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峥嵘(八阿哥重生)作者:谢画屏 文案: 讲的是八阿哥重生的故事 胤禩本已深知天家凉薄,弥留之际只愿生生世世莫再生于帝王家,谁知却总是天不遂人愿上一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无奈何‘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用尽也徒然’ 既然老天让他得一世重活,胤禩便打定主意收敛锋芒,安稳度日,做一世贤臣四哥,只愿你我莫要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这一世的峥嵘天下,我再不与你争了…… 痴迷四八这对相爱相杀的CP不能自拔,CP不可逆,因为是同人,所以同历史一定会有出入,考据党请轻拍砖 觉得雷的同学请自动绕路~~~~1V1,HE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不伦之恋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胤禩 ┃ 配角:康熙,胤礽,胤祉,胤禛,胤禟,胤誐等数字军团们 ┃ 其它: 第1章 去年今日此门中 雍正四年六月初八,养心殿。 天气渐渐转热,宫人们早早的便将殿内的帘子放了下来,从冰窖里起出冰块放在殿内角落,旁边置了风轮,转动之间,凉风习习,清爽怡人。 只是当今圣上的贴身内监总管,额上却冷汗不断,小心翼翼的觑着九五之尊的脸色,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当今皇上素来畏热,苏培盛是自小服侍他的人,安有不知的道理?只是近日来暑热渐浓,皇上的脾气愈加阴沉,批阅奏折时的脸色也时晴时阴。 “苏培盛。”雍正冷冷淡淡的开口,撂下了手中的折子。 “奴才在。”苏培盛连忙应道,看看陛下的脸色并不十分难看,想来不是什么大事。 雍正斜睨了他一眼,仿佛自问又好像问他:“你说,朕是否太冷面绝情了些?” 苏培盛闻言大惊失色,赶忙跪下:“奴才惶恐。” 雍正看了看他,又仿佛思忖了片刻,幽幽道:“朕发配了老九,圈禁了老八,处死年羹尧,这下子,连隆科多都去了。朕登基以来,耗心耗力,消除异己,可如今,朕却真是觉得累。” 苏培盛跪在地下闻言不由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过了良久,雍正起身道:“你且起来吧,随朕去……看看他。” “喳。奴才这就让人去预备着。” 雍正刚站起身,却又突然踌躇了,胤禩现如今被圈禁在曾经的廉亲王府里,许多年前,他也曾不止一次踏足那里,少时自己乃是佟皇后最尊贵的养子,地位仅次于太子,而胤禩出身寒微,两人交集甚少;几年之后,彼时的胤禩少年裘马,春风得意,是人人口中交口称赞的“贤王”;再后来他心机愈深,步步为营,儒雅之下难掩精明。再后来…… 再后来又如何了呢? 雍正不由想到,再后来,他们二人势成水火,斗得你死我活。最后,成王败寇,那人终究是落败在了自己的面前。 雍正甚至还能想起,那日夺他宗籍,迫他更名时,胤禩淡漠冷峻的神情,他双膝跪地,向自己叩首谢恩…… 帝王想着想着,突然心烦意乱起来。 那人七窍玲珑的心思,若是自己现在去了,多半只是让他觉得自己还想多踩他一脚把。 只是雍正自己也有几分想不透彻,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看他。 “皇上……”苏培盛觑着雍正阴晴不定的脸色,刚想开口,雍正便复又坐回了龙椅上,拿起了折子。脸色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吩咐道:“算了,不去了。” “喳。”苏培盛小心翼翼的应着,心想这皇上的心思是越发的难猜了,只是他服侍雍正数十载,自然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数月后,养心殿内。 “启禀万岁,”苏培盛小心的斟酌着词语,禀奏道,“罪人阿其那,亡。” 即便是小心谨慎,苏培盛还是飞快的扫了一眼主子的神情,话音刚落,便如同投湖之石一般,咚一声过后,便静默无声,过了良久,苏培盛也未听到当今圣上的任何话语。 除了握着朱笔的手轻微抖动了一下以外,雍正仿若从未听到这句话,面色沉静,波澜不惊。 终于……连你也走了。 帝王心中仿佛话语万千,却不知道该同谁诉说。 朕终于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时年,雍正四年九月初十。 胤禩走的时候并不觉得痛苦,身体在这些年遭受了圈禁之后,痛苦已经经受了太久,待到弥留之际,反而觉得神智一片清明。 这一辈子,他早就明白,已无回头之路,如不能登凌绝顶,便入地狱深渊。 这是他胤禩的命呵。 噙着笑闭上眼睛,眼前掠过的一幕幕,恍如昨日。 生命中那些鲜活的人们,逐个撒手而去,现在总算轮到了自己。 若是苍天有眼,得蒙垂帘,只愿老天赐我福祉,莫要再生于帝王之家。 身体的痛楚却突然如洪水奔涌般爆发,倾泻而出,胤禩只觉得自己就像置身于汪洋大海上一般,无可依附,就当这种感觉慢慢散去的时候,胤禩终于要松出一口气来,却猛地一下,由头顶至足底的麻木感贯穿全身,胤禩终于无力抵挡,彻底失去了意识。 胤禩迷迷糊糊中睁开了双眼,只觉得先前好像做了一场虚空大梦,从头到家都透着浓浓的倦意。 “八爷醒了?可要用些什么?渴不渴?奴才这就打发人叫太医再来瞧瞧。” 胤禩问声望去,看见一个内监模样的小子正跪在自己床边殷切的问道,他甫一睁眼还有些眼花,看不太分明,忍不住用手揉了两下。 眼前的太监年轻干练,正利落的打发人去请太医前来查看,胤禩的脑中混混沌沌的,有些疑惑的问道:“太医?” “可不是得叫太医,先头八爷从马上落下来,太医来瞧了本来都说无事了,结果谁承想您昨儿个后半夜又闹头疼,这一睡就睡到了现在。八爷想吃点儿什么?奴才让下头人盛一碗清清淡淡的小米粥可好?” 胤禩越发糊涂了,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不由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中。他狐疑着唤道:“吕联荣?” 吕联荣忙不迭的应道:奴才在,八爷还有什么吩咐?” 胤禩微微不可置信的环顾着四周,宫人们跑进跑外,胤禩不由有几分糊涂,这地方竟不似自己的王府,这是哪里? “吕联荣,”胤禩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这睡的昏昏沉沉,现下竟有些想不起来了。” 吕联荣听到主子说想不起来,一个激灵连忙说道:“回八爷,太医说您脑部受了重创,还需多加调养。您是随着万岁爷巡幸科尔沁草原,追寻猎物时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下来,先前昏迷了两天多了,好容易醒了却又睡了过去,可真真是吓死奴才了。” 巡幸科尔沁?! 这五个字无异于一个惊雷炸在了胤禩的脑海中,心中思绪万千顿时全都涌了出来,他神色复杂不可置信的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却发现竟然小了一圈。 “现在……是哪一年了?” 吕联荣闻言即时呆若木鸡,以为自家主子真的被磕坏了脑袋,结结巴巴的颤声道:“主……主子,现在是康熙康熙三十一年七月初十啊。” 康熙三十一年?! 胤禩只觉的天旋地转,身体不由向后一倒,世间岂会有如此不可思议之事,自己竟回到了十一岁的时候。 老天啊,我临死前诚信祝祷,求赐福祉,可是现如今,你却同我开了这样一个莫大的玩笑? 第2章 万语千言不忍谈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吵杂烦扰的声音胤禩充耳不闻,心里只默默回想着方才吕联荣回给自己的话。 “现在是康熙三十一年七月初十啊。” 胤禩自然记得,这是他当年第一次伴驾皇阿玛巡幸塞外,那时皇阿玛对他还算疼爱,虽不及日后的风光宠爱,但眼下却还是对自己颇为疼惜的。 那一次的人马并不算多,太子照例监国,皇上携了大阿哥胤褆,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以及五阿哥胤祺和七阿哥胤佑和自己。 但记忆中这次出行平安和睦,此刻大阿哥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已渐渐显露,但太子未曾前来,各皇子年纪尚小,也并没有什么大的纷争。 但是自己怎么会从马上摔了下来呢? 胤禩百思不得其解。 他外表虽儒雅俊秀,可是骑射功夫却深为得意,这次巡幸他虽只有十一岁,却也缴获良多猎物,是断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从马上摔下的。 那便是有人要暗算自己? 胤禩思及此,不由轻轻笑了两声,此时的自己不过是一个毫无势力背景,出身寒微的阿哥,无论于谁而言,自己都绝对构不成威胁,况且他出身不高,自小便懂得不骄不躁,对下温和有礼,出了名的好脾气,也不可能是与谁结了仇。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在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的时候,门口传了低声的说话音,胤禩心神一凛,望向帐外。 此时正值酷夏,草原上虽地域辽阔,比起京里要凉快不少,不过在白天还是将原本厚重的帐帘卷起,换了轻薄的绢纱挂着,此刻影影绰绰间,胤禩定神望着外头那人,只觉得身形颇为眼熟,却不知是谁。 “既是皇上交代的,真是劳烦四爷了,四爷里面请。”门口的侍卫帮着撩起帘子,一人脚步平稳,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 走至榻前,见胤禩半靠在床上,面色憔悴,额上尽是汗珠,不由眉头一皱。“吕联荣呢?怎么不见他在你跟前伺候着?” 胤禩被褥下的手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掌心,眼前这人不就是日后那恨毒了自己的四哥?将自己的妻室挫骨扬灰,把自己圈禁致死,对八爷党的每一人均未手下留情…… 就连在自己病重之时,他也从未有一个好脸色对着自己。 胤禩不由苦笑,若是身份颠倒,只怕他对这位四哥的手段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八?” 胤禩闻言抬头,虽是不共戴天的仇怨,可此时的胤禛却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与自己的交情只是略微平常。但这时的胤禛便已隐然流露出日后冷面帝王的样子,对自己问话间眉头轻皱,不苟言笑。 胤禩只道此时绝不是算计仇怨的时候,勉强挤出一个笑意,道:“有劳四哥了,还特意来瞧弟弟,吕联荣下去端药了。” 胤禛看着面前人苍白憔悴的模样,他虽然冰冷难以亲近,此时却似乎被激起了一丝做哥哥的自觉,伸手拂去了胤禩额上的汗珠,“皇阿玛知道你醒了,总算是放下了心,着我来瞧瞧你,太医可来看过了?怎么说的?” 胤禩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不变应万变,谦恭道:“太医看过了,说并无大碍,只是磕着了头部,日后可能会落下些心悸头晕的毛病,慢慢调养也便不碍了。” “恩,那便好。”胤禛闻言面色一变不变,点了点头。 胤禩顿觉尴尬,他本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人,可是两人之间实在不知有何可说的,更何况论起自己上一世,眼前这位更是恨毒了自己的大仇敌,现在他坐在自己榻前,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实在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胤禛坐了一会儿,大概也是看着胤禩神情恹恹,无精打采的样子,想来也不愿多说,便嘱咐道:“你好好休养,四哥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还改日?最好再也别来了! 只是胤禩有苦不能言,唯有乖巧的应道:“四哥慢走。” 看着胤禛远去的身影,胤禩不由想到,上一世二人最终的结局,他是高高在上的新君,而自己不过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 可是现在,上天竟让他回到了十一岁的时候,是否预示着,这一生,他又可拥有与那人分庭抗礼的力量了呢? 胤禩脑中浮现诸多旧事,其中尤以康熙斥责自己那句“胤禩系辛者库贱妃所生,自幼阴险……”直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额娘……终是儿子连累了你,累的你身入黄土却也不得安息。 胤禩只觉心头大恸,一只无形的手好像揪着自己的喉咙,直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自己争了大半辈子,到最后却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凡与他过从甚密者,均不得好死。 也罢,既然得一世重活,那他便恪守本分,尽忠职守,真正做一位贤王! 四哥,只愿我们,莫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这峥嵘天下,富丽山河,奈何我心已疲惫不堪,再也没有力气与你相争了。 胤禩在帐子里又闷了两天,只对外借口头晕体乏,不用伴驾,倒是也落得清静。 若是上一世的自己,岂肯放过一丝一毫在皇阿玛面前表现的机会,只是这一世,他既已经想通,便更不会让自己去趟那夺嫡的浑水。 这两天他虽然一步未出,但其他几位阿哥却纷纷前来探视,其中尤以大阿哥最多。想来自然,胤禩自小寄养在惠妃身边,大阿哥是惠妃亲子,待他自然比旁人不同,只是放在外人眼中,却是不知不觉被扣上了“大阿哥党”的名号。 这一日胤禩闲的无事,加上近日来休息的好,精神奕奕,却又偏偏对外称身体未愈,不能外出,只好让高明出去寻摸两本解闷的读物来打发时光。 胤禛推开帘子进帐之后,便看到胤禩穿着月白色的中衣,披了件石青灰的褂子,斜倚在案头,饶有兴味的看着手中的书卷,连他进来都浑然不知。 病了几日,现在终于好转,脸色不复当日的憔悴,却仍显得有些苍白,只是可以看出精神确实大有好转了,这几日胤禛一直跟随在康熙身边伺候,总是不得闲,这一日得了空,突然想到了那日病榻上的胤禩,便来到他帐子里来看看他。 本以为那人会还在睡着,谁想到一进来便看到他唇边噙笑,眉目柔和的闲适模样,胤禛愣了愣,轻轻咳了一声。 胤禩抬头先是一惊,旋即笑道:“四哥来了,今日怎么得了空儿过来?”撂下手中的书,便要起身来应他。 胤禛摆摆手,走上前来:“那日之后事情一直繁多,今日看你精神倒好,在看什么书?” “不过是让吕联荣随手找来的读本,打法时间罢了。” “你这话若让人听去,还道你是存心躲懒,避着皇阿玛了。”胤禛瞪了他一眼,“此话不可再说。你在看《泰西水法》?” 胤禩笑着递上茶盏,“四哥教训的是,刚刚开始看了些许,还不精深。” “恩,看看也好,水旱两灾最是重要,却也最是难缠,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只管来问四哥。” 这一番话虽然依旧说的冷冷淡淡,可是胤禩前世何曾见过这位四哥如此悉心的与自己交谈,心里一涩,笑着点头:“多谢四哥了。” 既然自己已经大好的事情胤禛已经知道,胤禩也不打算再瞒下去了,次日便递了牌子求见康熙。 这时的康熙,正当盛年,刚刚亲自主持了多伦会盟,这位千古一帝身上的功绩日益加多,巡幸塞外自然心情畅快,听到八阿哥前来请安,即刻着人传了进来。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掸下袖口,右膝跪地,胤禩恭敬低头道。 “恩,起吧。你身上可大好了?”康熙的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玄机。 “回皇阿玛,蒙皇阿玛爱护,已经好了。” 康熙眯着眼睛看着自己这个颇为疼爱的儿子,吩咐道:“梁九功,给八阿哥赐坐。你大病初愈,不必拘礼了。” 胤禩赶忙谢恩,又跟康熙说了说太医的嘱咐,直道自己已无大碍了。 说了会子话,康熙似乎有些乏意,胤禩刚想跪安下去,不料康熙话锋一转,语气凌厉起来。 “朕记得你马上功夫很是不得了的,这次怎么会突然栽了下来?你可有何想法?” 胤禩被这样的目光和语气一逼,身后不由流下汗来,连忙叩首道:“皇阿玛恕罪,只怕是儿臣平素疏于练习,盲目大意了,日后必当勤加用功,绝不会在如此了。” 胤禩岂会不知康熙是在试探自己,若是前世,他虽不知道这事的起末,但也定要在御前狠狠的给其他阿哥上一记眼药的,只是现在他却是唯恐事多,巴不得自己全都揽了过来,装出一副懦弱不知的模样。 康熙也不发话,静静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胤禩,见他的肩膀微微有些发颤,不自觉便有些心软,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起来吧,朕看你脸色还是不好,一会儿再让太医去看看。你且跪安吧。” 走出帐外,胤禩只觉手心发凉,二世为人再见到自己这位父皇,他仍是无法忖度到那人一丝半点的心思。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知他那位千古一帝的皇阿玛在弥留之际,可有后悔过这一世对儿子们的打压猜忌? 五日后,康熙便带着众位皇子回朝。 可是对于胤禩,这却是让他兴奋不已的开始。 额娘……你现在可还好?这一世,儿子定不让你过的那般辛苦,就连百年之后也不得安宁。 这一世,定要额娘你过得平安喜乐。 第3章 久别重逢非少年 回到宫中之后,胤禩先去了惠妃的延禧宫。 惠妃叶赫纳喇氏,乃是皇长子的生母,郎中索尔和的掌上明珠,入宫以来一直颇得圣宠,背后有庞大的家族力量和明珠这位权倾朝野的重臣支撑。想来也无怪胤褆一直想与太子一较高下,这样雄厚的资本,换了是谁想必也不能甘心屈居人下。 胤禩自小便养在她的身边,亲如母子倒说不上,但惠妃对他也算是尽心而待,加上胤禩为人温和儒雅,这位养子还是很得惠妃眼缘的。 胤禩刚请了安,惠妃便笑着喊他坐下,细细的问着他落马的事情。 “你这孩子,这样的不当心谨慎,是想吓死我和你额娘么?这下子回来了便好,以后可不许再如此胡闹了。” 胤禩笑着一一应了,又说:“这次在外,多亏大哥的多番照拂,儿臣已无大碍了,额娘自可安心便是,让您如此操心,实在是儿臣不孝了。” 惠妃闻言自然是满意的,又拉着他说了一会子话,便嘱咐道:“行了,你快去看你额娘吧,你这甫一回宫,想来你额娘也是十分挂念你的,快去吧。” 胤禩含笑应了,出了门便快步前往良贵人的居所。此时他的额娘身份还只是小小一个贵人,无法居一宫主位,住在宜妃长春宫后的绿梧堂内。 途经永和宫前时,却见到胤禛刚从里面出来,两人一抬头去恰好打个照面,胤禩笑吟吟的凑上去,“见过四哥,四哥可是来给德妃娘娘请安的?” 胤禛点了点头,面色挂着几分难看。胤禩自然明白,这位四哥与生母的关系向来不好,佟皇后故去之后,母子俩关系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日益冷淡。 这位四哥,对谁都是冷面而待,只怕就算与德妃有和好之意,也根本不会开口。 思及此,胤禩不由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万分,起码惠妃与自己的额娘对他都是疼惜有加的,不像胤禛,从现在就开始隐隐有些孤家寡人之势了。 “你这是往哪儿去?”自草原回来,胤禛也未曾见到这位八弟了,如今他笑脸相迎,自己却冷若冰霜,想想也觉得似乎有失兄长之道,便稍微缓和了脸色,主动问道。 “弟弟也是正要去给额娘请安。” 胤禛明了,随即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我与你同行吧。” 这……?胤禩闻言一愣,不知如何接话。 胤禛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还愣在原地,皱眉道:“还不快跟上来。” 胤禩只得陪笑着快步跟上,心想,谁该跟上啊……到底是给谁的额娘去请安。 两人素来没有什么深交,从草原归来也是第一次照面,现如今胤禛要和自己通行,就算是胤禩这般七窍心肝的人,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两人的关系……似乎隐隐约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并肩走了一段后,胤禩见他一直无话,眉头紧锁,便不得不开口道:“四哥可是有烦心事?” 胤禛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当年靳辅为郭琇参劾,革职罢官,此事你可知道?” 胤禩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 胤禛眉头皱的更紧:“当年靳辅被罢黜,陈潢被锁拿入狱,囚禁至今,现而今黄河水患不治,皇阿玛必会择人共于成龙修治黄河,你可有推举的人选?” 胤禩闻言一惊,靳辅陈潢的事他印象极深,郭琇为了弹劾明珠一党,靳陈二人便成了替罪羊。 只是陈潢此人,当时已经年迈,被锁拿入狱之时便已身死,胤禛怎会说出囚禁至今这种话来?况且靳辅在康熙三十一年二月,就应已经被复职,这两人的事情,都与胤禛口中所言不符。 他们二人并肩于前,随侍的宫人们都远远的跟在后头,周遭环境静谧安宁,胤禩却觉得一阵阵的心惊。 难道,这一世,竟有许多事情与前世不同? 定了定神,他缓缓开口道:“靳辅若是复起,明珠必定重掌朝权。于成龙必定遭谴,只是眼下,除了这人,却也无人可用了。” 胤禛嗯了一声,道:“你说的是。” 他是越发读不懂这位四哥的想法了,旁人眼里他胤禩早被钉上了“大阿哥党”的名号,而明珠乃是大阿哥身后最坚实有力的支柱,现在胤禛跑来问自己这种问题,意欲何在? 待到了绿梧堂门口时,胤禩已没有心思再去想这些了,他快步走上前去,等不及宫人通报便进了正堂。 屋内陈设简单,一位宫装女子正坐在榻上,握着一个荷包悉心绣着,远处烹好的茶溢出香气,女子不用熏香,只用这茶气熏着屋子,整个人显得袅袅婷婷,宁静美好。 胤禩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双膝跪地,“额娘,儿子给您请安。” 跟在后面进来的胤禛见到,也行了请安礼,“请良贵人安。” 良贵人因未听到宫人通报,不由一惊,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就在眼前,不由也是心里一痛,但又觉欢喜,又看见四阿哥胤禛居然也在,不免有些无措,赶忙叫二人起来,坐下看茶。 胤禩看到此时额娘姣好娴静的容颜,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张望环顾着四周,想想上辈子自己因额娘身份地位,鲜少来给她请安问好,对这屋子竟甚不熟悉。 良贵人虽碍着胤禛在跟前,但也无法掩饰关切之情:“听说你从马上落下,如今可好了?” 胤禩笑答:“劳额娘挂心,儿子不孝,如今都好了。” “那便好,那便好。”良贵人听到他自称儿子而非儿臣,心头大感安慰。自己这个儿子以前与自己并不十分亲近,现在这一病回来,竟肯主动亲近自己,实在让她欣喜不已。 胤禩突然想起还有胤禛在一旁,连忙道:“今日四哥与儿子在路上碰见,便说一同来给额娘请安,却不想额娘在屋里烹茶睡解围,我和四哥倒是来巧了。” 胤禛点了点头,并无多话。 良贵人看见了儿子便觉的欢天喜地,哪还顾得上去想四阿哥的事情。 三人在屋内坐着烹茶闲话,总算是偿了胤禩的思母之情。 这几日下了书房,胤禛总是有意无意的拉上自己,说些朝事,或是谈些诗文,总是有不同的理由与他通行。 胤禩倒是没什么,他这一世既然决定要做个贤王,那从小与这位铁面帝王交好,总是不会有失的。 只是他们二人这种忽如起来的亲近,在别人眼里却并非如此简单。 “八哥,八哥,今日说什么也不让你走了。”刚一下书房,胤禩便被两个小人一边一个扯住了衣袖,不依不饶的绝不撒手。 这两个人便是宫里的两位混世魔王--------胤禟与胤誐。 这两人自小厮混在一起,岁数差不了几个月,母妃的身份一个高贵一个得宠,宫里头谁也不敢惹他们,可是这两个小魔王见了自己却黏的要死,对自己惟命是从,若不是他们如此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只怕以后也不会一个被幽禁致死,而另一个最后也郁郁而终。 胤禩想到前世,不由有些惆怅,只含了笑问他们:“找八哥什么事?这样拉拉扯扯,若是让你们四哥看到,定要训斥你们的。” “四哥……哼。”胤禟小嘴一撇,满脸不高兴的说道,“都是四哥,天天霸着八哥,八哥从草原回来后我们本就好久没见着八哥了,现在可好,一下学,八哥就被四哥带的人影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胤禩不由失笑。 胤誐趁机撒娇:“可不是么,八哥好些日子没陪着弟弟们玩耍了,再过两天便是九哥的生辰了,八哥到时候,可无论如何也要带我们好好玩上一场啊。” 这两个小鬼!胤禩笑着摸摸两人的头,安抚道:“八哥何曾忘记过你们的生辰?放心吧,到了那天,八哥自会帮你热闹的过个生辰。” 胤禟瞬时满意,高兴的拉着胤禩的袖子甩了两下:“那八哥可一定不许忘了。”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正值高兴的当口,只见胤禛沉着脸走了过来,呵斥道。 胤禩笑着抬头想为两个弟弟分说,却看到了胤禛身后跟着的小十三。 这些日子胤禛与他走的近,他差点都忘了,上一世与胤禛真正交好,兄弟中唯一得以善终的拼命十三郎,那个呕心沥血对胤禛忠实一生的弟弟,胤祥。 第4章 细雨微风妒手谈 胤禩看见胤禛的脸色阴阴的,忙笑着唤道:“四哥。”话音刚落便顺势给了老九老十一人一个眼色,两个小霸王神情恹恹的低着头,低声道:“四哥。” 胤禛看见这三人之间的小动作,心情一阵气闷,随口应了一声,身后的胤祥见过了几位哥哥,老老实实的站在胤禛的后面。 “这般胡闹,可还有阿哥的样子么!”胤禛一向严律自守,最看不惯不合礼法之事,如今见了老九老十这般痴缠着胤禩,必然是要呵斥两句的。 胤禩帮着打圆场:“四哥别气,只是九弟快到生辰了,弟弟和他们合计了两句,说到兴头上他们难免高兴了些,也不碍礼法的。”说罢递了个颜色给胤禛身后的胤祥。 胤祥见了,轻声诺诺的开口道:“是啊,四哥,九哥十哥必定也不是故意的,再说生辰是大喜事,偶尔忘形也并非不可啊。” 胤禛盯着那两个罪魁祸首看了一会儿,虽然面色依旧冷峻,但再开口却没有那般严肃了。“即使如此,也不该在书房门口大声喧哗。十三都比你们俩稳重些,十三,你留下同你两位哥哥说说礼法,老八,四哥有事跟你商量。”说罢,便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十三,带走了胤禩。 胤禟胤誐两人对视半晌,才反应过来。 “又被四哥把八哥骗走了!” 胤禩哭笑不得的跟着胤禛走着,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对这个四哥竟然有这么重要了,能够将十三留在那里换了自己过来,到底是有什么要事相商啊? 现在的胤禛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开始涉足朝堂之事,心思比幼时要深沉的多,但毕竟也才只有十四岁,许多事情需要与人相商,才能心里有底。 他一直是旁人眼中忠贞不二的“太子党”,可对于那位太子二哥,胤禛却从未有一刻相信过他,从那一双交杂着虚伪,文雅,恭俭,暴戾的眸子里,胤禛看到了他的野心,却无法捕捉到让自己信服的根据。 余下的兄弟中,便只剩下了十三和……老八。 十三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只是奈何十三年岁太小,诸多事情还需要自己慢慢教导,实在无法与他探讨权衡。 至于老八…… 胤禛不否认,从前他只冷眼看着这个弟弟在人前温良有礼,谦逊和雅,他知道胤禩出身低微,后天必然需要更多努力才可得皇阿妈青眼。他也承认,这位弟弟确实十分厉害,小小年纪便稳重自持,进退有度,但是,他从未想去与胤禩更为深交过。 为何呢?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上的“太子党”与胤禩惠妃养子身份相斥的关系,又也许是自己独行惯了,已经不愿再费心费力去拉拢一个心思细密的弟弟…… 只是,自从那次从草原有了交集之后,胤禛就不知为何,想要去亲近这个弟弟。或许是病重胤禩的脆弱让他卸下了些许心理防线,又或许是胤禩始终有礼恭敬却又不失亲热的态度,让自己对他多了一道目光。 只是,不想再让他像那样无助的躺在床上,苍白憔悴。 胤禛的哥哥情怀一旦被激起,便不可收拾,十三便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也就开始和胤禩越走越近。 两个人一路无话,快要走至阿哥所时,胤禛慢悠悠的开了口。 “我已向皇阿玛举荐了靳辅、陈潢二人去治理黄河水患。” 胤禩并不十分意外,先前胤禛已经就此事问过自己的看法。“皇阿玛可准了?” 胤禛眉头轻轻皱起,“皇阿玛只说陈潢年迈,恐难担此任,只是思及他往日功绩,着人将他从牢内放出归家了。至于靳辅……皇阿玛并未明示。” 胤禩闻言思忖片刻,笑着拍手道:“恭喜四哥,贺喜四哥了。皇阿玛既然肯放了陈潢,那便说明皇阿玛对当年之事已经开始倾向了,黄河水患日益凶猛,于成龙如今束手无策,想必不会太久,皇阿玛必会重用靳辅。” 胤禛神色稍微松快了些,看着胤禩道:“若真如此,就是黄河百姓之福了。只是于成龙又怎能相让?” 胤禩不以为意,“他自己弄不下去了,若是给他个帮手,求之不得只怕都来不及,我听闻这位于大人虽然性子倔强些,但是是很看重民生的,为了黄河百姓,他也不会如此小肚鸡肠。” 事实上也没必要小肚鸡肠,靳辅去了之后虽是为治理黄河做出了硕大贡献,但却劳心劳力的死在了任上。 想想这人,一生起起落落,最后也是因公殉职,胤禩不免觉得有几分唏嘘。 胤禛听了胤禩的话,心里踏实了几分,说话也和颜悦色起来。“还没用膳吧?今天到四哥那儿去吃吧。” 胤禩点头应了,心想,四哥我对你可是有求必应,你可要念着我的好才是,千万别再动什么圈禁我的念想了。 二人一前一后的回了胤禛那儿,苏培盛早就传话下去备好了晚膳,胤禩扫了眼餐桌,一道油盐炒枸杞芽儿,一道甜冬瓜泥,一碟茄子干并一盘子鲜蘑龙须菜,两碗荷叶粳米粥,看着便觉得清爽。 胤禩笑着打趣道:“四哥备下的菜色倒是凉快,可没有鱼肉,莫不是怕弟弟吃穷了四哥?四哥该罚酒罚酒啊。” 胤禛被他一说,也绷不住笑了声,“分明是怕你苦夏,竟编排我不给你备好菜,我看该罚的人是你。” 兄弟俩其乐融融,觥筹交错间,一桌饭菜竟吃了个差不多干净。 胤禩自上一世圈禁时候伤了身体,这一世身体虽无损伤,可是一睁眼便落了个终生的头晕心悸症,也便暗自注意起饮食养生,反倒不喜大鱼大肉,胤禛备的这一桌菜清淡爽口,十分合他心意,净口后笑道:“四哥这小厨房的手艺真是不得了,弟弟以后少不得要常来蹭饭了。” 胤禛闻言心情自然是愉悦的,瞟了他一眼道:“愿意来便来,多个嘴巴吃饭,四哥还供的起。”说罢看看窗外夜色,星辰隐隐闪现,胤禛今晚兴致极好,便拉了胤禩陪他下棋。 胤禩生平两大弱点,一是字,二便是棋。 若说写字还可靠勤勉练习得之,下棋胤禩便实在无计可施了,那一黑一白的叠叠重重,让他看了只觉得头大如斗,当下便讨饶道:“四哥且饶了弟弟吧,弟弟不擅手谈,四哥是知道的啊。” 胤禛却不由他逃脱,好心情的宽慰道:“你是没用心领悟,这下棋写字都不是难事,四哥一件件教你,来,你执黑。” 听到这话,便是胤禩也无话可说,只得接过棋子,与胤禛下了起来。 窗外微风习习,数点繁星,明月高悬,连带人心也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 胤禩抬头看着对面胤禛的脸庞,虽是端正分明不苟言笑,却神情平和,心中暗暗想到,真是不曾想,这位冷面王爷竟也有如此宁静祥和的一面。 两人拼杀一阵后-------说是拼杀,其实不过是胤禛处处指点胤禩,胤禩头回得人倾力教授,竟也慢慢体味到了这棋盘的妙趣,待到回过神来,才发现天色已晚,外头早已夜露深重。 胤禛见胤禩要起身告辞,便留他道:“外头天色晚了,夜风打了容易着凉,你今晚就在四哥这儿歇下吧,明日再一同去书房。” 胤禩见他挽留,又想想外面确实也是夜路难行,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吩咐吕联荣着人去拿了明日换的衣袍,与胤禛一同往寝室走去。 第5章 千形万象竟还空 只是应了之后,胤禩便后悔了。 一张塌,一床被,要和他的“好四哥”抵足而眠,胤禩懊悔不已方才怎会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 若是自己半夜说出个什么梦话…… 胤禩想想便觉得胆战心惊,看着正在宽衣的胤禛笑着说道:“四哥,要不然弟弟还是歇在书房吧。” 什么意思?胤禛皱紧眉头,想也不想便驳了回去,“好端端的睡什么书房,又不是地方不够。” 我哪是怕地方不够啊……胤禩真是哑巴吃黄连,只好尴尬的笑了两声,“是弟弟睡姿不雅,怕饶了四哥好眠。” “是么?”胤禛饶有兴味的扫了胤禩两眼,满不在乎的说道:“那便让四哥见识见识,我稳重自持的八弟,蹬了被子该是何种样子。”说罢便命人服侍自己更衣。 胤禩见状已知无计可施,只得像砧板上的肉一般,任人宰割。 待到二人并排躺下时,胤禩仍觉得这事情离谱的够呛。 自己与上一世的宿仇处了如斯和睦,兄友弟恭也就罢了;共进晚膳,秉烛手谈他也认了,谁让这一世自己已经决定要拱手相让,甘做人臣呢?可是…… 胤禩这头还在胡思乱想难以自解开怀,胤禛却低声开了口。 “今晚让你留下,你其实是不愿意的吧?” 胤禩闻言一怔,不由看了眼胤禛,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四哥何出此言呢,弟弟岂会不愿,只不过是怕四哥瞧见我出丑罢了。”你是日后的九五之尊,今日这样待我,我也算荣宠异常合该高兴才是的。 胤禛侧过身来看着胤禩,小小的脸上挂着略带羞涩的微笑,眸子里闪烁的满是信赖,胤禛不由暗忖自己多心,为胤禩掖了掖被角,低声道:“四哥多心了,睡吧。”说完握了握胤禩的手,合眼睡去。 胤禩不由暗暗呼出一口气,心想胤禛此时不过一个半大的阿哥,便已如此多疑,自己便是再怎么小心谨慎,却也还是要留心莫要被他看出破绽才好。 如此,一夜无梦。 胤禩与胤禛的关系自此便更为亲近,白日里下了书房胤禛也能耐下性子陪着几个小的胡闹一阵,也时常陪同胤禩去给良贵人请安。到了晚上便顺理成章的将胤禩邀去用膳,二人常常夜话诗书,或者便是胤禛指导胤禩的棋艺。久而久之,宫中都知道了四阿哥与八阿哥交好之事,话传到康熙耳中,因为二人此时年岁都不大,且都得宠,过从甚密这样的帽子万岁爷自然是不会扣的,闻言也只是一笑带过。 “兄弟之间感情处的好,是他们的缘分也是福分啊。” 一转眼便到了胤禟的生辰,胤禩一早便央胤禛在他那儿备好了席,只说由他做东给弟弟过个生日,胤禛素来稳重,又是年长的阿哥,由他出面,康熙也不会阻拦什么。 这日胤禩早早便来到胤禛的寝宫,见他正坐在书案前不知写些什么,笑嘻嘻凑上前道:“给四哥贺喜了。” 胤禛一见是他,面色顿时柔和了些,反问道:“何来的喜事?” “皇阿玛已经下令给靳辅复职,调任黄河督河,四哥当时保荐的他,现如今心事达成,可不是喜事一桩么?” 胤禛闻言,点头道:“这是不假,不过可惜了陈潢,当时从天牢接到放还归家的旨意,竟大喜大悲下撒手而去,实在可惜了。” 那个陈潢,虽然比上一世多活了数年,可最终却还是免不了这命中的定数。胤禩突然想到靳辅,即使眼下重得圣心,可也命不久矣,想到这儿,难免想到自己,不知自己会否和陈潢一般,侥幸逃开纷争诸事,可到最后却还是难逃此劫,心里不免有些惆怅。 胤禛见他脸上笑容隐去,带了几分怅然,只道他是为了陈潢之死伤春悲秋,遂开口宽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老八你心肠慈善,不过也不必为了这事而伤怀挂心。” 心肠慈善?听到这话从胤禛口中说出,胤禩不由觉得万分好笑,方才的低落也因此而褪去了七八分,想到了今日前来的另一事,忙笑道:“四哥,我可是差点忘了正事,今日小九生辰,你虽做了东道,可是这寿礼却万万免不得,你给小九备了什么好东西?先拿出来让弟弟开开眼界吧。”说罢做出一副求之不得的表情,胤禛看了便觉得好气又好笑。 于是从八斗橱上取下两个盒子,一碧一红,大小不一。 胤禩笑道:“四哥果然好手笔,送礼成双。” 胤禛瞟了他一眼,将碧色的盒子放在桌上,只将红色的打开,只见里面是个金镶玉嵌的观音坐莲,玉色翠绿饱满,入手温润,菩萨被雕刻的栩栩如生,一眼望去便知非同俗物。 胤禩心想,四哥好大的手笔,口中赞道:“果然是好东西,四哥的眼光确是好的。” 胤禛闻言自是高兴的,反问道:“你又备下了什么?” “上回元宵得了惠额娘赏的六字明咒白玉佩,是佛前开了光的,这次便借花献佛了。”胤禩说罢,用眼挑了挑桌上那个碧色盒子,“四哥可还少给我看了一个,莫不是弟弟看不得?需留到寿宴上才能一睹?” 胤禛是极少笑的,听他说完却架不住笑了两声,伸手取过那碧色的盒子,塞给胤禩道:“你自个儿打开看吧。” 胤禩依言打开了,只见里头除了一张轻飘飘的纸外,别无他物。 胤禩大惑,“这是什么?”问话间取出了薄纸,发现是一张药方。 上面记了几味滋补的药材和用法,胤禩不解,难不成胤禟小小年纪就要补肾滋养了不成?就算是如此,胤禛也不可能干出这等尴尬又细心的事来。 胤禛知他疑惑,接过药方,对胤禩认真说道:“那晚与你抵足而眠时,便觉得你手心发凉,脸色也不那么好看,想必是那次草原坠马落下的病根,我差人到民间寻访了一位极有名的大夫,让他开了张方子,你回去让高明每日照着煎了,就算不能除病,也是有益无害的。” 胤禩断断没有想到,这药方竟是胤禛为他寻来的,一时间心口五味陈杂,不知该做何言。 虽然不知和那次坠马有无关系,可是胤禩却常常一见到胤禛的脸,便想起上一世那高高在上,怒斥令自己改名阿其那的雍正皇帝,被圈禁至死的痛苦和废除玉牒的羞辱,无论他多再怎么逃避,在看到胤禛的时候,还是会不受控制的浮现出来。 时常的脸色难看和手心冰凉……四哥,你又以为是因为谁? 可现如今,他对自己如此上心,俨然一位慈兄,对自己爱护有加,却让他胤禩该如何自处? “四哥……”胤禩略带苦涩的开口,不知该做何言。 “你我兄弟,不必多言。” 胤禩的后话顿时被噎了回去。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一世,不是仇敌,只是兄弟。 胤禩将那张药方贴身收好,笑着对胤禛作了个揖:“四哥如此为弟弟挂心,可让弟弟如何报答呢?只可惜你我同为男儿又是兄弟,不然我便以身相许来谢四哥了。” 胤禛不理会他的戏谑,薄斥了一句:“胡闹。”自顾自走回案前继续着笔写着方才未完的字。只是心情,却莫名变得轻松畅快了许多。 待到晚上寿宴正开,胤祥早在院内等候,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胤禟和胤誐兴高采烈的跑了进来。 若是平时,他们这般胡闹,胤禛必定是要训斥的了,只是今日不知是沾了寿宴的福还是别的什么,他们这位四哥竟破天荒的没有数落,更甚的是,还唤来侍从为几个小的也斟满了酒,隐约透露出并不拘束他们的意思。 胤禟简直欢喜到了家,他平日总是不喜欢这位刻板严肃的四哥,可今日他却觉得,四哥也并非那么古怪的人。 只是有一点点古怪吧…… 可是次日,当胤禟胤誐下了书房,如昨日一般对胤禛嬉笑玩闹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迎来了一顿狠狠的苛责。 四哥果然是非常古怪的人! 第6章 风雪相和岁欲阑 胤禩近来的日子过得闲适舒坦,每日下了学便去请安,余下的时间要么练练字,或者便读读书,除了胤禟胤誐时常上门外,余下的便是胤禛来的最勤快。 胤禩对彼此关系的改善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心头还是觉得踏实的,如此的交好,自己这辈子总该能够子孙环绕,得以善终了吧。 他这种小老头般的想法使他越发满意现在的状态,直到有一日朝堂上生起的一桩事端。 起初本是小事,大清每年在奉先殿的祭祖大典,礼部打点诸多事宜,年年如此。只是今年礼部尚书沙穆哈不知怎的突然提议将胤礽的拜褥一同放在大殿之内,康熙闻言不悦,令他仍将太子拜褥放在偏殿。可这沙穆哈也偏偏是个死脑筋,唯恐得罪了索额图及胤礽,便恳请康熙将他二人对话记档,康熙勃然大怒,一气之下罢了沙穆哈的官。 胤禛与他素来交好,又是众人认定的“太子党”,这次事件分明是康熙斥责了太子的颜面,胤禩虽然知道太子终究难成大器,但眼下却还是无人能分得康熙对太子的恩宠,听罢之后,想了想便去了胤禛那里。 刚一进院子便看到苏培盛站在屋外,胤禩好奇,上前问道:“苏公公怎么在这儿站着,四哥可在屋里么?” 苏培盛见来人是胤禩,陪笑道:“四爷说气闷心烦的慌,不愿瞧着奴才在跟前,八爷来的正好,赶紧劝劝四爷才是,别气坏了身子。” 胤禩素来知道他这位四哥脾气是不好的,只是不知是否为了拜褥之事发火,宽慰了苏培盛两句便撩开帘子走了进去,果然瞧见胤禛一脸冰霜的坐在圈椅内,茶盏撂在一旁,盖子摔在地上,可见是发了不小的火。 胤禛见来人是他,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问道:“今日怎么得了空过来,字可练好了么?” 胤禩笑眯眯的走到胤禛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点头道:“有四哥日日督促着,弟弟岂敢懈怠?天气燥热,四哥的脸色瞧着也不太好,一会儿吩咐下头炖上一盅冰糖燕窝煲,解解火气。” 胤禛瞅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数九隆冬的,你也说得出燥热二字?只怕是你嘴馋,又把主意打到我小厨房上。” 胤禩轻笑:“还是四哥明察秋毫。四哥素来不是严苛之人,却不知道苏公公犯了什么过错,惹得四哥发了这么大的火?” 胤禛看了眼他,见他一脸笑意,语气不自觉的放轻了些:“你今日巴巴的过来找我,有什么话便说,不用拐弯抹角。” 胤禩笑笑应了:“皇阿玛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不知四哥有何看法?” “太子党的权势之喧赫,现在已隐约透露出与皇阿玛分庭抗礼之势,沙穆哈其实也没什么大错,不过是为自己留条后路,只不过皇阿玛顾忌索额图与明珠两党的势力,想要加以遏制,这次他只是罢了沙穆哈的官,并未殃及太子太多,可见皇阿玛心中对太子还是容忍偏多的。”胤禛说完之后,瞥了胤禩一眼,问道:“你难道以为我会去落井下石么?你四哥还没有愚笨到这个地步。” 胤禩笑着摇头:“这个自然是不用我担心的,只是想确认下四哥你的想法,听你如此一说,弟弟也便放心了。”说罢话锋一转,“四哥既然对此事全不在意,那又为何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胤禛盯着胤禩白净如玉的脸庞片刻,过了年胤禩便已是十二岁的少年,似乎也比之前又拔高了一些,姿容倒是越发显的出挑了,良贵人的轮廓也慢慢显现了出来,说话间不经意看到了胤禩喉结的上下起落,胤禛竟觉得有些口干,顿觉尴尬,咳嗽两声看向窗外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刚进宫去见了额娘。” 胤禩顿时了然:“可是与德妃娘娘又生不快了?” 胤禛皱眉,负手在屋里走了两圈,沉声道:“并不是,只是额娘提了提皇阿玛就打算给我指婚的事。” 胤禩这才明白过来,想想他这位四哥,上辈子的时候早在康熙三十年就已经大婚开府,这一世不知为何已经靠后许久了,现在胤禛已经十五,皇阿玛要给他指婚,也是情理之中。 看着胤禛扳起的面孔,胤禩忍不住打趣道:“这事儿四哥气个什么?莫不是怕皇阿玛指个河东狮给你?四哥你风流俊朗,想来就算是个刁蛮格格,撞到四哥只怕也会金刚钻化绕指柔了。” 胤禛闻言一阵气闷,冷哼一声:“你倒是盼着我给你添个四嫂。” 胤禩见他恼了,只当是胤禛脸皮薄,经不起逗,便赔笑脸道:“瞧四哥这话说的,弟弟只盼着四哥好罢了,可有说是哪家的格格?”若是不出意外,便是那位乌拉那拉氏吧,内大臣费扬古的掌上明珠。 胤禛闻言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点了点头道:“皇阿玛属意费扬古家的二女儿,说是性子温和,与世无争的。” “那便好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求四哥别有了四嫂便将弟弟拒之门外才好。” 胤禛见他牵着自己袖子语气中带着亲昵,心情便也大为转好,笑骂道:“你这臭小子,少来编排四哥,四哥对你还不够好么?我那儿你愿意来便来,谁又敢将你拒之门外?” 胤禩也笑道:“四哥总是明白我的。” 好容易哄得胤禛心情转阴为晴,胤禩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四哥,怎么平日总也不见十四?他年纪与十三差不多,却不见他们常在一处玩笑。” 自他醒过来后,宫里的人们见了多半,嫔妃们为了避嫌,平时几乎是见不着的,只是阿哥们平时都在一块儿读书,除了太子以外无一例外,只是他在这儿将近大半年的时间了,却一直也没见过十四阿哥胤祯。 胤禛的脸色刚刚好起来,闻言又沉了下去:“怎么?很想见他不成?” 胤禩暗暗叫苦,这位冷面王爷可真是名不虚传,变脸如翻书一般,只不过因为好奇随口问上一句十四的事,他就立刻换上一副薄责的脸色。胤禩见状干笑了两声,连忙道:“只不过是好奇罢了,自草原回来之后还从未与他打过照面,这才问四哥的。” 胤禩哼了一声,斜睨着胤禩没好气道:“你这从马上摔了一下可真是摔傻了不成?咱们去科尔沁之前他便患了热症,此后身体一直荏弱,时好时坏,额娘便一直将他放在宫内不许外出,你平素又不去我额娘那儿,自然是见不着的了。” 胤禩这才明白,听到胤禛说他平日不去德妃那儿时,胤禩不由有些羞愧,这一世因自己与胤禛交好的关系,胤禛时常陪同自己去给良贵人请安。反观自己这边,胤禩因着上一世对这位孝恭仁皇后乌雅氏实在无甚好感,她身份高贵,在胤祯与自己交好之时也并不十分喜爱自己,胤禩上一世虽视胤禛为死敌,却也觉得他这位生母比他还要冷心薄情些,便也不愿与德妃走的太近。 然而现在,他与胤禛关系亲厚,自然知道胤禛心中实则是十分渴望与这位生母好好相处的,胤禩想想自己并未从中调和解围过,便不免觉得有些对胤禛不住,想着日后无论如何也要找个契机帮忙调和下这母子二人的关系。 胤禛倒是未曾多想,他只想着德妃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半冷不热的,若是她因胤禩的出身寒微而冷眼看他的话,那还不如不见,胤禩的出身不高,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要护着他,绝不能让他因这点诟病受人眼色。 胤禩想着两人说了这会子话,时辰不早,便想起身告辞了,岂料刚要出门,便看见吕联荣打了伞候在外头,向他报道:“爷,下雪了。看这意思下的可是不小。” 胤禩向外头扫了一眼,确实不小,方才还是放晴的天气突然间便大雪纷飞起来,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他与胤禛方才在屋内,竟没有察觉。 胤禛见状便不肯让他走了:“既是如此,便在我这儿歇下吧,晚上我让人备好火锅,我这儿还有些兔肉,热热的吃一顿,暖暖身子也好。” 胤禩有些动摇,但始终顾忌着晚上二人又要同床而眠,自己又需提心吊胆的过上一宿。 胤禛见他不语,口气越加柔和:“前些日子读到一本《山家清供》,里头有道美食名曰“披霞供”,便是涮的兔肉,名字取当时“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的美景,今日外头白雪皑皑,你我趁着日落晚霞附庸风雅一回,岂不美妙?” 胤禩终于被他说动了心,笑着解下了狐裘披风递给吕联荣,对胤禛道:“难得四哥好兴致,弟弟岂有不陪的道理?如此良辰美景就更是不可辜负了。” 第7章 棹歌惊起野鸳鸯 屋外日头半斜,红霞映在窗子的雪霜上,显得窗沿红彤彤的,大片的雪花纷纷落至窗沿,看着实在别有一番风情。 胤禩加了一筷子兔肉,沾着酱油椒料吃了,当下便赞道:“果真味道鲜美,映着这景儿,就觉得更有滋味了。” 胤禛闻言笑着加了一筷子青菜给他,叮嘱道:“滋味虽鲜美,兔肉却是容易上火之物,吃些蔬菜,免得明日口舌生疮,你又喊疼。” 胤禩吃的眉开眼笑,便馋了酒,向胤禛求道:“好四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般良辰,若是无酒,岂不扫兴。” 胤禛平日是不准弟弟们多饮的,一怕误事,二也觉得于身体无益,一顿饭至多只许他们饮上一小盅,胤禩素来也是知道的,从不贪杯。只是今日胤禛见他难得想多喝两杯,又想想这火锅便应有酒有肉才算有滋有味,竟也没有阻拦,淡淡的吩咐道:“苏培盛,烫一壶西凤酒来,我陪八弟共饮几杯。” 待苏培盛将酒端来,为他二人斟满,胤禛按住胤禩刚要举杯的手道:“不可多饮,至多三杯。” 胤禩的脸庞被火锅的炭火映的红润而生动,笑着反握了握胤禛的手掌,点头道:“四哥放心,我绝不贪杯便是。”说罢举起酒盅,对胤禛道:“这第一杯,弟弟谢四哥往日的多加照拂,对弟弟尽心相待。” 胤禛见他目光亮盈盈的望着自己,心里一动,点头与他碰杯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仰头一饮而尽。 胤禩起身拦住欲斟酒的苏培盛,亲手接过酒壶为胤禛与自己斟满,又举起酒盅道:“这第二杯,弟弟敬四哥,愿四哥心愿得偿,平安喜乐。” 胤禛听到“心愿得偿”四个字时眉心一动,心情大快,痛快饮下此杯。而后见胤禩笑嘻嘻的又端起了酒壶,不由笑道:“只许你饮满三杯,竟如此猴急么?” 胤禩被他打趣,闻言一笑,为二人斟满后举杯道:“这第三杯,惟愿与四哥情谊永如今日这般,永无罅隙!”说罢,先行满饮了这杯。 胤禛看着他只觉心头一震,眼睛微眯,心里既是复杂又是感动,也起身举杯道:“好,不必多言,有四哥一日,定护的你周全。” 两人看着空空的杯子,笑意盈盈的坐下,胤禩了了心事,看着满桌菜肴更觉的食指大动,便也不再顾忌,开怀大吃起来。 有了今晚这一席话,胤禛自会记在心上,待他登基之后,无论如何自己的退路也得以保全了。 今晚这三杯酒,他虽揉了心计在里面,只是这些日子得胤禛倾心相待,对这位四哥,胤禩方才一番话语也不自觉加了几分真心进去。 待到二人将一桌菜吃的七七八八之后,胤禩只觉心情畅快,望向窗外发现大雪已停,只有些细细簌簌的雪花悠悠飘着,便突发奇想对胤禛道:“外头雪停了些,从前读起《山中雪夜》时,便对这雪夜赏松的事向往不已,今日咱们兄弟晚上都吃了那么些荤腥,合该消消食才是的,不知四哥可有兴致一览雪压苍松的景色?” 胤禛见他兴致高昂,也不想驳了他的兴头,便命人取了二人的斗篷、皮帽和两盏十二面宫灯,自己接了灯笼吩咐道:“我与八爷出去溜溜,不必跟着了。” 苏培盛与吕联荣面面相觑,既没胆子违抗胤禛,又怕雪夜路滑二人出点什么事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胤禩见状笑道:“我与四哥只去片刻便回,你们一群人碍手碍脚的跟着,反倒扰了这夜里的美景,若是皇阿玛怪罪下来,凡事有我和四哥呢。”说罢两人紧了紧衣裳,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建绒做的厚底棉靴踩在雪上嘎吱作响,雪花扑簌簌的撒在四周,因着下雪,宫里多点了不少灯盏,只是被这雪花一盖,多少都有些显得雾霭蒙蒙的了,远处望去倒像是镶嵌于雪地中的一颗颗夜明珠,皎洁可爱。 胤禛见胤禩饶有兴致的望着四周,口中不停的呼着白气,耳根有些泛红,便想到方才应给胤禩带个手笼出来,同胤禩说道:“外头天凉,你本来手心就容易发凉,别被激的病了才好,幸好咱们没出来多远,四哥回去给你取个手炉吧。” 胤禩不愿如此折腾,摆手道:“四哥也太瞧不起弟弟了些,哪有那么弱不禁风,不必折腾了。” 胤禛却不肯答应,将灯笼递了一盏给胤禩,叮嘱道:“你去前头沉香亭里坐着等会儿四哥,可别乱跑才是。”说罢便急急向回走去。 胤禩握着灯笼眼见他越行越远,只好无可奈何的向前走去,进了沉香亭,只觉得月光映着雪越发显得透亮,自己手中这灯笼反倒碍事,便索性熄了灯笼,一边赏着雪景一边等胤禛。 沉香亭外不远处,便有几座假山林立,今晚下了雪,覆在那山石上,显得别有情趣,胤禩眯着眼睛饶有兴味的打量了半晌,却隐约听到假山中竟有人声传来。 按理说相隔有段距离,他本应听不见的,只是现在夜色深沉,四周安静,假山山壁凹凸不平又恰好像回音墙一般,胤禩听了几句,只知是一男一女,谈话内容却听不真切。 胤禩嘴边挂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心道想是哪个宫的宫女与内监或侍卫在这月夜雪景里互诉衷肠,眼瞅着不见胤禛的身影,闲着也是无事,便蹑手蹑脚的小心挪到假山旁,听起了“壁脚”。 “看看我寻摸的这个地方可好?清清静静的,最要紧的是地方狭小,你我二人就如胶似漆的分也分不开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轻佻笑意,传入胤禩耳中,胤禩皱眉想,这人声音竟有几分耳熟,难道是自己认识的不成? 不等他思索,里头又传来一个半嗔半羞的女子声音,仿佛推拒着那人,衣衫也摩擦作响。“少给我油嘴滑舌的,听闻你那宫里热闹的不行,天天左拥右抱的,可还想得起我?” “你看看你,吃味了不是?那些人哪能和你比?他们哪儿配啊,这么些天不见你,真叫我想死了,来来让我香一个!” 一阵嬉笑过后,女子嗔道:“没大没小的,惯会欺负人家。” “不喜欢?自然自然,我听说这阵子皇阿玛往你那儿去的勤,你倒是说说,是皇阿玛好些还是本宫好些?” 女子轻笑了一阵,笑骂道:“真真是个小没良心的,我待你如何,你还不知道么?” “是,你是我额娘的妹妹,与我血肉相连的,自然待我好。”男子说到“血肉”二字时语带调戏,声音也压低了不少。 胤禩听到此处心里已经恍若明镜一般,额头上不由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身体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料积雪厚重,嘎吱一声踩出声响。 胤禩心想,这下完了!以胤礽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听去了他的这些龌龊事情,哪里还能容得下自己?这时便听见假山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慢慢的向这边走了过来,眼看就要瞧见自己。 胤禩被骇的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心思一动,便假意靠在假山外头的山石上,呢喃着:“酒……再给爷满上……” 他双目微合,瞧见一人身影越靠越近,索性装的更厉害,整个人都赖在了石头上,不停的念叨着要酒喝。 胤礽过来后,瞧见胤禩脸颊泛红,眼神迷蒙的靠在外头,看不出他是真醉还是假醉,更不知他方才与人的谈话让胤禩听去了多少,眼中精光一闪,便凑了过来。 “八弟,八弟?怎么在这儿歇着?天寒地冻的,伺候你的奴才呢?” 胤禩知道胤礽故意试探他,便不耐烦的一摆手,怒斥道:“你是什么人,倒管起爷来了……拿酒来!爷还要喝……还要喝!” 胤礽闻见他口中隐约确有酒气,却仍不放心,念头一动,语气更加亲切:“我是大哥啊,你怎么竟瞧不出大哥了?” “大哥……?嘿嘿……大哥啊,你来得正好……我们兄弟再痛饮三百杯!” 胤礽见他亲热的拉着自己,红唇半张着,眼中不知是雾气还是什么,显得有些氤氲蒙蒙的,不禁想道:这阵子对这老八注意的少,不想倒也出落的如此这般了。 胤礽正盯着胤禩有些发愣,耳畔就响起了那女子的声音,原来她还未走,催促道:“他定是不知从谁那儿吃了酒回来,指不定奴才是去干什么了,没准一会儿便回来了,你还留在这里,万一他一会儿清醒了,岂不又生事端?上回便被他瞧去了你的好事,坠马没将他摔死,现在你还等着再被他瞅见一次?” 胤礽一个激灵,明显是想起了前事,勾起个笑意回道:“你说的是,倒是我忘了这茬,这儿待不得了,还是先走的好。”说罢,包含深意的看了胤禩一眼,转身离去。 第8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胤禩听到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抹了把额上的汗,心想这等宫闱丑事,今日竟被他撞个正着,从刚才的言语中他就听了出来,方才与太子耳鬓厮磨的女子,便是胤礽生母孝仁诚皇后的妹妹,赫舍里氏平嫔,也就是他的亲姨母! 胤禩只觉得一阵反胃,太子的荒淫他上一世也有印象,只是没想到竟至于如此无视人伦尊卑的地步。 更让胤禩心惊的是,方才两人言语间隐隐流露出上次自己坠马之事似乎也是撞见了太子的“好事”,难不成自己在科尔沁的那次意外,当真是太子着人动的手脚? 想想便觉得心乱如麻,胤禩靠在山石上长叹一声,生于帝王家,兄弟阅墙之事实属平常,然而自己现在年岁尚小,对太子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他也对自己起了杀心。只希望今晚这事,胤礽没有起疑才好,只听他刚才自称是大阿哥,就知他心计深沉,不可小觑。 这边胤禩正胡思乱想着,胤禛已经提了灯笼寻了过来,见他竟不在亭子里,四处一找,才发现胤禩正靠在假山外头,胤禛急火火的找过去,却见他神情有些不对,急忙将手炉塞进他手里,询问他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胤禩见胤禛来了,想想方才事情只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摇了摇头,轻声道:“方才等的无趣,见这山石嶙峋,错落有致,便过来看了一会儿。许是晚上喝了酒,又站着吹了会子风,现下有些头疼了。” 胤禛闻言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看胤禩脸色果然不太好看,想来他是被冻着了,暗暗埋怨自己不该留他自己在这儿,便赶忙带了胤禩回去。 进了屋,便吩咐苏培盛让厨房熬了一大碗姜汤驱寒,胤禩许是真的被冻着了,喝了姜汤之后出了些汗,脸色便好了许多,胤禛也才放心下来。 至于方才自己所见所闻之事,胤禩攥紧拳头,打定主意让它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过了年后,寒意便逐渐退去,厚重的大毛衣裳也被轻柔舒适的锦缎所代替,新芽开始抽丝剥茧,御花园中繁花逐开,宫中妃嫔常年寂寥,多半爱养些鹦鹉黄鹂打发时日,鹂音袅袅,婉转悠扬,白日里的情境越发显得温柔缱绻。 只是宫中女子却人人自知,开春之后便是三年的大选,宫里又要添纳新人。而秀女们也知晓宫中明艳女子多不胜数,长日漫漫难见天颜,反而觉得若是被许给阿哥或是八旗贵嗣,倒是比被选作妃嫔来的妥当。 胤禛因一早便知自己的婚事,对这事也不怎么上心,只是那日去给德妃请安时,不料屋里竟站了一个女子,粉白的鹅蛋脸,细凤眼,看着还未及笄,同德妃二人说说笑笑,好不融洽。 德妃见胤禛前来,语气中竟带了一抹温柔,招呼他道:“你过来,这是费扬古大人家的二女儿,名唤昭柔,本宫这几日多亏了她日日前来作伴,也解了不少烦闷。” 见那女子羞怯怯,规规矩矩的对着胤禛行了个满人礼,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乌拉那拉氏昭柔见过四阿哥。” 如此见面本是与礼不合的,只是在场三人俱已心知肚明皇上属意这门亲事,况且德妃喜欢乌拉那拉氏的温雅娴静,却又不似块木头过分安静,她与这儿子已经是生了嫌隙,挑个合适自己心意的媳妇,也算是做些弥补。 胤禛依旧神色冷淡,点点头道:“起吧,我功课繁多,十四弟又缠绵病榻,额娘既然喜欢你,就有劳你常来陪伴。” 乌拉那拉氏闻言喜不自胜,她年纪不大,一见胤禛丰神玉立,举手投足贵气逼人,虽眉眼间透着冷淡疏离,可她少女心思却已被打动,红着脸低声应了下来。 德妃见状心里自然满意,对胤禛越发和颜悦色起来:“近日来功课可还吃力?勤勉读书是好事,但也要注意身子,今日便留下用膳吧,我们母子也好好说说话。” 胤禛心里岂会不知德妃是为了撮合他与乌拉那拉氏,但他与德妃母子之情淡薄已久,如今得她挽留一同用膳,胤禛心中也有几分欢喜,遂淡淡应下:“那儿子便陪额娘用了晚膳再回。” 德妃是有意促进他二人的感情,乌拉那拉氏娇羞文静,对着胤禛也不好多言,胤禛素来对人冰冷,吃饭之时就更是惜字如金了。一顿饭吃下来,三人各怀心事,互不相知。 康熙三十二年四月初十,康熙赐婚费扬古之女乌拉那拉氏许配给四阿哥胤禛为嫡福晋,择定了吉日六月十五二人完婚。 胤禛接旨后不惊不喜,只如往常一般,若是问道大婚之事的人一多,四阿哥便脸色阴沉不愿多谈,就连与他最好的胤禩也不例外。 胤禩却没想这些,只觉得胤禛大婚后便算是成家立业的第一步,是好事一件,只是胤禛自己对这事情却好像并不十分上心,难免让胤觉得奇怪。 这天下了学,胤禩与胤禟胤誐一同出来,两个小的见四下无人,扯着胤禩的衣袖悄声道:“八哥八哥,四哥大婚之后是不是就不来书房了啊?” 胤禩想想,阿哥要等到分至各个衙门后才算是有了差事,那会儿才会停了书房的功课,但这差事何时给,则要看老爷子的心思了,便说道:“这事不好说,怎么了?你们怎么关心起这个?” 两人相视一笑,胤禟比胤誐长得瘦弱些,五官显得也标志,笑起来像个小金童,对着胤禩咯咯乐道:“无事,只是四哥若是走了,八哥便又可时常陪着我们了,连额娘今日来都常说见不着八哥了呢。” 胤誐猛的一阵点头,胖乎乎的脸蛋晃啊晃的,胤禩只觉得他俩可爱异常,忍不住在他俩额前一人亲了一下,笑道:“你们这两个小混蛋,八哥平时陪你们玩的还少么?四哥也是你们的哥哥,以后不常见着四哥,难道你们就不想他?” 两个小的得了甜头,高兴的不行,胤禟甜言蜜语的对胤禩说道:“四哥自然是好,可是再好的人,也没有能比过八哥去的了。” 胤禛本在一旁听了许久,看胤禩被老九老十缠住时便已经不太高兴,结果竟看见胤禩对那两个小混蛋一人亲了一口,胤禛登时火冒三丈,他倒不觉得这怒意来的奇怪,只是觉得自己与胤禩如此交好,连自己都未享过的待遇,竟被这两个小鬼捷足登先!连想都不想自己已是少年,而胤禟与胤誐还是玉雪可爱的时候,自然招人喜欢。若是胤禩真的亲了自己,那才是真正怪异。只是怒气攻上心头,这些事情胤禛是一件也没想。 气冲冲的走上前来,冷冷的拽开厮缠在胤禩身旁的二人,对胤禩说道:“你的字现在进步越发的慢了,定是这些日子懈怠了,还不随我去练字!至于你们两个,”扭头看向胤禟胤誐二人,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上次便让十三好好教了教你们俩何为礼仪规矩,看来还是不够!苏培盛,传了宫里的内谙达来,好好教教九爷十爷,如此冒冒失失,实在有损我朝风仪!”说罢,不理会胤禟胤誐张牙舞爪的模样,拉着胤禩便快步离去。 胤禩被他强行按在桌案前,只得认命般一笔一划临着帖,看着胤禛冷如冰霜的脸,心里不由暗暗叫苦,不知又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四哥。 两人就这样不言不语,胤禩只好没话找话,“四哥,你这就要娶福晋的人了,怎么天天也不见你欢喜,也不见你紧张?” 胤禛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扶正他握笔的姿势,如同事不关己般漠然道:“欣喜为何?紧张又为何?” “这人生三大快事莫过于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四哥少年有为,听闻我那位四嫂也是沉鱼落雁,性情柔婉之人,与四哥正当般配,皇阿玛给指了这么门好亲事,四哥为何不欣喜?” 胤禛见他摇头晃脑,口中振振有词,不由有些好笑,方才的怒气也消散了不少,便顺着说道:“好,那你再说说,我又为何要紧张?” 胤禩索性放下手中毛笔,坏笑着盯着胤禛:“这洞房花烛夜,四哥便可尝尽人间快意,但这新郎官,四哥却是头一回,自然是要紧张的。”他将快意二字尾音故意拖长,说的暧昧不明,眨眨眼睛看着胤禛。 不料胤禛不怒反笑,只是眼中却毫无笑意:“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混话!定是你身边那起子奴才与你浑说的,是哪个对你说了这些?好大的胆子!”说到后来,竟拍桌而起,语中已怒意。 胤禩不想他竟恼了,便有些慌了手脚:“四哥莫气,是弟弟口出无状了,四哥可别跟弟弟一般见识了……不过是想着四哥就要大婚,替四哥高兴罢了。”他此时本就年纪小,对着哥哥撒撒娇倒也没什么难为情的。 胤禛看了他半晌,末了竟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复又坐下,对胤禩语重心长道:“四哥并无恼你的意思,只是……想到大婚一事,总觉得不自在,像是被什么缚住了一般,只怕以后再难像现在这般可以时时相伴了。” 胤禩闻言险些笑了出来,没想到他这位精明老辣的四哥竟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赶忙安慰道:“这怕什么?只要四哥不怕我饶了你和四嫂的鸳鸯梦,我便是时常去四哥那儿,同现在不不也一样么?” 胤禛冷哼一声,“只怕我前脚刚走,你便被老九老十缠的不得脱身了。” 胤禩弯眼笑道:“他们两个不过是怕寂寞,嫌冷清罢了,别说对我,便对四哥,他们也是一样很想亲近的。”这句自然是在骗人了。 胤禛没好气道:“我可没那好福气。” 胤禩笑的愈加亲切:“好好好,说来也是,四哥已经得了我这样好的一个弟弟,又有十三那般乖巧的弟弟跟在身边,福气早就是无人可比的丰厚了。” 胤禛被他说的撑不住笑了一声,指着他笑骂道:“竟还有脸皮这样厚的,若我以后开了府,不能在宫里时时护着你,你可别对着什么人都是这般泼皮放肆的嘴脸。”最后一句虽然说的漫不经心,但语意中的告诫之意胤禩闻言便已了然,收起笑意点头应道:“四哥对我还不放心么?” 放心放心,可在这深宫之中,犹如身处污浊泥淖一般,你又要我如何放心? 这句话在胤禛心中盘桓,最终却也未说出口来,只点了点头道:“练字吧。” 六月十五,胤禛与乌拉那拉氏昭柔完婚,传二人相敬如宾,和睦恩爱,康熙闻言龙颜大悦,此为后话不提。 待到八月,康熙再度巡幸塞外,太子胤礽,皇长子胤褆,三阿哥胤祉等随驾,胤禛与胤禩亦在伴驾之列。 第9章 牧人炉下正生香 康熙领着众皇子浩浩荡荡的踏逐喀喇沁草原,虽说自己一睁眼便是落在了草原上,但上次胤禩一直称病不出,也没能好好的游览草原美景,这次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驰骋一回,也就算不枉此行了。 队伍逐渐进了喀喇沁范围后,胤禩几次耐不住想跳下马车去骑马,都被胤禛拦了下来,狠狠的告诫他:“上次可是还摔的不够狠?这回若是没人跟着,你连马背都别想碰!” 胤禩忍得心痒难耐,又不好逆了胤禛的意,只好咬牙等着,这下好容易到了,胤禩迫不及待撩开帘子便跳了下去。 记忆中他也曾伴驾多次巡幸塞外,天空是那样的碧蓝,连云朵仿佛都近的能摸着,每一次的呼吸好像都透着清凉的甜意,人们夜夜都点了篝火,唱祝酒歌,跳蒙古舞,所有的一切都如烙印般刻在胤禩的心里,在最后圈禁那几年,这些成了他最美妙的回忆。 而眼下,他终于又踏足这里,一出马车,浓烈的奶香便扑鼻而来,此刻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明艳而夺目,映着远处的草海被风吹得如同闪烁着粼粼的光辉,简直就像一条奔涌的河流直奔天际,仿佛一卷稠的化不开的水墨画,在眼前绵延展开。 豪放的牧民在远处高唱着欢歌,虔诚圣洁,柔和自然,仿佛这里真是与天穹融为了一体,所有的子民都是上天的使徒。 胤禛站在胤禩的身后,看他被风吹起的衣袍,飘飘荡荡,天蓝色的衣袂像是在与风缠绵,夕阳余晖映射在他皎洁如玉的侧脸上,胤禛一瞬间几乎觉得,似乎连他也要这样被风带去了。 胤禩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见胤禛静静的伫立在自己身后,一阵暖意涌上心头。 