,宁道奇已经老了,‘天刀’宋缺才是天下第一!” 宋缺顿感一股豪气溢满胸口,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儿子最直白的自豪感更鼓励人?更何况这份鼓励还来自于宋师道,一个从小到大都专注于令他的老爹吃瘪的“好儿子”。 沉沉地拍了拍宋师道的肩膀,宋缺应道:“有你这句话,你的老爹我信心十足!你跟着我去……那还是算了吧,若让宁道奇察觉,反而不好。”他还是有所顾虑,万一他死在宁道奇的手中,又让对方发现了宋师道也在左近,那就真的悲剧了。 按照宋缺最悲观的估计,若他战败身亡,以宋师道的能力也足以撑起整个宋阀;但若是他们父子俩一起玩完了,那宋阀也就真的完了……孤儿寡母守着大半个天下的下场,结局可想而知! 宋智也连连反对:开什么玩笑,让他们家的皇帝和太子一起去对付号称“天下第一”的大宗师?那他的脑袋绝对已经变成水缸、可以养鱼了吧?! 宋师道明白老爹和智叔的顾虑,却仅是很淡地笑了笑,牵过寇仲,说:“放心吧阿爹还有智叔,只要我和小仲在一起,包管十个宁道奇都发现不了我们。” 便在他们功力交融的一瞬间,宋缺忽而感应不到宋师道和寇仲的气息了,即使他们就手牵手地站在他的面前,若宋缺闭上双眼,这俩小子就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无可感应! “好极妙极,”宋缺微怔之后,哈哈大笑道:“我儿和少帅就跟着我一起去吧,观此一战,你们俩小子也必然受益匪浅!” “……”宋智的反对意见直接被豪气十足的父子三人给忽略了个彻底。 宋师道笑而不语,他去观战,当然还有别的目的,到时候就一清二楚了,如今倒是不必多言了。 宋缺当即就回应了战书,与宁道奇约在两军驻地之间的一处山坳决战,时间是后日正午。 消息并没有传播开来,这两日他们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决战的这一天,原本是艳阳高照,转瞬就下起了暴雨。三道人影缓缓地走在暴雨之中,身形显得模糊不清。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寇仲紧紧地攥住宋师道的手,心中既隐隐期待,又觉得紧张而压迫——能够旁观当世最顶尖的两位大宗师的决战,于任何习武之人而言都是一次巨大的、求而不可得的荣幸经历;然而即便是他和宋师道携手前来掠阵,也不敢奢望能在两大高手的拼命招数之下抢回宋缺的性命……最可能的情况是,他们俩从头看到尾,根本插不进手去。 寇仲犹记得昨夜在他的追问之下,宋师道既有些恍惚、又很无奈地说:“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阿爹的实力绝不输于宁道奇……至于他们决战的结果,有可能会被任何一分变数所左右,除了老天以外无人可以预测。” 然而此时,在这磅礴的大雨里,宋师道却是十分肯定地说:“论功力及武学修养,阿爹和宁道奇所差无几。但此战并非一般的比武较量,而是生死对决,在这方面上,闭门不出的宁道奇怎可能胜过刀山血海历练出来的阿爹?所以我对‘天刀’的胜利有着十足的信心。” 宋缺一直沉默着,三人并行,直至他们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山坳,宋缺才转过头来,透过重重雨幕凝视着他的儿子,沉着而缓慢地说:“若你眼睁睁地看着我战败身亡,尚可从容退走吗?” 宋师道顿觉心口如落大石一般闷疼不止:或许直到现下这一刻,他才完完全全地将宋缺当成了他的亲生父亲,无关乎“天刀”,也无关乎“宋阀阀主”,更无关乎“梵青惠的旧情人”……宋师道本以为他面对着这个冰冷而尖锐的问题,可以毫不犹疑地做出肯定的回应,但事实证明,感情永远出于计划之外,绝非人力可以轻易左右。 “若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我承诺迟早踩平帝踏峰,灭尽天下佛门子弟……外加教歪你的小儿子,我相信阿爹也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对不对?”话说下来,宋师道的表情由严肃转为舒缓,最后竟是轻笑了起来。 宋缺顿了顿,也忍不住哑然失笑道:“你这混小子……等我打完这场,定要狠狠地揍你一通!”话到此处,他一阵长笑,往前飘飞,深入山林之中,往那山坳疾飞而去,雄伟的身形很快就融入了茫茫大雨中。 寇仲揉了揉眼,闷闷道:“你们竟还笑得出来……” “难道要像少帅一样哭成小花猫吗?”宋师道牵着寇仲的手悠悠然地往前走着,不惊动一滴落雨、一片水洼,两人的身影如幻似梦。 “哭你个头啊,那是雨水!” 宋师道微笑着说:“不用多想了,阿爹已经完全看开了,舍刀之外无谓胜败生死,我也是一样的。” 寇仲嘟囔道:“果然是亲父子,我是搞不懂你们在想些什么的了。” 山坳已经不远,两人不再说话,无声无息地靠近,只听得宋缺扬声道:“宋缺在此,请宁道兄赐教!” 雨滴没头没脑地砸下来,越来越密集,乌云已将最后一丝日光埋葬,天地一片黑沉。 “我多么希望宋阀主是来找我论道谈心、分享对生命和天道的体会的,只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任我们沉沦颠倒,机心存于胸臆……如今中原大祸迫于眉睫,累得我这早忘尘世之人也不得不厚颜请阀主来指点两手天刀了。” 宁道奇的声音飘飘渺渺地传来,无可遏制地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但宋师道和寇仲反倒更加谨慎,不敢加快半分速度,只继续顺着雨势缓缓而来,将他们所有的气息与天地融为一体。 “道门致虚守静,道兄却妄扰尘世,何以惜哉!”宋缺的话中仍带着几分笑意,说不清是凉薄还是讥诮,又或是深沉而不为所动的坚定心意。 “我不喜老子的无为,只爱庄周的入世而出世,顺应自然之道,是以才有今日之约。”宁道奇的话中听不出喜怒,只听他淡淡道:“此战势在必行,敢问阀主有信心在多少刀之内把我收拾在此?” 宋缺淡笑应道:“九刀如何?” 宁道奇略微愕然道:“若阀主以为我的散手八扑只是八个招式,其中恐怕有点误会。”宁道奇的招式早已达到随心所欲、全无定法的境界,如天马行空,不受任何束缚规限。 宋缺仰天笑道:“大道至简至易,数起于一而终于九。散手八扑虽可变化无穷,归根究底仍不出八种精义,否则也不会被道兄名之为八扑。我宋缺若不能令道兄不敢重复精义,胜负不说也罢。可若是道兄你不得不八诀齐施,到第九刀时自然胜负分明,道兄仍认为这是一场误会吗?” 宁道奇不再说话,宋缺伸手拔刀,而至此时,宋师道和寇仲也终于来到了足可观战之地,双双瞪大了眼望向两大高手,连他们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不愿错过—— 宋缺的拔刀动作直若与天地大道相合,将寻常刀手拔刀之时的破绽完全消除,仿佛刀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彼此之间没有丝毫空隙破绽可寻。更使人感到随着他这起手式而来的第一刀,必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 宁道奇立于宋缺的几丈之外,峨冠博带、道服翩飞,只见他双手合什,双目异光大盛,凝注宋缺。 当刀出至不多一厘、不少半分的中段的那一刹那,宋缺倏地加速——“蹡”!天刀出鞘,宋缺的身形倏尔完全消失,只见天刀破空而去,仿佛瞬间跨越了空间的距离一般,直击宁道奇。 此时此刻,宋缺的刀仿若笼天罩地、无处不在,令宁道奇除了硬拼之外,无可躲避。 而就在宋缺加速拔刀的同一刹那,宁道奇合拢的两手已然分开,当天刀攻至他眼前的同一时间,宁道奇往前冲出,似扑非扑、若缓若快,袍袖鼓胀弯拱,硬生生地挡下了宋缺夺天地造化的这一刀! 接刀的同时,宁道奇借力飞起,而天刀则像活过来般自觉地寻找对手,绕了一个美丽而合乎天地至理的弧线,往宁道奇的后背心刺去;宋缺再度现身,躯体完全由刀带动,动作自然流畅、仿若飞鸟游鱼般浑然无瑕。 宋师道和寇仲瞧得心领神会,强忍下鼓掌喝彩的冲动。 出乎意料的是宁道奇并没有回头——事实上也只有不回头,才能及时接下这第二刀:只见他的左手往后拂出,手从袍袖中探出,掌变爪,爪变指,最后以拇指正顶住急速袭来的天刀锋尖,指刀交锋,四周的雨滴朝向两人的身体外围狂卷横流而去,声势当真惊人。 宋缺刀势再变,如若金光流转,教人根本无法把握天刀下一刻的位置——就在他似进非进,似退非退之时,宁道奇头下脚上地来到宋缺上方,直撞入宋缺的刀光之中,竟是以头硬撞宋缺的头顶百会要穴,一派与敌偕亡的招数。 如此奇招,却是应付宋缺那无懈可击的刀法唯一的救命招数,令宋师道和寇仲都看得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起宁道奇那神鬼莫测的应对方式。 两位大宗师境界相近、旗鼓相当,当真难分胜败。 三刀之后,宁道奇一改防守势态,两手如鸟啄般摆出架式,扑向宋缺,就仿佛是两只正在嬉笑玩闹的小鸟,你扑我啄,虚实相生;而宋缺的刀只能以一个“快”字来形容,他仿佛已经毫无保留地全力出手,两刀劈散宁道奇双手所化的万千虚无之鸟,并与其左右手各接一阵,随后宋缺一个回旋,竟是使出了一招平平无奇的横扫—— 大巧若拙,返璞归真! 行云流水的前五刀过后,宋缺的第六、七、八刀都慢得不合常理,实际上是寓快于慢,虽不见任何变化,但千变万化尽在其中,如天地之无穷无尽。 宁道奇则是以千变万化的动作、玄奥莫测的手法,迎上宋缺浑然天成的刀法。他的每一个手法都炉火纯青,仿佛织出了一张无形而有实的气网,而后更层层叠叠地化为一只气茧,无有破绽——打到这刻,双方都施尽了浑身解数。 第八刀,宁道奇的双掌近乎神迹般夹中宋缺的刀锋,他以双手掌心收拢合聚的气茧,恰恰抵消了宋缺的刀气,得到了如此骇人的战果! 在那一眨眼中,时间仿佛停止流动,宋缺的一声长笑打破了这种凝滞,天刀从宁道奇的双掌之间冲出,在宁道奇往后微仰的瞬间,宋缺改以双手握刀,闪电般地往下劈去—— 在这避无可避的一刀之下,宁道奇的双目之中爆出无匹的烈芒,双掌一翻,往前击去……这是同归于尽之势! 一种形容不出的声音响彻天地,这时这刻,寇仲只觉得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扼住他的脖颈,令他完全无法呼吸;至于宋师道……他的双眼蓦然淌下了滚滚的热泪,这是一种超脱凡俗的深沉震撼,直击心神。 宋缺和宁道奇各自飞退,回到动手之前的位置,四目相对。 宁道奇的脸色渐渐惨白了下去,而宋缺那俊伟的容颜上亦泛起一抹红,他淡淡叹道:“此时此刻,宋某的脑海中竟浮现出庄子渔父篇,道兄以为然否?” “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宁道奇的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哎,我终于懂了,宋兄,多谢成全!” 惟以成就论先后,这一声“宋兄”,昭示着胜负已分—— 话毕,宁道奇直直地往后倒去,倒进了水泊之中,他那片雨不沾的道袍瞬时湿透,而冰凉的雨水也同时冲掉了他脸上的血水:细不可察的一道刀痕正处在他从头顶至下巴的正中央,伤口是那么的不起眼,又那么致命。 呆怔了片刻后,宋师道和寇仲都极度失态地扑到了宋缺身边,挂着满脸生离死别的表情。 然而漫天的雨势却是颇为奇异地减弱了,细细碎碎的雨丝如帘,仿佛应和着这场决战一般,即将雨过天晴。 宋师道和寇仲一左一右地扶着宋缺,两股长生诀真气同时探入宋缺体内,绕了一个周天之后又回归于对方气海,宋缺顿觉精神一振,微笑道:“你们两个小子的内力还真是有些意思……别哭丧着脸了,宁道奇没能料到我的保命底牌,终于都是他亡我活!” 宋师道还来不及说话,对面已匆匆地赶来了两个人,正是久违的梵青惠和师妃暄师徒。 在看到宁道奇尸体的那一刻,任何词句都难以形容慈航静斋两代仙子的复杂心情。 梵青惠蓦地抬首,与宋缺默默对视,他们隔着“天下第一人”的尸体,隔着雨帘,又仿佛相隔了几十年的匆匆时光……相顾无言了良久,宋缺这才缓缓开口,道:“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又或者说,我仍未死,你心难安?” 闭了闭眼,掩去纷繁复杂的心绪,梵青惠淡淡地说:“阀主严重了,倒是青惠想替宁道兄问一句,此战的过程和结局是否天地可鉴?” “斋主真是高看我与少帅了,天刀与宁散人的决战又岂是我们可以插手的?”宋师道嘲讽笑道:“斋主更高看了你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能替宁散人质问天刀?真是可笑之极!” 当然,梵青惠的话更是看低了宋缺,将他们之间的旧情贬得一文不值:这已完全不需要宋师道说出来,单看宋缺那青白交加的脸色就完全清楚了。 宋师道暗朝寇仲递了个眼色,随即松开了宋缺的手,走前两步,反手握刀,傲然笑道:“既然斋主和师仙子大驾光临,不打一场似乎说不过去?一如上次,你们师徒俩一起上吧!” 再一次面对同时出剑的梵青惠和师妃暄,宋师道非但不像上回那样狼狈不堪,反而犹有闲暇地回首一笑—— “阿爹曾说会替我废了两位仙子,现下看来,还是由我亲自出手……更为解气。 第96章 解决 梵清惠和师妃暄若论单打独斗的实力,自然都是拼不过宋师道的。但在以二对一的情况下,她们的赢面就至少能增达七八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此时此地,宋师道的身后还站着宋缺和寇仲呢,即使他的强悍老爹受了重伤无法出手,这不还有少帅么:默契的夫夫俩联手的话,十成十的赢面是毫无疑问的……所以宋师道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磨磨刀才是真的说不过去了。 当下刀起剑出,三人斗成一团,一刀战双剑,打得杀气四溢、血水乱溅,真是好不热闹。 宋师道刚刚才旁观了宋缺和宁道奇的决战,本就大有感悟,再加上之前他的丹田气海被梵清惠和师妃暄破去的大仇,他很快就打出了真火,一刀比一刀更烈,给一老一少两大美人的身上添了好些刀痕,毫不怜香惜玉,惹得美人们怒意勃发。 当然了,宋师道自己也免不了受伤挂彩,看得“怜香惜玉”的寇仲脸色渐差、心疼不已。 宋缺瞅着寇仲那义愤填膺、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低声笑道:“少帅你舍不得师道受伤的话,自去帮忙就好了,难道我还需要你留下来保护吗?” 然而寇仲并没有马上扔下宋缺就冲上去,而是摇头说:“等到他快撑不住的时候才需要我上,这么好的突破机会……我又何必去帮倒忙呢?” “嘿,我还当你会关心则乱呢。”宋缺神情奇异地笑道。 寇仲佯作委屈道:“难道在爹的心目中,我就是个无脑又冲动的傻蛋吗?” 宋缺笑道:“全中,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少帅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个为情所困的傻蛋了。” “为情所困就是傻蛋啦?哪有这种说法的……再说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难道爹你老人家觉得,二哥他就不为情所困了吗?你怎不说他也是傻蛋呢?”寇仲抬手搭在宋缺的肩上,以一副哥俩好的姿态嬉笑着说。 “很显然,师道可比你狡诈得多了。”说到这里,宋缺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续道:“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你,拱手将少帅军以及所有根基送给我们,少帅你真的没有半分不甘吗?要知道,之前我带领宋家军北上来援……并不是不能更早一点的。” 寇仲眨了眨眼,哼笑道:“这个问题我真的不想回答,能够赚到爹你老人家的一点点愧疚实在太不容易哩!” 宋缺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说:“赚到?实话实说,我们宋阀在北方几乎是毫无根基,而少帅却将彭梁治理得极好,深得百姓爱戴,所以少帅军的归附对于我们宋家的意义远不止几千兵马那么简单……如果少帅你觉得我的一点点愧疚就有这么大价值的话,那我也只能感慨情之一字的神奇了。” 寇仲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正在和两位仙子拼斗的宋师道,听了宋缺的话,他略有些哭笑不得,便说:“陵少一直觉得我亏掉了老底,如今竟连老爹你都这样觉得……实在让我忍不住想要解释一下了。” 宋缺饱含兴味地说:“我洗耳恭听。” “首先我这个人呢,本来就对当皇帝毫无兴趣,我之所以会加入到争霸天下的游戏里,一开始只是为了提高我的身份地位,再不教任何人随便欺负。后来身份提高了,我就想要在这场精彩之极的天下大戏中刻下我的名,再体验一下带领千军万马纵情厮杀的爽快感。” 寇仲说到这里,颇为得意地笑道:“即使是在少帅军最盛之时,兵力也不足宋家军的三成,如今我从少帅变成宋家军的副帅,岂不是身份更高、能指挥更多的兵马?即使我不是主帅,但是我想领兵的话……主帅就是二哥,他难道还会不答应我的要求吗?” 宋缺呆了呆,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 “但是?”寇仲笑更加开怀了,“老爹啊,其实少帅军的军费大多数都是二哥‘无偿支援’我的,包括杨公宝库,也是二哥告诉我具体位置,然后我们再齐心协力挖出来的,最后那些钱也全部变成了少帅军的军费。至于彭梁那也不是由我来治理的,而是二哥和我手下的人才们一起制定的规则,我甚至都不怎么了解具体细节。就连打残秦王军的战略也是二哥想的,行军路线、筑城建寨以及军械粮草都是他负责解决的,所以……所谓嫁妆什么的,实际上大多数都是他帮我攒的,怎么想我都没有吃亏吧?” 宋缺的脸色变了又变,郁闷道:“那个臭小子,不留在南方帮我处理堆积成山的政务,倒在少帅军里鞠躬尽瘁……也就是说,少帅你根本就是个甩手掌柜了?” “也不能这么说,”寇仲摸了摸下巴,嘿嘿地笑道:“我就专门负责打仗厮杀玩刺激,过我最喜欢的那种生活嘛……二哥向来都最了解我、最疼我哩。” “……”宋缺忽然就有些无语凝噎了,再想想少帅军最后的求援事件,其中未必没有宋师道的故意算计,借机转变他对寇仲的态度……由此来看,到底是谁为情所困更多一点,还真是说不准! 便在此时,宋师道和仙子们的厮杀也快要告一段落了,他的身上又添了好几个血窟窿,面色也隐隐发青,寇仲瞪眼一瞧,他那显摆得瑟的好心情顿时消散无踪,当即就要冲上去帮忙——孰料宋缺竟是一把抓住了他,哼笑道:“少帅不要心急,他还撑得住呢。” 寇仲面色大变,挣扎道:“爹你真想让他再受一次重伤吗?快放开我!” “那混小子就是欠教训,放心吧他的命很硬的……” 宋师道如果听得到宋缺的这句话,保证会怒极反笑——不过他现在已经完全放空了心绪,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刀光剑影之中,根本不可能分神去听寇仲和宋缺说话了。 在某一个瞬间,宋师道忽觉得梵清惠和师妃暄的剑招速度慢了下来:他甚至可以感应到她们的剑尖划过每一滴雨的轨迹,不是用眼去看,而是用心去体验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仿佛他与天地自然之间蓦地生出了一种神妙的联系…… 宋缺和宁道奇交战时用出的那九刀忽而从脑海中连续闪过,宋师道下意识地一转手腕,刀势斜削向上,人和刀一起穿过两把剑的攻击范围,只见惊艳的刀光一闪:若非宋师道在出此招之前由于顿悟的关系而停滞了几可忽略的一霎,令梵清惠得以勉强偏了偏头——这一刀就足以将她的脑袋整个削下来! 青丝飘飘而落,梵清惠保养得宜的一头秀发顿时少了一大半,她的耳后更被刀气斜拉了一道血痕,鲜血顺着剩下的发丝滴落…… 梵清惠怒喝了一声,此时她的剑招都带上了暴怒疯狂之意,几乎就快乱了章法;师妃暄心下一沉,尽全力挥剑填补着她师父留下的破绽,眸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不远处的宋缺和寇仲,思量着罢战脱身的办法:现在的情况对她们师徒而言是大大不妙,师妃暄本来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宋师道动手的,毕竟宁道奇的战败身亡对慈航静斋来说已经是个天大的噩耗了,她们需要从长计议。 按师妃暄所想,凭着她师父和宋缺的关系,她们本来是可以用言语来解决这个危机的……但是之前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师妃暄还来不及说话,梵清惠竟是一出口就挑衅和触怒了宋缺,以至于此战终究是无可避免。 师父怎可以这么糊涂?饶是以师妃暄修心的层次,此时也难免焦虑不安了:寇仲仍未出手呢,还有宋缺……若是今日她们师徒俩随着宁道奇一齐折在此地,斋里剩下的师妹们如何能担当大任?若再加上宋阀的咄咄相逼,那么慈航静斋千余年来的传承岂不是要就此断绝了?! 事实上,慈航静斋并不是从来都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血火考验的,她们的先辈也曾在嚣张的魔门压制下艰难求存,终于是凭着坚定的道心和邪不胜正的心念走到了今日。慈航静斋能传承千余年,并非毫无缘由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一位能够凝聚人心、教化万民的斋主。 思及以往,似乎自从宋缺称帝以来,梵清惠的脾气就越发不好了,待得“大越皇后喜诞皇子”的消息传开,情况就更加糟糕了……师妃暄明白她师父心里的不痛快,也正是这种不理智的情绪促发了宋缺和宁道奇的决战,时至此刻,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慈航静斋再也经不起损失了。 师妃暄还在胡思乱想着,却没想到刚刚还落于下风的宋师道已然越打越顺,他的刀法如行云流水一般宣泄而出,从小到大练刀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奔腾而过,冥冥之中的一层屏障越来越薄,终至轰然破碎! “哎?!”寇仲和宋缺停下了争执,只见天上浓厚的乌云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透出一大簇金灿灿的阳光,正好照在这山坳里:一座彩虹桥缓缓而现,如梦似影。 宋师道的眼中陡然间精光暴闪,他轻啸了一声,一刀下去,就十分轻松地劈断了梵清惠的剑,而后他欺身向前,在梵清惠惊恐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伸掌一按—— 吐血倒飞了丈余距离才狼狈落地,梵清惠面如死灰:宋师道方才的一掌,已完全摧毁了她的丹田气海,不但使她数十年的苦功消于一旦,且永远复原无望。 转而看向神情绝望的师妃暄,宋师道蓦地露出了一个温柔已极的笑容,说:“妃暄,我曾答应子陵,要替他还你半个人情。” 师妃暄微微一怔,并没有太多的惊喜,反倒是完全的不可置信……然而宋师道却是在她愣神的瞬间再度挥刀,这迅疾如电的一刀当空而落,“唰”地一下就斩断了师妃暄的右臂! “但是半个人情,可远远不值两条命,更抵不了慈航静斋的千年气运。”宋师道依旧温柔地笑着,说:“在今日这样的情势之下,我仅是取你一臂,你还反欠了我半个人情呢,妃暄。” 定定地望着水洼中的那只仍旧握着剑的手臂,师妃暄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捂住血流不止的断口,喃喃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这可是她使剑的右臂啊! “剑心仍在,何惜一臂?”宋师道淡淡地说。 师妃暄娇躯一颤,仿若顿闻暮鼓晨钟响彻耳边,她猛然抬首,凝目投注于宋师道,静默不语。 又过了好半晌之后,师妃暄才略有些飘忽地笑了起来,说:“受教了,宋兄,之前是妃暄陷入了执念之中,如今……我所欠你的可远远不止半个人情了。” “人情就是拿来送的,无论多或者少。至于别人记不记得还,那就全看缘分了,我并不放在心上。”宋师道瞥了瞥呆坐于地的梵清惠,又扫过那只被雨水泡得越发惨白的断臂,轻描淡写地说:“我似乎记得,静斋最初之所以建立,只是为了对抗魔门六道。” 师妃暄的美眸之中涌现出奇异的神彩,她以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宋师道,轻轻颔首,启唇道:“太子殿下说得对,静斋最初的职责,仅仅是在江湖之中平衡正邪之争罢了。” 宋师道淡笑道:“江湖事江湖了,正道魔门各显神通是应有之义。至于哗众取宠的代天择主之说……和氏璧永远都不会再现世了,妃暄以为然否?” 师妃暄暗叹一声,微微苦笑道:“然,成王败寇才是天地至理,群豪各凭本事逐鹿,静斋哪有资格代表天意。” “妃暄终于想明白了,真是教人欣慰不已。”宋师道眸光一闪,温和笑道:“如此,妃暄和斋主都可以离开了。” 