晚上喀喇沁的萨克郡王札什在草原上备下了丰盛的宴席,蒙古的王族纷纷前来,胤禩也见到了自己去年刚刚下嫁过来的姐姐端静公主。康熙当时为了安抚蒙古,将端静公主指婚给了杜棱郡王的次子乌梁罕氏噶尔臧,胤禩与这个姐姐并不亲厚,只是毕竟是自己的血亲,少不得也要说上两句的。言谈间他瞧着这个姐姐神色漠然,眉心间隐隐藏着抹不去的哀意,便知她过得大约并不顺心,印象中这位皇姐在康熙四十几年就早早过世了,她那位丈夫更是荒淫无道,在她孝期便引诱别家少妇,想到这些,胤禩不由也为这个处境凄凉的皇姐唏嘘不已。 只是他却无能为力,莫说他只是个年幼的阿哥,便是他皇阿玛那般号令天下的人,每年还不是要填多少个女儿姐妹,真金白银给这些蒙古部族,来生莫再生于帝王家,是他上一世的夙愿,只怕更是这些皇室公主的心声了。 开席之后,太子坐在康熙的左下首,并不与他们这些阿哥坐在一处,以显其地位尊贵,这些年康熙对太子确实打压不少,但是对其疼爱之心却也半分不少,此刻见他与康熙和乐融融,神情间透着一股子傲气与自得之色,便知胤礽此刻的春风得意了。 其次便是大阿哥与三阿哥一桌,胤禩与胤禛共坐一桌,五阿哥与七阿哥坐于其后。对面尽是蒙古的王孙贵胄们,蒙古人生性豪爽,言谈间豪放不羁,中间点起了熊熊的篝火,蒙古族的美貌少女们围着篝火翩翩起舞,笑语嫣嫣,教人不得不多看上几眼。 札什见康熙此刻心情大好,凑上前举杯笑道:“尊贵的博格达汗,愿我们喀喇沁与大清永世交好,喀喇沁永远是大清最忠诚的奴仆!” 康熙闻言大悦,大笑举杯:“好!你们喀喇沁近年来勇士辈出,朕以后必定是要重用的!为了我们世代的情谊,共饮此一杯!” 札什饮下后趁机说道:“听闻太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想想也是,博格达汗的儿子,自然同您一样,都是响当当的巴图鲁!” 康熙虽是千古明君,但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听到外人夸赞自家儿子,自然是喜不自禁的,目光慈爱的看了眼胤礽,满意道:“是他自己用功肯学罢了。”赞赏之意,溢于言表。胤礽闻言大喜,连忙垂首谢恩道:“皇阿玛教导儿子用心良苦,儿子唯有更加勤勉,才不负皇阿玛所望。” 胤褆在下头看着这父子二人,气的牙关痒痒,偏偏又不得发作,只得一人喝起了闷酒。 康熙此时心情大为愉悦,对札什和蔼道:“朕听闻你的儿子也是英雄少年,今日可在?叫出来让朕瞧瞧。” 札什越加恭敬:“我们草原上虽没有像太子爷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年轻的勇士却也有不少,小儿不才,今年刚满十五,在读书上不肯用功,只喜欢在骑射上耗些功夫罢了。”说罢他身旁的一个年轻男子站了起来,对康熙行了蒙古礼,恭敬道:“多尔济见过博格达汗。” 康熙见他浓眉大眼,臂膀结实,眼神沉稳有力,笑着点了点头,问道:“你是札什的儿子?确实是英雄出少年啊,你擅骑射,朕觉得很好,咱们满蒙两族都是马背上的民族,功课重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却更是重要。你既然是这草原上的英雄,今日朕巡幸至此,你可有什么要求?” 这话是极大的恩赐了,札什高兴的脸涨得通红,多尔济单膝跪下,恭敬道:“多谢博格达汗,奴才并没有什么要求,你每年的赏赐足够让我们草原上的子民丰衣足食,奴才的心愿却有一个,十分简单,奴才只想请求与您尊贵的儿子比试一番。” 话音刚落,四下立时静默无声,康熙微微眯起眼睛,右手抚摸着拇指上的扳指,看着多尔济跪在地上的身躯,突然哈哈大笑。 “札什,你教导的好儿子啊!果然有勇气,当得起勇士的称号!你既然提了要求,朕是天子一言九鼎,必不会反悔,你只说说想比些什么吧。” 札什脸色这才重新红润起来,看向儿子的眼光也不又多了几分赞赏,多尔济不卑不亢,微笑答道:“今晚宾主尽欢,摔跤未免太过粗犷而坏了气氛,干脆奴才命人头顶一颗香梨,站在十米开外远处,奴才与您的儿子均射三箭,中标多者为胜,可好?” 如此一来便不仅仅是考量射术了,这几乎是用活人做靶,若是握弓之人心理一个偏颇,就极易射中人,若是胆怯退缩,便可能发箭不中,多尔济如此建议,想必已是胸有成竹了。 康熙闻言,但笑不语,抬头望向他下首的阿哥们。 胤禩见状只低头喝着马奶酒,自己年纪尚小,又打定主意不露锋芒,这个风头说什么也不会去争的。只是……他侧过脸微微瞟了眼胤禛,后者依旧是面无表情,冷冷淡淡的样子总让人瞧不出他的想法。 胤褆耐不住性子,抱拳道:“皇阿玛,儿臣愿意一试!” 康熙闻言便甚感安慰,点头笑道:“朕自然知道你的本事,只是多尔济今年才十五,你若上场,未免有失公允了。”说罢目光一转,对胤禛开口道:“老四,朕也有日子没指点过你的射箭功夫了,今日你便向多尔济请教请教吧!也让朕看看你从谙达那里学到了多少本事!” 胤禩闻言脸色一变,顿时在桌下拉了拉胤禛的手,这事若是得胜自然争光,但若是落败,便是给大清江山折了面子,指不定康熙要怎样发落胤禛的。 胤禛先是一愣,见胤禩急忙暗示自己,心里一阵甜意,紧紧的回握了胤禩一下,起身拱手道:“儿臣遵命。”话音刚落,便抽身离席,向场中走去。 胤礽虽然不解康熙的用意为何,却只是想着,这老四无论是输是赢,自己都少不得要帮衬他一把,赢了倒还好说,若是输了……眼神一转瞥到胤禩紧张的面庞,唇边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也回过头来看着场上的阵势。 说话间,多尔济已命人备好了靶子,胤禛一看竟是方才篝火圈旁领舞的蒙古少女,心中不由一惊。 多尔济将弓箭递过,询问道:“不如由奴才拉着头弓,四阿哥不会介意吧?” 这话是并不客气的,胤禛看了他一眼,淡然道:“随意。” 多尔济点头笑道:“那多尔济便不客气了。”说罢转身站定,拉了个满弓,眼神微微眯起,死死地盯了少女片刻,陡然撒手,只听的离弦之箭“嗖”的一声向前飞去,众人瞪大眼睛,看到那只箭正入香梨中心,箭头都未出梨身,可见其技艺之精湛。 蒙古部族人传来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响彻云霄,仿佛衬得那篝火又旺了一圈。多尔济颇为自得的一笑,拱手道:“该你了,四阿哥。” 第10章 薄命无言只泪流 胤禛略一点头,不动声色拉满弓,箭离弦而去,但见少女一颤,箭中梨心。胤禩舒出一口气,庆幸胤禛未被方才多尔济的阵势所慑。 多尔济的笑意加深,取过箭来对胤禛道:“四阿哥好身手。”说罢又射一箭,亦是正中,动作干净利落。 蒙古族人额手欢庆,康熙坐在上方,面色如常,实则心中也有几分担忧,这个少年与胤禛年岁相仿,若是输了,大清颜面必然受损,连借口都没脸找。 胤禛面色冷清,回身便又拉满一弓,只见此箭又中,只略高于方才那只箭孔一分。 而后他回身对多尔济道:“若是三箭皆有阁下开局,未免显得我大清有失公允,这第三箭,便由本阿哥为先吧。”多尔济听罢,见两人现在势均力敌,为先者倒是有些吃亏,不由也有些佩服胤禛的,收了几分刚才漫不经心的笑意,拱手道:“请!” 胤禛将羽箭搭弦,四下静默无声,全场皆静待着他手中羽箭离弦,胤禩感觉手心有些出汗,颇为紧张的盯着胤禛,突然见他竟然回过头来,朝着自己略略笑了一下,这笑意只有三分,且稍纵即逝,随即箭瞬间离弦,暴射而出,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第一支箭孔的下一分处。 康熙见状大喜,喝道:“好!”下首的群臣见状连忙附和:“四阿哥真乃英雄少年,可见我大清才人辈出,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康熙但笑不语,看向胤禛的目光中已然多了一分赞许。 此时全场目光又落回了多尔济身上,他轻笑一声,低声用蒙语不知念叨了句什么话,拉弓放箭,箭矢有些偏斜插在了香梨微侧处。 如此,便算是旗鼓相当了,札什命人将两枚香梨取来,见胤禛所射的那只,三个箭孔排成一列,整齐有致,相比之下,多尔济的那只就有些稍显无序了。 康熙龙颜大悦,见二人招至自己面前,赞赏道:“你们二人的表现都很是不错,朕统统有赏!” 多尔济谢恩道:“谢博格达汗,四阿哥身手不凡,连箭孔的位置都丝毫不错,多尔济认输了!” 康熙笑着命他二人起来,对多尔济道:“你不必妄自菲薄,朕看你小小年纪,日后必然是要大有出息的!”说罢扭头对梁九功吩咐道:“将这两盘羊肉赐给四阿哥和郡王子桌上去。” 胤禩见着胤禛得胜而归,自然为他高兴,兴高采烈与他道:“四哥果然好身手,你那第三箭前的一眼,可是吓得我不轻。” “哦?”胤禛挑眉,“何故?” 胤禩笑盈盈道:“还当是你紧张过了头,冲我傻笑呢,你说说,可不是要吓我一跳?” 胤禛听到傻笑二字嘴角一抽,看在今晚心情大好的份上决定不与胤禩计较,加了块羊肉扔进胤禩盘中,低声道:“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快吃吧。”说罢不着痕迹的朝着太子方向投去一眼,见他与康熙相谈正欢,神情丝毫未变,胤禛想着,自己今日大出风头,不知这位太子二哥会作何感想。 康熙坐的久了便有些乏了,没过多久便先回了营帐歇息,太子为表拳拳孝心,自然是要跟着侍驾的,遂一起离了席。 胤禩在下头冷眼瞧着,心想这胤礽可真是一副孝子模样,只是若被康熙知道了他是如何背着自己与亲姨妈,自己的后妃偷情苟且,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疼爱这位天之骄子。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胤禩自然没有那么愚钝,只是现在宴席也过了七七八八,他岁数尚小,胤禛对人又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来他们这桌唱祝酒歌的姑娘倒也极少,如此一来,呆坐在这儿便有些无趣,他扯扯胤禛的衣袖,低声道:“在这儿坐的好生无聊,弟弟先回去了。” 胤禛闻言放下筷子,唤人来漱了口道:“我和你一路吧。”说罢两人便起身离席,向外走去。 夜晚的草原显得格外静谧,不似白日那般恢弘壮丽的情景,倒是添了几分温柔,仿佛蒙古粗犷之中的旖旎情怀,两人信步走着,胤禩有意不愿让人跟随伺候,早早的便让二人的随从留在远处,只和胤禛二人向前慢慢走着,来到一处辽阔的草海中,月色如洗,映的草海银波粼粼,胤禩不由叹道:“如此美景,若是能纵马驰骋,纵情狂奔,岂不快哉!” 胤禛闻言笑道:“这有何难,左右呆在草原上,骑马是最不费劲的事了,只是现在天色渐晚,待到白日时分,选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四哥自然陪你快意纵马。” 胤禩喜道:“如此可是说准了,对了四哥,自你成婚之后,鲜少见你和四嫂一同出入,你们是新婚燕儿,自该多陪伴四嫂才是的。” 胤禛淡淡道:“皇阿玛赐的人,我自然不会苛待她的。” 胤禩笑着挪揄他:“什么时候给弟弟添个侄子?弟弟可是盼着四哥的喜讯呢。” 胤禛闻言脸色一黑,瞟了胤禩一眼道:“夜风凉了,回吧。”说罢便先行向前走去,留下身后一头雾水的胤禩,赶忙追上问:“四哥怎么了?可是弟弟说错了话?” 胤禛也觉得自己的脾气太阴晴不定了些,可胤禩无心之问,却恰好像针一般戳着他心里最隐秘的地方,连胤禛自己有时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意些什么? 自己与乌拉那拉氏在外人眼中是一对天作之合,如花美眷,可只有胤禛心里清楚,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般生活。可若让他说出心中所想,胤禛自己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糊里糊涂。 罢了,想不明白又何必再想,叹口气看向胤禩不明所以的脸,放缓了声音道:“没事,只是夜深了,你身体不好,别受了凉,明日还要伴驾,合该早点歇息才是。” 胤禩见他此刻又好像无事一般,心中也是不解,但仍笑着与他一同回营:“还是四哥想得周全。” 头天晚上饱餐一顿,夜晚凉爽怡人,胤禩自然是睡了个大大的好觉,醒来后只觉身心舒畅,精神抖擞。待到下人服侍着穿戴齐整后,吕联荣早命人备好了早膳,一碗小米粥配着几个清清淡淡的小菜,刚吃了几口,便听见来人通传他康熙召见。 胤禩赶忙咽下口中的食物,匆匆理好衣冠前去,待他到了的时候,见太子,胤祉,胤禛,胤琪俱已在场,只是不见大阿哥胤褆与七阿哥胤佑。 到了之后才听康熙说起,今日要去的是端静公主府,也就是昨日宴席上遇到的那位皇姐的府邸,胤佑身体薄弱,昨晚又喝了些酒下去,今日便告身体不适,未来随行。而胤褆则被札什邀去,也未前来一行人到了端静公主府后,阖府向康熙叩拜见礼,一番慰问后,康熙命太子与胤祉随着杜凌郡王下去叙话,留下了端静公主与额驸在跟前。 胤禩今日细细的瞧了瞧他这位姐夫,倒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了,只是过于虚浮了,毫无强硬的风骨可言,眼神之中弥漫着酒色留下的奢靡痕迹。 就算是荒淫如胤礽一般的,也比他显得顶天立地的多。 胤禩暗暗皱眉,这人看着比昨晚的多尔济差了许多,活脱脱便是一个浸淫酒色的纨绔子弟。 康熙关切问道:“朕与你也是许久不见了,一切可还稳妥?” 端静公主静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的,眉眼低垂着答道:“回皇阿玛,儿臣一切安好。”只是看她的神情便可知,夫妻早已是貌合神离,哪有什么安好可言? 若不是胤禩一直盯着她瞧,也不会发觉她飞快的用绢子擦拭下眼角的泪珠。 康熙看着眼前的女儿,不由也觉得有些愧疚,当年三番战事吃紧,端静被他当做礼物一般赐给了喀喇沁,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小两口间的异样,只是女儿已嫁做他人妇,又只字不提她与额驸之事,自己反倒不便开口。 胤禩想到这位皇姐与自己一般,额娘身份皆是贵人,十分低微,从小并不受宠,不由从心中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意。 只是怜悯又能如何?便是康熙,也不能肆意插手人家夫妻闺房内的事情,更何况是自己?想到此事,胤禩不免有些郁郁不快,直到回了营地这一路,心头始终觉得憋闷。 胤禛瞧他神情异样,问道:“怎么了?一早便吊着一张脸子,谁招惹了你?” 胤禩看了眼胤禛,叹口气道出心中所想,为端静公主所忧之事,胤禛听罢,竟不似往常的冷面淡薄,长长呼出口气道:“天家女儿的命数大抵如此,实在非你我之力可以扭转的。” 胤禩叹口气道:“我自然知道,只不过心头难以开怀罢了,端静姐姐也是额娘位分低微且不得宠,我难免有些同病相怜了。” 胤禛安慰他道:“她和你又如何一样?你现在正得皇阿玛喜欢,更何况你是堂堂的阿哥,就算日后再怎么坏,难不成皇阿玛还能将你送出去和亲不成?”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 胤禩被他这样一打趣,方才的郁郁之色退了大半,佯怒道:“好个四哥,弟弟跟你说些愁事,你竟拿我打趣开起了玩笑!” 胤禛见状赔礼道:“这事是四哥的不是了,为作弥补,四哥便应了昨晚上的许诺,陪你挑两匹好马,咱们兄弟俩好好的跑上一程,你看可好?” 胤禩闻言拍手叫好:“这个好,这个好,咱们现在就去。”说罢便要拉着胤禛向马场去,不料肚子竟咕噜作响,胤禩不由脸色一红,早膳吃的潦草了些,现在竟然饿了。 胤禛见他脸红的模样,也不好再笑话他,只拉过他道:“走吧,先回去用些吃食,骑马一会儿再去,总不会诓你就是了。” 胤禩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跟着胤禛回了自己的营帐,吩咐吕联荣让下头做了几道点心,并着一壶杏仁茶,对胤禛笑道:“四哥也一同用点吧,点心都是吕联荣找宫里带出来的师傅做的,这草原上的荤腥虽说别有风味,但也架不住总吃呢。” 胤禛点点头,端起杏仁茶饮了一口道:“那些东西吃多了确实是腻烦的慌,那马奶酒喝起来到底不如咱们平时爱吃的这些顺嘴可口了。” 胤禩笑吟吟附和道:“可不是么。”他是真的有些饿了,上的点心又是他素日爱吃的荷叶莲藕糕,核桃酪这些的,便多用了一些,倒是胤禛许是不太饿,又不爱吃这些甜点,只喝了几口杏仁茶。 用完了膳,胤禩神采奕奕的拉着胤禛向外走,边走边说道:“这下子可算是能好好的骑上一圈了,不如我跟四哥赛跑,定个赌注可……呜……!” 胤禛一惊,立时便见胤禩捂着腹部倒在地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脸色苍白,额角不停淌下汗珠,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无,颤颤的发出几个低低的音节,胤禛慌忙低下头去,只听胤禩微弱的声音轻声道:“无事……四哥不用忧心……” 胤禛登时大惊失色,厉声喝道:“太医! 苏培盛!还不去把太医给我找来!”说罢手忙脚乱的和吕联荣将胤禩放在塌上,看着他越发惨白难看的脸色,呼吸也越来越微弱,胤禛不免也慌了心神,只得牢牢攥住胤禩的手心,愿他平安无事撑到太医前来。 第11章 食中置药肝心崩 胤禩只觉得昏昏沉沉如同在云里雾里,全身都火辣辣的刺痛,难受的他五脏六腑好像都绞在了一起,胸口钝钝的像被压了千斤分量,喘不上气来。 朦胧中却好像还有一丝神智尚存,胤禩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难道这重活一遭仍是枉然,自己竟这样就要去了么? 钝痛的感觉持续加重着,胤禩无意识中发现,自己身上竟一丝力气也无,四肢僵硬麻木,发出了两声痛苦的呻吟后,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胤禛见他昏厥,不安的感觉越发强烈,再一探他鼻息,竟是出气远远多于进气了,更是心头一凉,扭头怒喝道:“太医呢?!怎么这么磨蹭!” 话音刚落,便看见苏培盛一路小跑领着老太医赶了过来,太医颤巍巍的刚要给胤禛行礼,便迅速被胤禛拉住,拽紧太医来到胤禩塌前,喝道:“免了虚礼,赶紧诊治八阿哥!” 老太医见这位四阿哥年纪虽小,气势却是威慑十足,被他眼神一瞪,太医竟有些惶然,又看了看胤禩苍白无力的脸色,便知情况危急,急急道了个是,便拉过胤禩的手搭脉,诊了片刻,又翻了翻胤禩的眼白,看了看舌苔,而后起身,先是命人切了参片来给胤禩吊着气,转身对胤禛道:“回四阿哥,八阿哥这是中了毒。” 中毒?!胤禛顿时一惊,抓住太医的手臂问道:“什么毒?可有性命之忧?” 老太医皱眉道:“方才苏公公告知微臣,八阿哥初时呕吐,方才臣为八阿哥诊断时,八阿哥浑身麻木僵硬,想必是中了乌头的毒。八阿哥方才刚用过些点心,只怕便是下在了点心里头。只是乌头味苦,下毒之人只怕为了掩盖气味,不敢多放,只是少许,这才没有现在就要了八阿哥的命去。” 胤禛脸色一变,狠狠扫过屋里一圈瑟瑟发抖的奴才,怒喝道:“是谁干的?!这种脏东西怎么会混进八阿哥的食物里头!” 一屋子奴才应声跪地,拼命喊冤求饶,苏培盛在一旁见了忙上前道:“四爷,发落奴才这都是小事,关键是眼下八爷这毒可否能解,还有……万岁爷那边儿,是否要去知会一声?” 胤禛按下怒火,问太医:“这毒大人可有办法应对?” 老太医忙应道:“回四阿哥,八阿哥刚刚中毒,毒性还不深,乌头毒只要不深便不算难解,微臣这便开了方子让人煎药。” 胤禛闻言适才放了些心,连忙让人准备笔墨,只见所需药材是甘草二两,土茯苓一两,绿豆一两,都是寻常材料,不算难找,速速唤人领下去煎药,一待煎好便给胤禩服下。 如此下来,心里总算是有些放心了,胤禛走到塌前,看着胤禩仍是面无血色的脸庞,心里一痛,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你放心,有四哥在,总不会叫你有事的。” 胤禛复又想起一事,叫来苏培盛吩咐道:“你打发去皇阿玛那儿一趟,再找人把所有经手了刚才点心的奴才统统给我叫来,我要一个个的仔细审!看看是哪个这么大胆,竟敢谋害皇族血脉!” 苏培盛见他震怒,想想中毒的又是素来与胤禛交好的八阿哥,胤禩平时待下温和,对自己也是十分不错,现在见他如死人一般毫无生气的模样,苏培盛也是倍感焦虑,连忙应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外头去了。 吕联荣圆滚滚的脸上尽是泪水,跪在胤禩床边哭着诵经祈福,他自小便服侍胤禩,与他一同长大,情分自当不同。胤禛见状叹气一声道:“你是个忠心的,抹干净眼泪吧,你主子吉人天相,必无大碍的。” 吕联荣哭着给胤禛磕了两个头,抽泣道:“四爷可定要还我家主子一个公道啊!” 胤禛点头道:“你且安心便是,自有皇上圣断呢。”说罢眼光冷冷的扫过屋内一圈奴仆,目光之寒令人望而生畏。 此时胤礽正与康熙会晤札什,康熙听后勃然大怒,陪在一旁的札什更是吓得七魂掉了六魄。这堂堂大清的阿哥在自己这儿居然中了毒,还是在食物中被人下毒的,就算不是他们蒙古人所为,自己也绝脱不了干系的,见康熙正要前往胤禩的营帐,札什连忙跟上一起前去了。 康熙一行人到达之时,胤褆、胤祉等其他几个阿哥也匆匆赶了过来,见了康熙纷纷请安,康熙面色阴沉道:“不必多礼了,既然都来了,就一并随朕进去看看老八吧。” 待进了营帐之后,老太医方才开的药刚刚煎好,吕联荣小心翼翼的服侍胤禩喝下了药后,又仔细擦干留有药汁的嘴角,见康熙等人前来,慌忙跪在地上请安。 康熙摆摆手示意平身,走到胤禩塌前,见他气若游丝的闭眼躺在那儿,想想这个儿子平时聪颖乖巧,现在竟像死人一般,不免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厉声对胤禛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中毒了?” 胤禛低头回道:“儿臣方才与八弟一同用了些点心,只是儿臣不喜甜食,便只饮了盏杏仁茶,想必是有人想谋害八弟,在点心中混了乌头进去,幸亏量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皇阿玛,此事关系重大,恳请皇阿玛准儿臣彻查此事!” 康熙闻言后,冷眼看了看一屋子跪在地上的奴才,又瞟了眼身后众阿哥和蒙古族人,点头道:“你只管查吧,竟有人妄图毒害皇族血脉,如此狼子野心,不彻查出来朕实不能心安!” 胤褆上前道:“儿臣与八弟素来情深,今日他竟遭此毒手!恳请皇阿玛准许儿臣同四弟一并调查此事!” 康熙点头,颇感欣慰道:“你倒像是个做兄长的样子,既如此,这事便交由你和老四去查吧,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胤褆得了康熙赞赏,心里自然欢喜,领旨后退到一旁。胤礽见状附和道:“大哥与四弟都是心思沉稳缜密之人,定能还八弟一个公道的,皇阿玛也不必太过焦心了,保重龙体为要啊。” 康熙闻言更是宽慰不少,声音也和蔼了许多:“朕自然知道你的孝心。”转头吩咐道:“若是老八醒了,着人来禀告朕,你们尽心伺候着,若是八阿哥再有什么闪失,朕便要你们这些奴才,提头来见!”说罢带着人出了帐子。札什见状,忙上前对胤禛和胤褆道:“两位阿哥受了皇命要彻查此事,我自会吩咐下去,一切给两位方便,两位阿哥放心便是。这八阿哥中毒,小王也是倍感焦心,只盼着八阿哥早日康复才是啊。” 胤禛不冷不热的回道:“有劳郡王了。” 札什知胤禛是觉得在草原上胤禩被下了毒,对自己心有怨气,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还是胤褆帮打圆场道:“多谢郡王了,若是我八弟醒了,定会代为转达郡王的关切之情。说起来,要查此事,还需郡王帮忙不少……”说着便将札什送出了帐子。 胤禛只觉一阵疲累,走到床前坐下,看着胤禩依旧紧闭的双目,轻轻握住他的手道:“你一向勤勉,现在怎么倒贪睡起来了?你若不醒,四哥也只好在这儿一直等到你醒了。”说罢竟真的命人搬了椅子来,放在胤禩的床头坐定,握着他的手守了起来。 胤禩睁眼时只觉得口干舌燥,眼前仿佛灯花交叠,看不真切,头脑昏聩不堪,愣了一时,方幽幽睁眼,只见胤禛握着自己的右手,而他半个身子倚在床边,竟是睡着了。 胤禩想要动弹一下,不料四肢发力,只手指微微抽了一抽,却也只是这一小下,便惊醒了胤禛。 胤禛见他醒了,欣喜若狂,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看他眉目轻皱,张嘴却只能发出几个音节,边想着胤禩必定是渴了,连忙唤吕联荣倒了杯温热的茶水,轻轻托起胤禩的上身,慢慢喂他喝了下去。 如此约莫喂了胤禩两杯半的水,胤禩方开口道:“四哥,让你受累了。”他一见胤禛面容疲累憔悴,连胡茬都长出了些,胤禛一向素爱整洁的,现在竟这般狼狈的样子,想来是一直守着自己未曾离开,思及此,胤禩心里一酸。 吕联荣喜极而泣,对着胤禩叩首道:“八爷您可算是醒了,真真是吓死奴才了!这草原真是同您反冲啊,幸亏您次次都能化险为夷,遇难呈祥。您不知道,您昏睡大半天,四阿哥也在这儿守了您大半天,连晚膳都没用,幸好您醒了,真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 胤禩闻言,心中既是感动又是心酸,望向胤禛:“四哥……” 胤禛假意怒道:“别听吕联荣多嘴,你若怕我受累,早些醒了便是,睡了这样久,早就让人担足了心,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累不累呢。”说话间,下头人已领来太医为胤禩诊治,搭脉片刻后,老太医颤颤道:“八爷到底是年轻,根基好,过会儿再一副药下去,好好的睡上一宿,明日便应无大碍了。” 胤禛见胤禩脸色仍是难看,说话时也是有气无力,不放心道:“可要再备些补药来?上次八弟坠马便损了身体,这次的毒可定要去的干净,免得留了后患才是。” 老太医点头应下,只说会开下调理的方子,胤禛这才满意,使人煎了药送上来,又打发苏培盛明儿个一早便将胤禩醒了的事通报给康熙,如此一番折腾过后,天色也由胤禩初醒时的子夜时分转为了蒙蒙天明。 胤禩见他一个晚上为自己忙活,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对他道:“太医既也说我没什么大事了,四哥便去休息一会儿吧,不然,弟弟好了,你却病了。” 胤禛摇头道:“今日天亮后我便要和大哥着手调查此事,也没有心思补眠了。老八,”胤禛死死的盯着胤禩,“你告诉四哥,知不知道是谁做的?” 胤禩脑中立时浮现出那晚自己撞破太子与平嫔好事的画面,太子素来多疑,既然上次在草原已经能用了一次手段让自己坠马,那么这次……他随驾前来,想毒害自己就更是易如反掌。 只是……这次他既然大难不死,想必太子也未尝想取他性命,不过是要他心里有个数罢了,况且,就算将这些事情全盘托出,他又怎么可能因此而扳倒太子呢?胤禩心中不由苦笑,现在他年纪尚小,也未生与太子相抗之心,就算如此,血脉相连的手足,也能演上如此一出分崩离析的好戏!这太子二哥真是与自己反冲,又不是他想撞见那些恶心事儿的,只是眼下,这些事情,他谁也不能说! 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后,抬头给了胤禛一个犹显苍白无力的笑容,轻声道:“弟弟的性子四哥还不知道么?何时会去招惹什么人呢?此事弟弟确实是一头雾水,不知何人恨极了我,要取我性命。” 胤禛见他神色疲惫,语气恹恹,心知他因此事心里必定也不好受,忙安慰他:“你放心,有四哥在呢。” 第12章 已断燕鸿初起势 次日天一亮,胤禛便与胤褆联手审理此事,不出半日便有人指证说看见一个叫香兰的婢女在半路揭开过给胤禩准备的食盒,香兰起初死不承认,后来胤褆便要传人用刑,香兰这才俯首认罪了,说是不满往日八阿哥对宫里的例钱发放,遂起了杀心。胤禛只觉得此事太过顺遂不合情理,只是毕竟此事不是他一人独管,胤褆还是他大哥,定要凡事以他为尊的。胤褆的意思是派人禀告了康熙,再将这宫女处以斩首之刑,胤禛虽有心追根究底,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又只怕再查下去会再掀血雨腥风一场,思前想后,便也决定听取胤褆的想法,此事也便就此告一段落了。 胤禩心知肚明这事情只能如此了之,他只盼着他这位太子二哥已经折腾够了自己,否则再这样下去,他胤禩就算是九命妖猫也不够死的。胤禛却觉得愧对于他,当时既然承诺了要还他一个公道,现在却只查出这样一个烂尾结果,未免心有不甘,却又怕惹得胤禩心情沮丧,只好只字不提,只将此事埋于心中。 胤禩休养了两天,便觉得身体逐渐好转,太医也称乌头之毒虽来势汹汹,但只要用量不多又解得及时,便无甚大碍。既然身体已经无碍,再躺下去胤禩就觉得未免太过矫揉造作,于是不顾吕联荣苦心劝说,执意换了衣衫前去给康熙请安。 康熙的大帐离胤禩的帐篷并不算十分的远,只是胤禩这两天一直卧病,只能吃些清淡流食,体力便有些跟不上了,于是只好慢悠悠的朝着大帐走去,突然与一人目光相接,那人看了自己两眼便朝着自己走来,胤禩只觉得来人十分眼熟,可是竟一下子想不起是谁了,只好等那人先自报家门,总归他是尊贵的大清阿哥,等着别人先来问好倒也无可厚非。 “多尔济见过八阿哥,听闻这两日八阿哥身体抱恙,如今看来恢复的不错啊。”那人微微低头,对胤禩行礼道。 哦,对了。胤禩恍然大悟,这人就是那日与胤禛比试的多尔济,扎什骄傲的儿子,那天晚上离得远些,天色又暗,胤禩便有些瞧不清这人的相貌,今日才算是正经相见了。这多尔济大小也是个郡王的儿子,又身手不凡颇受皇阿玛赏识,他现在对自己施礼关切,自己自然是不能失了礼数的。 “多谢郡王子关怀,这两日实在是有劳大家了,如今一切已大好了。”胤禩微笑答道。 多尔济唇边挂起笑意,“怎会?四阿哥对八阿哥才是真正的关怀备至,生怕我们惊扰了八阿哥养病,说起来这四阿哥才是有心之人啊。” 胤禩想到,这几天他帐前不断有蒙古人前来探视,胤禛在的时候都被这位四哥给不冷不热的挡回去了,现在多尔济提起这事,胤禩不由有些尴尬,笑道:“四哥素来便是如此,胤禩便在这儿替四哥向郡王子致歉吧。” 多尔济挥挥手道:“我们草原上的人没有那么多繁文礼节,八阿哥你是我们草原的贵客,在我们这儿出了事情,我们去探视是应该的,至于四阿哥拦下我们,应该也是怕我们人多吵杂,反而不利于八阿哥的病情。四阿哥虽然那晚比试赢了我,我多尔济却还不是那样输不起的人,在我心里,对四阿哥也很是敬佩的。” 胤禩见他言谈爽朗,举止间并无拘束,不由也对这个多尔济有几分欣赏,笑道:“郡王子与我四哥一般年纪,说话却是风趣的很,若不是胤禩赶着去给皇阿玛请安,倒是很想与王子再多说上一会儿,听听这草原上的见闻。” 多尔济一开始只是看到了这个病秧子阿哥,所以才过来打个招呼,以为他年纪尚小,又是大病初愈,想必一定是病歪歪没什么意思的。可没想到胤禩言语间进退有度,谦逊有礼,眼睛更是每每含了笑意一般,不自觉让他生了几分结交之意,闻言道:“这有什么难的,现在天色还早,我又是没什么公务在身上的人,我便在这儿等八阿哥去给博格达汗请了安后,再同八阿哥好好叙话,可好?” 胤禩想想,这几日胤禛一直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今日好不容易支他回去休息了,左右自己也是无事,便同这个多尔济聊聊也好,便笑着应下:“如此,便最好不过了。” 暂别了多尔济后,胤禩又向前行了一小段路便到了康熙的帐前,待梁九功通传后,胤禩不紧不慢的入内,不无意外的看到了坐在康熙下首的胤礽,见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胤禩心里一紧,俯首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让他坐定一旁,见他面色虽不算红润,但也看得出健康的模样,便稍稍放了心,又说起那下毒的宫女,康熙脸色一沉,不悦道:“这种天地不容的奴才竟也在宫中伺候阿哥,下头的人都是怎么当差的!” 胤禩见康熙愤怒,连忙跪下请罪道:“说起来都是胤禩束下无方,还请皇阿玛责罚胤禩,只是莫要动气,千万保重龙体才是。” 康熙看胤禩跪下,怒气消散少许,命胤禩起来,语重心长道:“你平时宽容仁厚,可是这样只会越发纵了你下头那些胆大妄为的奴才,你温和是好,不过也要张弛有度才是。” 胤禩恭敬受教:“谨遵皇阿玛教诲。” 康熙适才点了点头,胤礽在旁道:“皇阿玛,八弟小小年纪,本是伴驾出巡这等好事,谁料想竟出了这档子岔子,真是想想都替八弟心疼,只是这事情既然过了,便雨过天晴才好,是不是呢八弟?” 胤禩见胤礽眼睛瞟向自己,嘴上虽是笑着说的,眸子中却毫无笑意,胤禩一凛,低头恭敬道:“二哥说的是,皇阿玛不再为此事生气伤神,便是胤禩的福气了。” 康熙自然是欣慰的,感怀这个儿子如此的早慧懂事,更安慰的是,太子的气度也是大气平和,目光和蔼的看向胤禩道:“朕知道你的孝心,这事你受罪了,朕记下了。” 胤禩自然是受宠若惊的谢恩,康熙分外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准他跪安了。胤禩在退出大帐的一瞬,忍不住看了胤礽一眼,只见他神色如常的与康熙叙话,胤禩咬咬牙,退了出去。 现在的太子,还有着那份早慧的睿智与精明,还并没有到被兄弟们逼到绝境,现在的太子,还是难缠难斗的。 胤禩出了帐子后,被外面的日头照的晃了一下眼,忍不住用手挡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手微微愣住了。 这副身体,现在只活了十二岁的光景,上辈子的许多遗憾,都还要靠这现在尚且瘦弱的身躯一点点去弥补。 这样的机缘,绝不可能再遇上一次了。 胤禩微微一哂,心中想道:他胤禩,没这么容易击垮。 多尔济在外头等了许久,早就有些百无聊赖,终于眼前一亮见胤禩朝他快步走来,脸含歉意道:“真是对不住了,让郡王子等了这样久。” 多尔济豪爽笑笑,“你那位四哥那样冷冰冰的一个人,真看不出来他会和你这么一位温文尔雅的阿哥最为要好。”蒙古人生性豪爽,多尔济在胤禩的面前擅自非议胤禛,自己倒还觉得无甚大碍。 胤禩那晚看他与胤禛比试时的样子,十分稳重老练,不像竟也有这样洒脱的一面,便笑道:“四哥虽然不爱言谈,但对人却是极好的。” 多尔济又想起了胤禛那天冷冰冰的样子,不以为然的笑笑,“八阿哥来我们草原多日,不知可骑马在这草原上跑上几圈了没有?” 胤禩想起与胤禛的赛马之约,不由苦笑道:“实不相瞒,那日正是要与我四哥去赛马,不料误食了食物后便一病不起,至今还未一偿胤禩快意纵马的心愿。” 多尔济邀道:“不如让我去陪八阿哥挑两匹好马,跑上一圈可好?多尔济虽然笨拙,挑马却是行家。” 胤禩眼前一亮,刚要作答,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冰冷冷的声音,“那便有劳郡王子改日帮本阿哥和八弟挑上两匹好马了。” 胤禩闻言便知来人是谁,笑着唤道:“四哥,还想着今日让你多睡一会儿,这会儿便起来了?” 多尔济行礼道:“见过四阿哥。” 胤禛此刻心情不佳,只想把多尔济这个碍眼的家伙赶紧打发掉,对胤禩不悦道:“你这身子刚好些,不好好歇着,出来乱转悠什么。” 胤禩闻言哭笑不得,“四哥,我方才是去给皇阿玛请安了,路上遇到郡王子,谈得投机便多说了一会儿。” 谈得投机……胤禛闻言脸色更差,语气不善的对多尔济说道:“我八弟身体未愈,只怕不能同郡王子在此站着闲聊过久了。” 多尔济岂是没有眼色的人,见状笑道:“既是如此,改日我再找八阿哥叙话便是,多尔济告退。”对二人行礼后,笑着转身离去。 胤禛看他那样子就没好气,对胤禩道:“以后少同那人来往。” 胤禩奇道:“四哥不喜欢他?” 胤禛皱眉心想:这人在皇阿玛面前便装的稳重有礼,在老八跟前就不分尊卑,胡言乱语,可见其心计!对胤禩道:“总之你听四哥的便是了。” 胤禩虽是不解,不过见胤禛脸色不佳,也不想违逆胤禛再惹他生气,遂乖巧的点点头应了下来。 第13章 胡塞清尘几日归 草原上的日子虽过的自在快活,可胤禩却须得时时留心,步步在意,所有呈上的菜色须得一一验过方可食用。胤禩虽然觉得胤礽绝不会如此愚钝的故技重施,却架不住吕联荣和胤禛二人的执意要求。 “你这中一次毒,还不够受的?早就该在用膳前先验毒了,若不是之前疏忽,你也不会轻易着了道!”胤禛板着脸如是说。 吕联荣更是两眼通红的哀求,“爷,只当奴才求您,奴才可再受不住爷您出事儿了,您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万岁爷饶不了奴才,奴才自个儿就先把自个儿发落了!” 于是,这每日的验毒便成了一道例行功课,不过不出胤禩所料,之后的饭菜果然再无问题。 眼瞅着气候慢慢转凉,再过个几日便要起驾回京了,胤禩到现在却真如来时胤禛所说的那样,连马背都没碰到一下,他只要一动骑马的心思,便要被胤禛训斥,现在归期将近,胤禩这日与胤禛练完了字,哀求道:“四哥,还有几日便要回京了,下次再能出巡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没准儿下次我再能来着草原已经四五十岁了,你若还不让我骑马,岂不是让我抱憾终生么!” 胤禛掌不住一笑,看着胤禩神色凄凄的望着自己,又想想这几日确实也将他管的紧了些,除去必要的晚宴和每日的请安外,胤禛几乎不让他外出,现在见他身体已经恢复如常,胤禛便也不再像开始那般坚决,应道:“不用拿这话来求我,左右你现在心思都在外头,我若不再不答应,只怕你心里便要骂我了。” 胤禩见胤禛松了口,雀跃道:“果然还是四哥疼我!那咱们现在就去,我要亲自去挑两匹好马!”说罢拉着胤禛兴冲冲的向外走去。 二人刚走至马厩旁,便看见多尔济正交代一旁的马倌不知什么话,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多尔济抬头一愣,随即笑道:“奴才见过两位阿哥,咱们可真是有缘啊。” 胤禛冷着脸孔不语,胤禩忙笑道:“原来是郡王子,四哥同我来选两匹马。” “哦?选马的话奴才还是略懂的,要不要奴才代二位挑选两匹骏马?” 胤禩刚要说那真是再好不过,便被胤禛冷冷的出言打断道:“不必了,胤禩,你方才不是说想亲自挑选两匹么?还不快去。” 胤禩虽然知道胤禛不喜欢多尔济此人,却一直不明缘由,听他这样说了,胤禩也只得不好意思的对多尔济笑道:“多谢郡王子美意了,只是挑马也有乐趣在其中,还是我自己来便好。”说罢便上前去细细看马厩里的马儿们。 多尔济被驳了面子,也不知是因为他心思爽朗还是未曾流露,脸色并无丝毫不快,对胤禛笑道:“四阿哥练得一手射箭的好本事,想必马上的功夫也非同一般,不知道奴才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与四阿哥比上一比?” 胤禛的面色愈冷,正想回绝,便听见胤禩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郡王子可是与我四哥比上瘾了不成?我四哥的骑术可是阿哥中一等一的厉害呢。”只见他笑嘻嘻的走了过来,身后的马倌牵着两匹骏马,一匹枣红,一匹墨黑,红色的略显温和,黑色则高大剽悍。 多尔济笑着拱手道:“实不相瞒,那晚上输给了四阿哥,心里头是很佩服四阿哥的,只是骑射不分家,见识了四阿哥一项绝技,便自然想再见识另外一项。” 他说的不卑不亢,若是胤禛此时拒绝,倒像是怯战了,胤禛冷哼一声,对多尔济道:“承蒙郡王子高看,既然有此想法,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多尔济闻言眸子一亮,“那便再好不过了。只是若是单纯的比试,未免无趣,不如设点彩头?” 胤禛不耐烦道:“什么彩头?” 多尔济道:“这倒是不好想了,不如便应一件事吧。” 胤禛点头:“好,若是本阿哥输了,只要不违天理伦常,不是不利于我大清江山之事,必定应下。” 多尔济笑道:“好,我多尔济也是一样!” 说罢,多尔济命马倌又去牵了一匹黑马来,与胤禛一同来到一处平坦的草地中,指着远处隐隐而见的敖包道:“先跑到那儿,然后再折返回来,有劳八阿哥在此等候,为我们做个见证了。” 胤禩并不认为胤禛会输,胤禛平素无论是诗书兵法,还是骑射武艺都是练得最勤勉的一个,如今他又亲口应下了多尔济的挑战,想必心中应当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是,于是点头道:“这个自然没有问题。” 于是两人骑在马上,并排而立,马倌在旁一声发令道:“跑!”一阵尘烟飞起,只闻马蹄掠地之声,两人身影渐行渐远。 等了约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听到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响,初时像是雨点,后来便像暴雷,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起点时不过毫厘之差罢了。 胤禩上前看着神色阴霾的胤禛,干干笑了两声对多尔济道:“郡王子真不愧是草原上的巴图鲁,这场比试,是你胜了。” 多尔济笑逐颜开,对胤禛行个礼道:“四阿哥,承让了。” 胤禛只觉得越看这人越是碍眼,恨不得远远将他踢到一旁才好,冷冷道:“本阿哥愿赌服输,你有什么要求,便说吧。” 多尔济笑着摇头道:“这个奴才现在倒还没有想好,得四阿哥一个许诺何其重要,奴才想留着这个彩头,待到将来再说,不知四阿哥意下如何?” 胤禛听见他的声音便觉得心烦气躁,挥挥手皱眉道:“你随意便是,我还要陪八弟骑马,若是无事,你就先退下吧。” 多尔济那晚上输在胤禛手里,虽说是服气的,但心里始终不大顺畅,今日扳回一局,自然心情愉悦,笑笑对胤禛胤禩二人恭敬行了个蒙古礼,“是,多尔济先行退下。” 胤禩见多尔济走远了,才笑着安慰胤禛道:“四哥何必这么不高兴,他们蒙古人天天在马上呆着,骑术自然比咱们要精深些,若是比些别的,他又岂会是四哥你的对手?更何况你二人不过前脚后脚,他也没有赢你多少。” 胤禛闻言脸色稍霁,胤禩知道他已经被自己劝动,便继续道:“四哥别板着脸啦,咱们去骑马吧,只求四哥一会儿可别拿弟弟撒气,将弟弟甩在老后面才好啊。” 胤禛舒缓了语气,嘴角隐约带有一丝笑意道:“你可真是一张猴嘴,走吧,不必为了此事坏了咱们的心情。” “就是就是!”胤禩敲着小边鼓,应和道。 二人跃上方才胤禩挑选的马匹,起初只是悠闲的慢跑,后来胤禩越发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猛的一加紧马肚子,高喊一声“驾!”枣红骏马长嘶而起,向前疾驰。 胤禛在后头见了不由怒道:“你干什么?骑的慢一点!” 胤禩对他的叫喊充耳不闻,他一路向前,恣意生长的草在他腿边划过,远处湖畔的水鸟盘旋着徐徐飞翔,掠过了平坦的牧区,胤禩策马越过一个个小丘,终于在一处高地拉了缰绳,停了下来。 在这里,可以看到草原一大片的风貌,一望无际的草海与天相接,在风的吹动下,摇曳生姿。 远处的牧人高声唱着牧歌,这里草肥水美,安乐祥和,胤禩的唇边绽出一朵笑容,恨不得放声大喊些什么才得以抒发心中的激荡之情。 胤禛本在他后面急急的赶来,带有几分不悦,还未斥责于他,便看到了这样一片宁静之景,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由咽了回去。 清风卷起了些方才才被马蹄踏落的碎花,飘飘飞起,复有落下。 两人一前一后高高的俯视着下方,胤禩在前慢慢开口道:“四哥,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么?” 胤禛闻言一怔,道:“你指的可是轮回?” 胤禩将马头调转,面朝着胤禛笑道:“正是,四哥可信么?” 不料胤禛竟点了点头,“我信在这人世之间,轮回报应因果循环,今生诸多的劫,便是前世留下的孽。” 胤禩闻言笑道:“如此可见,四哥也是信缘之人了。” 胤禛点头道:“自然是信的,你我兄弟,便是可遇不可求的缘分。” 胤禩笑笑,附和道:“是呢,其实这样看来,父母兄弟,子女夫妻之间,都是缘分天成,实属难得啊。”说罢见胤禛神情温和,便继续道:“四哥与四嫂是天赐良缘,四哥也该多花些心思陪伴四嫂才是啊。” 胤禛听罢,脸色一僵,口气有些生硬道:“你就是为了劝我这个?” 胤禩颇有些苦口婆心,“四哥的岳丈是步兵统领,四哥与四嫂感情和睦,费扬古大人定会更死心塌地效忠四哥的。”想想胤禛后来建立的粘杆处,便是比其他阿哥多走出的一步棋,现在胤禩既然决定要追随胤禛,就更要为他多设几步棋子才是。费扬古虽然是胤禛的岳丈,可是胤禛为人冷淡,与乌拉那拉氏的娘家往来甚少。胤禩这样劝他,也是想起上一世的佟国维,分别佟家是胤禛养母的娘家,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应与胤禛更为亲近,可佟国维却选择了支持自己,想必其中既有胤禩八面玲珑,善于笼络人心的一方面,也有胤禛为人疏冷,并不与佟家多于结交的原因在。 胤禛神色复杂的看了胤禩半晌,见他神情诚挚,语气恳切,瞧得胤禛心里酸酸涩涩的只觉得极不是滋味,末了叹了口气道:“你想的倒多,四哥还是那句话,乌拉那拉氏是皇阿玛赐得人,我必定不会薄待了她的。”说罢顿了一顿,看了胤禩一眼,继续道:“你今日的话,四哥记下了。” 胤禩见他没有恼,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其实也是弟弟瞎操心了,四哥不嫌弟弟多嘴便好。” 胤禛微一点头,淡淡道:“这里风大,回吧。” 两人回去之后,便接到康熙的口谕,着令所有人三日后返京。 待一行人回宫后,胤禛果然与乌拉那拉氏感情越发好了起来,平时若是无事的话,便回去与乌拉那拉氏相伴读书说话,久而久之,成了宫里有名的一对恩爱夫妻。 胤禩见他的时间便少了些,不过却是想着胤禛肯听进自己的谏言,倒也不以为意,胤禟胤誐更是巴不得早就如此,他们俩就可以霸占胤禩。只是胤禩见他们满口不提自己中毒之事,便料到必定是康熙命人锁了消息,想必这位精明的皇阿玛也早察觉出此事不对了。胤禩倒是乐见如此,更省去了他要安慰众人的口舌和心力。 胤禛回来后头一日上书房时,发现后头一直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于与胤祥年纪相仿的小孩,见了自己便笑着叫了一声:“八哥!” 胤禩不由感叹,血缘果真是可怕的东西,就算胤禛与胤祯两人再不交好,容貌依旧是有着七八分的相似,现在这小小的胤祯,眉目之间便能看出几分胤禛的模样。 胤禩笑着摸摸他的头道:“十四弟身体可算是好了,以后可要当心才是,别让你额娘和我们这几个哥哥为你担心。” 胤祯似乎很是受用他的亲昵,笑着应了下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与胤禛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截然不同。 回宫之后,胤禩的日子过得稳妥而顺遂,太子竟也没再找过他的麻烦,每次遇见便是匆匆而过,除了几个小阿哥天天缠着自己玩耍外,胤禩与胤禛的关系倒好像疏冷了些,连高明有时都叫奇说好些竟有日子没见着四阿哥了,胤禩想想自己当初苦心劝他笼络乌拉那拉氏的娘家,没想到胤禛还真是做的尽善尽美,一天到晚也不见他人,想到这里,胤禩也不由有些觉得,这胤禛现在真是见色忘弟,最近鲜少来自己这儿指导自己练字下棋了,可是胤禩又不好意思上门去打扰人家鸳鸯好梦,久而久之,两人除了上书房的时候碰面最多外,私底下倒不怎么见面了。 第14章 笙歌杂沓娱清夜 说话间便又到了一年岁末,这日胤禩早早的下了学,便赶去良贵人那儿给她请安,看她手中捏这个荷包在绣,便略带责备的劝道:“现在日头已经不足了,额娘便少做些针线吧,若是累伤了眼睛那可怎么好?” 良贵人笑着摸摸儿子的脸颊,欣慰道:“额娘知道你的孝心,额娘平日在深宫之中,左右也是无事可做,这个还差几针便好了,绣完了便不绣了,可好?” 胤禩笑笑道:“儿子哪敢违抗额娘的意思呢?只是额娘可要说话算话才好。” 良贵人抿嘴笑道:“你这孩子,额娘可什么时候曾骗了你不成?”两人说说笑笑间,良贵人手里飞针走线,倒真是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绣好了这个荷包,只差挂上穗子便好了。 良贵人问胤禩选用哪种颜色的穗子来陪才相称,胤禩见那是个墨绿色的荷包,上头绣的是弯月喜鹊的图样,想了想便择出浅金色的线来,又配了颗白玉圆珠上去,良贵人麻利的弄好后,赞赏道:“你的眼光比额娘实在是好的多了,才能配出这样好看的荷包来。” 胤禩连忙自谦道:“额娘这是说什么呢,儿子哪儿能及的上额娘的眼光呢?不过是误打误撞,还算入得了额娘的眼罢了。” 良贵人闻言含笑着放下荷包,拉过胤禩的手道:“过了年你便13了,岁数也大了,有些事是你该明白的时候了,若是看你房里伺候的人中,有哪个还得眼的,只管告诉额娘和你惠额娘便是,我们自然会替你做主的。” 胤禩一听这眼下之意是要让他纳侍妾了,不由有些涨红了脸,无措道:“额娘这是说什么呢,儿子还小,从不想这些的。”若是他前世那般岁数,什么没有经历过,只是这辈子他心思丝毫都没放在这上过,被良贵人这样突然一提,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起来。 良贵人捏捏胤禩低垂的红脸,笑道:“你啊,脸皮子这样生,这事儿你惠额娘早先便跟我提过,只是觉得还是由我知会你一声好些,你若是真有了什么想法,只管告诉额娘便是,可别怕羞啊。” 胤禩越发觉得脸上发烫,连开口都不好意思了。 良贵人还欲再说,不料门口响起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朕看看是谁怕羞了?莫不是老八?” 胤禩与良贵人俱是惊得抬头,只见康熙正面带笑意的进了屋里,两人连忙请安,康熙免礼道:“不必多礼了,眼看年关将近,朕来看看你,近日来可好?”这话是对着良贵人说的,良贵人因其身份低微,常年不得康熙圣宠,此刻得他一句关怀,不由大为感动,泪盈于睫,颤声回道:“回皇上,奴婢很好,谢皇上挂心。”说完不禁拿着绢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康熙看了心中也觉感慨,对良贵人温言道:“胤禩聪慧懂事,诗书骑射上也很下功夫,这里面也有你一份功劳。” 这便是给了良贵人极大的面子了,良贵人几乎要拜倒谢恩,“奴婢哪里敢当,全是皇上和惠姐姐教导的好,让奴婢白捡了这样大的一份功劳。” 康熙让胤禩将良贵人扶起,看她妆容简素,衣裳也是半新不旧的样子,叹口气道:“这些年,你也是不容易。” 良贵人拭净眼角泪珠,谦卑道:“奴婢这些年过得很好,皇上实在不必为了奴婢忧心。” 恭敬克俭,谦卑有礼,是这对母子共同的特点,也是康熙最满意良贵人的地方。闻言康熙也觉得舒心不少,一低头瞧见桌上的荷包,笑问道:“这是你绣的?颜色倒是不俗。” 良贵人温婉笑道:“谢皇上夸奖,这上头的穗子还是胤禩帮着配的。” “哦?是么。”康熙饶有兴味的看了看手里的荷包,“那便送给朕吧,可好?” 这是极大的恩典了,良贵人心中自然欢喜,笑的愈加柔婉,点点头道:“得蒙皇上不弃,是奴婢的福气。” 胤禩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康熙今日前来并非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个多年不受宠爱的贵人而来。 果不其然,康熙坐了一会儿,起身要走前说道:“你入宫时间长,也是老资历了,儿子又教养的很是懂事,朕定然不会亏待于你的。” 两日后,康熙称卫氏德蕴温柔,性娴礼教,遣内阁学士席哈纳持节册封卫氏为良嫔。 自此,宫中人人皆知皇上因八阿哥而对良嫔另眼相待,对胤禩更是服侍的小心妥帖,对良嫔也丝毫不敢怠慢。可胤禩却是知道,上一世他额娘是直到康熙三十九年,才被康熙册封,而那时也是自己被封为贝勒之后的事了,现在康熙突然册封他额娘为良嫔,又偏偏挑了自己在的那天说了那些话,想必是为着自己在草原上中毒的事,赏下来的恩典吧。胤禩心知肚明,康熙平素最为痛恨那些高傲自满之人,故而不仅自己更为收敛,也劝告良嫔定要如往常一般,决不可露出半分锋芒,千万要比往日对人更加恭敬才是。良嫔素来便是与世无争的,如今见胤禩千叮万嘱这件事情,便也牢牢记在了心里,如此,反而更得了几分康熙的青眼。 康熙三十二年大年三十,康熙在保和殿设年宴,后宫中所有有品级的妃子俱数到场,地位尊贵的福晋,命妇等也会出席。一路自御花园走来便处处彩绸结挂,秀帷相连,殿内已有乐人笙歌互起,宫中的舞姬们且歌且舞,动作灵动轻盈,大殿内其乐融融,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胤禩正与胤禟胤誐玩笑着,抬头瞧见十四又拉着十三远远的要找自己来,想着一下要对付四个小鬼,顿时压力倍增,便寻了个由头向后头人多的地方扎去,刚走了没几步,却发现前头有两人正与费扬古相谈甚欢,仔细一看,果然是胤禛与乌拉那拉氏。胤禩想想人家自家人正聊得开心,自己过去反倒打扰了人家,正准备像另外个方向挪去,不料被胤禛抬眼看个正着,淡淡的唤他道:“是八弟啊。” 胤禩被他这样一瞟,只好硬着头皮凑了上去,笑道:“见过四哥,见过四嫂。大人安好。” 费扬古连忙还礼,又寒暄了几句便被别的同僚招呼去了,只剩下胤禩与胤禛和乌拉那拉氏相对相看。三人都未开口,气氛有些僵硬,胤禩遂笑了两声向他二人道:“平时少见四嫂的,都知道四嫂与四哥伉俪情深,不过四哥也不用天天将四嫂藏起来呀。” 乌拉那拉氏近日来虽与胤禛感情仍是淡淡的,但胤禛每日回房都很早,又不纳什么姬妾,对她也颇为敬重的,日子算起来过得倒是不错。如今胤禩这样问起,她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羞怯的含笑看了眼胤禛,对胤禩道:“八弟可别打趣四嫂了。” 其实论起年龄乌拉那拉氏比胤禩大不了两岁,只是今日年宴,命妇们全都盛装出席,乌拉那拉氏穿了件烟霞紫的旗装,盘着高高的旗头,她身为胤禛的嫡福晋,装束自然要稳重大方,如此这样打扮下来,倒衬得她真年长了些许,与胤禛站在一处,只让人觉得是赏心悦目一对璧人。 胤禛见胤禩与乌拉那拉氏谈笑愉悦,眉心微皱道:“这就快开宴了,别站在此处了,入席吧。” 胤禩听了一愣,见胤禛的脸色不冷不热的,心里不由也有些不快,应了个好,便转身回了座位。 胤禟胤誐见胤禩脸色颇不好看的回来了,赶忙凑上前来询问,胤禩只道无事,便一个人愣着,有些发呆。 这个四哥……自己当时好心劝他亲近乌拉那拉氏,本来就是为了他好,结果这人从草原回来后,便渐渐开始有些疏远自己,初时胤禩只觉得胤禛是听进去了他的劝告,但是现在看到自己,不似以前亲切也就罢了,竟还流露出几分腻烦的意思! 人家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胤禛现在却是老婆如心肝,兄弟如衣服了!胤禩越想越气,狠狠地朝着胤禛的桌上瞪了一眼,结果正巧看到胤禛抬头看向自己的目光,胤禩一个慌神,随手拿了桌上一杯酒就灌了下去。 第15章 香风吹人花乱飞 “咳咳……咳……”胤禩一仰头便将一大杯酒全吞了下去,顿时嗓子眼被辣的难受异常,可已经吞了进去的酒,吐又吐不出来,一时间脸憋得通红。 胤禟见状连忙递了清茶给胤禩漱口,胤誐在一旁乖巧的递上帕子给胤禩擦嘴,胤禩心里顿感安慰,哥哥虽然是娶了老婆便成了白眼狼,可是好在还有这样乖巧的两个弟弟跟在身边。 “八哥这是怎么了?又没人逼你,何苦和自己过不去?”隔着两桌的十四也拉着十三凑上前来,胤禩看着这几个小子溢满着关心的眼神,顿时有种子孙环绕的感觉,胸中一阵老怀安慰。对他们笑道:“只是八哥大意了,方才口干,随意拿了一杯便当是茶水饮了,倒教你们瞧了去。” 听了这话,便是乖巧如十三的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胤禩见自己被这帮小孩取笑,虽然面上略有些尴尬,但还是温言道:“好了好了,快回各自桌上去,这样凑成一堆,等下若是让皇阿玛问起来,还要八哥我更丢人不是?”说罢便将几个小阿哥遣回了各自的桌上,这么一闹,胤禩方才心中的怒气便已经荡然无存,他想到自己上辈子莫说与这四哥亲近了,谁不是想生吞活剥了彼此?这辈子虽然他刻意为之与胤禛交好,只是胤禛心思缜密,想法时常令人捉摸不透,只怕不知是自己的哪个举动惹着了他,这才让他疏远自己。 可见,两人的缘分终究是强求不来的。胤禩如是想着,微微叹了口气,左右自己这一世也不会掺和夺嫡之事,就算日后胤禛登基不能得他重用,起码也不会落得那样圈禁的下场吧?又想起那日二人雪天共饮时说的话,胤禩便不由苦笑。 如此,一个年宴下来,胤禩都觉得心中略带烦闷,不断有人前来敬酒,他也来者不拒,照单全喝,心里想着,若是这辈子再被这阴晴不定的胤禛给圈禁了,那这酒真是喝一口少一口了,如此想罢,更是放开了怀去喝。 老九老十他们几个因着今晚母妃不在身边,八哥也不去约束,便高兴地不知天高地厚,学着胤禩的样子酣畅的接了许多杯盏,不出半个时辰,两个人便歪斜着醉倒在了一边,被人搀着扶了下去。 十三十四年纪尚小,自然是不能多饮的,每人只在康熙祝词之后抿了一小口,便被身旁的精奇嬷嬷管的死死的,只得羡慕的望着诸位兄长,恨不能快快长大才好。 宴席到了一半的时候,妃嫔们大多不胜酒力早就告乏了去,康熙也有些哈欠连连,也回去歇息了,太子还是如往常一般侍奉康熙离去。二人走后,席间的气氛便顿时又活络了不少。 胤禩只觉得已经喝的两眼微晕,见眼前来人仿佛都有些重影,手上一下失力没拿稳下头宫婢递上的热帕子,掉在了膝上,宫婢登时大为惶恐,忙着要跪下请罪,胤禩自然是不许的,不禁没有怪罪还好言安慰了几句,擦干了衣裳上的水渍,胤禩刚想坐下歇歇,便见一人走上前来笑着举杯敬酒,胤禩仔细一看,来人不是别人,竟是佟国维。 此人是先头佟皇后的父亲,算来也是位正儿八经的国丈了,佟氏一门忠烈,是朝中手握权柄的重臣。佟国维上一世便站错了边支持自己,幸而他是胤禛养母的父亲,最后得以善终,只是他儿子隆科多,却因贪欲加身,结党营私,最终被幽禁致死。 胤禩想起旧事,对这位佟大人不免多了几个心思,笑着饮满了一盏后道:“有劳佟大人了,论理这杯酒该是胤禩敬您才是。” 佟国维眯眼笑道:“老臣哪里担当的起呢?承蒙八阿哥不弃罢了,八阿哥宅心仁厚,善待宫人,实属难得啊。” 胤禩知道他定是看到了方才的一幕,笑道:“宫婢不过无心之失,她犯了错心中本就惶恐,又不是什么大过,我又何苦再多加为难责骂呢?” 佟国维赞许道:“八阿哥所言极是。” 胤禩见佟国维还欲同自己说下去,不由觉得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便不好意思的道乏,向佟国维笑道:“实在想与大人再多说上几句,只是胤禩有些不胜酒力,只得改日再聆大人箴言,望大人切莫见怪才是。” 佟国维闻言忙让胤禩回去好生休息,胤禩这才得以脱身。 好容易出了保和殿,胤禩晃晃悠悠的往阿哥所的方向走去,吕联荣早早的便被自己打发了回去,只想着省得他总在耳旁唠叨,现在倒好,连个可以搀扶自己一把的人都没有。 往前行了不知多远,胤禩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困倦感袭了上来,随手一抓身旁的柱子,边想着先靠上休息片刻再说。 思绪混沌间,胤禩仿佛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双手,而后来,自己靠着的柱子,似乎变的温暖柔软,在自己耳边不知道低声说着什么。 胤禛终是不放心胤禩的,看他一个晚上喝了不知多少杯酒下肚,又一个人晃晃悠悠的离去,心里想着万一在这路上遇到点什么事情,遂让乌拉那拉氏自行回去,自己赶忙跟在胤禩的后头,追了上去。 这些日子冷落胤禩,胤禛心里也并不舒坦,只是自那日胤禩在草原上同他说过那些话后,胤禛便觉得心里又是恼火又是不甘,索性回宫后便顺了胤禩的意思,日日与乌拉那拉氏相伴,不料自己这般做法,对方却是一点反映都无,胤禛更是大为光火。今日见面,胤禩竟只顾着同那些大臣,其他兄弟把酒言欢,甚至对乌拉那拉氏都能说说笑笑,唯独对自己视若无睹,想想这些,胤禛的火气便越来越大。 只是见他一人出来,还是放心不下的,果不其然,追上来时见他竟搂着一根柱子睡着了,胤禛顿时觉得脾气全无,好笑的将他从柱子上拔了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想想自己前一阵子还与他生气,现在却不得不将他护送回去,胤禛也不由觉得自己对胤禩未免太好性儿了些。 “唔……”胤禛见他有些难受的皱眉哼哼,没好气道:“不能喝酒还学人家豪饮!自食苦果。”话虽这么说,驾着胤禩的手臂力度也放轻了些,腾出一只手帮他揉着脑仁。 胤禩被揉的舒服了不少,嘴里嘟嘟囔囔道:“四哥……” 胤禛见他如此情状下,竟还唤自己的名字,心情大喜,声音也温和了许多:“四哥在呢,怎么了?” “四哥……四哥……”胤禩始终嘟囔着这两个字,眼睛紧闭着,似乎是说着梦话,只是不知是因为醉了的缘故还是什么,脸上竟有几分委屈的神色。胤禛见状立时便心软了下来,暗想自己实在不该因些莫名其妙之事同弟弟计较置气,现在见胤禩连醉了都念着他,之前的怨气立时烟消云散,直在心里骂自己心胸狭小。 胤禩过了一会儿便不说话了,仿佛是睡熟了,胤禛看他这样半站着都能熟睡,未免觉得好笑,见他安静乖巧的靠在自己肩上,脸上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因为醉酒,染上浓浓一层红晕,一阵晚风吹过,胤禩似乎是怕冷,脖子微缩了缩,睫毛也跟着轻轻颤动。胤禛盯着胤禩的脸庞愣了片刻,只觉得心里似乎某个地方被轻轻挠了一下,鬼使神差一般的凑近胤禩的脸侧,轻吻了一下,只觉得触感和亲吻乌拉那拉氏时大为不同,简直让他有些心痒了。 此时突然长空一声嘶鸣,胤禛一骇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只乌鸦,胤禛想起自己刚才的行径,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知怎的就做出了那般举动,见胤禩依旧眉头微皱着合目睡着,胤禛轻轻舒了一口气,因着夜深人静,只有他们二人在此,胤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格外快速明显,他一向稳重老练,此时却有些做贼心虚似的,刚才那一下“咯噔”拨动了胤禛心中的一根心弦,如同触碰到他深埋在心底的一个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一般,让他倍感紧张,却又莫名有些甜意涌上心尖。 眼见胤禩已经靠在自己身上睡的七扭八歪,胤禛笑着叹了口气,翻过身子将胤禩背在自己身上,慢慢朝阿哥所走去。 次日胤禩清醒之后,并不知道自己昨夜是胤禛背回来的,只觉得宿醉头疼难当,偏偏一早还要跟着康熙去祭祖酬神,折腾的他四肢乏力,只差倒在地上便可呼呼大睡。然而令他奇怪的是,胤禛见着他竟又如从前一般,走上前来同自己谈笑寒暄,胤禩虽不明白这位四哥怎么过了个年便转了性子似的,但与胤禛关系恢复如初,胤禩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如此便再无其他的念头了。 第16章 寒雪寂寥初散后 “八哥,八哥,今日若是无事就到我那儿去吧,上回八哥让了我五个子儿我还输了,今天我断不会输了。” 胤禩前脚刚从书房迈出,就被后头的胤祯抓个正着,胤禩见他兴冲冲的拉着自己,含了一抹温厚的笑意道:“八哥本来就是个臭棋篓子,你拉着我陪你下棋,下再多次棋艺也难有所精进的,倒是你四哥在这方面颇有小成的,便是我的棋艺也是他指点的,你去找四哥陪你下,岂不是更好?” 胤祯闻言眸子里的光彩一黯,略带些闷气道:“四哥下的好,却是不愿意陪我玩儿的,我又何必去自找不痛快。” 现在因着德妃喜欢乌拉那拉氏的关系,胤禩又常常劝说胤禛多亲近永和宫那边,现在胤禛同德妃的关系倒是并不算太过紧张,起码母子间也可寒暄两句了,只是对于这个弟弟,胤禛不知是恨他夺了自己生母的宠爱,还是他本来就冷心冷面不善接近,同十四相比,哪怕是平时更爱跟着胤禩的老九老十,都和胤禛说的话多些,此时胤祯能说出这话,其实并不奇怪。 胤禩见他小小年纪,便眼中带着落寞之色,未免有所不忍,他上一辈子同这个弟弟亲近异常,可是夺嫡愈演愈烈之后的一些事端,终于令胤禩开始怀疑这个一向亲厚的十四弟,况且他这辈子胤禛交好,又知道胤禛乃是最后的胜家,若是能将十四与胤禛之间的关系化干戈为玉帛的话自然最好,若是不能,胤禩也只能同这个小弟弟渐行渐远,做到亲疏有度罢了。 心思千回百转想了片刻,胤禩终也只是笑着安慰了胤祯几句,说他未免多心,谁料胤祯竟死拽着他不肯放手,小孩儿脾性上来,死活也要他陪自己回去下棋才肯罢休。 胤禛顿时头疼不已,今日老九老十带着十三跟布库师父学武去了,若不是胤禛说是找自己有事,只怕他也是要被一并拖去的,现在胤祯这样拉着他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若是教胤禛在外头等得久了……胤禩想想那人喜怒无定的阴沉脸,头疼的更厉害了。 胤祯是德妃心尖上的小儿子,打不得骂不得的,之前被他缠的没法子陪他下了一次,结果谁想到现在竟又来缠上了自己,胤禩一边好言哄劝着胤祯,一边暗暗想着胤禛怎么还不过来,他若是来了,自己有了这个金刚铁面挡箭牌,脱身起来也容易的多。 果不其然,不出一会儿的功夫,胤禩便听到胤禛硬邦邦的声音传来。“左右等你不来,还道是你碰上了什么事儿,这是怎么了?” 胤祯见老四来了,登时小脸一白,一下撒开了胤禩的手,讪讪道:“四哥。” 胤禩忙笑:“十四弟近日来迷上了手谈一道,正央弟弟陪他杀上两盘,可是我那臭棋,四哥你还不知道么?我哪儿好意思误了十四弟啊,正说着呢,没想到四哥你便过来了。”幸亏你过来了,不然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啊,这十四,软硬不吃,认死理儿的性子倒是和你一模一样,胤禩暗暗腹诽道。 胤禛听罢,脸色缓了些许,对胤祯淡淡道:“你想在棋艺上求长进是好事,若不是今日与你八哥有要事相商,我便同他一起指点你几下了,你若对这个有兴趣,回去让额娘给你找个下棋师傅,细细教你便是了。” 胤祯轻声轻气的应道:“多谢四哥了。”说完抬眼瞟了眼胤禛的神情,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我与你八哥还有事要谈,你先回永和宫吧,替我问额娘安,迟些时候我再过去请安,你回去的晚了,当心额娘着急。” “是,那胤祯就先行回去了。”胤祯诺诺的应下,同方才对胤禩不依不饶的顽劣模样简直是派若两人。 胤禩好笑的拿眼挑了挑胤禛道:“四哥可得教我两招才是,如何将这几个小弟弟治的如此服服帖帖?” 胤禛斜睨他一眼道:“你若平时也有点像个兄长的样子,自然能管束住他们。” 胤禩笑道:“我又哪里不像个兄长了?再说了,平时已经有四哥对他们严加管教,若是我再扳个脸子,岂不是有东施效颦之嫌了?” 胤禛笑着瞪了他一眼,温声道:“好了,人我已经替你打发走了,现在去我那儿吧,还有事要同你说。” 胤禩笑着点头道:“说起来倒是有些饿了,四哥不会吝啬添一口饭吧?” 胤禛好笑的摇摇头道:“你在我那儿蹭吃蹭喝的次数可还少么?现在装出这副样子做什么,走吧!” 到了胤禛那儿后,乌拉那拉氏已在院子里候着,见胤禩一同前来便笑着点头道:“八弟来了。” “四嫂好。”胤禩笑眯眯的回礼,乌拉那拉氏性子柔顺,温和娴静,并不是个惹人讨厌的女子,更何况她是胤禛的嫡福晋,胤禩对她自然也多了几分亲近。 胤禛先进屋换了件家常衣裳,对乌拉那拉氏道:“八弟下了学还没用过膳,现在不是正经钟点,你让小食堂做两个他平素爱吃的点心和小菜,端到我书房来。”说罢便带着胤禩进了书房。 现在是二月份,前几日刚下了一场大雪,现在正化雪,最是冷的时候,胤禩一向是畏寒苦热,胤禛遂早早的便让人在书房里放了炭火在烧,整个屋里头暖意融融,胤禩刚进来一会儿,便解开了厚重的狐裘,称奇道:“四哥这屋里头好暖和,可是烧了炭火看不见烟也倒罢了,竟有一股子清香味儿,可是点了熏香么?” 胤禛在外头冷峻的脸庞进了屋便转了暖色,嘴角噙笑道:“你多前儿看我用过熏香?明知道我是不爱那些东西的,香味儿是这炭发出来的。叫什么水烟炭,这玩意儿是洋人的东西,我这儿还是太子给的,统共就那么一丁点儿,知道你怕冷,今儿个就给点上了。” 胤禩一听到“太子”二字,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如常的笑道:“原来是这么稀罕的东西,四哥这可就不对了,我过来点什么炭不成,这香这样稀奇,四哥不留着也应送给四嫂才是啊。” 胤禛闻言哧的一笑,沉声道:“给你用点儿好东西,这还要教训上我了不成?” “四哥真是冤枉人,我又哪里敢呢。” 胤禛看他笑的安然自若的样子,哪儿透出“不敢”了呢?心中一暖,温声道:“敢不敢的,不过你自己清楚罢了。对了,初十你预备怎么过?” 胤禩一愣,脱口道:“初十?什么初十?” 胤禛好笑的轻斥道:“你自己的生辰竟还没我记得牢么?” 胤禩闻言这才恍然大悟,他内里早就个过了不惑之年了,对这些生辰之类的事自然不甚在意,这两年的生辰都是要靠着旁人提点才能想的起来。胤禩耸耸肩道:“不过随意吃个便饭就好,到时候一定请四哥来。” 