师妃暄无声地点了点头,又朝行至场中的宋缺和寇仲欠身致意,这才走到梵清惠身边,将她那失魂落魄的师父扶了起来。 两道纤细的身影踉跄而去,走出几十步之后,师妃暄再度回首道:“和氏璧亦是有能者居之,太子殿下无需有所顾虑……”转身决绝而去。 “我一早就觉得你很不简单,若那时就顺应心意,将和氏璧交给你……唉,终究都是妃暄自以为是,识人不清,合该历经此劫,才得剑心通明……” 宋师道目送师妃暄搀着梵清惠离开,听得这句话飘飘渺渺地消散在山林之间,不禁下意识地把玩起他无名指上的那只由和氏璧补角金子所制的戒指,失笑道:“我当然不会再有任何顾虑了,只不过和氏璧确实是永远地消失了。” 略略感慨了片刻,宋师道一转身,就见寇仲满眼都是闪亮亮的小星星,“二哥你突破啦!” “嗯!”宋师道也非常开心,这代表着他的武道追求终于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然而他摸了摸胁下的剑伤,又有些闷闷地说:“我挨这一剑的时候就以为仲少你会冲上来帮我的,怎么你竟然会没反应的呢?” “那是因为我拉住了他!”宋缺哼哼了两声,用一种睥睨的眼神觑着他的儿子,说:“怎么,若非你爹我英明神武,你这混小子哪能这么顺利地突破成为大宗师,难不成还想得了便宜卖乖?” 虽然宋缺的本意是想让他的混蛋儿子多受点教训,但是现在这个结果……也是个很大的惊喜嘛:他们宋家现在可是有两个大宗师了,响亮亮的天下第一家! 宋师道瞅着宋缺那一脸“你能突破,我的功劳很大”的表情,再看看寇仲那不住抽搐的嘴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阿爹果然英明神武。” 三人结伴回营,相比于来时狂风暴雨一般的心情,他们现在的心情就像那道绚丽的彩虹—— “臭小子,你不过来扶你重伤的老爹,倒是抱尸体抱得那么殷勤,真是岂有此理?!” “阿爹你英明神武,哪里需要人来扶呢?”宋师道轻笑道:“这可是天下第一人宁散人的法体,虽然他战败身死,我们也该将他好生带回去,昭告天下,然后庄重下葬……阿爹难道还有更好的意见?” 宋缺哼了一声,正打算“很大方地”不多计较了,孰料本来正扶着他的寇仲马上就转变了阵营,抢着去帮宋师道背尸体,还说:“二哥你也受了伤,让我来扛着宁老头就好哩。” 宋师道欣然笑纳了心上人的好意,然而即便他空出了双手,也对宋缺“不管不顾”,反而揽住了寇仲的腰。 “两个混蛋小子,你们不晓得‘孝顺’两个字该怎么写吗?!”宋缺就这么被儿子和儿媳妇抛在了一边,气得胡子都快给他自己吹飞了。 宋师道耸了耸肩,无辜地说:“我明明已经很孝顺了,仍旧是从小被阿爹揍到大……哎,做多错多,我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大不了你继续揍我咯。” ——果然他刚刚根本就不应该拉住寇仲的! 儿子没晋升成大宗师,他就不会失去“揍儿子”的巨大乐趣:宋缺顿时觉得萧瑟极了,报应怎么可以来得这么快?幸好他以后还可以继续胖揍寇仲来寻求安慰! 第97章 扫灭 ——宁道奇死了! 号称天下第一的宁散人败于天刀宋缺之手,这个消息无论是对江湖上的帮派豪杰还是对各方争霸势力而言都仿若晴天里打响了一个霹雳,紧随其后的是震惊、不可置信和无奈叹息……种种情绪,一如人世百态。 当今天下,大越已然稳固了南方,宋家军更以极其强势的姿态介入了北方战局,甫一出场就收附了少帅军并对上了秦王军:宋家军以这两支数一数二的北方强军为踏板,成功打出了响亮的招牌。 就在北方诸侯忐忑观望战局战势的时候,大越的皇帝宋缺更是踏上了“天下第一人”的宝座:千万莫要小看了江湖地位在这个尚武世界里的重要作用,宋缺的强悍实力给宋家军镀上了一层熠熠生辉的金边,而宋阀公开为宁道奇治丧,更是嚣张得令人绝望!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局势行到此刻,似乎已然足够明朗了。 第一方接到宁道奇死讯的势力当然是秦王军,心情沉重的李世民当即作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他果断地抛下了数万步军来拖延宋家军的前进步伐并转移视线,而李世民自己则是带着八千精锐骑兵弃战逃走,去向不明了。 按照常理推断,李世民的意图应该是带着骑兵们穿山越林,返回洛阳、东山再起;对此,宋家军也及时作出了反应,将士们在通往洛阳的各大重镇拉起了战线,身为主帅的宋师道已然制定了详细的战略:无论李世民是否能够成功突围,只等秦王军的精骑兵乍一现身,宋家军的精锐部分就会急袭洛阳,围城封锁以切断李世民和洛阳城的所有联系,而后逐个击破。 帅帐之中,宋师道身披淡金甲胄,正认真地查看着桌案上的战略地图。 在与宁道奇的决战之中,宋缺不可避免地受了重伤,即使从外表上不怎么看得出来,他内里的伤势也至少需要将养个大半年才能痊愈。是以当时宋缺一回到军中,便将所有的军务一并交接给宋师道,而后他就在亲兵的护送下返回了宋家山城,舒舒服服地当起了甩手皇帝,享尽天伦之乐。 帅帐的幕帘猛然掀起,从来都不需要通传的寇仲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见宋师道连头也不抬一下,不由自主地脚步一顿,沉声问:“李二有消息了吗?” “好几个地方都发现了骑兵的痕迹,应该是狡兔三窟、故布疑阵,暂且还不能肯定李世民本人身在何处。”宋师道淡淡地说:“不过我又何必心急呢?以逸待劳就是了,按照估计,他们的随身军粮也快要告罄了。” 抬眸看向寇仲,宋师道反问道:“之前你去信刘黑闼,对方可有回应?” “刘大哥的回信刚刚到,”寇仲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上,又带着点儿劝解的口吻说:“他的态度都算和软,对于我们的要求……毕竟‘不战而降’实在不怎么好听,不如给他多些时间考虑吧。” 宋师道轻哼了一声,并不拆信来看,而是随手扔在案上,挑了挑眉,忽道:“少帅还有其它事要和我说吗?” 寇仲略有些讪讪然,低声道:“你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实在让我很不自在,说实在的,我的想法又怎瞒得过你的法眼……你到底打算怎样处置李大哥,就给我个准信吧?” “少帅果然是兄弟遍天下,时至今日,你仍喊他李大哥……”说到这里,宋师道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寇仲,说:“那么,若我判他阵前处斩,你待如何?” 能让寇仲为之求情的李大哥,自然就是李靖。 当日李世民带着骑兵窜逃离开,却将李靖留了下来为他争取时间,交由李靖全权掌领秦王军的步战兵卒与宋家军作战——在那接连十余场的战役中,双方杀得血流成河、荒野尽红。 李靖的领兵能力果真不凡,在没有后援、没有根基甚至是粮草短缺的情况下仍让宋家军损失了近万人,虽然打到最后,威名赫赫的秦王军只剩下几千伤病残将了,但是这一仗的过程,无论是以惨烈还是精彩程度而言,都足以让李靖留名战争青史。 最终山穷水尽的李靖还是束手被俘了,连同几千伤兵一起。 宋师道很大方地将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兵士们统统遣返原籍了,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本是太原附近的平民,至于他们回去以后会不会转头又加入李阀的军队——宋师道表示全不在意:坑杀战俘是下下之策,他当然不会做出那样残暴的决定;而借此机会博得一个胸襟广博、性格宽和的名声,宋师道已经是稳赚不赔。 不过关于如何处置李靖的问题,倒是有些麻烦。 败军之将,杀之祭旗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招纳重用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况且李靖是个难得的人才,宋师道就本心而言是想要招揽他的,但问题在于李靖他偏偏就是不降。 寇仲瞅着宋师道淡漠的神情,不禁哀叹了一声,颓然道:“他硬顶着不降,你要杀他我当然没话说,但是陵少……唉,毕竟都是一场交情!” “陵少不是说要去塞外找老跋喝酒吗?他打算什么时候走,我给他践行。”宋师道表情平淡地说。 寇仲整张俊脸都愁得皱了起来,说:“李大哥的事情尚且没有定论,陵少当然是不肯走的……天,我最讨厌左右为难了,陵少一直逼我想办法救人,但是面对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啧,”宋师道起身走到寇仲面前,静静地与之对视,直至寇仲的气息都有些不稳了,才猛然伸手、一把抱住对方,笑道:“我还不是同样拿你毫无办法,哎,我怎舍得教你为难呢?这样吧,我保证不杀李靖,要放过他也不是不可以,首要条件就是陵少立即出发去塞外玩一圈,不要整天找我麻烦!” “就这么简单?”寇仲的忐忑心情一扫而空,欣喜说道。 “当然咯。”宋师道点头应下,而后目送着心情轻松的寇仲离开帅帐,暗暗想到:无论是寇仲还是徐子陵,聪明都是足够了,他们唯一的问题就是太重情且容易心软——事实上,分明就是双龙在探视旧友的时候,被李靖敏锐地察觉出他们和宋师道的关系不比寻常,这才给了李靖硬顶着不投降的底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想要和他玩心眼?宋师道无所谓地笑了笑:那就看谁更能熬吧,此番先把徐子陵支走,然后继续好吃好喝地拘着李靖,反正宋师道只是答应了寇仲不杀此人、迟早会放人……他们又没约定好具体什么时候放人,就算宋师道要一直软禁李靖直到天下太平,寇仲也是无话可说的。 说来李靖之所以不愿投降,大约只是因为他不希望终有一日会和旧主李世民对战沙场。 事实上,宋师道根本就没有那个打算,他留着李靖,既是因为此人流传千古的“军神”之名,也是为了对付“本来将会”带给李靖赫赫声威的突厥人:双龙的义气和求情只是附带而已,不过宋师道以此为由饶过李靖的话,反而能更好地打消李靖的疑惑和戒心,他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宋师道也很乐意让李靖一直欠着双龙这份人情,免得他将来再拿那些旧日情谊来挟制寇仲。 李靖的问题暂时算是圆满解决了,而李世民的去向也终于浮出了水面——当洛阳城爆出兵变,李元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肃清了李世民留在洛阳的心腹、“代兄掌政”之后,李世民就出人意表地奇袭了刘黑闼、穿过了河北全境,又经过了幽燕等地,最终带兵流窜到高丽之侧的契丹人聚集地去了。 李世民当真是枭雄之姿,他的秦王军虽然给少帅军和宋家军接连打得没了脾气,但若是去和契丹马贼或是高丽人放在一起比较,绝对能够将他们虐得连祖宗是谁都给忘了…… 高丽的地盘本来就在宋师道的规划之中,既然李世民“愿意”为他当这个先锋,那就让秦王军多蹦跶几年好了,反正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蹦跶,真好。 至于汉东王刘黑闼,他在给李世民打了个措手不及、闹了个灰头土脸之后,面对着宋家军的大军压境,刘黑闼很识相接受了宋师道的“友好邀请”,并在少帅的“引荐”之下率军归附大越,同样做了宋家军的副帅之一。 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山东河北等地之后,宋家军的目标就转向了李子通和杜伏威:面对强敌,他们这两个有仇有怨的老兄弟不计前嫌地联合在了一起,和宋家军在长江上打了数十场激烈的水战——在这一年的整个夏天之中,长江的江面之上都泊满战船、喊杀震天。 事实证明,杜伏威和李子通的顽抗毫无意义,宋家军的新式战船最终以所向披靡的姿态扫荡了整片水域,打到最后,杜伏威和李子通的家底耗尽,除了黯然投降之外别无选择……再然后,他们俩就被宋阀好吃好喝地软禁了起来,和李靖作了伴:副帅的职务当然是不用想了,那显然是聪明人的殊荣。 北方军阀的龙头老大李阀显然不乐意做这种“聪明人”,他们硬是将战局拖到了宋阀进军北方的第二个冬天。 或许在李阀看来,南方人遇到了北方的冬天,战力就会大打折扣:但是现实永远比想象残酷得多——寒冷的天气非但没能逼走强悍的敌人,宋师道反而借着大雪的掩护亲率精兵绕道奇袭长安,更安排死士们顺着杨公宝库的地道潜入了长安城内! 城外大军压境,城内动乱不安……硬顶了月余时间,当死士们将长安城门打开之后,唐王李渊就无可奈何地率众投降了。 越国的太子兼主帅宋师道以杀伐果决之势,率军横扫北部江山,令天下人侧目惊叹,其声名之盛如日中天。 随着宋师道攻克李唐的都城长安,大越一统天下的时日愈发接近,各地的中小势力纷纷望风归附。宋缺也正式下旨定都长安,亲自领着各部大臣入主中原,开始扩充官员数量,修缮宫室都城,筹备立国大典。 战争仍在继续,但其结果已毫无悬念。 李阀之中,继家主李渊第一个投降之后,洛阳的李元吉是紧随其后的第二个:即使洛阳是天下有数的坚城之一,却也实在扛不住宋家军花样百出的攻城方式……更何况,若论对洛阳城的熟悉程度,十个李元吉都比不上杨公卿,所以这位齐王殿下终究还是被全权负责攻略洛阳的寇仲亲自擒下,押往长安。 “寇少帅,功高震主素来都是善战者的取祸之道……此番你攻取洛阳,大可踞此坚城东山再起,又何必继续对宋阀俯首称臣呢?”宽大的马车里,被五花大绑的李元吉斟酌着语气,“好心好意”地建议道。 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寇仲乍然睁眼,挥手打出一道气劲,将厚重的马车帘帐掀起,任由刺骨的寒风夹杂的雪花吹入暖洋洋的马车里:马车外,是数千人的骑兵部队和飘飞的鹅毛大雪。 瞅着内力被封的李元吉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寇仲这才冷然笑道:“李元吉,若你又想出去体验一下雪地行军的快感,就继续胡言乱语吧。” 李元吉顿感一阵气闷,这一路上他几次三番地试图挑拨离间均告失败,反而给寇仲折腾得伤病交加,或许是仍在计较杨公宝库内的围攻之仇?可是他们距离长安城已经不远了……思及此处,李元吉只能暗叹一声,再接再厉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少帅是人中之龙,光明坦荡,在战场之上勇冠三军,确实令元吉佩服不已。但是关于朝堂上的权力争斗,平心而论,我怎么都比少帅懂得稍微多一点吧?” “懂你个头啊!”寇仲颇为不耐,却也有些好笑地说:“省省你的力气和口水吧,你有那闲工夫挑拨离间,倒不如好好想想到了长安之后该怎么求饶。” 面对着油盐不进的寇仲,李元吉除了苦闷还是苦闷,就这么无可奈何地到达了长安城:这里原本是他们李唐的都城,如今却已改姓宋了。 全军副帅亲自押俘还朝,竟是十分奇异地没有得到朝堂上下的隆重欢迎,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仪式:李元吉收回凝视着城门的复杂目光,转而望向寇仲,正打算幸灾乐祸地嘲讽几句,却是乍然看见一个身着蟒袍的青年静静地立在城门一侧的雪地里……不知怎地,李元吉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了“地老天荒”这四个字来。 寇仲又惊又喜地跳下了马车,关切道:“二哥你等了多久?外面这么冷……” “所以我就打发走了那些准备列队迎候少帅的老家伙们,只留我一个人来等你。”宋师道笑了笑,牵起寇仲的手,道:“想来少帅也不喜欢那些麻烦的仪式吧?” 寇仲连连点头道:“见到你就足够哩,其他人我根本懒得应付。”说着他回身指了指呆滞地跪坐在车沿上的李元吉,笑道:“智叔留在洛阳处理首尾,我就把这个聒噪的家伙给你带来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去把李建成也给解决掉?” 宋师道尚未来得及回应,李元吉已然面色大变地跃下马车,不顾双手被缚身后的狼狈,踉踉跄跄地冲到两人面前,恳求道:“我愿亲去劝降大哥,只求保他一命!” 在宋家军横扫中原的时候,李建成一直无法从与突厥人的战争中抽身回援:及至今时今日,长安和洛阳皆告易帜,李建成的长林军便成了无水之源,夹在突厥狼军和宋家军之间动弹不得,几乎已是百死无生的形势。 对于李元吉的请求,宋师道仅是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让亲兵们将其押送到城中软禁起来,而后便牵着寇仲跃回了马车之中,放下车帘挡住风雪和窥视。 寇仲目瞪口呆地看着宋师道手法熟练地将他身上的战甲解了下来,脸庞“轰”地一下红了起来,低喝道:“马车就停在城门口,车夫和亲卫队也还在外面,二哥你就不要玩了吧……” 宋师道顺手将他自己穿在最外面的蟒袍也脱了下来,迎着寇仲无比纠结的目光,失笑道:“仲少爷以为我要做什么,嗯?”除去了战甲的寇仲更好抱了,宋师道一边摸摸抱抱,一边送上了一枚饱含热情和思念的深吻。 给吻得晕晕乎乎的寇仲歪着头靠在宋师道的肩膀上,犹自迟疑道:“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不好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要和你一起去逛逛长安城而已,你着战甲我穿蟒袍的话也未免太招摇了些。”宋师道的表情既正直又无辜,语气却是暧昧之极地说:“不过呢……若仲少你实在想我想得狠了,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先做点别的,迟些再去逛街。” 寇仲反手就是一肘子,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个“走”字,就气呼呼地掀开帘子奔下了马车。宋师道笑眯眯地跟了下来,吩咐亲卫们和马车一起先回太子东宫,这才悠悠然地陪太子妃逛街去了。 岁月正如流水,转眼之间年节又快到了。上一个除夕夜里,宋师道和寇仲还在这长安城里冒险寻宝;而此时此际,长安城已是他们的都城。 第98章 圆满 宋师道和寇仲手牵着手漫步在长安城内、永济渠旁的街道上,说不出的悠闲自在。 “是了,吴神医的那张麻子脸面具你收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找不着了?”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寇仲陡然想起当初他们假扮神医时的种种趣事,不禁会心一笑。 宋师道耸了耸肩,轻笑着说:“那张面具实在太丑,我交还给鲁老头返工去了。” “喂!”寇仲抗议道:“吴神医的面具和身份我都很喜欢,你问都不问我一声就自作主张,真是太过分哩!” 宋师道思及当初寇仲戴着那张极丑无比的面具“调戏”他的经历,不禁嘴角一抽,勉强赔笑道:“算我错了好吧?不过吴神医的身份……难道你还想借机去和尚秀芳、独孤凤等美人们套套交情?” “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初那些美人们似乎对你的兴趣更大一些哩,面具都挡不住你招蜂引蝶!”寇仲哼哼唧唧地说着,却是忽而“咦”了一声——说曹操、曹操到,前面不远处的那个美人,可不就是独孤凤么。 宋师道和寇仲此时都没有掩饰真容,以他们二人的风采气质,自然不可能被人忽略,独孤凤同样也看到了他们:然而她却是在微怔之下,脸色很不好地转身疾走而去,连个招呼都不打。 “哎?”寇仲摸了摸下巴,疑惑道:“除开吴神医的身份,独孤凤和我们只在洛阳曼青院里见过一面,彼此并无深仇大恨吧?” “原本确实没有,但是现在可就难说了。”宋师道嘴上虽然说得严重,但他的表情却很是轻松,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前些时日独孤峰向阿爹称臣服软,更表示他非常希望独孤凤能够成为太子东宫的人……不过仲少你大可安心,我当场就拒绝了他。” 寇仲暗暗地掐了宋师道一把,哼笑道:“所以独孤凤就对你因爱生恨了?” 故意佯作吃痛地“嘶”了一声,宋师道哑然笑道:“她被我拒婚最多就是有些不甘罢了,无关爱恨,仲少爷还是快从醋海里爬出来吧,泡酸了可就不好了。”说着他又悠悠然地添了一句:“之前李渊也说要把李秀宁送给我呢,幸好杜伏威和李子通等人没有美貌的女儿,否则……” “李秀宁不是嫁过人了吗?”寇仲心知宋师道只是在逗他而已,便也懒得继续发酸了,倒将注意力转去了另一方面。 “柴绍早就给你杀了,李秀宁再嫁也很正常。”说到这里,宋师道蓦地若有所思,“上次见面的时候李秀宁表现得十分柔和顺从,同以前的她差别很大……” 寇仲不满地说:“你在想什么呢,难不成对她感兴趣?!”他的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凶光,就仿佛宋师道只要点一下头,寇仲就会扑上来狠狠咬之。 “仲少爷怎么又掉进醋海里了,”宋师道挠了挠寇仲的掌心,闷闷笑道:“我只是忽然想到,若李秀宁真做了我的女人,她说不定会大吹枕头风,借我的手整死少帅以报杀夫之仇呢……那种情形,想来真是颇有意思。” “呿,”寇仲对李秀宁这个人物倒是没有宋师道那么多的感触,他翻了个不屑的白眼,道:“还枕头风呢,你这人最固执了,就算是天天在你耳边刮大风都是白费劲。” “仲少爷大可更自信些,你的枕头风只要一次就足以把我吹晕了。”宋师道凑近寇仲的耳边低笑道。 “吹你个鬼,”寇仲笑骂了一声,略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究竟打算怎样处置李阀的那群人?” 宋师道淡笑着说:“给李渊挂个空头爵位,留他在长安城里养老就是了。至于李建成,若他愿意归附的话,等过几年我有时间收拾高丽的时候,就让他和李元吉随军做副将吧,李二不是也在那边么,正好让他们兄弟几个好好亲热一番。” 寇仲恍然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果然够奸诈!” 李阀家大业大、枝叶众多,几年之后,他们的旁支和姻亲等等势力肯定会全被宋师道掌控在手,那么李家人就算是想不老实都不行了。到时候大越远征高丽,李建成和李元吉为了家族的延续也肯定是要鞠躬尽瘁的,李世民就交给他们去收拾好了。 一报还一报,多么公平。 “我哪里奸诈了,明明就很体贴。”宋师道微笑道:“还有李靖,你也无需担忧,在对付突厥人的时候我肯定会用到他的。” 寇仲对宋师道的“体贴”表示完全的无语,唯有拳头能表达他的心情……宋师道笑着躲开了呼呼的拳风,顺势揉乱了寇仲的头发,他们两人在跃马桥上毫无顾忌地嬉笑打闹,成为了许多人眼中的风景。 当这一度的年节到来的时候,一切就已尘埃落定,李建成率长林军归降大越,宋家军立即接手了对方抗击突厥人的防线,军略重心由安定内部的战役转向攘拒外敌。 中原的内部战争基本结束,李渊依旧受封唐国公,刘黑闼、杜伏威和李子通等人也都卸去军职、各领爵位,和李阀在长安城里做起了邻居。 最为特殊的当数少帅寇仲,他在宋家军北伐的战役中功劳极大,然而宋缺竟没有给他封赏任何职务或者爵位,就仿佛完全忘记了这个人一般,教许多不知内情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还有不少人担心寇仲会给大越皇帝直接灭掉。 ——事实上就连宋师道开始担心了,御花园中,宋缺的每一刀都凌厉至极,寇仲已然左支右绌! 宋师道屏气凝神,随时准备冲上去帮忙,孰料就在此时,晴天响了一个大霹雳,寇仲忽然之间气灌全身,双目精芒四溢,井中月的刀锋上亦是黄芒大盛,他矫健跃起、连出八刀,竟是流畅自如地将宋缺的刀招全数挡了回去! “你……”宋缺险些当场失态,“你这就突破了?!” 寇仲拄刀而立,尚且还带着些迷茫无措的表情,听了宋缺的话,他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反问道:“我这样就算是突破大宗师了吗?似乎也不是很难突破嘛,怎么全天下都没几个呢……” “哈,”宋师道瞅着宋缺那无比郁闷的表情,笑着走上前来蹭了蹭寇仲的脸蛋,说:“那是因为天下间只有一个宝贝仲少爷,就连突破大宗师都能如此轻松。” “……”对于他们家这么快就有了三个大宗师的事,宋缺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无语,他明明只是想出口气,所以才打得狠了点儿,结果……儿媳妇的资质要不要这么逆天?宋缺忽然觉得他老了,看不懂这个世界了,大宗师居然和大白菜一样满地都是了! 眼看着儿子和儿媳妇都揍不了了,难道要等小儿子长大再揍之?宋缺深感舍不得也没必要:他那可爱的小儿子才不会像大儿子这么混蛋欠揍呢。 ——不过随即宋缺又想了,他是不是应该庆幸:这块能长出大宗师的大白菜地就在他们宋家?! 宋缺仅是略略愣了片刻,宋师道就已经揽着寇仲的腰返回太子东宫“庆祝”去了,待得宋缺反应过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他那面如凝霜的皇后和公主。 迎着宋缺疑惑的目光,宋玉致眸光一闪,佯作伤心欲绝地说:“阿爹,你居然把阿娘最期待的荷花池给夷成了平地,是故意想让阿娘伤心吗?!” 