胤禛不满:“你又不是小孩儿了,怎可以随意糊弄。” 胤禩心道,我自己都无所谓了,你倒还这么上心。便笑着应道:“那要怎样才不算糊弄呢?要不,我请四哥宫外一聚?” 胤禩说的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料胤禛却眼前一亮,“这样也好,宫里头吃来吃去左右也是那些东西,许久没出宫了,权当散散心罢。只是有一点可要定好,除了咱们两个,旁的人可是一律不许叫的。” 胤禩没想到胤禛竟应了下来,干笑了两声疑惑道:“四哥今儿个怎么了?转性了不成?平时不是最不愿我出宫顽去的么?” 胤禛笑容一顿,右手托起茶盏慢悠悠的的喝了一口,道:“东北饥荒,死伤饿殍数不尽数,今早上在皇阿玛那儿请安时,太子推举我去赈灾,皇阿玛那儿也点了头,大概过不了多少日子便要动身了。” 胤禩心里一惊,忙问道:“皇阿玛的意思是将此事全权交予四哥?”若真是如此,权柄过于夺人眼目,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胤禛摇头道:“自然不是,钦差之人另有人选,皇阿玛不过是要我去跟着历练历练罢了。”抬头见胤禩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心里一暖,站起身来握住他的手道:“四哥在这儿待不了几日了,又怎能不好好帮你过个生辰呢?” 胤禩也有些感怀道:“若是如此,倒是好事了,太子对四哥的拉拢之心日益昭著,皇阿玛那样精明的人,四哥可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才是。” 胤禛冷冷笑道:“皇阿玛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身体正当盛年,他再怎么蠢蠢欲动,也只不过会让皇阿玛对他的疑心更重罢了,我又怎么会如此愚蠢去淌那滩浑水。” 胤禩闻言不由暗暗咋舌,上一辈子他只是冷眼瞧着,太子当权时胤禛是最忠贞不二的太子党,只是这辈子胤禛竟这么早就流露出了对太子的不屑之意,究竟是这辈子因自己的重生而有了变数,还是上辈子胤禛隐藏的太好太深呢?更何况此时在人前,胤禛对太子仍旧是恭敬有加,就凭太子肯在御前保荐一事,便可看出他对胤禛的看重之意。 胤禩想着想着越发心惊,这个四哥的心机果真是深沉如海,他现在对自己这般关心,又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呢? 胤禛见他脸色有些惶然,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吓着了胤禩,忙宽慰道:“可是四哥方才所言吓着了你?” 胤禩连忙摇头,暗忖自己多心,现在他不过一个势微的阿哥,何苦去怀疑胤禛的心意,嘱咐道:“四哥这话同我说说也便罢了,可切莫和他人提起。” 胤禛知他关心自己,心中微甜,笑道:“我自然晓得的,这话便是十三,我也不会同他去说这些。” “四哥一向是有分寸的,不知这次钦差作何人选?” 胤禛轻笑两声,铺开一卷宣纸,运笔写就了一个大字。胤禛在书法下了颇多苦功,康熙临摹董其昌的笔法,胤禛同康熙一样,也是临摹董其昌的字迹,字迹挺秀清隽,功底极深。在他登基之后书法写得尤其好,现在虽还是年少时期,但下笔苍劲有力,可见胸中有丘壑。 胤禩凑上前去一看,只见纸中赫然映着一个“高”字。 “高士奇?”胤禩皱眉道:“他不是奉旨到南书房修书么?怎么又被派去赈灾了?” 胤禛正色道:“此人是皇阿玛的心腹之臣,虽几起几落,可一直深得皇阿玛信赖,平三番,除鳌拜,他都出了一份力,如今皇阿玛让我在他的底下做事,说是信任他不如也说是防我,他是清官重臣,必然不会让我胡作非为的。” 胤禩闻言思忖了片刻,对胤禛说道:“他倒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应该会一心救灾的,此人颇有些本事在身上,四哥跟着他去,倒也是好事一件。” 胤禛笑道:“自然,我也是如此想的。” 这时门口乌拉那拉氏敲门道:“爷,点心送来了,是在书房用还是?” 胤禛唤她进来,乌拉那拉氏手中托着个漆了金边的红木托盘,里头搁了枣泥杏仁酥,五色南瓜饼等几样小点心,又烫了一壶桂花酿来。胤禩见都是他素日爱吃的,便知道乌拉那拉氏是费了心思弄的,笑着作揖道:“真是辛苦四嫂了,四哥得贤内助如此,真是好生让人羡艳。” 乌拉那拉氏被他逗的一笑,对胤禛柔声道:“爷与八弟快用些吧,这桂花酿是刚烫的,喝些热的下去正好暖暖胃口。” 胤禩见到有酒,正觉高兴,不料胤禛皱着眉头道:“把这酒撤下去,他那点酒量,喝什么喝。” 乌拉那拉氏少见胤禛不悦的跟她说话,心知自己擅作主张惹他不快,忙端过酒壶就要撤下去,胤禩却不愿见到上门的美酒就这样脱手而去,急忙拦道:“四嫂既然好心拿了过来,干吗要撤下去?我怎么就不能喝酒了?” 胤禛好笑的看着他,先是让乌拉那拉氏将酒硬撤了下去,而后关上门眯起眼道:“年宴上喝成那副样子,最后硬是让我给背回去的,还好意思说能喝?” 胤禩闻言一愣,随后刷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四哥……你……你说什么?你背我……背我回去的?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胤禛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他道:“你醉的人事不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自然都不记得了,我怕你觉得不好意思,便没让吕联荣告诉你,你又能打哪儿知道?” 胤禩听他特意加重那“说”字和“做”字,生怕自己当时酒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可是转念一想时候胤禛也没有如何,反而是与自己重归于好了,想来自己是没做什么失仪之事,便故作镇定的说道:“那晚不过是略高兴了些,才喝的多了点,谁又说我不能喝的。” 胤禛想起那一晚的事情,笑意中揉了几分温柔的神色,温声道:“现在又不是用膳的时候,不过是随意吃些点心给你垫垫肚子,喝了酒反而怕是对你身体不好,你若想喝,生辰那日我再陪你喝个痛快便是。” 胤禩这才稍微释怀了些,方才的不好意思也褪去了七八分,讪讪笑了两下道:“话说回来,还真是劳烦四哥了,竟还要你背我回去,你合该直接叫醒了我才是的。” 胤禛点头道:“我倒是想叫醒你,只是你当时酣睡深沉,怎么叫也是叫不醒啊。” 胤禩闻言只好不好意思笑着带过,心里却十分疑惑,若是四哥真的叫过了自己,怎么一点子印象也没有呢?难道这辈子酒量真的变差了?看来日后着实不能多喝,万一醉后说了什么又让有心人听了去,岂非酿成大祸。 第17章 对面不言情脉脉 转眼到了二月初十,胤禩刚从良嫔那儿回来,和她一块吃了寿面。打开帘儿进了屋里,便看见胤禛在屋里翻着架子上的书,胤禩没想到他竟已在屋里等着了,忙擦了擦手便招呼胤禛道:“四哥来了多久了?方才去额娘那儿陪她一处用了些寿面,回来的晚了些,四哥怎么也不打发人去叫我呢?” 胤禛笑着拿过吕联荣手中的热巾递给他道:“今儿个是你的生辰,我怎么能打发人去叫你呢?况且现在也不过才刚过了正午,出宫是正好的时辰,我已经命人备好了车,你去换件日常的衣裳吧。” 胤禩笑着应了,同吕联荣走到里间,择了件海蓝色水纹底的褂子,外头披了件青貂,整好了衣袍,便出来对胤禛笑道:“好了四哥,走吧。” 胤禛挑眉:“去年生日我给你送过来的那件银鼠裘呢?怎么不找出来穿上。” 胤禩只想着随便换套衣服便能出宫了,不料胤禛这边提起了这茬,胤禩只得笑道:“那件前两日穿着来着,只是那日见十三弟衣裳单薄,便将那件银鼠裘先借了给他,四哥若是现在要我换上,不然,我去问十三弟要回来去吧?” 胤禛闻言微微皱眉,摆手道:“那倒是不必了,伺候十三弟的宫人也太不仔细,万一把他冻着了可怎么办,幸亏是碰见你了。” 胤禩闻言哈哈笑了两声,心道,若是告诉你实情是他们几个小鬼玩烟火的时候给烧了个大洞,现在还放在十三弟那儿让人修补,你还不得气成什么样子。赶忙岔开话题道:“走吧四哥,再不动身可要晚了。” 胤禛含笑点点头,与他携手并行向外走去。 现在新岁已过,经商的摊贩也都出了摊,大街小巷中俱是热闹非凡,二人并行慢慢走着,胤禩因着上一世终日处心积虑,并不常到这闹市街巷中来悠然闲逛,此时自然是兴致盎然,同胤禛二人走走停停,留意着各样的小玩意。 “四哥你瞧。”胤禩同胤禛进了家珍宝阁,只见他颇有兴味的举起一副金叶子样的耳珰,精致小巧的款式,上头细细的坠了些碎红宝石,“这个可好?” 胤禛似笑非笑看着他:“款式倒是好的,只是你莫不是要告诉四哥,你要买了自己去戴?” 胤禩瞪了他一眼道:“四哥你就不能少打趣我几回么?这女子的饰物,自然是买了赠予女子的啊。”说罢便同老板谈妥了价钱,将耳珰买了下来。 胤禛听了这话便有些笑不出来,装着不经心似的问道:“你想拿了去送谁?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胤禩不好意思的笑道:“四哥说的什么话,这是给四嫂的一点儿心意罢了,每次过去你那儿,总是劳动四嫂,心里总是感觉过意不去,四哥拿回去替我给四嫂便是了。” 胤禛稍放下心来,微微笑道:“这般客气是做什么,拿回去送给你额娘便是了。” 胤禩笑着将耳珰塞进胤禛手中:“四哥拿着便是了,又不是给你的,再说四嫂年轻衬得起这样娇艳的颜色,倘若方才还有一样的祖母绿配的耳珰,我便给额娘也带一对回去了,这个便有劳四哥给四嫂润饰妆奁吧。” 胤禛收下后,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对女子的饰品倒是懂的一些的?” 胤禩笑道:“怎会,只不过平素看额娘和惠额娘梳妆的时候,见的配饰多了些,这才明白一二的,这不是还得靠四哥来把关么。”如此说着,心中想的却是,上辈子他的福晋郭络罗氏海珠性子泼辣张扬,自己为了讨好她没少四下给她寻过好东西,女儿家喜欢什么,他自然是清楚的。 胤禛闻言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现在虚岁已经14了,估计这两年的功夫,皇阿玛就要动心思给你指婚了。” 听到指婚二字,胤禩心中一揪,不由想到了海珠,她一生骄傲得意,却因善妒二字被康熙所厌,继而连累了自己,可是最后,她却因为自己,被胤禛挫骨扬灰,不得善终,想想看,竟算不清是谁欠谁的更多一些。 若说自己对她没有怨,那是假话了,只是连对胤禛这样的深仇大恨他都能放下了,同海珠间那些夫妻争执又有什么好记恨的呢?终究还是自己这做丈夫的没有本事,拖累了她罢了…… 胤禩微怔了一会儿便笑了笑道:“这又哪里着急了呢?左右我年纪还小,不想这些事情的。” 胤禛闻言心里莫名有些喜欢,同胤禩慢慢走进京华楼,他早早的安排人定好了雅座,点了几个招牌菜色,对胤禩说道:“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你自己心里却要有个计较,有什么想法,记得要和你额娘还有惠妃娘娘说说。” 胤禩轻轻的晃着手中的酒盅,轻声笑道:“只要是肯孝敬额娘的,人品大方端正便可,我倒是不想娶个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回来,性子柔顺才最要紧。”上一辈子海珠同他的情分注定了是他心里的一道疮疤,这一生若是有的选,他定不会再去招惹她了,免得二人这一世又不得一日太平日子。 说话间,几道菜色便纷纷上齐了,胤禛为二人斟满了酒举杯道:“不说这些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大好之日,来,四哥敬你一杯!” 二人碰杯后俱一饮而尽,胤禩为胤禛加了一筷子水晶鹌鹑,关切道:“也不知再过几日你便要去东北赈灾了,这一路上路途遥远,那边又天寒地冻,四哥你可要处处小心才是啊。” 胤禛闻言便觉心头一暖,握着胤禩的手颔首道:“你且放心便是,倒是你,自己呆在这深宫之中,我还真有几分放心不下。” 胤禩笑眯眯的小啜了一口道:“我又不去招惹他人,谁会拿我怎么样?” 胤禛却皱着眉头,“上次你中毒一事,我一直都觉得其中蹊跷万分,毒害你的主使定还在宫里,没法将此人揪出来,实在是如芒刺在背,想想便觉不安。” 胤禩怕他再说下去,自己不小心说出些什么,只好笑着打趣道:“四哥现在活脱脱是个操心婆了,整日愁这个愁那个的。” 胤禛闻言瞪了他一眼,胤禩笑着打哈哈道:“也不知道这高士奇好不好相与,别让他为难了你才好啊。”说罢笑着为胤禛添满了酒,胤禛也不好打他的笑脸,喝了他添满的酒后,慢慢道:“不管怎么说,这次出门办事,老爷既让我以他为尊,那他刁难也好,恭谨也罢,我只当是多些历练罢了,这人的行事如何,我都不会同他计较。” 胤禩点头,有些不解道:“二哥荐了你,老爷答应也就罢了,怎么大哥那边儿,就全无动静么?” 胤禛对此也是有颇为不解,“若是往常大哥的性子,定是要同二哥争上一争的,这次不知是他对这事儿不甚在意还是未曾得到风声,倒不见他有所行动。” 胤禩笑笑:“你我的猜想也无意义,还不如今宵有酒今宵醉,好好的喝上一场。” 胤禛突然笑的有几分别样滋味,上下瞅了胤禩几眼道:“还想今宵醉?可是还打算让我将你背回去?” 胤禩神色一窘,咳嗽两声盖了过去,只夹了一筷子鹅脯细细的嚼着,佯装没有听见胤禛方才所言。 胤禛见他此时情状,也便不再取笑他,两人边吃边说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待到回宫之时,夜色已见深沉。 胤禛一直将胤禩送回屋内,夜晚温度骤降,就算是一路坐在马车里回来的,进了屋里仍是觉得外头凉的厉害,胤禩唤吕联荣在屋里多添了些炭火,烧的旺旺的,二人又用热帕子擦了擦脸,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胤禩听见外头风声凛冽,他向来都是怕与胤禛同眠的,唯恐自己半夜叨叨出些什么话来,只是见胤禛刚暖和下来,若是现在回去,定又要被冻的厉害,便对胤禛道:“四哥今晚就在这儿歇下吧,我打发人去告诉四嫂一声好让她安心,外头这样冷,你现在回去要是再被冻病了可就糟了。” 胤禛本是不愿显得自己畏寒的,可是难得胤禩亲口留他,登时心情大好,当下便应了下来,又命人回他那儿去告诉乌拉那拉氏一声,并取来明日的换洗衣物,晚上便与胤禩一道抵足而眠。 胤禩大约是今日出去转悠了一天,乏的很了,躺下与他并没说两句话便睡了过去,胤禛却是睡意不浓,侧过身细细的瞧着胤禩的眉眼,不禁又想到了年宴那晚的事情。 只是胤禩现在与那时不同,睡的安静平和,胸膛规律的一起一伏着,覆在眼上的睫毛轻轻的颤着,胤禛想想这双眸子白日时的机巧灵动,情不自禁的抚了上去,轻轻的在眼上划过一圈,手指却动作大了些,惹得胤禩微微皱眉,一个翻身朝向胤禛,又睡了过去。 胤禛心里怦怦的直跳,他平时老成稳重,可见了胤禩却总是有种不由自主的莫名冲动,看胤禩又稳稳的睡了过去,胤禛轻轻呼出一口气来,见他正面朝着自己,越发难以抑制,像上次那般,轻轻吻了吻胤禩的面颊,可不知为什么心中却犹嫌不足。 胤禛小心翼翼的抬起身子,像个登徒子一般,慢慢的靠近胤禩微张的薄唇,怔了片刻,却被内心的冲动打败了理智,轻柔的俯下脸庞,在那儿烙下一个吻。 这个吻甚至不带一丝的情欲,胤禛片刻间便躺了回来,心满意足的笑看着那人依旧熟睡的脸庞,压低嗓音温柔的说道:“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了。” 两日后,康熙下令命高士奇为赈灾钦差,四阿哥胤禛随其往东北赈灾,转日启程。 而月余后,胤禩便遇到了康熙给自己下的第一道难题。 第18章 细算浮生千万绪 这天下了学,康熙将老八以上的几个阿哥召集至养心殿的西暖阁,在上头拿着份折子道:“前些日子东北饥荒,高士奇递回来的折子朕已经看了,东北乃是龙兴之地,决不可出一点儿纰漏,幸而他处理得当,让当地的乡绅富商开仓放粮,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胤禛这次去长了不少见识,高士奇倒是直夸他沉稳,待他们再过几日回京之后,朕定要重赏才是。” 众阿哥听是喜讯,心里边俱是松了一口气,太子向前含笑进言道:“如此真是可见天佑我大清,果真皇阿玛最是福泽深厚的。”康熙闻言舒心一笑,“是你举荐的胤禛,朕本还怕他太小,现在看来他倒是个争气的。”太子听罢心情大喜,连忙说了两句胤禛的好话。胤褆在一旁却是有些听不下去,轻轻哼了一声眼神瞥向一旁。 康熙此时又拿起桌上另一份折子,眼神沉沉的扫了一圈下面的众阿哥,将折子递给三阿哥道:“胤祉,你来看看。” 三阿哥连忙上前接下,细细的读了一回后,面色微惊,康熙看着他道:“把折子也给他们都看看,你们现如今都大了,合该懂些政事了。” 待胤禩接过奏折阅罢后,发现原是一份战报,准格尔部噶尔丹结沙俄出兵东侵,直逼归化城,来势汹汹,情形险迫,他一抬头正好看见康熙扫视下来的目光,便连忙低下头来,将奏折呈了上去。 康熙眯着眼睛,语气仿佛漫不经心似的问道:“你们有什么看法?老三,你来说说。” 胤祉冷不丁被康熙问道,不由有些磕磕巴巴道:“依儿臣之间,噶尔丹委实猖狂,如此横行实在有损我天朝朝威,应即刻派兵围剿。” 康熙微微皱眉,从神情上看不出喜怒,淡淡道:“胤褆,你怎么说?” 大阿哥胤褆立时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道:“回皇阿玛,儿臣愿领兵出征,定打的噶尔丹铩羽而归。” 康熙只点点头,也不应下,只对胤褆道:“你一向是骁勇善战的。”转过头来突然问道胤禩:“你有什么看法,不妨也说说。” 胤禩只盼着不要被康熙注意到才好,不料他却开口询问自己看法,众目睽睽下,胤禩只得硬着头皮道:“儿臣的愚见,此时并不适合发兵征讨,不如用怀柔政策,先行安抚为要。” 康熙闻言挑眉道:“何故?噶尔丹如此无视我朝威严,数次寻衅,此次更是伙同沙俄,这样的胆大包天之辈,难道还不该出兵征讨么?” 胤禩心里七上八下,并不能拿准自己的主意能对上康熙的胃口,只是上一世,康熙二次亲征噶尔丹是一年多之后的事情,说明现在康熙对噶尔丹还尚存一丝忍耐之意。胤禩定定心神,低着头慢慢说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东北饥荒刚刚平定,前些日子又是咸阳大雨,房县水灾,如此事端接踵而来,国库难免吃紧,若是此时发兵攻打,只怕于咱们不利,不若忍上一时,待到兵壮马肥的时候,再一举进攻。”说完小心抬眼看了眼康熙的神色,只见他眉目间带了些许笑意,胤禩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袖子中一直紧攥的拳头也略松了些。 康熙闻言点头道:“说的不错,你年纪不大,但想事却懂得瞻前顾后,深思熟虑,着实不错。” 胤褆闻言涨红了脸,胤礽见状忙道:“到底还是八弟想的周全,咱们这做兄长的倒还没有弟弟想的透彻,实在是有失兄长表率啊。”说罢笑着觑了眼胤褆,见他额头已经淌下了汗来。 康熙皱眉扫了一圈几个阿哥,摆摆手道:“算了,此事就按胤禩所言,取怀柔政策先行安抚吧,你们且退下去吧。” 胤褆、胤祉眼中皆有忿忿之色,偏在康熙跟前又不得发作,只好跪安退下。出了养心殿外,胤禩见胤褆从自己边儿上过去,刚要拉他说话,便被胤褆不冷不热的避了开,冷冷的看着胤禩道:“八弟到底是大了,大哥竟有些糊涂了。” 胤禩知他是为了方才的事情不快,忙陪笑道:“皇阿玛临时起意问道弟弟,弟弟心里紧张遂随口说的,并不是存心与大哥为难,弟弟自小受大哥和惠额娘的恩惠长大,大哥对弟弟还不清楚么?” 胤褆眼中神色有几分动摇,却不经意看到了前头胤礽含着笑往这儿走来,侧身对胤禩面无表情道:“你现在懂的不少事情,你与老四交好,但自小是和我一处的,要走哪条路,你自己要掂量清楚才是。”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胤禩听他方才所言,不由苦笑连连,想着少不了一会儿还要去惠妃那儿赔不是才行了。 “平时只以为八弟恭良恪俭罢了,没想到八弟巧舌如簧,心思敏捷,本宫今日才见了八弟的才能,难怪平时老四喜欢同你往来,果然八弟聪慧不比旁人。”胤禩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连忙回头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胤礽笑着扶他起来,亲热道:“你与四弟向来是不拘礼的,怎么到了本宫这儿就这般拘束呢?咱们是自家兄弟,本就该亲亲热热的才对。” 胤禩哪敢真让他扶,不过被他手碰了一下便赶忙谢道:“多谢太子殿下夸奖。” 胤礽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打量了胤禩两下,继而笑着凑近他的耳畔,压低嗓音说道:“怎么八弟每每见了本宫就如此紧张呢?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宫?” 现在正是春色新绽的时候,胤礽说这话时两人挨得极近,春风柔软的拂过两人的脸庞,本是春和景明的时气,胤礽的问话却让胤禩心中顿觉一冷,面不改色道:“二哥说的这是什么话,二哥与四哥要好,胤禩本是很想亲近二哥的,可胤禩向来愚昧,只怕在二哥跟前举止不当倒惹的二哥不快罢了。” 胤礽的笑意更浓,伸手捉住一片如雾如丝的柳絮,举到眼前状若无意的说道:“本来春光一片大好,偏偏就有这满天飞个不停的柳絮欲迷人眼,这样的轻飘飘,既成不了什么气候,却又每每喜欢出来乱晃,真是让人讨厌,你说是不是,八弟?” 胤禩不去看他的眼睛,只假意看着柳絮轻声答道:“再怎么讨厌也不过是这一时春日才有的东西罢了,过了这时气自然就没了,二哥又何苦为它烦忧。” 胤礽随手扔了攥在手中的柳絮道:“说的也是,只是不知这时气还有多久。” 胤禩只好答道:“想必也不会太长了。” 胤礽这才满意,看着面前胤禩白如脂玉的脸庞正恭敬的低垂在自己面前,面上不由生出几分得色,含笑伸手攥了攥胤禩的手心,复又凑上前去,低声在他耳畔说道:“本宫和大哥哪个能待你更好些,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说罢站直身子扬声道:“得了空便常来毓庆宫坐坐,与二哥好好喝上几杯。”说罢顺手拍拍胤禩的肩膀,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吕联荣见太子走了,赶紧跑上前来,略有几分担忧道:“爷,太子爷这……?” “不必多言,”胤禩抬手拦住吕联荣还未出口的话语,眉间隐隐也有几分愁色,抬头看了一眼漫天无休无止飞扬的柳絮,轻叹一声道:“一切等四哥回来再说吧,这些日子见了毓庆宫的人,能避便避吧。” 胤禩心知太子的意思是想拉拢自己,想来自然,若是自己也归于他,那大阿哥手中的筹码便更少了一分,只是胤礽此人下手毒辣心思阴沉,胤禩只得以静制动,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倒是大阿哥,那日之后再见着他,终是不像往日那般热络了,幸而惠妃不明内里,还安慰了胤禩好些话,这事儿总算没掀起多大的动静。 这日胤禩如往常一般的时辰来给良嫔请安,刚踏进门口便听见屋内笑声连连,胤禩正好奇着不知是谁过来了,撩开帘子进去一瞧竟不是别人,正是胤禟的额娘,宜妃。 良嫔见是胤禩来了,忙将他招呼上前,胤禩笑着给二人请了安,心里默默盘算着宜妃今天的来意。她是四妃之一,出身高贵又深受康熙宠爱,平素与良嫔是不大来往的,今日怎么倒反常了? 宜妃笑吟吟朝良嫔道:“看看你这老八,全身上下都妥帖的不得了,只比胤褆大两岁,可是却比他稳当那么多,到底是妹妹福气好,不像我天天都能被那老九给气死。” 良嫔温婉的笑了笑,柔声道:“哪里就值得姐姐这样夸他呢?不过他出落的再懂事,也是惠姐姐的功劳罢了,我不过白捡个便宜。” 宜妃“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举起茶盏抿了一口道:“那更是妹妹福气好了,连心都不用操,真真是让人羡慕的不行了,妹妹说这话莫不是故意气我的吧?” 宜妃一向是妙语如珠,机敏灵巧的,良嫔闻言只用绢子掩着唇角笑个不住,拉过胤禩来说道:“还不谢谢宜妃娘娘,这样的夸你呢。” 胤禩笑着作揖道:“多谢娘娘夸奖,九弟的性子活泼是好事,况且他自小聪慧,想来也是不大用娘娘操心的。” 宜妃笑道:“你们兄弟几个自小玩在一处,他和胤誐就爱缠着你,若不是你多管着他点,我只怕更要累的不行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宜妃才起身告辞,胤禩瞧着宜妃出了院子后,拉着良嫔问道:“今日是怎么了?宜妃怎么突然过来同额娘说话?” 良嫔只噙着笑望着他,看的他二丈摸不着头脑,纳闷道:“额娘瞧着我做什么?” 良嫔拉过胤禩的手来让他坐下,语气温柔和善的对他说道:“宜妃的娘家郭络罗氏有个小格格,今年十三,同你年纪正是般配,你约莫就这两年就要配婚了,宜妃方才过来,就是同我念叨这事儿的。” 胤禩闻言皱眉不语,良嫔见他不说话还道是他不好意思,开解道:“你也到了岁数了,你看看四阿哥,不也是照样娶了福晋么,这事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胤禩开口道:“额娘,不是这么回事儿,郭络罗氏是高门大户的府邸,胤禩只怕高攀了。” 良嫔闻言不悦:“额娘出身虽然不好,你却毕竟是个阿哥,更何况你又是养在惠妃名下的,谁敢轻看了你去?况且这事儿是宜妃亲自找上门来的,若是他们嫌你出身寒微,又怎么会主动想同你结亲呢?” 胤禩轻叹一声,心想无论如何这辈子也不能再娶海珠了,想了片刻便对良嫔说道:“宜妃因着我与九弟交好,若是我与她娘家结为姻亲,不止对我有所助益,对胤禟也是多了一分筹码。额娘,儿子不愿受制于他人手中,这亲事,我看还是作罢吧。” 良嫔心里细细一想,便觉胤禩说的有理,可又发愁道:“但宜妃亲自上门来说,若我就这么回了她,岂不是让人觉得咱们不识抬举?” 胤禩笑着宽慰道:“左右我们现在还都小,宜妃若是再问,额娘只推说现在都还年幼,等再过两年再议,这期间,指不定皇阿玛又动了什么别的心思,这些啊都是未知之数呢。” 良嫔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笑着看向儿子道:“还是你想的周全些了。” 胤禩笑着又与良嫔说了些细碎的家常,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如何才能避开这门决不可结的亲事才好。又想想前些日子太子对自己的蓄意拉拢,不由觉得心累万分,只盼着胤禛赶紧回来,还可以多个分担的人。 只是胤禩终究是没等到胤禛归来。 康熙在西暖阁看着密报,脸色愈加难看。刚想着论功行赏的赏赐还没定下来,那边便又生事端。民间不知是什么人,在江西省内哄抬茶价,江西婺源是产茶大处,婺绿尤其出名,朝廷多次下令干预,却屡不见成效,反而愈演愈烈。 康熙脸色阴霾的将密报甩给站在一旁的太子,勉强压抑着怒气道:“你可有什么见解?” 太子飞快的看了密报上的内容后,小心的觑了眼康熙的脸色,恭敬道:“儿臣以为,这些商人不过为了一个利字,但犯不着为了些银子得罪朝廷,这里头的文章只怕极深了。” 康熙皱眉点了点头,并无不悦之意,胤礽见状连忙继续说道:“请父皇恩准,让儿臣微服出宫,到当地彻查此事。” 康熙闻言大惊,即刻驳道:“你乃当朝太子,岂可随意微服出宫,此事万万不可。” 胤礽神情愈发恳切道:“儿臣见皇阿玛日日为此事忧心,实在心中愧痛难当,儿臣自会保重自己,只求皇阿玛准许儿臣为您分忧。”说罢犹嫌不足,俯身跪倒在地。 康熙见此情状,心中也是大为感怀,无论自己同这个儿子生过多少嫌隙,这个儿子终究是自己最在意的血脉,此时见他如此,心中的嫌隙之意也被父子真情掩了过去。长叹一口气道:“你起来吧,你既有此孝心,朕成全了你便是,只有一点,定要万事小心,与两江总督照应行事,若是有什么情况,便即刻快马传书给朕。” 胤礽的眼中闪过一道喜色,俯首叩谢道:“谢皇阿玛,儿臣还有一事恳求。” 康熙点头道:“你说罢。” 胤礽恭敬道:“此去路途遥远,儿臣只恐到了那儿没个商量的人,请皇阿玛准许儿臣与人结伴同往。” 康熙闻言思忖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想带谁去?” “回皇阿玛,儿臣想带八弟同往。” “胤禩?”康熙闻言不解,“这是何故?” 胤礽知道康熙定会认为自己想带着心腹重臣同去,只是若是如此,又怎能避开康熙的耳目,带着胤禩,他头脑聪慧,既能为自己出谋划策,要紧之时也可用他做个应对,遂笑着回道:“回皇阿玛的话,八弟早慧稳妥,如今也不算小了,儿臣想着一是他能帮着参谋参谋,二是主要带他见见事情,皇阿玛放心便是,儿臣定会护好八弟周全。” 康熙想了想,只觉得胤禩跟着同去,一路有人照应,又看胤礽言辞恳切,私心也想给这个老八多些机会,看看他是否有人臣之才,便松口道:“即如此,便一并准了你吧。” 胤礽大喜过望的叩首退了下来,刚进了毓庆宫内,便看见索额图正翘首等着自己,快步上前对他笑道:“叔公不必焦急,皇阿玛已经同意派我前往江西查办茶商一案,范承勋那边,只让他不必忧心便是。”说罢,将事情细细的同索额图讲了一通。 索额图听了面色稍缓道:“如此便好,太子爷此去定要一切小心,不必挂心宫中,一切自有老臣在此。只是老臣不解一事,太子爷同八阿哥素来没什么交情,这次为何要……?” 胤礽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眯起眼睛看着自己养尊处优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个个圆润的指甲,慢悠悠的说道:“他两次撞破我的好事,我留着他的命就是想试探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他既然与老四要好,若是能归顺咱们,自然是再好不过,这次带他过去,权当试试这个老八的深浅吧。”眼前一闪而过胤禩洁白的侧脸和脖颈,胤礽笑意更深了几分。 索额图听罢若有所思,但笑不语。 次日胤禩接到旨意,着令他随太子赴江西查办茶商一事,他心里虽是千万个不愿,却也无法抗旨,只得着人理好行囊,随着胤礽一并上路了。 第19章 山长水远知何处 自京城前往江西需得一路向南,自古以来物产富庶、才人荟萃,素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美誉。因着是微服出查,胤礽与胤禩简装出行,并未带多少随从,二人共乘一辆马车,随从和几个贴身的侍卫跟在后头一辆车里,整支队伍不过十余人,胤禩每天除了吕联荣之外,就不得不时时对着胤礽,这点着实让他头疼不已。 “八弟可是坐的烦了?”胤礽笑吟吟的瞧着胤禩再次撩起车窗的帘子朝外看去,晃着手中的扇子悠悠说道,“咱们现在已经进了江西,离洪城大约还有个两三日的功夫,照着今天这样走下去,晌午应该就能到浔阳了,浔阳楼名满天下,咱们也可以去见识见识。” 胤禩闻言果然被他吸引过去,放下帘子道:“若是这样,浔阳离婺源并不十分远,咱们也可在城内先探探情形。” 只见胤礽晃着扇子笑的和善,点点头道:“八弟果然心系国计民生,这趟带你出来,确实能为二哥分担不少。” 胤禩轻笑不语,心中盘算着胤礽此次前来的意图,如今的两江总督是范承勋,是范文程第三子,乃范仲淹之后。范文程是四朝元老,深得康熙倚重,加之此人生性廉慎好施,口碑极好,因着他与其另一子范承谟的关系,连带着三儿子范承勋也颇得康熙青眼。 只是这个范承勋却不肖他父兄那般忠君爱国,他虽然同他父亲一样仕途平坦,之后更是加封至太子少保,但这个人性喜奢靡且贪婪至极,胤禩前世为了扳倒太子,私底下调用了不少手段,心知这个范承勋乃是太子的人,年年要孝敬不少给胤礽。这次茶市动荡,江西是范承勋的地盘,这里面必定少不了他的干系。 只是胤禩微微发愁,他倒是想为当地百姓谋些福祉,但这次自己是跟着太子前来的,胤礽摆明了就是想试探他的立场,现在胤禩的情形,实在有些进退两难。 胤礽见他不语,笑着凑上前道:“八弟在想什么?” 胤禩眼前突然呈现胤礽那张发大的面孔,不由吓的向后一躲,干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着那日大哥似乎很是生气,到现在也不肯给我好脸色呢。” 胤礽挑眉,手中扇子轻轻摇晃着,慢悠悠的说道:“大哥是气自己没能攥住机会,自然要把气撒到你头上了。” 胤禩听了这话便知其中有些门道,好奇问道:“二哥这话怎么讲?” 胤礽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老四去东北那件事,你当大哥一点儿不知情?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同我争上一争。不过是当时明珠先头得了噶尔丹进犯的消息,大哥一门心思想着出征讨伐噶尔丹,结果被你一番话说中了老爷心里头的心思,他不仅没邀上功,连老爷子的好脸都没得上一个,心里可不是要怄死了?”说罢,怡然自得的笑了笑,对胤禩继续道:“其实老爷子心里有数,大哥便是再怎么说,不合老爷子的意思老爷子就不能拍板,只是这主意偏生是你说出来的,大哥不拿你出气拿谁出气呢?” 胤禩闻言苦笑:“这可真是说不清的事了,老爷当时冷不丁问到我头上,我只寻思着别说错了便好,怎么能想到这诸多的事情呢?” 胤礽眉开眼笑的看着胤禩道:“二哥可是将你当做自己人的,不然也不会同你讲这些事情,你自己心里要晓得利害关系才好。” 胤礽越是笑的亲切,胤禩便越发觉得胆寒,只是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向后头的软垫上靠了靠,迎合着笑道:“二哥说的是,只是这次咱们出来,不知二哥有何打算?” 胤礽“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微微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惬意道:“这里头的事情便多了,待到了之后,二哥再同你细说罢。” 胤禩连声应下,他现在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不知胤礽对他到底是几分揣测几分存疑几分信赖,现在胤禛不在,老九老十不在,只有自己同胤礽,若是在这路上一旦惹得胤礽对自己起了歹意,后果决对不堪设想。 江西的气候比北方暖和,外头春色盎然,花红柳绿,惊燕啼鸣,胤禩心里头却时时提着,不敢松懈,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马车在正午时分到达了浔阳城内。 胤礽率先下了马车,恣意的伸了个懒腰,笑着回头对胤禩说道:“就是这儿了,一路上紧赶慢赶,好多天没吃过顿像样的饭菜了,今儿个便试试这这“天下第一楼”的菜色比起家里如何。” 胤禩下了马车,抬头便见雕檐外高悬一面匾额,上书“浔阳楼”三个大字,心知定是苏轼的手笔了,颔首道:“既然到了这儿,确实应该进去见识见识。”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刚进了一楼的大堂,又见一副对联左右雕于高粱之上。 上联书:“举杯酹月,想公瑾麾戈,陆郎怀志,青莲高咏,白傅慨歌,千古风流弘此世;” 下联书:“纵目凭栏,收匡庐郁黛,扬子雄涛,湓浦风霞,柴桑远照,八方灵秀萃斯楼。” 可见这楼内来往的文人骚客多不胜数,胤禩见一楼已呈人满为患之势,便转眼看向胤礽,只见胤礽笑了一笑,冲着贴身内监汤全胜使了个颜色,后者立刻上前拉过小二交代了几句,又从怀中掏了一锭银子放在小二手中,小二立时眉开眼笑的将手中巾子向肩上一甩,恭恭敬敬的将几人引上顶楼一个包间之内,此处可凭栏而望,远眺庐山,因居高处,时时凉风习习,小二满脸堆笑道:“这儿是咱们浔阳楼的顶层,赏景什么的最好不过,客人只管放心,这左右两个包厢啊小的都不安排人了,保管几位爷这一顿饭吃的清清静静,您几位想用点儿什么?要不小的把这菜牌给您报上一遍?” 胤礽笑着抬手止道:“那倒不必了,你且交代下头做几个这浔阳楼独一份的吃食,再来几个精致的小菜,你们这儿的蓝桥风月不可不尝,先送上来一壶,茶要好的,上顶尖的婺绿。” 小二听罢忙不迭的点头,听到最后却不经搓着手面带歉意道:“这可对不住了,现如今茶价一天一个价,婺绿每年产的就少,今年这价格一涨全被上头收走了,咱们这虽然是百年酒楼,却也难分到一点儿,您看还是换个别样的吧。” 胤礽与胤禩对视一眼,俱是有些吃惊,虽然知道江西茶价哄涨,却没想到连这天下第一楼竟也供不起婺绿了,胤禩好脾气的笑道:“那还有些什么?庐山云雾可有?” 小二陪笑道:“这个倒是有的,只是价格略微贵些,一两三钱银子一壶。” 胤禩闻言不由咋舌,胤礽却挥手点头道:“行了,沏一壶来罢,让底下着紧些弄,我们等下还要上路。” 小二忙不迭应着,转身飞快下了楼梯,胤禩这才对胤礽苦笑道:“不出来果然不知道,茶价竟涨到如此地步,不过也只怕因这儿是百年老号,所以价格比别处更贵些。” 胤礽晃着扇子摇头道:“来的路上我已经着人打听过了,倒不是这儿卖的贵,整个浔阳城,便是再花十倍的银子,也难喝道一口婺绿,茶商那儿,确实是一天一个价儿,只怕咱们明日再来,就连云雾也不是一两三钱了。” 胤禩皱眉:“如此情状,两江总督竟不插手么?” 胤礽举起酒盅抿了一口道:“果然好酒,缠绵醇厚,入口方知其香。范承勋也有他的难处,你也不用急,等吃完了饭,咱们去浔阳知府戴守那儿转转。” 胤禩心中冷笑,范承勋的难处,只怕就是要想着如何一边欺上瞒下,一边中饱私囊好喂饱你这太子爷吧。高明上前帮胤礽斟满酒杯,胤禩举杯道:“愿此行诸事顺畅,咱们也好能及早回京向皇阿玛复命才好。”说罢满饮了一杯。 胤礽亦笑着饮下此杯,菜已上的差不多了,胤礽招呼汤全胜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一道道菜仔细的验过,一副贤德兄长的样子嘱咐道:“八弟上次在草原误食了宫人下的毒药,可要事事小心才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得了。”说罢还顺势拍了拍胤禩的手背,好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胤禩心中只觉万分不耐,对胤礽这幅假惺惺的嘴脸更是厌恶至极,嘴上却只得谢道:“多谢二哥关怀,菜冷了不好,赶紧用吧。” 一顿饭吃下来,多半是胤礽天南地北的说了一通,他虽然行为不检,心肠歹毒,可毕竟是康熙自小悉心培养起来的储君,又聪慧好学,各地的见闻异事竟知道不少,胤禩心里虽对他且畏且厌,但见他谈吐之间落落大方,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便权当是听了多些见识,席间倒也与胤礽多问了几句,觥筹交错间,一餐饭便这样吃了大半。 饭后二人踏上马车,胤礽对着侍卫吩咐道:“打听打听浔阳知府戴守的官邸在哪儿,现在直接过去。” 汤全胜在一旁踟蹰道:“要不二位爷先找家客栈去歇着?奴才带两个人去便是了,二位爷亲自上门,岂不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 胤礽笑着摆手道:“这倒是不必了,只按我吩咐的做便是,另外。”他压低下嗓音,胤禩听的并不真切,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词语,诸如“范大人……报信……按察使……”之类的,说完之后,他瞧得分明,胤礽的脸上浮出一个阴测测的笑意,不过转瞬即逝,再转过身来时,又变回了那个落落大方,气度非凡的太子爷。 胤禩这几日与他相处的多了,时常会瞥见他不经意间的狠色流露,更觉得胤礽绝不是好相与之辈。现在只觉得实在不想与他相对而坐,只好又撩起车帘望向窗外,听着外头车辕压过石子儿的声音,外头行人来往喧嚣,车走不开只得缓缓而行,时不时又便有几棵细长的柳枝儿柔柔的拂过胤禩的脸颊,虽有如斯美景呈现眼前,胤禩心中却备感疲惫,微叹口气,合上眼想到,若是胤禛此时在这儿便好了。又想着两人也有数月未见,或许是人在他乡,或许是现在步步当心的处境,又或许是方才那几杯蓝桥风月的后劲涌了上来,胤禩头一次发自内心的,思念起了胤禛来。 第20章 恶竹应须斩万竿 浔阳素有“三大茶市”之称闻名于世,更是长江流经的黄金水道,此处来商纳贾,物产富庶,城西尤其繁茂,浔阳知府的府邸与浔阳楼,都坐落于城西。 马车缓行来到一处府邸前,胤禩与胤礽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眼前的朱门高户,前有七丈长的照壁,方才过来之时已瞧见了牌楼,均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正门的规制建的甚是闳壮,胤禩心中暗想,这戴守的官邸造的倒真是不同一般。 胤礽示意汤全胜前去通报,门口的家丁见这几人衣饰不凡,气度华贵,暗忖着并不是平凡人等,却也不敢贸贸然的放了人进去,只说让在二门处等着,一会儿府里的师爷被唤了来,态度还算恭敬的问道:“不知几位是何人?找我家大人有何贵干?” 汤全胜上前点头致意道:“咱们是京里来的,事情嘛还需当面同你家大人详谈。” 师爷不敢擅自做主,却又拿捏不准这几人的身份,一时间有些支吾不定,胤礽见状微微一下,取了腰间一块玉佩下来,命汤全胜递给师爷瞧道:“你们大人与范大人素来私交甚密,这个东西你应该是认得的。” 玉佩上头的纹样正是胤礽年年与他们来往信笺时的印记,师爷只瞧一眼便看了个分明,登时脸色大变,向后一个踉跄,急忙赔罪道:“实在是小的有眼无珠了,竟不认得贵人。”说着赶忙对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快叫管家去将大人请到正厅,就说有贵客到了。”说罢急忙引着几人入了大堂,已有婢女端上了茶点,师爷赔笑道:“还请诸位先坐上一会儿,我家大人速速便来,速速便来。” 胤礽不以为意的笑笑,随口与师爷问起了这府中的近况。胤禩将茶盏托起,轻轻抿了一口,果不其然是外头千金难寻的婺绿,同每年上供给朝廷的相比丝毫不逊,甚至还要好上那么几分。 一边品着茶,胤禩一边环顾着大堂左右,整个屋子清净疏朗,外面的日头并不很多的照进来,屋内也不会很热,正堂上挂着一幅黄公然的《丹崖玉树图》,山水灵秀,境域阔朗,一看便是真迹。胤禩暗自含笑,这戴守的日子过的还真是逍遥,并不似奏折上说的“万分苦急,怎奈何无计可施”的样子。 两人只稍坐了半柱香的功夫,便看浔阳知府戴守急火火的从廊下赶来,连朝珠都来不及理好,一进屋内便即刻遣退了下人,看胤礽与胤禩安坐在花梨木圈椅内,而汤全胜与吕联荣分立左右,便知此二人便是京中来的贵人了,急忙请安道:“浔阳知府戴守见过二位大人,还望二位大人恕下官未曾亲迎,只是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这些年他跟在范承勋手下做事,同胤礽往来不少,只是从未见过真容,此时只知是太子遣了人前来,却不知面前的是何方神圣,只好堆笑询问眼前二人。 胤礽轻轻笑了笑,放下手中茶盏道:“你这些年跟着范大人当差,本宫还当你是个机灵的,没想到,竟是个不开眼的。” 戴守闻言吓得一个激灵,顿时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全身哆嗦,“小人不知是太子殿下驾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胤禩见他的自称登时便从“下官”变成了“小人”,可见是被骇的不轻,忍不住轻轻笑了两声。胤礽挑了挑两道斜插入鬓的长眉问道:“你笑个什么劲儿?” 胤禩笑道:“无事,只是看着这大热天的,知府大人出了这么多汗,想必热的很吧?实在应该赐他杯茶解解渴才是。” 胤礽笑着晃开扇子对戴守道:“既然我八弟说要赐茶,你还不快起来谢恩?” 戴守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毕恭毕敬的结果吕联荣递上的茶盏,可又哪敢真喝呢。分明是在自家的大堂里,却显得局促难立,不安的很。 胤礽笑道:“怎么不喝?喝啊。” “是是是,小人遵命,小人这就喝……这就喝……”戴守拿着茶盏的手还抖的厉害,勉勉强强的喝了一口后,平复了下心神,陪笑着开口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和八阿哥莅临浔阳,此行是为了……?可要小人告知范大人前来侍驾?” 胤礽眯着眼睛晃晃折扇,慵懒道:“倒是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皇阿玛看这江西茶市荡动不定,总不见好,命本宫和八弟下来微服私查,此事暂且不必声张。” 戴守闻言神色安定了几分,小心恭敬道:“既是如此,两位便在小人这府上歇下吧,小人这就命人将厢房收拾出来。” 胤礽笑着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哎,这外头一两婺绿都见不着,倒在你这儿尝着了,戴大人,你这是所报不实啊。” 戴守见胤礽脸色无恙,心知他并未恼怒,陪着笑道:“小人哪儿敢呢?这府上统共也就这么些了,这不是两位贵人来了,小的又怎能不倾尽私蓄呢?” 胤礽听了抚掌大笑,直道:“好好好,你倒是个有眼色的,我八弟身子弱,这一路奔波,想必是累了,戴大人先送我八弟去厢房休息吧。”说罢拿眼瞧了瞧胤禩,胤禩见状便知胤礽定是和戴守有话要说了,自己何必呆着自讨没趣?遂起身掸掸衣袍道:“确实是累了,有劳戴大人了。” 戴守命管家给胤禩引路,往后头入了二堂,这里头便是官宅内院了,一路向南便看到一处布置的精巧玲珑的院落,里头有东西厢房两间,左右分置着耳方,管家将胤禩引至西厢。这院子虽不算大,但是穿花度柳,莺燕鸣翠,十分喜人。胤禩见了后对管家问道:“这院子布置的倒精细,平时都是给何人预备的?” “回八阿哥话,平时这院子并不常用的,只不过总督,巡抚大人们过来时,偶尔住住。” “原来如此,你们大人在任上几年了?原先是在哪儿任职的?” “回八阿哥话,大人任浔阳知府已有四年了,先头是任的淮阳郡知州。” “想来必定是你家大人办差得力才得以升迁的吧?”胤禩笑眯眯环顾着院子,不紧不慢的问着管家。 “回八阿哥话,我家大人一向为官恪俭廉正,公道明断,在这浔阳也是口碑极好的啊。” 胤禩点点头笑道:“你且下去吧,有什么要吩咐的,我自会派人叫你。” 管家走后留下了几个婢女,服侍胤禩换了衣服,胤禩便遣退了下人们,拉过吕联荣道:“走,咱们出去转转。” “现在?这……爷,太子爷在这儿,咱们自个儿往外跑,只怕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胤禩笑眯眯的向外走着,回头招呼愣在原地的吕联荣道:“我是跟着二哥一同来查这茶市的,二哥有他的查法,我也有我的法子啊,你跟着我出去,左右出了事情有我替你担着,你怕个什么?” “那……奴才叫上两个侍卫和咱们同去吧?” “你平素胆子大的很,现在畏手畏脚的干什么!带什么侍卫,就你与我,走吧。” 吕联荣闻言,只得跟着胤禩从府邸的侧门穿出了大街,一路上瞧着这江西风光与京城的大不相同,心思便渐渐有些松散了下去,一路上走走瞧瞧,恨不得将这一路上听的看的都记到脑子里去,回去也好讲给要好的同伴开开眼。只是胤禩一路上却心无旁骛,直进了一家茶铺。 茶铺子里头就一个伙计,百无聊赖的靠在柜台上拨着秤砣,见胤禩他们进来也不招呼,只懒洋洋的嘟囔道:“天天的买不起就别进来,拾点儿茶叶末子兑水一喝就完了,瞎问个什么劲儿……” 吕联荣闻言便来了火气,刚要上前呛声,立时被胤禩拦了下来,只听胤禩好脾气的笑道:“这位小哥,你们这铺子里头可有婺绿卖?” 伙计见胤禩年岁不大,不是本地口音,但衣着不凡,身后还跟着随从,想来是哪个出来游玩的小公子,这才稍微打起了点精神,看着胤禩半笑不笑道:“我说这位小公子,现在别说咱们这儿,整个浔阳城也找不出一两婺绿了。” “那,铺子里头有些什么?” “这个就得看你愿意出多少银子啦。”伙计嘿嘿一笑,看着胤禩态度友善,左右在店里也是闲的无事,便支起身子同胤禩说道:“现在啊,这特珍一级的茶叶那是一渣都寻不到了,像什么婺绿啊,婺源茗眉啊,还有晓起毛尖,这都已经断了三个多月了,一有茶下来就给上头收走了,再高价往外头卖,我们这种茶铺小本小利的,哪儿折腾的起那么多银子,更何况原来三钱银子能买一块茶砖了,现在啊,得再足足加上一两!就算我们敢上,哪有老百姓肯买呢?” 胤禩闻言若有所思,“那若是庐山云雾这样的,你这小店要怎么卖?” 伙计将布巾朝肩上一甩,上半身凑到柜台上同胤禩比了个六道:“一块茶砖,六钱银子,这是昨儿个的价了,这不今儿个一早掌柜的便告诉我,又涨了一钱,其实啊,这涨价也没用,现在这年头,除了达官贵人,谁还喝得起好茶啊?” 胤禩笑道:“那你们这铺子平时生意如何呢?若是无人买茶,你们又如何经营下去?” 伙计挠挠头道:“这个嘛,临近的酒楼总是得要茶叶备着的,更何况,也不能总这样下去吧?不过吧,也还真说不好,这茶市被闹腾的这么厉害,也不见上头当官的管管,这年头啊,还是咱们老百姓最难熬哟。” “我是外地来的,这两日却也在你们这儿听说了些,说你们这儿的知府老爷最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即使如此,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不管呢?” “好官?”伙计撇撇嘴嗤笑道:“咱们小老百姓是不敢议论大老爷的,只是这位大人在我们这浔阳城上任了四年,别说别的了,就光是头几个月总督大人来的时候他们在浔阳楼置的那一桌酒席,就够咱们吃上一年的银子了,我们这几家铺子的掌柜的,不知道去知府那儿递了多少银子求了多少次了,人家呀是干收银子不办事,咱们又能怎么着?这寻常种茶的人家,多少户茶农因为茶价涨了,又种的不是名茶,没有门路往外头卖,一年的辛苦全都赔进去了哟。” 胤禩听罢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为官不治,吃苦受罪的还是老百姓罢了。”说罢放了一块碎银子到伙计跟前道:“多谢小哥了,若不是你,这许多事情还真是不知。” 伙计见状颇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这怎么成?我也没说什么,这些事儿你去浔阳城里头随便捉个人问问,大家说的都是一样的。” “不,你说的很有道理。”胤禩将银子推给了他,“只是现在虽然世道难行,终有一日还是会好的。”说罢,胤禩便带着吕联荣迈出了门槛向外头走去,很快便被淹没在了人群当中。 茶铺的伙计怔怔的捏着手里的碎银子,喃喃道:“可真是奇怪的小少爷……” 二人出来后,胤禩一路一言不发,吕联荣觑着他脸色并不很好,小心翼翼的问道:“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刚才那人说的话冲撞了爷?” 胤禩皱眉摇了摇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道:“心里头憋闷的很,到了这儿,也见了听了这动荡情状,我却不知如何为这当地百姓做些事情,实在是憋闷的不行。” “这不还有二爷么,爷要是有何想法,不如去跟二爷说说?” “呵!”胤禩冷笑一声,“这戴守,范承勋全是二哥的人,他为谋私利,怎肯真为这当地百姓谋求福祉?” 吕联荣鲜少见到胤禩发怒的模样,此时不禁有些惴惴然的不敢多嘴。 胤禩想来想去始终觉得毫无头绪,烦躁的挥挥手道:“罢了罢了,先回去吧,此事还须得从长计议。” 第21章 举觞白眼望青天 胤禩与吕联荣慢悠悠的溜达回了知府府邸,刚一回屋便有人在门外求见,胤禩抬头一看原来是汤全胜,他是胤礽的心腹,想必是替胤礽来传话的了。 果不其然,汤全胜满脸堆笑道:“太子爷请八爷过去叙话,另外,太子爷还让八爷换件衣裳,晚上知府大人设了宴席款待两位爷。” 胤禩闻言点头道:“有劳汤公公了。”说着命取了个封包递到汤全胜手中,后者笑眯眯的低头收了,胤禩扭头对吕联荣吩咐道:“去挑件素净点的衣裳,越是朴实无华的越好。” “爷,您这是?” “知府设宴,我虽不能明着同二哥他们作对,却也不想就这么顺了他们的意思。”胤禩长叹一声,“说起来,我这个八阿哥又算得了什么?出来办差也是处处受人辖制,真是窝囊啊。” “爷……” “不必多说了,今晚暂且先看看,看看我这个太子二哥到底打不打算收拾江西这块烂摊子!”胤禩说罢攥紧手中拳头,每一字都说的铿锵有力。 “二哥。” 胤礽闻言抬头,见胤禩一身灰黑,在门口袖手而立,不由皱眉道:“怎么穿了这样一身衣裳,看着让人怪不得劲的。” 胤禩淡淡笑道:“如今差事在身,心里不安的很,哪还顾得上选什么衣裳呢?再说,穿的太明艳些,我自己看着也觉得刺心。” “刺心?”胤礽似笑非笑,缓步踱到胤禩跟前,轻轻的伸手捏了捏胤禩的下巴低声道:“八弟不是故意来刺本宫的心吧?” 胤禩微一踉跄,偏头轻轻躲开胤礽的钳制,“这是什么话,二哥可是疑我不成?” 胤礽紧紧盯着胤禩的脸庞,目光如剑一般,直看的胤禩心里发毛,旋即转身笑道:“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罢了,说起来八弟生的真是俊俏,这般冷冽的颜色穿在你身上,竟也带了股子温文儒雅的味道。” “二哥过奖了,不知二哥对这江西茶市有何看法?”胤禩十分不喜胤礽这种略显轻佻的语气,岔了话题问道。 胤礽噙着笑负手在屋里走了几步,对胤禩悠悠道:“管,是必定要管的,只是这一插手,便是动筋挫骨,只怕有不少人要疼上一疼的。”顿了一下,笑意更浓道:“本宫少不得也是要疼上一疼的。” 胤禩见他对自己毫不避讳的说这些,弄不懂他意欲何在,只得接着他的话说道:“精明如二哥,必能想出两全之策的。” “本宫现在倒是愁的不行啊,还指望八弟能给二哥出出主意。” “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怕二哥也早就想到了,不过是不愿用罢了。” “哦?愿闻其详。” 胤禩见胤礽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瞧着自己,只得向他娓娓说道:“江西茶市之所以动荡混乱,根源便在这富商大肆垄断收购名茶,这里头定有每年负责上进的皇商,他们家私丰厚,收了茶叶之后除去上进的部分,好的便进献给高官望族,中等的便向外省运输贩售,下等的便再卖给本地的茶商,茶商在茶农那儿收不到茶叶,只得高价在富商那儿采买,进价高了,再往外出售的价格自然更高,而种些寻常茶叶的茶农,却因无人收购茶叶而大肆赔本,其实要解决此事容易至极,只需让两江总督一声令下,断了这些富商垄断采买的路子,茶农不得哄抬茶价,各家划定分量采买,不出几日,茶市定当风平浪静。” “你说的倒是轻巧。”胤礽哧的笑了一声,抖开扇子扇了两下道:“商人最重的便是一个利字,若真是施行此计,那江西的富商还不联手把那总督府给掀了?范承勋哪有胆子做这样的事情。” “他纵然没有胆子,却也不敢违抗太子爷的意思啊。” 胤礽看着胤禩笑眯眯的模样,不由好笑的晃着扇子道:“你怎么就认为我能应下这事儿?这事情对我算起来可是百害而无一利啊,若是为了应付皇阿玛那边,我有千百个理由可以对付,何苦非要和我自己过意不去?” 胤禩还欲再说,此时门口传来汤全胜叩门的声音,胤礽唤道:“进来吧。” “戴大人说已摆好了宴席,请两位爷过去用膳。” 胤礽站起身来收了扇子,同胤禩笑道:“这事情回头再说吧,人家是主,咱们是客,不好让主人家久候的,走吧。” 胤禩只好信步跟上,心中暗暗咒骂胤礽的狡诈圆滑,问了自己的意思,却又像推皮球一般将问题推了回来。 宴席就摆在离胤禩他们那个院子不远的花厅里,戴守早早便命人将这儿打理的一尘不染,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给他们二人接风洗尘,待胤禩走到近处之时,见席间已有几人。戴守见他们来了,忙不迭的上前相迎,席间其余几人也俱是起身行礼,戴守为他们一一引见。 “右边这位是两江总督范承勋范大人,中间这位是信州知府图毓文图大人,旁边这位是袁州知府裴禄裴大人,几位大人听闻太子殿下与八阿哥驾临,都是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啊,说什么也要一同给两位爷接风洗尘才是。” 胤禩闻言不由对最右边的范承勋多了几分留意,眼前这人五十上下的模样,留着文士须,一副恭谨有加的模样,倒真是看不出是那么个油光水滑的大贪官。 胤礽笑着对众人道:“诸位大人实在是客气了,别站着了,都入席吧。”说罢,先同胤禩一并入了席,胤礽是太子,自然坐在上座,胤禩居其右,范承勋居其左,下首依次是戴守、图毓文和裴禄。 此时正值日落西山,华灯初上,几人围着一张紫檀木雕花圆桌坐定,戴守递给范承勋一个颜色,后者立刻了然举杯道:“不知太子爷与八阿哥莅临江西,实在是下官的疏忽了,下官敬两位爷一杯,还望有什么不周之处,两位爷定要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才是。” 胤礽轻笑着举杯满饮了,胤禩也只好跟着一饮而尽。胤礽笑道:“那么拘束着做什么?本宫素来不是苛下之人,你们的心意,本宫难道还不清楚么?” 席间的氛围这才活络了些许,戴守吩咐下头唤了一名歌女前来,笑着说道:“这是咱们浔阳城最有名头的一位歌女,唱江西小调尤其是好,两位爷自然是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不过是换个口味罢了。”说罢命歌女给在座人等请了个安,见她娇娇柔柔弱柳扶风似的,胤礽眯眼笑道:“戴大人有心了,如此良辰美景,再配上佳人婉转,确实是好不快哉啊!哈哈。” 戴守见自己投对了胃口,更是喜不自胜,命歌女坐在一旁唱了起来,自己则忙着给胤礽与胤禩布菜。 “诶,这倒不急,汤全胜。”胤礽温文一笑,拦住了戴守即将放进胤禩盘中的鹅油酥,汤全胜会意的从怀中取出一支银针来,挨道菜逐个儿验过,才恭敬的对胤礽道:“回太子爷,菜色俱可放心用了。”胤礽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亲自加了一筷子蜜汁莲藕给胤禩。瞧着席间众人面上俱是尴尬惶恐之色,笑着宽慰道:“倒不是本宫对各位疑心,只是拿不准下头哪个不开眼的下人想着混点儿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本宫如此作为,也是为了诸位大人的安全着想,你们说是与不是?” 范承勋脸色尴尬的干笑几声,心想好个太子爷,刚一来便给了个见面下马威,这次茶市之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便能糊弄过去。忙笑着对众人道:“还是太子爷心思缜密,下官等真是望尘莫及,望尘莫及啊。” “是是是,果真是望尘莫及。”众人一并应和道,胤礽见状笑了一笑,温声道:“即使如此,诸位大人就快用吧。” 一上来便弄出这么桩事,胤禩想也想不透这太子二哥到底想做什么,按理说今日能在这席间出现的,理应都是他的人,他又何苦甩这帮人的脸面?难道是为了做给自己的看的?胤禩苦笑,这又怎么可能,胤礽用头发丝也能想到,无论他在当地如何作为,自己回宫之后也不可能如实向康熙禀报的。想来想去,终是不解其意,胤禩索性便将此事放于脑后,预备改日再向胤礽问个究竟。 席间渐渐又开始其乐融融起来,旁边歌女唱的动情娇婉,花厅处视野开阔,可一览夕阳余晖下的景色风光,倒是让人觉得有几分惬意非常的。范承勋见此时胤礽似乎心情大好,又想着他席间对胤禩的态度,暗自忖度着这为八阿哥想必也不是外人,便笑着凑前问道:“这次万岁爷派太子爷您下来查这就江西茶市,不知太子爷可有何打算?” 此话一出,席间几人俱是会意相视一眼,也放下筷子看向胤礽。 只见胤礽含着笑饮了口酒后,悠悠道:“办,是一定要办,否则这儿的声势弄的那么大,本宫要是什么都没弄就回了宫,皇阿玛还不得治我个办事不力之罪?” 范承勋端着酒壶给胤礽添酒的手闻言一个哆嗦,颇有些心乔意怯道:“这……不瞒太子爷,下官与几位知府大人也是竭尽所能想挽回局势,只是那些富商一旦尝到了甜头,再让他们放手就难啦,这每年的旱灾水灾,朝廷拨下来的款项着实有些吃紧,出了事情还是得靠他们支持着,所以下官这儿也是难办的很啊。” 胤礽闻言带着笑意瞥了眼胤禩,只见他平心静气的尝着碗中的杏仁酪,似乎对范承勋的话充耳未闻。胤礽想了想,对范承勋说道:“今日怎么只来了你们几位,江西巡抚和按察使呢?你这个上司都来了,他们两位躲到哪儿去了?” 范承勋见他扯开了话题,也不好追问,干干的笑了两声道:“江西巡抚家中老父病亡,回家丁忧去了,至于按察使么……太子爷有所不知,那人性情古怪只怕他来了谈吐不拘,冲撞了太子爷和八阿哥。” 胤禩听他这样一说反倒来了兴趣,放下筷子问道:“现在是哪一位任着江西按察使?” “回八阿哥,是山东诸城人氏刘启,此人颇有几分傲气在身上,并不太好相与的。” 说到这个人,胤禩倒有了些印象,此人清正廉洁,只怕是不愿与江西众官同流合污的,他儿子刘统勋是雍正二年的进士,文采是很受胤禛赏识的,之后仕途如何,胤禩虽不知道,但想起当时与刘统勋也有过数面之谊,这人与他父亲一般,也是刚正不阿,清廉恪俭的,应该是很得胤禛重用的。 如此一来,胤禩心里不免生出了几丝希望,若是能找上这个刘启,说不准就能一解眼前之急了。 一顿饭用下来后,戴守特意命那歌女侍奉胤礽回房,胤礽一贯对美人是来者不拒的,便也没有推辞收了下来,眼见着众人都有些微醺,准备各自回去就寝了,胤禩特意走的慢了几步,跟在范承勋一旁对他道:“范大人,不知这江西按察使可方便一见?” “这个,八阿哥要见,自然是方便的,只是八阿哥为何要……?” 胤禩见他面露疑惑之色,笑着解释道:“此人自以为有几分才气加身便恃才傲物,连二哥和我来了此地都不来相迎,我也就罢了,二哥却是当朝太子,怠慢不得的,我怎可容忍此人如此目无尊长。” 范承勋这才了然的笑道:“八阿哥与太子爷果然是手足情深,不知八阿哥想怎么会会这个刘大人?” 胤禩轻笑着答道:“自然不是光明正大召见他了,那样一来抬举了他,而来若是让二哥知道我因这事儿私会大臣,他必是要责怪我的,还请范大人帮我在浔阳楼定一桌酒席,想个由头将这位刘大人请来,到时候我便是寻个事端打他一顿或是骂他一顿,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也是无计可施,只是此事万莫告诉我二哥才是,他要知道了定要骂我胡闹的。” 范承勋这一顿饭下来,看着席间胤礽与胤禩相谈甚密,笑语靥靥,诸事也不避讳着胤禩,早就认准了胤禩也是他们这一边的人,此时见胤禩如此要求,自己也是看那个刘启不顺眼好些日子了,正好一并收拾了他,便痛痛快快的应了下来。 胤禩见他应下,心中不免偷笑,也不知是这位范大人头脑太过简单,还是喝了酒神智有些不清,无论如何,两日之后,他便告诉胤禩宴席安排在正午时分,浔阳楼二楼忠义堂内。胤禩握紧手中的拳头,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只身带着吕联荣便出了门赴宴。 出门之后,他便感觉身后有人紧跟着他,心想这范大人倒还不算蠢极,还知道让人跟着自己以防出点儿什么岔子,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到了浔阳楼见着刘启再想如何善后吧。 第22章 红笺小字凭谁附 到了浔阳楼后,门口的小儿殷勤的上前问道:“客官几位?” 胤禩浅笑着抬手一举,“我的朋友姓刘,应该已经到了,就在你们这儿的忠义堂。” 小儿立时满脸堆笑道:“原来是公子到了,小的这就带您上去。”说罢转身快步领着胤禩二人上了二楼。 忠义堂并非是一个雅间的名字,浔阳楼整个二层名为忠义堂,而胤禩上来之后才明白范承勋的意思,所谓与刘启定在了忠义堂内,即是包下了浔阳楼的整个二层。 小二一路引着胤禩进了忠义堂靠左的一间雅间,胤禩见里头已有一人在其中等候了,看到胤禩进来时屋里那人站了起来,面色略有些局促紧张,一袭青衫,温文儒雅的模样,瞧着约莫同胤礽一般的年纪,这倒是有些出乎胤禩的意料。 胤禩笑着坐下,吩咐下去随意上几个菜后便遣退了小二,同刘启落落大方的笑道:“刘大人请坐,不必拘束。” 刘启有些僵硬的笑了笑,“在下冒昧,在下与公子素昧平生,结果前日日却接着了公子发来的帖子,邀在下烹茶论道,实在不知公子有何赐教?” 胤禩笑着为二人斟满了酒,而后温雅有礼道:“如此看来刘大人的胆色确实可见一斑,连在下的底细都不清楚,就赶前来赴宴了?” 刘启闻言有些局促,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在下也是深思了两日,始终觉得不来不妥。” “哦?为何?” “因着公子帖子中说,包了整个浔阳楼的二楼恭候在下,在下实在不知公子到底有何事非要见在下不可,花的如此大的手笔。” 胤禩闻言轻笑了两声,压低嗓音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想借此引大人前来的。” “什么?”刘启登时脸色一变,看向胤禩的目光已多了几分怀疑和揣测,“公子究竟是何人?可否告知尊姓大名?君子相交贵在坦诚,公子既对刘某的根底摸得一清二楚,是否也应礼尚往来呢?” “敝姓艾,单名一个禛字,刘大人看着比我年长,叫我一声艾老弟也并无不可啊。我是听闻大人乃是有名的少年才子,十三岁便中了进士,在下不过是对大人的才名敬仰已久,实在是想同大人结交罢了。”胤禩笑眯眯的,面不改色心不跳便夺了胤禛的名字来用。 刘启见他态度亲善,并不像十分有恶意的样子,稍稍放了些心,刚要继续问道,便见胤禩轻轻用手指封住嘴唇,而后以指尖沾了酒水,在桌上写道:“隔墙有耳,说话不便。”边写边大声笑道:“刘大人既然长我这几岁,那合该我敬大人一杯的!” 刘启虽不明白,但心思敏锐,顿时察觉此中微末细节甚多,便应和着胤禩笑道:“艾老弟年纪不大,倒是性情中人,好好好,便让我们不醉不归。”手指也学着胤禩一般,在桌上写道:“所为何事?” “茶。” 刘启见胤禩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下这个茶字,心中一惊,刚要开口,却见胤禩又是一边笑着说些客套的话语,一边写道:“此地不宜详谈,有劳大人同我配合一场,演上一出戏来。” “如何配合?” 胤禩笑意满满的写下几个字:“装醉,被打。” 刘启看着那被打二字一个愣神,便听见胤禩笑道:“诶诶刘大人刘大人,慢慢的喝啊。”说着还向自己笑着眨了眨眼睛,举起酒盅来。 刘启虽然仍旧是满腹疑惑,却实在想看看胤禩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配合着端起酒盅与他相碰,发出响亮的“碰”的一声,大笑道:“艾老弟说的这是什么话,方才我不是同你说了!定要不醉不归才是啊。” 两人便这般有来有往的演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胤禩心中估摸着也该差不多了,便故意扬声惊道:“哎呀刘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才喝了这么一会儿便醉了?刘大人?醒醒啊刘大人。”说着轻手轻脚的拉过刘启,刘启了然,眼睛一闭,身子一软便躺在了地上,胤禩瞧他如此配合,心中也觉得有几分好笑,同吕联荣二人对视一笑后,吕联荣从带的背囊中拿了个麻袋出来,对刘启耳语一声道:“得罪了刘大人,请忍上一小会儿。”便将刘启套进了麻袋里头,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胤禩朗声道:“让你这穷酸书生目中无人,自以为是个按察使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今日就让爷好生教训教训你!”说罢对吕联荣使了个颜色,吕联荣会意立刻对着麻袋一阵拳打脚踢,被捆在里头的刘启隔着麻袋发出低吼的“呜呜”声。其实吕联荣也并没怎么用力,可要是一点儿痕迹都不留下,难免惹人起疑,估计还是在刘启身上留了几道伤痕。 胤禩见着觉得差不多了,方懒懒的对吕联荣说道:“行了,差不多就停吧,就把他这么捆着,一会儿小二上来收拾的时候,自会瞧见他的。”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素笺,让吕联荣将麻袋先行打开,掖进了满脸无措的刘启的衣裳内,胤禩又对他抱了个拳以示赔罪,以口型说道:“得罪了。”而后,吕联荣又重新将麻袋扎好,胤禩便转身同他出了门,行至门口时,颇含深意的瞧了眼隔壁紧闭的门扉,笑了一笑,回首下了楼去。 待得出了浔阳楼,吕联荣连忙问道:“爷,这样能成么?万一晚上这刘大人不来,不就前功尽弃了。” “放心,他一定会来。” “爷怎么这么肯定?” 胤禩笃定的笑了笑,脸上带着一丝暖意,“他看到我写的那个茶字之后,虽然对我的身份背景一概不清楚,却还是听着我的演了一出戏出来,这就说明他是真心牵系着茶市和茶农的安危,就凭这一点,他便是个好官,他既是个好官,晚上就一定会来!” 到了晚上照例又是戴守备好了席,这几日因着胤礽与胤禩来了,范承勋一直在浔阳随侍,胤禩本来就不喜这种场合,更何况都连着好几个晚上,便同胤礽说身上乏的很,想在屋里用两口饭就得了。 “八弟可是水土不服了?还是让人叫个大夫来瞧瞧才好。不过瞧着八弟精神却是好的。”胤礽倒是亲自去了胤禩屋里,关心切切道。 “无事的,二哥还不知道我么?就是不爱热闹罢了,这两天夜夜笙歌的,闹得我想想就乏了,不过寻个由头躲个清静,却叫二哥担心了。”胤禩笑意融融的命高明为胤礽奉了茶,本来就没什么病,精神自然好的很。 胤礽笑的殷切:“那便好,若是八弟跟我出来再有个什么闪失,我可怎么像皇阿玛交代呢?两日后咱们便同范大人一起,动身去洪城了,八弟可要保重身子才是。” “二哥放心便是,弟弟自会照顾好自己。”二人谈笑风生,和睦融洽的样子,倒真是看不出内里的猜忌忖度。 好容易打发走了胤礽,胤禩微微舒了口气,待到晚上用过了饭,便带着吕联荣悄悄的自府邸的后门走了出去,胤礽他们正在花厅作乐,自然顾不上他,出来后他便一路同吕联荣到了一间不大起眼的酒家门口,这个酒家正在他们那日去的茶铺对过,出来时胤禩瞟了一眼记下的,他与刘启约在这里,并不招人注目。 进去后胤禩果不其然看见了中午那抹熟悉的青色衣衫,看见自己进来已立起身来,胤禩忙走上前去,离近了一看,便发现这个刘启的脸上果然有两块淤青,心里暗骂这个吕联荣下手忒重,一边致歉道:“实在是对不住刘大人了,当时是权宜之策,实在别无他法。” 刘启倒并不是十分介怀,与胤禩一同坐下后问道:“艾公子约我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刘某人现在一头雾水,还望艾公子能为我速速解惑才好啊。” “中午我走之后,除了小二以外可有人再进过屋子?” “我听脚步声应该是有两人的,倒是来去匆匆的,后来小二上来收拾,适才帮我解开了捆绑。” 胤禩点点头,正色道:“不知刘大人可信得过在下?” 刘启微微皱眉,“若是刘某人信不过公子,又怎会挨了一顿打之后还巴巴的送上门呢?公子有何事,不妨直说。” 胤禩这才眉目舒展,露出一个笑意道:“不瞒大人,在下是京中下来查办江西茶市的,只是在下年纪尚小,不过是家里有人举荐,让我跟着出来历练历练罢了,来这浔阳有些时日,我虽有心治理此事,可奈何又做不了主,我知道江西此地鱼龙混杂,只有大人独善其身,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请大人为这江西的茶农茶商做一做主了。”说罢便将这几日自己的见闻及那天听茶铺伙计所说的话都对刘启一一道来。 刘启见他言辞恳切,不禁也有些动容,又想着他小小年纪便能跟着官员出门办差,谈吐之间暗藏贵气,便思忖着胤禩定是哪个重臣家的公子,指不定还是位王爷世子,便颇有些疑惑道:“艾公子为何不与你同来的大人说明?” 胤禩苦笑:“实不相瞒,如今的情势实在是蛇鼠一窝,不然在下也不会如此火急火燎的求助于大人。” 刘启沉吟了半晌,慢慢道:“我年纪轻轻便官拜按察使,是圣上给的恩典,只是在这江西一处,处处受制于总督、巡抚,他二人又同下头的知府、知州暗通曲款,狼狈为奸,弄得我举步维艰,更何况我乃按察使,主司的是刑吏之事,若要我去过问这茶市之事,确实有些逾矩。”他抬眼飞快的扫了眼胤禩,话音一转,“然,我既为官一日,便食朝廷俸禄,若是因胆小怕事而纵了那包藏祸心的人去,岂不是无脸面见朝廷,无脸面见百姓?” 胤禩闻言大喜过望,“如此说来,大人是答应了?” 刘启点头道:“在其位而谋其事,公子既来找我,心中想必已经有了计较吧?” 胤禩如今得他首肯,便觉心中大石落了大半,笑着点头道:“大人只需写封密报交去京中,参这浔阳城知府戴守一本,只说他同富商私相授受,贪赃枉法,请朝廷彻查,到时候自有治他的法子,而那些扰乱市场的富商,利才是商人所图之本,若是他们失了庇护,自然不敢再为非作歹。” “但是……若是戴守出了事端,范承勋会坐视不理么?” 胤禩嘴角一撇,笑的颇有几分不屑:“范承勋哪有那个胆子,戴守若是出了事,他忙着撇清还来不及呢,岂会那般愚钝去淌那趟浑水?”等彻查戴守的旨意下来了,他和胤礽也身在洪城了,范承勋到时候只怕日日想的都是如何将自己从这事里脱身出来,哪有心思去管戴守的死活。 刘启细细的想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心道:“好,今晚回去我便连夜写封奏折送入京中!” “此事不可,大人是江西按察使,现在江西是多事之地,只怕大人的折子还没送到皇上手中,就已被有心之人劫了去了。”太子出来江西,索额图必定在京中密切注意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刘启与范承勋等人不合也不算什么秘密,他的折子索额图必定拦下,到时候前功尽弃不说,还会连累了刘启下马。 “那该如何是好?” 胤禩瞧着刘启面色有几分焦虑,心里暗暗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人,霎时茅塞顿开,对刘启笑道:“刘大人只需将这封密报修成一封信笺,送到一等功议政大臣佟国维佟大人的府上,由佟大人呈给圣上。” 刘启颇有些疑虑,“这个佟大人,可靠与否?要是万一……” 胤禩笑着拍拍刘启的手背宽慰道:“佟大人最是忠君为民的,由他出面,最可靠不过。” 刘启看着眼前的少年,竟能给人一种颇为强大的平稳感,听了他的话心里也放了些心,展颜道:“好,若此事能成,便是天佑江西了!” 两人谈妥之后,都觉放心不少,又聊起了些别的浮生琐事,竟不觉的时间飞逝。直到胤禩一抬头见外头天色不早,适才发觉出来的时间久了些,起身告辞道:“如此,艾禛便静候大人佳音了。” 刘启其实并非迂腐不化之人,相反,他性子爽朗洒脱,只是太过刚正不阿,看不惯贪官污吏的歪风邪气,这才在官员间落下了个孤傲的名声,胤禩虽年纪不大,但与他却十分投契,两人都是一心为民,许多想法和理念都不谋而合,现在见胤禩要起身离去,刘启生了几分不舍之意,起身对胤禩道:“艾公子在浔阳城可还待上几日么?” “大概明后这几日便要启程离去了。” “不知艾公子府上在京城何处?日后若是刘某去了京师,也好去拜会,再叙详谈。” 胤禩言笑晏晏的对他道:“若是有缘,何惧再会无期?哪日刘大人若是来了京城,在下前去拜会才是正题。” 他这样一说,倒弄得刘启也不便再多问下去了,只好与胤禩相视一笑,目送他离去,手里攥了攥那张白日里他塞给自己的素笺,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有几分怅然若失。 话说胤禩当晚回了府邸之后,胤礽也并没派人来寻过自己,想必是又有美人相伴,胤禩正是巴不得如此,奔波了一天也很是劳累,当晚早早的便梳洗睡下了。之后两日也是相安无事,胤禩总算是放下了悬着的心,看来胤礽是当真不知道此事,范承勋大概也并未起疑。 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后,胤禩便随着胤礽一行人同范承勋一起,再次上路,去往了江西洪城,范承勋的总督府也设在此处。 第23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 范承勋初见胤礽来了江西之时,心里还甚为忐忑不安,唯恐胤礽要断了自己这条路子,可是现在他们已在江西呆了十几日,并无流露出丝毫想要查办的意思,一颗心也就咽回了肚子里。 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天早上他便接到了戴守被革职查办的消息。 范承勋顿时慌了神,连忙跑去找胤礽商议,胤礽皱着眉头将信看了一遍后,冷笑一声:“范大人,你这江西吃里扒外的人真是不少啊,本宫在这儿还没弄出什么动静呢,你倒让自己人给卖了!”狠狠的一拍桌子,目光如刀冷冷扫向范承勋,直逼得后者一个哆嗦颤悠悠的跪在了地上。 “是下官无能,管教无方,太子爷息怒太子爷息怒啊……只是,这现在可怎么是好啊?” “怎么是好?这上头说了,连密报之人是谁都不清楚,消息是江西递上去的,若是皇阿玛以为是本宫递的消息倒还好,如若不然,等本宫回京之后,还不知皇阿玛要如何查办本宫!”胤礽越说越气,抄起桌上的茶盏就向地上的范承勋摔去,四溅的碎瓷正落在范承勋的手边,更是让他吓得魂不守舍,膝行至太子跟前呼求道:“太子爷息怒,太子爷息怒,唯今之计还是要先想出对策才是啊。” 胤礽冷哼一声,眼底尽是阴霾之色,“还能有什么对策?一个戴守落网,落了便落了,别让他累了咱们便是,打发个人去告诉他,嘴巴闭牢一点,咱们自然可以保他妻儿性命。至于茶市这边……” 胤礽抬起手来支着额头,只觉得一年多的心血就这么白白费了,又是愤怒又是不甘,可上奏密报的人,将茶市情势说了个清清楚楚,连戴守家中私藏婺绿这事都捅了出去,偏偏康熙使人去查办他府上的时候,还真给搜了出来,惹得康熙震怒,下令将他革职押解进京,事情闹到这步田地,也只有忍痛断了这条财路了。 “你赶紧着人去告诉那些富商,从今日起一律不许大肆采买茶叶,家里头现存的,也都低价给我卖出去,谁要是给本宫玩那些花花肠子,就别怪本宫无情了。” 范承勋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应下了胤礽的话,抬头觑了觑胤礽的脸色仍旧是冰冷如霜,赶忙低下头去逢迎道:“还是太子爷英明果断,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说罢见胤礽神色不动的静坐上方,也不说话,范承勋便想着自己先行退下,结果退至门口时,却被胤礽叫了下来。 “你等等,本宫越想越不对劲,这有人敢上密奏,却连戴守私藏婺绿这种微末枝节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怕不是外人做的。” “太子爷的意思是,这些人中出了个细作?” 胤礽皱紧眉头,连打扇的闲心都没了,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看的范承勋也只好弓着背在后头跟着转,胤礽突然的一个转身,骇的范承勋向后一个踉跄,胤礽皱眉斥道:“你跟那么紧做什么!” “是是……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胤礽脸色凝重的呼了口气,对范承勋问道:“本宫问你,这些日子八阿哥可有召见过什么人?” “并无啊,太子爷是怀疑八阿哥……?” “这些人里头,唯独他同咱们没有利益牵系,只是他日日在府中,若是想往外头传个什么消息,一定是要过本宫的眼的,所以他若真是想上报京中,就得借他人之手才成。”胤礽负手而立,斜睨着范承勋冷声道:“你给本宫好好想清楚了,这阵子八阿哥到底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范承勋低着头猛一通回想,突然脑中精光一闪,抬头对胤礽禀报道:“回太子爷,您和八阿哥刚到浔阳的时候,因着江西按察使刘启未曾前来相迎,八阿哥便说觉得此人目无尊长,在浔阳楼将他蒙住脸打了一通,奴才当时怕出纰漏,还吩咐了侍从悄悄跟着,并无任何异样啊。” 胤礽听罢看向范承勋的眸子里都快能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你给安排的他二人见面?” “是……是下官安排的。”范承勋隐隐觉得此事不对,藏在官服折袖里头的手指已经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那个刘启呢?现在在哪儿?” “刘……刘启他,前几日刚向下官告了假,说是家中祖父病重,回家侍奉去了……现在只怕找不着人……” 胤礽闻言大怒,一脚踹中范承勋的肚子,怒喝道:“你个不长眼的废物!竟敢背着本宫擅自安排这种勾当,那刘启与你们不是一伙的,老八素来不是喜欢计较的人,他找个借口搭上了刘启,你竟还费心帮他俩安排?你是不是嫌你的脑袋安的不够牢靠?!” 范承勋立时觉得大为懊悔,顷刻泪涕横流的跪在胤礽面前不住叩首道:“下官知罪下官知罪,还望太子爷息怒……下官当时真是以为八阿哥也是咱们的人,这才办出了这猪油蒙了心的糊涂事啊……” 胤礽气的大动肝火,连汤全胜也不敢上前劝解,屋子里头一直响着范承勋讨饶请罪的声音。少顷,胤礽重重的呼了口气,面色已同平时无异,对范承勋冷冷道:“你下去吧,将本宫交代的事情办妥便是,这事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范大人可要小心你的官职和脑袋。” 打发走了战战兢兢的范承勋,胤礽靠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对一旁的汤全胜吩咐道:“让人把这儿拾掇了,去叫八阿哥来一趟。” 胤禩接到汤全胜的通传时,右眼不经意的跳了一下,心里头隐约有股不详之感,看着汤全胜的面色似乎不肖往常那般亲切恭敬,便更觉得只怕事情有异,可有无法不去,只好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理理衣袍随着汤全胜去了。 待进了胤礽屋里后,胤礽便命汤全胜同吕联荣一并便退了下去带上了门,屋内只有他们二人,胤礽唇角含笑的上下打量着胤禩,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不知二哥传唤弟弟,可是有什么事儿?” “无事,不过是想同八弟闲话几句罢了。八弟坐下吧。”胤礽神色如常,并无异样,胤禩闻言也只得坐在他对首的位子上,只听胤礽悠悠开口。 “八弟真是长大了,这做事的手段连二哥也要甘拜下风了。” 胤禩一听心里便觉不好,面上不动声色的笑道:“二哥说的这是什么话,二哥的本事是弟弟望尘莫及的。” “是么?”胤礽轻笑两声,站起身来走到胤禩面前,两手撑在胤禩所坐圈椅的扶手上,将胤禩牢牢的锁在椅子中,低下头来轻声道:“若真是如此,我又怎会如此轻易的便被你摆了一道?范承勋是个没脑子的,摊上八弟这样心细如丝的人,他自然被你耍的团团转,只是二哥有一事不懂啊。” 胤禩见此时情状彼此均已心知肚明,索性也不再强装下去,迎上胤礽的目光淡淡道:“二哥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的便是,你怎么敢?”胤礽紧紧的盯着胤禩的眸子,面上挂上了几分阴鸳,“头一次坠马没要了你的命,中毒是我手下留情了,想让你得个教训,可是你现在在江西还敢这样同我对着干,到底是什么给了你这样大的胆子呢?” 胤礽说话时二人离得极尽,鼻息都轻轻拂过胤禩的脸上,让胤禩觉得颇为不适,微微侧过脸道:“弟弟这就听不懂了,坠马中毒,乃是弟弟自己的死生祸福,与二哥有何干系?这次江西之事,我也不过是想为当地百姓做些实事,心知二哥也有此意,只是不好动手,弟弟便越俎代庖做了此事,何来与二哥作对一说呢?” 胤礽闻言笑意更深了几分,“本宫倒是不知道八弟原来是如此为本宫着想呢,八弟是聪明人,本宫最喜欢聪明人。茶市只是小事,若是八弟以后能与本宫一条心,这次的微末损失又算得上什么呢?” “咱们都是兄弟,本就是同气连枝为皇阿玛效力的。” “这么说你就是要同本宫作对?” “二哥贵为太子,他日弟弟们都是二哥的臣子,弟弟怎么会如此大胆同二哥作对呢?” 胤礽猛的掰过胤禩的脸庞,见他面色端定,毫无惧色,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好,本宫是太子,你又同四弟交好,这次的事情本宫可以不与计较,只是,八弟的心态放得倒是端正,让本宫不由想看看,八弟这温文端正的脸若是变个样子,会是什么模样呢?”说罢还不待胤禩回神,便欺身吻住了胤禩的唇。 胤禩心里先是一楞,继而大为错愕,用力推开太子,不可置信的瞪着眼前怡然浅笑的人,想想对方贵为太子,只得先强行压下胸中的怒火,冷冷道:“二哥喝醉了么?弟弟可并非什么女子娈童!” 胤礽见他大为光火的看着自己,不以为意的笑道:“你与老四交好,这种事情,可别说老四没对你做过。” 胤禩闻言登时大怒,站起身来同胤礽怒驳道:“还请二哥出言放尊重些,我与四哥光明正大的兄弟之情,岂会有二哥口中的龌龊之意!今日之事,还望二哥莫要再做,胤禩脾气虽好,也敬重二哥,但断不能再容忍此事发生!若是无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胤礽见他怒气冲冲,心里倒觉得不似刚才那般火大了,抖开折扇挥了两下道:“今日是二哥醉了,不过方才二哥同你所言,还望八弟记在心上,若真是惹恼了我,二哥只怕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伤了咱们兄弟的情分。另外,方才之事,想必八弟也不想四弟知道吧?” 胤禩只觉得怒火中烧,却还得耐着性子问道:“二哥还有何吩咐?” 胤礽轻声笑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回到京中,若是皇阿玛问起那密函之事……八弟打算怎么说?” 胤禩看着胤礽便恨不得将他拆骨入腹,死死的盯着胤礽一字一句道:“自然是回禀皇阿玛,这是二哥授意刘启所为。” 胤礽满意的笑笑,“八弟也累了,回屋歇着吧,既然此地之事已经告一段落,再过两天咱们便回京吧。” 胤禩几乎是咬着牙退出来的,吕联荣见他神色冰冷,暗忖着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一回屋中,胤禩便唤人备了一盏烫烫的茶水,反复的漱口,直道嘴唇都有些烫红了方肯住手。 “爷,您这是?”吕联荣有些担忧,胤禩的举动太过反常,不知是刚才太子说了什么所致。 “无事……你去将行李打点一下,约莫着两日咱们便可起身回京了。” 胤禩手中被指尖攥出了印子,不住的告诫自己定要忍耐下来,莫说现在太子的位置还固若金汤,便是一废太子之后,康熙对这个自小亲手带大的儿子也是心存挂记,否则之后的二立太子虽是为了牵制众阿哥的夺嫡野心,却也未尝不是康熙无法舍下对太子的情分,现在自己受到的屈辱,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咽下去了。 两日后胤礽与胤禩等人启程回京,戴守早已将事情供认不讳,坦诚是自己伙同富商哄抬茶价,以权谋私中饱私囊,最终被发配宁古塔充军。而胤禩在康熙面前对胤礽大为称颂一番,康熙的脸上却始终是淡淡的样子,瞧不出喜怒之色,只是称赞太子办差得力,又封赏了二人,此话一出,朝臣皆是心道,康熙对太子的恩宠更深了一份。 胤禩甫一回宫便跟胤礽前来向康熙复命,交了差后胤礽留下同康熙叙话,胤禩自然识相的退了出来。踏出养心殿后,胤禩只觉的身心俱疲,正想回宫稍事歇息,不料一抬头远远的便瞧见一抹修长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被午间的日头一照,胤禩不由用手遮上了前额,一点点的看着那身影由模糊转为分明。 这十几步的距离并不算远,瞧着数月未见的那人此时正站在自己跟前,二人相对而立却静默不语,胤禩想起这一路之事,心里一软,上前伸手拥过他唤道:“四哥,我回来了。” 胤禛本来见到他一时心绪万千,只觉得心头欢喜,又见他神色疲累,好像瘦了不少,心里一阵心疼,正不知从何开口,不料胤禩竟上前抱住了自己。 一颗心悬了数月,现在总算是落了地,胤禛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欢喜,最后只化为手上轻轻拍了拍胤禩的背脊,温声道:“回来便好。” 第24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胤禩随着胤禛回了他那儿用膳,乌拉那拉氏早早便在院子里备下了一桌酒席,见他们进来连忙张罗着开了席,胤禩笑着对乌拉那拉氏道:“甫一回宫便又要四嫂操劳了,真是过意不去。” 乌拉那拉氏含笑道:“八弟说的哪里话,在我心里你便同我自家弟弟一样的,后厨里还煨着鸭汤,我先去瞧瞧,你们先用吧。”说着为二人斟满了酒,便向后厨走去。 胤禩望着院落里怒放的西府海棠,不由感慨道:“上次别过的时候还是刚出正月,现在却都到了春日四月了,听说四哥在东北赈灾大为得力,受了皇阿玛的嘉奖,如此可真是要恭喜四哥了。” 说罢端起酒杯,先干为敬了。 胤禛淡淡一笑:“有什么得力不得力的,左右我也不是那拿主意的人,你这一趟下江西,若是我早几日回来,定要拦着不让你去的。” “四哥玩笑了,我随着太子去江西办差是皇阿玛的旨意,岂容更改?” “那你这一路,过得可好?”胤禛死死的瞧着眼前笑语晏晏的胤禩,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头七上八下,唯恐他在路上受了什么委屈。 胤禩抬头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夹了些青菜放进胤禛的碗内,“瞧四哥这话问的,我这不就好好坐在这儿么?” “这一路上,太子没有难为你吧?” 胤禩被他这一问,霎时间想到了太子那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想起太子戏谑的神情说着“我就不信老四没对你做过这事儿”,看着眼前胤禛对自己关心备至的样子,心里竟然有些慌乱,忙喝了口酒遮掩道:“太子就算是看在四哥的份上,也不会为难我的。” 胤禩看胤禛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生怕被他瞧出什么破绽,连忙岔开话题道:“四哥觉得高士奇此人如何?” “这个人倒不似我先去想的那样,原以为是个酸儒书生,结果倒是胸中有大才的,为人也极为通明豁达,刚正不阿,堪称良臣。”胤禛甚少这样夸奖旁人的,如今对这个高士奇称赞有加,想来这人确实不差。 胤禩点点头道:“四哥虽然赏识他,私底下却也别同他走的太近,他是皇阿玛的心腹之臣,若是四哥同他来往被有心之人落下诟病,可就是万万不好了。” 胤禛目光温柔的瞧着胤禩,点头道:“四哥知道你的心意,你且放心便是。” 此时刚才煨着的老鸭汤也好了,乌拉那拉氏带人呈了上来,汤炖的酸香爽口,闻着便让人感觉食指大动,胤禛让乌拉那拉氏也一同坐下,三人笑意融融的边吃边谈,让胤禩原先心头的慌乱之意也平静了下去。 用过饭后,胤禛便同胤禩进了书房,关上门后拉他坐下问道:“这次江西茶市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两江总督范承勋是太子的人,戴守又是一心为他办事的,怎么最后倒成了太子检举的戴守?” 胤禩心想也不必瞒着胤禛,便将在江西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胤禛,只略过了胤礽同自己那日的所作所言那一段不谈,语毕之后,见胤禛眉头深锁的沉思半晌,慢慢道:“我便知道此中必有问题,你这么做固然是保全了下来,可是却在皇阿玛那儿白白便宜了太子,委屈了你。” 胤禩笑了笑,“我倒是不在意这些的,更何况我同太子出门办事,若是立功的不是太子而是我,无论是太子的面上还是皇阿玛的面上,都是过不去的,现在这样倒也好。” 胤禛点头道:“你能想得这样通透,倒是好事,左右现在咱们都在宫里了,太子就算是想对你不利,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胤禩笑道:“可不是么,有四哥在,我总算也可以放心许多。”这话他说的真心,在江西孤立无援的时候,他是真切的希望胤禛能站在自己身边助他一臂之力,胤禛心思缜密,办事沉稳,确实能给人一种颇为可靠的感觉。 胤禛闻言笑了笑,站起身来对胤禩说道:“回宫之后还没去同你额娘请安吧?我陪你同去吧。” 胤禩自然是愿意的,笑着应了下来,二人并肩走了出去。 此时已过了正午日头最足的时候,四月的天气又最是舒服的时候,外头万木含翠,春和景明,二人索性便不用郊撵,信步走着,一路上看着花势正盛,树木葱翠,胤禩笑着说些江西的见闻,他本就是善谈之人,胤禛又多时不见他了,此刻正乐得听他笑语连连,时不时的与他议论几句,说说笑笑间,先到了惠妃的延禧宫,胤禛并未一同进去,只在门口等着,一会儿的功夫便见胤禩出来,脸上约莫有几分苦笑,询问之下原是方才请安之后又遇上了大阿哥,免不了对着胤禩冷言冷语了几句。 胤禩说罢见胤禛脸色不佳,忙开解道:“当日怎么也是我说话不当心,冲撞了大哥,现在又和太子一同从江西归来还得了赏赐,大哥恼我也是自然的,只要别弄得我同惠额娘的关系生分了,我也就别无他求了。 胤禛冷哼一声,“大哥未免太小家子气,这般心胸狭窄,实在不是为人兄长的表率。” 胤禩闻言险些笑了出来,若要说心胸狭窄,上辈子谁又比得过胤禛呢?说话间胤禩便拉着胤禛向绿梧堂走去,一路上又同他说了会子琐事闲话,到了绿梧堂门口时,胤禛的脸色总算也没那么难看了。 二人一前一后打帘走了进去,良嫔多日未见儿子自然是喜不自胜,命人给二人奉了茶来,又听闻他们刚从惠妃那儿过来,这才放下了心,对胤禩一阵嘘寒问暖,弄得胤禩都颇有些尴尬,拿眼一瞧胤禛,只见那人面色如常的端坐在一旁,噙着一丝笑意看着自己。 胤禩此时方觉心里一暖,无论外头如何勾心斗角,有多少人对自己白眼相加,此时陪在自己身边的,却仍是有数不尽的温暖关切。 只是这暖意还未持续多久,便听外头有人通传,一见来人是康熙身边的近身太监魏珠,一进来便道明来意。 “奴才见过良嫔主子,四阿哥,八阿哥。万岁爷请八阿哥过去一趟。” 胤禩颇有些不明所以,倒是胤禛先反应了过来,从怀中取了块玉佩放进魏珠手中问道:“公公免礼,皇阿玛可有说些什么?” 魏珠眉开眼笑的将玉佩纳入怀中,恭敬道:“回四阿哥的话,万岁爷瞧着心情不坏。” 那便不是苛责了,胤禛几人闻言俱是松了口气,良嫔对胤禩道:“既是你皇阿玛找,便快去吧,别耽误了才是。” “那儿臣明日再来给额娘请安。”说罢,胤禩便对魏珠笑道:“有劳公公带路了。” 出了门后,见胤禛与他同行,胤禩刚要问道,便被胤禛挡了下来。 “我陪你同去,一会儿在外头等着你。” 胤禩知道胤禛是怕他紧张,闻言确是多了几分心安的,对胤禛笑着谢道:“那就多谢四哥了。” 待胤禩进了养心殿的东门后便跟着魏珠进了东暖阁,魏珠在东暖阁门口站定,胤禩自己走了进去,立时见康熙着便装正躺在靠椅上闭目养神,梁九功见胤禩来了,忙小声对康熙唤道:“万岁爷,八阿哥来了。” 胤禩忙跪下请安,“儿臣叩见皇阿玛。” “恩,老八来了啊,起吧。”康熙缓缓睁眼,淡淡的吩咐道。 “是。”胤禩见此情状心中不由有些七上八下,着实拿不准康熙心里的意思,只好低头站在原地不语。 康熙上下扫了胤禩两眼,语气听不出喜怒的问道:“老八啊,你和朕说实话,这次在江西呈奏密函的,真是太子吩咐的么?” 胤禩闻言立时大惊,忙跪下道:“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确实是太子的主意。”手心里微微的出了一层薄汗,胤禩极力想平复心神,不让自己慌乱起来。 “是么?”康熙淡淡瞧向下方跪着的胤禩,也不唤他起来,“那为何太子不光明正大的修书给朕?而是要以密函交由佟国维呈上?” “当时江西形势复杂,太子唯恐书信会被戴守的人拦截下来,只有找人代笔密函一封,寄去佟大人府上,唯此才可确保密函能到达皇阿玛手中。” “呵,老八啊老八。”康熙突然笑了两声,命胤禩起身,看向他的眸子里也多了几分深意。“这件事情,你不必瞒朕,有诸多事宜朕心中一清二楚,你既然不说,朕也不会强逼于你。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当初朕让你与太子同去,不过是想给你多个历练的机会,没想到,你竟能如此不负朕望,有你这样个儿子,朕很是欣慰啊。” “皇阿玛……”胤禩眸子一热,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今日康熙唤他前来竟能对他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一时间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感怀,五味陈杂的说不出话来。 康熙温言道:“这事你做的有功,朕实在应该再嘉奖你些什么的,这样吧,你且说说可有什么心愿?” 胤禩脑中立时浮现一事,拱手道:“不瞒皇阿玛,儿臣确有一事恳求。” “哦?你说。” “不瞒皇阿玛,此事乃是江西按察使刘启上报朝廷的,茶市困危虽解,刘启却还在江西上任,儿臣恐怕他日后会身陷囹圄,还请皇阿玛开恩,将他调离江西吧。” 康熙微微眯起眼睛,慢慢道:“官员调任乃是大事,只是这个刘启却是个有名的才子,若是真如你所言,此人堪称清官典范,念在这些,朕确实应该保他一次。” 胤禩闻言大喜:“谢皇阿玛恩典。” 康熙摆摆手笑道:“老八啊老八,朕许你个恩典,你倒为别人求了去,自己便没有什么心愿么?” 胤禩浅笑道:“比起国运百姓之事,胤禩自身之事都是微末小事不足为提了,哪儿还用得上就皇阿玛的恩典呢。” 康熙闻言大悦,心情大好的夸赞了胤禩两句,又想起一事,笑着说道:“说起来,你也不小了,是该给你指门亲事了。若是有心仪之人,可要尽早的告诉朕和你额娘才是,否则,朕可就乱点鸳鸯谱了。” 胤禩被说得满脸通红,不好意思的说道:“只要人品端正大方,孝顺皇阿玛和额娘即可,若说真有什么想法,只求对方门第莫要太高才是。儿臣只怕高门大户的小姐颐指气使惯了,将来委屈了额娘。” 康熙听他一言,不由有几分惊诧,含笑看了胤禩两眼后道:“你的话朕记下了,到时候必定遂了你的心意便是。你先退下吧。” 等胤禩退下后,康熙含笑对梁九功说道:“九功啊,你看这八阿哥如何?” 梁九功见康熙心情大好,便恭敬的堆笑道:“八阿哥性子良善,又聪慧有加,自然是极好的。” 康熙闻言果然满意,点头道:“朕更为看重的是,他与世无争的性子,虽说有时缄默软弱了些,但却心思纯正,实在难得。” 而出了养心殿的胤禩却并不知康熙正如何忖度自己,见胤禛还在外头等着,连忙快步迎上前去。 “四哥久等了,走吧。” 胤禛见他进去良久,忙关切问道:“皇阿玛没有难为你吧?问了些什么?” 胤禩笑着将康熙方才所言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胤禛,待听到要给胤禩指婚一事时,胤禛脸上笑意一僵,却又想着自己府上除了乌拉那拉氏外,也纳了侧福晋李氏和一名侍妾宋氏,实在没什么立场在乎这个。 “皇阿玛既然这么说了,只怕给你指婚也就是不远的事儿了,到时候八弟也算真正长大了。”心头虽然觉得有几分苦涩,胤禛却还是撑出兄长的模样来,拍了拍胤禩的肩膀。 胤禩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笑道:“四哥可别打趣我了,只求皇阿玛到时候别指一位母老虎给我,那我便谢天谢地了。” 如此玩笑下来,胤禛心里的惆怅也散去了几分,却也只是几分而已。 到了晚上因着几个小的都得了消息知道胤禩回宫,约好了跑来胤禩的院子里,好一通闹腾,胤禛见十四也在,便寻了由头先行回去了,他这一走一群小的更是美的欢天喜地,只有十三因着没和四哥同去而感到有几分不安。胤禩苦笑着陪这一群小阿哥直玩到了夜深时分,这才一个个好言哄着送了回去。正觉得舒了一口气时,却见胤祯还坐在院子里的石台上。 胤禩心下觉得奇怪,笑着过去问道:“十四弟这是怎么了?夜深了,再不回去一会儿夜路难行就更难走了。” 胤祯抬起头来看着胤禩,撅着嘴撒娇道:“方才同九哥十哥,还有十三哥一块儿,和八哥都没能说上几句话,我当然得留下来了。” 胤禩心中不由苦笑,真是不知是这辈子的缘还是上辈子的孽,他对胤祯已然是做到了亲疏有加,比对老九老十,甚至老十三都远远不同,可胤祯却仍旧喜欢粘着自己,似乎对自己的态度置若罔闻。 胤禩只好笑着劝道:“想说话咱们白日里头有的是机会,现在夜深了,明早还要进学,八哥先送你回去可好?” “不好不好,到了白日八哥天天同四哥呆在一处,八哥这是唬我玩儿呢!” “十四弟说的这是什么话,八哥怎么会骗你呢?八哥先送你回去吧。”胤禩越发头痛,只想着赶紧将这位小祖宗哄走才是。 胤祯气呼呼的站了起来,“八哥为什么这样待我?不说对四哥,八哥对九哥十哥和十三个他们哪个不是尽心尽意,唯有对我总是像对外人一般?我是做了什么不入八哥眼的事了?八哥说出来我尽可以改!还是说因为我比四哥更受额娘的宠爱,所以八哥同四哥一样,不喜欢我?若是这世上没有四哥便好了!” “胤祯!”胤禩扳下脸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咱们都是兄弟,你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此事以后无论在哪儿决计不可再提了!知道么!” 胤祯鲜少见胤禩发货,被他一吼也不由楞在了原地,嘴里嗫嚅着不知说些什么。胤禩见他此时的样子,放缓了语气道:“对八哥来说,你们每个兄弟都是一样重要的,你这话若是让你额娘听到,该多伤她的心?” “八哥……我错了……不该这样说的……”胤祯低垂着脑袋,小声说道。 胤禩暗暗叹了口气,安慰了他两句,便让吕联荣带人将胤祯送了回去。心想这胤祯上一辈子在胤禛眼中,是仅次于自己的眼中钉,这一世重活,难道这二人还要重蹈覆辙么? 到了第二日在学里,胤禩却瞧见胤祯面色如常,对他和胤禛都亲热有加,倒让胤禛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心里也稍稍放了些心,想着这十四也许真的被自己所说劝动了也没准儿。 康熙三十三年六月,康熙着令为胤禛在内城东北处修造好了府邸,胤禛就此搬离宫中,只是每日进学同往日一般,倒是方便了胤禩,每每出宫总多了个由头。 第25章 相逢一醉是前缘 时光如梭而去,过了仲夏时节,蝉鸣蛙闹,秋老虎又开始发威,惹得人心浮躁。康熙的脾气越发见长,常常为了些小事申斥身旁随侍之人,连一向得脸的梁九功也免不了被呵斥了几句。胤禩同胤禛这日来请安之时,正瞧见梁九功苦着脸站在门口,对胤禩苦笑道:“两位阿哥这会儿来的不巧,万岁爷刚发了好大的脾气,只说谁来也不肯见呢。” 二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胤禩又好言安慰了梁九功几句,康熙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去惹,二人便又折了回去。 “噶尔丹日益猖獗,现在又自科布多东进,沿克鲁伦河东下,扬言借得沙俄枪兵6万,意欲大举内犯。难怪皇阿玛要大动肝火了。” 两人出了宫去了胤禛的府上,胤禛一进书房便摒退了侍从,同胤禩说起这几日的事情。 胤禩浅笑着托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皇阿玛这些年对噶尔丹的容忍终于到了极限,三十三年召见噶尔丹会盟,而后者誓死不来后,皇阿玛便开始在蒙古设下布署,调集兵马,征调大批熟悉情况的蒙古人为向导,为的不就是要将噶尔丹诱至南下一网打尽么?谁知道现在噶尔丹竟这么快便有了行动,皇阿玛这边觉得措手不及,自然是要着急发火的。” “克鲁伦河与额尔古纳河相通,沿岸牧草丰富,自古为农牧业的重地,夏秋时节河水流量最大,两岸分布着沼泽湿地,水草丰厚,噶尔丹现在占了此处,必然是仗着粮草充足,信心满满了。”胤禛微皱着眉头思索道,“若是照这个势头下去,只怕皇阿玛又要动起亲征的念头了。” 说起亲征,胤禩猛然想到,康熙三十五年时候,康熙确实亲征噶尔丹,同行的还带去了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留下太子监国长达十个月之久。若是这一世不出变数的话,自己还是要留在京中,若真是如此……可是大大的不好。 胤禩忽又想到在江西之时太子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心头一阵微颤。 胤禛见他脸色忽而不佳,颇为关心问道:“八弟怎么了?可是不舒服?怎么脸色这样的差。” 胤禩适才回过神来,勉力对胤禛笑了笑,“无妨,只是想着若皇阿玛真要亲征,朝中无人,只怕权柄便要落在太子手中了。” 胤禛听他如是说,便有些明白了他心中担忧之事,宽慰道:“你不必忧虑,无论怎样,也还有四哥在呢,你只要不出什么纰漏,太子也不能拿你如何。” 胤禩苦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想,若是康熙同上一世一样,带了胤禛同往,他一个人独留京中,莫说不犯纰漏,便是日日大门不出只怕也要被太子抓着毛病。 胤禛见他脸色仍是难看,又好言劝慰了几句,胤禩为让他宽心,也不好显得太过低沉了,两人说笑几句,便将此事置于了脑后。 这天正好是十五,二人用过膳后胤禛便命人备了轿前往护国寺上香。到了之后照着以往的分例捐了香油钱,胤禛又为德妃请了住持亲手誊写的经文,以往此时,两人便要离开了,只是今日胤禩不知怎的,复又回到大殿,请了一束全香,香头平对菩萨圣像,举香齐眉,诚心叩首祝祷后,又拿过面前的签筒,抽了一支出来,走至一旁解签的地方,递上前去道:“望大师指点迷津。” 胤禛虽不明他今日怎么突如其来的抽了签,却也只是好性子的站在他身后,胤禛对佛学极为推崇,他虽然觉得抽签一说多有虚晃,但想着胤禩方才不乐的样子,也望他能抽根好签,以解愁怀。 僧人接过一看,捋了捋长须打量了胤禩两眼,神色复杂道:“这位施主是求什么?” “求平安。” “譬若金鳞放碧漪,暗遭罗网四边围。 思量无计翻身出,命到泉关苦独悲。” 僧人念罢签文后,双目微闭道:“此签乃是下签,虽不为大凶,然得此签者为暗遭罗网四面围之命者,凡事须提防歹人陷害。且虚、险、惊、改、凶之者多,经多方涉尘终能出险。身居尘内祸自天来,早须防备免受其灾。” 胤禛闻言心中便觉不详,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胤禩在前面轻声道:“如此,便多谢大师了。” 说罢起身恭敬的留了一锭银子放在解签僧人的桌上,侧身对自己道:“走吧,四哥。” 胤禛在后头一直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无论是谁听了这话心中都必定烦闷的,走至寺中的一处榕树之下时,胤禛拉住胤禩,将他扳向自己,瞧他低头不语,睫毛被风刮的轻轻颤动,胤禛心中顿觉心疼,抚着胤禩的手宽慰道:“求签解签之术不过是百姓为求心头安慰的举措,并不可信的,你实在不必为了那支签文郁郁不乐,大不了,下月初一的时候四哥再来陪你求上一只,刚才那只做不得数的。” 胤禛平时对谁都是冷言冷语的,唯独看见胤禩,心中便由不得升起一股弄的化不开的温柔,此时见胤禩如此,竟连这样孩子气的说法都搬了出来。胤禩闻言也不由轻笑出声,反手拉过胤禛,并肩走到榕树旁的阶前坐下,轻靠古木,一言不发,胤禛便也随他静静的坐下。不知不觉间心境也平复了下来,护国寺香火兴旺,此地却是靠近寺院厢房的一处僻静地方,鲜有人至。这样静谧无声的环境下,在胤禛的心头莫名滋生出了一股相濡以沫的味道。 “四哥。” “恩?” “活一辈子,一口气,一条命,一世平安,怎么就那么难?” 胤禛听他语气惆怅,侧过身去看着他的脸庞,依旧是温文宁和的模样,眉心却似有若无的添上了一抹愁绪,胤禛以为他还是在意方才所求的签文,只好开解他道:“四哥不是同你说了?签文一说不可尽信,更何况方才那僧人不也说了,此签并非大凶之象。” 胤禩抬起眼来向上看去,一片郁郁之色,清风吹过带下几片落叶,胤禩伸出手去接住一片,把玩着落叶像是对胤禛说着,又像是自言自语,“若是能得佛祖成全,真是想生生世世,莫再生于帝王家。” 这话,是他上一世弥留之际的唯一念头,却不料竟阴差阳错得一世重活。只是就算自己收敛锋芒,不思作为,却还是难逃一劫。 胤禛闻言一惊,随即用力握住胤禩的手坚定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可是何人给你受了什么委屈?自从打江西回来之后你就古里古怪的,我老早便觉得不对劲了,你有什么话还不能同四哥讲么?” “四哥你可真是,我之所以这么说,只不过是觉得日日勾心斗角,投机钻营实在太过疲累,江西那件事虽说太子当时承诺不予我计较,只是依着他的性子,就算不至于睚眦必报,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我只是心中想着这些事情,有些忧思过剩罢了。”胤禩笑着递给胤禛一个略含暖意的目光,“不过还好,凡事能与四哥你说说。” 胤禛略带薄责道:“你就是心思太重,有什么事情合该跟我好好说的,都憋在心里做什么?”话虽这么说着,手上握着的力道却又加重了些。 胤禩笑着应了下来,心里头只默默盘算着另一桩事情。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准备离去,刚一回身却看到一个小沙弥领着几个人自厢房出来要往外走,为首的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后头跟着一男一女和两个丫鬟打扮的婢女,胤禩瞧着那男子有几分眼熟,却有些想不起来,对方正巧也朝着他们看来,男子一见胤禛二人便连忙快步走上前来,行了个简礼,笑道:“微臣鄂尔泰见过四阿哥,见过八阿哥。” 胤禩这才反应过来,笑着点头还礼。眼前这人是兵部侍郎马尔汉的侄子,他的表妹也就是马尔太的第七女,嫁给了胤祥做嫡福晋。算起来也是胤禛一派的嫡系了,便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胤禛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同鄂尔泰点了个头算是受了他的礼,鄂尔泰笑着与他们寒暄了两句,引见身后的年长的妇人道:“这位是下官的婶母,兵部侍郎马尔汉大人的内眷。”又介绍立于妇人身后的少女道:“这是下官的表妹,是马尔汉大人的第五女。下官今日便是来庙里接在此礼佛的婶母与表妹回府的,不料竟遇到两位阿哥,真是有缘了。” 马尔汉的夫人向胤禛与胤禩见了礼,身后的少女也羞怯怯的行了礼,她二人皆是女眷,胤禛与胤禩因礼不便多言,互相点头致意后也便匆匆分了手。 胤禩此时心情已经不似方才那般低落,便同胤禛说说笑笑的回了胤禛的府邸,晚上用膳时胤禛为博他一笑又留他下来喝了些酒,当晚便歇在了胤禛的府上。 胤禛开府之后,胤禩倒是常来的,晚上歇下的次数虽是不多,却也不是没有过,只是每每自己歇在这里,胤禛便要同自己同塌而眠,弄得胤禩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四哥,你不必每每都与我同眠,弄得我老大不好意思的。” 胤禛闻言挑眉:“你我打小便时常睡在一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不成现在你大了,倒与四哥生分了?” “不是这个事儿……”胤禩颇不好意思,微微有些尴尬,“只是四哥在这里跟我抵足而眠,岂不是冷落了四嫂和府里其他几位?我怎么好让四哥如此委屈呢?” 胤禛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由觉得好气又好笑,只好瞪他一眼轻斥道:“嘴里又开始胡嚼,这些事情还用你跟我说?行了,睡吧。”说罢不由分说的便让人服侍着和胤禩一同歇下,胤禩也只好顺着他的意。 胤禩这晚因着心中有事,反而睡不太熟,都到了夜深,睁眼看着胤禛已经安稳入眠,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外头院子里的竹子被风刮的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胤禩的睡意更是迟迟不来了。 不知不觉间,自己对他的仇恨已经被他的温柔和关怀消磨的丝毫不剩。 胤禩如是想着,轻轻叹了口气,脑海中回荡着这些年来的许多事情。 自己坠马初醒时胤禛带着几分别扭和拘谨的关心,草原中毒时胤禛守了自己一夜的憔悴与焦虑,从江西回来时胤禛静默淡然的等候与眼中的千言万语,今日护国寺中无言更胜万语的默契相伴…… 胤禩突然觉得眼眶一热,抬手覆上眼睑,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指缝中流出。 此时此刻,他终于能够彻底的从前世二人的仇恨中解脱出来。 他终于,能真正放下了那一切。 康熙三十五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康熙对噶尔丹的连连进犯、狼子野心终于忍无可忍,决意再次御驾亲征。 此次亲征兵分三路,东路由萨布素负责,率领九千军队驻守蒙古东部,出克鲁伦河实行牵制性侧击;西路为飞扬古统帅四万六千余名将士,分别出归化、银川,会师于翁金河而后北上;而中路由康熙亲自统领三万三千余将士,直指克鲁伦河上游,与其他两路约期夹攻,力图让噶尔丹命丧克鲁伦河。 康熙留下了太子监国,命胤褆与索额图领御营前锋营,胤祉领镶红旗,胤禛领正红旗,胤琪领正黄旗随御驾出征,出乎胤禩意料之外的是,康熙这回没有带上七阿哥胤佑,而是带上了自己,领正蓝旗一并出征。 胤禩虽对这个变动深感奇怪,可又觉得这一世比之上一世确实也有不少事情出了偏差,在这个节骨眼上能不留在京中对着太子,胤禩心中总是颇感欣慰的。只是累的良嫔好一通担心,老九老十更是直哭了出来,而十四,自那回之后,他虽也还爱与胤禩玩耍,却感觉中间生了一道不深不浅的隔阂,他所表现的关心,自然不如老九老十那般剖心露骨了。 只是胤禩现在却无心顾虑这些,四月初一中路大军便自京师开拔,康熙的二度亲征噶尔丹便在号角逐鸣中拉开了帷幕。 第26章 唯有人心不可防 塞外的气候诡秘多变,白日扎营时还是万里无云,不一会儿的功夫便狂风大作,胤禩顶着一身风沙躲进了胤禛的帐篷中,此时他正与戴铎对着地图低声说着什么,见胤禩进来了,胤禛只是打了个手势让他先坐下,继而又对戴铎说道:“依你之见,同西路军会合的日子只怕要推后了?” 戴铎见胤禩进来,本来颇为顾忌,可是看胤禛不以为意的样子,也只好继续说道:“孙思克的人在沙漠里头连着几天遇上大雨,马畜踣毙,粮草匮乏,士兵想必都是饥寒交迫,就算他们从沙漠中出来了,原有的进程必然也要拖慢,若想按原定计划同飞扬古于翁金会盟,只怕是不易。” 胤禛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便让戴铎先行下去,胤禩见戴铎退至自己面前时颇有深意的瞧了自己一眼,倒也不恼,只笑着送他出了帐篷。 胤禛见他已经手捧着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坐在一旁,便招呼他道:“到这边来看看。”说罢待他上前,便指着手中的地图道:“咱们还有两日便要到达土喇了,飞扬古的队伍却迟迟不到,若真是耽误了下来,只怕事有异变啊。” 胤禩将手中的热茶搁到旁边的几子上,在翁金一处指道:“方才听戴铎同四哥说,孙思克的队伍困在了沙漠之中,这是何时的消息?可知道困了几天?” “今早上我去请安的时候,魏珠递出来的消息,皇阿玛打早上便将裕亲王召去密谈,至今未出,恐怕也是想不出什么对策。” 胤禩想了片刻后问道:“虽说咱们同西路军定下的日子将近,但是若他们到时未至,咱们便放慢了脚步等着便是,左右只要咱们中路一军不太过惹眼,噶尔丹现在应还不知道皇阿玛御驾亲征,拿不准咱们的位置,一时间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胤禛皱眉道:“关键倒不在此处,孙思克的兵马被困,粮草吃紧,若是不能及时脱险,只怕到时候那一万士兵支撑不住。况且皇阿玛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 胤禩闻言一惊,“不至于此吧?” 胤禛还欲再说,门外响起了魏珠求见的声音,胤禛同胤禩对视一眼,扬声唤他进来。魏珠进来后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万岁爷有旨,宣两位阿哥去主帐觐见。” 胤禩与胤禛二人心里皆有了底子,想必是康熙要招众人一同商议对策了,便连忙随着魏珠向主帐走去,外头刮起了扬沙,黄土漫天,几乎不能正视前方,胤禩只觉得眼睛被风沙打得疼痛不堪,胤禛见状忙将他挡在身后,他比胤禩约莫高两寸多,倒是能替他挡住些风尘。胤禩虽不愿显得自己太过娇气,只是现下却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老老实实的躲在了胤禛的身后。 待二人到了康熙主帐时,通报之后一进去,屋内已有数人,除却裕亲王福全几个阿哥外,还有简亲王雅布和恭亲王常宁及领侍卫内大臣公福善等,俱是面带焦色。胤禛二人刚要跪下请安便被康熙摆手免了礼,皱眉扫视了一圈下首的众人,慢慢沉声道:“飞扬古的西路大军迟迟未到,这事你们都清楚了,今早上递上了消息,孙思克的一万兵马困于沙漠之中,何时脱困尚不可知,你们现在都来说说,此时该当如何?” 众人相视一眼,福全拱手上前奏道:“臣以为,大将军飞扬古之兵马,至土喇之期尚早。若是中路大军即行前进,恐怕会让噶尔丹知道圣上已至,使其脱出逃窜,抑或设下埋伏。此处水草丰肥,何不暂容八旗将士暂行屯驻?待飞扬古将军的西路兵马已至,再前行夹击噶尔丹,适才万无一失。” 胤禛与胤禩闻言心中俱是明白,福全的话乃是唯今最好的方法,只是康熙虽然睿智精明,但这次是御驾亲征,他又是极好君王颜面的人,在这里长时守候,只怕他不耐此计。 果不其然康熙皱眉道:“如此一来,若是让噶尔丹那逆贼知道,岂不要笑话我们大清将士怯懦胆寒!更何况若是迟迟不予追击,噶尔丹若是依克鲁伦河顺流而下,又该如何?” 福全闻言便知不便再说,侧过身子递给胤禩一个颜色,后者心下了然,却深知此话不可由自己插嘴,便不着痕迹的碰了碰胤禛的腰侧,胤禛会意,站出一步恭敬禀报道:“皇阿玛请三思,皇叔方才所言于事有益。纵令噶尔丹顺克鲁伦河而下,自有盛京、乌喇和黑龙江处的兵马在彼。待与西路大军会合,我军抵达克鲁伦河之时,咱们便可断了他的归路,亦复如是。” 胤禛说罢便低头请命,胤褆见状上前奏议道:“皇阿玛,儿臣以为飞扬古奏称延迟个五六日,实际上谁也说不准这五六日他们能否到达。现如今噶尔丹占据了巴彦乌兰,若是等西路大军到了,时日稍迟,恐怕噶尔丹闻风逃窜也未可知,儿臣认为应即刻进兵,攻打噶尔丹!” 鄂伦岱和胤祉闻言连忙复议:“臣(儿臣)认为大阿哥所言极是,应即刻进兵攻打噶尔丹。” 胤禩见康熙沉默不语,心觉不妙,忙上前启奏道:“皇阿玛,佟国维大人前日刚领了一万兵马前往独石口。如今中路大军的兵马,若要剿灭贼寇,未免唯恐不足,皇阿玛请三思!” “索额图,你怎么看?”康熙面无殊色的审视了下首一圈,将目光定在了一旁的索额图身上。 “臣也认为四阿哥所言极是,况且中路军兵马不足也是实情,臣请圣上缓行以待大将军之兵。”索额图在下首毕恭毕敬道。 康熙沉着脸半晌不语,底下的人心中俱是七上八下,胤禩紧张的手心都沁出了汗来,大概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听康熙在上方沉声道:“中路军缓速前行,待到了土喇之时再做定夺。”说罢,话锋一转,对胤褆道:“胤褆,明日你便先中路大军而行,带领八旗前锋前往拖陵。” 胤褆略有不甘的上前领旨,却不料康熙仍有后话。 “索额图、伊桑阿接旨。” “臣等在此。” “索额图,今令你料理火炮事务,领汉旗火炮营,伊桑阿,查报绿旗兵口粮数目后奏报给朕,你领绿旗兵营,你们二人同胤褆一起,前往拖陵以作接应。” “臣等接旨。” 索额图领旨后康熙便下令众人跪安,只留了福全下来同他叙话,刚一出帐篷,索额图老神在在的向胤褆行礼笑道:“如此一路,便要有劳大阿哥指教了。” 胤褆气的几欲吐血,康熙不允自己的意思,不肯发兵噶尔丹便也罢了,可是命索额图领火炮事务,摆明了要自己受制于他,看着索额图奸猾的诡笑,胤褆怒气冲冲的一甩袖子,理也不理便向一旁走去,却不料和刚出来的胤禛和胤禩撞了个正脸。 胤禩深知今日事后,他更是将胤褆得罪了个彻底,心知辩解无用,便也只好依礼请安道:“见过大哥。” 胤禛也冷冷淡淡的点头行礼道:“见过大哥。” 胤褆咬牙切齿的看着面前的二人,抬起手来怒指着二人喝道:“你们两个……你们……!好好好,我胤褆自认今天不是你们的对手,咱们走着瞧便是!”说罢狠狠的剜了两人一眼,拂袖而去。 胤禩见状不由苦笑:“大哥的气性忒大,这下子只怕是真的同咱们结上仇了。” 胤禛倒是颇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他太过急功近利,中路军此时根本不可贸然进攻,皇阿玛驳了他的意思本来就是理所当然之事,至于安排索额图前去钳制与他,哼。”胤禛冷笑一声,“他和太子争权逐位做的那么明显,皇阿玛对他和索额图哪个也放心不下,正好让他们互相制约着,大哥连这都想不明白么?” 胤禩虽然明白,只是心中仍想着,胤褆这回怕是将他百分之百看作了不折不扣的太子党,再难翻身了。 两日后,中路大军向土喇行进,待到了土喇的时候,飞扬古那边终于又递了消息过来,只说孙思克的队伍虽然脱困,只是将士们大多都有染病,气力恹恹,只好稍事休整再行上路。飞扬古为了不拖延行军速度,只得改变计划,从孙思克军中挑了四千精兵随行,余下六千人分为两路,一路留守翁金看护军粮,另一路在后方跟进。而与此同时,前方的奏报也已呈上,哨子探明噶尔丹未尝遁去,仍在克鲁伦。康熙适才放下心来,对福全和胤禛等人的明断大肆赞扬了一番。 “三哥好,三哥这是打哪儿去?”胤禩刚从自个儿的帐子出来要去胤禛那儿,便瞧见胤祉自东边过来,笑着向他问好,却不料胤祉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阴阳怪调的说道:“三哥我闲人一个,又无前瞻之才在身上,哪还能有什么大事在身呢?不过是前去同鄂伦岱大人闲坐叙话罢了,八弟想必是忙人,如此三哥便不耽误你了。” 胤禩被他这一通话说的面上有些挂不住,心头不由有几分恼意,语气也冷了下来,“瞧三哥说的这是什么话,莫不是还为了那日意见相左之事同弟弟生气吧?说穿了咱们不都是为了大清朝着想么,三哥何苦如此计较这些微末事端。” 胤祉的目光阴沉狡黠,他自小便勤读诗书,苦练武学,自认为也是一身本事傍身,可是上头有太子压着,又有大阿哥与太子势力相当,他便一心想着由大阿哥下手,先助他铲除太子,而大阿哥武功上头虽然厉害,心计上却远不如他,到时候再将老大撂下马去,简直易如反掌。 他想的满意周全,却不料这两年老四竟慢慢显露头角,他坚定不二的站在太子身后,乃是太子一道有力的手腕,更可恨的是,连同胤褆一起长大的老八,现在竟也倒戈投向太子阵营,自己在康熙面前越发说不上话,让他如何不恨?现在遇上了老八,讥讽他几句,竟还要被反唇相讥。 胤祉脑子中的心思千回百转的饶了几圈,最后阴阴冷冷的朝着胤禩一笑,低声道:“八弟可是认为现在站对了队伍?现在就谈鹿死谁手,未免时候过早!别的莫说,只怕八弟费尽心思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还望八弟莫要有那追悔莫及的一日。”说完冷笑了两声,负手而去。 胤禩听他这样一说,更是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这三哥自满自负的性子与上辈子真是一模一样,偏偏还要自作聪明说那许多的话来假意开解他,实在恼人的很。 胤禛正与戴铎在帐子里头议事,却见胤禩不大乐意的走了进来,便命戴铎先行退下,而后将他拉至自己跟前问道:“怎么了?气鼓鼓的样子,谁惹着了我们八爷?” 胤禩“哧”的笑了一声,复又板起脸道:“你在御前受了夸奖,却累得我要遭人白眼。”说着便将方才遇着三阿哥的事说了,末了又补上一句道:“这受赏的是你和二皇叔,你在皇阿玛那儿得了脸,这人不敢找你发火,偏来找我说着一通有的没得,你说气不气人?” 胤禛失笑,“我还当是什么事情,三哥一向说话都是那样阴阳怪气的,你理他做什么?平素你是不计较这些的,今日是怎么了?” 胤禩不语,只因胤祉那句“费尽心机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戳中了自己心头的一块疮疤,只是转念想想日后胤禛登基,以他的心胸只怕胤祉也不得善终,便也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今日怎么了,气性这样大,可能是昨晚睡的不好吧。” 胤禛闻言笑着打趣胤禩,“八爷竟也犯起了起床气一说,是不是屋里头人服侍的不好?” 胤禩听了有些莫名,笑问道:“这同我屋里人有什么关系?” 胤禛本就是想戏弄他罢了,此时见他竟认认真真的询问自己,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装着咳嗽了两声后岔了话题道:“这几日的气候变化莫测,晚上要将毯子盖好才是,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睡觉的时候忒不老实。” 胤禩闻言即刻争辩道:“我睡觉哪里不老实了?四哥你可真是会冤枉人。” 胤禛想到两人一同入眠时,胤禩常常睡到后半夜便同自己挨的极近,有时候手脚都搭到了自己身上,惹得他躲也不是推开他也不是,偏偏自己还总是舍不得错过与他同眠的机会,这份苦楚也算是自作自受了。思及此,便微微一笑道:“若是有个旁人来见证见证,你便知道四哥有没有冤枉过你了。” 第27章 十载烟尘奈尔何 康熙三十五年四月二十五日,胤褆一行人抵达拖陵,同日中路大军抵达土喇河上游流域,在土喇驻扎,等了两日,飞扬古的人马却仍然不见踪迹。一直到了五月四日,终于见到了飞扬古的西路大军。 康熙立时召见了飞扬古,才知他四月十一日与孙思克于翁金会师后,便一路朝着土喇而来,只是噶尔丹手段阴毒,焚尽了西路军路线上的所有青草,马匹不支,飞扬古迫于无奈只得绕道而行,这样一拖延,便直至现在。 “微臣无能,这一路上道路迂回,虽有心厉兵秣马,但又遇雨多日,粮运迟滞,兵士和马匹皆是疲惫不堪,这才拖延的大军的进程,请万岁爷赐罪!” 康熙亲自伸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飞扬古,颇为感慨的说道:“爱卿何出此言,噶尔丹诡计多端,你在这般重重围困下还可保全这若干将士,实为我大清第一良将!” 飞扬古来之前本来忐忑万千,可谁知见了康熙,他不但未受苛责,反而得了康熙如此大的恩典,顿时热泪盈眶,感激涕零。 康熙又同他商议了几句,见他风尘仆仆满脸疲色,便让人将他先行带下休息,又命梁九功将众人招至主帐,商议下一步的打算。 “如今中西两路大军既已会师,便是咱们直捣噶尔丹大营的时机了,请皇阿玛立即下令,即刻开拔!让儿臣所领的镶红旗打个头锋,先行出击!” 胤禩瞥了眼胤祉,明白他邀功心切,只是如此急进,只怕落不得什么好处。 果不其然,康熙冲胤祉点了点头道:“你有心勇猛杀敌自然是好的,只是现在这西路大军几万将士身乏体累,若是要强行军,只怕不成。” 一句话便轻而易举的驳回了胤祉的意思,胤祉颇有些忿忿,不清不愿的退到了一旁。胤禛上前进谏道:“儿臣有一愚见,只是不知是否可取。” 康熙因近日来胤禛多次进言俱是言之有物,对这个儿子很是满意,见他上前进谏便点头道:“但说无妨。” “是,依儿臣之见,飞扬古大将军的西路兵马最少也要歇息个两三日,现在既然已经会师,不如中路军先行启程至拖陵,大哥他们到达拖陵已有数日,想必已经布署周全,三日后西路军再朝克鲁伦河开拔,到时候两路夹击,噶尔丹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 胤祉一听立时反对,“若是噶尔丹故技重施,再烧一次沿路的草原,西路军岂不是又要置于困围之中?” 胤禛微微一哂,眼中却全无笑意,语气犀利的不由辩驳:“土喇这块地方乃是喀喇沁的势力范围,皇阿玛一早便让人知会札什,在周边布下了探子,不然三哥怎么以为咱们在这里这么多时日却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还是三哥心思轻,没想过这些?” 胤祉闻言一时气怔,刚要辩驳便被康熙出言阻道:“老四,不得对兄长无礼。”话虽是这么说,语气之中确实没有一丝责怪的意味,胤禛依言应了,却连看都不看老三一眼。 胤祉恨透了胤禩的目中无人,冷傲狂慢,他比胤禛年长,比起胤禛来,却事事不得康熙的青眼,如今康熙虽是斥责了胤禛,但在场众人谁不是心知肚明康熙是偏帮着谁的。胤祉既是不甘又是恼火,却又碍于在康熙面前不得发作,只好忍着气再度退到一旁,暗自攥紧了拳头,目光阴冷的瞧了胤禛一眼。 “马武,你怎么说?” “回万岁爷,微臣认为四阿哥所言极是,若是一路进兵只怕噶尔丹有了防备难以突围,不如两面夹击来的稳妥,再加上萨布素将军的东路大军阻断了噶尔丹的后退之路,如此一来,才可万无一失。”马武是御前一品带刀侍卫,更是索额图的心腹之人,索额图临行前特意叮嘱他,凡是以胤禛马首是瞻,如今康熙问道他的意思,自然是要同胤禛站在一处的。 康熙闻言想了片刻,又将目光投向胤禩问道:“老八,你年纪虽小,但是这次出来你也历练了不少,你有什么看法不妨也说说。” 胤禩见康熙目光和蔼并无压迫之感,便拱手上前道:“启奏皇阿玛,儿臣以为将士乃是战争之本,若是此刻强行命令西路大军出征,只怕他们心存怨愤,就算是到了沙场也不会奋力杀敌,倒不如让他们在此将养三日,再与咱们中路军于克鲁伦河前剿灭噶尔丹,将士们自会感念皇阿玛仁德宽慈,杀敌之时定会拼劲全力。” 鄂伦岱在一旁出言反驳,“八阿哥如此是说咱们大清将士都是心胸狭窄之徒?若是圣上不予宽待,便一个个就都因心底的私怨而成了逃兵?” 胤禩知道鄂伦岱现在与胤祉乃是一个鼻孔出气,必定要出言针对自己,他也不恼,只一笑而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兵士身乏体累,上位者还要强逼他们浴血杀敌,他们心生不忿也是人之常情,此乃为将之责,不可怪兵士不勇。” 鄂伦岱被他所言堵了个哑口无言,只得讪讪的立于一旁,康熙瞧见下头呈现的分庭抗礼之势,也不由有些头痛,又转头命福全等几位亲王说了说意见,均是赞同胤禛的主张。康熙权衡了其中的利弊,沉声说道:“如此就按胤禛所言,兵分两路,中路大军明日开拔,而西路大军三天后再前往克鲁伦河。” 这已经是胤祉第二次在御前被驳了回去,他心头大气实难咽下,忍耐不住开口道:“皇阿玛……” “朕乏了,你们先行跪安吧。胤禩留下。”康熙头也不抬的轻描淡写打发了这一屋子的人,却独留了胤禩一人,胤禩虽不明所以,却也只得顺从圣意,见胤禛的目光中颇有几分担忧之意,便笑着向他轻摇了摇头,示意一会儿便去找他,胤禛无法也只得离去。 帐子里方才还人声鼎沸,各抒己见,现下却只剩了康熙、梁九功与自己三人,胤禩心中不免也有几分紧张,不明康熙的意欲何在。 “老八啊,你对太子怎么看?” 胤禩闻言一怔,随即恭敬道:“太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很是有治国之才,堪当东宫之责。” 康熙闻言面无殊色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对你大哥呢?你又怎么看?” 胤禩身上立时冒出一层冷汗,胤褆这两年与胤礽的夺位之争越发明目张胆,明珠与索额图在朝中各执一派,康熙不可能无所察觉,只是现下康熙突然拿这话来问自己,让胤禩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依旧恭敬答道:“大哥英勇无畏,骁勇善战,是大清朝的良将,也是我们兄弟的表率。” 他回答的都算是中肯之言,无褒无贬,康熙听罢点了点头,神色依旧无恙,又问道:“今日这事若是他们二人,你说说他们又会作何解?” 胤禩连忙俯首道:“儿臣愚昧,不敢擅自揣测太子与大哥心意。” “无妨,你只管说便是,今日所言无论为何,都不会传于第四人之耳。”康熙淡淡说道,顺势拿眼瞧了下梁九功,只见他低垂着头站在一旁,仿佛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胤禩无计可施,只得小心的拿捏着措辞道:“太子心思缜密,做事一贯喜欢瞻前顾后的,他的主张应与四哥无异;而大哥则略微急切些,只怕会同四哥的意思相左。只是无论是太子爷还是大哥,他们必定都是为了大清着想的,皆是一片赤诚之心。” 康熙听罢低低笑了两声,对胤禩道:“你知不知道为何朕单独留下了你,问你这些话?” “儿臣愚钝,不敢揣测皇阿玛圣意。” “只因众皇子中,唯独你没有私心。”康熙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走至胤禩面前缓缓道:“你不争,善忍,不求权势名利,所以只有你,才能对他们二人做出这样一番论断来。这几次议事,你明明心中已有决断,却只让老四想朕谏言,不同他争功逐利,虽然是你同老四交好,但这样的心胸,却也难得。” 胤禩捉摸不透康熙的意图,不知他是真心夸赞自己还是另有伏笔,只好越发的谦逊恭敬道:“皇阿玛过誉了,儿臣不过是尽了为人子,为人臣之责,实在算不得什么功绩的。” “只是,你这心胸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宽广,朕不禁要想,你是真的淡薄名利呢,还是心头另有计谋呢?”康熙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冽起来,一句话敲得胤禩立时跪在了地上,惶恐不已。 康熙见他跪下也不叫他起来,只慢悠悠的说道:“所以,你能给朕立誓,一辈子甘为人臣绝无二心么?” “儿臣自然一辈子甘为人臣,绝无二心,此心可表日月!请皇阿玛明鉴!”胤禩的额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将头深深的低下,藏在袖子中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他知道康熙正在上方看着自己,此时此刻绝不可露出一丝不妥,稍有差池便是不堪设想的后果。 康熙眯着眼看了他半晌,低声说道:“胤禩啊,朕要你立下重誓,无论日后新君为何人,你都要一生甘心辅佐,绝不可生出谋篡忤逆之心。” 胤禩闻言身体不可抑制的一颤,自喉头发出微乎颤抖的声音慢慢道:“儿臣爱新觉罗·胤禩,今对天起誓,无论日后新君何人,胤禩都必定竭尽全力,尽心辅佐,若生二志,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这最后一个字,胤禩体内的力气像被抽离了大半一般,身上浸满了冷汗,康熙这才令梁九功扶他起来,对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年纪虽小,可胸怀大才,他日必能成一代贤臣。今日之事并非朕疑心于你,”康熙低声叹了口气,将他整个人衬得苍老了几分,“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对你们并无偏颇之心,只要做好本分之事便好,旁的事情就别去管了。” 胤禩直到出了康熙的主帐仍是心神恍惚的,径自走回了自己的帐篷内,一直到了晚饭时分也未曾迈出大帐一步。 后来连胤禛前来看望,他也只说身上觉得昏昏沉沉不欲多说,胤禛还道是他水土不服发了热症,连忙叫吕联荣传了太医前来诊治,太医把脉之后只说怕是胤禩这些日子休息的不好,有些火气攻心,开了两幅去火的药让他服了。 “现在觉得如何了?你是怎么了,从皇阿玛大帐出来便这样魂不守舍的,若是一早便觉得不舒服了怎么不早说呢?还是因为皇阿玛同你说了什么?”胤禛见他服了药精神仍是恹恹的样子,忍不住担忧道。 胤禩瞧他关心焦虑的样子,也不忍再让他操心,只好勉强拉出一个笑意道:“没什么事儿,不过是让皇阿玛训斥了两句,觉得有些急躁罢了。” 胤禛闻言一惊,“皇阿玛为何训斥你?可是你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么?” “皇阿玛今日问起我对大哥的看法,近日来大哥待我一向冷淡,我忍不住便抱怨了两句,皇阿玛便教训我不尊兄长,有悖伦常。”胤禩淡淡说道,“我当时只觉得心里有些气不过,现下已经好多了。” 他虽这样说了,胤禛却仍是觉得疑惑:“皇阿玛好端端的,怎么会问你对大哥的看法?” 胤禩见他不信,只好又加以解释道:“只怕是近日来大哥的动作太大了些,在加上明珠府中门客谋士愈多,难免皇阿玛要起疑了。” 胤禛听罢仍是将信将疑,只是听胤禩如是说着,又瞧他面色确比下午好了许多,便也只好又叮嘱了几句让他宽心的话,到了晚上便回去歇息了。 胤禛走后,胤禩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颓然的倒在床上,只觉得身心皆是疲乏不堪。 想不到这一世,就算他敛尽锋芒,还是招至了康熙的怀疑,甚至比上一世……来得更早。 若是再出什么差池,遭康熙厌弃的话,那岂不是连累了额娘? 胤禩思及此,浑身打了个哆嗦,他绝不能再让自己关切之人身陷囹圄了,日后在康熙跟前,定要加倍仔细小心。自己今天已经立下重誓,也盼着康熙莫要再生疑心才是。 想到今日康熙冷冽的话语,胤禩不由苦笑,对这个皇阿玛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上一世自己机关算尽还是功亏一篑,没想到这一世打定主意要做个贤臣,竟也这般困难重重。 第28章 兵散弓残挫虎威 康熙虽下了旨意,但飞扬古自觉因为自己已耽误了不少时日,便御前请奏,将原先的缓行三日改为一日,康熙见他言辞恳切,颇为自苦的模样,便应许了下来。 五月初五,中路大军先行进兵至拖陵。待抵达拖陵时,胤褆与索额图众人恭迎御驾已久,康熙毕竟已经四十有六,精神自然不复当年之勇,这一路颠簸劳顿下来,眉目之间都增了几抹乏色,稍稍检阅了八旗前锋营、火炮营等几个营地的兵容,便已经有些体力不济,草草的收了尾回了大帐歇息,命裕亲王福全暂理营地事务。 胤禩这几日见着康熙总是恭敬有加,而康熙似乎也对那日之事并无挂怀,待他还似往常一般,只是胤禩的心中,始终是落了个结,每每见着康熙不怒而威的目光,心里总会不由自主的打个寒,说话做事也愈发的小心了起来。 大军到达拖陵的次日,飞扬古那头也递来了消息,只说距克鲁伦河不过两日之遥,派去的探子回报说噶尔丹的大营就驻扎在克鲁伦河的上游流域处,他号称十万大军,实则不过五万余人。康熙闻言龙颜大悦,喜道:“我大清将士个个骁勇善战,如今人逸马肥,士气高扬,同仇敌忾,以此精锐之兵必能大败贼寇噶尔丹!”其后便下令全军整装,只等后方补给的粮草马匹一到,便全速前往克鲁伦河与飞扬古大军会合,齐力进攻噶尔丹。 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岔子。 起因原是胤褆与索额图在一日议事后起了些纷争,胤褆素来心高气傲,在拖陵这儿因火炮掌在索额图的手中,明里暗里受了他不少气,对他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索额图老奸巨猾心思缜密,哪里是胤褆能够相比的,这一番争吵胤褆自然也没占到什么上风,对索额图更是恨意交加。 胤褆见在索额图这儿捞不着什么便宜,便去找康熙自请带领八旗前锋营和四旗察哈尔营先行出征,康熙知道他立功心切,又是素来上惯了战场的,倒也没有驳回他的意思,点头应允了下来。只是大军粮草已见短缺,康熙便命胤褆只等粮草马匹一到,便先行分给他手下的将士,好让他速速出征。 只是佟国维自独石口督管的粮草迟迟未到,胤褆是一心好战无可再等,虽短了粮草和马匹万万不行,心焦之下他又不愿失了这强力头功的机会,便向康熙请奏先行出征,马匹粮草跟随大军一并运往前线,胤褆为得康熙信赖,当场立下了军令状,誓称要“血洗夷寇”。康熙见他再三请命,又立了军令状,便应允了胤褆先行出兵。 胤褆大军出发之后,胤禩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私底下同胤禛悄悄说道:“四哥,这里头会不会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后方补给迟迟不到,肯定是路上哪里出了岔子啊。” 胤禛皱眉低声道:“大哥这出征的时机选的蹊跷,只是就算有人暗中图谋不轨,佟国维和马尔汉皆是忠义仁厚之臣,绝不会作出这等欺君之事啊。” 正当众人翘首以盼后方补给送达之时,军中又不知从何散布起一个谣言,称噶尔丹虽然现在只有五万兵马,然沙俄兵的六万增援即时将至。这个传言弄的军中人心惶惶,若此事为真,则凭借中西两路大军不足九万的兵马若想战胜噶尔丹的十一万大军,实在有些不容乐观。将士们皆是心有戚戚,再加上补给一直未到,难免有人心声退意。就连索额图也在御前进言,为了圣驾安危,不如先行撤兵。 康熙闻言震怒,当场对索额图厉声斥责,称索额图欲令其失约即返,全然不顾西路士兵的生死安危。索额图被吓得当场跪地,请罪连连。康熙仍是觉得怒不可遏,下令曰“一待补给物资送至则即时起兵”,又狠狠苛责了索额图,扬言道谁若是再敢萌生退意,无论品阶高低,一律以扰乱军心论罪,按军法处置。 索额图这下算是痛失了一回颜面,再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而待到补给到达之时,已是五月初八,康熙不再做丝毫耽搁,当日便下令拔营出征。 胤禩同胤禛所骑的马匹一前一后的挨着,见康熙的御辇远在前方,周围又无他人,胤禩遂低声同胤禛说道:“这里头只怕少不了索额图的掺和,我只是不懂,他为何如此?” 胤禛眸子一沉,不紧不慢的勒着缰绳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上次皇阿玛亲征时,索额图舍近求远万里运粮,差一点便将皇阿玛困在了昭莫多,那次皇阿玛未曾怪罪于他,若是这次他又动起粮草的念头,岂不也太蠢了些?更何况他还劝说皇阿玛退兵回朝,无论如何这事儿我也弄不明白。” 胤禩低下头思索了一阵,心中有个不确定念头,想胤禛疑惑而小声的问道:“莫不是……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困死大哥?” 胤禛听他说出如此一句话,倒并不算讶异,点头道:“这也极有可能,大哥现在孤身在前,只领了一万余人,若是皇阿玛这边退兵,补给自然无法顺利送达前线,而西路军虽然将多且勇,却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届时大哥怕是连全身而退都难,他又立下了军令状,横竖都是要受罚的。” 胤禩闻言微微一哂:“只是咱们索相却是低估了皇阿玛呢,这次御驾亲征多大的动静,若是到了眼前又撤兵回京,皇阿玛的颜面要往哪儿摆去?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最关键的一处,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胤禛听他说得好笑,“瞧你高兴的,平时倒没见过你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胤禩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且不说索额图这一举措会让康熙多么的反感厌恶,自然会想到太子与索额图关系匪浅,就只说他这一招落得个鸡飞蛋打,便让胤禩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痛快。 胤禛见他越发笑的得意起来,心底也不由感到一阵轻快,似乎这塞外的风沙也没有那般刺人了。 山麓崎岖,绵延难行,风尘阵阵,扑朔悠长。前头后头都是茫茫的军甲士兵,连续的行军更是弄的人口干舌燥,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沙尘打的痛楚不堪。只是在这样苦的境况下,胤禛却似乎并不觉得焦躁难耐,看着身旁的胤禩一身戎装,被衬得气宇轩昂,却又带些十五岁少年的稚嫩之气,许是因为被风沙吹的久了的关系,胤禩的嘴唇比之平时更要格外红润,搅得胤禛有些心神不宁,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想到了之前那次吻上去的柔软触感…… 胤禛被自己突然涌现的念头骇了一跳,想想这还是行军队伍之中,自己竟对胤禩起了绮念,顿时心下大感羞愧,故作正经的轻咳了两声,加了加马肚子跑到了胤禩的前头。只是被他方才臆想过的那人,却还在沉浸于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未发现胤禛不对劲的地方以及那因心跳加速而有些微红的耳根。 当中路军的大旗飘扬至克鲁伦河边沿之时,康熙下谕召见了科尔沁亲王、达尔罕亲王、纳木扎尔王等数位蒙古亲王贝子,着令他们占据克鲁伦河西面的巴尔代哈山路的高处点,诱骗噶尔丹使其以为大军来袭,自乱阵脚。又命前锋营封锁南路出口以防噶尔丹逃窜。如此部署,可见康熙对生擒噶尔丹志在必得。 噶尔丹一见大军已至,兵甲如墙,顿时弃甲而逃。只是康熙已对他围迫至此,又岂容他轻易脱逃?除却胤褆统帅的前锋营得令出击外,胤禛所领的正红旗被遣去封锁北向的塔尔吉尔济口,胤祉的镶红旗前去协助胤褆,胤祺的正黄旗留守做八旗防护,胤禩所领的镶黄旗则派向北面另一处出口僧库尔口,与胤禛分开接应飞扬古的西路大军。 胤禩接到旨意后,一刻不敢延误,马不停蹄的前往僧库尔口,在他印象中,这场战役虽让噶尔丹侥幸逃脱了,但却元气大伤,自此一蹶不振再无反击之力。然克鲁伦河北向有两处出口,一处是康熙派遣他所至的僧库尔口,另一处便是塔尔吉尔济口,两口相差并不遥远,只是僧库尔口地势险峻,而塔尔吉尔济口则较为平坦,若是在胤禩与飞扬古相会之前便与噶尔丹单枪撞上,那可真是大大不妙了。 胤禩往北约行了约有百里开外,仍是不见飞扬古的大军,心下直道不好,只怕是两路兵马走了岔路,前方的道路越发狭窄崎岖,正值胤禩犹豫不决之际,便听探子急急回报,“禀报八阿哥,东面约莫三十里处有一支敌军,正向咱们过来。” 胤禩心里一沉,暗道一声不好,厉声问道:“敌方有多少人?领军是谁?挂的是什么旗?” “回八阿哥,并无挂旗,领军的是车凌阿,人数算不上多。” 胤禩一听并无挂旗,便觉得奇怪,车凌阿是噶尔丹手下一员猛将,更是他的心腹之臣,他若只是率领一支旁支队伍,又没有挂旗……胤禩一咬牙,事到如今已无退路。举剑下令道:“传我的令,向东出击!” 身后的将士们顿时热血沸腾,需知就算是不能捉住噶尔丹,擒获他手下的车凌阿也是大功一件,如今车凌阿想必是仓皇逃窜,想必生擒了他并不多难。一干兵士高喊口号向东驰骋而去,终于在行了二十里左右时,与车凌阿的队伍狭路相逢。 胤禩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高高睥睨着眼前这支不屈的队伍,只是在他看清队伍里头的人后,却不由大吃一惊。 车凌阿满脸血污手持一柄大戟,他身后只有六七名将士,与他一致向外环成一道人墙,被护在中央的是一个少妇模样的女子,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婴孩。 胤禩挑起眉毛,高喊道:“你们已被重重包围,若要抵挡,只有死路一条!” 车凌阿见状大吼道:“要杀便杀,我们准噶尔的男子从不畏死!我们兄弟几个任你屠戮,我只求你一件事情!” 胤禩闻言竟轻轻笑了两声,对车凌阿高喊道:“你是否要求我,放过那女子和婴孩?” 车凌阿闻言立时点头,“我看你年纪轻轻,不是什么毒辣的人物!稚子无辜,你杀了我们,放了那孩子和夫人!我们便束手就擒,否则我们兄弟拼死也要为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来!” 胤禩正色道:“只有这个,我是万万不能从命。”他瞟见车凌阿眸中一闪而过的愤怒和惊诧之色,继续悠悠道:“因为别人都能活,唯独噶尔丹的妻室与儿子,就算我能容下他们苟活于世,大清圣上也绝不容情!”他的眼眸轻眯,似有几分感慨道:“怪只能怪这孩子的命不好,托生作了噶尔丹的儿子!” 车凌阿勃然大怒,挥舞着手中的大戟嘶声吼道:“你这小子,心肠恁的狠毒!即使如此,就别怪我们兄弟下手狠毒了!”说着他身旁的几名兵士也同他一起,架起了手中的兵刃,准备朝胤禩等人进击。 胤禩此时却微微一笑,抬手忽道:“你若是能应承我一个条件,我便保这孩子与你们夫人平安。” “有话就说!”车凌阿现在已是杀红了眼,时刻预备着挥起兵刃与胤禩等人同归于尽。 胤禩笑的有几分亲切,似乎并无看到车凌阿紧张扭曲的面庞,轻快的说道:“我要你说出,噶尔丹逃窜的方向。” 车凌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怒道:“呸!做你娘的白日梦!” 胤禩的脸色不变,依旧是方才温和可亲的模样,对车凌阿谆谆善诱道:“我只给你这一个机会,你可要想想清楚,就算我知道了噶尔丹窜逃的方向,我也不一定能活捉到他,但你却可以保住噶尔丹的幼子一命,你若是不说,对我也没什么损失,你也看到我手下精兵的数目,就凭你们这几个人,是决计杀不出去的。” 胤禩笑着看到车凌阿阴晴不定的脸色,他心下已知,车凌阿已然动摇。 他敬佩车凌阿这种誓死效忠的猛将,只可惜,他同那婴儿一样,投错了胎,跟错了主子。 第29章 回乐峰前沙似雪 车凌阿与胤禩四目相对,没有他们二人的命令,两边的士兵都不敢肆意行动,双方就这样对峙了良久,胤禩终于满意的听到了车凌阿略带迟疑的开口。 “你说话,可算数?” “我们满人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只要说出噶尔丹的去向,我应许你的事也必定做到。”胤禩微微一笑,在马上飒然立下诺言,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前头的车凌阿,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力在其中,令车凌阿愈发乱了心防。 “你……就不怕我告诉你假的路线么?” “我敬重将军是条汉子,自然以诚相待,若是将军存心欺骗,我也只好自认倒霉,识人不清了。” 大风呼啸的更加厉害,在两人之间兜兜转转带过许多尘沙,在车凌阿看来,这仿佛面前少年千回百转的心思一般,深不可测,无法忖度。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诱惑,只是车凌阿一生忠贞,自少年起便追随噶尔丹东征西战,现在若是他答应了胤禩,就等于是对噶尔丹最大程度的背叛,而这正是他所最为不齿之事。可是方才噶尔丹大军溃散四窜,他为保噶尔丹幼子与其夫人阿努的安危,拼死奋战至今,身边仅剩了六个死士相随,眼前胤禩所带兵马约有千人,若是强行突围,只怕他们九人都将命丧黄泉。 车凌阿思前想后,抬头见胤禩只是骑于马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已经笃定了自己的答案。他心下不甘如此,可是想到身后与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兄弟,还有噶尔丹的妻室幼子……胤禩说的话确实打动了他,就算自己告诉他噶尔丹的逃离方向,他也未必就能找到其人,然而如此作为,却可保住他们准噶尔的王族血脉。车凌阿一咬牙,若真是要背着千古骂名,便让他车凌阿一人独扛吧! 车凌阿心里一横,大喊道:“好!我告诉你!但你需得放了我们所有兄弟的性命!” 胤禩眼睛一眯,笑道:“将军请说。” “大王朝着……” “将军且慢。” 胤禩正耐心等着车凌阿的后半句话,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柔弱却又足够响亮的声音插了进来。正是噶尔丹的夫人阿努,她发髻散乱,脸上身上俱是泥污满布,眼中却闪着坚毅而勇敢的光芒,她稳稳的抱着怀中幼子,一步步的向前走至车凌阿面前,柔声道:“将军不可如此,若真是说出来大王的踪迹,就算我们母子得以苟活,又如何心安?一路上将士死伤无数,就是为了护得大王周全,若是现在被贼人所诱,失言说出,咱们之前死伤的兄弟岂不是全成了冤魂孤鬼?” 她的一字一句都异常的轻柔,仿佛怕惊动了怀中的孩子,可是却震住了面前的七尺男儿。车凌阿闻言一惊,顿时羞愧不已:“是属下一时糊涂,竟要做出如此不忠不仁之事!只是现在除了此计,再无他法护得夫人与殿下安全啊!” 阿努朝车凌阿温柔一笑,安抚道:“将军这一路已经做了很多,对于我们母子实在是太大的恩德了。”说罢便低头吻了吻怀中的婴儿,不顾车凌阿惊异的眼神,转身朝着胤禩的兵马走了过来。 胤禩身后的将士见状立时拉弓示警,眼看着阿努越走越近,神色轻柔温和,胤禩举剑呼道:“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箭!” “不知道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我是当今大清的八阿哥,并非是什么将军。” 阿奴闻言轻笑,“八阿哥看着年纪轻轻,却以寥寥数语便能动摇车凌阿将军之心,可见你们清朝英雄出少年。” 胤禩故意装作没有听懂她语中的讽刺之意,笑道:“夫人既然不让将军说出噶尔丹的行进方向,可是另有打算?” “不错。” “哦?夫人请讲。” “我以我一己之身和我儿之命,求你放了将军和几位将士。” 她言谈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细细一看,便可发现她轻轻拍打婴儿襁褓的右手微微的发颤,可见其心里的忐忑不安。 胤禩闻言微微一愣,“夫人此举,是想舍生取义了?难道就不为了你年幼的稚子思量一二?” “不错,稚子无辜,只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若真被你们抓住了大王,我们母子又焉能活在世上?我感念一路上几位将士的誓死保护,只求你能放他们一条出路。八阿哥就算没法生擒我们大王,但若是带回我们母子的尸体,想来也算是大功一件吧。” 她的一字一句都说的极缓,说话之时眼睛死死逼着胤禩,嘴角的笑意令人望之生寒。 胤禩刚才筹划周详,却不料此时纵生变故,他的目光缓缓瞧过车凌阿惊愕的脸上,又瞧过那群蓄势待发的准噶尔将士的脸上,最后落在了面前这个决绝淡然的母亲脸上,沉声开口道:“夫人勇气无双,着实令人钦佩,只是可否容我问夫人一个问题?” “八阿哥直说便是。” 胤禩高坐马上,盯着阿努沉着的脸庞,慢慢道:“夫人既知覆巢之下无完卵,那夫人又怎能笃定,你母子二人死后,我就能大发慈悲放过你身后的一干将士呢?” 阿努不料他突发此问,一时怔住原地,胤禩见她不语,嘴角带了一丝笑意,继续道:“你们母子的尸体有多少分量我倒是不知,只不过我现在若是想取夫人性命,不可谓不简单,我之所以还在这儿好言相劝,不过是不愿仗着我们人多势众以此相胁罢了,夫人看着是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才是。” 阿努凄然一笑,“现在我们的性命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自然任你宰割。” 胤禩笑意更浓,点头道:“夫人知道便好,我所求的只是噶尔丹的逃亡方向,就如我方才所言,即便知道了方向,想必噶尔丹身旁也带了精兵良将,要想生擒也没那么容易,夫人还是权衡一下,孰重孰轻。” 他的语气温和恭敬,仿佛在与一个熟稔的朋友叙话家常,完全无视于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阿努听罢叹了口气道:“八阿哥真是好口才,只可惜我们母子的命竟如此微末,连个情也讨不下来。”说罢,她朝车凌阿唤道:“将军,请上前来此,我有些话要同将军商量。” 胤禩笑意满满的瞧着他二人,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戒备,身后的弓弩手数箭待发。只见车凌阿同阿努商讨了片刻之后,车凌阿脸色略有迟疑的瞥了眼胤禩,高声喊道:“我要你下马过来,我便将大王的下落告知与你!只是你需得守诺才是!” 胤禩闻言不禁大笑,指着车凌阿道:“将军可是欺我年少无知了?我若真是孤身下马前去,将军手中的大戟一挥,我只怕命将休矣,我对将军坦诚相待,将军怎能算计于我?” 车凌阿顿时面红耳赤,将手中兵刃扔下一旁道:“你这小子心眼恁多,谁又想害你了?我不过是怕告知你下落之后,你便立即反悔下令射杀,现在我双手空空,你身后一干将士蓄势待发,你可还疑我?” 胤禩仍是不肯下马,笑道:“正所谓兵不厌诈,我知道将军乃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将军可愿以名节立誓,绝无害我之意?” 车凌阿最狠人疑他,气的喊道:“我车凌阿以命立誓,绝无害你之心!现在行了吧?” 胤禩笑道:“将军心胸坦荡,然我也是大清堂堂的阿哥,岂会食言而肥?将军直说便是,至于下马,我看就不必了吧。” 他们此刻相距不过几米,车凌阿见状也知别无退路,同阿努相视一眼后,阿努便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便依着八阿哥的意思吧。”说罢又上前了两步,低声道:“大王与我们路线不同,他将我和殿下托付给车凌阿将军,而自己则亲率了一对人马,朝着……去了。” 胤禩见她压低了声音,不免皱眉道:“夫人请大声些,此处风沙狂扬,有些听不真切。” 阿努复又说道:“大王是朝着……”话音未落,忽见她神色一僵,向后踉跄了两步,手上的力道顿失,婴儿一下掉在了地上,只见阿努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胤禩惊愕之下一看,竟见她胸口直插一箭,正中要害。正是他身旁的弓弩队长所为。 胤禩大为光火,怒喝道:“你这是做什么?!没看见她马上就要说了么?” 弓弩队长连忙辩驳道:“八爷息怒,这女人袖中藏着匕首,方才正好让奴才瞧见,若不立刻了解了她,唯恐再生变故啊!” 胤禩却是愤怒异常,无论阿努是否有害他之意,现下是他的人先行发难,成了他食言而肥,这样一来之前的苦心劝说便全都白费了,胤禩越想越气,抬头正瞧见阿努瞪大的眼睛,似乎充满对这世间的弥留和恨意,直直的瞧着自己,而她身旁的婴儿已然没了气息。 车凌阿大惊失色,连忙跪在她身旁想试图将箭矢拔出,只是弓弩队长这一箭极快且准,离得又近,阿努终是没了呼吸,右手软软的瘫了下来,自她的衣袖间滑落出一把泛着光亮的匕首,叮咚一声摔在了地上。 车凌阿登时怒不可遏,抄起一旁的大戟喝道:“你这不守信诺的满狗!今日我兄弟便与你同归于尽!”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六个蒙古将士皆振臂高喊,胤禩见状暗叫不好,这帮人现在已然是急红了眼,死生无惧。忙挥手下令弓弩手准备发箭。 对方虽然只有七个人,却凶悍无比,手持盾牌挡着箭雨向前冲击,车凌阿离着胤禩极近,虽然身负数箭,却仿若无事一般,只是一瞬的恍惚,车凌阿快速凌厉的一下劈刺过来,胤禩一惊紧拽了一下缰绳,战马一声嘶鸣,高高的抬起了马蹄,车凌阿瞧准时机一戟猛刺在马腿上,胤禩登时便被甩下马来,躲闪不及间眼瞅着看那大戟就要向自己直劈下来! 胤禩知道此时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此时他旁边便是阿努的尸首,胤禩心一横,伸手拉过尸体在面前一挡,车凌阿来不及收势,一下正劈在阿努的身上。他下手极狠,力气又大,这一下竟将阿努的尸首劈成了两半,在胤禩的手臂上也留了一道不浅的疮口,鲜血顿时一涌而出。 车凌阿见自己竟劈了大王夫人的遗身,不由更是火冒三丈,口中骂道:“看我不杀了你这艰险小人!”说话间举起大戟又要劈下,却在举起的那一刹那面色猛然一僵,向前踉跄了两步后,嘴角抽搐着倒在了地上,背后身负数箭。这位一生无敌的将领最重还是败在了重重重伤之下。 车凌阿一死,剩下几人登时乱了军心,胤禩虽还有些惊魂未定,但神智清明,立时高喊道:“抓活口!全都给我抓活口!” 但他仍是慢了一步,剩下几人见此战无望,哪里肯做敌人的阶下俘虏,竟接二连三的拔刀自刎了。 方才还是剑拔弩张的你死我活,现在,竟只剩下了一滩血肉模糊的残躯。 空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道,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弓弩队长见胤禩受了伤,吓得赶忙将他扶上马背,直道方才护主不周,罪该万死。 胤禩瞧了他一眼,虽是气他擅作主张,转念一想却也是为护自己,也不好发难了,淡淡说道:“事出突然,不能怪你,找个人将这些人的尸首收拾一下带回大营。”说着解开铠甲,从衣角上撕了一块布下来,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口。面上分毫不露痛苦之色,率领众将士折回了大营。 第30章 受降城外月如霜 胤禩率镶黄旗一干将士披月而归,回到大营时,已是翌日清晨。除了胤祺身处大营料理八旗防护外,剩下的兵马均未返回。胤祺见胤禩归来之时神情虽镇定自若,然面色苍白,心里便隐约觉得不好。直至看见弓弩队长小心翼翼的要搀扶胤禩下马时,胤祺终于耐不住问道:“八弟可是受了伤?” 弓弩队长面色惶然的站于一旁,惭愧不已:“我们在僧库尔口向东二十里处撞上了车凌阿护送噶尔丹妻室与其幼子的人马,是属下无能,虽然对方人数寥寥,却还是让他们把八爷给伤了。” 胤祺闻言大惊失色:“受伤了?伤着哪儿了?” 胤禩不愿惹得众人大惊小怪,云淡风轻的朝胤祺笑了笑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手臂上拉了道口子,一会儿敷些药上去就是了。”说着向弓弩队长吩咐道:“去将那几人的尸首抬上来。” 弓弩队长又岂会不知胤禩是在帮他开脱,忙不迭应声下去了。胤祺听的越发莫名,连忙问道:“谁的尸首?可是车凌阿的?” “不仅是车凌阿,还有噶尔丹妻室阿努及其幼子的,”胤禩眉目之中添了几许怅然之色,“她们母子和车凌阿都被射杀于军前。” 他虽说得不甚经心,胤祺听罢心中却暗暗称奇,须知车凌阿乃是噶尔丹手下第一猛将,如今他已被诛,噶尔丹便如失了双翼的老鹰,便是再怎么勇猛无畏,也再不能飞了。一抬头瞥见胤禩微微皱紧的眉头,突然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处,赶紧说道:“这些事一会儿再说罢,先回帐子里去,让太医好好诊治诊治。” 几人回了胤禩的大帐后,吕联荣早已得知胤禩受伤的消息,太医也是一早便被唤了过来,胤祺同太医嘱咐了两句便先行去向康熙禀报了。吕联荣见他回来赶忙上前替他褪下盔甲,手臂上的创口的血渍已侵染了包扎的布料,吕联荣见状大惊,小心谨慎的一点点将布料自手臂剥下,由于时间有些久了,血渍已经有些凝固,布料和手臂几乎粘连在了一起,一经扯动便是极大的痛楚,胤禩不愿示弱,任由额上汗珠大滴大滴的滑落,却始终一声不吭,待到吕联荣将伤口洗净之后,胤禩身上的中衣已经被汗沁透了。 太医举起胤禩受伤的手臂细细查看后,发现创口极深,隐约可见骨头,十分可怖。皱眉道:“八阿哥这口子刺的极深,伤到了少许筋带,但好在没刺到血管,只是这几日却是决计不能用力的了。这么大个伤口,今晚也许会发些热症。臣会每日为您换药,换药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疼,还请八阿哥要忍耐一下了。” 吕联荣自小便跟着胤禩,伴他一同长大的,此时见状气的红了眼眶:“是哪个贼人这么大的狗胆!竟然把八爷伤成这样!这……这伤口这么深,万一落下些后遗症可怎么好?” “行了,我带了那么多人还被人伤了还不够丢人么?你就少咋呼两句罢。”胤禩想想昨日之战心里又是怅然又是窝火,十分的不痛快,转头轻斥了两句吕联荣,结果一下又扯到手上的口子,疼的倒抽了一口气。 太医的脸色也并不十分好看,对胤禩分外严肃的嘱咐道:“八阿哥受伤之后未能及时用药,已是耽搁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八阿哥伤势虽并未到那般田地,可仍是伤的狠了。这些日子万万不可用这只右手了,也不可沾水,即便是如此,现下也说不好会否留下后遗症,八阿哥要有些心理准备。” 胤禩闻言心理一颤,强自镇定道:“大人只管直言便是。” “八阿哥伤口并非最大的问题,只是当时虽然刺的偏了些,还是伤了筋,若是保养不好,说不准,这手臂就废了。” 胤禩听了只觉一阵眩晕,吕联荣的声音已是带了哭腔:“大人可定要治好我家爷阿,八爷这才十五,万不能落下这种病症阿!” 胤禩定了定心神,强笑着止住吕联荣道:“旦夕祸福,各安天命。你也不必太难过了。”说罢转向太医道:“还望大人尽力便是,还有什么叮嘱的,忌口的,大人一并嘱咐给吕联荣吧。” 太医自是应承道:“八阿哥放心,下官定会尽心治好八阿哥。八阿哥也别要想的太多才是,须知静心方能养病。” 说罢便命人取了几味药材碾磨好了,细细的涂在胤禩的创口处,也不知是里头哪味药的关系,创口处刺痛无比,如剜骨一般。太医瞧见胤禩惨无血色的脸,好言说道:“上药的时候虽然疼些,但这药见效却既快又好。一会儿还有口服的药,待煎好了八阿哥再服下。用荔枝肉熬些粥来倒是可以缓解痛楚,只是现在条件所限,恐怕八阿哥也只得忍一忍了。” 胤禩这一会儿的功夫被折腾的面无血色,说话也较之前没了力气,微微笑道:“无碍的,关公刮骨之痛都可咬牙忍下,我这点伤又算得上什么呢?有劳大人费心了。” 待吕联荣将太医送了出去后,胤禩立时身体一软,瘫倒在了地上,手臂处的伤固然是疼痛难忍,只是太医方才所言更是让他心头郁结难解。 若是这手臂真的废了…… 胤禩连想都不敢想,他从不是软弱之人,可是这事对他来说乃是切肤之痛。他侥幸得以重活一世,可是现在什么都还未做,老天竟就要夺取他的一只手! 他细细的端详着被包扎好的右手,轻轻的动了动手指,刚想再抬一下小臂,便立刻感到一阵刺痛,只好停了下来。刚才他在战马上,不愿在将士们面前露怯,一直用左手拉着缰绳,并未怎么用过右手。然后现在他想要活动一下,这手竟像是要死了一般,每动一下都是钻心之痛。 怔了半晌,胤禩的嘴角浮上一抹淡然的苦笑,他讶异于,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竟是,若是我只有了一只手,还怎么辅佐你去共守这峥嵘天下?四哥…… 胤禩思及此却突然想到一事,自己记忆之中只知噶尔丹逃窜的方向是去往北口。方才自己与胤禛皆是前往克鲁伦河北面的出口,自己既然在僧库尔口遇上了车凌阿等人,那胤禛,必定是在另一处与噶尔丹正面交锋了,若是他当时已与飞扬古的人马会合还好,若是不然…… 胤禩越想越觉心惊,噶尔丹虽然仓皇逃窜,可是身边带的人马必然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虽然车凌阿已死,可余下的准噶尔将士中却仍是不乏猛将。胤禛若是只身与他们相遇,情势必定不妙。 思前想后胤禩立时便坐不下去了,高声唤道:“吕联荣!吕联荣,替我披甲更衣。” 吕联荣本在外间正嘱咐人盯着胤禩的药,此刻听他传唤,忙不迭跑进来,看胤禩正用左手挑起放在一旁的外衣,急的上前劝道:“八爷是忘了太医的嘱咐了?您这伤需得静养才行,这刚上完药,口服的汤药还没喝,您现在怎么能出去呢?” 胤禩皱着眉将外袍递给他,吩咐道:“赶紧帮我把盔甲穿好,唤人备好马。汤药回来再喝吧,我要立时前去塔尔吉尔济口。” 吕联荣听了这话哪里肯从命,哀求道:“八爷就算不为了您自己,也要为了良嫔主子想想啊。主子就您一个儿子,若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让良主子怎么办?” 胤禩听了这话脸色果然一僵,吕联荣赶紧趁热打铁,继续劝道:“您这头一次自个儿带兵出去,就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现在实在不宜再出去以身犯险了啊。” 胤禩本来因为想到良嫔而有些踌躇不定了,却在听到“以身犯险”四个字后心头一凛,抄起身旁的佩剑坚决道:“若是我现在不去,只怕日后连着以身犯险的机会都没了!还不快给我更衣!” 吕联荣见他意志坚决,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帮他披上战袍盔甲,因为要小心他的右手,着实费了一番功夫,偏胤禩又心急难耐,好几次都差点儿碰着,把吕联荣吓得满头是汗。 好容易穿好了外袍,胤禩急不可耐的就往外走,出了帐子便对门口的侍卫吩咐道:“传我的令,集合镶黄旗五百将士,即刻前往塔尔吉尔济口。” 弓弩队长因惶恐自己护主不周连累胤禩受了伤,故而一直守在门外,一听胤禩这话,忙劝道:“八爷,您这刚受了伤,就别亲自去了,让奴才代您跑一趟吧。” 胤禩摆手拒绝道:“你随我我一道便是,不亲自去一趟,总是放心不下。”说话间侍卫已将他的马匹备好,他因右手不便无法撑住马鞍,只得让弓弩队长借力搀扶一把,刚要开口的时候,胤禩突然听到一阵马蹄狂踏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他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放开马鞍向前跑了几步。 眼看着狂奔而来的马队越来越近,浓烈的红色旗帜在风中肆意飘扬,在这草原之上格外耀眼,碎草四溅,水花狂飞。胤禩的一颗心不知是安还是惊,他的眼神在军队中来回搜寻,随着他将视线移向右手的一方,正巧与上一道目光与他相迎。 胤禛在马上远远的就开始找寻那人的身影,又怕他至今未归让自己落了个空,心里煞是忐忑不宁。正焦虑不安时,却鬼使神差的向前一望,正与那人四目相接,看他一身戎装,眉目中带着疲色,却仍不掩其清隽风姿,胤禛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用力夹了下马肚子,向前狂奔至胤禩面前,一个翻身下马,见他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本来已经按捺下去的激动心情又不禁涌了上来,用力的伸手抱住了胤禩。 胤禩被他这样一拥,一直空悬的心总算是归了位。本想伸手回拥胤禛,却突然发现右手根本无法移动,胤禩不由苦笑,只得用左手轻轻拍了拍胤禛的背。这样过了良久,胤禛还是不肯松手,胤禩想放开的时候,却被他用力的箍的更紧,胤禩不免笑着用左手推他道:“四哥。” “恩?”尾音拖得有些绵长,胤禛却还是不肯放手。 “人多嘴杂,这样容易惹人非议,咱们先行回帐吧,可好?”胤禩倒没想着胤禛也会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只得循循善诱着劝道。 胤禛闻言终是肯撒开手了,一抬眼又变回了往常那副冷面王的镇定模样,深深的看了一眼胤禩,对着后头跟上来的副将吩咐了几句,便要拉过胤禩的手,习惯性的伸手一握胤禩的右手,却见他脸色顿时一白,眉头紧蹙,显然一副吃痛的模样。 胤禛不由慌神,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胤禩被他这一下弄的又是一番刺骨之痛,见胤禛着急的神色,勉强笑着安慰他道:“无事,弟弟无用,受了些轻伤。四哥回来了便好,我还有副汤药未用,不如四哥先陪我一同回营吧。” 胤禛听罢脸色一变,上上下下的将胤禩的手臂瞧了一圈,偏他现在层层武装,又什么都看不出来,便急急忙忙的跟他一起回了帐子。一进帐内,便瞧见吕联荣焦急的迎了上来,见胤禛也在,不禁口中念了句佛:“阿弥陀佛,总算是老天保佑四爷平安归来了,四爷快劝劝八爷吧,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候,八爷伤的不轻,实在禁不起折腾了啊。” 胤禩皱眉轻斥了句“多嘴”,胤禛却是听得愈发心惊,厉声问道:“八爷受了什么伤?伤在哪儿了?” 吕联荣苦着脸对胤禛道:“四爷不知,八爷在僧库尔口遇上了车凌阿一干人等,虽是将他们一一击毙,八爷却被车凌阿的大戟刺伤了,太医说伤到了筋带,若是不好好将养,日后只怕……只怕……” 胤禛闻言更急,一把抓住吕联荣吼道:“只怕怎样?!” “只怕……日后这手臂,就废了。”吕联荣说至此,眼眶一红,强自忍着不落下泪来怕招胤禩伤心。 胤禛听罢不可置信的撒开了手,瞧向胤禩,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胤禩便知道他听了会有如此反应,不以为意的笑笑,打发吕联荣去外间看看汤药,等他走后,胤禩对胤禛温声道:“没事的四哥,我三番两次的遇险,最后不都是化险为夷了么?可见我命硬的很,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给我看看……” “什么?” “你的伤!”胤禛一抬头,眼里竟有几分涩意,对胤禩一字一字的说道:“我帮你把袍子解了,给我看看你的伤。” “四哥……” “快点!你竟然敢给我受伤,难道害怕给我看看么!”胤禛不由他分说,拉过他便开始解他身上的铠甲,语气虽然凶狠,手上的动作却放得异常轻柔,生怕弄疼了他。 胤禩知道他心里必然也不好受,也就没有推拒,苦笑着任他褪掉了自己的外袍,撩起右手中衣的袖子。敷上了药材的手臂被牢牢的包裹着,胤禛一层层的揭开绷带,混着药草和血痂的疮口显得分外可怖,仿佛只要稍微一碰,便又要涌出血来。胤禛死死的盯着他的手臂,半晌后才闷闷的开口。 “你可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 胤禩原以为会迎来胤禛狠狠的一同苛责,说他不知分寸不懂进退,却没想到入耳的是略带责备的温柔疼惜声音,倒弄的他有几分无措了,只得苦笑道:“当时情况紧迫,实在是突发之势,其实看着这样,并不很疼的。” “骗我吧你就!方才我只抓了下你的右手,你就疼得整张脸都白了。”胤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的将包裹伤口的绷带慢慢缠了上去,嘴上虽骂着胤禩,心里却生生疼的厉害,又酸又涩。 某日,八爷瞥见四爷独自坐在廊下捂着嘴角皱眉,遂上前去关心。 八爷:四哥,怎么了? 四爷:……蚊子居然敢咬我嘴角 八爷:叫苏培盛拿点万金油来擦吧 四爷:不用了,这样就可以(凑上来啃啃啃) 八爷:(唔……)你干嘛! 四爷:口水可以止痒啊,我的好八弟 第31章 春事阑珊芳草歇 “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只要好好将养,便无大碍。”胤禩不愿让他担忧,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 谁知胤禛听了这话却更为生气,“太医叫你好好将养,那你还披着战甲在外头乱晃个什么?” “……是是,弟弟错了还不成么?”胤禩鲜少见胤禛这副模样,一时间倒有些无所适从,只得好言宽慰着。他看胤禛还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模样,便岔了话题道:“四哥可是遇上了噶尔丹?同飞扬古将军可有会盟?怎么不见飞扬古将军和你一道回来。” 胤禛如何不知他的用意,瞪了他一眼,却架不住他一张笑脸对着自己,还是慢慢说道:“飞扬古兵分四路,其中西翼一军与我的正红旗相会于塔尔吉尔济口西侧,噶尔丹率两千余骑窜逃至塔尔吉尔济口,皇阿玛得了消息后,便下令一干将士下马奋战,以火炮弓弩击之。而后我又同殷化行各领一队人马自后方围阻,噶尔丹乱了阵脚,一路逃窜,一直到子夜时分被追到了昭莫多的特勒尔济口,最后却还是让噶尔丹侥幸脱逃了。不过他也只剩残兵败将,再难成大器了。” 胤禩闻言长长呼了口气道:“噶尔丹原本将他妻室幼子送至另一方向脱逃,本意是想保全他们母子二人,却不料与我的队伍狭路相逢,不知噶尔丹如今可会悔恨万分。” 胤禛叹了口气,看着胤禩的眸子缓缓道:“你还想着这些,伤成这个样子,你就不知四哥心里有多疼?”他说的极缓极沉,虽只有寥寥数语,却仿佛带了千斤的分量,眸子中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深意。 胤禩闻言心中泛起一阵难言之感,喉头有几分干涩,垂下眼帘轻声道:“以后再不会了,四哥。”他感怀于胤禛对自己的一片心意,却并未想到兄弟之间这番言语说得有多么暧昧。 胤禛见他这样,又想到手臂上那般深重的伤痕,实在也不忍再苛责胤禩了,又想起方才吕联荣说的话,便对胤禩说道:“你放心便是,只要好好养着,这伤定能治好,你现在年纪又小,身子骨好,不会落下的什么病症的。” 胤禩又如何不知他是为了让自己宽心才如是说的,心里一阵暖意,笑道:“我知道,四哥放心吧,我不会乱想便是。” 说话间,外头的汤药已经煎好了,吕联荣小心翼翼的将药端了上来,胤禩因着右手不便,便想用左手执勺,刚要去拿勺子,便被胤禛抢先夺了去。只见他端起药碗,舀了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又送到了自己的嘴边。 “四哥,我还是自己来吧……”胤禩被他这样对待未免有些哭笑不得,瞥见吕联荣站在一旁,嘴角似乎隐有笑意,胤禩更是觉得尴尬。 胤禛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主,哪里容得他多言,淡淡的发话让吕联荣先行下去,而后又将勺子递到胤禩嘴边,温声哄到:“好了,知道你脸皮子薄,现在这屋里只有咱们二人,快喝吧,药凉了可不好。” 胤禩见胤禛执意如此,只得顺着他的意思,二人一个喂一个喝,期间也不言语,帐内静默如斯,一向有些畏苦的胤禩,竟利利索索的喝完了一整碗的汤药。 胤禛见碗底一干二净,这才满意的笑笑,见胤禩的嘴边残留了一抹药渣,便笑着伸出手去轻轻帮他抹了去。动作利落连贯,没有一丝的别扭,胤禩却有些不好意思,笑着对胤禛道:“四哥可真是,都把我当小孩子了。” 胤禛闻言别有深意的笑了一笑,整张脸尽显温柔,悠悠说道:“若是可能,四哥倒是恨不得你能快些长大呢。” 胤禩不解其意,追问胤禛是何意,对方却只是回给他一个暖意融融的笑意,更是弄得他想不明白。 两人又絮絮的说了些话,直到吕联荣在外头通传,说康熙要前来看望胤禩,胤禩心里才觉得一凛,暗暗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胤禛知道他前些日子被康熙申斥,此时只怕有些惧意,便又好言宽慰了他几句,胤禩笑着承了他的好意,心里暗想着,杀戮固然可怖,只是人情之暖却是再多的屠戮也无法覆灭的。 片刻之后,康熙果真亲自前来,瞧见胤禛也在,康熙向他二人道:“免礼吧,老八,你的伤朕已经传太医问过了,只要细细调养,必不会有大碍的。”说话间语气和蔼,倒是全然不见那日逼胤禩立誓时的冰冷模样。 胤禩一一应了,又听康熙说道:“你手刃了噶尔丹的妻室和幼子,不可不谓大功一件,待回了京中,朕自然要好好赏赐与你!” 胤禩想到车凌阿那一队人,心中苦笑,分明是自己一时心软结果输的惨了,若不是仗着人多势众哪里还能全身而退呢,半分欣喜也没有,低头谦卑道:“一切都是皇阿玛圣查明断,儿臣不敢恬居功劳。” 康熙显然是大败噶尔丹后心情大好,笑着摆摆手道:“你这性子,总是这般拘谨着。”说罢又转向胤禛道:“老四你这次在围剿之时沉着冷静,不可谓不佳,你的功劳好处,朕也一并记着呢,待回京之后,再给你论功行赏。” 胤禛忙上前谢恩,又对康熙进言道:“噶尔丹虽然已经溃不成军,但是此人心计极深,咱们这甫一回京,只怕他见无人牵制,又起歹意。” 康熙略一沉吟,瞧向胤禛问道:“你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回皇阿玛,儿臣以为噶尔丹一日不死,便都不可对他疏忽放松,不若将飞扬古将军留在此处,以作钳制。” 胤禛说的有条不紊,他素来直言敢谏,康熙听罢也是想了片刻,觉得他言之有理,遂点头道:“此事朕会思量,你想的这般周全真是难得了。”说罢又与他们二人说了会子话,康熙一向严肃,此时因为刚刚战事报捷,心情大为明快,竟也有了几分慈父的样子。 只是胤禩面上虽然恭敬有加,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心里却如明镜儿一般,康熙的心思既然揣摩不到,那便不如在他面前做个糊涂人,也许倒可求的平安。 这一仗,便是让飞扬古名垂千古的昭莫多之战,清军剿灭准噶尔兵士两千余名,生擒俘虏数百余人。康熙多年来同噶尔丹交锋一直时有不利,这次总算扬眉吐气将噶尔丹打得抱头鼠窜,龙颜大悦,尤其对飞扬古大加称赞。 飞扬古为人恭谨,受了夸赏后仍请罪道:“臣未能生擒噶尔丹实属无能,何敢居功?还请圣上责罚。” 康熙笑道:“噶尔丹已到穷途末路,朕一向有不杀招抚之心,爱卿深得朕意,如何能责罚爱卿?” 飞扬古遂叩首道:“万岁爷好生之仁,臣望尘莫及。”如此更是让康熙心中开怀不已。 五日后,康熙率中路大军班师回朝,封飞扬古为安北将军,留守科图,以绝噶尔丹再犯之心。而出此计谋的胤禛,在康熙的心头,自然是对他更增了一分赞赏之意。 回京路上因着胤禩手伤未愈,不便骑马,康熙便安排他坐了马车。胤禛怕他觉得无趣,便也与他一同坐车,也方便陪伴照顾。 “来,喝药。”胤禛端着药碗,将刚刚吹凉的一勺药递到胤禩嘴边。胤禩略有无奈的喝了下去后对胤禛说道:“四哥,你不必凡事亲力亲为,这喝药的事我早就说了,我自己来便可。” “我也早就说了,你喝药换药用膳,我是管定了,你又不记得了?”说着,胤禛又递了一勺过去,嘱咐道:“太医既然告诉你右手不可使力,你左手用多了难免有时要牵扯到右手,还是不利于养伤,四哥喂你几勺药,几口饭又能怎样?咱们自小在一处的,现在倒和我闹起这些虚文来。” 胤禩含着药闻言苦笑,想想这几日胤禛对自己可谓是无微不至,虽说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但不让他做他又责怪自己同他生分。胤禩暗暗想道,这日后的九五之尊现在对自己如此体贴入微,真是不知该说自己因祸得福呢还是别的什么。 喂完了药,胤禛又小心翼翼的解开胤禩的衣衫,将右手的袖子卷起,慢慢的取下昨日敷上的药,伤口赫然引入眼帘,惹得胤禛又是一阵皱眉,“这太医每天让你敷药,一换药你便疼的不行,这都这么多天了,伤口还这么深,到底是这药见效见的慢,还是这太医不经心。” 胤禩闻言不由失笑,连忙帮着太医开脱道:“四哥也不是没见过,刚受伤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这样已是比之前好了很多,这药敷起来固然是疼,只是也不是全然没有效果,再说我现在右手稍微动弹两下已经不成问题,四哥何苦冤屈了太医呢。” 胤禛脸色仍是不悦,将新药敷上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又听见胤禩暗暗抽了口气,见他左手攥紧拳头,胤禛心疼的将他的手握住:“我就是看不得你天天都要受这罪,这才几天,你整个人瘦了一圈。” 胤禩疼的脸色发白,声音明显也比先前弱了许多,只是嘴角的笑意仍是不改:“四哥这话说的,瘦了些又能如何?我若是出征一圈回去却变成个胖子,还不得被老九老十给笑话死。” 胤禛被他说的也忍不住笑了笑,手上轻快利索的帮他把绷带缠好,这本是吕联荣分内之事,不过胤禛自胤禩受伤那日起便将这事揽了过来,他先前从未伺候过人,这些日子却也练了个轻车熟路。胤禛一边包扎一边又皱眉道:“等你回宫,让吕联荣要精心些,以后好了,万一落下疤痕,又要怎么办?” 胤禩倒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我一介男子,就算留点疤痕又有什么关系?我倒觉得那样还显得英武些呢。” 胤禛笑着睨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帮他包好伤口,心里的话转了几圈却始终没说出来。 他想的是,你若是落了疤痕,我以后每每看见,心里总是会难过的。 四爷登基之后有一段时间一直国库空虚,到了八爷生日的时候,四爷两手空空的就去了。 八爷笑眯眯道:四哥可真是会过啊,连寿礼都免了四爷挑眉:谁说免了,我为了今天昨晚连喝了三碗鹿血,今日将我自己奉上,定要你欲罢不能至死方休。 八爷:…… 四爷笑着凑上前压低声音:若是不想我明日君王不早朝,咱们还是快快芙蓉帐暖度春宵吧。 第32章 红杏枝头春意闹 康熙三十五年六月初四,中路大军抵达京师。康熙这次虽未能斩获噶尔丹首级,却也是大败其志气威风,御驾亲征四个月余,此刻凯旋而归,康熙自然是觉得扬眉吐气,圣心大悦的。 回京之后,佟国维、马尔汉二人御前请罪,因其二人督管的粮草马匹运送迟缓,险些延误了军机。然两人都禀奏道早在期限之前就早早的将补给送了出去,恐怕是路上出了纰漏,塞外天气诡异莫测,路上究竟出了些什么事情,便实在难说分明了。 康熙念着二人俱是良将忠臣,这事情之中恐怕也有些微末枝节不为人知,本不忍严加责罚,只是延误军机非同小可,若是予以宽贷只怕难堵悠悠之口,故而大为发愁。 朝中重臣也分为两派,明珠主张宽而待之,言他二人对朝廷建树良多,此次虽险些酿成大过,却也实非他二人之意,望康熙酌情处置。 而索额图则主张严惩不贷,将二人革职查办,又向明珠反唇相讥道:“当日大阿哥领兵先行出征,若是补给在迟上几日,大阿哥处境当不堪设想,明相与大阿哥一向高情厚谊,怎不为大阿哥想上一想?” “大阿哥性情忠厚,自不会怪责他二人的,索相何必出口挑唆。”明珠不甘示弱,立刻便将索额图的话噎了回去。 “回皇阿玛,儿臣也以为罪不在两位大人,当时虽短了补给,儿臣却也安然而归,索相又何必对两位大人咄咄相逼呢?”胤褆落落大方的上前进言,倒真是有几分皇长子的宽容仁德之色。 康熙被他们几人说的更为头疼,太子刚想插嘴,便被他一个眼色给挡了回去,太子与索额图私交甚密,他若开口,局面必然更为混乱。烦乱中瞧见下头站在一旁低着头的胤禩,想起这个儿子那日受了自己的那一番话,却仍是尽心杀敌,弄得自己还负了伤,语气也不免放的慈爱了几分,对胤禩道:“胤禩,你怎么想?” 康熙在众人跟前钦点了他,换了旁人必觉得受宠若惊了,只是胤禩在那日于康熙跟前立下誓言之后,对康熙便是一万个留着小心,此时见他并未让太子说话,而是选了看似摇摆不定的自己,心中便有了计较。他上前恭敬答道:“回皇阿玛,儿臣也以为此乃两位大人无心之过,两位大人都是先帝爷年间的老臣了,辅皇阿玛平定三番,功不可没,若是因此一事便将他二人革职查办,未免伤了朝中老臣的心。皇阿玛一向以仁德治天下,如今准噶尔战事方平,不若对两位大人略施薄惩,他二人必定铭记皇阿玛恩德,他日戴罪立功才是啊。” 这话可不是说到了康熙的心坎里,康熙听罢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打量了下头一圈人后,缓缓开口道:“佟国维,马尔汉二人虽有大过,然念其二人一向忠心耿耿,恪尽职守,削其二人三年俸禄,马尔汉左迁至太仆寺卿,以儆效尤。” 索额图一听立时上前进言道:“皇上对他二人如此宽贷优渥,只怕难平众意,还请皇上三思!” “朕意已定,不必多言。” “可是皇上……” 康熙颇为不耐的皱眉喝止道:“不必多说了,朕还未曾怪罪你煽动朕起驾回京之事,朕对你便可处处优渥,为何你对旁人便要如此针锋相对?” 索额图闻言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胤礽见状忙上前道:“皇阿玛请息怒,索相年事已高,有时虽难免犯些糊涂,但对皇阿玛忠心日月可鉴,还望皇阿玛开恩。” 康熙的目光冷冷的划过跪在地上不住请罪的索额图,沉声道:“此事就到此为止,若还有人非议,朕定当严惩不贷!” 底下人见康熙动了气,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这件事情便就这样草草收了尾,然而,康熙虽然没有责罚索额图,心中对他的厌恶和忌讳却又更深了一层。 康熙三十五年六月十六,康熙念着胤禩在昭莫多一役中立下烁烁功劳,加之感怀卫氏多年来一直任劳任怨,温婉静默,自她晋为良嫔后更是对康熙尽心服侍,便晋了良嫔的位分为良妃,迁入咸福宫掌一宫主位,一时间良妃的地位水涨船高,咸福宫终日往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只是良妃始终谨记着她刚进嫔位时胤禩嘱咐的话语,待人如往日一般温文恪敬,不骄不躁,每日至惠妃处请安更是一日不落,如此倒更得宫里众人的喜欢。 “额娘这儿今日倒清净,好不容易那些娘娘们不过来找额娘说话,每日都来吵吵闹闹的,也不知有个什么可说的。”胤禩人未进屋笑音便先飞了进来,良妃见他来了,急忙着人去将帘子打起来,迎至门口见他兴冲冲的进屋来,良妃秀眉微皱的叮嘱道:“告诉你多少次了,慢些走慢些走,若是把手磕了碰了那可怎么好?这好不容易见了些起色,你还这么毛毛躁躁的。”说着便小心的拉着他往屋里走,吩咐一旁的婢女上些冰好的酸梅汤。 胤禩这阵子走到哪儿都被人看着呼着,连老九老十那样不知轻重的竟也天天嘱咐他要留神加小心,他自己倒是不以为意,现在换药之时看看疮口已是好了很多,活动也不似之前那般不便了,他堂堂一介男子总要被人当个弱不禁风的病人一般对待,心里实在有几分不喜。 “额娘说的是,儿子记下了便是。”胤禩心里想归想,嘴上却还是笑着顺了良妃的意思,见婢女端来冰好的酸梅汤,胤禩笑道:“还是额娘疼儿子,知道我怕热,一早便替我备好了。” 良妃见状也便不再说他,笑着在他一旁坐下,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打了风,柔声道:“疼你的又何止额娘一人呢?只不过额娘再怎么有心,也没办法照顾你一世。”她顿了一顿,复又对胤禩道:“你如今岁数不小了,这些日子上我这儿来说亲的人也有不少,额娘私底下瞧了瞧,里头温婉淑良的闺秀倒是不少的,你心里头有什么意思?好歹也要同额娘说说才是。” 胤禩放下手中的杯盏,心知这回是横竖躲不过去,加上自己年纪也确实到了,就算良妃今日不同他说起,康熙也必然要为他物色人选了,想了想便笑着说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只要孝敬额娘,品性纯良,额娘做主便是。” 良妃听罢自然是心满意足的,却又想起一事踌躇道:“那天,宜妃过来同我说话时,又说起了这事儿。前两年我还能拿着你们还小当幌子,现如今却是不能够了,这郭络罗家的小格格,说是性子大方爽朗的,也是好相处的,也许倒不会因着是高门大户的格格便爱撒泼拿乔的。” 胤禩一听便当场回绝道:“这事儿子不是早就同额娘说过了?便是她再怎么纯良贤淑咱们也不能要,额娘怎么不想想,若是我娶了宜妃娘家的格格,日后处境难免要受人挟制,这件事情万万不可,额娘还是速速回了宜妃吧。” 良妃秀美的脸上泛起愁色,缓声道:“哪里是额娘不想回绝呢?只是你一向和九阿哥交好,宜妃又深得皇上宠爱,额娘若是就这么回了她,只怕让她觉得面上无光啊。” 胤禩听了确实也有些头痛,又不能开罪宜妃又要避开这门亲事,哪有这样的两全之计呢?想了片刻胤禩向良妃问道:“这些日子同额娘说起亲事的,还有那些人家?” “这门户相当的人家,除却郭络罗家的格格外,还提过揆叙家的二女儿和阿灵阿家的小女儿,跟你都是年纪相仿,说是性情也温柔。” 胤禩一听此二人的名字更是头大如斗,要知上一世便是鄂伦岱伙同揆叙、阿灵阿三人上书建立自己为太子,让康熙对自己的忌讳之心更重,现在自然是要极力与这几人撇清关系才是的。胤禩摆手道:“这几人在朝中关系错综复杂,皆是不可。” 良妃想了一想,又说道:“倒是还有一人,是马尔汉家的女儿,说是品性和样貌都是好的,只是他刚在御前遭贬,我只怕委屈了你。” 胤禩闻言一愣,他印象中倒是记得分明,马尔汉连生了七个女儿才一举得男,他的小女儿便是胤祥日后的嫡福晋,思及此胤禩不由脱口道:“是几女儿?” “应当是他家的五小姐吧,”良妃说罢奇怪的瞧了他一眼,笑着问道:“你怎么倒关心起这个?” 胤禩心头纵生一计,面上挂了几分羞赧,轻声笑道:“随皇阿玛出征之前,我和四哥曾去护国寺上香,在那儿遇上了马尔汉的夫人和五小姐。” 良妃瞧着胤禩的模样,心下恍然大悟,她也曾有过少女情怀,如何听不懂胤禩话里的意思,上上下下的看了胤禩一圈,忍不住笑道:“你这孩子,心里有了人也不同额娘说,你且说说,那五小姐看着如何?” 胤禩不好意思的低声道:“不过一面之缘罢了,如今听额娘说起,又想着马尔汉虽然遭贬,却是个忠臣良将,他教养出的女儿,想必不会差的。”事实上他也是揣测,胤祥同他的福晋举案齐眉,感情一直甚好,同是姐妹的话,想必应该不会相差甚远。更何况马尔汉那样的人,平时自律甚严,应当是不会娇惯女儿的。 良妃平时见惯了胤禩对什么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甚少见他像此时一般,心里头越瞧越喜欢,更是打定了主意要成全这对小儿女。 “既然你有心,那额娘一定替你办妥,宜妃那边儿我也有了话儿好回。”良妃一向是温娴静婉的,喜怒都是淡淡的,此刻却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拉着胤禩的左手轻抚道:“额娘是托你的福才有了今时今日,这婚事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有额娘在,你放心便是。” 胤禩笑着点点头,装做不好意思的低头应了,心里却默默盘算着,如此一来,既可避开与还海珠的无心姻缘,而马尔汉刚遭贬黜,此时与他结亲也不会过于张扬。况且若是和马尔汉结为姻亲,为此后手中的砝码便又是多了一重保障。 良妃自得了胤禩的意思后,便将此事同惠妃细细的商量了一番,二人又从往来的命妇间打听了这五小姐的品性样貌,都说是很好的,两人越想越是满意,便将此事说定了下来。这日康熙来惠妃处时,惠妃趁机便将此事告诉了康熙,又说道:“臣妾同妹妹都问好了,说是个极好的孩子,同胤禩年纪也般配,又是他自己见过了心仪的,想必不会差的。” 康熙听了倒无反对之意,笑道:“小儿女的情谊心思最是难得,既然是老八自己看上的,朕又如何能不成全了他呢?倒是难为你和良妃,这般为他花心思。” 惠妃柔婉笑道:“胤禩自小养在臣妾这儿,良妹妹膝下又只有这一个儿子,如何能不上心呢?他这次上战场受了这样厉害的伤回来,臣妾只盼着他早日开枝散叶,定定心思知道保重自己呢。” 到了秋日大选之时,康熙因心中有数,又看马尔汉的女儿确实教养的十分可人懂事,便拍板定下了这桩亲事,将兆佳氏惠宁指婚与八阿哥胤禩,又选了十月初八是黄道吉日,赐二人完婚。 众人听了这事后心里想法不一,宜妃听后最是错愕,可后来四下一问,都说是八阿哥先前去庙里上香时同兆佳氏自个儿撞上了,也算是姻缘天成。良妃后来也过来陪着笑脸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宜妃也便不好发难,心里虽然别扭,却也只好断了这个念头。 胤礽也前来说了两句贺喜的话,眉目间含着莫名又有几分轻佻的笑意,晃着扇儿道:“八弟这以后便是真正的成家立业了,二哥先在此恭喜八弟了。” 胤禩对胤礽实在无甚好感,敷衍着笑道:“多谢二哥美意了。” 胤礽又道:“八弟现在心思越发细了,日后可别做出什么让二哥出乎意料的事情才好啊。” 胤禩岂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只淡淡一笑道:“二哥真是过虑,弟弟现在只一心想着将伤势彻底养好,别到了大礼那日还带着伤病,那岂不是煞了风景?旁的事情弟弟现在可真是顾不上了。” 胤礽闻言笑的亲切,边摇扇子边笑道:“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而胤禛听闻此事后,心里狠狠的酸了一阵子,面上却还是要一副良兄的模样朝胤禩道喜,“真是没成想,那日在护国寺竟成就了你一段良缘,说起来皆是人人称羡呢。” 倒是胤禩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若说福气哪里比得过四哥呢?大格格如今刚满一岁最是玉雪可爱,四嫂也快再为四哥诞下一子了,弟弟羡慕四哥才是呢。” 胤禛听了想到不日之后胤禩也会妻妾满室,子嗣环绕,偏他自己已是如此,连腹诽都有些底气不足,心里更是气闷,随口又与他说了两句,便岔了话去,不愿再谈此事。 八爷:哼哼哼,四哥今晚我要当攻! 四爷:…… 八爷:我告诉你,作者说了,你要是不乖她就给我弄上三十八房娇妻美妾!一个月一天换一个不带重样的! 四爷:…… 八爷:……诶诶,你这人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脱我衣服啊!四爷:少废话!我先收拾了你,再斩了她! 第33章 鸳鸯被里成双夜 到了金秋时节,胤禩的手伤总算已无甚大碍,虽还需每日敷药,但日常的活动已然无碍,太医仔细叮嘱此时见着虽然是好了,但仍不可操持重物,否则一旦落下病根,便是大大不妙。胤禛听了之后更是不知从哪儿弄了许多的雪莲人参,给胤禩日补夜补,只差没补成个胖子。 众人便都开始为了八阿哥大婚之事而忙碌,。康熙有意补偿胤禩,给马尔汉家的初定礼也格外丰厚,衣饰妆奁,金银器皿。又诰封了马尔汉妻母均为淑人,赏下绸缎狐皮百匹以示恩赐。又在内城东北处的藏经馆胡同处为他择选了府邸,恩准他大婚之后便可开府独居,说来好巧不巧,选的那处地方倒就在胤禛府邸的旁边,两人竟做成了邻居。 而到了成婚那日,胤禩早早便起来换了色顶补服,戴着朝珠,去往养心殿叩拜康熙及惠妃良妃。而那头銮仪卫预备好了八台彩轿,选了命格生辰无忌的内务府总管率属官、参军等人至马尔汉府上迎娶新人。待胤禩回到自己宫中时,已有同样命格生辰无忌的命妇率领女官在此敬候,只等时辰一到新娘子便从娘家出阁,自有女官和嬷嬷在一旁小心指点,唯恐闹出什么岔子。 胤禩虽已不是头回娶亲,心里却也有几分忐忑,整个院子被大红的喜气所笼罩,宾客往来不断络绎不绝,吵杂声中胤禩不觉心安却更加了几分紧张,直到銮仪队的锣鼓唢呐声远远传来,众人一拥而上,将胤禩推到了人群的最前方。 喜娘在一旁迎上前来笑道:“请八阿哥三踢轿门。” 胤禩自然明白这里头的意思,为夫者三踢轿门是以乾刚振作,取的是不惧内之意,便笑着走上前去,抬手轻轻扶住轿顶,对着轿门踢了三下,众人一同喝彩,喜娘这才将轿门打开,扶了里头抱着花球的新娘子慢慢出来。 喜娘复又笑着将新娘手中的大红绸带递给胤禩,在一旁说着吉祥话,胤禩接过后与新福晋一起稳稳的向前一跨,迈过了面前的火盆。 之后便是在众人的簇拥下入了内堂,喜娘笑着说道:“恭送新娘入洞房,今日鱼水得相逢,明日上天送贵子,富贵长寿福满堂。”胤禩虽然晓得这不过是平常的吉利话,闻言还是有些高兴的,赏了喜娘封包便让她先扶新娘子入了洞房。 今日是胤禩小登科之喜,平素略有些往来的大臣尽数前来,太子与大阿哥自然不会缺席,只是太子身份高贵,自然不会同他们一起吃酒耍乐,笑着奉上贺礼后又代为传达了康熙的关切的之意,一会儿便先行离去。至于大阿哥,他与胤禩之间这阵子纠纠葛葛,两人一见面都有几分尴尬之意,遂也没有久留,太子走后没多久,胤褆便也寻了由头离了席。 而胤禩则被几个兄弟按在席间不停的灌酒,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至胤禩已经不知喝了第几杯的时候,苦笑着讨饶道:“还望几位兄弟饶了我吧,再这样灌下去,只怕我一会儿就要被抬回去了。” 胤誐听了举杯坏笑道:“八哥这是怕我们耽搁了你的‘春宵一刻值千金’了?八哥放心,这八嫂刚过门,兄弟们哪能干出这事儿?不过是与八哥小酌几杯罢了,来来来,弟弟再敬你一杯!” 这一小酌,便是论着酒坛来酌的,胤禩无计可施只得又仰头喝了下去。 胤禛见状不由皱眉,见连一贯老实如胤祥的都被十四撺掇的端起了酒杯来,便开口道:“你们可真是,难不成想把他灌得睡到明天?这杯我替他喝了便是。”说罢就要替胤禩挡酒,只是众人都在兴头上,哪里准得他如此,胤禟凑上前来笑着拦下了胤禛的酒杯道:“四哥四哥,我们知道你平时就与八哥要好,怕八哥一会儿连床也爬不上去,但是今儿个是八哥的大喜日子!兄弟们也是为他高兴,四哥这样岂不是扫了我们兴?要是四哥想喝啊,改日再给我们纳个小四嫂,我们弟兄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四哥你去!” 胤禛被他一下挡了回来,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胤禩便又被灌了两大杯下去,两颊已显酡红之色,胤禛已知无计可施,只得对胤禩劝道:“你手伤方愈,如此饮酒于身体不利,你合该悠着点才是!” 胤禩仿佛真的是醉了,咯咯笑了两下突然一下猛的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大力的挥了下手扬声道:“怕什么?谁……谁说我醉了!告诉你们!谁也别拦着!我……我……”说着说着脚下踉跄了两步,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众人登时一惊,待离近一看胤禩竟是躺在地上酣睡入眠了。 “这……这下可坏了,当真把八哥给喝趴下了……”胤禟一见势头不好,连忙堆起笑脸向胤禛道:“四哥,这现在可怎么办啊?这……这八嫂还不得怪罪我们啊。” 胤禛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斥道:“还能怎么办?你们几个闯下的祸找我做什么!”话虽这么说,却还是俯身扶起了胤禩,吩咐吕联荣先回去备好帕子和热水,自己架着胤禩向里屋走去,半路回头瞪了席间几人一眼道:“回来再来教训你们几个!” 待他扶着胤禩走过了垂花门后,内院里的仆人皆在前头服侍,院子里头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胤禛不想他就这么昏睡着入了洞房,便让他歪坐在廊下,轻声唤道:“八弟,八弟?快醒醒,喝的这样大醉酩酊的入了洞房,成何体统?” 然出乎胤禛意料的是,胤禩竟真的张开眼睛,冲他咧嘴一笑道:“四哥不必忧心,我这不就好了?” 胤禛见他神色如常,除了面上的酡红之外简直与平日无异,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指着胤禩笑骂道:“你心眼子倒多!明明就没喝醉,还让我扶了你这么一路,连你四哥也戏弄?” 胤禩不好意思的陪笑道:“若不这样又怎么能躲过外头那一屋子如狼似虎的人呢?再说,有人扶着的时候我干嘛要自己走呢?四哥说是不是?” 胤禛一向是对他没脾气的,听他这样一说便笑着拧了下胤禩的脸颊道:“行了,既然你已经无事,便赶紧回屋去吧,别让弟妹等的久了。”说这话时胤禛忍着满腹的酸意,催促着胤禩速速回房。 胤禩闻言不禁带了几分羞赧之意,笑着点点头道:“今天多谢四哥了,四哥快回前厅吧,等明日回宫拜见了皇阿玛和额娘之后,我这边事情了了,四哥再过来坐坐,左右咱们现在做了邻居,串起门子还是极方便的。” 胤禛点了点头,目送着胤禩穿过走廊朝里屋的方向去了,长长叹了口气,看着这满院的红意,更是觉得刺眼异常,心里头又酸又疼,眼神在胤禩离去的地方流连了半晌,终是一声苦笑,拂袖朝前院去了。 康熙三十六年三月十四,胤禛的长子弘晖呱呱落地,胤禩特地携了惠宁一同来他府上道贺,惠宁进了里屋去陪乌拉那拉氏说话,胤禛便与胤禩在书房命人新煮了些茶来,坐着左右也是无事,二人便手谈一局。 “恭喜四哥了,刚才看弘晖模样可爱,个头也足,看着和四哥很像呢。”胤禩笑眯眯的道贺,心中却是想着,现在的弘晖固然可爱,只是印象中这孩子福气甚短,只活了八岁便早殇了,如此一来,不免暗自在心里道了声可惜。 胤禛刚得了儿子,自然是欣喜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道:“你这话便是玩笑了,还这样小哪里看得出像谁呢。” 胤禩笑着捻起黑子落下,对胤禛嘱咐道:“现在弘晖还小,该让乳母加紧仔细看护着,万一年纪小的时候落下了什么病症,到大了可就不好了。”他虽不清楚上一世弘晖是怎么去的,只是现在也只能对胤禛言尽于此,若是能得以挽回,也算是好事一件。 胤禛笑着打趣他:“你这还没有子嗣,说话倒像是惯于此道一样,还指点起我来了。” 胤禩想想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几分好笑,忍不住自己也笑了两声道:“可不是么,真是中了四哥常说我的那句,总是像个老头子一般了。” 二人坐着又说笑了几句,胤禩突然想起一事,向胤禛问道:“这些日子皇阿玛有意与喀喇沁再联姻,可定下人选了么?” 胤禛想起这事,皱了皱眉便落下一子便道:“已经定了,那边是札什的小儿子多尔济。” “多尔济?赛马赢了四哥的那个?”胤禩一惊之下脱口而出,见胤禛恶狠狠的瞪着他,忙干笑了两句打哈哈道:“就是那个不敌四哥的多尔济吧?这人看着倒是个有担当的,就算是过去和亲也不算是太吃亏。” 胤禛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过了这几年,你对他印象倒深。” 胤禩自然没忘这个多尔济一直不为胤禛所喜,忙陪着笑脸说了几句软话,好容易哄得胤禛脸色稍霁,胤禩又问道:“不知皇阿玛定的是哪位格格过去和亲?” 胤禛捻起一子,稳稳落下:“前两日皇阿玛才说起,从宗室里选位年纪相当门第高贵的格格,昨日我去额娘那儿请安的时候,听说仿佛是定的郭络罗氏的格格,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说罢笑意满满的抬头道:“八弟,该你了。” 胤禩听到‘安亲王岳乐’五个字时,手上一抖,黑子便落了下去,一看正是走了着死棋,胤禩见状笑了笑道:“我果然是棋艺不精,和四哥下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是赢不过四哥。” 胤禛挑眉笑道:“分明是你分了心思,用心不专,方才在想些什么?” “没有什么,”胤禩笑笑,顺手将棋子收了收,对胤禛道:“便是我专心致志也是赢不过四哥的,四哥可是我的老师呢。” 胤禛将黑子复又递给他笑道:“那为师可指望你能青出于蓝啊。” 胤禩同惠宁在胤禛府上用罢了饭才出来,想着两处府邸反正离得近,天气又无风,胤禩便想携惠宁慢慢的散步回去,也当是消消食了。 胤禛却觉得外头夜露深重,怕他被风打着,刚要开口唤人去将披风取来,却见惠宁自吕联荣那儿取了件披风出来,搭在胤禩身上柔声道:“外头天色寒凉,爷小心身子。” 胤禩笑着轻轻回握了一下惠宁的手,眉目间俱是温和之意,轻声道:“你想的总是周到。” 胤禛还未出口的话就这样生生被噎了回去,看着眼前二人郎情妾意,和乐融融的模样,胤禛的心里像是吃了个苍蝇似的,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只得干巴巴的说道:“到底是弟妹心思细了,有你在老八身边照顾,确实让人放心多了。” 胤禩并未察觉胤禛的心思,又寒暄了几句便携着惠宁迈出了门去,殊不知这件事情又让胤禛私底下气闷了整整一夜。 “弘晖真是可爱,我今儿个拿了个璎珞去逗他,在他眼前儿一晃他就笑呢。”惠宁想起白日里同乌拉那拉氏逗弄弘晖的情景,忍不住向胤禩描绘,“四嫂这下子好了,有了儿子在身旁,长日也不会那般无趣了。” 