宋缺暗呼冤枉:那什么荷花池已完全结冰盖雪,他刚刚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啊……再说了,把御花园打成了这个样子的又不止他一个人,俩混小子怎么跑得那么快! 宋玉致瞅着她爹可劲地讨好娘亲的怂样,偷笑着溜走了: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就是如此和谐美满。 冰消雪化,万物皆春。 开春之际,宋缺本该祭天告祖,然后定下大越一统中原之后的首个年号,孰料他竟是毫无预兆地下了一道堪称“惊天地泣鬼神”的圣旨:以潜修武道为由,将皇位传于太子宋师道。 虽说宋缺已然当了几年的大越皇帝,但时至传位,他不过才做了两个多月的中原之主:真是个前所未有、特立独行的开国皇帝,宋缺的这个决定不知惊晕了多少人。 不过圣旨已下,一切都成定局,本来还想和寇仲多逍遥几年的宋师道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地登基了,年号昇安。 新帝登基,自然要大封功臣,宋师道不但大方地封赏了少帅一系的将领谋臣们,更是将寇仲直接封为一字齐肩王,领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职:如此“厚爱”,莫说外人了,就连知晓内情的杨公卿等人都给震到了。 宋师道的旨意一出,想要巴结寇仲的人顿时增加了不知凡几,意图将姐妹或是女儿送进元帅府的人也如过江之鲫一般多不胜数——不过寇仲根本就不住在元帅府里,访客一律不予接待,那些人的小算盘自然是全都打空了:这座占地极广、就在皇城旁边的元帅府里住的是任媚媚和翟娇等人,当然府中也给徐子陵留了好几座豪华庭院。 寇仲的这种“孤傲”行为显然惹到了不少人:拽什么啊,元帅府嫁不进去,皇帝的后宫还空着呢,咱们走着瞧! 大殿上,心不在焉地听着大臣们关于“立后”、“选秀”的长篇大论,宋师道的表情颇带了几分玩味,目光一直暗暗地投注在面无表情的寇仲身上。 “都说完了?”等到大臣们的口水终于消耗一空,眼巴巴地等待着皇帝决断的时候,宋师道这才轻描淡写地扫视了一圈,无比淡定地说:“皇后的人选朕早有决断……” ——“就由大元帅来兼任。” 再绚烂的色彩词汇也难以完全涵盖当时朝堂上众臣们多姿多彩的脸色,宋师道“大饱眼福”地欣赏了一通,包括寇仲那呆滞可爱的表情……哈,惊喜嘛,当然不能提前通气了,事实上在此之前,宋师道并没有和任何人讨论过这个决定,就连他那不负责任的太上皇老爹也对此一无所知。 “皇后一事,就此而定,从今往后都无需再议,退朝!” 话毕,宋师道走下御座,牵起寇仲就离开了正殿,完全不去理会那些如同呆子傻子一般的大臣们。 待得众臣们略略反应过来之后,其中的不少人立即就哭爹喊娘地扑到了正准备将大叠奏折搬往御书房的内侍跟前,抱着内侍们的大腿哭求取回他们的奏折:那些奏折之中或多或少地都弹劾了“恃宠而骄”的寇大元帅…… 位高权重的大元帅当然是可以弹劾的,皇帝需要打压权臣的道理“忠臣”们都懂的。但是弹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想被枕头风吹死么?! 显而易见,当大元帅还兼任了皇后的时候,除了皇帝以外,还有谁能“打压”他? 更遑论那些尝试为大元帅“保媒”的家伙,这下子全都给吓瘫在地动弹不得了。 当宋缺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就是又气又乐,“混小子,你这是故意的吧?”宋缺必须承认,之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旨传位,就是为了让他的好儿子和好儿媳吃个瘪:励精图治吧混小子们,太上皇要和太上皇后要去过幸福美好的生活了! 宋师道挑眉笑道:“本来我还想请阿爹下旨册封太子妃的,结果爹您老人家这就退位了……既然如此,太子妃就此作罢,朕亲自下旨册封皇后,父皇可有异议?” 连“朕”和“父皇”都出来了,他还能有什么异议……宋缺哼哼了几声,干脆就带着他的宝贝夫人和宝贝小儿子离宫“巡视天下”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未免他的混蛋儿子把满朝文武都给气死或者吓死,宋缺还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些“好心的提醒”:皇帝和大元帅都是大宗师级别的顶尖高手,他们两人其实是一定意义上的“道侣”,所以凡俗人等……还是少管闲事、少惹为妙吧。 尖端武力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国力,从前是中原、突厥、高丽各有一位大宗师;如今宁道奇虽死,中原皇室却包揽了三位大宗师:太上皇、皇帝以及“准皇后”……这简直就是逆天了! 眼看着心情大起大落的众臣们几乎都快患上心疾了,宋师道便“很好心”地将册封皇后的旨意明发天下,紧接着再来了一道册封皇太弟的旨意,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场“皇后风波”。 既成定局,再大的波澜也总有停息的一天。 再者说来,皇后是谁对于百姓的生活并无影响,最多就是增添一点儿八卦谈资:身为当世最年轻的两位大宗师,更是宋阀一统中原的两大功臣,皇帝和大元帅在一起……似乎也很般配嘛。 不过时至今日,外人的看法已经完全影响不了宋师道和寇仲的好心情了。 趁着立后大典筹备过程中的些许空闲时间,皇帝陛下和他的准皇后大元帅又出宫闲逛去了:他们如此光明正大地携手走在“达官贵人满地跑”的长安城里,不知勾起了多少人的复杂感慨。 但是对于宋师道和寇仲而言,他们自己舒坦就好了,反正论权势论武力他们俩都已经站在了世间的颠覆,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咦?!”寇仲猛地停住了脚步,惊异道:“我感应到……有高手!”如今能被他们放在眼里的高手,也就只有大宗师了。 “是陵少,以及跋兄。”宋师道拉着寇仲穿过人海走到徐子陵和跋锋寒跟前,相视一笑间,四只手紧紧地摞在了一起—— 他们终于再度相聚。 “我还以为此次回来定能将仲少爷狠揍一通,想不到你也突破哩!”徐子陵哼笑道。 寇仲哈哈一笑,得意地说:“那是当然,我怎可能输给你?老跋也回来啦,走,我们去春风楼里大醉一场!” 跋锋寒移目打量了夫夫两人一通,微笑道:“皇后娘娘还是这么豪爽,大醉一场……你母仪天下的风范呢?” “娘娘你个头啊!”寇仲一脚踹了过去,笑骂了一句,“好你个老跋,以为成了大宗师就可以大放厥词啦?小心我揍得你哭爹喊娘、还要找陵少求救!” 久别重逢,四个好兄弟都开心得很,他们勾肩搭背地往酒楼而去,一如从前般亲密,互相交流着别后经历。 “嘿,那不是董大小姐吗?”人潮汹涌,寇仲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娇俏美人,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仪表不凡的青年;那青年怀抱着小小婴孩,身上却是带着阴郁的煞气——不过他每每看向妻儿时的表情,可真是说不出的温柔深情。 “那个人是……”宋师道微微眯起了双眼,道:“影子刺客杨虚彦!” 如此也难怪:自从李渊向宋师道投降之后,他们就再也找不到董淑妮了。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都颇为惊讶,他们虽然曾和影子刺客交手数次,但此番还是首次看见杨虚彦不戴蒙面巾的真容。 一股凉意从脊椎蹿上百会,杨虚彦猛地回过头来,与四人目目相觑:他的表情由警惕到惊讶再到绝望,显然杨虚彦很清楚,凭他的本事绝不可能在四个大宗师的手里逃过此劫,他垂首看了眼怀中的孩子,再抬首,留恋未尽的表情中尽是恳求的意味。 “我最喜欢吃这家店里的汤包了,这回一定要多买点,等我们离开长安之后可就吃不到了。”董淑妮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她指着一家店铺,兴高采烈地摇晃着杨虚彦地手臂,以令人倍感熟悉的撒娇口吻说着话。 宋师道蓦地释然一笑,不再看向杨虚彦,而是对寇仲他们说:“走吧,我们喝酒去……怎么还愣着,你们也想吃汤包吗?回头我叫御厨给你们做。” 寇仲他们当即会意,四人继续勾肩搭背地走着,转过街角,彻底走出了杨虚彦的视线之外。 “二哥现下有了皇后娘娘,心肠似乎变软了呢。”徐子陵笑得毫无形象。 “我自始自终都是个好人啊,”宋师道无辜地眨了眨眼,随即轻笑道:“不过陵少爷啊,我放过他,可不代表邪王也会放过他呢……要不然你干脆就送佛送到西,舍身饲魔以成全他们一家人吧?” “嘿!”恼羞成怒的徐子陵挥起拳头就揍了过去,却被寇仲半途截下,只听大元帅准皇后笑嘻嘻地说:“摇摆不定是陵少你自己的事,不过想揍二哥呢,就要先问过我答不答应……” “你们夫夫二人总是欺负子陵,我都看不过眼了。”跋锋寒也徒手加入了战局。 “吃邪王的醋就直说啊老跋,你不说,我又怎知要顾及你的心情呢?” “嘴欠,看打!” 四人打成一团的身影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越拉越长,镌刻成情深义重的美好记忆……纵使岁月匆匆,但生活的滋味对于他们来说,却总是这般,令人百尝不厌。 只因身边有他,心意相通。 ******后记****** 昇安十年,大越都城长安,正月大雪。 ——“今天又逛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感想?” 十岁有余的可爱少年眨着机灵的大眼睛,语调清脆地说:“每次出宫都有新的体会,这嘈杂却有序的集市比静谧美丽的御花园更得我心,这里似乎有种奇特的魅力,甚至胜过了高山大海的壮阔……我实在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就我而言,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一种名为‘安居乐业’的融洽氛围,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还有什么能比这种感觉更令人迷醉?再过十年,这一切都会是你的,包括这种自豪的感觉,以及责任。” 宋师道牵着弟弟的手,带着他走过这繁华得可以驱散寒冷、飘飞的雪花也盖不住热情的街道,一大一小依稀相似的眉眼,他们之间的相处既似兄弟般融洽,又带着类于父子的温情。 蓦地抬眼,宋师道却是看到了几个熟人,他拍了拍弟弟的头,说:“春风楼就在前面,去找你仲哥和子陵哥,告诉他们我很快就到。” “嘻,”少年狡黠一笑,道:“知道哩,不过……不是仲哥是皇嫂哟,皇嫂大胜凯旋,我会帮皇兄拉走子陵哥,不教他碍事的。”他朝哥哥挥了挥手,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宋师道一点儿也不担心他那人小鬼大的弟弟会在这“大宗师和白菜一样多”的长安城里出事,他转而走往另一个方向,束音成线地唤道:“唐国公。” 兀自和弟妹们说着话的李建成乍然一愣,随即他转身快步走近,低声道:“陛下。” 李元吉和李秀宁并没有跟过来,他们一个紧盯着李建成,另一个以复杂的目光瞧了宋师道一会儿,随即就转开了眼去。 “你也到京城了,赶回来过上元节?倒是比预计时间提早了几天。”宋师道扫过李元吉和李秀宁,最终将目光投于李建成身上,淡淡笑道。 “多蒙陛下和元帅护佑,臣方才入宫请安,却是与陛下错过了。”李建成的态度就仿佛是面对着一个普通朋友,既不热络谄媚,也不冷淡失礼。 “无妨,元帅在路上耽搁了,也是才回到京师。今日我是没时间了,劳你明天再多跑一趟吧。”宋师道顿了顿,问:“此番仍让李世民走脱了?” 李建成的表情既有些无奈,又带着些复杂,道:“是,元帅令臣几乎搜遍了高丽全境,之后我们才得到线报,他似乎是借由商队掩人耳目,一早就跑到吐谷浑那边去了。” “跑得那么远,他可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精力旺盛。”宋师道随意一笑,道:“也罢,高丽事毕,也是时候考虑吐谷浑的事了。你先回去吧,明日再入宫详谈。” 和李家三兄妹作别以后,宋师道悠悠然地漫步往春风楼而去,走了一段,却是微微一怔,只见他的宝贝弟弟就站在春风楼的侧墙边,与一个年约八、九岁、手提果篮的女孩谈笑正欢。 那女孩子看到宋师道龙行虎步地走近,也不显慌怯,而是俏生生地问:“大哥哥,请问你认识一个名叫越无惑的人吗?” 宋师道心中一动,温和笑道:“就是我咯。”他见弟弟对此虽有疑惑,却能收敛表情、闭口不言,心下颇感满意。 小女孩粲然一笑,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宋师道,说:“这是我娘让明空送给你的。” 宋师道接过果篮之后,那个名叫明空的小女孩就蹦跳而去,奔至长街尽头,扑进了一个绝美女子的怀里……只见那女子白衣如雪,裙下赤足。 “遇见了可爱的女孩子,就把哥哥的嘱咐给抛诸脑后了?”宋师道仿若漫不经心地打趣了弟弟一句,伸手把玩着篮子里的鲜果。 向来口齿伶俐的少年出奇地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双颊微红地垂下了头。 宋师道笑而不语,牵着弟弟走上酒楼,神态动作一如平常。 但宋师道此时的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居然把算盘打到我弟弟的头上来了,难不成我宋越江山也会出一个魔门的女皇?呵,婠婠啊……妃暄还在闭关,不如就先送个子陵给你,让你没时间教徒弟好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信息量略大╮(╯▽╰)╭不算意外吧?结局啦~嘿嘿嘿嘿嘿嘿【幸福笑】大家都圆满啦,番外会各种有的~~不要着急说再见哟亲们-3- 第99章 大婚+反攻番外 大越昇安初年,新帝登基半年余,帝后大婚,普天同庆。 身为皇帝的宋师道并没有按例“大赦天下”,而是下旨减免赋税、鼓励农桑,以安抚战乱之后的惶惶民心,这可比不问好坏就乱赦一通要务实得多了——赦免一大堆坏人有什么意义?搞不好福报没得到,反而还会闹得天怒人怨,更浪费了捕快们的精力。 相应而言,宋师道颁下与民休息的旨意,百姓们对帝后的大婚祝福也真诚许多。 奢华浪费的婚宴当然也是没有的,宋师道只是将朝中的大臣们以及长安附近的世家才俊们集合了起来,大家一同打猎比武、饮酒烧烤:反正在这场大婚之中又没有娇滴滴的新娘子,自然也就不需要红盖头抬花轿了——不然谁敢鼓动大元帅去坐花轿扮女人,想被井中月劈成两半么?! 瞧瞧大元帅在擂台上打得多么酣畅开心,简直就是一刀横扫全场,哪像是正在举办婚礼、即将“出嫁”的样子……某些古板的老臣们看得眼疼胃疼,只恨不能把他们的白胡子都给一把一把地揪下来;可是当他们看见皇帝陛下那含笑相望、与大元帅脉脉而视的表情之时,也就只能暗叹一声“帝心如斯,无可奈何”了。 其他人也就罢了,终归是旁观看热闹,事不关己。 独孤凤也赫然在座,她此时的心情真是五味陈杂:因为就在不久之前,独孤阀献上了大批地契金银算作帝后大婚贺礼,宋师道满意之下,便和寇仲一起治好了尤楚红的喘症旧疾,同时也揭开了他们曾经假扮吴神医的秘密。 当独孤凤得知公然拒婚的宋师道就是她所倾慕的那个“生死未卜”的吴神医之时,其苦闷酸涩的心情可想而知,她的芳心都碎成一片片的了。 “凤儿啊,得之幸、失之命,只要放开心怀,很快你就会发现,天下俊杰何其多矣。”尤楚红慈爱地摸着孙女的发顶,移目看向那两个耀目全场的青年,笑道:“你看他们俩那眉目传情的样子,多有趣。不管怎么说,他们敢将这份感情昭告天下,我都得写一个‘服’字!” 更遑论宋师道还不知是以什么手段,早几年前就说服了宋缺,甚至还鼓动他老爹造就了一个皇太弟出来……当年宋缺和梵清惠的那点事儿,百来岁的尤楚红还能不清楚么?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宋缺的儿子确实了不得啊。 独孤凤闷闷地点了点头,不经意间瞥见寇仲那威风的样子,仍是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顿了顿,说:“我去找秀宁姐说说话。” 独孤阀和李阀本就是亲家,独孤凤和李秀宁表姐妹俩的关系自然不错。如今她们同被皇帝拒婚,独孤凤还有家人关怀安慰,相比之下李秀宁就惨得多了,李阀众人对她是防备多于爱护——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冲上去对着皇帝和大元帅搞刺杀,即使那等同于毫无意义去送死,也会连累全家人。 其实李秀宁完全没有那么决绝的性格,此时她正一边喝着闷酒,一边怔怔地望着寇仲:收到柴绍死讯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当初的那个混混小子竟能走到这一步! 心有不甘,也有怨愤,但同样的,李秀宁也很服气。 战场之上本就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而已。只是偶尔回想起来,李秀宁仍会不自禁地忆起他们在船上初次见面之时,寇仲望向她的惊艳目光……嘿,也不过就是个土包子,她李秀宁是堂堂的李阀小姐,怎可能看得上他? “你看不上寇仲?只怕是他看不上你吧!”听到李秀宁的低声呢喃,李元吉嗤笑了一声,狠狠地灌了一口酒下肚,郁闷地说:“莫说是你了,就算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看上了我,对李阀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唉,早知他们是这种关系,当初我就不该乱说那些挑拨的话,真是枉做小人。” “元吉表兄打算献身嘛?”独孤凤忽而探头过来,怂恿道:“那你就去和皇帝说啊,当初你之所以要挑拨离间,都是因为你对他一见倾心……秀宁姐,我们去骑马吧,别理会这些搅合在一起的臭男人了,献身什么的,本来就不该轮到我们女儿家。” 独孤凤拉走了李秀宁,徒留下李元吉独自面对着神情莫测的李建成,“大哥你别听那小妮子胡说八道,我、我们都喝多了……” 李建成什么都没说,仅是深深地看了他的弟弟一眼,就足以让李元吉渀若芒刺在背一般坐立不安了。 待得夜幕渐临,大家都玩得尽了兴,他们才怀着愉悦的心情从郊外转移回皇城,其余人等就在太上皇的组织下继续宴会歌舞,至于皇帝和皇后嘛……那当然是洞房去了。 御花园内,大家正闹得欢呢,一道人影飘飘而至——竟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宋缺放下酒樽,蓦然站起,长声笑道:“石之轩,天下之大,以你的本事去到哪里都能逍遥自在……唯有我大越的皇宫容不得你来去自如,今日你既然不请自来,那就留下罢!” 众臣和宾客们见势不妙,当即纷纷躲到了宋缺身后的大殿里探头张望:这做人嘛,没眼色可活不长久,看好戏的前提是保证人身安全,没瞧见太上皇后和两位公主也在这大殿里么? 石之轩的双目之中神光乍现,朗然笑道:“斩却宁散人的天刀,真教本座见猎心喜……”说着他移目扫过立于宋缺身旁的徐子陵和跋锋寒,略微诧异道:“子陵的修为可真让我惊喜,日前听闻你和大漠孤狼一起杀了毕玄,我还当是那蠢材低估了你俩才致身亡,原来是你们一起突破了,果然是后生可畏。” 宋缺毫不掩饰他那挂满脸的得意之情,说:“邪王总算说了句实诚话,确实是后生可畏,今时今日,我们这一方有五个大宗师,你孤身而来,还想走脱吗?” “宋缺你可真是……堂堂的天下第一,难不成还要高喊护驾,把你那正在洞房的儿子儿媳喊出来和我搏命?”石之轩轻笑着“嗤”了一声,摆了摆手,道:“好了,我不想和你打嘴仗,就到此为止罢。今夜是良辰吉时,闹得打来杀去多不好看,我们不妨一起坐下来喝酒?” 徐子陵给石之轩的“玩笑”和“友好态度”震得目瞪口呆,不禁喃喃道:“你真的是邪王吗,不会是旁人假扮的吧?” 石之轩笑得饱含深意,说:“我是真是假,子陵还能分辨不出?” “哎,”宋缺打断了石之轩的“调戏”,道:“你都多大年纪了,欺负后辈很有趣吗?来坐,喝酒!” 石之轩仰天一笑,走至案前落座,举杯一饮而尽,畅然道:“宋缺你是否忘了,我曾在蜀中救过你的宝贝儿子一命……” “哈,方才你还讽刺我需要喊人护驾,现在你堂堂邪王倒要挟恩求报?”宋缺敛去目中异色,故作毫不在意地说:“我的小儿子才是宝贝儿子,大儿子就是个混蛋,你想要什么回报,自去找他,与我毫不相干。”就算是邪王也别想从他的混蛋儿子手里讨到便宜,宋缺才不担心呢。 石之轩拍桌而起,邪笑道:“既然太上皇都这样说了,那本座就去闹洞房了!” 洞房内,龙凤花烛,满目红妆。 宋师道和寇仲刚喝了交杯酒,正荡漾地互脱婚服,寇仲蓦地手一顿,道:“是石之轩来哩!” “今夜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闹不了洞房,”宋师道一边继续动手撩拨着寇仲,一边哼笑道:“在我的监督之下,鲁老头已在这寝宫之外布满了机关,这回正好舀石之轩来实验一番……好了,不要再管那些扫兴的事了,春宵苦短,合该及时行乐啊我的皇后。” 寇仲“噢”了一声,伸出手去,似乎是要继续为宋师道脱去衣衫——孰料就在此时,他手势一变,翻掌出指,连点对方几处大穴,动作干脆利落,竟带着些不留情面的味道! 宋师道在毫无防备之下被点了个正着,但他却没被制住,反而抬手揉了揉寇仲的脑袋,无奈笑道:“仲少爷你打了一整天还没尽兴?时候已经不早,若我们再打一场的话,天都亮了。” 寇仲懊恼道:“我早说过我是绝对制不住你的,陵少还偏要传我这手印制穴之法来对付你,他耍我呢……” “我的皇后真是呆得可爱,”宋师道忍俊不禁地说:“你我双修内力互通,怎可能制住彼此,陵少又想玩什么?” “我就是太呆了所以才总让你占便宜,”寇仲动手不成,干脆就豁出去了,叉着腰说:“今晚我决定不再让步,你看着选吧,一是我们大打一场直到天亮,二是你乖乖躺平等我来宠幸!” 宋师道摸了摸鼻子,神情略有些古怪,“还有没有第三个选择?” 寇仲故意用恶狠狠的语气说:“三是本帅逼宫篡位、改朝换代,再将你打入冷宫永不翻身!” 宋师道强压下喷笑的冲动,沉着脸,走到床边坐下,淡淡道:“我从不受人威胁,无论你是想决斗还是逼宫,我都奉陪到底。” 寇仲硬撑了片刻,很快就泄了气,蔫蔫地走近床边,服软道:“你生气啦?哎,都怪他们的馊主意……方才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现在我还是自己躺平好哩。” “都有哪些人给你出了主意?”宋师道略一挑眉,不动声色地打探道。 “陵少让我直接动手,杨老就说逼宫,任大姐还提议下药……他们统统不靠谱嘛!”寇仲立即就把“出主意、等看好戏”的众人给“出卖”了,此时他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略有些可怜巴巴地瞅着宋师道,怎么看都让人不忍怪罪。 伸手揽过寇仲,翻身滚进柔软的大床里,宋师道浅浅地吻了吻寇仲的唇角,微笑道:“哪需要那么麻烦,你直接说想抱我就好了,我自然会答应的。” “就这么简单?”寇仲又惊又喜,双眼发亮地扑了上去,一边撕扯着宋师道剩余的衣饰,一边追问道:“你保证今晚绝对不会在最后关头反悔?”他们之前已经玩过很多次骑乘了! “我向来一言九鼎。”宋师道瞅着寇仲那欢欣鼓舞的样子,颇有种被猫爪挠在心底的酥麻之感,便也放开手脚任人施为了。 既然寇仲有这个想法,宋师道若不答应,反而显得小气:反正他们俩早已不分彼此生死与共了,也没必要多作计较了,逗弄一二那是情趣,颠倒上下也是情趣。 只不过嘛……他们夫夫之间的情趣,还轮不到外人来乱出主意,宋师道任由寇仲竭力“服侍”,笑得颇有些意味不明。 寇仲的攻略动作带着些狂野的味道,一如他那跳脱和喜爱刺激的性格,与宋师道的温柔挑弄完全是两个风格。 又撕又咬、又揉又搓,虽然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但不得不说,偶尔尝试一把,还真的是很有情趣。 被翻红浪,喜烛渐短,面对着驰骋半宿依旧兴致勃勃的寇仲,宋师道伸手捏了捏对方柔韧紧致的腰肌,轻笑道:“大元帅的体力可真不错,动了这么长时间,腰都不酸的吗?” 寇仲给捏中软处,险些缴械投降,当下不甘示弱地狠进狠出了几次,这才洋洋得意地说:“我若是没几分本事,又怎能让皇帝陛下你满意呢?若你撑不住的话,就趁早求饶好哩。” 宋师道强咽下将到嘴边的呻吟,“哈”地一笑,环臂枕于脑后,一派闲逸自得地说:“我躺得舒舒服服,又不费劲,就让我们看看是谁先累倒好了。” 寇仲回瞪一眼,当下继续卖力“劳作”,那不缀的样子看得宋师道暗笑不止:即使翻身做主,仲少爷也依旧是只炸毛小猫啊…… 唔,小猫既可爱又有味道,就是略欠温柔。 第二天艳阳高照,直等过了正午,寇仲才慢悠悠地走出帝后寝宫,吩咐内侍们去弄些吃食来。 徐子陵“正巧”路过,诧异之极地说:“居然是仲少你先出的房门……难不成你真的成功制住了皇帝陛下?!” “制住你个头啊,”寇仲咧了咧嘴,道:“陵少你是不是故意等在这里,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徐子陵“嘿嘿”地笑了几声,说:“二哥那从不吃亏的性子我还不了解?若你又是动手又是威胁他的话……不被他整治得下不了床才奇怪哩。” “果然,好兄弟就是舀来出卖的。”寇仲森森地冷笑了几声,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在一开始就将你们的提议统统告诉了二哥,然后他就乖乖躺平了。”说到这里,寇仲露出了一个“大家都懂”的餍足表情。 徐子陵大惊失色地瞥了那紧闭的寝宫房门一眼,咬牙切齿道:“好你个仲少,不愧是皇后娘娘,和皇帝一样阴险狡诈!”宋师道向来最爱秋后算账了,此番他竟愿意乖乖躺平满足寇仲,就肯定会从他们这些出主意的人身上找回场子…… 寇仲耸肩笑道:“承蒙夸奖,不甚荣幸。作为好兄弟,我建议你趁着二哥还未起床,赶紧和老跋私奔算了……否则你们迟早会叫我左右为难,迫不得已之下,我也只好大义灭亲。” 徐子陵满脸鄙视地翻了个白眼,转身欲走,熟料 寇仲又追着问道 :“是了,昨夜邪王大驾前来贺喜,现如今他人在何处?” 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徐子陵哼哼地笑着说:“邪王现下正和你的公爹太上皇以及鲁大师进行着‘三人之间的友好交流’,皇后娘娘也想过去凑个热闹吗?” “啊哈,陵少你吃醋啦?放心吧,有爹他老人家坐镇,邪王是没有机会同鲁老头再续前缘的……” 熟料寇仲话音未落,宋缺已虎步生风的大步而来,接过话头,道:“我才没兴趣搅人好事,就让他们俩独处去了。”说着他微微一顿诧异地发现他的混蛋大儿子居然还未出现-- “少帅你本事见涨啊!”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儿媳妇在新婚之夜压倒了儿子,咳,为什么身为老爹的宋缺忽然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生气了呢?想当初他还曾考虑过要不要“废掉”寇仲呢。 ——或许是因为儿媳妇比儿子乖很多?又或者,宋缺他其实很期待看到儿子吃瘪? 事实摆在眼前,寇仲当然不好否认,只能讪讪笑道:“全靠各位兄弟鼎力相助哩。”迎着徐子陵的眼刀,寇仲毫不迟疑的又“出卖”了兄弟们一次。 “哈!”宋缺竟是笑了起来,“小狐狸也有认栽的一天,真是大慰平生,好好好!” 第100章 婚后+历史番外 “哈,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这一局你输得比之前还惨。”棋子随话音而落,这盘棋也下得差不多了。 颇有些漫不经心地屈指轻弹,一粒白子脆生生地落在大半皆黑的棋盘上,宋师道淡然笑道:“我于弈棋之道向来无甚研究,输也输得心服口服。邪王如若仍未尽兴,倒是可以去和鲁大师再杀上两三百局。” 微风轻拂,有垂垂柳枝荡进这八方通透的凉亭中,石之轩抬手轻捻一片柳叶,轻笑道:“本座尚且连皇后亲手泡的茶都没喝到,陛下就急着赶人,是否略有不妥?” “那是他们要敬给我的媳妇茶,关你什么事?”宋缺瞥了一眼亭外花树下正忙于泡茶的“家眷”们,冷然道:“石之轩,昨夜你不请自来,现如今酒也喝了,洞房也闹了,棋也下够了,你还想玩什么?” 石之轩轻叹一声,说:“宋缺啊宋缺,你的性子还真是越老越躁,难怪只能做太上皇了。”他蓦地将手中的柳叶弹向宋师道,“你们宋家横扫了天下,难道不该是本座更心急么?” 宋师道抬掌一翻,以柔劲接住那片利如刀刃的柳叶,微笑道:“无论是邪王还是裴矩大人,俱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又何曾在意过天下谁属。” “还是当皇帝的人更沉得住气,”石之轩露出一个看似很真心的笑容,说:“裴矩自请出仕大越,为陛下经略西域,只不知陛下可敢容我之请?” 宋师道把玩着手上的柳叶,沉吟了片刻,不禁且赞且叹道:“裴矩大人对西域了若指掌,智勇双全,又擅用离间之计,这等人才实在让朕心动……”说到这里,他凝目与石之轩对视,又道:“只可惜裴矩不仅仅是裴矩,难道朕还能下旨封他做‘邪王’,然后再令其经略西域?” 石之轩温和笑道:“裴矩就是裴矩,陛下又何必为难。况且石某人曾在蜀中做过一件难得的善事,陛下还有何可虑?” 绕来绕去终于绕到点子上了,宋师道暗自舒了一口气:他在听人复述了石之轩昨夜的言行之后,就猜想石之轩是不是想对他示好和出仕……当然了,也别指望堂堂的邪王能有什么高尚的为国为民情怀,宋师道虽不能完全摸透石之轩究竟在想些什么,却也知道对方趁着他大婚之际、心情正好的时候,以“恩人”的身份前来示好,肯定还是为了魔门的大业。 石之轩是魔门花间派的传人,所擅长的正是纵横之道。 无论是魔门还是佛门,在中原都已经有了很深的根基,远比一家一族甚至一朝一国的根基更深。像这种精神毒瘤一般的存在,并非是杀一两个人、灭一两处教派就能简单解决的:凡是关于信仰的问题,那都不是小问题。 宋师道想要将魔门和佛门一并解决,就只能从启蒙教育着手,一步步地开阔国民的眼界,使那些歪门邪道彻底成为无根之源——然而这种办法见效缓慢,莫说是一两年了,就算是十几二十年都未必会有很大的成效,甚至还可能会需要很多代人来慢慢完成这项计划:普及全民教育,好处多得不胜枚举,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对付这些仿若“邪教”的江湖帮派了。 不过邪教的问题在这个尚武的世界里确实是个棘手的大问题,别说是静斋和魔门了,就算是在各地的小帮小派之中,也不乏个人崇拜和血腥活动,这种尚武嗜杀的风气不改变,即使派兵围剿也意义不大,真是改革路漫漫。 所幸在此之前,佛门的力量就已经遭到了重创,没有几十年很难缓过劲来:等他们终于恢复过来的时候,宋师道的安排布置想来也卓有成效了,在那之后,佛门之逐渐凋敝,必然势不可挡。 相比于以静斋为首的佛门,魔门就麻烦得多了:他们势力分散,宗旨不统一,领导者基本上都性格诡异,还杀人如麻……想想都令人头大,与其费力去对付这样一个散乱无章的“恐怖组织”,还不如先让石之轩一统魔门呢。 在宋师道看来,既然石之轩想将魔门的重心移到西域,那就让他去呗,怎么都比留在中原捣乱好吧?再者说来,西域还有个大明尊教呢,他们与魔门教义不同、道统有别,在魔门西迁的过程中,双方肯定会互相消耗,那多美好。 至于最后要怎么解决掉石之轩?邪王还有没有机会回中原来捣乱都是两说了,即使他仍不死心,那么万军围攻、大宗师车轮战、熬到他老死等等,对付一个人的办法多得是,最不济都还有美人计呢,不着急。 ——新朝方立,百废待兴,皇帝也很忙的,没那么多时间去应付精分症患者啊! “有裴爱卿为朕分忧,真是苍生之幸。”宋师道笑得一脸真诚,“那么朕就将西域诸事尽皆托付于爱卿了。” 一口一个爱卿叫得这么顺口,这小子还摆起皇帝的谱了……石之轩皮笑肉不笑地说:“陛下客气,但有所托,莫敢不从!” 事实上石之轩也很有些无奈:之前他闭关的时机选得不好,虽然邪帝舍利很重要,但等他出关之后才发现——天下都已经改姓宋了! 仔细查探了前因后果,石之轩终于恍然发觉,他根本就是给宋师道坑了:一个杨公宝库,不但搅乱了李阀,还拖住了邪王,更武装了少帅军,又打残了秦王军……以出乎天下人意料之外的迅速,宋阀就那么横扫了天下。 哎,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要怪也只能怪小狐狸太狡猾了,就算再重来一次,石之轩只怕也同样挡不住邪帝舍利的诱惑。 如今这种情况下,终于稳定了下来、人心思安的中原已经没有了能让邪王发挥实力的余地。于是乎,出关之后、满怀壮志的石之轩只能把目光转向他熟悉的西域:不如借大越的势到那里去搅风搅雨,再暗中整合魔门势力……且看未来能不能从这小狐狸的手中扳回一局罢。 石之轩达成了目的,便很干脆地离开了皇宫。宋师道当即下了一道圣旨给“裴矩”,着他专职“经略西域杂事”,既无任职年限,也无需入宫述职,自然也没有俸禄,就是个空名头:却让双方都各有所得。 依旧是在御花园中,宋缺遥望着石之轩离开的背影,下意识地摸了摸刀柄,竟是略微有些怅然。 “阿爹舍不得他走的话,我就把他喊回来咯?”宋师道将写好的圣旨递给身旁的内侍之后,蓦地出声拉回了宋缺的思绪,笑得一脸暧昧。 宋缺回首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目光一转,大步跨出凉亭,走到花树下的茶几子前,哼道:“茶泡好了没,怎么这么久?” 寇仲给宋缺这么一“哼”,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险些把整张几子都掀翻了,连连应道:“就快好了!” 宋缺故意露出一副十分鄙视的表情,说:“就你这副笨手笨脚的样子,泡出来的茶还不知道能不能喝呢。” “哎呀,阿爹你就别捣乱啦,”宋玉致一边帮寇仲收拾首尾,一边嗔怪地说:“阿娘都说我们的大元帅很有茶道天赋呢!” 宋夫人笑眯眯地坐在一旁,至此才柔声道:“是啊,小仲学得特别快,我已经喝过媳妇茶了。” 宋缺凑到夫人身边坐下,低声说:“怎不等我过来再一起喝呢?” 宋夫人撇过脸去,淡淡地说:“只怕我再稍迟一步,该我喝的那杯茶就成了石之轩的……” 宋缺的脸顿时硬了,寇仲和宋玉致连忙低下头去无声大笑。 “阿娘放心,”瞅着宋缺那变来变去的脸色,宋师道悠然走近,笑道:“孩儿已将石之轩打发去西域吃沙了,包管教他既沾惹不上阿爹,也挨不着鲁大师。” 宋夫人顿时满意地笑了,拉过儿子的手,“还是我儿最有本事。” 宋缺险些被一口气噎死,幸好寇仲及时递了杯茶来解救之;宋师道见宋缺喝完了茶、略略顺了气,便拉过寇仲,恭恭敬敬地告辞了。 望着宋夫人那温柔至极目送儿子儿媳的笑脸,宋缺目瞪口呆地说:“寇仲还没给我敬媳妇茶,他们怎么能走呢?” “你刚刚喝的那杯不就是了么,都一饮而尽了呢,还没喝饱?” 什么?!宋缺郁闷得想要吐血:刚刚那一杯怎么能算呢,寇仲随手就递给他了!按照宋缺之前的设想,怎么也要等那俩混小子跪在他面前求个大半天,他才会“勉强”接过茶来,喝点儿意思意思…… 宋师道显然是太清楚他爹的小算盘了,根本就不留给宋缺半点“发作”的机会:即使是大婚之后的第一天,皇帝也是很忙的! 一边暗暗想着要怎样压榨徐子陵的劳动力,宋师道一边笑问:“皇后对昨夜有什么感想?” 寇仲眼睛一亮,道:“感想就是……非常爽!”说着他毫不客气地得寸进尺道:“以后我们都这样吧。” 宋师道一时间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无奈感,他哼笑道:“是吗?但是我的感想却是……非常不爽!”迎着寇仲那无辜而疑惑的目光,宋师道又说:“你只顾着自己爽,我的腰都快给折断了……还敢说以后?真是想得美!” “谁让你当时不说呢,”寇仲哼哼了两声,无赖地耸肩道:“那是你自己要逞强,不关我的事噢!” “……”从来都只有寇仲能让宋师道噎住,整一个哭笑不得。 所以当他们来到徐子陵的院子时,宋师道的表情颇为僵硬,看得徐子陵既想笑、又忐忑:秋后算账来得太快了吧,他还来不及私奔……啊呸,是来不及溜走呢! “二哥你打算怎么处置陵少?”也只有寇仲才能在两个当事人面前这么直白地发问。 “处置个鬼啊,”徐子陵呲牙咧嘴地说:“仲少你得了便宜就卖兄弟,当心以后永不翻身!” 这句话很微妙地戳中了宋师道,是以他终于是恢复了笑容,说:“我怎可能处置陵少呢,我只是想请陵少帮忙完成一个足以使你名留青史的伟大任务……” “什么任务?你说清楚先,我可不可以选择拒绝?”徐子陵满脸警惕:二哥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肯定有问题! “这个任务你随手就能完成,真的没必要拒绝啊。”宋师道微微一笑,温和道:“我知子陵你肯定不会在长安待太久的,之后打算和跋兄去哪里玩?不如穿过整个东突厥,到吐谷浑,再到西突厥,然后是……” “等等等!”徐子陵错愕地瞪大了双眼,颤抖着声音说:“难道你要判我流放?!” “哈,一世人好兄弟,陵少你想到哪里去了,”宋师道笑眯眯地说:“我只是提个建议,你们想去哪里都随意。”最好就是往西去了,那样的话徐子陵和跋锋寒还能顺便帮他钳制住石之轩呢。 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宋师道的鬼主意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他继续说道:“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陵少你稍稍花点时间,将你所到之处的详细地形给描画下来,然后托猎鹰带回给我。怎么样,很简单吧?绝不会耽误你们游山玩水。” 徐子陵微微一怔,缓缓地点了点头,表情颇为复杂地说:“我会留意的……只不知道是否有一日,我所走过的地方,最终都会变成大越的国土。” “呵,哪有那么夸张,最多就是……更方便于让我的皇后也带兵过去玩一圈咯,总不能只你一个人玩得爽吧,陵少。” “这个‘处置’已经很宽大哩,”寇仲给了徐子陵一拳,笑道:“陵少你可要多用点心,万一你画错地图,害我掉到坑里,看我不揍扁你!” 宋师道想了想,又说:“除了用于战略,我还打算把陵少的画编成图册,流传下去……或许会很有趣呢。” 徐子陵哼了两哼,得意道:“我的大作,那肯定会是流传千古的奇珍啊!” 当时的他们都没想到,竟此一语成真。 ******神转折出没****** “徐子陵为距今一千多年前、隋末越初最伟大的地理学家、旅行家和探险家,由他亲手所绘、越太宗及其皇后协助收编成册的《徐氏地形图册》是现代地质学的奠基之作,更对华夏文明的传播和全球大一统起到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 “据历史学家研究而知,华夏最后一个、也是最强大的封建王朝越,最早自大越昇安初年起就定下了“稳步扩张”的基本国策,其自太祖以后的每一代皇帝都在不断地将周边国土纳入势力范围,方法包括:先派间谍潜入他国打探消息并捣乱,再以收购原材料、倾销必需品的方式基本垄断他国经济,最后以大军行吞并之策……” “立国后的数百年间,大越以领先全世界的经济、科技以及军事力量给全球人民都带去了幸福和文明之光,在此过程中,兼收并蓄的华夏文明也在其它文明的灌溉下茁壮成长,最终成为了全人类的正统主流文化,并引领着世界走向自由民主的新时代。” “大越发展的历史同样也是人类进步史上最为精彩的部分,无数才华横溢的人物名留青史,今日我们单单只说徐子陵这个人物——不过还请各位来宾注意,我们的话题和他的传奇经历、无数的桃色纠纷,抑或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虚假墓穴均无瓜葛,也不会讨论他究竟是不是越太宗派往各国的密探,唯一与他有关的,是今日我们的压轴拍卖品:《徐氏地形图册》原稿残页!” 激烈万分的竞价之后,一页烂得只剩半页的纸被某富豪欣喜若狂地捧进了保险柜;与此同时,自然也有一大笔钱流进了不知名卖家的账户里。 “哇,这是多少钱,够我们买辆车来玩玩了吧?” “别说一辆了,几百辆都够,这些钱足够我们在这千年后的世界里大手大脚地玩个几十年的了……” “哇哈哈,仲少你这蠢材,你还说我的破烂画是所有宝贝里面最不值钱的那件,结果呢?我只是撕了最烂的那页拿去卖……当年我是怎么说的?绝世奇珍!” 毫无疑问,说话的人确实是《徐氏地形图册》的原作者徐子陵,对于臻达破碎虚空境界的他们来说,千年的时光也不过只是他们探索无穷未知的一个开端而已。 “你得意什么,你的破画还不是我和二哥的陪葬品,是去我们的墓里翻出来的,你仍是在花我们的钱……事实上除了你的破画以外,其他宝贝我还舍不得卖呢。”寇仲多少年了仍爱和徐子陵抬杠。 徐子陵对此除了翻白眼还是翻白眼,“啧,小气吧拉的,等我们这回玩腻走人之后,还不知要多久才会破碎虚空回到这里来,说不定到时候你的宝贝全给盗墓贼挖走哩。” “笑话,我们的机关又不是吃素的……”寇仲不屑地笑着,伸手揽上宋师道的肩,说:“旅行家陵少,不如你留下来继续画画咯,二哥我们走,花钱去!” “鬼才要画画,那些画大部分都是侯希白替我画的……走,一起去花钱!”徐子陵果断跟上,千年以后的世界变得太让人好奇想玩了。 寇仲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写字都像鬼画符,怎可能忽然画得那么逼真……原来是养了小白脸帮你画,混蛋陵少,你居然骗了我们千多年!” “算啦小仲,历史学家都说陵少有无数的桃色纠纷……我们竟还相信他说的鬼话,”宋师道故作沧桑道:“果然像我这么正直的人就是容易上当受骗。” “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才被评为‘千古第一腹黑皇帝’?!” “哎?我倒是没注意,不过我觉得大家应该评我做‘千古第一痴情皇帝’才对吧。” “很遗憾,并没有,而且她们还评仲少做了‘千古第一痴情皇后’。” “……”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之前结局里【十年后的婠婠】其实有暗示啊~~十年后婠婠突破了大宗师,于是就被二哥扔给陵少了=-=之前她还木有资格… so陵少的真正身份是【大宗师管理者】,建立一个庞大后宫,然后╮(╯▽╰)╭。 第101章 帝后相处番外 话说当皇宫里来了刺客的时候,大家都在等着皇帝他们一家人出手那是怎么个情况?话说帝后大婚的第二天皇后比皇帝还要先出门又是怎么个情况……仅凭这两个“浅显”的例子,就可看出大越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葩朝代了。 但是,“奇葩”的威力,还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前无古人是肯定的,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风俗、生活习惯和价值观等等都在宋家人掌政的时候被从上至下地推翻、重组,然后进步;至于后无来者那也是大势所趋的,因为自越朝走到尽头之后,整个世界就跨入了自由民主的新时代,再也没有“朝代”一说了。 由此也可以想见,这奇葩朝代对全人类的幸福起到了多么大的正面作用啊:是以每当提起越之一朝,“奇葩”就变成了一种风尚,绝非贬义。 追根究底,越朝之所以会如此奇葩,历史学家们纷纷认为,这重大的责任必须得由大越那奇葩的太宗皇帝和他的皇后来担负…… 事实已经毫无疑问,大越皇帝们“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奇葩”属性应该都是遗传而来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越太祖宋缺就足够奇葩了,在开国才两个多月的时候,他就把皇位传给了儿子:然后这位开国皇帝就带着老婆和小儿子周游天下去了,顺路还闹出了很多“微服私访”的趣事,给野史增添了很多内容……后世许多人暗自认为,这老爷子的名字取得不错,他可不就是脑袋里缺根弦么? 不过出于对“伟大的开国皇帝”的尊敬,每一代的历史学家们都对宋缺的行为表示出了极大的肯定,称其拥有博大的“智慧气度”! 正是因为这种“气度”,宋缺开创了整个大越朝的皇帝们“不贪权”的良好风气:遍观宋越天下的几十位皇帝,他们极少有做皇帝做到寿终正寝的,基本上都在合适的时候自动退位了,还自认为他们那是在履行了皇帝义务之后“去享受自由人生”,让许多想做皇帝而做不了的家伙们嫉妒得挠心挠肺。 在越朝之后的千百年里,宋越太上皇们多姿多彩的生活甚至变成了一个可供研究的历史课题:“退休皇帝”选择去周游世界的颇有不少,也有潜心做研究的,搞教育的,开武馆的,成为艺术巨匠的……甚至还有将政务“推”给儿子,自己去带兵打仗或是开办商行的太上皇们,可以说,只有历史学家们想不到的,没有太上皇们做不到的。 正是因为有这样“优良”的传统,越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很愉悦地“提前卸下”了皇帝的责任,他的“高尚行为”不但令世界政体无比平稳地从家天下的皇帝制度过渡到了民主选举制,也为宋越皇室的子孙后代保留了永久的赞誉和良好的传承。 同样是这最后一位皇帝,在卸任之后就公开了一本名为《皇帝行为指南》的皇室秘传著作,从而为越朝的太宗皇帝宋师道的传奇故事更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皇帝行为指南》的原作者、宋缺的长子宋师道,其实正是越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皇帝。 这位皇帝无论是从能力才干还是谋略眼光上来说,都是千百年来数一数二的精英领袖:他普及平民教育、鼓励创新精神,发展科技和工商业,改革官员和军队制度……任何一件事都值得大书特书,尤其是他所制定的律法政策更是推动了整个人类的进步。 当然也不可否认的是,在对外政策上,宋师道所奉行的是“抢别人的地和钱,让大越的百姓们先富裕起来”、“用别人的钱来提升实力,再继续去抢更多的钱和地”、“和朋友们一起抢钱,把敌人们全变成奴隶”等等明晃晃的强盗政策,不过千百年之后,当强盗们的子孙掌握了世界主流话语权,宋师道就成为了地位无可动摇的伟大人物。 除开这些“功在千秋”的高尚行为,宋师道最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的还是他立了一个男人做皇后的勇气和决绝,无数历史学家们都十分好奇于当时尚且颇为保守的臣民们是如何接受这件事的……遗憾的是,他们只能从历史的只言片语中做出些许推断,很难还原出全部的历史真相,因此这件事终于变成了一个永恒的历史八卦话题。 事实上,即使是在越朝的昇安年间、太宗执政之时,关于皇后的问题也同样是一个历久不衰的八卦:因为寇仲那家伙,即使是做了前所未有的男皇后,也依旧是高调无比! 试问,还有哪个皇后能够做到“战功彪炳、功高震主”?除寇仲以外再无他人。 寇仲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皇后,在他当皇后的二十余年间,约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带兵征战,打东打西打得不亦乐乎,堪称史上最彪悍的皇后,没有之一。 昇安五年,政局稳定以后,大越的地盘就开始迅速扩张,从高丽到东突厥、吐谷浑、西突厥,再到东瀛、南海诸国……全部都是由寇仲带兵打下来的,总之一句话:无论是当时还是千百年后,很多人都认为,如果寇仲想要造反,难度当真不大。 事实真是这样的么?在某些知情者们看来,造反的难度可是相当大的—— “你要造反的话,我是真的没意见。”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御花园里,湖边亭内,宋师道斜躺在软椅上纳凉,悠悠然地瞅着寇仲,淡笑道:“所以咯,仲少爷你又何必在意那些煽风点火的谣言?如果换成你来做皇帝,我做皇后,你就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京里一年以上、忍住不去御驾亲征的话……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前五年我不是一直待在这儿么,真是无聊透顶,骨头都硬掉了!”寇仲抱怨了一句,便扑过去压在宋师道的身上,恼怒道:“究竟是什么人总在针对我?才一回来就听到这些挑拨离间的谣言,真是烦人,你赶紧把那些传播谣言的小人们找出来解决掉!” 宋师道轻笑着搂上寇仲的腰,说:“谣言的传播都是因为仲少爷你实在太能干了,对外就狂捞军功,对内又霸占了整个后宫……他们拿你完全没有办法,也就只能暗地里嘴碎几句了,我会着手把他们挖出来的,不如就交给皇后亲自处理?” 寇仲颇为得意地哼笑道:“不遭人嫉是庸才,看在那些胡乱造谣的家伙们反倒让我得知自己是如何伟大,等找出他们之后,我就大方地给他们一个痛快好了,皇帝你意下如何?” “皇后说的就是圣旨。”宋师道满含笑意地说出了一句“昏君常用语”。 寇仲赶忙得寸进尺道:“那么此番我解决了傅采林,你要给我奖励,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师道不置可否地说:“国库都给你搬空一半去犒赏大军了,皇后还有什么想要的?” “要你乖乖躺平给我宠幸!”寇仲直接抽掉了皇帝的腰带,伸手又扯开了对方的衣襟,毫不客气地说:“你也知道我才赏了大军,兵强马壮,如果你再不答应的话,我就真的要造反哩。” “你都已经直接动手了,还管我答不答应……光天化日之下,皇后你在御花园里公然冒犯圣驾,本来就是造反了吧?”宋师道在表情和语气上示弱,动作上却是毫不弱气,他动作熟练地为寇仲宽衣解带,顺带着摸来捏去——就这样,皇帝和皇后开始了你来我往、各显神通的“造反”和“镇压”活动。 事实证明,宋师道之所以能“坐稳”皇帝的位置,那可是全凭“真本事”的—— “没道理啊,此番我明明又有突破,怎会输给你的……嗯哈,你这混蛋!”寇仲满脸通红地瞪着他的心上人,既有些不甘心、又沉溺于享受之中不可自拔。 宋师道满意地挑逗着寇仲瘫软在他怀里的矫健身躯,笑道:“这种事情和武学修为的关系不大,皇后你还有得学……等你什么时候出师了,我会再给你造反的机会的。” “你既不教我,又不给我机会练习,我怎么学得会?”