胤禩惯来都是懂得察言观色的,此时听惠宁如是说着,便轻轻一笑向惠宁说道:“那回头咱们也要一个便是,我常日不在府里,你总是一个人也是怪闷的。” 惠宁闻言面上果然一红,轻笑了两声,复又有些发愁道:“说起来也是我自己不争气,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那天我入宫去给额娘请安,额娘又问起这事儿,我都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胤禩倒是不以为意,宽慰她道:“这有什么好急的?咱们都还年轻,想要孩子哪还怕没有呢?” 上一世他也是成婚已久才得了子嗣,这一世换了福晋,倒不知会如何。 惠宁仍是觉得不安,低声道:“可是……额娘那边儿……” “额娘那边儿若是再问起来,我再与她说便是。”胤禩温和的握住惠宁的掌心,柔声道:“别想这么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便是着急也没用啊。” 惠宁望着眼前的少年神色柔和,整个人都像是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月光当中,温文淡雅,心下不禁一暖,柔柔的应了一声。 她能有这么一位夫君,处处为她着想,不纳新人不养外室,性子又温和儒雅,这样于她,已经是太够了。只是若是能有个儿子承欢膝下,那该是多好的福分。 惠宁暗暗的在心中叹了口气,想着回头也该打发丫头出去寻些偏方来试试才好。 然而她不知,此时胤禩的心中,却是思绪万千,他不禁想,若不是自己这一世执意不肯娶海珠,也许她如今就不会被送上和亲之路,去向遥远的喀喇沁草原,和一个异族男子共度一生,也许这一辈子都无法再回京城一次。 终究……还是自己对不住她的,胤禩心里觉得一阵憋闷,如今事情已非他可控制,他只能希望多尔济可以善待海珠,替自己好好照顾她这一世。 又到了大选的时候,四爷后宫新定了红花绿叶数朵,八爷带着补品来道贺八爷笑眯眯的将补品放下:恭喜四哥有得新人,未免周旋于美人间有所不济,弟弟特意带了补品来问候。 四爷:……也不是我想纳的,朝中势力不均…… 八爷笑眯眯:我懂我懂,四哥不用解释,只是有一点四哥要注意啊。 四爷:……注意什么…… 八爷笑眯眯:后宫佳丽众多,四哥小心夜夜笙歌,铁杵磨成绣花针啊。 四爷:……苏培盛,将那些留了牌子的秀女都给朕打发了八爷笑眯眯:这不是委屈四哥了 四爷:……不委屈…… 第34章 大红灯笼高高挂 到了五月的时候,喀喇沁为表诚意,郡王子多尔济亲自领了迎亲队伍前来迎娶,康熙将郭络罗氏海珠收为义女,并册封为和硕庄顺公主,只等多尔济的队伍到了京城,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待多尔济一行人抵达后,康熙在保和殿设下了宴席盛情款待,楼阁之间灯火通明,处处可见大红的宫灯高悬着,保和殿外桃花开的如红云一般,和宫灯映的众人脸上均是红光满面,看着喜气洋洋。 胤禩这头正与胤禛笑着说些闲话,却突然瞧着胤禛的脸色一滞,冷冷的哼了一声,胤禩向后一瞧,正看见多尔济向他们大步走来。 “四阿哥,八阿哥,一别数年,两位阿哥别来无恙吧?”多尔济这几年拔高了不少,眉目长得开阔了些,他们蒙古汉子又一向是身材魁梧健硕的,而胤禛虽也不矮,身形却是偏于邤长,和多尔济站在一处,倒平白显得短了几分气势。 胤禩笑眯眯的回礼道:“一别数年,郡王子英气不减当初啊。” 胤禛则冷冰冰的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多尔济笑着瞥了胤禛一眼,对胤禩笑道:“这几日进了京一直不得空,听说八阿哥已经在外头开了府,待哪日得了空,必定要去府上拜会的。” 胤禩闻言笑道:“如此自然好极了,胤禩必定扫榻相迎,恭候郡王子大驾了。” 扫、榻、相、迎?!胤禛听到这几个字后,虽是明白胤禩的意思,仍是被气的咬牙切齿,胸中妒火中烧。恶狠狠的剜了多尔济一眼后,对胤禩说道:“先进去吧,郡王子是远来之客,在这儿站着未免有失待客之道。” 多尔济笑盈盈的朝胤禛慢悠悠说道:“左右还得有一会儿才开宴,里头人来人往乱哄哄的,倒不如在这儿说会儿话,若是四阿哥累了,先行进去也无妨。” 胤禛闻言不由气结,刚要开口便听见胤禩说道:“是啊,四哥,你不妨先进去吧,我陪郡王子再闲话几句。” 胤禩本是想跟多尔济说说让他善待海珠的事情,并没想的太多,只是他却忘了胤禛睚眦必报、心眼极小的性子了,现在他这般举动,落在胤禛眼里,无异于火上浇油。胤禛气的话都不想说,扭头便拂袖离去。 胤禩见状不由苦笑,向多尔济带着歉意说道:“四哥平日并不这样的,今天先前和人起了些冲突,心气儿不好,郡王子切莫见怪。” 多尔济笑着摆摆手道:“八阿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多尔济又岂会是那等心胸狭隘之徒。”事实上,刚才瞅着那四阿哥吃了瘪,他心里早就痛快的不行了。 胤禩笑了笑,想起要说的事连忙道:“郡王子这次迎娶公主,实乃大喜,胤禩先在这儿给郡王子贺喜了,恭祝郡王子能与公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旁人看来我尚了位公主是荣耀无比,其实我心中明白,我二人婚姻不过是为了牵系满蒙政权罢了,”多尔济有几分自嘲的笑了笑,“我到了这个岁数还未娶亲,无非就是我父王为了等着博格达汗的赐婚,八阿哥与我都明白个中道理,就不必说这些场面话了。” 胤禩听了既是感慨多尔济的清醒,又要好言劝道:“公主貌美端庄,性情和善,虽是政治联姻,但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也还望郡王子能善待公主才是。” 多尔济见他说的恳切,不由问道:“八阿哥同庄顺公主平时可是甚为熟稔?这般关切公主。” “并非如此,只是内子尚在闺中时与公主乃是好友,现下听的公主即将出嫁,心里难免也未公主思量了许多,我听她日日念叨,便想着同郡王子说说罢了,让郡王子见笑了。”胤禩神色如常地扯了半个小谎,惠宁与海珠在闺阁之时确实相识,只不过并非所谓的好友罢了。 多尔济闻言一笑:“八阿哥的福晋必然是才貌双全的女子,不然又如何配得上八阿哥这般丰神玉立的人呢?” 胤禩这类的话上一世边听过许多,此时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谦逊的笑道:“郡王子实在太过抬举胤禩了。” 多尔济笑意浓浓的拍了拍胤禩的肩膀道:“既是八阿哥如是说了,我多尔济又岂能不给个准话呢?八阿哥只管放心吧,公主下嫁喀喇沁,我必定护她一世喜乐,不让她受半点的委屈。” 胤禩这才放下了心来,又和多尔济客套了几句,见宾客差不多来的齐整了,便同多尔济一起进了设宴的大殿。 多尔济乃是这场晚宴尊贵的主角,位子在康熙的右下方,而胤禩一贯是与胤禛同桌的,只是他走进去刚要坐下时,却见胤琪坐在了那儿向他苦笑道:“四哥说是有事要同我商量,让我与八弟换个位子。八弟,你看这……” 胤禩见胤琪说话时,一旁的胤禛面无表情的摆弄着面前的酒盅,头也不抬一下,便顿时明白胤禛因为刚才的事情又犯起了脾气。胤禩素来清楚他气性大,想想也并非一时就能同他说清的,只好宴席散后再同他解释了。于是笑着向胤琪道:“四哥既然有事要同五哥说,那便如此吧,我去五哥那边儿坐下便是。”说罢,便径自走到了胤佑的一旁,神色自若的坐了下来。 胤禛本来便气他在外同多尔济一唱一和,好像自己倒成了外人一般,遂拉了胤琪占了胤禩的位子,想以此来怄怄他罢了,结果没想到胤禩竟然同没事人一样,在那头同胤佑有说有笑,丝毫不受影响。 本来是想气他的,结果倒把自己气的半死,胤禛不由苦笑,只怕是自己在胤禩心中远没有这般重的分量吧。这样的念头一起,胤禛心里更是又闷又酸,端起手中的酒盅一饮而尽。 “诶诶,四哥,你怎么自个儿喝上了?”胤琪坐在胤禛一旁,看他接二连三的饮了几杯,连忙劝解,心想这老四和老八素来感情甚好,今天必然是起了口角。只是苦了自己,被强拉着坐在胤禛的身边,这胤禩也是……也不来劝上两句…… “少废话,你若要喝就同我一起喝,若是不喝,就别多事了。”胤禛冷冷的皱眉道,说话间又端起一杯喝了下去。 胤琪见他如此,知道胤禛的脾气说一不二,便也不好多话,只想着他这般喝法,只怕再过上一会儿便要喝高了,那时候再命人扶他回去便是了。 胤禩这头同胤佑笑着闲话了几句,又遇上老九老十等接二连三的前来敬酒,便也有些顾不上胤禛那边的情状了。直至酒过一巡后,胤禩刚要坐下,却看见胤祥站在跟前颇有些面色不安,惴惴的说道:“八哥,四哥今晚上好像不大高兴,方才我和十四去敬酒,他虽是喝了却连话都没说一句。”胤祯对胤禛却是不似胤祥那般的敬仰,他和胤禛本来便有些心结,如此一来他的心里也不大痛快,站在胤祥的身旁扁了扁嘴,低着头不看胤禩。 胤禩暗暗叹了口气,对二人宽慰道:“没事,是先头八哥同四哥说话的时候没留神,说了几句他不爱听的,一会儿我去向四哥赔罪便是了,并不是冲着你们,别往心里头去。” 胤祥诺诺的应了,胤祯却低声开口道:“四哥可真是,连八哥气都生,八哥这样好脾气的人,哪会说出什么冲撞的话呢,八哥这不就是为四哥开脱么。” 胤禩听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事儿确实是八哥的错,可别冤枉了你们四哥。”说罢又哄了哄这两个闷闷不乐的小阿哥。待他们离去后,胤禩瞧向胤禛那边儿,见他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自顾自的喝着闷酒,只是细细一看他面色已有几分潮红,可见是喝了不少。 胤禩噙着笑走了过去,胤琪见他前来如获大释,连忙向他使着眼色。胤禩冲他笑着点了点头,便上前对胤禛温声道:“四哥,你今晚喝了不少,我先陪你下去醒醒酒吧。” 胤禛脸若寒霜的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何人说我喝多了?”一开口便是一股浓郁的酒气袭来,胤禩苦笑,喝了这么多嘴上还是这么硬。 “好四哥,其实是我被他们灌的狠了,想出去躲酒,四哥同我一道吧?我有些话相同四哥说。”胤禩知道胤禛是吃软不吃硬,越发放轻了声音,笑着求道。 胤禛见他如此,虽然心里火气难消,但终究是硬不下心了拒绝他,轻哼了一声后淡淡道:“罢了,走吧。”脸色冷静如常,起身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踉跄了一步,胤禩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被他瞪了一眼后,笑道:“四哥今晚可真是犯了酒瘾,可不是该出去走走,否则一会儿回了府,只怕四嫂不让你上床。”又对苏培盛吩咐道:“去备些醒酒汤来,我和四哥出去走走,一会儿回来好给他用下。”说罢便同胤禛慢慢向外走去,胤禛走了两步推开他搀扶的手臂,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四哥,”胤禩笑着追上前去轻扶着胤禛,刚才人多,胤禛必然不愿让自己搀扶,现在两人已走出大殿,不耐大道上人多吵杂,胤禩便寻了条小径,不远处便是沉香亭,胤禩对胤禛道:“四哥可还记得这儿,那时候咱们想雪夜望松,四哥怕我冷折回去拿手炉,我便是在这儿等的四哥呢。” 沉香亭上红灯高挂,亭外有小河细流,花香阵阵。胤禛被他说的话勾起了心里的几分暖意,淡淡道:“自然是记得的。” “四哥,这些年你一心照拂于我,对我笃爱有加,我又岂会不知。今晚之事只是我有些话想嘱咐多尔济,并非要同四哥过意不去。” 胤禛听他说得言辞切切,语气也缓和了几分:“你要同他说什么?还要背着我不成?” 胤禩闻言笑了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前我尚未大婚时,额娘曾同我提过,宜妃娘娘有意撮合我与雍懿公主,我因觉得她门第高贵,只怕委屈了额娘,便回绝了去。现在她不得已要远嫁蒙古,我便觉得心中有几分过意不去,故而同多尔济说了说要他善待公主罢了。”这一番话他说的并不假,只是略去了自己同海珠那上一世的孽缘不谈。 胤禛听了果然信了,颇有几分不悦的说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瞒着我做什么?” 胤禩见他脸色较之前已将好了许多,便放心的笑道:“哪里是要瞒着四哥,不过是怕四哥不知道其中根本,看我为公主打算,误会我罢了,必然没有下回了。只是四哥你气性可真大,就为了这么个事儿,竟生生的把我给撵到了七哥的桌上呢。” 胤禛闻言脸色有些许尴尬,却忽又想到一事,瞪着胤禩怒道:“你同那多尔济几时有了那般深厚的交情?还要扫榻相迎?” 胤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有些不明所以,只好笑了两声道:“多尔济为人豁达爽直,我觉得他是可以相交之人,至于那句扫榻相迎不过是以示诚意,我对四哥也是一样的啊。” 殊不知,他的这句‘对四哥也是一样的’却是大大的触到了胤禛心中的一根弦,胤禛今晚本就喝多了酒,听了这样一句话更是激的酒气上头,一个用力将胤禩推在了亭柱上,神色变得有几分阴沉,低声问道:“你说,对我也是一样的?” 胤禩便是再怎么愚笨,也意识到了不妙,更何况他还是心思缜密七窍玲珑的廉亲王,胤禛现在与他离得极近,气息扑面而来,胤禩觉得有些别扭,却也想不出刚才那话哪里出了问题。苦笑着劝道:“四哥这是怎么了?对四哥本来也是一样的啊。” “你……!”胤禛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为醉了的关系,两眼通红,狠狠的用身体抵住胤禩,怒道:“这么长的日子……你竟一点儿也没有察觉么?” “察觉什么?”胤禩被他压得难受,皱眉道:“四哥你醉了……” “我没醉……不过我倒是想醉了……”胤禛突然轻笑了两声,可是眸子中却闪着危险的光芒,他的声音低沉绵长,在胤禩耳边说着。 “若不是醉了……这话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说……” “什么?” “四哥喜欢你……”胤禛嘟囔着着靠近胤禩的脸侧,自顾自的说道:“老八……四哥喜欢你……这么些年了,你怎么一点儿也没察觉呢?”他瞧见胤禩因呼吸上下浮动的喉结近在眼前,眯了眯眼,无可抑制的吻了上去。 “唔……四哥!”胤禩先是惊得一怔,随后奋力挣脱道:“四哥你醉了!” “我没醉……”酒劲的后劲上来的厉害,胤禛脚下虽然虚浮,可是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扣住胤禩的手将他按在亭柱上,多年来的忍耐此刻像洪水暴发一般倾泻而出不可抑制,吻上了胤禩的唇。 胤禩并非情、欲浓烈之人,与惠宁有时情到深处也会亲吻,却也只不过浅尝辄止罢了。而眼下的这个吻却激烈而狂热,带着浓重的掠夺意味。胤禛将舌头探了进来,深深的吸、吮着他口中的津液,虽然是神色迷离中的一个深吻,却十足的绵长,从一开始的猛烈进攻慢慢转为温柔的挑、弄,到最后胤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胤禩的唇瓣,轻轻放开了他。 胤禩早就被他的举动惊得怔在原地,方才连抗拒都忘了,而胤禛却好像因这个吻而醒了酒一般,轻笑着对胤禩道:“出来的久了,一会儿只怕有人要来寻,咱们先回去吧。” “啊?恩……”胤禩仍是无法思考,脑筋都是僵的,就这样愣愣的同胤禛回了席间。 四爷到了夏天十分怕热,就拉了八爷一起去避暑山庄游湖。 四爷:好热啊。 八爷笑眯眯:你离我远一点就会凉快点。 四爷挑眉:画舫就这么小,让我远到哪儿去? 八爷笑眯眯的磨牙:我倒是不知四哥穷到这个地步,挑了这么小的一只船,连第三个人都站不进来。四爷笑笑:国库空虚嘛,反正在湖上也不见凉快,不如咱们索性更热些,出出汗吧。 八爷青筋暴起:画舫上你就不能收敛点么!再说你看看这哪有地方!四爷笑着放下船帐,压过来:所以廉亲王可要把持住了,千万莫要乱动,别一会儿到了兴头上掉到湖里区,咱们的船可小啊…… 第35章 劝君更尽一杯酒 那晚宴席过后两天,多尔济果不其然找上了门来,胤禩将他迎至花厅,惠宁又亲自下厨做了两个小菜,烫了壶花雕端来,多尔济笑道:“八阿哥得贤妻如此,当真是福气不浅。” 胤禩笑着为他布菜道:“郡王子即将得公主为妻,也是天大的福分啊。不知何日启程?” “三日之后,便是归期。”多尔济端起酒盅,“今次一别,再见便又不知是何年了,望八阿哥切莫珍重。” 胤禩也颇有几分离别之怅,举杯道:“也望郡王子此行顺风顺水,一路平安。”说罢两人轻碰杯盏,满饮此杯。 多尔济加了一筷子水晶鹌鹑慢慢的嚼着,突然向胤禩问道:“博格达汗儿子众多,八阿哥年纪虽小,但我也素有耳闻八阿哥在昭莫多一役中大败车凌阿之事,以您的才识胆色,难道就甘心日后屈居人下,一辈子俯首称臣?” 胤禩闻言一惊,看多尔济眯起眼来笑看着自己,转头对吕联荣吩咐屏退了下人,直到花厅内只余他二人之时,胤禩方慢慢问道:“郡王子所言何意?如今万岁爷身强体健,东宫又一向极得圣意,胤禩就算再傻又怎会冒出这般大不敬的念头来?郡王子是试探胤禩么?” 多尔济笑着摇头,他的嗓音浑厚低沉,压低了声音后就更显得自有一股磁性:“我父王有三个儿子,只是我两个兄弟都是无能软弱之辈,他日喀喇沁必定是我的天下,我敬重八阿哥的为人,也喜欢交你这朋友,若是八阿哥有什么想法,多尔济必定助你一臂之力。” 胤禩听罢轻笑了两声,脸上是处变不惊的云淡风轻,悠悠道:“郡王子的美意胤禩心领了便是,只是胤禩心无此志,惟愿做一贤臣,辅佐明君。郡王子今日所言,他日休要再提了。” 多尔济被他断然相拒,倒也不觉尴尬,笑嘻嘻的问道:“八阿哥有大才却不愿施展,难道真是为了一心辅佐太子么?还是为了那位四阿哥?” 自从那日晚宴之后,胤禩便一直避着胤禛,那晚的事情如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他根本无力去想或揣测胤禛当时的想法,只要一思及此时,胤禩便觉得心中大乱,不知该如何应付,于是这两日连书房都告了假,躲在府中不肯出去,今日多尔济冷不丁的提起,胤禩便好巧不巧的又想起了那晚胤禛在自己耳边压低的嗓音,滚烫的眼神和后来的那个吻…… 胤禩的心顿时一窒,感觉脸上火辣辣似的,又怕多尔济瞧出什么端倪,干咳了两声道:“郡王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四哥与我一样,都是甘做忠臣良将之人,绝无一丝不可告人的心思。” 多尔济玩味的笑了笑,“如此便是多尔济交浅言深了,该罚该罚。”说罢真的自罚了一杯。 胤禩见他仰头喝了杯酒,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笑道:“郡王子何来交浅言深一说,我引郡王子为朋友,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可胡说,还望郡王子见谅了。” 多尔济笑着点点头,忽而正色道:“今日之事,我自不会再提,只是八阿哥不必疑心我,我并非受了何人的指使前来试探八阿哥,多尔济为人还不至于如此不堪。” 胤禩笑着挑眉问道:“我倒是有一事不明,郡王子为何挑上了胤禩呢?论年纪我在众皇子中并无优势,论功绩,这一次的战绩有哪比得上大阿哥屡次征战来的分量重呢?若论出身,胤禩便更是排不上号了,郡王子可否为我解惑?” “八阿哥可相信缘分一说?” “郡王子不知,我与内子便是在护国寺内一面之缘而后结成夫妇,可见冥冥之间自有天意,缘分二字,自然是信的。” “那便是了,其实不过是觉得八阿哥合了我的眼缘,多尔济自认这识人的功夫不差,所以才同八阿哥说了这番话来,别无他意。” 胤禩不想去揣测他话中的真假,只笑答:“如此真是得蒙郡王子错爱了。”说罢便岔了话去引多尔济说些别的,多尔济也是聪明人,见状自然不再多说。 直到一餐用罢,二人又坐着说了会子话,多尔济才出言告辞,胤禩一直将他送至府外,本是想送他回驿站,多尔济笑着推辞道:“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嘛,送至此便可以了。” “我叫两个家丁护送郡王子回去吧。” “不必了,这一路也没多少光景,不用劳烦了。”多尔济说着,突然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我所言乃是肺腑之意,八阿哥无论何时有了主意,多尔济必定心意不改,只待八阿哥吩咐。”说罢同胤禩笑着眨了眨眼,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胤禩望着多尔济的背影,不由笑了两声,真是不知这郡王子脑中在想些什么,应是要把自己往那风口浪尖上推,只是无论他如何表明心意,胤禩都不会为之所动,因为他此一世,根本就未将夺嫡之事放在心上。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多尔济及其随从已经走的不见人影,胤禩便也想转身回去,余光却感受到一道灼灼目光牢牢的盯着自己,抬头向前看去,只见那人一袭青色衣衫,手里握了柄折扇,许是衣裳颜色的关系,将他的脸庞衬得比平日温柔了几分,隐隐像是含着笑意,站在不远处望着胤禩。 这两天一门心思的躲着他,没想到竟找上了门来。胤禩与他面面相觑,已知避无可避,便只得笑着向他唤道:“四哥来了,快进来吧。” 胤禛这两日都没在书房见着胤禩,也不见他来自己的府上,便知道他是因着那晚的事躲着自己了。既然他躲着自己,胤禛便换了件家常衣裳,亲自来他府上找他,不料正看到胤禩在门口送别多尔济的场面。 若是换了以前,胤禛多半要被那个‘扫榻相迎’气的牙痒痒了,可是今日不知怎么了,见着胤禩时心里头便一丁点儿怒气都无,竟还感觉有几分轻松欢喜之意,听见胤禩唤他,便含了笑走上前去对他道:“这两日你告了假,我来瞧瞧你。” 胤禩见着胤禛时还是有几分尴尬和局促,尤其是见了胤禛眼中的关切目光时,虽是同平日一样,但现在再看着不知怎么,就是觉得有几分别扭。胤禩侧过脸去轻声道:“没什么大碍,四哥进来坐坐吧。” 胤禛同他走了进去,便见到惠宁从里屋过来,见到他后笑着问安道:“四哥来了,四嫂这几日身子可好?” “挺好的,刚还念叨着你呢,弘晖这两日缠她缠的紧,也不得空出来。” 惠宁点头笑道:“既是如此,一会儿我便过去瞧瞧四嫂吧。我去让下头做两碗甜汤来,一会儿是端去书房吧?” 胤禩摇了摇头道道:“我刚才吃的有些多,不想用了,四哥可要用些甜汤?” 胤禛素来不怎么吃这些甜食,自然也是摇头谢绝了,胤禩便对惠宁道:“那就别折腾了,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去看看四嫂陪她说说话吧。”交代完便同胤禛进了书房。 胤禛见书房的案子上铺着几张宣纸,上头的墨迹看着是新写好不久的,拾起一张来瞧了瞧,看向胤禩道:“下笔虚浮无力,不是一蹴而就之笔,比起你之前的字可是有所退步了。” “我的字一直便是如此,这么些年了也赶不上四哥的,可见是我没有天分吧。” “那倒不尽然,”胤禛将手中的宣纸轻轻放平搁好,话音中带了抹笑意,“你若是心无旁骛,自然可写的一副好字,只是心中有事,不能凝神静气,又怎么写得好呢?” 胤禩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连话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支吾了两声,复又闭上了嘴,瞧向窗外。 院子里的桃花开的正好,红粉夹杂着如一团团锦云,在外头竞相盛开着,五月的风也是温柔而轻快的,桃花被轻轻扫落到地上,只一瞬又被微风托了起来,不知被带到哪儿去了。 瞧着这样的情景,人心也会不由自主变得柔软下来,两人在屋内皆是静默了一会儿。半晌,胤禛走到胤禩的身后,低声开口道:“你这两天一个劲儿的躲着我,躲够了没有?”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低沉,却惹得胤禩有些手足无措,他头也不回,慢慢的说道:“我并没躲着四哥,只是吹了风受了凉,休息两天便没事了。” “即使如此,怎么不回头看着我?”胤禛凑得更近,几乎是靠在他耳畔说的,胤禩被他弄得耳根一热,向旁边闪了一步,眼光有些闪烁,低声道:“四哥那晚醉了,我不会怪罪四哥的。” “我不是说了么,我没醉。” “四哥分明就是醉了,有什么不能承认的呢。” “我唯一与你承认的,便是那晚同你说过的话。”胤禛笑盈盈的说着,“若是你不记得了,我便再同你说一次。” “四哥……”胤禩无奈的迎上他的目光,拿捏了语气同他缓声道:“四哥许是一时糊涂了,我们……是兄弟啊。” 胤禛是个极认死理的人,他既认定了自己对胤禩的一番心意,便不会去逃避和抗拒,此时听胤禩如是说着,也是他一早料到的事情。胤禛走上前来握住了胤禩的手,力道大的不允他挣脱,对他温声道:“四哥知道这事儿许是吓着你了,你也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总归,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便是多等上几年也无妨。” 胤禩的手被胤禛攥在手心里,这样一个平时习以为常的举动现在都能弄得他心颤不已,而面对胤禛此时的温声低语,胤禩更是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低着头思忖着措辞,心中思绪万千,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胤禩只好长叹一声,抬头迎上胤禛的目光,颇有几分不自然的说道:“四哥……我现下有些想不明白了,只怕……” “无妨。”胤禛笑着打断了他,眸子中的暖意堪比外头的灼灼桃花,“本来我想,这情意便让我带进棺材里,只是昨晚虽是借着酒劲,也是我的真心,你若需要时间去想,多少时日我都给你。只是有一点,平日莫要再躲着我了,就算你现在无法回应我,我也还是你的四哥啊。” 胤禩闻言想了片刻,终是敌不过胤禛恳切又带了几分深意的眸子,点了点头。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添了几分什么,又似乎减了几分什么。外头鹂音婉转,风清日暖,加之花开成簇,如烟似霞,衬得屋内也有了一抹岁月静好,温柔旖旎之意。 康斯三十六年九月,原本看似平静的政局有些不安分起来,先是御史刘若鼐的一道折子,弹劾山西巡抚噶礼,上疏他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其手下官员多半为其笼络,均是一丘之貉。 噶礼刚被康熙擢升不久,是康熙的宠臣,更是太子在山西的心腹。刘若鼐此言一出,即刻引起轩然大波,索额图与明珠皆是连连上书,只不过一个为保一个为废,康熙每日被弄得心烦不堪,招了噶礼复奏,然噶礼既能得康熙青眼,又岂会是平庸之辈,巧舌如簧下竟被他将罪责推了个一干二净,康熙遂下令宽赦不惩。此事到这儿本应了结,谁知明珠等人不甘心如此落败,又接连弹劾了索额图一党的数位大臣,连索额图都在被弹劾之列。 然而,弹劾索额图并非旁人,正是康熙的另一位宠臣,高士奇。 他曾是在索额图府上做过幕僚,称其“颐指气使,以奴视之。”还时常“切齿大骂,辱及父母妻子。” 这对索额图来说,无异于是一道强有力的控诉,索额图心里清楚,康熙这些年对他的信任早已大不如前,而他与太子私下的动作,康熙也不可能没有察觉。 这一切潜伏在平静假象下的危机,都在蠢蠢欲动的蓄势待发。 第3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高士奇的折子递上去之后,朝廷便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康熙对高士奇一向看重,同他算是情谊大于君臣,然索额图在朝中羽翼众多,又有皇太子撑腰,一时间二人互不相让。 “高士奇这个老匹夫,现如今投靠了明珠那边,竟也敢和咱们作对了,仗着皇上赐了些御笔匾额,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胤礽见索额图在屋内大为光火,也是皱眉道:“这高士奇突然发难,必定是明珠在他背后撺掇的。噶礼的案子就这么了了,他们必然不忿。只是若换了别人还好,这高士奇在皇阿玛心里是有些分量的,只怕这事儿不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揭过去。” 索额图的脸上密布着阴谋和算计,阴测测的笑了笑道:“想用些雕虫小技便整垮老夫?简直是白日做梦,我倒想看看那高士奇还有什么能耐。皇上压着这折子迟迟不放,依我看,这事没什么大碍。” 胤礽却不以为然,晃着手中的扇子慢慢道:“叔公不可掉以轻心,这两年明珠的势力虽被压制,然叔公你在御前却也受了皇阿玛不少打压。皇阿玛明摆着就是不愿看我和胤褆一方独大,咱们这些日子且安分些便是,皇阿玛寻不着破绽,自然不会为难咱们的。”话虽这么说着,胤礽的心里却隐隐有着不安之感,总觉得这次的事情,似乎没那么容易便风平浪静。 高士奇弹劾索额图的折子,康熙终于在五日后才给出了话,说索额图自恃巨富,日益骄纵,本应严惩,然念其此次出征追击噶尔丹有功,革其议政大臣、太子太傅之职。 这等严厉的处罚大大出乎了索额图同胤礽的意料,可是在这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无一人敢站出为索额图求情,明珠等惹人显然也是未曾想到这一道折子竟能有如此大的功用,更是笃定了康熙对索额图的厌弃已经日益加剧,无可挽回了。 胤禛同胤禩听了这事后,胤禩因着有上一世的记忆在,知道索额图最终下场凄惨,只是这一世已有许多微末细节同上一世有差,就连事情发生的时间也提早了许多,不知道这次对索额图的罢黜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半只脚迈入了鬼门关。 胤禛对这事颇有几分看不明白,“皇阿玛不是想让明珠和索额图两相倾轧么,如此便罢斥了索额图,就算是皇阿玛对太子党一干人等施以告诫,那明珠那边,难道就不怕他们在兴风作浪么?” 胤禩闻言嘴角略扬,“只怕明珠的好日子也没有多久了呢,皇阿玛办完了索额图,也是给明珠个警醒,他若乖觉,自然无事。但若是觉得是皇阿玛买了他的账,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胤禛笑着看向他,温声道:“如今朝中数你的位置最是摇摆不定,明珠若是出了岔子,到时候你要帮谁?” “自然是两不相帮,我何苦去出这不讨好的力呢?” 胤禛听罢摇了摇头:“只怕你虽无心惹尘埃,尘埃却偏要痴缠上你。皇阿玛的心思现在越发的难猜了,太子在这东宫的位子上已坐了二十二年之久,他心急倒也是人之常情。” 胤禩微微一哂,“只是他若老实本分,恐怕也不会招惹如此多的事端了,偏偏他自恃聪明,总喜欢搞些事端出来。” 他们二人边对弈边说这话,谈话间一局终了,胤禩一数,又是自己输了他三子,笑叹道:“这写字下棋,从小我便比不过四哥,和你一处练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你倒是越发精进了,我却没什么起色。” 胤禛同他把棋子收好,轻笑道:“这可是抱怨我了?若是这样,下次再多让你几子便是。” “四哥可真是瞧不起人,我虽棋艺不精,骨气却还是有的,哪儿能要你让子呢?”胤禩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又执起黑子,稳稳的落下。 “这些日子,手臂可有再疼过?” 过个三五日的,胤禛总是要问上一问,胤禩早已习以为常,笑道:“并无大碍,平日若不是四哥问,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么道疤在手上呢。” 胤禛恩了一声,又嘱咐道:“那也不可掉以轻心,你当时伤了没有及时用药,我总觉得不妥当,现在虽然看着是无碍了,可若是内里还未痊愈,那就不好了。” 胤禩笑着应了:“我记下了,四哥放心吧。” 胤禛带着三分笑意看了他一眼,平素冷峻的脸上此刻尽是温柔,低声说道:“你啊,总是让我放心不下的。” 胤禩被他这样一说,脸上一热,低声道:“四哥说什么呢。” “只是,却也想着你若一辈子都这样让我放心不下也好,我管你一辈子便是。”胤禛脸不红心不跳的如是说着,脸上的笑意不减,倒是惹得胤禩更无措了几分。 这么恶心的话,也亏你说的出来!胤禩默默腹诽着,上一世倒没想到胤禛竟是这么个性子,看着冷冷淡淡的一个人,脸皮这么厚…… 只是胤禩自己却未曾发觉,二人的关系自那日之后已经起了十分微妙的变化,不仅是表面上的,更多的是胤禛在他心中留下的层层波澜,一碰便荡起涟漪无数。 康熙三十六年十一月,康熙下令分封皇子,大阿哥胤褆被封为直郡王,三阿哥胤祉被封为诚郡王,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及八阿哥均封为贝勒,其中以胤禩的年纪最小,更是受人瞩目。 而康熙这次大封皇子的举动,无异于给了太子一个沉重的打压,兄弟们已经各有各的势力,再加上先前索额图被罢黜,胤礽的情绪日益急躁起来,渐渐有些失去了以往的精准和睿智。 这次大封之后,康熙将胤禩调去了工部,并非是什么炙手可热的差事,别说同老胤禛的户部相比,便是与胤祉的吏部也岂止是差之毫厘。只是胤禩却颇为心安,权柄过盛绝非什么好事,他既然一心求着低调平庸,这个差事便是再合他心思不过了。 胤禛听了后还怕他心里不痛快,安慰道:“工部是个实干的地方,你去那儿倒是可以长进不少的,心里别有疙瘩,皇阿玛如此授意,必然有他的道理。” 胤禩笑着应下,温声道:“四哥多虑了,这土木兴建,渠堰疏降乃是为国家百姓实实在在的做些事情,我倒是觉得这差事给的很好,怎么会有疙瘩呢。” 胤禛见他面色如常,神态自若,这才放下心来,又道:“等你明日去报到时,我陪你一道过去。” 胤禩知道他放心不下,便也没有推拒,总归自己不让他去,依胤禛的性子,也不会听的,还不如顺了他的意。 胤禛又想起一事道:“你岳父现在已是兵部尚书,皇阿玛不让你去兵部,只怕是为了避嫌吧。” “是为了避嫌还是如何都无妨,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倒是四哥这一去户部,可就成了财神爷,我日后若是要修桥铺路的,少不得要来求你啊。” 胤禛被他打趣的一乐,温声道:“这还没上任呢,便已经开始琢磨着往从我这儿索东西了,再说了,你几时求过我了?” 胤禩被他道破心思也不在意,笑道:“日后要求你的日子还多着呢,四哥着什么急。” 胤禛轻轻一哂,语气中带了三分亲昵三分暧昧道:“若是你能应下我一件事,莫说求我了,什么事我都应了你。” 胤禩自然知道他所言何意,脸上一热,干咳了两声便同他岔开了话去。胤禛见状也不逼他,只含笑看着他温润的侧脸,心里暗自叹道,老八啊老八,你可别要让我等的太久。 次日胤禛果真备了轿子在胤禩府前等候,见胤禩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一顶轿子,胤禛轻轻一笑道:“本来是备了两顶的,结果今日一早那轿夫突然吃坏了肚子,只好委屈八弟与我共乘一轿了。”说着命人撩开了轿帘,只等胤禩上轿。 我信你就有鬼了……堂堂贝勒爷连雇个轿子都能出岔子么?胤禩无奈的瞧了胤禛一眼,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胤禩想着这时辰确实也快来不及了,昨日胤禛又特地嘱咐让自己不用备轿,现在也只好如此,便干笑了两声道:“哪有什么委屈呢,四哥真是说笑了。”说罢弯腰进了轿子,没有看到身后那人别有用心的笑意一闪而过。 轿子并不算狭窄,只是他二人都是男子,虽身材都偏于邤长,却也绝不宽敞。胤禩心想着这胤禛登基之后便是俭朴节约,没想到这毛病的根儿从现在就落下了,竟要二人挤在一顶轿子里。想到这儿,胤禩不由横了胤禛一眼,而对方却毫无恼意的挂着笑意看着他,倒弄的他有几分尴尬。 胤禛见他一脸无奈却又不得发作的样子,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好笑,伸手拉过来胤禩的手来,按在了自己的掌心内。 胤禩见状刚要抽离,胤禛低声便开口道:“别动,自那晚之后我可是一直发乎情,止于礼,就让我这么握上一会儿,这都不行么?” 他声音放的低沉绵长,带了几分恳求的意思,眸子定定的看着胤禩,弄的胤禩一时间有些心软,又不好意思开口应了他,只得闭上眼睛歪向一边假寐。被攥在胤禛掌心里的手,却也没有抽离出来。 胤禛自然是欢喜的,手中更是攥的紧了几分,只盼着这一段路长些才好。 待到了工部衙门外时,胤禩见胤禛还是丝毫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只得低声道:“四哥,放手。” “不放。” “你……!”胤禩不由气结,外头的人已经在候着了,若是看他二人一直没有动静,万一撩了帘子来看……那可怎么是好! 思及此胤禩更为焦急,瞪着胤禛低声道:“快点!若是让底下人瞧见了可怎么是好?” 胤禛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手上的力道丝毫不松,眸中含着笑意的凑近胤禩耳边低声道:“我倒是忘了,八弟脸皮子薄呢。” “四哥!” 胤禛本就是想逗逗他,此时看他快要恼了,便松开手轻声笑道:“这样就恼了?我记着八弟先前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怎么现在却绷不住了?” 胤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撩开轿帘就先行走了下去,胤禛逗弄了他一番,心情大好,也跟在他身后下了轿子。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工部衙门,已有小吏在门口等候,见二人前来连忙引着两人入了内堂,工部尚书只知八贝勒今日要前来报道,却不知四贝勒竟也一并来了,一时间也是有几分手足无措,胤禩忙道:“今日我第一日来工部报道,四哥同我一路过来的罢了。怎么不见侍郎大人?” “回八阿哥,工部侍郎萨穆哈前日调任至礼部,这新的侍郎昨日刚刚走马上任,现在差不多也该到了。”说着工部尚书先命人给他二人上了茶,又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向外一看,便道:“可不是这就到了么。” 胤禩和胤禛二人俱是回头向后看去,只见一个约莫未及而立之年,身着补服的官员正朝他们走来,这人眉目疏朗,一副书生面孔,可是胤禩却十分清楚,这人内里执拗顽强,出淤泥而不染,是个难得的好官。 胤禩见他越走越近了,便笑着起身迎上前去。胤禛与工部尚书不明所以,便也跟着他一并上前。 待胤禩走至工部侍郎跟前时,方笑着对他道:“真是故人相别动经年了,一别数年,刘大人别来无恙吧?” 这新任的工部侍郎并非旁人,正是与胤禩在江西联手办了一桩茶市案的刘启。他只知今日八贝勒要来工部上任,可是一见眼前的胤禩,身着锦衣补服,顶戴花翎,气宇轩昂,英姿不凡,这不是当日在江西一别的那位公子又是何人? 刘启顿时瞠目结舌,盯着胤禩便脱口道:“艾艾……艾禛?” 第37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工部尚书连忙上前斥道:“胡言乱语什么,这是四贝勒和八贝勒,还不赶紧给两位贝勒请安。” 刘启闻言不可置信的看了胤禩一眼,赶忙俯身行礼道:“下官见过四贝勒,见过八贝勒,适才下官出言无状,还望两位贝勒切莫见怪。” 胤禩笑着上前虚扶了他一把,略带了几分歉意道:“当日情势所限,不能对大人据实相告,并非有意欺瞒,大人莫要介怀才是。” 刘启早已猜测过无数个‘艾禛’的身份,从宦门少爷到将府公子,他心中清楚这个艾禛的底细绝非一般人。只是没想到,他竟是天横贵胄,当今的八贝勒。而二人再次相遇之地,竟是工部的衙门,刘启此时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复杂,只是现在二人地位悬殊,他又岂能受胤禩的礼呢?如此想着,刘启连忙拱手道:“下官岂敢,八贝勒也说了是情势所限,况且也是为了江西的一方百姓啊。” “刘大人果真是年轻有为,现在已经官拜侍郎了,”胤禩笑眯眯的同刘启说道,“日后我在工部,少不得要向大人请教的。” “哪里哪里,八贝勒真是客气了。” 胤禛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二人的一来二往,有说有笑的模样,轻咳了两声向胤禩开口道:“既然这位大人同你是旧识,那我便放心了。时候不早了,我便先走了。”说着便作势要走。 胤禩见状犹豫了一下,虽然恼火刚才胤禛在马车上的作为,只是他一贯都是好性儿的,现在遇着刘启心里也是高兴,冲淡了不少方才的怒气。于是跟上胤禛道:“我送送四哥吧。” 待二人走到衙门外头时,胤禛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你那化名取得,倒真是有意思。” “啊?什么?”胤禩被他这样突然一说,有些反应不过来,莫名问道:“那化名怎么了?” “艾禛……艾禛,八弟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胤禛的眼中含着笑意,语气带了几分调侃,故意加重了那二字的读音。 胤禩适才明白了过来,看着胤禛眸中的笑意,胤禩连忙辩解道:“这……我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的,并未想那么多旁的……” “哦……随口一说,便想着了我的名字?” 一向巧舌善辩的八阿哥被这话堵了个严严实实,胤禩只觉得现在任何辩解都显得万分无力,看着胤禛笃定的笑容,胤禩只得低声道:“四哥信不信都罢了,总归……总归我当时并没想那么多的……” 胤禛见他皱着眉头一本正经的向自己辩解着,心下不由觉得好笑,轻扬嘴角对胤禩道:“你嘴硬无妨,我明白就成。行了,四哥先走了,你快进去吧。” 待胤禩哭笑不得的将胤禛送走之后,便回了工部衙门,工部尚书见他与刘启乃是旧识,便索性让刘启先同胤禩讲些日常的公务。刘启因也是上任不久,便先粗略的同胤禩讲了一些。 工部分为都水、屯田、虞衡和营缮四司,除了四司外,还有专管制造圣上车鸾仪仗等的制造所和掌管工料数目的料估所。全国的土木水利、织造冶矿等一切官业事务都要工部处理,平日还有各地的修浚疏建等也都属工部的管辖。 “平时琐碎的事情怕是多些,不过工部乃是六部之中同百姓牵系最大的一部,较之其他几部,更为务实些。”刘启怕胤禩不耐工部的琐碎繁杂,说完之后便补了这样一句。 “刘大人与我既是旧识,又算是同经过事的,就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了。”胤禩笑着将手中的工部官员名册放下,同刘启温声道:“刘大人是几时调来工部的?先前在何处任职?” 刘启见他的态度温和谦谨,毫无贝勒的架子,也便不再像方才那般拘束,同胤禩说道:“先前在山西任了一年的布政司,后来开罪了山西巡抚,左迁至云贵参政道,之后得蒙佟国维大人保举,这才得以升迁至工部侍郎,上任也不过月余的光景。” 胤禩听他说完后,眸中一亮,朝刘启问道:“刘大人口中的山西巡抚,可是噶礼?” 刘启点了点头,儒雅的脸上添了几分不忿之色:“噶礼在山西任上,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山西的几个重县官员都是他的心腹,我屡次上书弹劾均是无果,让噶礼得知此事之后,便将我贬至云南,听闻前些日子有御史弹劾他,竟也是不了了之。” “噶礼这些年一直颇得圣眷,又有太子爷青眼赏识,在山西自然可以一手遮天。只是前些日子面对御史弹劾他也能全身而退,此人不可谓不精明厉害。”胤禩与刘启坐在屋内的圈椅里,屋里只有他们二人,他又深知刘启的品性,便也未曾避讳,开门见山道:“大人品行高洁,看不惯噶礼行事也是自然,只是大人却太过莽撞了些,云南是清苦之地,大人这一年多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 刘启说起此事也是颇为懊恼,苦笑道:“也只能说是下官自讨苦吃了,只是费了如此多的力气,噶礼如今仍在山西霸道横行,想想便觉的心头意难平啊。” 胤禩笑着托起茶盏抿了口茶,悠悠道:“大人不必焦急,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噶礼作恶多端,就算现在咱们不能耐他如何,迟早一日,他必将落马。” 刘启见他说的淡然笃定,便也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吧。”复又想起一事问道:“八贝勒初来工部,圣上也并未交代什么差事,不知八贝勒可有何打算?” 胤禩笑道:“我年纪尚浅,又对工部事务全无经验,自然是先跟着大人学习历练了。” 刘启闻言点头道:“即使如此,下官一会儿便让小吏拿些近日来的文案给八贝勒,事情虽然细碎,但并不难上手,八贝勒天资聪颖,想必很快便能融会贯通的。 胤禩笑着应了下来,又对刘启问道:“我与刘大人也算是有缘,不知大人可有字?” “下官表字子谦。” “如此,私下无人时,我便不以大人相称,只唤你一声子谦吧。” 刘启顿时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感,忙谢道:“承蒙八贝勒厚爱了。” 胤禩笑着同他温声道:“我敬仰子谦你的品行才情,子谦又何必与我客气呢?” 他对刘启的蓄意拉拢,既是爱惜此人正直不阿的德行,也是知他胸中有大才,有心将他招为心腹,以作大用。 待胤禩回了八贝勒府时,惠宁早已在门厅处等候了,见他进来连忙迎上前去,替他换下了朝服,命后厨将饭菜呈上。胤禩见桌上放着几样菜色,山楂肉干,百合炒芦笋,桂圆山鸡煲,还有一道鱼羹,样样精致鲜美,笑着对惠宁道:“今儿个的菜好,看着便有胃口。” 惠宁听罢笑了笑,柔声道:“这鱼羹是拿新鲜的鲈鱼做的,现在眼瞅着快入冬了,吃鲈鱼是最好的时节了。爷快尝尝吧,趁热吃才好呢。”说着便夹了一筷子鱼羹放到胤禩的碗中。 胤禩笑着夹起来用了,赞道:“确实是鲜嫩,你在膳食上这般上心,可要我如何谢你才是?” 惠宁闻言抿着嘴轻轻笑了笑,“这本就是我应当应份的事情,哪儿敢讨爷的谢呢?爷今儿个去工部,一切可还顺当?” “一切都好,你不必替我操心这些。你今日不是入宫去给额娘请安了么?额娘身子可好?” 惠宁的脸上添了一抹愁色,轻声道:“自从入秋之后,额娘的咳症便越发厉害了,今日我进宫去,瞧额娘也还是没有什么好转,太医只说是阴虚之症,除了慢慢调理,仍是无法。” 胤禩闻言一愣,对着满桌的菜肴顿时也没了心思,上一世良妃身子也一直不妥当,只是这一世,身体上的病弱却来的早了许多,胤禩知道这一世已有许多事情都生了变故,若是良妃也……胤禩急忙打消了这个念头,同惠宁叮嘱道:“我现在有差事在身上,不能日日侍奉。你平日便多去瞧瞧额娘,陪她说说话也好,这病症要慢慢根治,别让额娘觉得烦闷。” 惠宁自然是晓得的,应下来之后又想到今天白日里的一事,迟疑了一会儿仍是对胤禩说道:“今日额娘还同我提了一事,说是咱们一直没有子嗣,想着……想着往府里再放个人。”她见胤禩沉默不语,连忙道:“额娘说了,这王氏是个极老实本分的,她父亲是礼部的员外郎王朴,门第不高。额娘问了我的意思,我是同意了的,只要爷这儿点了头,我便回去应了额娘便是。” 胤禩听罢皱眉道:“我并无纳妾之意,你去替我回了这事儿。” 惠宁却十分为难,低着头轻声道:“额娘这些日子许是病了的缘故,于子嗣上就越发上心了,爷让我这会子去推了这事儿……只怕额娘不高兴。”况且,也确实是她一直无所出,良妃同她说起这事儿时,她虽然不喜,却也无计可施,单单是没有子嗣这一条,便是说破大天她也拦不住胤禩纳妾的。 胤禩淡淡道:“你若不好开口,那改日我亲自回了额娘便是。”上一世是海珠性子泼辣,不许他纳妾,最后却抵不住康熙亲自赐了两名格格给他,自此海珠更是难有欢颜。这一世惠宁温婉贤淑,处处为自己思量仔细,是难得的好女子,胤禩对她虽谈不上相爱,但也是敬重有加,并不想因子嗣之事再纳新人而委屈了惠宁。 而次日胤禩前去给良妃请安时,良妃果然也同他说起,胤禩只是笑着回绝道:“儿子与惠宁年纪都还轻,额娘何必着急呢?” 良妃因病着,脸色显得有些泛黄,声音也明显无力了几分,拉着胤禩的手道:“额娘这些日子身上一直不好,怕只怕等不到看你后继有人,额娘便要撒手去了。” “额娘!”胤禩紧紧的握住良妃的手,皱眉道:“额娘不过是有些虚火,哪儿有那么厉害呢?这不吉利的话,额娘可万万不许再说了。” 良妃柔美的脸显得虚弱不堪,轻咳了两声道:“额娘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额娘起自微末,能有今时今日已是荣宠异常了,只是额娘就你一个儿子,惠宁是好,可你们大婚都一年多了,也不见动静……让额娘如何不急呢?” 胤禩最是孝顺的,见状不忍拂了良妃的意,只好顺了她的意愿,纳了王氏为妾。惠宁一向是温柔恭顺的,自然不会说些什么,而王氏又是个谨小慎微的文静性子,一心处处以惠宁为尊,二人相处着倒也安稳。 第38章 兰堂把酒留嘉客 “来,喊个八叔来听听。”胤禩笑眯眯的拿了个拨浪鼓逗着堆褥里的弘晖,只是弘晖如今还不满周岁,哪里会叫人呢,只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瞧着胤禩,咯咯的笑着。 胤禛在一旁好笑的看着他道:“你可是魔怔了不成?他才多大,连阿玛都不会叫呢。” “不是就快满周岁了么?这会儿也快能说话了。”胤禩轻抚了下弘晖红润的脸颊,笑道“弘晖真是个乖巧的孩子,不哭也不闹的。” “往日也没有这样安静的,看来他倒是愿意和你亲近。” 今日是惠宁归宁的日子,乌拉那拉氏又一早便进宫去陪伴德妃了,便只剩了他们二人,正巧弘晖又醒着,胤禩见他玉雪可爱,便一直对弘晖逗个不停,教了半天想让他叫出‘八叔’两个字来。 逗了一会儿后,弘晖显然是有些腻烦了那个拨浪鼓,眼睛一眨,伸手捏住了胤禩腰间的一块螭纹玉佩,咯咯的乐个不停。胤禩瞧着觉得喜欢极了,便顺手将玉佩摘了下来,放在弘晖的手边道:“弘晖可是喜欢这个?那八叔便送给你可好?” 胤禛见状轻皱眉头道:“这玉佩是你大婚之时太后赏下来的,上好的羊脂玉雕的。弘晖还这样小,怎么能给他这么贵重的东西。” 胤禩笑着瞧了瞧弘晖,握了握他弱小的手,温声道:“四哥刚才不也说么?弘晖同我格外亲近些,即是这样,我这个做叔叔的送些礼物给侄儿又能怎样呢?”他心中想着,也不知这个弘晖能有多长的寿数,现在这样乖巧可爱的一个孩子,让他如何能不心疼呢。 “你现在就这样娇宠着他,若是日后自己有了孩子,还不是得宠上天了?”胤禛随口说了一句,说了之后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似有几分别扭,佯装着干咳了两声。 胤禩倒是没有多想,只笑道:“这哪里就娇宠了呢,不过是多偏疼些弘晖罢了。” 胤禛方才尴尬褪去了几分,弘晖玩的久了也有些困了,便叫了乳娘进来看着,同胤禩出来后进了书房,沉声道:“你纳了王氏入府也有些日子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你也不用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了。” 胤禩闻言不由失笑:“这哪里是我能定的了的,这事儿只能顺其自然罢了,强求不得。” “你若膝下一直无子,皇阿玛少不得要再赐人给你的。”胤禛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若是可能,我又何曾想你纳妾。” 胤禩这些日子以来,听他说这类话已经不少,虽然不至于还像初时的尴尬脸热,不过总归还是有些局促的,颇有几分无奈道:“四哥……” “何苦说你呢,我自己还不一样。”胤禛不由苦笑,拉过胤禩的手道:“宜城洪灾,皇阿玛命我和佟国维前去赈灾,这一去少不得又要三四个月了,可别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又添了新人入府才好啊。”最后这句话说的酸意横生,偏胤禛还是一脸真切的叮嘱着,让胤禩有些哭笑不得。 “四哥把我想成了什么人?这王氏还是应着额娘的意思纳的,府里人多是非便多,我还巴不得图个清静呢。倒是四哥,宜城刚发了洪灾,环境不稳,四哥要处处小心才是。”胤禩面上笑着,手上暗暗用力想要挣脱胤禛,却被他握的更紧。 胤禛紧紧的攥着他的掌心,眸子中揉了几分温柔,沉声道:“不过去赈个灾罢了,能有什么不妥呢?我看你同那个工部侍郎走的倒是近,可别又是一个‘扫榻相迎’吧?” 他说这话时蓄意将声音压低,听的胤禩不自觉一下战栗,胤禩只得无奈道:“子谦为人豁达正直,又胸怀大才,我不过将他引为朋友,四哥这又是说到哪儿去了?” “子谦……?还真是亲近……”胤禛盯着胤禩不悦的嘟囔了两句,松开了胤禩的手腕,胤禩刚松口气,却见胤禛又张开手臂上前抱住了胤禩。 “四哥……?”胤禩被他这一突如其来的举措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来那晚的事情,顿时有些慌乱,连忙道:“四哥……你先放开再说。” “你放心,四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胤禛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不似平时的沉着,带了几分不舍,低低说道:“我这几日便要走了……” 胤禩闻言心里不由一滞,只觉得他这话里透着七分眷恋,三分疲惫,手上推拒的力量也不由自主的放缓了下来。 许是因为午后室内弥留的暖意,许是因为胤禛此时略有些孩子气的举动,又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胤禩终归是心软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也没再去推开胤禛固执的手臂。 “八哥,一会儿没什么事吧?我那儿新来了个淮扬厨子,淮扬菜做的那叫一个地道,晚上到我那儿去用饭吧。” 胤禩正在书房看着工部的文案,一抬头便看见胤禟兴冲冲的跑进来,眉眼间皆是喜色,胤禩笑道:“不过是来了个淮扬厨子,倒把你高兴成这副模样。你怎么自个儿跑来了,老十呢?” 胤禟笑嘻嘻的在一旁坐下,托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方道:“老十自打娶了福晋之后,便被管得死死的,俩人在府里天天拌嘴,不过今儿晚上是早就定好的,他到时候一定过来。” 胤誐的福晋是蒙古巴尔虎部的小格格博尔济吉特氏,两人成婚并无多久的光景,约莫是这草原的格格自小养成的性子,虽不是娇惯做作的小姐派头,却是个十分泼辣活泼的女子,同胤誐时常吵嘴,倒是让胤禩觉着有几分海珠的影子。只不过海珠是一味的强势,从来不肯服软的,而这位十福晋却是很有自己的一套,同胤誐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没有隔夜仇的。 胤禩想着不由笑了笑,看向胤禟道:“老十好歹还有个人能管束管束,哪像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收心思。” 胤禟自小便承袭了宜妃的美貌,现在眉眼长开了更是俊朗无匹,再加上那对天生的桃花眼,在风月圈里自是极得人爱的。他又自恃身份高贵,模样俊美,拈花惹草四处招惹,家里的侍妾和外室养了一大堆,胤禩屡次劝他收收心思,他总是如现在这般嬉笑着说道。 “八哥放心便是,我同那些莺莺燕燕不过是玩玩儿罢了,我心里有数的,更何况这人生苦短,得意之时须尽欢嘛。” 胤禩听他又拿这话来搪塞,不由好笑着摇摇头道:“别的我管不了你,但有一点你可给我记住了,万万不可做出宠妾灭妻这样的事来,否则可有你的好果子吃的。” 胤禟笑着应道:“知道了,八哥今晚可一定要来啊,我那儿备了好东西呢。” 胤禩架不住他一直在旁边念叨,笑着瞥向他道:“不就是个淮扬厨子么?知道了,晚上一定过去就是了。” “淮扬厨子是其一,这其二嘛,”胤禟弯着眼睛轻轻笑了两声,“我请了四喜班现如今最火的花旦柳梦蝶,他那昆曲的小调儿,那可是当今梨园界的头一号,如今捧他的人多了去了,啧啧,请他我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 胤禩平时便不喜纨绔子弟间同戏子过分狎昵之事,闻言不由皱眉道:“不过是戏子罢了,也值得你这样费心思?传出去还不叫人笑话。” 胤禟倒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的,这戏子就是个玩意儿,我现在同人谈起买卖,多半都得在这风月场上谈,叫个戏子在一旁唱唱小曲儿助助兴,这不常有的事儿么。八哥你啊就是同四哥呆的久了,这人间快意你可少尝了多少。好容易四哥这出了远门,不然平时我哪能邀你呢。” 胤禩眉头皱的更深,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朝胤禟正色道:“八旗子弟不得务农经商,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虽说现在有不少人私底下做些动作,可你毕竟是堂堂阿哥,做事的时候经心些,别让人抓了把柄,在皇阿玛面前参你一本。” 胤禟早已听惯了胤禩的说教,闻言便嬉皮笑脸的一通点头糊弄了过去,眼瞅着时辰将至,便同胤禩说道:“得了八哥,你说的话我都记着便是,咱们先去我那儿吧,没准儿老十早就到了。”说完便拉着胤禩一路回了他的府邸。 胤誐果然已在院内等候,见他们二人进来,只侧着脸向他二人问了好,胤禩觉得奇怪,走上前去瞧了他遮遮掩掩的侧脸,顿时大惊道:“这是怎么弄的?和谁打架了不成?” 胤禟闻言也凑上前去,果不其然看见胤誐的左脸上有道血痕,看着还有些红肿,显然是刚弄了不久的。他同胤誐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最是要好,见状也急了,“这谁干的?好大的胆子!连阿哥都敢伤?” 胤誐支支吾吾的遮着脸上的伤痕,讪讪道:“没什么事儿,出门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跤,让厅里的琉璃屏给划了下,不碍事的。” 胤禩尚且不语,胤禟盯着他冷笑道:“当你九哥长了颗榆木脑袋不成?琉璃屏能划出这么利的口子?分明就是人弄的!快说,到底谁干的!” 胤誐吞吞吐吐的看着二人,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不知道哪个嘴碎的下人胡嚼,给蓉儿知道了今晚上柳梦蝶过来,死活拦着不让我出来,这……一时失手,便给弄了这么个口子。” 胤禩和胤禟二人听了俱是一愣,没想到这口子竟是十福晋抓的……胤禩强忍着笑意道:“怎么这样急冲冲的就过来了,一会儿让人取些药来敷上,免得明天肿的厉害。这弟妹,气性倒是不小啊。” 胤禟已经绷不住乐了出来,胤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脸上有些微红道:“也不怪她……她见弄伤了我,当时也是急得不行,我只怕再耽搁下去就真的出不来了,这才连药也没上……” 他言辞间处处维护着十福晋,可见两人虽是时常吵嘴,却是真心相待,夫妻恩爱的。胤禩笑着问道:“为何弟妹不让你过来?便如九弟之言,不过是个戏子罢了。” 胤誐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胤禟在一旁笑着替他道:“四哥有所不知,这老十啊是柳梦蝶的戏迷,只要柳梦蝶出场,他是每场必到。弟妹一向爱重老十,自然是泛起了酸意吧。” 胤禩闻言不由失笑,见胤誐一副恨不得钻地缝的模样,也不忍再开他的玩笑,便叫胤禟命下人拿了些药膏来给他敷上,待这一出闹剧过后,几人才穿过回廊入了花厅,胤禟早就命人将菜备齐,笑着引二人入座,指着桌上的几道菜说道:“这鸡汁干丝、红烧狮子头还有平桥豆腐都是淮扬菜里头的特色,和咱们北方的味道大不相同的。”说着亲自给二人布菜,这时候一旁的管家上前道:“爷,柳梦蝶到了。” 胤禟抚掌笑道:“这淮扬小菜就是要配着这吴侬软语才更有味儿,叫他上来吧。” 柳梦蝶显然早就在外等候,片刻的功夫便走了进来,胤禩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的男子,倒不似他之前想的脂粉气那般浓重,只见他朝着三人请了安,浅笑道:“不知几位爷想听哪一段儿?” 胤禩平时对这些一贯是不熟的,自然不言语,胤誐又是听惯了柳梦蝶戏码的,随他唱哪一出都是好的。胤禟略微沉吟了片刻后笑道:“来一折仙忆吧,也不要鼓乐了,就你自个儿清清静静的唱上一段。” 柳梦蝶道了声是,便端起腔来轻声唱道:“缥缈云深锁玉房,初归仙籍意茫茫。回头未免费思量。忽见瑶阶琪树里,彩鸾栖处影双双。几番抛却又牵肠。” 他的嗓音柔婉却不俗媚,身段又好,一双秋水瞳似怨似愁,衬得那唱词越发的缠绵婉转、柔曼悠远。就连胤禩这样平时不耐听戏的人,也不由觉得这柳梦蝶确实当得起梨园界头一号人物的名头。 正当他聚神的听着戏,胤禟突然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这柳梦蝶不错吧?八哥若是喜欢,今晚上就让他伺候伺候八哥。” 胤禩闻言一惊,瞧向胤禟不可置信的低声道:“你胡嚼些什么呢?我看你现在是越发没有分寸了!” 胤禟笑得暧昧,“八哥不知道,这男子和女子不同,自有一番别样滋味,再说了,这戏子就是个玩意儿,八哥若是许他伺候,他还巴不得呢。” 四爷登基之后,和八爷一起去巡幸喀喇沁草原。 多尔济异常热情的款待了他们,尤其和八爷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四爷醋意大发,为了满蒙关系,忍…… 吃完了饭四爷刚想把八爷带走,多尔济又邀请八爷前去马场赛马,八爷允了。四爷为了满蒙关系,忍……赛完马又邀请八爷前去看摔跤,八爷允了。四爷为了满蒙关系,忍…… 看完了摔跤多尔济又邀请八爷前去帐内叙旧,且恭敬有礼的对四爷说。“博格达汗日理万机,想必已经累了,多尔济就不虚留您了。” 四爷忍无可忍,磨着牙抢先回绝了多尔济,将八爷拽回了主帐,说是要与廉亲王密谈。八爷不明所以,只见四爷狞笑着扑了上来,嘴里还振振有词。”廉亲王拈花惹草,朕甚是不喜,决意即刻将你……就地正法。” 第39章 西风乍起峭寒生 “没奈何一时分散,那其间多少相关。死和生割不断情肠绊,空堆积恨如山。他那里思牵旧缘愁不了,俺这里泪滴残魂血未干,空嗟叹。”柳梦蝶婉转旖旎的嗓音起伏不绝,胤誐听的入迷,胤禩却没了细听的心思,皱着眉头向胤禟低斥道:“简直是不像话,我知道你素日胡闹惯了,可是怎么连这种习气也染上了?” 胤禟被胤禩数落惯了,此时也不恼,只笑笑道:“八哥真是少见多怪了,这有什么的?”他见胤禩的脸色越发阴郁了,想着一会儿还有事相求,忙笑着打圆场道:“好好好,是弟弟的不是,八哥既然不喜欢,我叫他下去便是。”说着便命柳梦蝶停了下来,吩咐道:“唱得不错,咱们还有事儿要说,你且去账房上领银子吧。” 柳梦蝶显然是始料未及,没想到竟这么快便让他退下了,但是他混迹于达官贵人之间时候已久,自然晓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只是一瞬的愣神,柳梦蝶便迅速换上恭敬讨巧的笑容,依言退了下去。胤誐见状颇有些不满道:“人家柳老板还没唱完呢,怎么就把人给轰走了?” 胤禟不屑的笑笑,端起酒盅抿了一口道:“合着你当我今儿个请你们过来,就是为了看看戏子吃吃菜?正事儿要紧,你想听他唱戏,回头给他办几出堂会,叫足了人来给他捧场,不就算是给足他面子了么。” 胤誐闻言瞪了胤禟一眼,讪讪道:“还办堂会?若是让蓉儿知道,指不定要闹的多大了,我可不讨那麻烦事儿……” “行了行了,看你那畏妻如虎的模样,改明儿我替你操办了便是。”胤禟不耐的打断了胤誐的话,又屏退了一旁的下人,胤禩见状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不成?” 胤禟隐隐有几分得意的笑了笑,同二人凑得近了些悠悠说道:“近日得了个生财的法子,特地拉了你们过来参详参详。” 胤禩知道他一向是生财有方,只是因为上一世他一门心思费在皇位上,并无于这方面有多少留心,此时见他说得神秘,也不由有些动了心思,笑着问道:“你手下的铺子都开了多少间了,还用得着我和老十这两个外行人同你参详?” 胤誐听了也是不解,“我和八哥一向对这生意上的事不精心的,你找我们来参详做什么?” 胤禟笑的越发神秘,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翔凤游鳞的蜀锦来,轻轻的放在桌上,拿眼瞧了瞧二人笑问道:“可知这里头是什么?” 胤禩见他小心翼翼又略有几分得色的样子,已是有几分好奇,“这蜀锦已是难得之物,你竟只是用它来当个包裹,可见里头的物件必定非同一般了。” 胤禟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胤誐已是耐不住性子嚷道:“九哥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赶快亮出来也让我开开眼。” 胤禟笑着将蜀锦缓缓摊开,里头是一块双凤螭纹玉佩,胤誐一见便大感失望,“不过就是个普通图样的配饰罢了,还道是什么好东西,九哥可是故弄玄虚糊弄我们不成?” 胤禟闻言只是一哂,胤禩却细细的将玉佩捧起来端详,惊叹道:“你这是哪儿得来的宝贝?” “到底还是八哥识货,八哥看着上头的五色玉沁,我找明白的人掌过眼,起码也是战国的物件了。” 胤誐见状颇为不服,“哪儿就看出来是个宝贝了,我就看不出来,瞧着和琉璃似的。” 胤禩指着玉佩上头的玉沁道:“你好好看看这上头的玉沁,光怪陆离,灿烂照人,哪里是琉璃做得出来的?定是在地下呆了千年才可得此形状,这可是个宝贝,你打哪儿得来的?” 胤禟笑着接过五色玉佩,低声道:“这便是我要同你们说的生财之法了,这玉佩是前些日子我去琉璃厂的时候,一个相熟的老板卖给我的,这东西啊是从一个什么王侯的身上剥下来的,八哥的岳父马尔汉大人现在乃是兵部尚书,最是方便不过了。” 胤禩闻言脸色一滞,胤誐却还未反应过来,不解道:“九哥这是什么意思?和兵部尚书有什么关系?” 胤禟笑着抿了口酒道:“你们可知道曹操当年为集军饷,领兵盗墓?既然他能做,咱们为什么不能?” 胤禩听罢便断然回绝道:“兵部尚书手不握兵权,这你是知道的,更何况盗墓乃是伤天害理之事,绝不可为。” “虽然不握兵权,绿营兵却还是可以调遣的,这事儿只要一小队人马就足矣。八哥别这么急着回绝了我啊,再仔细思量思量。这死人的东西占着也是白费,还不如咱们将它弄了出来……” “不行!”胤禩厉声喝止了胤禟的话语,正色道:“你夜夜笙歌花天酒地,八哥管不了你,反正你也大了,成不成器都是你自己的事。只是盗墓这等阴损之事,我必定不能允你!此话休要再提了。” 胤禟没想到胤禩竟说的如此不留情面,也有几分恼了,冷笑道:“八哥真是同四哥呆的久了,弟弟我做的这些事情在八哥眼里都成了龌龊不入流的了。我是自讨没趣,热脸贴了冷屁股!”说着便忿忿的将桌上的杯盏狠狠摔向一旁,扬声道:“既然八哥不屑于我的这些盘算,夜深了,我就不留八哥了。” 胤禩深深的吸了口气,看了胤禟片刻,话也不说便拂袖离去。 胤誐见势头不好,连忙跟上前去拉着胤禩,谁承想胤禩头也不回的径自走了出去。胤誐只好又回去胤禟跟前哭丧脸道:“你看看你,怎么突然就急了?这下好了,把八哥给气跑了。” 胤禟说出那番话后也是有些后悔,然而他生性倔强,嘴上哪肯轻易服软。兀自嘴硬道:“走便走吧,反正我这不成器的弟弟让他看见也是惹他心烦!” “九哥……” “少给我啰嗦!”胤禟恨恨的瞪了胤誐一眼,本来盘算的细致周全,一番好心的拉着最为亲近的两个弟兄一起谋划些事情,结果竟闹了这么个不欢而散的结局。想着想着心里更是憋闷,又恼怒的摔了个酒盅。 胤禩出来之后,命吕联荣先前去知会轿夫,自己在后头慢慢向外踱着。被外头的夜风一打,头脑也不由清醒了几分,想想方才同胤禟说的话也确实有些过了,他素来心高气傲,难怪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胤禩低低的叹了口气,自己固然是对胤禟有几分很铁不成钢之意,却也不该丝毫不给他留下情面。改日少不得还得自己再亲自过来好好哄劝一番才成。 往前走了几步,胤禩隐隐约约瞧见回廊下站着一人,瞧着身形有几分眼熟,离近一看,原是方才唱戏的柳梦蝶。 柳梦蝶见胤禩过来显然也是一惊,连忙行礼道:“草民见过八贝勒。” 胤禩想起方才席间胤禟同自己似笑非笑说的暧昧话语,此时见了柳梦蝶不由也有几分尴尬,点了点头道:“柳老板还没回去?” 柳梦蝶轻笑道:“原是让我去账房领了银子便可走的,谁知道账房说今晚九爷本是要我陪上整夜的,如今不知道该怎么给我开银子,只好让我现在这儿候着,待他问了九爷再说。” 胤禩听罢也不好多言,只向他道:“那便就此别过了。”说罢就像往外走去,忽而听的柳梦蝶开口道:“今晚九爷本是要梦蝶服侍八爷的,八爷想必是知道的吧?” 胤禩脚下一停,回身道:“我九弟年少不知事,这才起了这么个糊涂主意,柳老板切莫放在心上。”