寇仲哼哼唧唧地抗议道。 “呵,现在我就在手把手地教你啊。”宋师道一边将他心爱的皇后拆吃入腹,一边“循循善诱”道:“不过凡事都讲究天赋……尤其是这种事,强求不来的。” “胡扯,迟早教你领会我的超高天赋……喂,快一点!难道你软掉了?!” “元帅将令,朕岂敢不从?” “……” 在皇帝的高超手段下,他和皇后很快就从“剑拔弩张”过渡到了“和乐融融”,御花园里的造反事件就这样轻易地被皇帝陛下“镇压”了下去,阳光依旧明媚,附近的鸟儿们都叽叽喳喳地飞走了:仿佛在说“羞羞、羞羞”…… 所以说,造反是个技术活,和武功兵权军功什么的,关系真的不大。 “造反失败”对于寇仲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那并不会让他不开心或是受打击,虽然他这回在御花园里又失败了,下次还可以再试试御书房嘛……总而言之,寇仲绝对具备了“胜不骄败不馁”的良好品质,对“造反”一事孜孜不倦:反正无论成功与否,他都是爽的,半点没亏。 通常在凯旋归来之后,大元帅兼皇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造皇帝的反;再之后嘛,他就要和某些人来个秋后算账了:趁着皇后不在就想往皇帝的后宫里塞人,还想挑拨帝后关系……这些不怕死的家伙总是一拨又一拨地冒出来,好像杂草一般除也除不尽。 某些人总以为没有哪个皇帝不爱偷腥、皇帝都是喜新厌旧的——但事实上宋师道之所以偶尔态度暧昧,故意留着他们胡乱蹦跶,只是为了把他们留给打仗归来的皇后耍一耍、解解闷。 皇帝和皇后也是需要找乐子的,某些尸位素餐、整天想东想西自以为是的臣子们,可不就是找乐子的好人选? 除了那些人以外,旁观李氏兄弟们的“浓厚兄弟感情”……也是很有趣的。 “李世民真的有那么难捉吗?皇后亲自出马都让他跑了……”衣衫不整的皇帝揽着同样衣衫不整的皇后在亭子里“讨论国家大事”,当然不会有不长眼不要命的蠢蛋过来打扰了。 “啧,这种时候说这些事,你很没情趣哎!”寇仲锤了一拳过去,抱怨道:“怎么你一向都对李二这么关心?我真的要忍不住怀疑你暗恋他哩!” 宋师道佯作恍然大悟道:“你不说我都没察觉到呢,既然如此,等你把他活捉回来,我就封他做皇妃好了,李家肯定很高兴。” 顿时,寇仲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种阴森森的气息,说:“你敢再说一遍?” “咳,”宋师道失笑道:“皇妃不成,那唐国公夫人呢?” 寇仲愕然笑道:“他们是亲兄弟哎,你真是太坏了,难道想把李渊再给气活过来吗?” “我们一开始不也是好兄弟,没什么差别吧……况且若是李建成没放水,李世民怎可能从你手上溜掉?总之我是绝对不信的。”宋师道慢悠悠地说。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李建成很可能是顾及兄弟情分,暗中给李二报了信,怪不得有段时间李元吉的脸都黑得跟墨汁一样了。”寇仲沉吟了片刻,又疑惑道:“既然如此,你原本就不该派李建成做随军司马跟着我出征啊,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宋师道用一种很无辜的语气说:“我只是觉得,让李世民一辈子欠着李建成的人情,似乎挺有趣的……” 寇仲完全不能理解,木着脸说:“你是不是皇帝当久了,无聊得脑袋都发霉了?!” “是啊,”宋师道坦然承认道:“反正他们李家三兄弟一辈子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了,玩玩又如何?就让李建成和李元吉一直当‘李二招讨使’,追着他到处跑好了。每一次,李建成总是忍不住放水,李元吉既郁闷又无奈,至于李世民嘛,他利用自己的兄弟脱身,一边沾沾自喜自认聪明,一边又矛盾愧疚……迟早都会心灰意冷,隐姓埋名终老异乡的吧。” “我觉得你这人真是……”寇仲咬牙切齿地说:“坏透了!” “皇后真是冤枉朕了,”宋师道温柔笑道:“我这人最讲究公平,一切都是因果报应……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寇仲目瞪口呆地望着再次“进入状态”的宋师道,喃喃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再来一次了,这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宋师道咬住寇仲的耳垂,含糊轻笑道:“你不是说我坏透了吗?皇后说的都是圣旨,为夫这就好好表现一番……” ——皇帝其实是个很无聊的职业,为了不被无聊得英年早逝或者心理变态,不妨找一个有趣的皇后吧。(摘至《皇帝行为指南》) 第102章 恩怨情仇番外 西域诸国的文化和风俗习惯大异于中原,即使已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李世民仍然吃不惯那些味道古怪的食物。 闲暇无事的时候,李世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在唐国公府中与兄弟们嬉戏玩闹的幼年时光,以及他率兵征战中原、踌躇满志的辉煌过去……然而再看看大街上蒙面裹脸的各色行人,那些回忆就变成了触不可及的隔日之梦,除了徒添几分萧瑟和怅然的心情以外,可谓毫无益处。 所幸并非只有李世民一人身处异乡,尚有他的元妻长孙氏以及他们的儿女陪伴在旁,他们一家人在这远塞之城安顿下来,生活得倒也颇为不错,日子过得别有一番滋味。 出乎李世民意料之外的是,他在思乡之时最经常回忆起的故人,并非是迫得他远走异乡的敌人抑或是曾经对他忠心耿耿的天策府大将们,而是他李世民的亲兄弟……准确地来说,就是他的大哥李建成。 李世民总会想起他和李建成最后一次见面、在高丽作别时的情形,扪心自问,若是他和李建成的地位颠倒过来,李世民很肯定他绝不会妇人之仁地放过对方,但李建成仍是一如既往地心软……或者说,身为大哥,李建成始终放不下他对弟弟们的责任,也正因为如此,才让李世民得以险险脱身,又思忆感慨至今。 至于李元吉,其实李世民根本就一点儿也不愿意想起他,之所以会反复思及,只是因为在高丽的那一次,李建成放他李世民逃走的时候,李元吉的表情和行为都十分古怪——当时那家伙气呼呼地把表情尴尬的大哥连拖带拽地拉走,饶是他们已然相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和十几年的光阴,每每回想起那天的事,李世民都能很微妙地察觉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扑面而来。 奇怪了,他都不酸,李元吉究竟在酸些什么?李世民始终想不透彻。 其实对于李建成和李元吉的深厚感情,李世民并非毫不嫉妒的,但自从他决心冲破长幼次序的枷锁、凭自身本事争上一争之时,兄弟情谊就已被他狠心抛弃,从此再难寻回。 但是命运就是如此讽刺,最后救了他一命的,恰恰是已然被李世民所抛弃的兄弟感情。 那时候他在高丽,形势是何等危急,时不时回想起来,李世民仍有些流冷汗的冲动。李世民最后的秦王军精锐家底全被大越军队剿灭,有好几次他都和寇仲将将错过……李世民毫不怀疑,如若那时他真的和寇仲碰上面,他肯定会立即在井中月的刀锋之下来个身首异处:自从秦王军与少帅军的惨烈战争之后,李世民从不认为他这辈子还有与寇仲和解的可能性。 寇仲不会放过他,大越的皇帝宋师道也不会放过他……更让李世民觉得荒谬绝伦的是,他的两个大仇人居然是一对! 李世民曾经饱含恶意地想过,宋师道和寇仲或许终有一天会反目成仇,毕竟他们是两个各有野心的男人……但事实恰恰相反,十几二十年过去,大越的皇帝和皇后感情依旧深厚,还携手与共、大大地扩张了属于他们的疆域版图,两个人一主内政、一主外战,夫夫之间配合得默契无比。 ——这么没道理的事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这是要逆天啊,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过终究是成王败寇,李世民虽有不甘,却也心服口服。离开高丽之后,他们一家人辗转西行,越发远离中土,最终定居在这西域小国的交通要塞之城。 一开始,李世民他们还有些担惊受怕,就怕过不了多久大越又会打到这里来,到时候他们一家人肯定又要仓皇迁移;不过就在几年之前,寇仲打下了西突厥王庭之后,就陈兵边境、放弃了继续西征——那位大元帅兼皇后在归朝休整之后,并没有继续攻打西域诸国,而是带着海军去攻略东瀛和南海诸国了。 对于这个好消息,李世民大感愉快的同时也大松了一口气:他们一家人应该是安全了,不会再被追着打了。 然而千万别以为自此往后李世民的经历就乏善可陈了,须知生活处处有惊喜,在后来的日子里、出乎意料的情况下,李世民可是遇到了不少熟人。 李世民所遇到的第一个熟人,赫然正是西行的徐子陵。 在西域毒辣的阳光下,往来行人都是遮得只剩一双眼,于是乎可以想象当容貌俊秀、肤色莹白的徐子陵清清爽爽地走在大街上之时,是多么地引人注目。 乍见徐子陵的那一刻,李世民险些给吓得心脏骤停了——不过他很快就缓过劲来,欣喜地发现对方并没有认出他来:也是,李世民打扮得和当地人一般无二,身材也比当年“圆润”了很多,徐子陵跟他本来就不算太熟悉,认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李世民发现徐子陵没认出他来,反倒是“不经意”地缀上了徐子陵,远远地看着对方:那时候他心底涌出的奇妙又复杂的感觉,或许就是“他乡遇故人、彼此却有仇”吧。 其实李世民从来都不觉得他和徐子陵有仇,他们只是立场不同罢了……说实在的,李世民一直都很欣赏徐子陵,对他的友好感官可比对寇仲多得多了。 晃晃悠悠地跟了一段,忽而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个人来,李世民听见徐子陵语气既有些无奈又十分熟稔地说:“石之轩,你总在我身边神出鬼没,究竟是想怎样?” 明明已经七老八十,却仍旧俊美得好像一枝花似的石之轩在李世民莫名嫉妒的目光中伸手揽上了徐子陵的肩膀,笑道:“子陵你对我的态度越来越随便了,不就是认准了我不会拿你怎样么。” 在这个没多少人听得懂中原语言的地方,他们十分随便地说着话,完全不在意旁人看法。徐子陵却是没有挥开对方搭在他肩上的手,只斜眼瞅着石之轩,说:“以我的实力,你本来也没法拿我怎样。” “呵,子陵倒是挺自信,须知即使你和姓跋的那小子一起上,也休想奈何得了本座。”石之轩轻哼了一声,微微冷笑道:“还有我那个不肖的弟子,你替我转告他,别以为时刻待在你们身边,我就弄不死他!” 徐子陵神情一肃,冷然应道:“希白兄是我的朋友,你最好别动他,否则我们之间只会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彻底翻脸!” 就在李世民以为这两人会当街动手、他正准备开溜的时候,石之轩反倒是绽开了一个温柔的笑脸,说:“子陵的面子,我总还是要给的,你和我若是为了旁人翻脸,就太不值当了……不提那些无聊的人了,子陵你听说了吗?半个月后,青璇会来这里表演,未知子陵可否赏光与我同去?” “你的女儿要来,你自己去看她就好了,干什么非得拉上我?”徐子陵似乎有些兴致缺缺。 “因为你是我的……哈,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的啦。”石之轩笑得颇为奇异,又道:“我去看青璇,你也可以去找她们的护卫将军叙叙旧啊,那个李靖,你们不是有交情吗?” “……”徐子陵究竟是石之轩的什么什么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李世民始终搞不清楚,因为说到这里,徐子陵和石之轩就双双加快了脚程,是以他们之后的对话,李世民就没能继续听下去了。 不提这番偶然相遇又带给了李世民多少感慨,半个月后,他们全家人一起去观看了“大越皇家歌舞团”的表演,参与演出的人除了箫艺大家石青璇以外,还有舞蹈大家尚秀芳等人,舞台上轻歌曼舞、琴箫悠悠,佳人闭月羞花,乐曲婉转动人,很是让这西域诸国闻讯而来的高官和富商们大开了一次眼界,看得他们口水横流,更对大越的繁华昌盛心向往之。 对于大越皇帝宋师道以“友好交流”为名,亲自下旨组织、更派了将军随行护卫的所谓“巡回演出”,李世民只有一个感想:这票价真是太贵了,简直就是抢劫啊! 如果不是为了让他在西域长大的儿女们感受一下中土风情,再加上李世民他自己也想见见旧日相识的那些人,他才不会当这冤大头、浪费他们家大半的积蓄来买票呢……真是太奸诈了,姓宋的哪里像是个大国皇帝,根本就是个奸商吧?! ——“大越皇家歌舞团”这么一路表演过来,在西域几十国巡回一圈,宋师道那家伙不赚得盆满钵满才怪了,西域人的脑子里都是杂草吧,这不是白白送钱给敌人养兵么?! 心痛兼肉痛的李世民愤愤不平了好些日子,又觉得颇有些难受:想当年他时常观看尚秀芳的美好舞姿,什么时候在意过钱啊……现在倒好,变成冤大头了。 不过钱都已经花了,李世民也只能安慰他自己:不管怎么说,看到李靖和红拂女夫妇都过得不错,他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当年李世民自己带着骑兵逃走,却将对他忠心耿耿的李靖留下来当作弃子,那行为确实很不地道。 如今李靖和红拂女夫妇都做了大越的将军,之前他们在寇仲率军攻克突厥时也立过大功,这次又负责了皇帝授意的“西域捞钱行动”,想来是颇受重用,日子过得肯定比他李世民要好得多了。 ——好嘛,他们一家人在西域奋斗了这么多年,积蓄反倒被老仇人给赚走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所幸紧随着“大越皇家歌舞团”而来的,是“中原风”横扫西域的“盛况”:西域诸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向往中原文化。顺理成章之下,从中原而来的商户们开始了新一轮、更长久的捞钱行动……李世民以他精明的战略眼光瞬间把握住了这个绝佳的机会,当即花光所有积蓄开了一家“唐氏饭馆”,从此走上了“中原实业家”的光明道路。 当然,一开始只是为了赚回歌舞票价的李世民绝对不会想到,自他往后,“唐氏饭馆”的传承将会持续数百年,更最终成为了开遍全世界的大型连锁饭店,享誉全球。 在成为饭店老板之后,李世民见到了更多的熟人,不说徐子陵都来来回回地在他的店里吃过不下好几十顿饭,婠婠和师妃暄也是这店里的常客,那两位“女老大”还曾经在此大打出手,打烂了他们家的几十张桌子椅子,所幸她们最后很“体贴”地赔了李世民不少钱,还算有点良心。 不过那两位“女老大”可是让李世民头疼了好久:一是婠婠,她的那个弟子明空出落得大方美丽,把李世民他们家的小儿子勾得三魂丢了五魄,险些闹出私奔的笑话,气得李世民差点没有背过气去……所幸婠婠和明空都看不上区区一家西域饭店老板的儿子,她们师徒俩最终回到中原“另谋大业”去了,这场艳遇的余波才慢慢过去。 再来就是师妃暄,不同于徐子陵和婠婠等人,师妃暄和李世民可是相熟得多了,来了饭馆几次之后,她就认出了这位故人。 看着右边袖子空空,一头青丝尽去的师妃暄,李世民的心里复杂极了:他不得不承认,绝美如仙的师妃暄曾是他心头的朱砂、梦里的月光……但是时至今日,他们的那些过往都是浮云了。 “世民兄果然是人中之龙,即使远驱西域,也能创下这样大的家业,真令妃暄倍感欣慰。”师妃暄的一双美眸之中仿若流动着一泓秋水,比之当年更加清灵透彻。 李世民除了苦笑以外就找不到其它合适的表情了,“仙子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我们如丧家犬般逃至这里,能勉强糊口,已是祖宗庇佑了。” 师妃暄淡淡一笑,道:“世民兄不必这么见外自谦,你过得越好,越可证明妃暄当年并没看错人,也可算是皆大欢喜了。” 李世民微微一怔,心下思绪纷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问:“仙子这些年过得可好吗?”然而才一问出口,他又恨不能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去——慈航静斋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身为斋主的师妃暄又是断臂又是落发出家,怎能算好? 然而师妃暄却是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真挚地笑道:“非常好,心灵前所未有的清明,武道之途也前所未有的顺畅,我真是由衷感谢皇帝陛下的厚赐……噢,我说错了,日前皇太弟已经继位,我要感谢的是上一任皇帝。” 李世民神情一紧,愕然问道:“皇太弟继位?那……宋师道呢,他难道不在了?”他真的半点都不觉得高兴,反而隐隐失落。 “怎么可能,”师妃暄眨了眨眼,哑然笑道:“他功力深厚,再活个几百年都不成问题……他是退位做了太上皇,和寇仲四处逍遥去了。” 说到这里,师妃暄抬杯浅抿了一口清茶,蓦地带着点儿狡黠地笑道:“说不定你也有机会见到他们……” 李世民连连摆手道:“我会每天佛前一炷香,千万请诸佛保佑,别教他们找上门来。” 但是有些事情吧,还真就是那么奇怪的,好的不灵坏的灵,李世民最不想见到的那两个人,终于还是“找上了门来”。 看着那两位样貌依旧年轻,携手跨进店门的“特殊客人”,李世民再次感受到了心脏骤停的极度紧张……他可不敢亲去相迎,便让长子李承乾去将客人们请到了上房。 出于某种谨慎的心思,李世民曾在这间上房里安装了一个用以偷听的机括:想不到竟真的有需要用上的这一天! “这城里还挺繁华,想当年要不是你急召我回去渡海打矮人,这里早就改姓了!”点完菜、挥退了店小二之后,寇仲当即嘟囔了一句。 “反正这里迟早都是要改姓的,有什么可着急的。”宋师道的语气真是说不出的自信,“如今西域诸国大半的钱粮都掌握在我们的人手里,过不了多久,小弟兵不血刃就能拿下他们,正好给新帝立威,你就不要抢功了。” 寇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说得好像我很稀罕那些功劳似的,呿,你个小气鬼,我都功高震主了,你却根本就没有奖励我。” 宋师道凑近寇仲的耳边,暧昧低笑道:“你想要什么奖励,今晚……”后面声音渐低。 ——“听墙角”的李世民忽然觉得有点胃疼。 “你滚开啦!”寇仲一把推开宋师道,左看看右看看,转移话题道:“陵少专门推荐了这一家店,单看装潢都算很地道了,店老板很用心哩,待会儿好好吃饭,不要动手动脚!” “遵命遵命,太上皇后的懿旨我岂敢不从。”宋师道故作老实地说。 寇仲又翻了个白眼,问:“实话实说,这一间也是你派人过来开的店吧?你这人真是惯会捞钱,看楼上楼下都坐满了客,肯定赚得很爽。” 默默偷听的李世民忽地油然而生了一股浓厚的成就感。 宋师道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沉吟了片刻,蓦地挑眉笑道:“唐氏饭馆?当然不可能是我的产业,话说这店里的山西风味,还真是很浓厚呢……” 李世民心下一跳,就听宋师道沉了沉语调,说:“刚刚来迎我们的那个年轻人,你仔细看他的样子了吗?” “什么?”寇仲有些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说:“我完全没注意,难不成他长得很俊?!”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听在心里七上八下的李世民耳中,竟带了些不容忽视的“打情骂俏”意味,令店老板倍感无语凝噎。 ——喂!你们要调情也不要牵扯上老子儿子啊! “那小子还真的是挺俊的,”宋师道迎着寇仲闪着寒光的双眼,轻笑道:“三分像他爹,七分像他娘……噢,他的娘就是柜台后的那个老板娘了。” 寇仲顿时明白了过来,“听你这样讲,是老熟人?” “呵,我的记忆力向来很好,”宋师道耸了耸肩,微笑道:“当年李阀办喜事,长孙氏嫁给李世民的时候,我跟着鲁叔去太原送礼,和新娘子有过一面之缘。” ——完了,李世民无奈苦笑:这家伙的记忆力真是逆天了,他是不得不认栽,注定死在这两人的手里了,真是时也命也! 寇仲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又惊又喜地说:“这是李二的店?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宋师道却是一把抱住寇仲的腰,将之拉到自己腿上坐着,哼笑道:“什么得来全不费工夫,说得好像恶霸抢亲似的……怎么,你还打算冲出去杀光他们全家?” “哎?”寇仲回首奇道:“你不是一直想捉他么,现在倒是改变主意了?” “我现在只想听你的话、好好吃顿饭,”宋师道轻描淡写地笑道:“我们都已经退位了,还管那么多闲事干嘛……这家店开得不错,以后肯定也是给我大越交税的大户,没必要赶尽杀绝了。” “……”寇仲当然没意见,这俩“为老不尊”的家伙就继续在老仇人的店里调起了情来。 又听了好一会儿的墙角,李世民就捂着他那可怜的、大受刺激的胃,默默地走了。 ——要不要吩咐厨房,给他们俩的食物加点料?哎算了算了,还是吩咐厨房打起精神,做点好菜来招待贵客罢。 第103章 迷梦换魂无责任番外(四) 无论是哪一边的寇仲,毫无疑问都是足够聪明且头脑机灵的。思及宋师道之前说的“徐子陵是寇仲的闺中密友”,再看看现在这种“三人争夫”的窘况,寇仲哪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内情呢? 一张俊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寇仲给一股气堵在心头,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 ——在短短的一天时间内,寇仲已经受到了太多的刺激:他本来正准备和他明媒正娶的老婆宋玉致亲热一番,结果眼前一黑复又一亮,他就被宋师道给禽丨兽了!偏偏除了寇仲他自己以外,整个世界的人都觉得这很正常……正常个鬼啊,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么?! 原本寇仲对徐子陵是抱有很大希望的,无论在哪个世界,那都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啊,徐子陵一定能理解寇仲的郁闷吧…… 说起来,就连这位有妻有妾、风流多情的少帅自己都认为,即使他真的会脑袋抽筋、不爱红颜爱蓝颜了,那也该选择徐子陵吧? 可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跋锋寒、石之轩还有婠婠……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全被这不正常的诡异世界侵蚀、脑袋里都长满杂草了吗,难不成他们全都爱上了子陵,还争来抢去?苍天啊,寇仲觉得他的世界观崩塌了! 事实上气场这种东西是很玄妙的,正因为这换了魂的寇仲对徐子陵的想法“不太纯洁”,所以才会引动了徐子陵家的那三位对他的敌意和醋意。 ——寇仲和徐子陵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也加入进来“争夫”的话,其他人还有什么竞争力?咦不对啊,不是还有狡猾无匹的宋师道吗?他怎可能让寇仲移情别恋……跋锋寒、石之轩和婠婠的思绪各种发散,纷纷拐到了既古怪又诡异的神奇频道上。 反倒是徐子陵,他挂着一脸见惯不怪的表情,淡淡地说:“都住口,吵什么吵,仲少有话要和我说,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反对?!” 在寇仲如遭雷击的目光之中,老跋、邪王和婠婠妖女竟是立时停下了争执,乖得不能更乖地束手而立,等待着徐子陵的“吩咐”。 ——搞得好像徐子陵是他们的主人一样,这场景简直是令人发指! 寇仲心头一口老血不上不下地呛在胸口,脸都给憋红了。徐子陵却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好兄弟的纠结,只听他张口就“吩咐”道:“锋寒和邪王,你们要打的话就出去打个够吧,不过可不许再毁坏宋家山城里的建筑了。至于婠婠……”说着他顿了顿,转而看向宋师道,微微一笑,理所应当地说:“二哥你看起来心情不佳,是否需要欣赏一段天魔魅舞来放松一下?” 瞅着寇仲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了,宋师道这才露出了一个略带玩味的笑意,说:“多谢子陵的热情招待,我们一起坐着说说话就好,不必太客气,若是累到婠婠可就不好了。”他走前几步牵起寇仲的手,施施然地拉着忘记反抗的少帅走到院内的亭子里坐下。 “嘻,”婠婠飘然随至,伸手攀着亭子的细柱,整个人仿若水蛇般缠了上去,袅娜多姿、媚态天成地说:“奴家跳舞给子陵看,哪里会觉得辛苦?皇帝陛下你难得有此眼福,可要记着子陵的人情哟。” 徐子陵对婠婠那抛个不停的媚眼视而不见,龙行虎步地行入亭中坐下,随手沏了三杯茶水,微笑着说:“仲少你今天很不对劲的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寇仲目光呆滞地扫过跋锋寒、石之轩还有婠婠,最后将目光投注于徐子陵脸上,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喃喃地问:“陵少啊,你如今……过得幸福愉快吗?” “当然还是挺愉快的,”徐子陵略有些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句,瞥了眼表情有些古怪的宋师道,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半边脸上稍稍有些青紫浮肿,居然是被拳头打的……真是难得啊,徐子陵暗笑一声,哑然道:“难不成幸福得好似天天泡在蜜罐里的仲少爷居然和二哥吵架打架了?哈,要不要和我联手胖揍二哥一通?我已经手痒了很久哩。” 寇仲眸光一亮,欣喜道:“陵少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不如帮我一起……”他猛地拔刀指向宋师道,恶狠狠地说:“杀了这个混蛋!” ——磨刀堂里的恨事已然成为了寇仲的心理阴影,他从一开始就很想杀人了,但是之前有宋缺等长辈“从旁调解”,寇仲只能勉强压下心头的郁闷、委屈和杀意。结果此时他又被徐子陵的彪悍桃花们给狠狠地刺激了一下,以致寇仲本性之中那不管不顾的无赖脾气当即发作,立时就挥刀而起…… 即使不是同一个世界,以寇仲的性格又怎可能白白受人侮辱? “啊哈?”宋师道还来不及解释,徐子陵已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愉悦大笑道:“二哥你到底是怎么惹到仲少爷了,这可是几十年来的头一遭吧,嘿,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也知道的,我早就想揍你哩!” 宋师道见势不妙,果断从石凳上直接腾身而起,下一刻,只听“轰”地一声,那石凳已然被黄芒暴闪的井中月劈成了两半,更兼徐子陵一掌劈下,可怜的石凳就碎成了粉末—— 徐子陵本来只是玩笑般地挥了一掌过去,此时见寇仲出招如此狠辣,还不依不饶地追着宋师道一阵狂砍,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赶忙停下了手,劝道:“等一等,有什么话好好说,刀剑无眼……仲少你居然不是在开玩笑?如果真的打伤了二哥,心疼的不还是你自己么?!” 虽说如今拥有诸多好基友们“护驾”的徐子陵已然再不会被不讲义气的寇仲和宋师道联手欺负了,但是正所谓“劝和不劝离”,平时开开玩笑也就罢了,这夫夫俩真要是闹翻了……徐子陵也会很头痛的。 ——话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寇仲和宋师道蜜里调油了几十年,眼看着就要修成正果,一起破碎虚空去了,忽然闹成这样,也太不科学了吧。 “心疼个鬼!”寇仲挥刀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怒道:“我要把他砍成十七八块!” “寇仲你不要太过分了,”宋师道手扶刀柄,并不出刀反击,只连连闪避,语气不虞地说:“如果你非要和我计较磨刀堂上的事,那么你睡了我妹子玉致的事又该怎么算?!” “噗!”围观夫夫打架的众人都喷了。 “哈哈哈,堪称天下有情人典范的皇帝和大元帅,退位几年之后终于还是闹翻了,真是何其讽刺!”石之轩马上开始幸灾乐祸,连连嘲讽。 “这一定是他们联手欺负奴家的报应……”婠婠笑得花枝乱颤,但她的美眸之中却是含着浓浓的疑惑。 跋锋寒不可置信地说:“虽然我一直觉得仲少长了一张风流的脸,但是这么多年来他都足够专一,怎会做出欺负玉致妹子……那样没品的事?” “真是胡闹,快给我停手!”徐子陵喝道:“那肯定是误会,太荒谬了……” 孰料寇仲却说:“致致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有什么错?反倒是你……”身为一个正常而风流的男人,被老婆的哥哥给压了,寇仲暴走得有理有据。 “……”徐子陵已经被这无厘头的情况给打败了,只得无力地挥了挥手,说:“上,我们一起去把他们俩分开。” 宋师道本来就不想和寇仲打生打死,他暗赞徐子陵够义气,便和徐子陵等人一起压制住了狂暴的寇仲,无奈道:“够了,你不要再闹了……都说过我们是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了,按你这样说,你也是我明发圣旨、祭天大婚的皇后,我也没什么错吧。” 寇仲脸色铁青,满口的牙都快被他给咬碎了,“混蛋……还明发圣旨,那我寇仲在这个世界里,岂不是丢尽了脸面?!” “少帅真是太没自信了,”宋师道哼笑道:“你分明就是有史以来最受万民景仰和爱戴的皇后。” “……”寇仲整一个哑口无言。 听到这里,徐子陵等人似乎有些明白了,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哎哎?什么是两个世界,快给我们解释清楚!” 宋师道以他极佳的口才将寇仲换魂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明白,听着听着,寇仲脾气一过,便也萎靡着安静了下来,反倒是徐子陵那“一家人”,全部都好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了起来—— “两个走向不同的世界,真是太有趣了!” “痴心的寇仲没有皇帝管着,居然就变成了个花心大萝卜,哈哈!” “那么花心的子陵是不是变得痴情了?快点告诉我们,那边的子陵最后和谁在一起了?” 迎着三双发亮的眼睛,寇仲顿时又被噎住了,徐子陵哭笑不得地说:“喂喂,我哪里花心了,你们都不要乱讲话了!” “子陵啊子陵,”石之轩叹了一声,道:“虽然你的花心让我们很苦恼,但其实我们都并不介意……所以你也应该面对现实,不要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徐子陵翻了个白眼,道:“我一直都很理智,你们才该面对现实吧,我说,如果另一个世界的我已经做出了唯一的选择,你们是不是就可以不要再缠着我了?” 跋锋寒目光深沉地看着徐子陵,说:“那就要看‘你的’选择是否符合我们的期盼了。” 无论如何,他的选择都不可能符合三个人的期盼吧,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徐子陵顿觉精神不济,和寇仲一起萎靡了。 婠婠转了转眼珠子,“咯咯”地笑了起来,欢快道:“你们呀,难道就没有发现,在另外的那个世界,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很不正常的事情吗?否则寇仲又怎会这么激动……” 寇仲猛然望向婠婠,忽然觉得他找到了世界观意义上的知己:就是啊,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无论是花心也好痴情也罢,男人和男人怎么可以搅在一起?这不正常的世界究竟在搞些什么啊?! ——看来陵少本来也是很正常的,不然又怎么会依旧吸引到婠婠呢? 瞅着萎靡不振的徐子陵,寇仲暗暗想到:他的好兄弟应该只是被不怎么正常的石之轩和老跋给缠住了而已,他得想办法帮帮忙…… “所以说,子陵的选择……还需要问吗?”婠婠伸手搭在徐子陵的肩上,腰肢一扭,迷蒙着双眸,在徐子陵的耳边吐气道:“除了奴家,还有何人可入子陵的眼呢?” 听得怒气外溢的石之轩和跋锋寒再一次把婠婠从徐子陵的身上扯了下来,眼看着他们三人又要打成一团了,徐子陵对着寇仲眨了眨眼,说:“你们先停手,真相究竟是什么,还是问问仲少吧。”另一个世界的好兄弟啊,快想想办法帮我摆脱这几个麻烦吧。 “陵少确实是很专一的,”寇仲接收到了好兄弟的暗示,顿时振奋了起来:果然陵少也是正常的,那就让他来纠正这个不正常的世界吧—— 于是乎,少帅义正言辞地说:“天下一统之后,陵少就和石青璇一起退隐,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唰”地一下,众人纷纷扭头,将目光投在了石之轩的身上。 “子陵和……青璇做了一对神仙眷侣?!”石之轩的脸皮抖了抖,笑得十分奇异,说:“虽然本座不怎么满意青璇整日里和尚秀芳混在一起形影不离,但是我也不至于会大方到让子陵来做我的女婿吧……” 迎着众人各色的目光,寇仲大义凛然地说:“事实就是如此,邪王你居然觊觎你的女婿子陵,真是太龌龊哩,快点改邪归正吧!” ——还有姓宋的混蛋,也放弃和妹夫在一起的龌龊念头,变回那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二哥吧! “本座既然是邪王,又怎可能改邪归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石之轩冷笑一声,如幻似影般地扑了过来,直接就对寇仲使出了不死印法的绝招。 想当“正义使者”的寇仲惹毛了邪王,当即就被石之轩追着一阵狂打,寇仲硬接了几招,着实有些压力山大——从他们前后的对话之中就可以发现,这一位少帅只和宋玉致做了十年夫妻,是以他的修为比之做了二十年皇后、正打算与退位的宋师道一起破碎虚空的寇仲还差了一大截,虽然这身体里的内力充沛,但奈何他根本就发挥不出全部的实力啊…… 左支右绌之下,寇仲下意识地望向观战的宋师道,说:“喂,还不快来帮忙?”奇怪了,他为什么不找陵少帮忙,反而要去喊那个混蛋呢? 还没等寇仲想出个所以然来,跋锋寒已经加入了战局,对着石之轩就是一阵狂攻——因为寇仲之前的说法实在是大有歧义,让人不由得以为另一个世界的邪王也在觊觎“做了他女婿”的徐子陵:居然是父女联手上阵啊,要不要这么卑鄙?! 趁着石之轩和跋锋寒势均力敌地打了起来,宋师道伸手就把寇仲给拉了回来,淡淡地说:“不要胡乱惹事,你根本就搞不清楚情况……倘若得罪了子陵一系的桃花们,我也护不住你。” 瞅着寇仲那憋屈的小样儿,婠婠轻笑了一声,走近寇仲身边,幽幽怨怨地说:“少帅啊,你说……奴家究竟是哪里比不上石青璇呢?” 寇仲沉吟了片刻,本着“不要得罪子陵桃花”的原则,勉强笑道:“其实婠婠你很好啊,之前我在那边,才和子陵一起见过那边的你……当时你带着一个小女孩,应该就是你和子陵的女儿吧。” 说到这里,寇仲灵光一闪,越说越顺——“是了,其实陵少和石青璇貌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按照他的说法,婠婠得到了他的人,青璇则是得到他的心……你们两个人都是他生命中的重要存在!” ——哎,难道那边的她竟是直接强丨暴了子陵,然后还给他生了个孩子吗?真的很像是她会做的事呢,看来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子陵都是一般的禁欲和被动啊……婠婠的眼眸中蓦地燃起了一簇簇的小火苗,直瞪瞪地望向徐子陵。 石之轩和跋锋寒也停了手,若有所思地看向徐子陵……是哎,这么简单而直接的方法,之前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好哇,不讲义气的寇仲居然把所有矛盾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徐子陵一时间目瞪口呆,无语了半晌后,双眼一翻,直接就昏了过去。 “子陵!”三道人影“嗖嗖”地扑了过去。 看着那一群紧张的桃花们,再瞅瞅神情凝重的寇少帅,宋师道很不厚道地暗暗笑了:之前寇仲换魂的时候,不就是忽然间昏过去……了么? ——虽然心上人在他们情浓欢爱的时候忽然就换了魂、还追着他喊打喊杀的,着实令宋师道倍感倒霉和郁闷:但是看这样子,之后郁闷的可就不止他一个人了,哈!郁闷嘛,当然是越多人分享越好,子陵的桃花这么多,真是造福人类啊。 第104章 迷迷梦换魂无责任番外(五) 徐子陵在昏过去之前的一刹那间,第无数次对他那不讲义气的好兄弟报以极大的愤慨之情: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努力维持着桃花之间的和谐……他容易么?看来无论是哪个世界的寇仲,都是只知道给他惹麻烦的糟心货啊! ——不过即便如此,以他徐子陵的坚韧心智也不至于会被气晕吧?毕竟宋师道和寇仲那对可恶的夫夫已经气了他很多年了,徐子陵早就习惯得很了。 似乎只在下一刻,徐子陵就回复了意识,不过他立即下意识地控制住了呼吸的节奏,继续闭着双眼假装未醒:虽然被气晕有些丢脸,但他现在实在不怎么想去面对那三朵最为麻烦、威力极大、堪称霸王食人花且无论如何都难以摆脱的桃花…… “子陵快醒醒,我们马上就要到山城了。”就在徐子陵勉强压下心头的混乱,正打算好好思考一下应对策略的时候,一把柔和的女声蓦然响在耳边。 “咦?!”徐子陵暗讶了一声,猛地睁开眼来:为什么他如今竟是在马车上,而且对面还坐着石青璇? ——虽说徐子陵方才是因为不想被人察觉到他已经醒来,才没有放出感应力。但是以他极为敏锐的感官,徐子陵又怎可能对周围环境和人员的变化如此迟钝?除非是由于“他现在的这个身体”本来就熟知了这个环境……徐子陵微怔了片刻,思及之前寇仲说过的话,便不由得暗暗苦笑了起来。 “青璇……”徐子陵定了定神,轻轻地唤了一声:事实上他与石青璇并不算太熟悉,从前是绝不会喊得这样亲昵的,否则得罪了石之轩可不好玩! 不过这一位石青璇显然和徐子陵非常相熟,对这称呼也毫无异义,只见她甜甜一笑,就探身过来坐在了徐子陵身边,不但与他紧紧相挨,还一手挽上了他的胳膊,另一手从车内小桌上捻起一块糕点递到徐子陵的嘴边,表情自然、语气柔中带俏地说:“方才经过郁林郡时,二哥和秀珣姐买了些小吃送过来,见你仍在入定,我们便没有喊你,现在来尝尝看味道怎样?” 徐子陵只略略迟疑了一眨眼的时间,就很顺从地张嘴咬了一口糕点,并自自然然地赞道:“不错,这口味很有特色。”事实上他仍在走神呢:好嘛,原来真的有两个世界,并不是二哥和仲少在耍他玩……那么就是老天爷在耍他们玩咯,不然干嘛要把他徐子陵也弄到这边来变成石青璇的丈夫?! ——难不成他们扬州双龙还真的要“有难同当”?徐子陵越想越觉得愤愤不平,仲少有福的时候都去和二哥同享了,有难的时候就变成他来“同当”了,他这个好兄弟果然就是冤大头哇! “子陵在想什么,怎么都不说话,还要吃一点么?”石青璇觉得她的“好丈夫兼心灵之友”徐子陵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没什么,”徐子陵淡淡地笑了笑,根据之前石青璇所透露出的信息,顺势说道:“这种小点心应该是商场主特地送来给你的,你自己多吃点吧。”有这样一位美人来喂他吃点心虽然还挺舒爽的,但是这位美人……只要想到她是石之轩的女儿,徐子陵就自觉消受不起。 况且徐子陵向来不爱招惹麻烦,所以他暂时也不想解释太多,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没什么内涵、又大致不会出错的话,权当敷衍一二。 孰料石青璇眨了眨眼,略带着些疑惑地笑道:“子陵你似乎有点奇怪呢,怎么会喊秀珣姐作‘商场主’那么生疏的,之前你不是一直喊她二嫂的吗?” “……”二嫂什么的,虽然这里的商秀珣确实是宋师道的妻子,但徐子陵还是觉得非常别扭:他实在喊不出“二嫂”这种称呼,那会让他想起寇仲然后喷笑的……不如把两个世界、魂魄调换的真相说出来? ——但是正常人都会难以接受的吧?作为一个厚道人,自己受刺激就好了,刺激大家就太不好了吧?徐子陵自认为他并不像宋师道那么混蛋。 就在徐子陵略感犹豫的时候,他们马车已然停了下来,石青璇招呼他一起下车,之前那小小言语破绽就被简单地揭过了。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山道的尽头,面前就是宋家山城那巍峨的城门,除了徐子陵和石青璇所乘的马车以外,前方还有另一辆马车,当先掀开帘子跳下车来的赫然正是徐子陵心目中的“混蛋”宋师道。 现年三十来岁的宋师道显然是风华正茂,但是看在徐子陵的眼里就有些不对劲了:这位少阀主不如仲少爷家的二哥保养得好、气质不怎么对也就罢了,武学境界居然连大宗师都没达到……这就太奇怪了吧?差别也太大了些,难不成这是“美人乡即英雄冢”的道理,宋师道娶妻生子、生活美满,反倒失去了奋斗之心? ——混蛋二哥居然也有今天!哈,这里的徐子陵如果想揍宋师道的话简直就是毫无压力嘛! 身为老好人、二十四孝丈夫的宋师道并不知道他已然躺枪了,下车以后,他就站在马车边接应他的妻子,瞧那动作神态,真是说不出的温柔体贴。 商秀珣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婴儿,她就着宋师道的臂膀下了车来,又伸手抚平了丈夫衣服上的褶皱,他们一家三口站在一处,简直就是幸福美满得足可闪瞎人眼。 “子陵在马车上也不忘打坐入定,难怪能有这么高的武学成就,待会儿阿爹见了你,肯定会忍不住要和你切磋一番的。”好半晌后,宋师道才将深情的目光从妻子身上移开,望向徐子陵含笑说道。 ——这语气,正直得毫无破绽,难道这家伙真的不是在幸灾乐祸、想看他被宋缺胖揍吗?徐子陵表示深深的怀疑,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宋师道是个多么奸诈狡猾的家伙,他还不了解么?! 可怜的少阀主在不知不觉之中再一次躺枪了,而此时商秀珣也看了过来,飒爽笑道:“若非如此勤奋,子陵哪得这么一身莹白如玉的肌肤,看得连我都嫉妒万分了。” 石青璇挽着徐子陵走上前来,轻笑道:“别说秀珣姐你了,就连我也嫉妒他啊,只怕再过些年,外人会以为我是他的娘呢。” 宋师道哑然笑道:“徐夫人真是太谦虚了,无论多少年过去你们都是一对璧人,等到我和秀珣白发苍苍的时候,不如就对外介绍说你们是我们的孙儿孙媳好了。” 商秀珣斜了丈夫一眼,娇嗔道:“你才白发苍苍呢,是不是在心里嫌弃我变老了?” “怎会呢,能和你一起变老,这辈子就没遗憾了。”宋师道柔和一笑,与妻子四目相视,含情脉脉。 “咳,”徐子陵摸了摸鼻子,打断了秀恩爱的夫妻俩,说:“不如我们先进山城吧。” ——果然宋师道这家伙就是喜欢玩肉麻和秀恩爱,在哪个世界里都是这样! 不过看到宋师道和商秀珣如此恩爱和谐,徐子陵觉得他的胃有点儿疼:好兄弟被出轨什么的,真心太别扭了。 听出了徐子陵的暗示,宋师道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招呼他们进了山城。 徐子陵被石青璇亲昵地挽着,跟在宋师道他们一家人身后,走了一段路之后,就觉得他之前没有说出换魂的真相,那决定真是太正确了:何必要去破坏这一家人的美满气氛呢?想一想吧,倘若让商秀珣得知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的丈夫和寇仲在一起了……那可就真的悲剧了。 还有这一个有妻有子的宋师道,他大概也会难以接受的吧,将来他们一家人又要怎么去面对身为他们妹夫的寇仲呢?徐子陵暗自决定继续保守这个秘密,同时也不由得暗赞他自己的厚道和善良。 “二哥!”正当徐子陵这么想着呢,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只见寇仲如风雷一般地从山道上奔了下来,冲到宋师道的跟前,表情又惊又喜。 徐子陵暗道不妙:果不其然,看到和宋师道亲密无间的商秀珣以及她怀里的孩子之后,寇仲的脸色顿时变得多姿多彩了起来。 宋师道略有些诧异地笑道:“小仲你不先去招呼小陵,反倒对我这么热情……难不成是你惹到了致致,要找我做和事老?” 徐子陵蓦地甩开了石青璇,一把拉过寇仲,暗暗掐了好兄弟一把,又传音警告他不要在宋师道和商秀珣面前说出真相。 寇仲先是欣喜于好兄弟也来陪他了,而后他明白了徐子陵的顾虑,虽然自觉委屈,却也决定勉强忍耐和克制:终归是两个世界,这一个宋师道本来也不能算是他的心上人,何必打乱人家的正常生活呢。 孰料商秀珣顺着丈夫的话就说:“风流多情的仲少爷嘛,他惹到致致还不是经常的事?真是活该,师道你不要管他,合该让致致好好训他一顿。”商秀珣最看不惯男人花心了,还是她的眼光好啊,宋师道体贴又专一,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绝世好男人。 ——要不要这么狠,抢了老子的男人还诬赖我花心?! 寇仲憋屈得险些吐血,徐子陵强忍住喷笑的冲动,努力安抚着处于炸毛边缘的好兄弟,却没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石青璇……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了:一看到寇仲就激动得甩开老婆的徐子陵啊,你和寇仲真的没什么“特殊关系”嘛?! 便在此时,宋缺和宋玉致终于也到了,他们当然不会像寇仲那样:一听说宋师道来了就激动得不正常了,不顾形象地飞奔而来。 “二哥二嫂,你们要回来怎也不提前通知我们,好教我们去码头接你们啊。”宋玉致开口招呼了兄嫂一句,复又想起之前寇仲跟他们说的“异世界神奇故事”,心下不免生出了一些奇异而微妙的感觉,不过也没忘记招呼他们和徐子陵夫妇一起到厅堂里奉茶。 “何必劳师动众呢,回家的路我们又不是不熟悉。”宋师道以疼爱的眼神看了看妹妹,也帮忙招呼客人们就坐饮茶,待得安顿好后,这才望向宋缺,微微欠了欠身,道:“阿爹近来安好吗?孩儿和秀珣一起打理飞马牧场,不能日日承欢膝下,实在于心有愧。” 宋缺素来是个严父,他看到儿子带着媳妇和孩子回家虽也略感惊喜,但思及之前寇仲所言,另一个世界的宋师道都臻至破碎虚空的武学境界了……这样一想,宋缺就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冷淡地说:“我的身体比你还好,你孝不孝顺我都无所谓。反倒是你,整日里溺于私情、耽于俗务,也不好好练功,真是令人失望。” 宋师道向来最怕他爹,完全不敢反驳,只表情黯然地说:“阿爹教训得是,是孩儿不成器。” ——见此情形,寇仲和徐子陵双双目瞪口呆:在他们的印象里,从来都是宋师道把宋缺噎得说不出话来,何时见过他如此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听老爹训话?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商秀珣对此倒是见惯不怪,赶忙帮丈夫打圆场,微笑道:“师道的天赋没办法和阿爹以及妹夫相比,但他的孝心可是实打实的,这不,三丫头刚满月,他就想着抱回来给阿爹瞧瞧,再请阿爹给孙女起个名字呢。” 宋缺当然不会对儿媳妇摆脸色,他神情稍缓,淡笑着说:“你们一直盼个女儿,这下子终于是儿女双全了,来给我看看。”他从儿子手里接过孙女,终于是褪去了最后一分严肃,笑道:“长得真喜气,丫头嘛,就是要宠的,千万别像她的哥哥们那样,整日里端着架子、少年老成,和他们的爹一样闷。” “其实那都怪秀珣太过望子成龙了,”商秀珣笑叹道:“其实我才是严母,师道一直都是慈父呢。” “慈母多败儿,秀珣也是为了孩子们好,”宋师道赶忙维护妻子,又说:“其实孩儿曾想把老大老二送到山城来长住,若能日日聆听阿爹的教导,那就是他们的福分了。” 宋缺轻哼了一声,道:“想都别想,我才没工夫帮你养儿子呢,你们小夫妻俩自行费工夫去。” 眼看着他们一家人和乐融融,寇仲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宋缺显然很满意商秀珣,对这儿媳妇比对二哥还好得多——哎,贤惠孝顺、儿女双全,宋缺怎可能不满意呢……孩子什么的,那就是寇仲的死穴啊。 “嘿,二哥怎么会是慈父呢,他明明就是个笑里藏刀的货色,想想他是怎么整他弟弟的……”徐子陵暗暗给寇仲传音,嘲讽了一句,又忍不住奇道:“不过仲少啊,你觉不觉得这个二哥很不对劲,性格变化太大了,或者是他藏得太深?” “也许是他过得太幸福,所以就懒得算计了吧。”寇仲闷闷不乐地回了一句,传音的时候还顺带着传了一股浓浓的酸味过去。 就在双龙互相传音交流、宋缺和儿子儿媳说话的时候,宋玉致一边和石青璇说着好姐妹间的悄悄话,一边暗暗打量着宋师道和寇仲:怎么看,她哥哥都不像是能“压服”寇仲的厉害角色啊,果然神奇的世界是不可理喻的…… 这样想着,宋玉致也就没那么纠结了,愉悦地凑过去看小侄女,一下子就被萌倒了—— “好可爱啊,快给我抱抱,都是排行第三的女儿,侄女和我这姑姑最有缘分了!”宋玉致觉得她的心灵顿时就被治愈了,虽然她和丈夫过得并不和谐:寇仲花心多情也就罢了,偏偏他们成亲十年连个孩子也没有,真是令人郁闷之极。 而现在呢,宋玉致愤愤地想着,她的混蛋丈夫又连魂魄都换了,更在另一个世界里染指了她的哥哥,进一步证明了寇仲的没节操……不过看到这么可爱的孩子,宋玉致就懒得去想寇仲的事了,哼,本姑奶奶迟早都要休掉那混蛋! 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寇仲还不知道他就这么躺枪了,若是让陵少爷知道了宋玉致的想法,一定会大笑着喊“报应”。 