他待人一向温和谦恭,便是对着柳梦蝶如此身份卑微之人,也未曾流露丝毫的不屑之色,反而以礼相待。 柳梦蝶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梦蝶乃是卑贱之躯,自然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只是草民有一事想问,八爷可是因草民是男子之身,所以才不愿让草民服侍?” 这话问的胤禩顿感尴尬,轻咳了两声道:“如此之事,实在有悖伦常。” 柳梦蝶闻言低低笑了两声:“人间情爱,不过是你情我愿之事,所谓道德伦常,又岂能挡得桩相思’二字?总是听九爷说起八爷是最通透聪明的人了,只是在这情字上头,恕梦蝶直言,八爷的看法只怕有些偏颇了。” “哦?那依柳老板所言,何为情字?” “方才草民唱的那段:死和生割不断情肠绊,空堆积恨如山。他那里思牵旧缘愁不了,俺这里泪滴残魂血未干,空嗟叹。情,自当是如此刻骨铭心,死生无阻的。” 胤禩闻言含了笑意道:“这说法倒是好,只是说着容易,真到了那个时候,又岂能死和生割不断清肠绊呢?只怕不过是空嗟叹罢了。”说着,便瞧见吕联荣远远跑过来寻自己了,胤禩笑着同柳梦蝶道:“柳老板见解独到,可见不是俗人,先前是胤禩轻看你了,今日时辰已晚,若日后有机会,再与柳老板相谈不迟。” “恭送八贝勒。”柳梦蝶含笑向胤禩行了礼,态度不卑不亢,胤禩向他点了点头,便向前迎上吕联荣一同离去了。 因着这日是十五,胤禩回府之后,便去了惠宁那儿歇下。惠宁帮他宽衣的时候,胤禩突然冷不丁问道:“惠宁,你说这情是个什么意思?” 惠宁闻言笑着帮他褪下外袍,又递上帕子道:“这可是爷在考我了?说文有云,情,人之阴气有欲者。从心,青声。” 这是《说文》里的原话,从释义上可以说是一字不差,胤禩笑了笑道:“我倒是忘了,你在闺阁中时就喜读诗书,这个自然难不住你的。”说完便笑着岔了别的话去,然而胤禩心里却清楚,这绝非是自己想要的回答。 “四哥这也去了将近四个月了吧?”惠宁突然话锋一转,向胤禩问道。 “恩,怎么想起来问这事儿?” 惠宁的脸上颇有些不忿之色,“四哥的那位侧福晋,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又是大格格的生母,成日对四嫂轻慢不敬的。四嫂又是个好性儿,对她也不怎么苛责约束。现在四哥不在府里,那位更是越发的猖狂了。” “还有这样的事。”胤禩闻言皱眉,“我便说,这府里的姬妾一多,是非便少不了。这事儿你去同四嫂说说,让她也该有些福晋的架子才是。待四哥回来了,我再同他说说便是。” 惠宁依言应了,又叹了口气道:“四嫂这脾气也忒好了些,幸好有个弘晖。要不然那李氏还不知要如何张狂呢。” “你在府中的时候,王氏对你可还恭敬?” 惠宁见他突然问起自己,眉目间皆是关切之色,不由心头一暖,握住胤禩的手轻声道:“爷放心便是,她倒是个老实妥帖的人,平时府中之事还可与我商量参详一二,对我并无半分不敬的。” 胤禩闻言点了点头,心里顿感安慰。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内宅之斗又多是阴损恶毒的招数,若真是府里进了个有手段的人物,以惠宁这样柔弱的性子,未必招架得住。 这日一早,胤禩突然被康熙传唤进宫,走至养心殿外时,胤禩正碰上迎面而来的胤礽,连忙恭敬唤道:“二哥。” 胤礽自索额图被罢黜之后,脾气较之之前就更显得有些的阴沉古怪,似笑非笑的看了胤禩一眼,悠悠道:“八弟来的倒是快。” “皇阿玛一大早便派人传我入宫,如何敢不快呢。”胤禩笑了笑恭敬道。 胤礽挑了挑眉毛,语气中带了几分讶异,“八弟还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胤礽神色怪异的瞧了他两眼,轻笑了一声道:“罢了,左右皇阿玛也是要知会你的,否则也不会急火火的将你急召入宫了。”说罢,便先行走了进去。胤禩见他语气神色都不似平常,必定是同自己有着切身关系。心里又是好奇又是着急,也跟着胤礽快步走了进去。 待他二人进到西暖阁后,见胤褆、胤祉均已到了,胤琪和胤佑也同他二人前后脚走了进来。康熙面色凝重,脸上尽显疲色,指了指案上一张摊开的折子道:“你们自个儿瞧瞧吧。” 胤礽见状忙上前接过折子,这上头的内容他早已心知肚明,细细看了一遍后便将折子递给了胤禩,脸上略带几分讶异和沉重之色,只是眸子里却泛着冷光。 胤禩先是不明所以,直至拿了折子细细读了一遍后,心里仿佛被一把钝刀狠狠的砍了一下,手上微微的发颤,轻轻的将折子递给了身旁的胤琪。 折子是佟国维百里加急递回来的,宜城洪灾虽平,却在灾后出现了一桩最为可怖的事情----瘟疫。 瘟疫爆发的速度极快,加之灾后本就粮食短缺,一时间宜城饿殍无数,横尸遍野。胤禛自小便种过了痘,本是无碍。可前日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当晚便发起了热症,高烧不退,还伴着呕吐之症,随行的太医诊断之后说并非天花,而是染了疟疾。 然而,太医却对疟疾束手无策。他们出行之前,并未携带治疗疟疾的金鸡纳霜在身上,虽然疟疾一时半会并不会致命,却经不住一直拖着,况且宜城疫情严重,若是再感染上别的病症,后果便不堪设想。佟国维顿时明白大事不好,连忙上书奏报康熙,请康熙即刻派人将金鸡纳霜送去宜城。 待众人将折子看了一圈之后,康熙沉着脸审视了一圈下头几人的脸色,缓缓开口道:“这是今早的八百里加急,朕已命人备好了金鸡纳霜,便是日行千里,也要尽早将药送达宜城。” 胤禩自方才起,心里便突突的跳个不停,胸口生疼生疼的。此刻听到康熙所言,再顾不上其他,一掀衣摆跪倒在地道:“儿臣恳请皇阿玛准许儿臣带上金鸡纳霜,前去宜城!” 第40章 梦里浮生足断肠 胤禩当日便回府简单打点了一下,匆匆同惠宁交代了些事情,便带着吕联荣及数名侍卫奔赴宜城。 胤禛已经接连四天高烧不退,全身疲软无力,连睁眼都觉得没有力气,意识迷蒙间,却好像听见前方有人在喃喃低语,胤禛想要听清那人说的话,又倍感困难。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了双眼,竟发现自己正身处金銮殿上,一人身着龙袍傲然坐于龙椅之上,面色冷凝的抬头朝自己看来。 那人竟然是自己……!胤禛不可置信的向后退了两步,却发现面前龙椅上的‘自己’仿佛根本就没有看见自己,眼神径直向后看去,落在某一处,沉声道:“昔日你希冀非望,欲沽忠孝之名,而事事伤圣祖之心,阴邪叵测,莫以此甚!朕给你总理亲王的官爵,推心置腹。然你却狂妄悖乱,包藏祸心,且日益加甚。朕对你容忍多时,你却不知悔改!廉亲王,你可有何话要说?” 胤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人双膝跪地,低低的垂着头,叩首道:“万岁爷圣明,罪臣罪大恶极,无话可说。允禩自绝于天,自绝于祖宗,自绝于皇上。” 胤禛紧紧的盯着跪在地上的那人,心里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只见那人叩首后慢慢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竟是胤禩的面孔。 胤禛登时被骇的不轻,却突然发现胤禩投向自己的目光也是空泛的,自己在这大殿上,满朝文武竟好像没有一人能看见自己。 而此时,身着龙袍的‘胤禛’冷冷的开口道:“即使如此,允禩断不可留于宗姓之内,为我朝之玷!朕遵先朝削籍离宗之典,革去允禩黄带子!自玉牒除名,即日更名为阿其那。以儆凶邪,为万世子孙鉴戒。” 跪在地上的胤禩漠然叩首道:“谢主隆恩。” 胤禛见状只觉得心疼不已,胸口一阵酸痛,刚要伸出手去拉住胤禩,却发现脚下一阵虚浮,再抬头一看,眼前竟又是一片漆黑。 胤禩带着人骑得的是驿马,他惟恐去得迟了,星夜兼程,终于在第四日到了宜城,佟国维等人均在宜城知府官邸。佟国维见竟是胤禩亲自来了,不免讶异道:“八贝勒,怎么你竟……?” 胤禩满面风霜,难掩疲惫之色,只是当下却顾不上这些,迅速同佟国维道:“日后再细说吧,先带我去四哥那儿。” 佟国维知道胤禛情形危急,一刻也不敢耽搁,连忙引着胤禩等人到了胤禛的屋内。太医一直在旁守候,见胤禩等人进来如获大释。胤禩命人将金鸡纳霜取出交给太医,太医当下便将药物兑在水中,用银勺一点点的将药汁喂入胤禛的口中,只是胤禛已经病得神智不醒,喂进去药大半都从唇边流了出来。 胤禩见状皱眉,上前拦下太医道:“这怎么成,照这样喂下去,一碗进去也不见得起效。” 太医也是颇为苦恼,“四贝勒一直高烧不断,连日来食物和水几乎都是这样喂的。虽然是事倍功半,可是也别无他法。” 胤禩沉默了半晌,上前接过太医手中的药碗,向众人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我来喂四哥。”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还是佟国维上前道:“八贝勒,喂药这等事情,岂好让八贝勒受累,还是让太医来吧。” 胤禩摇摇头道:“我要硬掰开四哥的嘴,把药给他灌进去。如此不敬之事,除了我,你们谁还有这胆子?” 佟国维闻言一怔,这等冒犯越矩之事,底下的人定然不敢为之。同太医换了个眼色后,佟国维恭敬道:“那便辛苦八贝勒了,臣等就在外头候着,八贝勒有事只管传唤便是。”说罢,便领着众人退了下去。胤禩见吕联荣还站在原地,也向他吩咐道:“你也退下。” “爷,这……要不还是让奴才来吧。”吕联荣知道胤禩生怕让众人瞧去了胤禛被掰着嘴喂药的尴尬场面,但这事让胤禩亲力亲为,他又觉得有几分不妥。 胤禩微微皱眉,沉声道:“八爷的话也不听了么?叫你退下,你退下便是。” “喳。”吕联荣听的胤禩如是吩咐着,也怕他恼,只得无奈退了下去。 胤禩一手用力将胤禛的嘴强行掰开,另一只手执着药勺送了进去,然后又将他嘴巴合上。谁知刚喂了一勺,胤禛便突然咳了起来,刚才灌进去的药都被呛了出来。胤禩赶忙手忙脚乱的替他擦拭干净,发愁的看了看手中尚余的大半碗药,又瞧见胤禛因高热而红的不正常的脸庞。胤禩叹了口气低声道:“四哥啊四哥,你可是欠了我好大一个人情……” 说罢便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含在嘴里,覆上胤禛的唇,缓缓的将药度了进去。 药汁滚烫而又有些微苦,胤禩却全然注意不到,心里既是紧张又是不安,待他喂完了这一口药后抬起头时,两人口间还挂着一丝晶亮。胤禩脸上瞬时通红,从脸侧一直蔓延到了耳根,手心都冒出了汗来。只是这回,胤禛却安安稳稳的将药汁咽了下去,胤禩见状不由苦笑,只得复又端起药碗,以口送药。待这一碗药喝的见底时,胤禩才缓缓的松了口气,走到一旁用湿帕子狠狠的擦了擦脸,深深的呼了两口气。 待胤禩平复了心神后,才佯作无事的走出门去,对门外的太医道:“药已经喝下去了,这药多久能见效?” 太医连忙道:“这西洋的特效药见效极快的,约莫几个时辰的功夫便应该能退热了。等四贝勒醒了之后,卑职再拿一副让四贝勒喝了,应该就无甚大碍了。” 胤禩见太医言谈之间似有十分的把握,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大人了。”见太医等人进屋后,又向佟国维道:“不知可否同大人详谈一二?” 佟国维见状知道胤禩必然是有话要说,点头道:“八贝勒请。”说着便引胤禩去了西厢,二人将门扉合上之后,胤禩向佟国维正色道:“佟大人,这次四哥染病之事,你可是立时便拟了折子回京?” 佟国维闻言一怔,“自然是的,臣当日便送了八百里加急回京,直奏圣上,不敢有片刻耽搁。” 胤禩听罢眉头微蹙,这些年胤禛在他的劝告之下,同佟国维走的很是亲近,对他并不需避讳,“皇阿玛收到奏报的当天早上便即刻召我入宫,只是……似乎先知道了这事的并不止皇阿玛一人。” “还有何人?” 胤禩重重的呼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太子。” 佟国维立时一惊,“八贝勒何出此言?” “当日早晨我在养心殿外遇上太子,他言谈间多有怪异,似乎早就得知了此事一样。”胤禩皱眉沉吟道,“若不是宜城这边有人给太子递了消息,便是皇阿玛身旁有人一早向他通风报信了。” “宜城知府王奉良从前乃是臣的门客,此人一心只忠于圣上,勤政为民,心无旁骛,绝不会私下向太子报信的。”佟国维思索了片刻,缓缓道:“若是皇上身旁真有人为太子做事,这可是勾结内侍,私窥圣躬的大罪啊。” 胤禩却还有一事不解,“既是如此,太子又为何要在我面前流露此事呢?” 佟国维也是想不明白,揣测道:“自索额图被罢黜之后,太子的处境便有些不妙,行事间似乎也失了往日的精明。或许是为了在八贝勒面前立威,让八贝勒知道凡事他尽可掌控吧。” 胤禩也是想不明白,叹了口气道:“太子对四哥一向看重,只是听闻四哥染病之事后,太子面上虽然关切,眼中却一丝关切之意也无,未免让人齿冷。” “太子现在失了索额图自然如同失了臂膀一样,难免再顾不上其他。”佟国维带着笑意道,“不过八贝勒同四贝勒真是手足情深,竟亲自送了金鸡纳霜过来,八贝勒到的如此之快,想必路上也是日夜兼程。臣已让王大人为八贝勒收拾好了厢房,八贝勒先去休息片刻吧。” 胤禩虽然身上倍感疲意,然而摆了摆手道:“多谢大人好意了,只是四哥一时未醒,我又岂能安心酣睡呢?我还是先过去瞧瞧四哥吧。” 佟国维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多言,只得陪同胤禩又回了胤禛的屋内。 到了用膳的时候,胤禩便草草吃了两口,对太医等人吩咐道:“诸位先下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四哥便是,若是四哥醒了,我再唤你们前来。” 吕联荣在一旁劝道:“八爷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这几日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再这样下去奴才怕您吃不消啊。” 胤禩闻言轻轻笑了笑,温声道:“我在草原误食了乌头,四哥在我床前一直守到我平安醒来,若是现在我不在这儿守着他,岂不是辜负了我们这么些年的情分?”说着,便坐在了胤禛的榻旁,静静的等了起来。 胤禛从方才诡异莫测的金銮殿消失之后,便一直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似乎四处都是死路,处处碰壁,任由他怎么走也走不出这黑雾的魔障。他心里焦急的不行,突然瞧见前头隐隐有亮光浮现,胤禛赶忙向前跑去,却发现那儿竟有个人。 那人躺在榻上,骨瘦嶙峋,不住的低声咳嗽着,凹陷的肩膀一抖一抖,仿佛这人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只余下一副骨架和一口气息留在那儿。胤禛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开口唤道:“你……?” 床上那人似乎也和方才在金銮殿上的那些人一样,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的咳着。胤禛又靠近了两步,只见那人忽然慢慢抬起头来,神情死寂淡漠,眼中尽是空泛之色。 胤禛猛一抽气,这人竟还是胤禩,比刚才在金銮殿上见着的模样更憔悴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只见他喃喃低语道:“胤禛……你何苦这般圈禁着我……事到如今,还不肯给我一个痛快清净么?” 胤禛上前想要握住胤禩的手臂喊道:“老八!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的?”然而他却发现,他的手竟然直接穿过了胤禩的手臂,这个胤禩像是幽魂一样,根本无法触碰。 胤禛被惊得一身冷汗,看着周围又逐渐阴暗了下去,胤禛有种不祥的感觉,他奋力向前跑着,却又似乎永无尽头,这片黑暗仿佛要将他永久的桎梏在其中,他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睁开眼睛,可是似乎眼上有千斤重量,难以摆脱。而在这时,胤禛的耳边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胤禩已经足足守到了丑时,他见胤禛面上的潮红已经逐渐退去,额上也沁出了许多细碎的汗珠,刚刚传唤太医来瞧,说是已经发了汗退了烧,只等他醒后再服下一剂药即可。然而胤禩见胤禛一直眉头紧锁,仿佛极不安稳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四哥,你要到何时才能醒来呢?” 胤禛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终于奋力的将眼睛睁开,一瞬间有些迷蒙,瞧着眼前熟悉的人影,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在发梦还是真实,不由低低的唤道:“老八?” 因高烧数日的缘故,胤禛一开口声音便低哑难辨,胤禩见他醒了,一时间心里头竟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眼睛略微有些发酸,他生怕胤禛瞧出异样,连忙跑去端了杯水来喂胤禛喝了,轻声道:“四哥,你等等,我去叫太医来瞧瞧。” 说罢他刚要起身,却发现胤禛攥住了他的手掌,皱眉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四哥还说呢……你病成这样,让我如何能不来呢?四哥你先躺着,我这就去叫太医来瞧瞧。” 胤禛却仍然紧握着他的手掌不放,这样温热的触感,多少缓和了他刚才在梦里的不安和惶恐,看着胤禩明显脸色不济的模样,胤禛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酸楚,却还有几分欣喜,低声道:“是四哥不好,让你担心了。” 胤禩听见他一贯温柔低沉的语气,一双眼睛略带着歉意定定的望着自己。不知怎的,心里像是有一道决堤的口子,无法控制的崩裂了开来。胤禩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的自持和控制,突然上前抱住了胤禛。 温热的泪水一滴滴的落在胤禛的颈间,连日来的担忧,惊恐此时全都烟消云散,胤禩死死的抱住胤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胤禛不想他竟会如此,一时有些无措,只好轻轻的伸手安抚道:“哎……老八……别哭啊。” 胤禩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如释重负后却反而更加疼痛,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害怕,害怕胤禛再醒不过来,害怕他再也不会低声叫自己“老八”。 原来眼前的这个人,竟已经对自己如此重要了。 “死和生割不断情肠绊,空堆积恨如山。”胤禩突然想到了柳梦蝶当日唱的这句词,若是未曾真正遇过刻骨铭心之事,又岂能明白这其中的情怀滋味呢。 某一日四爷得了一匹进贡的大宛良驹,就拉着八爷一起去跑马。 八爷去了之后,看见空旷的草地上,一人一马,不由疑惑:我的马呢? 四爷笑着指指大宛良驹:这个喽 八爷翻身上马之后,又觉得不解:那你的呢? 四爷笑着一起骑上马背,伸手拉缰绳:也是这个喽八爷来不及羞恼,四爷就迅速的策马前行,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开始从脖颈滑到背脊,从背脊滑到腰线…… 八爷恼怒:你又要干什么! 四爷笑着凑上前咬着八爷的耳朵:放心,我摒退了旁人。昨晚上让你自个儿动动,你不是嫌累么?现在这么颠,不是正好让你省省力气么八爷:……日后九爷问起八爷大宛良驹如何,是否威猛高大势不可挡?八爷咬牙切齿:爷这辈子见过的最讨厌的马就是大宛良驹!! 第41章 一场春梦日西斜 太医一直在外间候着,一听胤禩传唤即刻进到屋内为胤禛诊治,见他虽然气色不佳,身上乏力,但热度已经退了,脉象也平稳。太医这才松了口气,恭敬道:“热已经退了,脉象也无大碍,只是为防万一,还是请四贝勒再服一次药,若是到明日这个时候再无反复的话,那便是无恙了。”说着便有仆役将药端了过来。 胤禩听罢点了点头,接过药来道:“大人这几天也受累了,现在四哥既然没什么大碍了,大人便下去休息吧,若是有事,我再着人去唤大人便是。”待众人退下去之后,胤禩同胤禛说道:“四哥,喝药吧。” 胤禛斜倚在床柱上,看胤禩细心的将勺中的药先吹凉,然后送至自己嘴边,眼中含着笑意大大方方的张嘴接下了药。胤禩被他瞧得不好意思,干咳了两声道:“四哥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一会儿吩咐下头人做些饭菜端过来吧。” “随意就好,不拘吃些什么。”胤禛盯着胤禩的脸庞,见他眼眶还有些许泛红,想起他刚才埋在自己颈间落泪的情状,胤禛顿时感觉,这病实在算是得的值了。 胤禩见他笑意里越发透着暧昧之意,立时想起方才自己失控的模样,脸上有些尴尬的低声道:“方才是我失态了,四哥别往心里去。” “怎会呢,你将我这样放在心上,我心里很高兴。”胤禛笑了笑,忽而正色道,“我在清醒之前,做了个怪梦。岂知醒过来之后便见着你在我跟前,我当自己还在发梦呢,谁知却是真的。” “什么怪梦?” 胤禛想到梦里的情境便觉得不详,若是告诉胤禩,他心里必定也不喜。便皱眉摇了摇头道:“只记得这梦甚是古怪,若要说些详尽的,此时倒也想不起来了。” 胤禩闻言点了点头,眼看着碗中的药就见了底,胤禩笑道:“倒还是四哥清醒着喝药快,可见这西药模样滋味虽然怪些,却是真正管用的。”说着便起身走了出去,吩咐吕联荣先去问问太医胤禛可需忌口,再让厨房依着太医说的做两个小菜来。待他转身回屋的时候,见胤禛若有所思的瞧着他,胤禩心里奇怪,走上前问道:“四哥这是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这昏迷不醒,先前的药是如何喝下去的?” 胤禩不料他突发此问,面上闪过一瞬的尴尬,干笑了两声道:“还能怎么喝呢?四哥醒之前喝的那副是我强掰开你的嘴灌下去的,之前的时候底下人没胆子这么干,就是用勺子一点儿一点儿的喂。” 胤禛听后恩了一声,面无殊色,胤禩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笑着走上前道:“四哥这次,总算是有惊无险了。咱们在宜城休养几日,等你大好了再上路。” 两个人又絮絮的说了些闲话,胤禩想起出来前惠宁同他说的话,皱着眉道:“四哥也该好好管教你那位侧福晋才是,四嫂才是堂堂正正的当家主母呢,怎可以任由她不恭不敬的。” 胤禛本来就对府里姬妾的事情不甚上心,他对乌拉那拉氏虽谈不上喜爱,却也因她的缘故同德妃亲近了不少。加上乌拉那拉氏一向恭谨妥帖的性子,胤禛对她也是素来敬重的。此时听胤禩说完,也不由皱眉道:“原本看那李氏还觉得本分,又生了大格格和弘昐。现在瞧着到底是知府这种小门小户的出身,抬举不起。这事儿我知道了,等回京之后我自会处置的。” 胤禩笑道:“四哥府上美人众多,自然是顾及不暇,只是别让四嫂觉得心里委屈才是。” 胤禛闻言正色道:“什么美人,我眼里头不过只有一人罢了。” 胤禩本来是想打趣胤禛的,结果没想到他却说的严肃而认真,眸中的情意浓烈而炙热,胤禩不由脸上一热,微微侧过脸低下头去,细密的睫毛覆住了眼睛。胤禛压低声音道:“老八,你是知道我的。”说着伸出手来将胤禩的手轻轻攥住。 胤禩不由一僵,却不知为何没像往常一般将手抽出。胤禛见状顿觉倍受鼓舞,慢慢凑上前来,两人之间几乎只余一寸之隔。胤禛见他还是没有做出抗拒的意思,眼笑眉飞的就要更近一步。 然而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吕联荣的声音,“爷,饭菜来了,奴才给您端进来吧?” 方才略显暧昧旖旎的气氛霎时云散烟消,胤禩被吕联荣的叫声吓了一跳,顿时将手迅速的抽了出来,朝后退了数步,向门外喊道:“进来吧。” 吕联荣小心的将饭菜呈了进去,见胤禩脸上有些泛红的站在窗边,关切道:“爷脸怎么这样红?可是这屋里不透气?” 胤禩被他说得更觉尴尬,连看都不敢看胤禛一眼,胡乱摆摆手道:“不碍的,可能是刚才有些热吧,一会儿用了饭我出去转转便是了。” 吕联荣边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边同胤禩道:“太医说四爷现在得忌油腻,忌荤腥,忌腥忌辣,王大人就命厨子做了这豆腐皮素包子,还有个菠菜拌豆芽和一个清焯笋丝,配着清清淡淡的小米粥。八爷您也还一直没用过饭,要不,奴才伺候四爷用饭,您去吃些东西休息下吧?” 胤禩还未开口,就听见胤禛在一旁冷冷淡淡的说道:“八弟既然也没吃,就留下同我一起吃些吧,总归这么些东西,我自己也是吃不完的。” 吕联荣见胤禛说话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平常的话语,眼神却像带着刀子一样狠狠的戳向自己。吕联荣不由打了个哆嗦,便听胤禩问道:“包子和粥都做了多少?” “包子做了两碟子的,粥也应该是富余的。” 胤禩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在这儿同四哥一块儿用吧,现在这样的时辰,也省的再折腾人家一通了。”说着便让吕联荣将一旁的六仙桌靠到胤禛的塌旁,又抬了只圈椅放在跟前。胤禩笑着同胤禛道:“四哥可要我喂你?” 胤禛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自己执起筷子来夹了个包子给胤禩道:“这东西是荆楚之地独有的,做起来也颇费功夫,京城一般吃不着,你尝尝。” 胤禩笑着咬了一口,倒果真是鲜香四溢,赞道:“若说起这吃食的讲究,北方到底是不如这南方讲究了。” 吕联荣站在一旁为两人盛粥布菜,胤禩着实是饿了,现在吃了一口包子,顿觉胃口大开,而胤禛病倒的这些天也一直没能吃过一顿正经的饭,两个人倒是都吃了不少下去,只有那盘子菠菜豆芽余了些豆芽下来,剩下的竟都吃了个干净。 胤禩命吕联荣先将盘子和桌子撤了下去,向胤禛道:“四哥先前刚退了烧,现下吃了饭就睡一会儿吧,我也先回那头的厢房了。过几个时辰我再来瞧四哥。” 胤禛刚才被吕联荣横插一脚打断了好事正是不甘心的很,现在哪儿肯轻易放了胤禩回去。他向里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位置道:“你也别来回跑了,就在这儿歇下吧。” “这……” 胤禛见他颇有为难之色,挑眉不悦道:“你我从小到大在一处睡过多少次了?更何况现在都快过了四更天了,来回折腾什么呢?看你一脸疲色,就知道你这几日也没好好歇着。赶紧躺下吧,还要我起来拽你不成?” 胤禩怕他真的起来,不利病情,只得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和衣躺在了胤禛身旁,同胤禛道:“这下成了吧?赶紧歇着吧。” 胤禛笑着侧过身来面向胤禩,将他的手轻轻握住,温声道:“你先同我交代一件事才行。” “何事?” “你头回喂我那药,究竟是怎么喂的?” 胤禩见他又提起这事,不由失笑道:“不是都同你说了,将你嘴硬掰开灌进去的啊。” “哦……?”胤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声音拖得越发绵长低沉,“若是如此,你怎么知道这药的滋味怪呢?” 胤禩不料他竟听见了自己的这一句话,一时结舌道:“这……我端药给你的时候,自然就闻见了它的味道啊。” 胤禛微微眯起眼睛,轻轻捏住胤禩的下颚,低声道:“你个小骗子……” 剩下的话和胤禩还未说出的辩解之词被尽数吞没在了二人的唇间,这次的吻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没有强取掠夺,没有小心翼翼。胤禛吻得极尽温柔缠、绵,轻轻的用舌尖挑、弄着胤禩的牙关。察觉到胤禩的僵硬,胤禛在他耳畔温柔的低语道:“把牙松开,让四哥好好亲亲你。” 这样温柔的声音说出口的却是像登徒子一样的话语。胤禩闻言不由瞪了胤禛一眼,胤禛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胤禩的脸颊,极珍视般的吻上了胤禩的眼睑。 “你能为了我流眼泪,可见你心里是有我的。只要想到这个,我便觉得,什么也值了。”胤禛低沉的话音落在胤禩的耳边,胤禩听的心里一酸,低低的叹了口气道:“四哥……我们是兄弟……” “人生在世,不过匆匆数十载,弹指一挥间。”胤禛定定的看着胤禩的眸子,缓缓说道:“我实在不想等到百年之后,再追悔莫及。兄弟又如何?你拿这兄弟二字当幌子,能骗得了天下人,但是能骗得了我,能骗得了你自己么?” 胤禛说完之后,看着胤禩微微低垂下去的眼眸,其实他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了这番话面上装着笃定自信,其实内里也十分不安。仿佛过了良久,他瞧见胤禩缓缓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他。 两人均不言语,只是这样四目相对着,然而胤禛却觉得在胤禩这样淡然目光的注视下,仿佛像情人间的无声邀请一般。胤禛又一次低下头去,试探性的吻住了胤禩。 这一次,胤禩并没有抗拒胤禛的热情,两人从一开始的浅浅细吻,慢慢变为相互热烈而疯狂加深,从头到脚似乎都因这样一个吻而不由自主的战栗着。唇齿的相互碰撞,交缠的低沉呼吸,在胤禛终于舍得放开之后,又轻轻的吻了吻胤禩的脖颈,轻声感叹了一句。 “真可惜……” 胤禩听胤禛喃喃的低语,不由问道:“可惜什么?” 胤禛将手放在胤禩的脸上轻轻的抚摸,话音中带着一丝闷意,“我这病刚好,若是想做什么,你肯定是不允的……” “四哥!”胤禩听了他说的话,气急败坏的将他的手拍开,狠狠的瞪了胤禛一眼。可是他现在面色泛着潮红,这一眼瞪的杀气也少了许多。 胤禛知道他脸皮薄,也就不再逗他,凑过来在他脸侧亲了一下,低声笑道:“这也值当你急么?好了,都快天明了,赶紧睡一会儿吧。” 胤禩这几日倦极了,也没什么力气再同他争辩,闭上眼睛没多一会儿便睡了过去。胤禛从背后轻轻的搂着他,不由又想到了梦里所见的情形,低声道:“那种事情……这一辈子四哥也不会让你遇上……” 胤禩这一觉睡的极好极沉,等到悠悠转醒的时候,发觉已是日头高悬,胤禛支着手臂在一旁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自己。 胤禩想到昨晚的事情,不由觉得有几分尴尬,避开胤禛的目光起身道:“怎么睡到了这个时辰,四哥也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的沉,就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胤禛倒是毫无避讳,噙着笑意说道。 胤禩见他脸色明显好于昨天,说话的声音也明显好了许多,便理了理衣袍道:“瞧着四哥仿佛好了许多,我去叫太医再来看看吧,也让人备些早膳来。”说着便匆忙的要走出去,却又被胤禛喊住。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胤禩停在门边的手放了下来,日头透过门扉照射进来,洒在胤禩的侧脸上,显得柔和而安静。他静静的站了片刻,轻声道:“四哥,这事情……我从前从未想过。昨天晚上你同我做的那些,我并不觉得讨厌,只是……” 只是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昨晚尚可说是情不自禁,但若是谈到来日呢? 胤禛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温声道:“没关系,哪怕你现在心里想不明白,我总是陪着你的。” 无论到何时,四哥也是愿意陪着你的。 某天,十三爷愁眉苦脸的去找四爷诉苦。 十三:四哥,呜呜呜,我被赶出来了啊。 四爷:十三别哭,为什么 十三:呜呜呜,早上起来吵架了啊,他说以后都不许我上床啊。 四爷:不要哭,真是没出息,他不让你上你不会硬上么。 十三:呜呜呜,怎么硬上啊 四爷:告诉你不要哭,看来四哥只能告诉你我的独家招数了…… 十三:恩恩,四哥你快说 四爷小声严肃状:胡搅蛮缠乱吃醋,先脱衣服再扒裤十三:…… 作者OS:四爷乃肿么XE成这样……不要带坏十三三啦……T T 第42章 尊中绿醋意中人 虽说疟疾已祛,只是胤禛仍算是大病了一场,太医唯恐出什么岔子,千叮万嘱不可受风着凉。到后来也只让开些窗户透气。胤禛实在不耐一直躺在屋里,执意要出来转转。王奉良只好在院内放了把太师椅,还在四周架了几个围屏,生怕这风打的太猛。 胤禛眯着眼靠在太师椅中,缓缓道:“这日子过得到快,你过来竟都将近半个月了。本是出来赈灾的,结果反倒这样劳师动众,可真是……” 胤禩执了卷书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中,听胤禛言谈间隐隐有几分憋闷之气,宽慰道:“若不是四哥你来了这儿便事事亲躬,又怎会因体虚过疲而染上病症呢?四哥何必为了这个跟自己过意不去。” 胤禛微微皱眉,“你不知道,先前我去东北赈灾的时候,那情状虽也是凄惨,好歹黎民百姓还算有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只要粮食一到,便可解决困境。但是这次,洪灾一起,这官邸附近虽不见有什么损伤,也是因为城西地势偏高。那地势较低之处百姓的家园尽数被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死伤之人日益增多,药品和粮食却大大的有限。若换做是你,能够老神在在的高坐府中么?” 胤禩听罢叹了口气道:“我来的这一路,途经驿站的时候也有听闻,先有洪灾,后有瘟疫。宜城可算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啼’了。只是好在瘟疫已被控制了下来,死者已矣,只愿别再搭上更多人命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胤禛恩了一声,复又想到一事,“那日你同我说起,太子似乎也是即刻就知道了我染病的事。他若是在皇阿玛身边放人,又为何要在你跟前透露出来呢?” 这事情胤禩这几日来也是一直苦思冥想不得结果,苦笑道:“我却是想不透了,也许是太子想借以暗示,就算失了索额图,他也一样权柄未变吧。” 胤禛冷笑道:“他是越发的耐不住性子了,不过他未曾在御前替索额图求情,倒是做得聪明。遭皇阿玛厌弃之人,再怎么费尽心思,也是难以翻身了。” 胤禩听了这话,突然想起上一世康熙对自己的痛责,谓之‘深知其不义不孝情形’、‘父子之恩爱绝矣’。而他上一世却看不分明,处处想力挽狂澜,却最终功亏一篑。思及此,胤禩不免一阵心寒。 他虽是为了图谋皇位,然而,他那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皇阿玛,时常以额娘的出身责罚打压自己,却更是胤禩心里头的一根大刺。 自己的出身寒微,难道就注定当为一世的诟病么? 两世为人,胤禩对康熙有敬、有慕、有畏、有怕,然而那高不可攀的父子之情胤禩却是半分也不抱指望了。便是如太子那般深受康熙疼爱的儿子,到最后也不过空余一个郁郁而终。帝王之家,若要说最不可靠的,便是皇上的情分了。 胤禛见他脸色有些不好,关切道:“怎么了?昨儿个没睡好么?气色这么差。” 胤禩这才回过神来,朝胤禛笑笑道:“许是晚上有些闷热,今天起的又早了些。宜城真是燥热的很,到了这儿才知道京里的好处,四哥同我一样都是怕热的,在这儿呆了这么些日子只怕也是难熬的很吧。” “平日的事情一多起来,便也顾不上热了。”胤禛看见胤禩手中的书卷,挑眉道:“拿了本什么书?” 胤禩笑着将手中的书卷摊开道:“是洪迈的《容斋随笔》,早起觉得无事可做,便从书架子上随便抽了一本来看看,上头有许多注解。这个王奉良虽然是一方知府,但见解实在不俗,果然是从佟大人府上出来的人。” “我在宜城期间,听当地的百姓说起这位王大人都是交口称赞。你瞧他这宅子哪里像是个官邸的气派,俸禄和私蓄大抵都用在了修堤上,但也是杯水车薪罢了。” 胤禩疑惑道:“这修堤筑坝的事他为何不向朝廷通报?应由工部派官员来地方上监督啊,怎么让他这个知府自己出起银子来了。” 胤禛说到此事便脸色难看,冷哼了一声道:“如何没拨过银子呢,只是这银子要过户部、工部、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等众多人的手,真正落到宜城的时候,也都被侵吞的剩不下几个了。先前工部尚书萨穆哈就是因这银钱去向不明被皇阿玛申斥了,他是矢口喊冤,皇阿玛一是看没有什么确凿的一句,二是顾念他上了岁数,平定三藩时也有些功劳,便只是去了他工部尚书的职务,左迁至礼部侍郎了。” 胤禩闻言不由唏嘘,“这责罚未免轻了些。” 胤禛皱眉正色道:“皇阿玛顾念旧情,总是不忍心斩草除根的。这人贪了银子也只是官降一级,可宜城的百姓却是遭了难,现在又需用数倍的银子来亡羊补牢了。可户部的库银就那么些,若是日日要填补这些亏空,又要从哪儿去弄银子呢?” 胤禛虽只是‘顾念旧情’四个字一带而过,胤禩心里却明白。康熙一世功绩无数,可岁数越长却越看不破一个‘名’字。他惟恐重罚旧臣而在后世落下诟病,所以宁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愿下令肃清贪官。结果弄得胤禛后来接到手的便是个税收短缺,国库空虚的空架子。于是这‘太平盛世’的盛名让康熙得了去,胤禛却一登基,就因整顿吏治,清理积欠而落了个‘刻薄’的骂名。 想到这儿,胤禩心里不由觉得好笑,这‘刻薄’二字自己可是没少骂过他,骂的比这难听的还有的是呢…… “这户部的银钱亏空,银子无非就是两条去路。一是贪污,二是挪用。虽都是犯了王法,可是贪污罪责深重,一旦查出便难逃其咎。可挪用却好分说的多了,大可说是因公宴请,或是赈济救灾,官员们自然是有能耐自圆其说的。”胤禩神色自若的开解着胤禛,“这库银的亏空往往都是从贪污查起,官员们大抵都有所准备,将贪污的银子归到挪用中去,自然就难查了。” 他话一说完,便见胤禛若有所思的沉吟起来,胤禩心里暗暗想着,这是上一世胤禛刚登基一个月便用上的手段,先查挪用,再查贪污。虽然也是雷厉风行,但是那会儿却还是有些晚了,库银已然亏空了数十万两。若是现在便能推行这一政策的话,到了胤禛日后登基之时也不至于再那般举步维艰。 果不其然,片刻间胤禛便抚掌笑道:“你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若要清查贪污,先需将库银挪用的账目查个清楚,一钱银子也不能错漏。先让他们将挪用的款项添回来,余下的再追查贪污,倒要看看这些个贪官污吏还要往哪儿躲去。” 胤禩点了点头,却又说道:“话虽是这样说的,只是大半的朝臣心中定会觉得,这挪用库银用于公务,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四哥若是要向皇阿玛进言,只怕会惹来颇多的阻碍。” 胤禛听了此话一怔,沉声道:“即便是如此,难道就放任那些官员侵吞下去?” 胤禩笑着晃晃手中的书卷道:“今早翻这《容斋随笔》的时候,瞧见一卷倒是有些意思。” 胤禛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这个,便问道:“讲的是何事?” “是说唐太宗时,寝宫前的槐树上有白鹊筑了个腰鼓形状的巢穴,大臣们引以为祥瑞,便纷纷道贺。太宗只说‘我不屑于隋炀帝沉迷祥瑞之兆,现在这个祥瑞,也不过是意味着我又得贤臣罢了,有什么好庆贺的呢?’说完就让人将鸟巢捣毁,放飞白鹊。而唐明皇时,觉得世风奢靡,于是令进献车鸾衣饰和金银器皿给皇宫的皇商不再生产,将省下的银两供给军队和国库。还将珠玉锦绣尽数毁于宫前,宣告天下日后再不用这样精细昂贵的锦绣。”胤禩悠悠的讲了两个故事,笑问道:“四哥怎么看这两桩事?” “他二人治下均是清平盛世,知人善任,都可称得上一代明君。这两件事做的倒是没有偏差,毁巢以绝奉承,焚锦以表清明。”胤禛的面上隐隐有几分不赞同的颜色,“只不过,手段未免有些过了。” 胤禩点头道:“洪迈同四哥的见解大致一样,这两位皇帝都是唐代的明君,言行足以训诫天下。只是这两件事情处理的如此小题大做,无非还是因为好名的关系吧。”说着顿了一顿,语气放的缓和了许多,“四哥一心要驱除奸佞,但若是贸然上奏,朝臣定然群起而攻之,向皇阿玛上书进言的。更何况皇阿玛也是极好面子的,若是真的查出诸多贪污之事,岂不是明摆着说皇阿玛御下不严么?这事情不能急于一时,四哥可要记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胤禛皱眉想了片刻,苦笑道:“到底是你心思比我缜密些,考虑的更周全了。” 胤禩心里想着,借你的计谋再重献给你,还能得上一句夸奖,这样的买卖可当真划算。颔首笑道:“四哥过誉了。” 胤禛这几日休养的好,身体早就恢复的差不多了,每天和胤禩面面相对的,却自打那晚之后就再没亲近过一回,只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占些零碎便宜罢了。如今看胤禩处处为自己思量打算,不免有些心痒,凑上前去低低的笑道:“既然你昨天晚上也没睡好,不如今儿个换个地方,我看你上回在我那儿睡的好得很呢。” 胤禩闻言脸上一热,刚要开口,便听见吕联荣的声音自外头传来。胤禩抬头见他一路小跑着过来,脸上堆满笑意向二人请了安。胤禩问他何事这么匆忙,吕联荣赶忙将手中的一封信笺递上。 胤禛见他看信的时候脸上隐隐有喜色浮现,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好事?” 胤禩看罢之后将信折好,脸上虽然神色自若,但明显可见有几分有难掩的喜色,笑了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顿了顿又说道,“惠宁有喜了。” 胤禛先是觉得心里一僵,而后勉强的笑了笑道:“果然是好事,恭喜你了。” 吕联荣这头更是止不住的道着喜,胤禩挂着淡淡的笑意,从手上取了个扳指赏他。他上一世将近而立之年才得了弘旺,这一世惠宁又久久不见动静。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消息,胤禩虽然不会像初为人父那般的兴奋激动,心里却也是欢喜的。他同惠宁,虽然是敬意多于爱意,但对于血脉的期盼和看重,胤禩绝不比任何人要少。 待胤禩将吕联荣打发下去后,胤禛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弟妹有了身子,我这病也算养的差不多了,再过几日咱们便回京去吧。” “不必如此的,还是等太医说完全无碍的时候在动身也不迟啊。” “我自己还没有数么?听太医的做什么。”胤禛不耐的打断了胤禩的话语,挥挥手道,“就这么定了,回头和佟大人商议一下,尽早上路吧。” 胤禩心里突然冒出一丝念头,看了看胤禛微蹙的眉头,迟疑道:“四哥,你可是恼了?” 胤禛被他这一问更是觉得烦闷,冷哼一声道:“这可奇了,我又为何要恼?”说罢看了胤禩一眼,眼中倒是颇有几分不悦之意。 胤禩被他瞧得只觉得一阵寒意,干干的笑了两声道:“四哥,你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再清楚不过了。”胤禛沉着脸站起身来,将胤禩拽进屋中,反手把门合上。 “就那么高兴?”胤禩被胤禛紧紧的抱着,耳边传来他恶狠狠的声音,胤禩不由苦笑道:“四哥刚得了弘晖的时候,不也是喜上眉梢的么?” 胤禛被他这句话一堵,一时气闷却也想不出话来反驳,过了半晌后才长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是,你初得了子嗣,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 “四哥……” “没事,总归这是一开始就该想着的事儿了,我也不过是心里有几分不舒服罢了。”胤禛的声音有些沉闷,低低的传入胤禩耳中。 胤禩被胤禛这样拥着,方才心里的喜悦不由被抹去了几分,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的伸手拥住了胤禛。 第43章 无端一夜狂风雨 胤禛次日果真同佟国维商议好了回京之事,佟国维也十分赞同,“宜城的善后之事已经安排妥当,臣已将余下的赈灾款项尽数交给了王大人,由他挨家挨户的发放给百姓便可。四贝勒既然已无大碍,臣这就命人去准备,若是打点妥当,大约这两日便可动身了。” 胤禩在一旁听他二人定下了这事,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待佟国维走后,他便向胤禛说道:“这王奉良倒真是难得的好官,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他再有心力也难以一己之身力挽狂澜。这样的人做个知府未免委屈了,来日若是有机缘,倒是可以抬举的。” 胤禛对这个王奉良也是颇为待见,点头道:“若是人人都同他这样,这天下便可无官不清了。” 胤禩知道胤禛生平最恨心术不正贪赃枉法之人,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压贪官,此时听他说起这话倒也不觉得奇怪,笑着应和了两句。胤禛见闲着也是无事,一时兴起便要指点胤禩练字。屋里窗侧的平头画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胤禛取过一管紫毫递给胤禩道:“没有你惯用的兼毫,就姑且先用这个吧。”说着铺开了一沓宣纸在画案上,对胤禩道,“紫毫写小楷最是合适,只是不知他这儿可有合适的字帖。” 胤禩闻言便将笔向胤禛面前一递,笑道:“还临什么帖呢,四哥不是专临董其昌的字么?现在直接写几个出来,我照着临不就是了?” 胤禛看了他一眼,接过笔道:“临我的字倒是没意思了,不如我写上这诗的一半,你再将另一半填上。你看可好?” “这也好,四哥只管写便是。 胤禛闻言想了一想,便挥笔而下,他的字端正流利,潇洒遒劲。不一会儿几行诗句便跃然纸上,他转身将笔递给胤禩,脸上带着笑意道:“八弟来补上吧。” 胤禩握着笔上前一看,胤禛写的是李白的《秋风词》,正停在“此时此夜难为情”这一句上,见胤禛正含着笑意看着自己,胤禩便躬身提笔沾了沾墨,将后面几句话补了上去。 然而他刚写了两句,就听胤禛在一旁开口道:“这写字在章法上要疏朗匀称,用墨也对枯湿浓淡极为讲究,你方才提笔沾了些墨便要写,如何能得其精妙呢?” 胤禩一愣,“那该如何?方才我仔细瞧着四哥的手法,就是这般啊。” “自然有偏差的。”胤禛佯作微皱眉头的样子走上前去看了看胤禩的手,摇摇头道,“握笔的姿势也不对,这些年教了你这么多回,怎么还是记不得。罢了,四哥亲自教你便是了。”说着便从胤禩身后伸过手来攥住他握笔的手,与他贴的极近,嘴上却还冠冕堂皇的说着:“手上别用力,跟着我的力道写便是。” 胤禩被他这样突然从后头一拥,脸上顿时一热,低声道:“四哥,你在一旁教我便是,不必这样亲手相授。” 胤禛却是一本正经的反驳道:“我这些年在一旁教的还不够多么?若是有用你的字早就有所精进了。”说着手上便微微使了些力,带着胤禩的手中的笔向前一笔一笔的写着后头的句子。 他们二人现在这个姿势同相拥几乎没有任何差别,胤禩力道没有他大,便又说不过他一本正经的言辞,只得维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胤禛的另一只手撑在画案旁,下巴微微抵在胤禩的肩上,在他耳边沉声说道:“长相思兮长相忆,下头一句是什么?” 胤禛说话时的呼吸不轻不重的拂过胤禩的耳廓,再加上现在这个暧昧的姿势,胤禩只觉得又是尴尬又是窘迫,偏偏胤禛又不肯放开,胤禩没好气道:“四哥怎么会连这个都忘了。” “我没忘,不过是想听你说罢了。”胤禛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不会不肯把?” “短相思兮无穷极,这下成了吧?” 胤禛满意的握住胤禩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纸上边写边说道“李太白的这首诗我最钟意的就是这两句,相思相忆,无穷无极。这头一句我说与你听,后一句难道不该你同我说么?” 胤禩被禁锢在画案同胤禛之间,地方狭窄挪也挪不得,两人离得极近本就让胤禩有些气息不稳了,现在胤禛又像是蓄意一般说着这些话,胤禩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若有若无的轻轻抓挠着,说不出是心痒还是什么,只觉得十分不自在。 胤禩深吸了口气后缓缓道:“四哥忘了这后头还有两句么,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莫相识。” “你说这话,可是成心气我了不成?”胤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写完了最后的几笔,突然将宣纸并着毛笔一起推向一旁,将胤禩向后压在了画案上。 胤禛低下头来凑在胤禩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胤禩身上立时一僵,低呼道:“四哥!你干什么!” “你先说说,刚才说那两句话是个什么意思?”胤禛的语气有些阴测测的,他用牙齿轻轻的摩擦着胤禩的喉结,手上轻轻握住了胤禩的腰带。 胤禩被他压在画案上动弹不得,喉结被胤禛有一下没一下的亲着,有些痒又有些微疼,额上已经隐隐的沁出了汗来。胤禩有几分慌乱的低声道:“四哥你快起来,若是一会儿有人过来了可怎么办?” 胤禛听了低低的笑了两声,轻巧的将腰带摘了下来,滑进外袍的手隔着中衣不轻不重的掐住了胤禩的腰侧,凑近胤禩的耳边问道:“那你先给我说说,刚才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胤禩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就感到腰上的手又向上挪了一分,胤禩深知自己现在处境不妙,只得低声道:“我不过是平白说完那诗,你自己想的多罢了。” 胤禛知道他肯说出这话便是服了软,这才笑着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胤禩急着想站起来,瞪了眼胤禛,“四哥还不肯起来么?” “着什么急呢,这两日便回京了,你到时候势必一头忙着工部的事情,一头还要顾着府里,我哪儿还有时间亲近你呢?”胤禛这次倒是站了起来,拿过一旁的腰带给胤禩系上,叹了口气如是说着。 明明这人脾气阴晴莫测,变脸同翻书一般快,可每每当他流露烦愁,面带忧色的时候,胤禩还是不得已心软下来,苦笑道:“说要回京的是你,现在诸多埋怨的怎么却也是你呢,四哥怎么越来越像个孩子了似的。”转头看见画案下散落一地的宣纸,便俯身下去拾了起来。 待他刚将宣纸理好放在画案上,胤禛便一把将他抱住,狠狠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低声道:“我只要一想着等你回了京,府里头娇妻美妾,你还得去工部衙门日日对着那个刘启,我就觉得腹背受敌。” 胤禩倒也没有挣扎,却被他这话给逗乐了,不禁笑道:“四哥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更何况,子谦与你又如何能搁在一处相较?” 他这话算是正中了胤禛的心意,听的胤禛心里一喜,见胤禩温和沉静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不由心神一荡,忍不住又吻了下去。 直至两人都有些呼吸急促的分开之后,胤禛将额头轻轻抵住胤禩的,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暖意从指间一直绵绵的流到了心头。 胤禛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不痛快,但比起之前却是好了许多。 两个人的立场地位便注定了许多的无可奈何,若是可以将这所有的烦扰之事全都抛去,那便好了。 只可惜,这也不过能当个念想罢了。 两日之后,一行人便由宜城启程回京。胤禩来的时候因一心牵挂着胤禛的病症,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一路上哪有心思看周遭的模样情形呢。现在众人是悠悠返京,也无需加紧赶路,约莫十日之后,才回了京中府邸。 胤禩刚一进府,便瞧见惠宁领着王氏在门口相迎。惠宁的肚子还并不太显,已有丫鬟在一旁搀扶着了,胤禩见了忙迎上前去皱眉道:“你现在这样的身子还到门口来迎什么呢?若是累着了可怎么好?” 惠宁的脸上浮现着一丝微红,低头笑道:“哪儿有那么娇弱呢,爷刚回来必定是累了,先回屋将衣裳换了,好好的擦洗一下吧。” 胤禩携了她的手向内堂走去,温声道:“你现在可是府里头一份的尊贵,这些琐事让吕联荣打点就得了,小心别累着你。” 惠宁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温婉一笑,递上一旁备好的帕子道:“这原是最份内不过的事情了,现在若就什么事都不做了,那到以后月份大了岂不是要连塌都下不了。” 胤禩接过帕子擦了把脸后,目光柔和的逗留在惠宁的腹部,温声道:“也不是不让你动,只是平日府里事情繁多又琐碎,怕你费神。” “这阵子四嫂倒是常过来帮衬的,不过这几日弘晖又病了,她一时也脱不开身。”惠宁走至一旁取过家常的衣服来给胤禩换上,轻叹道,“弘晖自打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小病不断,看着也让人觉得揪心。” 胤禩听了忙问道:“这次是怎么了?病得厉害么?” “同以往一般,还是咳个不停,太医说只怕是四嫂怀他的时候受了凉的缘故,这胎里带下来的病症,怕是不好根治。” 胤禩心里想着这弘晖只怕仍是免不了早殇的命数,不免有些黯然的叹了口气道:“我也让人在外头多打听打听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民间的偏方良药一类的。”说着又轻轻握住了惠宁的手,温声道,“你可定要保重自己才是,往后这府里的事你就不必尽数都亲力亲为了,只管让吕联荣去打点,你拿个主意便是。” 惠宁对这个期盼已久的孩子自然也是万分珍视,既然胤禩这样说了,她也便依言应了,又看着那王氏一直是老实本分的,便也将府中一些不甚紧要点事情交由她去打点,自己则每日在府中安心养胎。 惠宁这头虽有了喜讯,然而良妃的身体却越发的差了,胤禩每日进宫去给她请安时,都是见她神色恹恹的靠在塌上,用帕子捂着咳个不停,屋内再不是往日那般烹煮新茶的香气,而是一股浓浓的苦涩药味。 胤禩见状心里疼得厉害,陪她说上一会儿话,良妃便觉得十分乏累。胤禩虽是不愿这样想着,可心里却也明白,良妃的日子只怕不多了。 “你不用这样忧心,额娘没事,你和惠宁好不容易有了子嗣,额娘还未见着这孩子出事,怎么忍心就这样走了呢?”良妃见胤禩成日脸上的担忧之色,轻声安慰着。 外头的秋光透过半开的镂花窗映进屋内,良妃虽然嘴上说着宽慰的话语,可她苍白的面色和声音中掩盖不住的颤抖,都昭示着她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就像窗外那随风摇动的秋叶一样,了无生气。 然而,良妃最后还是没能熬到这个冬天。当最后一抹秋意即将流逝之时,良妃神色宁静安详的追随着秋光一起去了。她这一生都是这样谨慎谦卑,温婉平和的女子,连弥留之际也不愿闹出太大的动静。她是在睡梦中走的,脸上并无一丝痛苦之意,待她宫中的婢女发现之时,良妃已是没了气息。 康熙对良妃之死也是颇为惋惜,但也仅仅止步于惋惜罢了,除了下旨将良妃迁入景陵妃园寝外,便再无他话了。 当胤禛见到胤禩时,瞧见的便是他一动不动的跪在良妃牌位前的模样,胤禛走上前来轻轻抚上他的肩膀,见胤禩脸上尽是麻木颓然之色,心疼道:“老八,你在这儿跪了一天了,若是让良妃娘娘知道你这样自苦,她又如何安心于九泉之下呢?” 胤禩抬头看了眼胤禛,神色中有些迷蒙凄楚,低低呢喃道:“往后,再也没人像额娘那般待我好了。” 胤禛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拥著他低声道:“你还有四哥。” 胤禩靠在胤禛的胸前,连日来的痛楚、焦灼仿佛抽尽了他身上的所有力气,夜晚的寒凉牢牢的包裹着胤禩,使他不自觉的贪恋着眼前的温暖。这时候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不知是否门窗没有闭严,胤禩的脸上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额娘走了,自己这一世只伴了她七年,甚至在她弥留之际都未曾能去看她一眼,就这样走了…… 胤禩的心底像是被刀狠狠的划了一道口子,冰凉的痛楚不停的刺激着他的神智,终于再也无法抑制的放下了一直紧绷的情绪,失声恸哭起来。 第44章 梨花院落融融月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难熬,还没到冬至便时时北风呼啸。昨夜又下了场大雪,琉璃瓦和檐角都被薄薄的冰霜覆了起来。 “幸亏是大雪初积,雪还不厚,要不今儿个恐怕还真出不来了。”胤誐从轿子里刚下来,便冷的直皱眉头,“你说说你挑哪天不好,非要今儿个让我陪你过来,真是要冻死人了。”说着又将身上的狐裘紧了紧,抱怨的盯着身旁的胤禟。 胤禟瞥了他一样,没好气道:“少给爷废话,裹成这副样子还敢闹唤冷。得了,进去吧。”说完之后又抬头看了面前的府门,咬了咬牙便领着胤誐走上前去。 吕联荣见是胤禟和胤誐,连忙将他二人引至后院,只见胤禩背对着他们,只穿了件石青灰的夹袄,拿着个锄头不知在忙活些什么。二人见状皆是一愣,吕联荣赶忙上前递着帕子道:“八爷,九爷跟十爷过来了。” 胤禩随手接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汗,看着二人脸上惊异的神色不由笑道:“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你们怎么倒想起来过来了?” 胤禩说话时语气落落大方,仿佛与胤禟之前的嫌隙已经尽数忘了一般,倒弄得胤禟有几分不好意思,干干的笑了两声开口道:“这阵子一直没见着八哥,我便同老十过来看看。天气这样冷,怎么不穿大毛衣裳?万一要是再冻病了,不就糟了。”他这番话说得倒是真心实意,胤禩因着良妃的过世饱受打击,胤禟初时也不敢冒冒然的找上门来,只怕胤禩没个好脸色。现在日子渐久,他便越发后悔当日同胤禩闹翻,思前想后还是按捺不住,正巧今日胤禩休沐,他便拽着老十急火火的赶到了胤禩的府上。 胤禩闻言笑了笑,将锄头搁在一旁,同二人道:“天气虽凉,可你看我这身上的汗,哪儿还穿的住那样厚实的衣裳呢。进屋里头坐吧,别在这外头杵着。”说着吩咐吕联荣去沏了烫烫的杏仁茶来,同二人一起进了内堂。 胤誐忍不住问道:“八哥刚才在种什么?非要赶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摆弄不可。” “也没有什么,这不就快到冬至了么,民间有画九的风俗。我想着与其往那纸上画梅花也怪没意思的,倒不如在院子里种上一棵。就挪了一株来,待到正月的时候,大概也就能开花了。”胤禩将额上的汗又擦了擦,笑着饮了口杏仁茶。 这梅花原是种在良妃的寝宫后头的,胤禩昨日心里想着良妃的音容笑貌,不自觉的便走去了良妃的住处。良妃薨后原本服侍她的奴才也都七七八八的散去了别的宫内,偌大的宫殿内只余寥寥数人守着,院子里草木萧疏,显得清冷孤寂。 胤禩又慢慢走入内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想着良妃昔日最爱靠在窗边的罗汉床上,捧着一堆锦帕细细的做着针线,屋内总是一股新茶的香气。而现在胤禩将手轻轻的在罗汉床上拂过,立刻沾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尘,整个内堂显得荒废颓唐,败落不堪。 看着眼前的情景胤禩便觉得心里难受,不经意往窗外一瞥却恰好看见了一株梅树,光秃秃的独个儿立在那儿,被风压的甚是可怜的模样。胤禩不知怎的,许是因为心中对良妃的念想,看着这株梅树突然起了温柔心肠,便命人将它挪了出来。今日又是他休沐,便想着亲手将这梅树种下。 胤禟来之前本是想好了一番说辞,可现在三人坐在一处,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了。坐在圈椅里显得局促又有些尴尬,一时间连狐裘也忘了脱去。 “九弟怎么不将斗篷脱了,可是觉得冷么?”胤禩瞧了眼屋内烧得旺旺的炭火,觉得有些奇怪。又径自走至一旁的品字栏架格上取了个袖笼过来,递到胤禟的手中温声道:“你若是一直穿着斗篷,一会儿出门被风一打势必要受凉的,这袖笼握在手里一会儿便暖了。” 胤禟见他对自己依旧是关心切切,毫无半点生分责怪的意思,心里又是欣喜又是惭愧,轻轻的咳了一声道:“八哥,那日都是弟弟不好,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来气你。你大人有大量,可别同我一般见识。” 胤禩闻言还未开口,又听到胤誐在一旁帮腔道:“可不是么八哥,那天你走了之后九哥就后悔了。可是你转眼就去了宜城,回来之后良妃娘娘又……九哥想着你今日休沐,一大早便拽着我来给你赔罪了,生怕你恼他,好让我帮他求个请呢。” 胤禩瞧着胤禟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由笑着温声道:“你自小到大闯了多少祸出来,八哥哪次不是帮着你的?那天八哥也有过错,说话说的太不留情面。八哥总是为你好的,这事儿你明白不可行就成了,别谈什么怪不怪罪的了。” 胤禟被他这一番话说的更是羞愧不已,低声道:“那会儿是我糊涂了,八哥不怪我就好,以后这话我断不会再提了。” 胤禩颇为感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叹道:“额娘这一走,我身旁亲近的人又少了一个。你们两个自小便爱同我在一处,你们两人在我心里的分量绝非旁人能比,故而对你们也管得多了些。咱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情分了,你们对八哥如何,八哥不是傻子,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胤禟胤誐听了这话,心里更是大为感动,连日来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胤禟同胤禩又扯了几句闲话,言谈之间频频提到胤褆,胤禩不由疑惑,正色问道:“你这阵子同大哥走的倒是近?” 胤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倒是也没有,只不过八哥也知道,我就好做些生意。前些日子跟你提的那桩事,也是因为手头上一时紧了,挪不出现银来。后来有日大哥找我喝酒,席间就同我说道了说道,让人往我那儿兑了些银子,赚了银子再抽出他的份利来便是。” 胤禩听后脸色沉凝,向胤禟问道:“你做生意这事儿,大哥怎么知道的?” “这我倒记不真切了,许是酒桌上提起来的吧。”胤禟提起银子便眉飞眼笑,摇头晃脑的搪塞了过去。 胤禩心里只觉得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又不便细说,只得仔细叮嘱胤禟道:“你这些生意上的事情我不管你,但是你听八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可是一根手指也不许掺和,明白了没有?” 胤褆这个人,对皇位的觊觎之心简直是人尽皆知了,若是他能再懂些收敛,明白进退,也许最后也不会落得一个圈禁至死的凄凉下场。 额娘走了,他身旁的人除去胤禛和惠宁,便是胤禟同胤誐了。 无论怎样,他也不能让胤禟搅入这是非纷扰中去。 转眼一晃便到了冬至,白日里是照例的祀天祭祖,到了晚上康熙大宴群臣。胤礽依旧坐在康熙右下首的位子上,康熙却不再似往常那般与胤礽相谈密切,席间只赐了道菜给他桌上,便再无他话了。胤礽神情淡然,似乎先前的那些事情并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而是胤禩却注意到,胤礽的衣饰并不似往日那般鲜妍华丽,反而穿了一身深蓝云纹的袍子,配着领子上一圈白色的狐裘,倒将他原本身上那股傲气掩去了几分,显的有些像哪个高门大户里的儒雅公子了。 胤禛在一旁见他一直瞧着胤礽,不免有几分不悦道:“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胤禩笑着与他低语道:“我是瞧二哥的衣裳穿的到有意思。他以前是绝不肯穿这般低沉晦暗的颜色的,” 胤禛闻言不由也瞧了眼胤礽,低声道:“素日他春风得意,自然衣着华丽光鲜。倒是他一直没去给索额图求情,还真是不甚着急。” 胤禩握着酒盅轻笑着抿了一口,如何能不急呢?只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果不其然,待众人饮酒品宴兴致正高时,忽闻一声长长的叹息响起,只见胤礽独自握着酒盅神色黯然的长叹了一声。康熙不由皱眉看向胤礽,十分不悦道:“突然叹气做什么?” 胤礽面色有几分惶然,低垂着头道:“回皇阿玛,儿臣无事。” 此话一出,康熙更是不快,“无事又为何长吁短叹?你何时变得这般吞吞吐吐的了。” “回皇阿玛,儿臣不敢惹皇阿玛生气。只是看着如今是冬至时分,儿臣心中不由想起我那早逝的皇兄。”胤礽说至此时,语中已带哽咽之意,“儿臣犹记得小时候得蒙皇阿玛亲自教导,曾多次同儿臣说起皇兄聪明伶俐无人不喜爱。儿臣自知愚笨,干了不少错事,便更想着……更想着……” “更想着什么?”康熙此刻语气已不像刚才那般不悦,甚至可以说是颇为平和的问道。 胤礽眼眶微红,低声道:“想着若是皇兄还在,定会比儿臣做的要好上许多。况且,皇兄现如今定然和皇额娘同在一处,是要比儿臣有福气的。” 康熙被他的话语勾起了对早逝的发妻和第一个嫡子的怀念,听胤礽说完后康熙静默不语了片刻,然而他的脸上并无一丝怒意,更多的确是心痛和惋惜的神情,过了半晌,康熙叹了口气道:“你皇兄虽早早的去了,你却也并比不他差上什么,实在不必这样自苦。”说着看胤礽低眉顺目,连衣饰都是这般的不起眼,毕竟是他从小亲手培养的嫡子,康熙心里顿感不忍。轻拍了拍胤礽的肩膀,温声道:“你能一直惦念着你皇兄,可见你心地恭良,纯孝之至。待宴席散后,再去给你皇额娘和皇兄上柱香吧。” 胤礽闻言心里大喜,低声应下后,又同康熙轻声说了几句话,父子间的和睦之情俨然同往日无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首众人各有心事,脸上的神色不尽相同。有了这么一场变故,胤礽已经是这一晚上最大的赢家,剩下的宴席也再无多少意味了。 宴席散了过后,胤禩同胤禛共乘一辆马车,忆起方才的事情胤禩不由唏嘘道:“四哥可看见了?只怕索额图复起也要不了多少时候了。” 胤禛恩了一声淡淡的说道:“太子毕竟是嫡子,皇阿玛还是很疼爱他的。总归现在也不是咱们能插手的时候,何苦去操心那些。”说着挂上了一丝笑意揽过胤禩低声道,“现在天色晚了,就别回府了,我前些日子在外头置了个院子,今儿个带你去瞧瞧吧。” 胤禩苦笑着往一旁靠了靠,“若是要看,等挑个白日再过去就是了。现如今黑灯瞎火的,去看个什么劲儿呢?” “来不及了,我已经知会车夫往那头去了。”胤禛一脸正经的说着。 胤禩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好歹也要差人回府去知会一声啊,怎么能就这样直接过去呢。” “我叫苏培盛去打点就是,你不必操心。”胤禛含着笑意凑上来吻了吻胤禩的面颊,温声道,“好不容易咱们等在一处待上一晚,你竟舍得回去么?” 胤禩闻言一怔,看胤禛的眸子里尽是期盼之意,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胤禛显然知道胤禩最不好拒绝的便是他这种略有些抱怨而又温柔的话语,于是便屡次都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却又让他屡屡得逞。 马车缓缓行至林清胡同的东侧,在一处宅子门口停了下来,胤禛携胤禩走了进去。里头倒是不大,两进院子,五间屋子,厢房两侧还各有耳房。因着天黑也便没怎么细细的看。院子里有七八个使唤丫头,另有婆子小厮等。 