不过在“莫名被陷害、桃花满天飞”的徐子陵看来,那个花心的寇仲显然还没有得到报应,再看看情绪低落的仲少爷,徐子陵眼珠子一转,传音道:“对了,仲少啊,有件事……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不过你听了之后也不要太激动噢。” “什么事?”寇仲略略地转移了一些注意力,不再去关注那和谐的一家人了。 “是这样的,其实在我换魂之前呢,你换魂的事情大家就已经都知道了,而且还出了挺严重的状况。”徐子陵联系他在两个世界里得到的所有信息和细节,斟酌着说:“之前你和二哥在磨刀堂里……咳,那什么,结果忽然就换了魂嘛,那一位寇少帅显然是个暴脾气,当即就动了手,二哥又全无防备,于是……” “于是二哥就受了伤?!”寇仲顿时暴怒上火,忙追问道:“伤情如何,严重吗?”他这是关心则乱,也不想想如果宋师道真的伤的很严重,徐子陵又怎可能等到现在才说,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就该说了啊…… “唔,”徐子陵 含糊地应了一声,佯作沉重地说:“二哥吃了这个亏,你们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分隔了两个世界,你们也没办法报仇,事实上就连宋伯父都亲自出手捉住那位寇少帅了,不过二哥又舍不得拿他怎样,那毕竟是你的身体嘛,迟早都要换回去的。” 寇仲听得咬牙切齿不已,眼冒寒光地扫过正在逗孩子的宋玉致,而后垂下眼帘,恶狠狠地说:“谁说我没办法报仇?” 徐子陵眼皮一跳,“难道你打算重伤宋玉致来报复他?” “开什么玩笑,我怎可能动三妹。”寇仲表情扭曲地说:“我要自残!” 这才对嘛,真是上道——徐子陵安安偷笑了几声:不讲义气、出卖好兄弟的家伙总是要得到些报应的,哎,他自己不好直接动手,就交给仲少爷来“自办”吧……他徐子陵向来都是这么善良厚道的啦。 第105章 迷梦换魂番外 (完) 徐子陵自来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只这么灵光一现,就把两个世界的寇仲都给耍进去了:自残什么的,明摆着两个仲少都要挨痛,哪一个都跑不掉,于寇仲而言根本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但是对于徐子陵来说却是一箭双雕。 若是让宋师道知晓了徐子陵玩的这番心眼,他大概会似笑非笑地说一句“近朱者赤”吧:不错啊陵少,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好兄弟,终于是学到几分奸诈了呢……不过奸诈归奸诈,玩到他宝贝仲少的头上,是不是就比较不大合适了呢? 当然了,若是在徐子陵看来,应该还是“近墨者黑”的形容更为贴切几分。 要知道,从本性上来说,徐子陵对于阴谋诡计可算是完全没什么好感的,也无非是宋师道的洗脑水平高超,才会硬生生地“掰弯”了徐子陵的思想和心态——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点,徐子陵虽然足够聪慧,但若是有洗脑高手想给他洗个脑、灌输点世界观什么的,其实也并不算太难。至少除了当了皇帝的宋师道以外,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一方世界里的师妃暄仙子也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 由于洗脑的“操作人员”存在比较大的差异,于是乎这两个世界里的徐子陵,其区别之明显……真心不差于两个世界的宋师道呢:一个徐子陵是灵动通透、手段越玩越熟练;而另一个则被佛性洗礼、心性淡薄与世无争。 正所谓因果循环,就在狡猾的徐子陵狠戳寇仲的软肋、戏耍他的好兄弟之时,在另一方天地里,从入定之中清醒过来的徐子陵,莫名其妙地望着环绕他的一群人,此时他脸上的那副无辜的表情……就仿佛一只不小心掉进狼群里的小绵羊般既纯洁又无害。 “你们这是……”徐子陵从把他围得密不透风的三个人的怀抱之中挣扎着爬起身来,晃了晃仍旧有些眩晕的脑袋,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立即认出了他现在所处的这个院子就是他每次到宋家山城做客时的居所。 由于这一位徐子陵在换魂之前,本来也是在往来山城的马车之上,所以他此时并无太大疑惑,最多也是奇怪于他之前入定时状态:明明只是浅浅地养了养神,怎么居然连被人抬下马车、又送回客院,都毫无感觉和记忆,真是奇了怪了。 “青璇呢?”此时徐子陵尚且未有完全回过神来,他张口就询问起了妻子的所在,却也算得上是理所应当。 然而这句话听在那些桃花们的耳朵里,那简直就是晴天一个大霹雳啊! 石之轩原本暗藏担忧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了起来,他稍稍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徐子陵一番,瞬间感应到了对方气质上的明显差异,又瞥见了宋师道那“饶有兴趣看热闹”的混蛋表情,石之轩顿时心下一冷,缓缓道:“青璇和秀芳仍在西域未归,子陵你突然问起她……倒真是有趣。” ——比起让徐子陵做他的女婿,石之轩真的宁可选择让石青璇和尚秀芳好闺蜜一辈子算了! 徐子陵立时瞪大了双眼,他刚刚迷迷糊糊的,还真没反应过来,围着他的人之中居然有石之轩……“你怎会在这里?!”乍然看到石之轩,徐子陵甚至无心去深究石青璇的去向了,因常年修佛而越发平静的心湖也泛起了层层涟漪。 四目相对,徐子陵越发震惊,迎着石之轩那逼人而来的强大气势,他不由得握起了双拳,明显地警惕了起来,沉声道:“难不成是你魔心复起,再度弃善归邪?” 在徐子陵的认知中,石之轩明明早在十年前就已出家为僧了,可如今呢,他的头发仍在、衣饰也精美且带着几分邪异之感……究竟是出了什么变故?! 眼见着徐子陵的表情越发不对劲,石之轩的神情也越发不虞,他冷冷地笑着说:“这就是你对我的态度?” 徐子陵闻声一顿,终于是微微舒缓了严肃的表情,淡淡地说:“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阔离十年之后再见岳丈大人,心下震惊罢了。” “噗!”瞅着石之轩的那张黑脸,婠婠笑得花枝乱颤,走前几步挽住了徐子陵的胳膊,吐气如兰道:“子陵啊子陵,你真是可爱得令奴家周身酥软呢……” 徐子陵略略尴尬地抽出手来,难得有些底气不足地讪讪然说:“你怎么也在山城里?是了,上次长安一别,我还来不及问你……那个唤作明空的女孩子究竟是何身份?” 虽说潜心向佛的徐子陵几乎已经达到了万事不萦于心的境界,但是和婠婠的那一次毕竟是他的“第一次”啊,处子之身什么的,实在让人难以等闲视之。 婠婠的美眸之中异色一闪,立时明白了徐子陵的意思,她当即娇笑连连道:“那当然就是我们的女儿了……” “好了婠婠,你快别胡说了,想弄晕他么?”跋锋寒心知婠婠的小算盘,毫不迟疑地打断了她的话,大步跨前,凝视着徐子陵错愕的脸庞,肃然说道:“子陵你现在所遇到的情况十分复杂,具体的细节可以问问仲少,他和你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让徐子陵和寇仲商量一下该怎么换回去才是当务之急,跋锋寒可不乐意面对这个身份为石青璇夫婿的徐子陵。 当然了,无论如何,跋锋寒的纠结还远远比不上石之轩,那位素来言辞老辣的邪王现在根本就连话都懒得说了,石之轩一点儿也不想听见徐子陵再喊他一声“岳丈大人”了。 徐子陵这才把注意力投向他那满脸窘迫的好兄弟,以目相询。 寇仲回首狠瞪了宋师道一眼,就飞奔过去,以拯救者的姿态扯着徐子陵冲出了院门,与他换了魂的好兄弟说悄悄话去了——可怜的子陵,果然不愧是他的好兄弟,这才是真正的有难同当啊。 “哎,你们暂且不要着急,”桃花们本来下意识地就想追过去,却听得宋师道含笑开口道:“谋定而后动,这样的一个好机会,难不成你们还想要白白错过?” “虽然这个家伙看起来确实比子陵单纯好骗很多,”蹙了蹙眉,婠婠哀哀怨怨地说:“但他毕竟不是我们的子陵,内里的味道不同,实在引不起奴家饱食一顿的兴趣呢。”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霸王硬上弓了……咳,婠婠你果然够豪放。”宋师道哑然笑道:“其实只要你们略施小计,造成些许假象也就足够了,毕竟等子陵回来之后,来日方长嘛。” 石之轩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哼笑道:“你这奸诈的皇帝,又有什么鬼主意?” 迎着三人火热的目光,宋师道不紧不慢地笑了笑,说:“我有种预感,他们换魂的这件事并不会持续太久,假若当子陵回来的时候,你们和他的行为动作足够引人遐思的话……”啊,到了那个时候,乐子可就大了,不是么。 虽然因为寇仲的换魂,而令宋师道欲丨求不满反挨揍,颇让他有些不痛快,不过在看了这么多张变换多彩的脸之后,宋师道也不禁暗道好笑:看起来老天爷的这一把是玩得大了点儿,但是这场戏也确实有趣,真不枉他挨上那一拳头了。 ——本来在退位以后的这几年里,宋师道和寇仲就是在满世界地找乐子,现在这乐子自动自觉地“找”到了另一个世界去,不好好玩一场怎够回本? 不过当然了,宋师道虽然爱玩且颇没节操下限,但他向来是舍不得太过折腾寇仲的。即使换了魂之后的寇少帅揍了他一拳,宋师道也不能反揍回去:那样的话等换回来之后,挨揍的不就都是他们夫夫俩了么?所以那种注定亏本的傻缺事宋师道是不会干的,那根本就不符合他的风格。 寇仲舍不得玩,那就只能拿徐子陵来玩玩了,谁让他也换魂了呢……宋师道毫不负责任地这么想着,又瞅了瞅热烈讨论起来的那三朵霸王花们,挑了挑嘴角,就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院子去。 事实上,宋师道之所以再一次习惯性地干出了出卖好兄弟的活计,还有另外一个“深层次”的原因。 ——虽然宋师道一开始还挺乐意让那三朵霸王花来分享他的郁闷的,但随后他就想了,换魂的人选竟然是寇仲和徐子陵那对好兄弟兼官配,反而把他宋师道给“留下来了”,这显然不对劲啊:即使换魂不是什么好事,也总该讲一个“夫唱夫随”的道理吧?居然就这么让他们夫夫分离了,真是太残暴不仁、太不道德以及太过分了……于是乎,得到换魂机会的陵少爷就这样躺枪了,让宋师道暗觉“不耍他耍谁”,拆的就是官配、耍的就是好兄弟嘛。 宋师道离开那座专属于徐子陵的客院之后,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说悄悄话的寇仲和徐子陵。 毕竟是“人生地不熟”,为了避免遇到更多尴尬的事,寇仲自然不会扯着徐子陵跑太远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寇仲就把前因后果一股脑地倾诉给徐子陵听了:他苦逼的心情终于有人能够分享了! 从磨刀堂上的事情说起,寇仲一开始还有些窘然,到后面他就完全放开了,越说越顺:虽说他堂堂少帅在这个世界里居然无比奇葩地变成了皇后,但他的状况至少也比被岳父石之轩、兄弟跋锋寒和妖女婠婠一起看上的徐子陵要好一点吧,有了对比,自然也就有了信心…… 当宋师道找过来的时候,寇仲已然言简意赅地解释完毕,徐子陵的脸色毫无疑问地让人不忍心看,不过宋师道显然非常“忍心”,看得欢乐无比。 迎着宋师道明晃晃的打趣眼神,徐子陵只得勉强压下了心里的尴尬和别扭之请,深深地凝望向宋师道的双眸,正色道:“真是完全看不出,二哥你竟有问鼎天下之志。” ——先谈正事,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事……还是等等再说好了。 收敛了玩笑的神情,宋师道不置可否地说:“我自认为在那二十年之中,皇帝当得还算称职。若子陵认为李世民比我更能胜任那个位置,我们倒不妨好好讨论一番。” 野心是一回事,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虽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宋师道想要争夺天下,无非是因为几点:一是出于男儿的热血和冲动,二也为了保全宋家,更为了实现他穿越一场的人生价值…… 但是在宋师道登基以后,他就发挥了“做一行爱一行”的敬业精神,不但拓宽了疆域,更变革了历史,甚至造福了子孙后代……宋师道毫无疑问是个好皇帝,所以他并不乐意让完全不清楚情况的徐子陵随便质疑他身为皇帝的功绩和成就。 宋师道以很客观的态度和直观的表述方式简要地介绍了一番他的政绩和治国观点,外加种种未来展望——前任皇帝陛下以他游刃有余的口才,直接就把被慈航静斋洗脑了多年的双龙给震住了,毕竟宋师道是在以事实说话,可谓底气十足。 “既然依你们所言,那边尚在贞观十年间,”迎着寇仲和徐子陵震惊的目光,宋师道淡淡地笑了笑,说:“那就不妨等到贞观二十年的时候再下定论好了,我这人是很公平的。至于两朝之别,虽说是非曲直得由千百年后的青史来定论,但是以你们的修为,应该能够亲眼见证大唐往后的几百年,孰是孰非……我们来日方长。” 直到徐子陵被跋锋寒以“好兄弟有事商量”的缘由带走之时,他都一言不发,但是宋师道的话显然在他的心里刻下了深重的痕迹,慈航静斋选中的李世民就一定是最好的吗?这个话题对于徐子陵而言已然太沉重了。 不过宋师道还是很乐意给这一位徐子陵甚至是另一个世界的师妃暄添点堵的,看好戏嘛,有什么所谓呢? 至于宋师道的自信,一方面来源于他的能力,另一方面当然是来源于历史:正好就是在贞观十年,长孙皇后去世,从那以后,李世民的运气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再然后李氏诸子争位,太子李承乾犯上作乱,最终兵败死于发配,李世民亲征高丽失败…… ——有些事情真的是不能够随便对比的,想想那个在西域把生意越做越大、家庭和乐美满的李二,再看看长安城内“兄友弟恭”的唐国公和李元吉……孰是孰非,又哪能说得清楚呢?更遑论再之后的武氏女主天下、中唐之乱、晚唐之衰,几百年后,早已沧海桑田。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等他们这些武林高手都破碎虚空之后,说不定能在两个世界间随意往来呢……到时候的乐子会更大吧。 寇仲以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自信满满的宋师道,这个暗藏帝王贵气的男人和他所认识的那个老好人贵公子真是差别太大了……忍了又忍,寇仲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为何你会变得这么多?” “其实大家都变得很多啊,做了皇后的仲少,桃花满天的陵少,还有邪王、跋兄、婠婠,以及我的爹娘姐妹外加鲁老头等等……全部都不同吧。”宋师道再次施展了推卸责任大法,仿佛满脸都写着“不关我事”四个大字。 随即顿了顿,瞅着沉吟不语的寇仲,宋师道不由得起了些调戏玩笑之心,说:“其实有一点,我从来都没变过,那就是痴情啊。” 寇仲不禁稍稍红了脸,恼怒道:“你浑说什么,还想打一场吗?” “寇少帅应该很清楚,其实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只是我不想和你动手罢了。”宋师道毫不介意地说着,随即微微笑道:“其实我想说的是傅君婥以及属于我的小仲,和你半分关系都没有,你又何必动怒?” 寇仲脱口而出:“你对我娘……就是傅君婥,究竟是何看法?” “在我们这里,我和她没有半分交情,”宋师道摇了摇头,又道:“不过我听了你说的关于‘我’和她的故事,却觉得一切都很好解释——” “我这人其实颇为感性,会因为心上人的死而消磨了野心,想来也并不奇怪。”宋师道毫无压力地混淆概念,继续说:“对傅君婥是如此,所以换了寇仲,那也是一样的。” 寇仲的脸更红了,不过这次却是羞恼多于愤怒:被一个痴情的男人表白什么的……咳,其实寇仲的感性远胜于宋师道,此时他虽然觉得很古怪,却也慢慢接受了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情由。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男男女女都无甚分别。 眼见着寇仲的思想通透了些,打铁更趁热,宋师道笑得愈有深意,道:“傅君婥和商秀珣都是热爱盛世和平的女人,‘我’和她们在一起,宋阀又有财有势,自然就不需要辛苦奋斗了。不过寇仲呢,是个喜欢热血战争、挑战不休的铮铮男儿,那我自然要做个独揽大权的皇帝,好支持他过上随心所欲的痛快生活啊。” ——“所以说我仍是一般痴情,只是对象不同而已。” 寇仲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他很想反驳一二,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更乐意做兵权在握的大元帅,而非退隐江湖,和老婆小妾红颜知己们一起蹉跎时光……身为一个标准的种马男,寇仲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居然在不知不觉中开始逐渐颠覆了! 面对着寇仲纠结而多变的表情,宋师道轻描淡写地瞥开眼去,动作优雅地倒茶来喝,心内暗笑不止:看来他的洗脑神功还真是宝刀未老…… 这边厢,宋师道给双龙洗脑洗得不亦乐乎,而另一边厢,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宋缺和儿子儿媳说完了话以后,一群人就此散了,总要让远来的亲人和客人们先去休息一番,晚上再设宴接风才是。 宋师道和商秀珣夫妇自然是一起安置行李去了,不过呢,在石青璇的复杂目光中,徐子陵和寇仲“勾肩搭背哥俩好”地进了同一间房……“咳,青璇啊,不如我们好好聊聊?”宋玉致灵动的眼珠子咕噜噜地乱转,笑得一脸暧昧。 却没想到她们姐妹俩还没聊到点子上呢,就听得“啊”地一声惨叫,从寇仲和徐子陵所在的那间房里传了出来,声音当真响亮——石青璇看了宋玉致一眼,轻咬着贝齿,下定决心点了点头,就和宋玉致一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了过去。 房间里,徐子陵嘴角抽搐地低声说:“你喊那么大声干嘛,我都还没砍到你呢。” “真给你砍中还得了?!”寇仲惊怒不已地从徐子陵手里抢回井中月,将他的爱刀直接甩飞,嵌入墙中,道:“你搞什么鬼,我说的是自残又不是自宫……” “哎呀,以长生诀的顶尖恢复能力,随便砍你几刀的话,说不定不等那家伙回来,伤口就都愈合了。所以当然还是……砍那里比较有效啊。”徐子陵耸了耸肩,满脸真诚地说着,脑袋上仿佛顶着一行金光闪闪的大字:我都是为你着想啊好兄弟!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寇仲还不知道徐子陵在耍他的话,那他也不用混了,冷笑一声,寇仲狠狠地将徐子陵扑倒在地,两人滚作一团,“好你个陵少,耍我是吧?今天我不废了你,我就跟你姓!” 徐子陵一边应对着好兄弟的厮打,一边撇嘴笑道:“你跟我姓?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让二哥来对付我吧……嘶!你真的打啊,很痛哎!” “痛就对了,你这混球!” 两人打得越发激烈,嗷嗷叫个不停。即使感应到有人来了,寇仲和徐子陵也不停手,反正他们都是从小打到大的,给人看到也无所谓。 然而看着滚在地上、抱成一团的两个男人,这一幕映在各有心事的石青璇和宋玉致眼里,那就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了—— “子陵你、你和寇仲……原来是这等关系?!”石青璇诧异出声,她那清雅秀丽的脸庞上,有震惊,有了然,有纠结,也隐隐含着些许解脱……看得徐子陵心下一震,急忙就要开口解释。 不过话说回来,双龙的智力可谓半斤八两,徐子陵能够灵光一现,寇仲当然也可以。 之前险些被徐子陵耍得“自宫”的皇后娘娘见此情形,眸光一亮,当即伸手一抱,用力地将徐子陵的脑袋按在他自己的怀里、阻截了对方的解释之语,再然后,寇仲就头一扬,一脸壮烈地说:“确实如此,其实我……我早就可以改姓徐了!” ——自残名声也算是自残的一种嘛……寇仲暗暗想到:既然今天不好下手废掉陵少,那就愿赌服输,让另一个寇少帅改姓徐好了,他也来玩一把一箭双雕! “果然,你们之间,明明早就有此端倪,我却从未深想。”石青璇轻叹一声,旋即露出了一个略显空灵的笑容,道:“既如此,我会成全你们。而且你们也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因为我与子陵向来是知己之情多于男女之情,甚至可以说,我们是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石青璇转过身去,最后留下了一句“祝福你们”,就匆匆跑开了:无论如何,她被丈夫的好兄弟挖了墙角……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的。 “你们究竟在搞些什么?!”宋玉致惊讶得声音都变调了,说:“寇仲你不是说你和我哥才是一对吗?难道你们是三个人搞在一起……” ——没有的事!胡说八道!混蛋仲少!青璇快回来听我解释!死仲少坏人姻缘会遭报应的……徐子陵狠狠地挥出了一掌,朝寇仲拍了过去,将之打退几步,好不容易挣扎开来,正有无数的话想要吼叫出口,却是陡然间两眼一黑,什么都来不及说就昏过去了。 寇仲自然也是一样的,不过他在昏过去之前,心情极好。 “……”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奇葩事件在她面前发生,宋玉致默默地想着:现在她是应该留在这里等着寇徐两人换魂后醒过来呢,还是立即跑去喊来阿爹见证这件事,也好彻底了断她和花心少帅的夫妻之情? 总而言之,这个世界的决定权在于宋玉致和石青璇,“喜欢乱丨搞”的男人们都只能好自为之了。 而另一个世界,宋师道和寇仲聊着聊着,就听到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了徐子陵的惊呼,两人赶忙以“看好戏”的心态飞奔了过去,然而当他们跨进院子的那一刹那,寇仲就倒进了宋师道的怀里,人事不省了。 ——同一时刻,两个世界的寇仲和徐子陵都身处在这个院子里,且更为巧合的是,双方的心情也非常吻合:徐子陵悲愤而寇仲欢欣……于是乎他们四个人“跑偏”的魂魄就那么换回去了。 “喂,你怎么抱得这么紧,方才又不是我!”明明寇仲回抱宋师道的力气更大一些。 “因为我知道你要回来啊,”宋师道温柔地笑着说:“所以才要紧紧抱住,免得你的魂又飞了!” 寇仲哼哼了几声,听到房间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仿佛是那几个人激烈地打了起来,不禁问道:“陵少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哈,大概是好事吧,”宋师道直接起身,把寇仲打横抱了起来,跨出院门,轻笑道:“不要去管那些闲事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回到磨刀堂去来一场有始有终……” “去就去了,你放下我、让我自己走啊,给人看到像什么样子!”秀恩爱也要分情况啊! “呵,为了防止再出意外,我宁愿多劳累一点儿。”宋师道显然是无所顾忌的,他的脸皮厚比城墙。 “……你这混蛋,我这辈子都输给你了!”反抗未果的寇仲只能再度认命。 “乖……” ——番外完—— 第106章 福利100问 作者有话要说:在二哥和仲少做腻了皇帝皇后大元帅,准备传位给小弟然后破碎虚空之前,阿月瞅准时机来问问题~【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大沓“宅之友”…… 1、主持人亲妈阿月筒子隆重登场(自己先撒个花儿~\(≧▽≦)/~虽然大家更欢迎的并不是我=_=):请问你们的名字? 二哥:宋师道。 仲少:寇仲。 阿月(看着二哥嘿嘿笑):你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吧? 二哥(一脸无辜):上辈子的事情又何必再提呢? 阿月(纯真脸):仲少难道没有好奇咩? 仲少(满不在乎):二哥一早就告诉过我了啊,他上辈子是其它时空的人,不过那些陈年旧事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是保留了常识和能力……哈,所以他才会比我聪明一点点。 阿月默默扶额~总算见识到“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奇葩孩子了。 【场外】 宋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这混蛋小子一出生就不对劲,原来是孟婆不尽职,没给他灌汤啊!(孟婆满脸血躺枪) 宋娘(霸气叉腰):管他有没有喝汤,反正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疼他就放着我来疼!(宋爹立时给跪) 宋玉致(冷笑拍桌):这主持人根本就是在挑拨离间啊,来人,快给本宫扑杀此獠! 阿月:救……救命!我错了我错了=_=二哥根本没有别的名字,因为我是取名无能星人啊! 众人:╮(╯_╰)╭ 【号外】李二:我了个去……我才是最悲情的人物吧?敌人开了外挂抢了老子的皇位和大哥,老子要和孟婆势不两立啊啊啊!(孟婆再度无辜躺枪:卧槽都当老娘好欺负?!) 李大默默无语,元吉小弟果断开始胖揍李二:大哥从来都是我的我的! 2 阿月默默地为孟婆抹了一把同情的眼泪,继续问:你们的年龄是? 二哥(微笑):当了二十年的皇帝,现在正是男人四十一枝花…… 仲少:我比二哥小四岁。 阿月:……好吧,你们是“两枝花”了。 二哥(温柔笑):你有意见? 阿月(坚定脸):完全没有! 二哥(继续温柔笑):那我们就继续? 阿月狗腿脸狂点头ing 3 性别是?阿月:废话,扯呼。 4 请问你们的性格是怎样的? 二哥(认真):我是一个好人。 阿月:……(这不是无间道里的台词咩?好人你妹子啊!) 仲少(略有迟疑):似乎我的台词被抢了?明明大家都说我这人很好相处,是个好人哩。 阿月:……(“好人”真的可以这么【随便地】被用来形容性格咩?)【咆哮】承认你们俩一个是腹黑+混蛋一个是天然呆+热血很困难咩??!! 二哥&仲少:嗯哼?! 阿月(羞涩忸捏):矮油你们听错了啦,刚刚那句咆哮是从场外传过来的~【再度咆哮】刚刚是哪个姓马的混蛋在咆哮,给老娘滚出来受死!(咆哮帝默默躺枪) 5 阿月讪笑:继续继续……对方的性格? 二哥(微笑):特别可爱。 仲少(开心笑):特别好。【二哥是混蛋什么的,那是一个误会!】【场外】宋爹:俩混蛋小子! 6 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二哥:那是一个二十多年前的傍晚,我们相遇在扬州城外的破石屋里。【这种沧桑的文艺范儿究竟是肿么一回事?】仲少(嬉笑):小混混和贵公子的偶遇,很神奇吧~ 【场外】 陵少:是两个小混混,我也出场了的!!! 阿月(一把呼开陵少):捣什么乱啊,一边儿去…… 【乱入】邪王&老跋&婠婠&妃暄&小白&整片桃花林:嗯哼?!(阿月月顿时给跪,陵少才是真@惹不起@基友无敌@桃花帝) 7 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二哥:略呆、口花花、有种马倾向的少年一枚。 仲少:脑袋有毛病的无聊有钱人一个。 两人默默对视,阿月默默爬走。【场中忽来一阵冷风】 8 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二哥:为情义奋不顾身、全心全意。 仲少(挠头):说不清楚,反正从一开始就陷进去了。 【场外】 陵少:这就是一只猪被主人吃干抹净的故事╮(╯_╰)╭顺便说,仲少的特性应该是为【爱情】奋不顾身,不要牵扯上无辜的【义气】=_= 阿月:╮(╯▽╰)╭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二哥:桃花运旺盛。 仲少(暴躁):明明是你的桃花更多吧?! 桃花:冤枉……我们是冤枉的……其实我们更爱百合~ 10 你们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二哥&仲少:非常好。 11 你们怎么称呼对方? 二哥:仲少、仲少爷、小仲、少帅、大元帅、皇后……称呼多不胜数,由心情和语境决定。 仲少:二哥,皇帝陛下,还有混蛋之类的~看我心情咯~ 12 你们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二哥:随便啊,由他喜欢 仲少(嘿嘿笑):如果他肯喊我夫君的话……【场外众人:自欺欺人!】二哥:不如夫人你先喊一声来听听? 仲少:╭(╯^╰)╮我要造反! 两人打了起来(动手动脚,摸来摸去)……阿月:喂,你们俩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打野战!节操何在?! ……除了阿月月和节操君一同阵亡以外,大家都旁观得很乐呵~ 13 阿月月一脸血泪地爬回来(做人何必太纯洁)=_=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你们觉得对方是? 二哥:猫咪和猪仔 仲少:狐狸 阿月:谁吃谁真是显而易见啊(╯▽╰)这是生物链的问题~ 14 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你们会送? 二哥(思考中):似乎仲少什么都不缺啊。 仲少(咬牙切齿):怎么不缺,乖乖躺平啊! 二哥(耸肩):乖乖躺平一直都是日常福利啊~ 仲少:…… 阿月╮(╯▽╰)╭躺平究竟是谁的福利,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15 那么你们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二哥(深情笑):我有仲少就够了啊~ 仲少:……我想造反=_= 【场外】 陵少:鬼扯,皇帝都变成太上皇了还造个鬼的反╮(╯_╰)╭杨公卿(呵呵笑):年轻人有远大的目标是好事啊……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二哥:全部满意。 仲少:……基本同上。 阿月:~(@^_^@)~仲少不要这样勉强嘛,有需求就直接说啊~ 仲少(炸毛):不要幸灾乐祸太明显啊喂!逗我很好玩么?! 17 你们的毛病是? 二哥(微微苦恼):或许是……太正直? 仲少:我应该是……太讲义气了吧~ 阿月:大家都懂的=v= 【场外】 陵少:懂你妹啊!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你们不快? 二哥(无比正直):仲少爱做什么都可以,我全力支持。 仲少╮(╯_╰)╭他就是算准我怎样都不会生他的气…… 阿月╮(╯_╰)╭这真的不关我事~ 21 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二哥&仲少:不分彼此! 阿月(欣慰脸):儿子们幸福,我就幸福了=w= 二哥&仲少(不屑):关你P事! 阿月泪流满面……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喂喂! 【场外】 陵少(冷笑):报应! 22 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二哥:约会?那应该是在扬州城外的破石屋那里吧。 仲少(疑惑脸):那次不是蜜月咩? 阿月╮(╯▽╰)╭荡漾就好何必深究~ 23 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二哥:仲少认为呢? 仲少(脸蛋红扑扑):太幸福哩∩_∩ 阿月(捂脸):注意形象啊皇后凉凉!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二哥(暗自得瑟):吃干抹净,打个野战~ 仲少(羞恼):完全没节操没下限! 阿月(荡漾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哦呵呵呵呵呵呵~【擦个鼻血先~ 27 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二哥(微笑):他。 仲少(得瑟脸):当然是英明神武的我咯。 阿月╮(╯▽╰)╭真是纯洁的骚年啊~ 28 你们有多喜欢对方? 二哥:生死与共! 仲少热泪盈眶ing 【场外】 陵少:信他的是傻蛋! 阿月(正直脸):我相信他……相信他……信他……他…… 29 那么,你们爱对方么? 二哥:爱。 仲少:当然当然! 四目相对,幸福笑~(@^_^@)~【music~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31 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二哥(温柔笑望仲少,默默无语) 仲少(跳脚):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挑拨离间者死! 阿月:……不关我事真的=_= 【场外】 陵少(兴趣脸):忽然有种很期待的赶脚~ 邪王:哎?既然如此,我找人去分别勾引他们! 阿月(惊悚脸):喂喂,你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婠婠(娇笑):哦呵呵呵呵呵~越乱越好啊~奴家都等不及了~ 阿月:糟糕,貌似问了一个会引起严重后果的问题0.0 32 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二哥(冷笑):你说呢? 仲少(严肃脸):绝对不能。 【全场刀气四溢,杀机弥漫】 阿月(安抚):淡定淡定……世界如此和谐,你们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35 对方性感的表情? 二哥:又想反攻,又很享受~哈! 仲少:哈你妹啊!性感你妹! 阿月:0.0 36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二哥:仲少傻得可爱的时候,真让人忍不住想扑上去…… 仲少(无语扶额):他扑上来的时候。 阿月:要不要这么直白白白白白!!! 38 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二哥:爱。 仲少(大力点头):…… 阿月:╮(╯▽╰)╭犀利帝~ 39 曾经吵架么? 二哥:没有。 仲少(点头):打架倒是很多~ 阿月(兴奋脸):谁赢得多? 仲少(拔刀):……你知道得太多了…… 阿月月被切成了八块=_=每块饱含四分之一颗咸蛋黄╮(╯_╰)╭44 你们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二哥:温柔体贴,千依百顺~ 仲少(唾弃脸):少往你自己的脸上贴金,我才是千依百顺的那一个…… 阿月:╮(╯▽╰)╭大家全懂的~ 45 什么时候会让你们觉得对方“已经不爱我了”? 二哥(皱眉沉思):如果仲少和陵少“交往过密”的话…… 仲少:呿!怎么可能发生那种事,我才看不上陵少的小身板哩! 【场外】 桃花们即将暴动…… 陵少(嫌弃脸):我也看不上仲少那只猪仔! 桃花们满意了╮(╯▽╰)╭亲妈阿月月也表示很满意~变心和外遇都是不好的哟~ 47 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二哥(无辜状):没有,仲少问我任何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的。 仲少:……应该是没有的。 阿月:真是高下立判╮(╯_╰)╭ 49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二哥:完全公开,仲少是我的大元帅兼皇后,天下皆知。 仲少:而且名流千古…… 阿月:☆_☆真是搅基的最高境界啊~~ 50 你们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二哥:当然。 仲少:那是必须的! 阿月:亲妈圆满地升天了~~~【明月当空照,太阳对我笑】╮(╯▽╰)╭【场外】 众人:升你妹啊,快把后50问问完啊!!! 飞到半空中的阿月月被亲们的“七手八脚神功”给拽了下来╮(╯_╰)╭只好继续问问题了~ 【众人狞笑:怎么,你不愿意?! 【阿月月狗腿笑:特别愿意!!! 51 请问你们谁是攻方,谁是受方? 二哥(淡定笑):这个问题…… 仲少(纠结打断):喂喂喂! 二哥(继续淡定笑):……很明显嘛~ 仲少无话可说(╰_╯)# 阿月:确实太明显了╮(╯▽╰)╭ 52 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二哥(温柔笑):因为…… 仲少(再次打断):因为他比较混蛋!!! 阿月:╮(╯▽╰)╭这个理由很给力~ 【场外】 陵少:明明是因为仲少太不给力了╮(╯_╰)╭ 仲少(奔至场外狂砍之):不要揭老底喂!!! 【仲少被陵少的桃花们群殴了一通,最后还是被二哥拯救回来的╮(╯▽╰)╭】53 好了好了~轻抚仲少呆毛,阿月笑问:你们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二哥(微笑):满意。 仲少(扭过头):哼。 54 初次H的地点? 二哥:船上。 阿月(呆脸):床上?那是当然的吧,第一次就打野战的话也太重口了些~ 仲少(╰_╯)#【咆哮】是、在、船、上!卖萌也拯救不了你了,看刀!!! 阿月(痛哭流涕):我错了~~饶命啊少帅~~二哥救命~~o(>_<)o ~~ 二哥【微笑递刀给少帅】:我的仲少要杀你,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阿月月果断变成了十六块,蛋黄都碎裂了=_=好不容易才在亲们的努力下被拼了回来~ 【场外】众人:要珍惜生命啊亲!再来一次就不包邮了哟! 55 阿月默默爬回来继续问:当时的感觉? 二哥(笑眯眯):很不错。 仲少(沉思状):……还有进步的空间。 阿月:⊙﹏⊙我还是啥也别说了,乱说会被砍~ 56 当时对方的样子? 二哥(回味):可爱且可口。 仲少:……我光顾着享受没来得及观察。 阿月:=v=大家都懂的~ 57 初夜的早晨你们的第一句话是? 二哥(回忆):大概是……方才究竟舒不舒服? 阿月:☆_☆仲少呢? 仲少(诚实无比):一开始挺舒服,最后也很舒服,就是中间不怎么舒服。 阿月:╮(╯▽╰)╭ 58 每星期H的次数? 二哥(微笑):不定啊,看心情吧。 仲少(得瑟状):那要看我有没有空了,我时常出征在外,很忙的~ 阿月(默默捧脸):皇帝的身边又不缺美人,总是很饥渴的话,说不定会出墙哟~ 二哥以最快速度将刀递给了仲少…… 阿月(抱头):我刚刚在说梦话梦话梦话!!!!! 59 阿月内牛满面地拼起三十二块月饼,嘤嘤地问:你们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二哥(温柔笑):我都无所谓的啊,看仲少想不想咯。 仲少得意点头。 【场外】 陵少(吐槽):仲少天天都想压倒二哥,所以二哥只要守“株”待兔就好了=-= 阿月:精辟吐槽帝0_0 60 那么,是怎样的H呢? 二哥(笑):当然是很愉快的~ 仲少:确实。 阿月:好吧难怪仲少……咳,我还是啥也别说比较安全╮(╯▽╰)╭61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二哥(似笑非笑):你想知道?! 仲少(暴躁):想死咩?! 阿月:⊙_⊙我不问了~ 63 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二哥:很可爱很荡漾也很主动~ 仲少:表里不一的家伙╭(╯^╰)╮ 阿月:⊙▽⊙很般配嘛~ 64 坦白的说,你们喜欢H么? 二哥(正直坦白):嗯。 仲少(更加坦白):嗯! 阿月:~\(≧▽≦)/~ 65 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二哥:应该是在寝宫里吧,当然御花园御书房也很经常。 仲少:还有浴池╮(╯_╰)╭ 阿月(兴奋脸):有没有御膳房?边吃边H?~ 二哥:…… 仲少拍案而起:吃货啊你,在想啥啊?! 阿月:咳∩_∩【偷偷说】激烈掩饰的往往是真相~ 66 你们想尝试的H地点? 二哥(淡定笑):都是由仲少决定的。 仲少:…… 阿月:我懂的╮(╯_╰)╭仲少会在哪里发情是讲不定的~ 仲少(炸毛):嗷嗷嗷嗷嗷嗷! 【公告】玩家寇仲加持【四处发情的种马】光环,获得怒气值加成,于1秒之内将系统主持人阿月月砍成了六十四块~ 69 你们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二哥(正直脸):绝对没有。 仲少:我也没有! 阿月(微笑):嗯我懂的,真相不重要,态度最重要~ 二哥(温柔笑):你不相信?【仲少随时准备拔刀】 阿月(小鸡啄米点头):完全相信。 70 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的这种想法,你们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仲少(不屑):那多没劲,我反对。 阿月【默默说】:以仲少的魅力,其实不存在这个问题。 二哥笑得很有深意。 71 如果对方被暴徒强丨奸了,你们会怎麽做? 仲少(震惊+暴怒):哪里来的暴徒?统统碎尸! 二哥:……除非陵少暗算仲少,否则我想不出谁能强丨暴仲少。 【场外】 陵少:⊙_⊙喂,关我啥事?! 桃花们暴怒:怎么可能!!!【就算我们全部脱光光,陵少也懒得强丨暴,他才看不上寇仲呢!!】陵少:我又躺枪了=_= 宋玉致:这是什么搞笑的问题?有点格调行不行?【阿月抹汗:这真的不关我事啊!】宋缺:……如果真有那么了得的暴徒,我很想见一见。 众人:╮(╯_╰)╭ 72 你们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二哥(表情自然):不会啊。 仲少(呆脸):干嘛不好意思? 阿月:╮(╯_╰)╭ 73 如果好朋友对你们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你们会? 二哥(挑眉):好朋友?那不就是陵少咯……我会把他的桃花们都喊过来~【桃花们纷纷竖起大拇指】仲少(撇嘴):陵少每晚都忙着呢,才不需要我。【陵少:=皿=】阿月:⊙_⊙大家都明白的… 74 你们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二哥(微笑):还行吧。 仲少(咬牙切齿):我非常擅长!【阿月暗暗补充:就是施展的机会不多╮(╯▽╰)╭】75 那么对方呢? 二哥(笑):也还行吧。 仲少:…… 阿月:仲少你啥也不用说了,我都懂的~ 76 在H时你们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二哥(轻笑):我还要~ 仲少(=_=):这次换我躺平…… 阿月:≧▽≦ 77 你们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二哥:荡漾和享受,特别享受~ 仲少:没注意=_= 阿月:咳咳,内涵,注意内涵╮(╯▽╰)╭ 78你们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二哥(笑):绝对不可以,仲少的意思呢? 仲少:当然是不可以的╭(╯^╰)╮我很有节操哒! 79你们对SM有兴趣吗? 二哥(微笑):这个……也必须征求仲少的意思~ 仲少默默撇开脸…… 阿月:╮(╯▽╰)╭仲少爱刺激,大家都懂的~ 82 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二哥(微笑):还好吧,除非是仲少的技术太差~ 仲少╮(╯_╰)╭造反失败会郁闷,不过进入状态之后就没感觉了~ 阿月(偷笑):所以说仲少造反不成功实在是太正常了……【这句话可不能给仲少听到】84 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二哥(笑):多不胜数! 仲少:……那是造反未遂! 阿月:★_★ 85 那时攻方的表情? 二哥:表情?我一直都很正直啊~ 仲少: =_= 阿月:╮(╯▽╰)╭ 86 攻方有过强丨暴的行为吗? 二哥(皱眉):怎么可能…… 仲少:=_=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试试~ 阿月:噗噗,被强丨暴咩? 仲少(暴躁):‘被’你妹啊! 88 对你们来说,“作为H对象”最理想的人选是? 二哥:当然是仲少了。 仲少:你少废话! 阿月:╮(╯_╰)╭ 90 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二哥:呵~你问仲少。 仲少:…… 阿月:还用问咩看表情就知道了╮(╯▽╰)╭ 91 你们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仲少:就是船上那次啊。 二哥(笑):一样啊,我们一起的。 92 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二哥&仲少:当然是。 95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二哥:这个嘛…… 仲少(脸红):不准说! 二哥(笑):你懂的~ 阿月:o(≧v≦)o 97 一晚H的次数是? 二哥:这个讲不定,如果把白天也算进去的话,就真的很多次了…… 仲少默默捂脸。 阿月:☆_☆ 98 H的时候,衣服是你们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二哥(笑):一起动手啊~ 仲少:衣服是消耗品~ 阿月:⊙_⊙ 99 对你们而言H是? 二哥:日常福利啊~ 仲少:……同上。 阿月:yooooooo~ 100 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二哥:忽然很想吃月饼,仲少你说呢? 仲少点头拔刀…… 阿月:喂喂喂!!!等一等,后面还有……那啥,无节操补充问题0_0反正都要砍我了,不如让我问完吧? 二哥&仲少:…… 【好吧,遗愿可以被满足】 阿月月清了清嗓子~ NO.1【以下是阿飞亲的无节操问题节选】 1、请问你们在H之后下不了床的时间的最高纪录是? 仲少:…… 二哥(微笑):长生诀是恢复力最强悍的内功心法,我以为你明白的? 阿月(点头再点头):明白明白=v= 2、请问一般是【哔】在里面还是外面? 二哥:⊙﹏⊙你这节操破碎得连我都有些hold不住啊! 仲少:不要挑战我们的忍耐下限哈!!! 阿月:咳咳~下、下一个问题╮(╯▽╰)╭ 3、请问帮对方口【哔】过吗? 二哥&仲少:……都有=_= 4、阿月星星眼:那你们喜欢口【哔】吗? 二哥&仲少(默默对视一眼,之后就淡定了):还不错。 5、最喜欢对方“玩丨弄”你哪里? 二哥笑而不语。 仲少:卧槽找死么?! 阿月:嘤嘤~~o(>_<)o ~~这些问题真的不是我问的~~不关我事啊~~ 6、H时有被对方欺负到哭泣吗? 二哥:哈,他是有的,我是没有的…… 仲少(炸毛):我要清场清场!!!! 阿月:我豁出去了,继续问╭(╯^╰)╮ 7、在对方生命垂危时,这里有瓶加了【哔】药的极品续命膏,你会怎么办? 仲少(莫名其妙):这不是废话嘛,当然是用啊! 二哥(摸下巴):我感觉什么续命膏都不如我们俩直接双修有用啊,所以那【哔】药浪费了吧~ 阿月(竖拇指):还是你们比较高端~ 8、如果你想要对方主动会怎么做? 二哥(微笑):只要说“来造反吧仲少”就好~ 仲少:…… 9、高丨潮时你通常会说什么? 仲少:说你妹啊,谁有那个闲工夫! 阿月:╮(╯▽╰)╭ 【以下是狐狸亲爱的问题】 1你们两个有尝试什么稀奇古怪的姿势么? 二哥(微笑):我觉得所有的姿势都很普通啊,算不上稀奇古怪吧~ 仲少:……噗! 阿月:咳! 2要是有对方请求“你现在的样子很性感,我能否画下来?”会不会答应? 二哥&仲少:这个……我们都没这情趣,那是侯希白的爱好吧╮(╯▽╰)╭【场外】陵少:泥垢了快闭嘴!!! 3能够接受对方怀孕么? 仲少:我了个去,就算接受,那可能嘛?! 阿月(偷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况且长生诀那么神奇,你们可以试试哇~ 二哥(沉思):有道理……等我有空的时候好好研究研究~ 仲少:…… 【鱼龙亲继续来挑战碎节操】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二哥仲少你们活了这么久,科技发达后有用套吗?喜欢什么口味?什么类型?什么牌子?唔……你们常用什么牌子的润滑剂,一个晚上会用多少,习惯什么口味的,习惯加料的吗?还有有没有试过现代的情趣小道具?还有还有,你们有没有围观过陵少被桃花们强【哔】呢? 二哥&仲少:……这个问题太长了吧?! 仲少:话说用套干嘛,我们又不能怀孕!!!【咦~和上一个问题呼应了也0_0】二哥(笑):润滑剂的话什么牌子的都不如自制的给力啊~加料就算了吧,很多余~ 仲少(转移话题):至于围观陵少…… 【场外】 陵少(大手一挥):忍无可忍了,给我清场!!! 众桃花蜂拥而出,场中鸡犬不留╮(╯▽╰)╭ 阿月月圆满升天,后会有期哟亲们=3333= ——100+N问至此完结,感谢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