待胤禩随着胤禛进了屋后,发现屋内布置的精巧玲珑,镂花的架子床,长案等物件一应俱全,墙上还挂了幅松鹤图,不禁笑问道:“这院子不大,布置的倒周全,四哥可是打算金屋藏娇不成?” 他本是随口一说的玩笑话,却不料胤禛听了眉毛一挑,伸手将门栓闭了,上前搂住他低声道:“若是这样,我还真想把你给藏起来。”话音方落,便轻轻吹熄了一旁的红蜡。 第45章 一片幽情冷处浓 屋里头的烛火突然熄了,有那么一瞬间是看不清眼前的,周遭都是一片安静。 外头的月色成了唯一的亮处,透着窗纸落在两人身上,外头的风声呼啸格外明显。两个人就这样定定的倚门而立。胤禛先伸过手来轻轻的抚上了胤禩的脸侧,他的手指柔软而温暖,慢慢的,一寸一寸的轻轻在胤禩脸上划过。屋里昏昏暗暗的,胤禛的下巴在月色下显出一个美好的弧度,似乎在笑。 “下雪了。” 胤禩顺着胤禛的目光向外看去,窗纸上已经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花,依稀可以将轮廓勾画出来,胤禩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上窗纸,指尖处传来的是一阵冰凉的触感。 胤禛温暖手又握了上来,他身上隐隐散着皂角的清香,这样静默的风光雪夜里,人却是最容易滋生温柔心肠的了。 自从额娘过世之后,身旁最能给他温暖的人,便是胤禛了吧。 窗外的雪愈下愈大,扑扑簌簌的打在窗沿上。也许心早就乱了,只是手里心里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计较的太多,思量的太多。 许是因为胤禛的身体太过温暖,胤禩靠过去的时候只觉得安心且放松,两个人温暖着彼此,似乎再多说什么话就是多余的了。 额上被轻轻的碰了一下,触感温润柔软,胤禩低低的呢喃了一声,轻唤了一声:“四哥……” 胤禛的吻浅浅的落在胤禩的唇边,离得越近就越能闻到那股皂角的味道,浅吻慢慢变成了唇、舌、濡、湿、的深、吻,胤禩甚至不知道他们两人是如何从门边到了榻上的。身下的铺垫厚重而柔软,灼、热而疯狂的吻早已让两人内心的热浪、奔、涌而出,不可抑制。 胤禛动手解开了胤禩的衣襟,手指轻轻的自胤禩的颈间滑至胸前,像是自语又像是发问,“若是赶明儿个你后悔了,那可怎么办?” 明明是问着这样的话,语气中却满是温柔和深情。胤禩衣襟半解的露出大半个胸、膛,闻言只抬着头似笑非笑的瞧着胤禛,胤禛只觉得心神一荡,轻笑着俯下身去亲了亲胤禩的耳廓,低语道:“倒是我啰嗦了……” 月色如水般洒进屋中,呼呼寒风刮的窗纸瑟瑟作响,可这些却似乎都那么遥远,再怎么刚硬的风声,却也抵不过此刻的真心相待,暖意交融。 外头朔风凛冽,掩不住这屋里的一室春光。 胤禩睡的并不太安稳,天刚蒙蒙亮时便醒了过来,偏过头去便看见胤禛安详宁静的睡脸,嘴边似乎还挂着一丝笑意,仿佛做了什么好梦一样。 见胤禛大半个肩膀都露在被褥外头,胤禩便想帮他掖下被角。谁知一动弹才发现,自己的腰被胤禛紧紧的圈着,胤禩苦笑着将他的手轻轻掰开,将被褥给他盖好。从地上拾起被折腾的七零八落的衣袍穿上。 昨晚刚下了一场大雪,推开窗子扑面而来的便是雪后初停时独有的清新寒凉的气息,这样冷的天气,在外头转悠也是不成的。胤禩便在屋里来回扫了两眼,瞥见一旁的书架上密密的磊着数本书,正是先前在宜城时看过的容斋随笔。想着左右也是无事可做,便抽了一本坐至书案前细细的看了起来。 他本来只是想借以打法时光,却不料这一本上竟也有许多注释,看着是胤禛的笔迹。胤禩一边读着文章,一边再看着胤禛标上去的注释,只觉得这注释更多像是读到兴头时的感言,皆是诸如“妙哉”、“言之有物”、“先生高见”此类的话语。胤禩想着胤禛读书时赞叹着落笔的模样,不由觉得有趣,更得倒有些入神了。 胤禛醒来时,便瞧见胤禩脸上含着三分笑意饶有兴味的坐在书案前的模样,便也支起身子披了件衣服走到胤禩跟前,笑着问道:“看什么呢?” 胤禩扬了扬手中的那一页,“好好的一本书,倒是教你给写的乱七八糟的。” “怎么那王奉良做了标注你便赞他见解不俗,到我这儿就成了乱七八糟?八贝勒爷这可是厚此薄彼了啊。” 他虽然这样说着,眸子里却无一丝怒意,胤禩指着书里的标注道:“人家王大人写上去的尽是些感悟,可你这出了三五字的称赞夸奖外便寻不出别的了,可不是乱写了么?” 胤禛笑了笑将书从他手中抽了出来,“感悟记在心里便好,何必非要写出来呢?起的这样早,也不觉得累么?” 胤禩一怔,“我一向都是早起惯了的,再者今天也不算十分的早了。” 胤禛大大方方的握住他的手,温声道:“今天早上又不一样,昨天晚上……我怕你觉得累又不舒服……” 胤禩的脸顿时一红,尴尬的低下头去,胤禛笑着凑上前去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似乎无关男女,两人之间一旦发生了那重关系,就会自然而然的变得亲密起来。 两人说了会儿话后,胤禛便命人送了热水进来,又在前厅备好了早膳,同胤禩一起过去用了些。 胤禩瞧着外面日头高悬,院子里的雪还未来得及清理干净,地上显得金光灿灿,甚是喜人。他见状不由笑着对胤禛说道:“都说瑞雪兆丰年呢,刚过了冬至便下了这样好的一场雪,可见明年必定是个好年份,” 胤禛昨晚上以偿心愿,此时是看什么便觉得什么顺眼,听了也是笑着说道:“可见昨晚上那场雪,下的当真是好。” 他说话的时候格外的咬重了那个好字,胤禩不由抬眼瞪了他一眼,可胤禛却只是笑着温声同他说:“当心脚底下路滑,虽然积雪不厚,却也应该仔细点。” 从他二人昨晚住的那屋子走至前厅并没有几步路,可是因着积雪的关系,脚下步子放的也慢了些。厚底的麂皮靴子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走至前厅不远处时,胤禩侧身向后看了一眼,只见那洁白无垠的雪上留下了两排略有些歪斜的脚印。 胤禛见他瞧着那两排足迹有些发怔,压低了声音在他耳畔道:“这一段路是短了些,往后还有那么长的一段岁月,四哥都陪着你走。” 他说这话时声音压得虽低,可一字一字说得都极清楚。相思相忆,无穷无极。往后还有那么长的一段岁月等着他们,还有那么广阔的一片天地。 “恩……” 胤禩只觉得有些不堪承受他灼灼的视线,略微避开了些低声应道。 “怎么这样的敷衍?”胤禛颇有些不满的挑眉。 胤禩略有些无奈的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轻声道:“我知道了。” 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只是这样的漫漫长路,真能一直相持着走下去么? 胤禛只觉得自这场雪后自己过得简直是顺风顺水,心愿得偿了不说,用了膳便同胤禩闭门呆在房内,对弈谈诗,赏雪作画。还时不时能耳鬓厮磨片刻,让胤禛大为满足,简直就像是神仙过的日子一般。 眼看着便要日落西斜了,胤禩想着这一日都在外头,也该回府了。胤禛却拉下脸来道:“都呆了一天了,还差这一顿饭么。该不是你想着昨日没回去吃上那冬至的饺子,今儿个惦着回去补上?” 胤禩被他逗得一笑,正要开口,便听见苏培盛慌慌张张的从声音自门外传来,进来之后见了他二人慌忙禀告道:“不好了,刚才八爷府上来人说,八福晋在院子里头摔了一跤,只怕要早产!” 八贝勒府里从未这样慌乱过,胤禩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府上,见着的便是王氏站在厅中六神无主的样子,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来,眼眶微红欲言又止,断断续续的抽噎道:“爷可算是回来了……福晋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怎么会摔着了?” 胤禩待人一向宽和,王氏从未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更是吓得跪在了一旁,泣不成声道:“爷昨晚上没回府,福晋想着今日是冬至过后休沐的日子,便想做些饺子等爷回来吃。本来福晋月份大了,奴婢也劝她别亲自去弄,可是福晋就是不听。谁知道刚出了房门就滑了一下,然后福晋就说肚子疼……等找人将福晋扶到床上,竟见红了……”王氏哽咽的说着,手指不停的发抖。 胤禩听完只觉得手心冰凉,目光冷的像刀锋一样滑过下头瑟瑟发抖的众人,对一旁的吕联荣吩咐道:“今天福晋身边是谁伺候的,还有福晋摔着那儿的积雪轮到谁清,都给我查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这样不经心的奴才,惹出了这么大的祸!” “底下的奴才要怎么发落都是小事,如今只要弟妹无事才是正经,稳婆和太医都到了没有?”胤禛方才听了这事,不放心的一起跟了过来,见胤禩动怒少不得劝了两句,又像跪在一旁的王氏问道。 “到了到了,太医是宫里特意指了专擅千金一科的,稳婆是早就请来在府里候着的了。” 胤禩心烦意乱的在屋里转来转去,他并非头一遭做父亲,只是惠宁自嫁了他以来一直尽心尽力,无一不周全。本来她有了子嗣是大喜的事情,可谁知竟又出了这样岔子要早产…… 惠宁在里头已经约莫有两个时辰了,除了偶尔听见里头传来的几声痛苦嘶喊外,便是丫鬟婆子不停的进进出出,交递着手中的一盆盆热水和血水。 胤禛见他坐立难安的样子,不由开口劝慰道:“你四嫂当初生宏辉也是这样,你还是坐下来静静的好,不必自己吓自己。” 胤禩烦闷的托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心里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坐下来一会儿,又负手在屋里转了两圈,皱眉低喃道:“怎么这么慢……” 胤禛自己心里也是老大不好受的,想着昨晚二人好不容易才能得一夜舒畅,又难得能与他温存一日,正觉得不足呢偏就出了出这事儿。可是惠宁毕竟是胤禩的嫡福晋,又是他头一个孩子……胤禛便是有再大的不快也只能咽进肚子里,撑出个过来人的模样安抚着胤禩让他别乱了阵脚。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的太医终于气喘吁吁的出来,面露忧惶之色,“八福晋早产已是不好,现在时间拖得又长了,福晋已是快没了力气,只怕……不大好。” 胤禩闻言噌一下站了起来,紧紧的盯着太医,仿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般,“什么叫不大好?” “福晋出血过多,刚才已经晕了过去,使不上力气,这孩子也不见动静,恕臣斗胆,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胤禩只觉得心里一颤,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两个都要保住。”顿了半晌又说道,“若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一定要保大人。” 太医领了命后便又退回了内堂,胤禩只觉得额上已沁出了冷汗来,有些无力的坐在了圈椅上。胤禛抚上他的手劝慰道:“弟妹吉人天相,定会母子平安的,太医这样问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话虽然是这样说,只是他心里也明白,若不是里面情况艰难,太医必定不会问出这样触霉头的话来的。 虽说私心上他不想胤禩府里有人,可是就算没了惠宁,也会再有下一个嫡福晋,或是侧福晋……惠宁性子平和,又同昭柔颇为投契,凭心说胤禛也并不希望她出什么闪失。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稳婆满脸喜色的跑出来说:“方才太医回去说贝勒爷嘱咐定要保住大人,又给福晋用了山参汤吊着精神,现下倒有有些力气了。” 胤禩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松了口气,眉心也宽了几分,对那稳婆嘱咐道:“你若是能尽心助福晋母子平安,再多赏你五十两银子也是无妨的。” 稳婆听后忙不迭的应声,喜不自胜的跑回了屋中,胤禩长长的叹了口气对胤禛道:“这辈子注定我是要亏欠她的了,只盼着她能渡过这次难关,要不然,我这一辈子只怕也不得心安了……” 胤禛听了他的话眉心一动,温声道:“你只放宽心便是。” 也不知是多久之后,终于听见内室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声,而后便瞧见稳婆满脸堆笑的抱着孩子出来贺喜道:“恭喜贝勒爷,贺喜贝勒爷,是个小阿哥呢。” 胤禩心中紧绷的弦仿佛突然就断了一样,立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快步迎上前去接过孩子,柔软的锦被里包裹着那一团软软的身躯,看着只觉得脆弱单薄的不得了。胤禩不由疼惜道:“怎么这样小……” “太医说了是未足月的缘故,不过刚才小阿哥的哭声又响又亮,应当是不打紧的。”稳婆忙陪笑着道,“瞧小阿哥的鼻子和嘴,都像极了贝勒爷的模样呢。” 胤禩目光柔和的停留在孩子的脸上,温声问道:“福晋怎么样了?” “福晋方才耗了些力气,刚睡过去了。” 胤禩脸上尽是为人父的骄傲与喜悦之色,对稳婆道:“辛苦你了,去账房领赏吧。”而后又低下头去逗弄着怀中的孩子。 胤禛只觉得心里酸涩之余也有几分心安,上前撑起一个笑意,同胤禩道:“恭喜八弟了。” 胤禩冲胤禛颔首笑了笑,又向胤禛道:“四哥要不要抱抱?” 胤禛一愣,伸手接过了胤禩怀中那小小的一团骨肉,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便是对长子弘辉格外偏疼,也从未得他抱过一抱。孩子到了他的手里,许是觉得不舒服了,嘴巴一扁就放声哭了起来。 “他怎么哭了?”这一哭可是将胤禛吓了一跳,胤禩见他慌忙无助的模样不由失笑,将孩子接过来道:“四哥可真是,这抱孩子要把他的头托的高一点儿,你抱的他不舒服,他可不是要哭了。” 他上一世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个子嗣,爱的如珍如宝,这抱孩子的经验自然是比胤禛强了不知一星半点儿。 胤禛见他一脸眷恋的看着那襁褓中的小人,心里竟有些发酸。可当他反应过来自己竟和一个刚生下不久的小孩争风吃醋时,不禁更是觉得郁闷。 可是当他看见胤禩脸上那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欣喜模样,嫉妒吃醋之类的便也被他压回去了几分。 有了子嗣又如何呢?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毕竟是不一样的。 更何况……他也觉得有些庆幸,今日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自己是陪在胤禩身边的。 四爷有一日睡梦中面带桃花,脸泛春光,八爷看着觉得奇怪,遂等他醒了后询问。 八爷:你昨晚上是不是做梦了? 四爷讶异状:做梦了?没有啊 八爷不屑:少来这套,你只差口水没留下来了,说!又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梦了! 四爷干笑:你这话说得可真是难听,什么叫见不得人呢,我就是梦见…… 八爷:什么? 四爷神秘的压低声音:梦见你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欲罢不能两颊通红赤身裸体,还非要我把霹雳弄来才肯跟我…… 这话再说下去就要往一个不可抑制的方向发展了。 八爷咬牙切齿的打断,恶狠狠的问:霹雳是什么? 四爷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一把伸手抱住八爷:就是上次让你欲罢不能欲语还休的大宛良驹…… 八爷:……角落里,大宛良驹垂泪咆哮:你能不能不要再YY我了!!!! 第46章 愿作鸳鸯不羡仙 这个冬天似乎就要在绵延无尽的大雪中度过,成日里又冷又湿的,似乎连紫禁城也要融在这漫天白雪中了。 胤禩府里因着小阿哥的平安降生冲淡了不少良妃过世时的伤感悲凉,康熙似乎也对这个因早产而瘦小体弱的孙子格外垂怜,又担忧这孩子寿禄不好,便赐名弘旺,取人丁兴旺之意。 那日伺候惠宁的几个奴婢和清扫院内积雪的仆役都尽数撵了出去,胤禩本愈罚的更重些,然惠宁却劝道:“算了吧,他们也不是成心。更何况弘旺打生下来身子便虚弱,咱们只当为孩子积福,不必再计较追究了。” 她这样一说,胤禩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每每见着弘旺啼哭不止的时候,小脸憋得通红,胤禩便觉得心疼不已,不自觉的也对弘旺格外的上心。 倒真是应了当初胤禛说他的那句,自己有了孩子,可不是要宠上天了。 然而也因着胤禩对弘旺事事上心,想着他年幼便让奶娘先将药服下再用乳汁喂他,月余之后弘旺的身量倒不似刚生下来时那般可怜了,脸上的肉也逐渐多了起来。惠宁高兴得不行,这孩子毕竟是她盼了许久才得来的,生他的时候自己又朝着鬼门关走了一圈,一直担心他因为早产而先天不足。这下子,也总算可以放下一颗心来。 “弘旺可真是可爱,睡着了嘴巴还一扁一扁的。”胤誐想起刚才在里屋见着襁褓中兀自熟睡的弘旺,捏捏他粉白嘟嘟的小脸蛋还会皱皱眉头,好玩的不行。 胤禩在一旁听了不由笑道:“你还说他?你小的时候跟他也差不了多少,胖的跟个小猪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缠着我让我抱你。” 胤誐听了脸上不由大为尴尬,辩驳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都不记着?八哥少拿这话来打趣我,回头又让九哥抓了把柄,没完没了的笑话我。” “你们俩都差不多,他笑话你做什么。”胤禩回想起他们两人小时候的模样,撑不住笑道,“那时候你天天穿个青色的小袄,像小恶霸似的在宫里胡作非为,谁要是招惹了你你就扯着嗓子哭个不停。老九呢小时候长的清秀,还总穿身红衣裳,骗的好多官家的少爷以为他是个小姑娘,为了他争风吃醋呢。” 本来坐在一旁看笑话的胤禟顿时脸色一黑,他人长得阴柔,最忌讳就是别人说他像女人。偏偏说这话的还是胤禩,不得发作,只好干干的笑道:“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这上头了,八哥记性还真是好。” 胤禩笑眯眯的说道:“倒也不是我记性好,这些事儿宫里头哪个不知道。只不过你们这两个正主干的祸害事太多,自己记不住罢了。” 胤禛走至门口时,瞧见的便是胤禩笑语晏晏的模样,而胤禟和胤誐都是一脸尴尬局促的站在一旁。胤禟抬头瞧见胤禛来了,唯恐胤禩还要再将方才那话说个没完,连忙寻了个借口拉着胤誐走了出去。胤禛见状不由挑眉道:“说什么呢?难得看你笑的这样高兴。” 胤禩摆了摆手笑道:“没什么,不过是说起小时候趣事罢了。”说着便递了个袖笼给胤禛道:“外头天气冷,四哥且拿着捂捂手吧。” 胤禛进来时裹着一件厚实的银狐鹤氅,领口处的狐毛都挂着寒气,可见外头冻的厉害。他将鹤氅脱去后含着笑意将胤禩递来的袖笼搁在一旁,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要袖笼干什么?还不如你亲手给我捂捂。” 胤禩被他一握急急的往门口瞟了一眼,见门扉紧闭并无旁人,才舒了口气,斜睨了胤禛一眼道:“四哥今儿个倒是清闲,不用去户部当差么?” “你还说我,自个儿不也没去?” “四哥这可是冤枉我了,一大早我便去将公文的批复好了,许是大雪的缘故,这几日各地公文送来的都多有延误。左右在那儿闲着也无事,我便回来了。”胤禩好笑的瞧了眼胤禛,“四哥的户部不会也这般清闲吧?” “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胤禛笑了笑,眼中有几分疲惫,“府里头也是不得清静,李氏日日啼哭不停,弄得我也是烦闷。” 胤禩想到李氏所生的弘昐前几日因高烧不退就这样早早的去了,这已是胤禛第二个早殇的孩子。弘昐虽然不是嫡子,但毕竟只有两岁,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样没了,胤禛心里也是十分的不好受。 “四哥……” 胤禛没说话,只是轻轻伸出手圈住胤禩,将头枕在胤禩的肩膀上,胤禩也没动,就这么任他靠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胤禛低声开口。 “我没事儿,不过是觉得弘昐有些可惜了……” 胤禩轻轻叹了口气,“孩子小难免爱出事……弘晖身子也不好,四哥要多费些心思才是。那李氏也是个可怜人,刚失了儿子自然是痛彻心扉的,四哥也别太苛责她。” 胤禛低低的恩了一声,和胤禩又这样静静的坐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脱下的鹤氅里取出一块玉来,递给胤禩道:“前儿得了块玉,就让人给雕了块玉锁片,给弘旺带着吧。” 胤禩接过来一瞧,玉的正面刻着江中垂钓图,背面刻着‘福禄永昌’四个字。玉质白纯微青,雕工细致光洁,应该是特地找了名家师父雕的,不由向胤禛道,“何必给他那么费心思呢?这玉质是上乘的好玉,怎么就雕了个这个。” 胤禛眉目间俱是温和之色,握着胤禩的手缓缓道:“那会儿你不也送了弘辉一块玉佩?我现在送弘旺一块又有什么不对。更何况,这玉锁是祥瑞之物,能驱邪镇魄的,给弘旺用是再好不过了。” 胤禩将玉握在手里把玩了两下,轻声道:“那我就替弘旺谢过他四伯了。” 他并非不明白胤禛的心思,一人送了一块玉,似乎在无形中,将两人也牵系的更紧了些。 只不过这样的小心思,又有什么必要去说破它呢?就这么留在两人心里,彼此明白,倒更觉得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意思。 康熙三十八年刚过完新岁便渐渐透出繁忙来,康熙下旨命人筹备起南巡的事宜,此次南巡最重要的目的便是为了巡河察堤。靳辅此时已经过世,督河的担子又落到了于成龙一人的身上。 “近日来一直见着奏报说浑水汇流,时有泛滥之势。倒是不知道这于成龙没了靳辅,还能不能力挽狂澜。”刘启一边将这几日的公文理好,一边同胤禩说道。 胤禩倒是记得这位小于成龙是很有一番本事的,上一世便是他一手将河道疏浚畅通,得了康熙的嘉奖,并钦赐河名为“永定河”,更何况这回靳辅在世的时候又亲传了他不少东西,想来应该是无碍的。 只不过这次康熙南巡所携的阿哥中,除了几个年长的阿哥外,还带上了胤祥和胤祯。 近来一直事务繁多,胤禩也便没顾上注意这些,不知从何时起,康熙除了对胤礽一如既往的疼爱外,胤祥和胤祯这两个小阿哥也渐渐变得颇得圣意。他们二人皆是聪明伶俐,正是活泼好动的性子。许是康熙上了岁数,渐渐的也开始注意起了幼子,对他们二人的疼爱宽纵日益加深,就连这次南巡,也将二人带在了身边。 “这次一去又不知要多久的时间,爷可要顾全好自己的身子,南方气候潮湿跟咱们这儿不同,可要仔细着衣物的添减,别受了凉才好……”惠宁一边打点着胤禩的行装,一边仍是不放心的叮嘱着。 胤禩不由笑着上前轻轻抚上她的肩膀,温声道:“我还没有分寸么?自然知道顾全好自己的,只是我这一走,府里上下又要你一个人担着了。弘旺还小,离不开人,都要你辛苦了。” 惠宁闻言水杏似的眼轻轻一转,笑着说道:“爷可真是的,不过都是些事份内的事儿罢了,你我夫妻,何必这样客气?” “就是因为你我夫妻。”胤禩低低的叹了口气,“你自生完弘旺身子就受了损伤,我不能时常在府里陪你,还要你操劳这许多,总是觉得亏欠着你。” “爷若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可真就不依了。当初弘旺早产,生他的时候又不顺遂,若不是爷的那句怎么也要保全大人,我怕是真没有力气生下他了。”惠宁说着轻轻咬了咬嘴唇,“这豪门府邸里哪个不是看重子嗣的多?这福晋没了可以再娶,子嗣却是不易有的。爷当时能说出那样的话,我心里就认定了,这一辈子跟着爷就算是我最大的福报了。” 胤禩听了目光柔和的抚了抚惠宁脸侧的碎发,温声道:“孩子没了固然可惜,但若是舍了你,谁再送我这样好的一位福晋呢?” 重活一世,让他更待身边人格外珍视。这世上又有什么比常伴于左右之人更难得可贵的呢? 康熙于二月初三自大通桥登舟南下,携胤褆,胤禛,胤禩,胤祥及胤祯随行,胤禩在踏上船舱的一霎那,突然隐隐觉得有几分不详。 “怎么了?”胤禛见他在舱口发怔,关切问道。 胤禩被他一唤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压下心底的莫名之感,随胤禛一并进了船舱。 说起来这倒是胤禩这一世头一回坐船,心里倒也有些久违的新鲜感。众人在舱里用了饭后,虽然是刚过正午,但外头天气有些许阴沉,舱里显得暗沉沉的。原本想在甲板上吹吹风的念头也不由压了回去,胤禩想着左右也无没事可做,又懒得将吕联荣叫进来,便索性自己动手用被褥堆在窗边铺了个软垫,支起半截窗子,捧了卷书打发时光。 船舱轻轻在江面上摇晃着,因支起的窗子不大,外头的风打进来也并不显得厉害。这样的境况下倒让人有些犯懒发困了,胤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正想着去歇个午觉,便听见舱门轻轻的扣了两声。 胤禩过去拉开门,瞧见胤禛站在门外,手上拖着一张棋盘,“想着你在这儿也该呆的烦闷了,幸好这船上备了棋盘,不如拼杀两局?” 胤禩本来也是觉得长日无聊,如今既能找着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自然是愿意的,便同胤禛将棋盘置在了窗下,盘腿坐下。 胤禩这些年来同胤禛不知下过多少回棋了,却从未有一回能够胜过他的,到最后干脆也就不以输赢为目的,只是赖以打发时间互相切磋罢了。 “你这是头一遭坐船,可觉得晕么?” 胤禩正打量着窗户外头红纱宫灯上的流苏发怔,突然听胤禛问了这么一句,笑着答道:“这船开的很是平稳,怎么会觉得晕呢?不过若是遇上大浪,只怕就说不准了。” 胤禛将手中的棋子放在一旁,轻笑道:“若不觉得晕,你怎么下棋的时候面色恍惚看着神志不清似的?” 胤禩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瞒四哥,你刚才进来之前我有些犯困,正想靠着歪一会儿呢,适才有些晃神了。” 胤禛听了好笑的瞧了他两眼,“午后精神短是常事,你同我直说不就得了,强撑个什么劲儿呢?正巧我也没睡,便一块同你眠一眠吧。” 胤禛说话间便拉着胤禩走至一旁的榻上,让胤禩先躺了进去,随后自己又躺在他的身侧。 胤禩颇有些无奈的苦笑道:“四哥这是专程找我来午歇了?” “哦?只是午歇还让八弟觉得不满了么?”胤禛笑着挑了挑眉毛,压低声音道,“要不然再做些什么别的?” 胤禩的脸刷一下红了下来,恶狠狠的瞪了胤禛一眼,索性闭上眼睛侧过身去,以背对着他。 也许是这环境太过安宁惬意,胤禩不一会便真的睡了过去,胤禛伸手从背后拥住他,在他的颈上轻轻烙下一吻。 相拥而眠这样的事分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不知怎的,一想到怀中搂着的是那人,胤禛心里便不由一阵激荡,心情比那三月的桃花还要再明媚上几分。 若是年年岁岁,朝朝暮暮,都能如此这般,便真是应了那句愿作鸳鸯不羡仙了。 第47章 酒红初上脸边霞 胤祥和胤祯年纪都小,头一遭乘船出远门,初时觉得瞧着什么都新鲜。可过了七八天后,终日对着一样的风景,便是再怎么新鲜也觉得枯燥了起来。 “八哥,这还得多少日才能上岸啊?这天天在舱里窝着,都要闷出毛病来了。”胤祯略带些埋怨的向胤禩说着,一旁的胤祥止不住的附和。 因着康熙南巡前下了诏旨,此次南巡一切供给,由京备办,切忌叨扰民间。但出巡人员众多,每日的开销都不可小觑。胤禛因打理着户部,这诸多的琐碎事务就落到了他的手里,每日虽不至于脚不沾尘,却也时常见不着人。胤禩便天天被这两个小阿哥缠着,此时他听了胤祯的话语,不免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你们两个可真是不安分,前儿还琢磨着要弄个小船在旁边自个儿跟着队伍,让你们四哥训了一通,现在又想打什么鬼主意了?” 胤祥这两年拔高了许多,渐渐显现出几分少年郎的英姿来,再加上康熙的格外恩宠,早时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模样已经褪去,现在正是他快意年代的开始。 只见他与胤祯相视一笑,凑上前对胤禩说道:“反正横竖也是没事干,现在在咱们前头开道的是八哥的岳父大人,我和十四弟想跟着他一块视察沿途的民情,这还要求八哥帮我们说说好话儿才行。” 胤禩闻言瞥了二人一眼,“这开路视察又不是出去玩耍的,皇阿玛特意嘱咐了这次出巡决计不可扰民,要是把你们两个阿哥往队伍里一放,那还了得?更何况就算是我岳丈大人又有什么用,这事儿需得皇阿玛拍板才行,你们便是求我也是没法子啊。” 胤祯听了眼角一耷,好言好语的求道:“可是我们天天憋在这船上,一共就这么些地方,闷也要闷死了。规矩又多管束又多,好容易能出来一趟,却比在宫里也自在不到哪儿去……” 胤禩想到他们二人年纪还小,平时除了木兰秋狝外,能出来玩耍的机会着实不多。又看着胤祯闷闷不乐的神情,也不免软了心肠,笑着对他二人温声道:“这样吧,约莫再过上几日就可到桑园一带了,那儿是漳河的故道,若是皇阿玛要泊停在那儿前去勘察的话,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让你们两人跟着一并去瞧瞧,就当长个见识也是好的。只是这几日可要老实些,别再惹出什么纰漏来。” 胤祥和胤祯一听胤禩松了口,立时乐的眉开眼笑,胤祯笑着牵住胤禩的袖子,“还是八哥最疼我们,若我以后有了本事,一定也会好好对八哥的。” 原本这一世胤禩就可以冷落着和胤祯的关系,胤祯年纪虽小,似乎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胤禩这几年同他一直都是亲疏有度的。眼下胤祯忽然牵袖相诉,是极亲近的举动了,胤禩瞧他笑语天真,也不免笑了笑,随口问道:“好啊,你要如何对八哥好?” “我要处处都帮着八哥,”胤祯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转了一转,显得灵动可爱,“绝不让八哥遇着半点难处。” 胤禩不由失笑,轻轻拍了拍胤祯的手掌,心里暗暗想着,这些年的刻意疏冷,却也还是没能将十四离间的远些。殊不知他心里头一直害怕的难处,便是日后要瞧着这对亲兄弟反目成仇。 胤禩想起了上一世康熙责难自己妄蓄大志、构陷太子的时候,胤祯一力偏帮自己,结果惹得康熙大怒,赏了胤祯二十大板,打得他半个月都行步艰难。而复立太子之后,康熙唯恐八爷党作乱生事,仅带了自己前去巡幸塞外以牵制胤禟胤祯等人。可胤祯却潜行跟踪而至,不顾冒犯欺君之罪,只为担忧自己的安危。 话说回来,在自己真正完全被康熙厌弃之前,胤祯一直是跟在自己身边最为活跃忠诚的弟弟,直到那一次自己送上两只海东青之后…… 那两只奄奄一息的海东青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自那以后八爷党的势力便一蹶不振再难翻身。胤禩每每想到此事便觉得内心郁结难解,他那时一心为博康熙青眼,两只海东青都是他大费周折搜寻来的上品秋黄,谁知到了康熙面前竟成了那般模样。胤禩心中明白有人动了手脚,可这人是谁呢? 胤禩曾忖度怀疑过无数次,太子,胤禛,胤祥皆是极有可能,还有一人---胤祯。 不是不巧合的,胤祯先前从未流露出对那皇位的丝毫兴趣,却在那事之后逐渐变成了夺储最有望的阿哥。彼时胤祯虚闲下士,年轻有为,身上又有军功,同众多朝臣都极为熟络,无论从何处都可称得上是众望所归的不二人选了。 输给胤禛,那是他当年棋差一招,怨不得别人。可是胤祯,却是他从小相携相伴一直深深信赖的弟弟…… 胤禩将手覆在眼睫上,重重的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心里很累。 “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温暖的唇在胤禩的额上轻轻触了一下。 这人上辈子同自己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却是温柔体贴无一不好,胤禩心里不免感慨命运的作弄和缘分这二字的奥妙。他张开眼睛对上胤禛满是关切的眸子,轻轻笑了笑,“没事,不过是昨晚上没睡好,刚才胤祥和胤祯过来又说了会儿话,觉得有些乏了而已。” 胤禛看了他两眼,撩起下摆走到他身旁坐下,沉声道:“你心里有事,怎么了?” 胤禩闻言一愣,“我没事啊,四哥这是怎么了?” “若是没事又怎么会无端叹气呢?方才看见我眼睛里还带着愁怀。”胤禛微微皱眉盯着胤禩,“有什么话是不能同我说的么?” 胤禩见他蹙眉,口气中还带着几分不快,不由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方才见过十四弟后,想着你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总是不冷不热的。十四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你又何苦总是不给他好脸色呢?你与他若是能亲近些,德妃娘娘心里自然也觉得高兴。” 胤禛一开始听他一直为胤祯说话还觉得有几分不悦,听到后头才明白不过是为了自己同德妃的关系打算,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忍不住拥过胤禩狠狠的亲了一下,“何必为了这事儿伤神呢?我与十四虽说上要好,也不算坏就是了。” “你心里头是不是总因为德妃娘娘对他的偏疼,所以才……?” 胤禛神情一滞,“你别想得太多了,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偏见。” “四哥若是心里头不舒服,大可以同我说说。”胤禩难得主动伸手握住胤禛的,“总是自己闷着,哪儿能有转好的那一日呢?” 胤禛闻言眸子里的神色有几分复杂,低低的叹了口气,拥过胤禩后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低声道:“额娘同我一直不亲近,虽说是因我小时候不在她身边抚养,可这难道成了我的错处不成?那时候我小,遇上佟额娘过世之后的第一个生辰。我便去了额娘那儿,那年十四刚出生,我看的生的可爱便想伸手去逗逗他。可额娘极快的就把我们分了开来,唯恐我伤着了他。当时她看着我那副疏离陌生的模样,看着十四如珍如宝的模样,我怎么都忘不掉!难道十四是她宝贝的儿子,我便不是她的血脉么?” 这事是心口上的一道疮疤,经过的年月久了,一揭开便觉得痛入骨髓。胤禩听完之后心里不免唏嘘,难怪胤禛对德妃和胤祯一直无法释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过了半晌才轻声开口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胤禛抬起头轻轻笑了笑,“是啊,无论怎么说,他始终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我能保他自然是会保全他的。但要我尽心尽意的待他,只怕我没有那份肚量和心胸了。” 胤禩被他的话逗得一乐,“谁说的,四哥胸中能容四方百姓,又要盘算着惩治贪官,还要想着开源节流。四哥说这话可是妄自菲薄了。” “谁说的,我可是小气的很。”胤禛眼中尽是温柔,执起胤禩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吻,“尤其是对你,你对谁多笑了一下,多上心了一些,我可都牢牢的记着呢。” 胤禩笑着瞥了他一眼,口中带了几分调侃,“堂堂的四贝勒,竟要做个妒夫不成么?” 胤禛被他打趣倒也不恼,眼中笑意愈深,揽过胤禩低声道:“若是做了你的妒‘夫’,那我便收了这个帽子又有何妨?”说罢便深深的吻了下去。 这两天胤禛一直忙着船上的事务,罕有功夫能和他亲近,现下好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又是午歇的光景,没人来叨扰,岂肯轻易放过。舌、尖轻轻在胤禩的嘴唇外划了一圈,才长驱直入的探入其中,舔弄着胤禩的牙根,狠狠的咬了口胤禩的唇瓣才轻轻放了开来。 胤禩被他亲的有些气息不稳,喘着气的模样再配上有些红肿的嘴唇,看的胤禛忍不住俯下身来轻轻含着胤禩的耳廓,手上也越来越不老实。 “唔……大白天的……你这是要干什么!”胤禩受不了他一直在自己身上点火,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胤禛一眼。 胤禛笑着亲了亲胤禩的嘴巴,“我也想试一回这白、日、宣、淫、的滋味了。”说话间便将胤禩牢牢的压在了身下。 胤禩靠着的是个花榈木的罗汉床,身后还放了两个软垫,胤禛极顺手的扯了一个过来垫在胤禩的脑后,笑眯眯的说:“让你躺的舒服点,乖,我帮你把衣服解了。” 胤禩又是羞恼又是着急,偏偏胤禛就压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又怕声音太大了惹得外头人注意,只好压低了嗓音怒喝道:“你给我老实点……唔啊……” 胤禛听见他不可抑制的这一声惊呼,满意的笑了笑,似是奖励一般加快了手上的动作,“那天晚上怎么弄你都不肯叫一声,原来叫起来这么好听,忍着干嘛呢?” 他的手隔着一层亵、裤不轻不重的逗、弄着胤禩,布料的磨、蹭竟更有几分别样感觉。胤禩被他的话气的面红耳赤,却无奈眼下的情状又无力去反驳,只得将头偏向一侧,死死的咬紧牙关,绝不肯再发出一丝的声音了。 胤禛见他分明忍得难受,却又不肯让自己在调笑,不由笑着用舌头轻轻舔着胤禩的牙齿,声音轻却十分的温柔,“别忍着,四哥喜欢听你叫出来。” “唔……恩……”胤禩被他亲的几乎要喘不气来,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声,胤禛低声道:“真听话,四哥这就奖励你。” “这会儿闹唤凉,一会儿只怕你就得出汗了……”胤禛笑着亲了亲胤禩的胸、前,手上的动作放缓了下来,轻轻的在外头打着圈儿。 “哈啊……你……你又在干什么……!” 听到胤禩的问话,胤禛状似无辜的笑了笑,有意无意的拨、弄着让胤禩羞于开口的部位,“嘴硬个什么?明明就是有感觉的。”说罢手上微微用力,便探了进去。 胤禛察觉到胤禩的紧、绷,一边用手慢慢抚摸着刚刚那发、泄过的部位,一边在里面轻轻的用指甲刮、骚着内、壁,渐渐的便看着胤禩的喘息明显粗重了起来,胤禛却突然玩起了坏心,只用手指在里头狠狠的顶了几下,便突然撤了出来。 “八爷想不想要了?” “唔啊……你有完没完!”胤禩恼火的看着面前一脸笑意的胤禛,“要做就快做!少给我废……呃……” “遵命。”胤禛猛的一下,就挺了进去,低低的笑了两声,“八爷还满意么?” “唔……轻点……” “嫌我太轻了么?这可就是我的不是了。”胤禛一边笑着用指甲刮了下胤禩的大腿内侧,一边抓住胤禩的腰狠狠的动了几下,“这样是不是好了些?” “你……啊哈……慢……” “八爷的吩咐还真是多啊,又是嫌轻又是嫌慢的。”胤禛一脸可恶的笑意,腰上却不断加大着撞击的力度,将胤禩的一条腿架了起来,“还慢不慢?” “唔啊……你……” “胤禩,喊我四哥……”胤禛一边狠狠的撞击,一边俯在胤禩的耳边低声说着温柔的爱语,“喊我四哥……” 那抹熟悉的皂角香再次传来,胤禩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头脑中一片昏眩,不由自主的低声喊道:“四哥……四哥……” 这两句四哥仿佛催情的良药一般,惹得胤禛突然抱起胤禩反过身来,又深深的顶了数下,看着身下胤禩因情欲而变得通红的脸颊,不由低吼一声,欲望尽数而出。胤禩被体内突如其来的滚烫弄得浑身一颤,僵直了片刻后便软了下来,两个人紧紧相拥着,心跳的极快。 如此折腾了一通过后,胤禩身上虽也是疲惫不堪,可瞧了眼外面的日头已快到了用膳的光景,斜睨了胤禛一眼,“都到了这个时候,赶紧收拾收拾,等下若是让旁人看见,可不要吓死了。” 胤禛笑的一脸惬意,拥着他颇有些懒意,悠悠的笑道:“八爷这会儿的胆子怎么倒小了?” “你快些躲开,一身的汗也不嫌粘腻。” “我却不觉得粘腻,你刚才不还叫冷么。”胤禛不理会胤禩的推拒,反而拥的更紧了些,低声道:“这可怎么办,我怕是对你着了魔了……” 胤禩一怔还未开口,便听见胤禛又慢慢的补了一句。 “既然已经入魔,那便将错就错,索性沉沦一生吧……” 第48章 天风海雨骇心神 胤禩被他的话弄得心里一涩,轻轻拍了拍胤禛的手背,“四哥可是越来越酸了,倒是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胤禛笑着撑着身子侧靠在罗汉床上,看着胤禩站在前头一件件穿着衣裳,“不过是我心里头想的话说出来罢了,偏你又说我酸,你酸不酸?” “什么酸不酸?”胤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莫名其妙。 胤禛暧昧的笑了笑,“我是说你的腰和腿,酸不酸?” 胤禩顿时想起刚才两人的孟浪情形,一下子红了脸,只侧过身去,索性不理会胤禛。 只是别的都还好,到了需坐下穿靴子的时候,胤禩还是明显的倒吸了口气。 “怎么了?疼?”胤禛瞧见他紧皱的眉头,不由暗忖是否刚才太过用力了。 胤禩好笑的瞥了胤禛一眼,“四哥这是明知故问了?要不哪天咱俩换换位置,你也尝尝这个中滋味,怎么样?” 胤禛挑眉笑了笑,系好衣裳走上前去,笑道:“没想到八爷还有这样的雅兴,这有什么不行的?”说着便弯腰俯下身来,胤禩还当他又要不老实,不料他却是拾起胤禩脚旁的靴子,作势要帮胤禩穿上。 胤禩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拦到:“诶四哥,你快放下……” “你弯腰不是不方便?我帮你穿又有何妨。”胤禛低低的笑了笑,“这还是我头一遭伺候人穿鞋,八爷可别嫌我伺候的不好。” 胤禩盯着胤禛微低的侧脸,又想起刚才胤禛应下的事,颇有几分不信,“刚才我同四哥说的……四哥可别是诓我的吧?”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胤禛微微一哂,“还有方才,我瞧见你手臂上的伤……” “恩?” “果真是落下疤了……”胤禛叹了口气,想起方才衣衫褪下的胤禩露出了手臂上蜿蜒的可怖疤痕,“那会儿告诉你要仔细你又不肯听,现在这创口还会疼么?” 胤禩被这样盯着,瞒骗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便老老实实道:“除去阴雨天外,平时并不会疼的。”说完便不由自主的向前一倾,被轻轻的拥住。 这人行事上雷厉风行,再亲近信赖的臣子也能狠下心来斩草除根,以前只觉得他冷面绝情,刻薄寡恩罢了。可没想到他心里竟也埋藏着如此浓厚的深情,还是对自己的…… 胤禩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样的情意,到底是孽还是缘呢。 到了十二日的时候,总算是到了桑园。康熙果不其然令船暂泊,召来此时的直隶巡抚李光地等人,命其巡视漳河可否疏浚后再来禀奏。胤禩此时管着工部,便也请命随李光地一并巡查,又向康熙进言道:“十三弟和十四弟年纪虽小,然而也一心想为皇阿玛分忧解围,儿臣想请皇阿玛准许,带上他们同去。” 此时屋内除了康熙和胤禩,便只有一旁的梁九功。康熙听完点了点头道:“你如今在工部,跟着去看看也是好的,在工部当差可还顺当么?” 胤禩没想到康熙突然询问起自己的公务,连忙低着头恭敬道:“儿臣资历尚浅,许多事务也都不甚熟悉,幸好有诸位大人从旁相助,才不至于作出差错罢了。” 康熙闻言想了片刻,“说起来现在的那位工部侍郎,仿佛你以前曾在朕的面前提过一提?” “回皇阿玛,正是刘启刘大人。” “恩,是这个人。”康熙点了点头,“这人是佟国维保荐的,说起来他早先能得你青眼,又能为佟国维赏识,想来应当是个可用之才。” 胤禩不解康熙的用意,只好恭恭敬敬的低头道:“刘大人忠君爱民,实为贤臣,他在工部对儿臣也是指点颇多。” “不过前些日子,倒是有人在朕这儿参了他一本,说此人沽名钓誉,擅以权谋私,攀附重臣及阿哥。”康熙的声音变得有些清冷,向胤禩问道,“你怎么看?” 胤禩心里先是一惊,可转念一想,既然康熙现下询问自己的意思,只怕并非要兴师问罪,不动声色道:“刘大人生性耿直,言谈之中恐难免要开罪于人,请皇阿玛明察。” “你可知道,这折子上参的阿哥,正是你。” 康熙话音刚落,胤禩便立时跪在地上俯首颤声道:“皇阿玛明察,儿臣在江西之时刘大人并不知儿臣身份,何来攀附一说?此事工部尚书可为旁证。儿臣一心只是勤恳办差,绝无一丝邪念,此心可表苍天,可昭日月!” 屋子里寂静空阔,梁九功立于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康熙微微眯起眼睛,皱眉道,“好端端的跪下做什么,梁九功,还不快去扶八爷起来。” 胤禩手心尽是汗珠,忙谢过了梁九功的搀扶,低着头站在一旁,听康熙又缓缓开口。 “朕同你说这件事,并非疑心于你。只是现在有人拿这事做起文章,你又与那刘启私下投契,朕少不得要敲打你几句。” 康熙沉稳的声音在屋内显得格外有力,胤禩心中一凛,低声道:“儿臣多谢皇阿玛提点,儿臣记下了。” 康熙看着胤禩谨慎谦卑的样子,不由有些感慨,将他招至跟前道:“工部是个务实的地方,朕让你去那儿也是看中了你踏实谦逊的好处。但若是你又什么别的念头,也大可以说出来。” 经过这么一通敲打提点后,胤禩哪里还会再生出什么异议来,他连忙道:“儿臣向往横渠先生之志,一心只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既是为国为民,在何处当差都是一样的。如今黄河不治,眼看着皇阿玛寝食难安,儿臣心头也深感惭愧,正好借此机会替皇阿玛分忧,略尽绵力。” 康熙听了这一番话心头顿感安慰,满意的笑道:“黄河水患是朝廷积年的心头大患了,你这几日跟李光地多学学,他是有大才的人啊,定能让你受益颇多的。”说罢顿了一顿,语气放的更和蔼了些,“至于老十三和老十四,你若想带着他们那便带吧。只是他们两个年纪尚小,你可以管教好了,别让他们同地方上起了什么冲突才是。” 胤禩一一低声应了,康熙才命他道乏。退出来之后外头的凉风阵阵倒是吹得他清醒了不少,康熙当年让自己以命立誓,却仍不能对自己放下心来。如此想想也真是觉得他这位皇阿玛着实累得很,不知他心中可还有没有个能真正同他说说话的人。 所谓的位高人愈险,大抵也不过如是了。 胤禩回去后便知会了胤祥和胤祯,带着他二人前去同李光地等人会合,李光地见一下子来了三位阿哥,刚要请安,便被胤禩拦住道:“我如今打理工部,却还有许多事情不熟悉,正好同大人讨教讨教,十三弟和十四弟也是想多些见识,大人就不必拘礼了。” 李光地当下便引着几人往漳河沿堤上去了,站在大堤之上便可瞧见下头水势汹涌滚滚袭来,李光地伸手遥遥指着那尽头处道:“现如今漳河与滹沱河并为一道,漳河故道难寻,故而难以疏浚,只是若再这般放任下去,只怕不出半年,水势便要再涨上三分。” 大堤上风沙极大,众人的衣袂被卷的乱吹不止,胤禩皱眉道:“大人的意思是想筑坝截流?” “筑坝截流乃是下下之选,微臣以为若是能将漳河分流,部分引入运河,余下的部分引流酾渠,便可变水患为水利,只是……” 胤禩见他沉默不语,笑问道:“大人是否想说此处中原地区,地势大多平坦,若要引流得当又不碍漕运,只怕也并非易事?” 李光地有些惊讶的看了眼胤禩,连忙道:“正是如此,不知八贝勒有何高见?” 胤禩笑着摆了摆手,“若说起治水一说,我不过是个门外汉罢了。只是大人既然是想逼水入河,不妨筑起拦河坝,在这城内的出水之地也酌量疏浚河道,岸侧也筑起堤坝来。我记得《泰西水法》中曾记载过一种吸水蓄水之法,大致便是如此。”说罢之后又笑了笑道,“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了,大人切莫见笑。” 李光地闻言仿佛精神顿时一振,“八贝勒所言有诸多地方都与微臣见解不谋而合,微臣想着当务之急便是先寻出漳河的故道,着人丈量之后再行开筑,届时两岸驻堤,束水归淀,水患便可无甚大碍了。” 胤禩微微颔首,“大人想的甚是周密,难怪皇阿玛让我定要向大人虚心求教了。” 李光地原本对胤禩并无什么印象,只知道他出身不高,为人谦和尔雅。今日一见胤禩思绪灵敏,句句说在点上,且态度随和不拘,倒是令李光地心里生了几分好感。 众人又在此处停留了些许,眼看着风势愈近,胤禩想着胤祥和胤祯二人年纪小,若是受了风寒可就大大的不妙,便向回折返。 胤祥和胤祯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趟,只觉得还未玩够,一听这就要回去,胤祯又向胤禩求道:“八哥,这一回去只怕又不知要在船上待上多久,现在天色尚早,为何不多呆一会儿呢?” 胤禩笑着点了点他的脑袋,温声道:“就知道你们不会安分的,大堤上风大,且先下去再说。一会儿叫上两个随从,我带你们去外头转转。” 胤祥和胤祯一听便来了兴致,尤其是胤祯更是极为高兴,向前跑了几步笑道:“八哥快点儿啊,若是一会儿下去的晚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时光?” 胤禩快步追上前去,扳下脸来训斥道:“怎么一点都没有阿哥的样子,跑跑闹闹的像个什么?” 胤祯知道他脾气好绝不会真的同自己生气,便转过身嬉笑着对胤禩道:“是是是,八哥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是若不快点儿,一会儿日头只怕真要落下去了。”他说话的时候一心想着待会儿玩乐的事情,却未曾留神脚下,踩到了堤坝的边缘处,正是青苔丛生的地方。胤祯一脚踩上去,只觉得脚下一滑便大叫一声向后仰去! 胤禩大惊失色,连思忖的功夫都没有,伸手就向前一拉。他与胤祯离得最近,这一把虽然将胤祯攥住,却也将胤禩带的向前冲了几步,拉着胤祯一起摔了下去。 幸而他们已经快走到大堤的底部,胤禩同胤祯自侧面滚落时并非有多高的距离,坡度又不陡。胤禩牵住胤祯时便伸手将他一护,两人滑落至地上时,胤祯倒是毫发未损的。 李光地这一下被吓的魂不附体,立时带着人赶至二人身旁。胤祥先冲上前去,瞧着胤祯已经有些吓呆了模样,又看胤禩半曲着腿坐在地上,神魂未定的问道:“八哥,十四弟,你们没事吧?” 胤祯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刚才自己一直被胤禩牢牢的护着,也不由着了慌,“八哥,八哥!你有没有伤着哪儿?” 胤禩笑着说了句没事,只是笑得有几分勉强,跌落的这一段高度倒是无碍,只是堤边有许多的尖锐石块,胤禩现在隐隐觉得左手有几分胀痛,想来估计是伤着了。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借着李光地的搀扶站了起来,神色凝重的对众人道:“这事情一个字也不许透露出去,否则在场的诸位,谁也脱不了干系!” 四爷在某一日把八爷用尽计谋留在宫里过夜之后,早上仍然意犹未尽。 四爷:不如你今天也留下吧,咱们一会儿上完早朝你再跟我一同回来。 八爷:万岁爷难道想软禁臣弟么? 四爷DY的笑:我不过是善解人意,知道其实你也欲罢不能,顺水推舟嘛八爷笑的阴测测:既然是这样,那臣弟便留下吧四爷大喜过望:真的? 八爷笑眯眯:是啊,不过就请四哥兑现了诺样,让我在上面吧四爷:……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八爷笑眯眯:别装傻了,抬头往上看正文你就知道你什么时候答应的了四爷:…… 第49章 云散月明谁点缀 胤禩带着胤祥同胤祯回了船上之后,还不到用膳的时辰,胤禩因着手上刺痛不适,便同二人道:“我先回房了,今天这事儿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可就是给八哥招难了。” 他们二人回来这一路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此时听了胤禩的话更是觉得忐忑不宁,胤祥看着胤禩并不太好看的脸色,低声道:“那……四哥呢?四哥那儿也不能说么?” 胤禩皱眉想了想,摆了摆手道:“也别说了,你们也回去歇歇。” “知道了,八哥,我看你脸色一直不好,是不是碰伤了哪儿?”胤祯极为不安的盯着胤禩,担忧的问道。 胤禩自刚才察觉到手上的伤便一直将左手半攥拳的藏在宽大的马蹄袖中,就是不愿声张,否则依照胤祥和胤祯的性子,在众人面前定然做不到神色如常。此刻听胤祯问起,胤禩轻轻笑了笑温声道:“八哥没事,只是你若老是这幅不安的模样,八哥恐怕就真要有事了。” 胤祯一听这话立时摇头道:“八哥放心,断断不会的。” 胤禩笑着拍了拍他和胤祥的肩膀,好言将二人打发了回去,才转身回了舱内。 胤禩刚一进去便同吕联荣道:“去打些清水,再找块干净的布来。”想了想又皱眉补了一句,“别声张。” 吕联荣听了一惊,失色道:“八爷这是怎么了?” 胤禩皱着眉卷起袖子,左手手心约莫有道三寸来长的口子,几乎横穿了整个手掌。口子不算十分的深,只是创口较长,再加上又是碎石割的,看起来倒显得有几分可怖。胤禩看着手上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袖口处也蹭上了些许,只觉得一阵恶心。 “没什么,蹭了道口子罢了。”胤禩轻描淡写的吩咐道,“先去打些清水吧,看看咱们出来的时候带了药没有,若是有就找出来。” 吕联荣忙不迭的应了,不一会儿便端了盆清水过来,又找了块干净的锦帕,细细的擦拭着伤口上的血污,又拿了些药涂上,苦着脸道:“八爷您这是怎么弄的,要不……还是叫太医来瞧瞧吧?这口子怪长的,若是有弄不干净的泥土渣子留下了,那可怎么好?” “我心里有数,当年对阵车凌阿时那般凶险的情形,我这右手现如今不也好好的留着么?不过是道口子,别这么大惊小怪的。”胤禩摆了摆手,“看着口子不深也没有包扎的必要了。去给我备套常服袍子,这袖口都弄污了。” 吕联荣又劝了几句,见胤禩仍然不听,只好依言去里头捧了件蜜合色的常服出来,小心翼翼的服侍着胤禩换了之后,便听见宫人在外头叩门。 胤禩瞧见开门之后外头站的是苏培盛,倒觉得有些讶异。苏培盛恭恭敬敬的对胤禩笑道:“奴才请八爷安,四爷让奴才过来请八爷一块儿用饭呢。” 胤禛相邀,自己若是不去他一准儿得找过来,摆明了是避无可避了。 胤禩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有劳苏公公了,这就过去吧。” 他们两人住的并不算远,走了没两步路便到了,苏培盛在侧面为胤禩推开门,只见屋里的六仙桌上已经摆了几样菜色,胤禛见他来了,眉目间的一贯的冷峻之色顿时消融了不少,同胤禩在对过坐下,便将下人打发了下去。 胤禛挑眉打量了胤禩两眼,轻笑道:“我记着早起见你穿的是个鸦青的褂子,为了来赴我的约还特意换了身衣裳么?” 胤禩不成想胤禛竟瞧得这样仔细,便随口笑道:“今天外头风沙大,回来就换下来了。四哥怎么想起来邀我一起用饭了?” “不过是想同你一起吃罢了,这还非要个由头不成么?”胤禛轻笑了一声,在鱼腹上剔了一块没有刺的鱼肉放入胤禩盘中。 胤禩手上有道口子,也不知吃了这鱼是好还是不好,只是胤禛亲自剔出来的,他又岂能推拒呢。便夹起来吃了一小口,笑着赞道:“这鱼弄的真是新鲜,四哥别顾着我了,快些吃吧,等下饭菜若是凉了可就不好。” 胤禛微微一笑,随手挑了一个虾子剥着,“今日你去堤上,觉得如何?” “李大人现在也不过是初步勘查,连丈量都还没顾得上,又哪里能看出什么呢?”胤禩有意无意的拨弄着碟子里的腌渍瓜条,“只不过这李大人倒是有些能耐的,治河之法说的头头是道不说,还备受皇阿玛青眼赏识,要我多向他请教呢。” 胤禛听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个人当年被指贪功卖友,阴险狡诈,不过他既然能深的皇阿玛眷顾,想必不会是碌碌之辈。这个李光地曾给太子当过老师,你莫要同他走得太近。” 胤禩笑着应道:“这李光地是直隶巡抚,我又哪儿能够同他走得近呢?”他嘴上这般说着,心中想的却是,这李光地有能耐是不假,可说他为人圆滑却也没冤枉了他。这个人能够在索额图和明珠的相互倾轧下独善其身已是不易,更能维系在康熙心中的分量数十年不减。况且当初一废太子之时,李光地堂而皇之的向康熙进言‘观眼下皇子,唯八阿哥最贤’,对胤祯的拉拢视而不见,可胤禛登基还追赠他太子太傅,给予他死后的哀荣。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简单? 胤禛此时已经剥好了手中的虾子,伸手递给胤禩,却不肯放在盘中,只含了抹笑道:“张嘴。” 胤禩一怔,本能的推拒道:“四哥放在盘子里就是了。” 胤禛却不肯作罢,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就这样定定的举着。两人这样僵持了片刻之后,胤禩也不忍让他一直端着,便无可奈何的张嘴咽了下去。 本以为胤禛该规规矩矩的吃饭了,谁承想他又从盛虾的银牒中夹了一只整的递给胤禩,沉声道:“方才我剥了一只递了给你,八爷是君子,定当知道礼尚往来这么一说吧?” 这话里头的意思虽像玩笑一般,可胤禛的语气却坚定无比。胤禩不由失笑,这人外表沉稳内敛,骨子里却是这样的孩子气。 “四哥可真是斤斤计较,连个虾子也要从我这儿讨回去。”胤禩笑着伸手接过,只是他却未曾留意虾枪和须子都未剪去,握到手里时一不留神便被狠狠的刺了一下。 “怎么了?把手刺破了?” 胤禩刚要说没事,胤禛已经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胤禩心下暗道一声不好。 不出所料,胤禛的脸色登时一变,握着胤禩的左手问道:“这怎么回事?” 胤禩听他的口气听不出喜怒,可脸色却阴沉的厉害,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是方才不小心划破的,已经上过药了,也不疼的。” “在哪儿划的?掌心弄了这么大一道口子,吕联荣是怎么伺候的?现在的奴才可真是越来越会当差了!” 胤禩见他话音中已含了怒意,赶忙为吕联荣开脱道:“并不干他的事情,这是在大堤巡查的时候,我自己不当心滑了一跤,给地上的石头刮了。这事要怨就得怨我自己不当心,与人无忧。”若是让胤禛知道是为了胤祯的缘故,他又是那样记仇的人,只怕对胤祯就更是看不入眼了。 更何况胤祯是他请旨带出去的,这事最后若传到康熙那儿,胤禩首当其冲是要受责罚的,具体怎么罚,可就着实说不好了。不仅是他,今日的李光地及诸位大臣,也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于公于私,胤禩面前都只有一条路------不能说。 现如今他告诉胤禛的,虽不尽然是实情,却也八九不离十了。然而胤禛却有几分不信,“你素来稳当,怎么会突然摔着了?”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怀疑打量着胤禩,“你今日是带着老十三和老十四出去的,该不会是他们俩惹了祸,要你替他们背吧?” 外头不知从何时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屋子里窗格上露着一小块缝隙,凉风也悄悄的溜进了屋来。 “四哥这又说的什么话?大堤边上青苔茂郁,我一时没注意脚下故而滑了一下。”胤禩含笑迎上他的目光,“说起来我倒是连十三弟和十四弟也不如了,白白在两个弟弟面前丢了好大个人。” “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让太医瞧过了么?你手上有伤口怎么也不告诉我,刚才那颗虾子实在不该吃的。” 胤禛的声音薄责中带着心疼,胤禩心里一暖,被握在手中的左手反手回握,微微一笑道:“我告诉了你,你便要像现在这样了,倒还不如不说的好,总归也不怎么厉害的。” “下次若再有这样的事,断不许瞒着我了。” 胤禛皱着眉头嘱咐了一堆,却仍是气不过胤禩受了伤还瞒着自己,最后又将胤禩狠狠的搂在怀里亲了一通才觉得消了点气。 “这雨下的越发的密了,夜风又凉,要不你今晚就在我这儿歇下算了。” 胤禩好笑的瞥了胤禛一眼,淡淡道:“四哥可是糊涂了?你我住的不过数十步之遥罢了,弟弟我虽不济,却也不至于那般体弱。” 胤禛见拗不过他便也不再勉强,便说要送他回去。待两人走至胤禩房中时,却瞧见胤祯坐在屋里。胤祯一见胤禩回来本是面露欢颜,下一眼便瞥见了身后的胤禛,笑意立时退了几分,向他们二人问了安。 胤禛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胤禩笑眯眯的上前问道:“十四弟怎么过来了?这么晚了出来,也不加件披风。” 胤祯怯怯的看了胤禛一眼,同胤禩轻声道:“我是想来同八哥说说话的。” 胤禛听了心里便觉得不痛快,还不待胤禩回答,他便在一旁说道:“那便一起坐下说罢。” 三人坐定之后,屋内的气氛顿时有几分尴尬,说了没有几句话,胤禛便淡淡同胤祯道:“你今日同你八哥在外待了好一阵子,想来都乏了,若是没什么事便回吧,四哥送你。” 这主人尚未开口,他倒是反客为主的下了逐客令,胤禩干干的笑了两声,同胤祯道:“你四哥说的是,这一日你也折腾乏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若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是不迟的。” 胤祯神色颇有些委屈的看了眼胤禩,只好乖乖跟着胤禛走了出来。侯在外头的宫人提了宫灯来照亮,两人一路上皆是尴尬的沉默,走至一扇门前时,胤祯恭敬道:“多谢四哥,我这就回去了。” 胤禛始终是那副微微有些蹙眉的模样,闻言点了点头,看着胤祯推门进去后,突然开口喊住他。 “你袍子下摆上,是沾了些什么东西?” 胤祯低下头去找了一圈,发现后摆的边沿处沾了一圈绿茵茵的东西,因着在身后,竟一直也未曾发现。 “许是今天在外头沾上污垢了,多亏四哥提醒,要不弟弟还真是注意不着。”胤祯知道定是当日沾上的青苔,遂开口笑着搪塞了过去。 胤禛的目光深邃而沉静,在门外站了片刻,而后才点了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在桑园稍作停留之后,御舟便到山东阳谷县内。康熙发现黄河水面高拔于地面之势愈发严重,心力焦虑之下,康熙命人靠岸停泊,并下了一道上谕,要轻车简从,只乘一舟,携数名随从前往黄河以南的高家坝、归仁堤等处,阅视堤防。 “自靳辅之后,这些河道总督只知照搬他的旧策,可谓是毫无建树、乏善可陈,这次皇阿玛去了,只怕少不得要失望而回。” 胤禩和胤禛各执一子,坐于窗下对弈,胤禩听了他的话微微笑道:“靳辅的确是难得的人才,不过于成龙这两年的作为也确实太少了些,皇阿玛对他一向看重,难怪要着急了。” 胤禛稳稳的落下一子,“若是比起王新命和董安国来,于成龙的确是强了不知有多少倍,比起靳辅却是差得多了。若是靳辅尚在,黄河水患定不会是如今的局面。” 胤禩知道他一向看重靳辅,当年也正是胤禛的举荐才使得靳辅复起。“可惜靳辅只有一个,眼下于成龙虽不及他,却也是尽忠职守的良臣,皇阿玛这次又亲自前往,兴许能想出解决的法子。” 胤禛恩了一声,忽然想来了什么一般,瞧向胤禩的手道:“手上的口子可好利索了?给我看看。” 执起的手白皙修长,手心只有深深浅浅的掌纹,握起来光洁柔软。胤禩见他细细打量着,笑道:“都说了那点小伤不碍事,四哥这下信了吧?” 胤禛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既然如此,下回便别再瞒骗我了。” “上回我不都同四哥说了么,这是……” “不是说这个,”胤禛沉声打断胤禩的话语,缓缓道,“你受伤,同老十四脱不开干系吧?” 胤禩被他的话一惊,抬头看向胤禛,只见他面无殊色,却透着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便知道这事儿没能瞒过他去。胤禩轻轻的吁了口气,低声道:“四哥怎么知道的?” “那天打你那儿出来,我就瞧见十四的衣摆上沾了些青苔。你是踩着青苔滑到了,他身上怎么会也有呢?”胤禛微微一哂,“十四那晚上去找你的时候神情就不对劲,你滑到这事儿本来我就觉得蹊跷,这么连起来一想,自然便猜出来了。” 胤禩闻言一怔,又听胤禛悠悠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头想些什么,你且安心便是,我不会因这事迁怒十四的。你既然想当个好兄长,我也只得陪着你一并当了。” “四哥,你怎么……” “你若是想有什么能瞒过我去,”胤禛微微一笑,眸子里尽是温存和情意,“只怕这辈子是不成了,下辈子嘛……” 他靠近胤禩的耳边,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深沉绵长,“只怕也是不成了。” 第50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 因这次是奉太后南巡,五日后康熙御舟行至清口,迎候仁宪皇太后。康熙与这位嫡母感情一直甚好,回来之后一直常伴太后左右,倒是没提前两日巡堤的事。 只是魏珠私底下向胤禛透露道:“万岁爷一到高家坝便亲自登堤丈量水位,又同于大人商谈了许久,其余的交代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瞧着万岁爷的意思,回来迎了皇太后,还得再折回去。” 胤禛不动声色的取了个封包掖给魏珠手里,淡淡笑道:“有劳公公了,这些就请公公留着吃茶用吧。” 魏珠眉开眼笑的收了起来,嘴上却还客气着,“奴才哪儿敢要四爷的赏呢?只是若是不收倒显得奴才不识抬举了不是。” 胤禛微微一哂,“公公不必客气,日后还需公公多多费心才是。” 次日果真如魏珠所言,康熙下旨再次前往高家坝。胤禩想到那位小于成龙虽然近两年作为不高,却也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最后死在了任上,便也觉得唏嘘不已,更是想去会会这位治河名臣。 如今已是三月,加上愈行愈往南方的缘故,船舱外虽谈不上风轻水暖,却也不似北方那样刀子似的凛冽。胤禩刚午歇了一会儿,精神大好,便索性上了甲板。 这会儿的日头不似晌午时候那样足的刺眼,风却是不小,扑面而来带着些潮湿味道,胤禩身上的素锦披风被吹得肆意飞扬,只是却不觉得寒凉。 只是刚往前走了几步,便瞧见迎面过来一人,长身玉立、剑眉星目,胤禩一见连忙笑着问安道:“见过大哥,大哥怎么也有兴致来着甲板上走走?” 胤褆同胤禩的关系这几年下来虽谈不上差,但也绝不似从前那般热络了,平时甚少来往。如今打了照面,胤褆还是要有几分大哥的模样的。他向胤禩点了点头道:“午膳用得多了些,随便走走罢了。八弟呢?” “弟弟也是想着现在外头暖和了,便出来透透气。” 胤褆闻言点了点头,随口道:“既是这样,不如一同走着说说话吧。” 胤禩没想到胤褆竟能开口相邀,怔了一下便笑道:“大哥相邀,弟弟岂有不从的道理。” 两人慢慢的向前踱着,胤褆缓缓开口道:“这阵子你也忙得脱不开身,额娘总是念叨起你,若是得了空便去带了弘旺去额娘那儿看看吧。” 胤禩听他提起额娘二字,虽然明白胤褆所指是惠妃,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点头笑道:“说起来这阵子事情也确实多了些,等咱们回了宫,一定带上弘旺去陪伴额娘。” 无论胤褆与他是如何的渐行渐远,胤禩对这位养母始终都是很敬重的。惠妃是个聪慧贤德的女子,虽谈不上对胤禩视如己出,却也是悉心教养。而对良妃也是一贯亲热有加,并不像宫里旁人那般顶红踩白。康熙对惠妃虽谈不上有多大的圣眷恩宠,却也一直颇为礼遇。这其中有她身后庞大的纳兰氏族的缘故,有皇长子胤褆的缘故,但是必定也同惠妃本人脱不开关系。可见康熙虽宠爱宜妃那样伶俐的妃嫔,却也颇为喜欢惠妃的宁和端庄。 说到惠妃后两人的尴尬气氛明显缓了下来,胤褆这两年虽有诸多事情和胤禩生了口角,可毕竟有小时候的情分在。况且这些日子以来,看胤禩素日的行事,倒也并不像是一味帮着太子的模样,他和老四都像是袖手立于一旁冷眼观局的人。胤褆想到这些对胤禩也便不再那般淡漠,笑着说了两句闲话后,又问起了胤禩对这黄河水患的见解。 “大哥可是把我给难住了,我虽在工部当差,对治水却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罢了,懂得必定还不及大哥。” 胤褆听了却有几分不信,追问道:“你那日同李光地一块儿去的大堤,他就没说什么?” 胤禩何等剔透的心肠,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胤褆的意图,不过是为了要些说法和参谋,好在康熙跟前露脸。胤禩思及此,便微微一笑,温声道:“李大人的意思,是想变水患为水利。既是因水势汹涌而成水患,则应分流而疏,引河入田。只不过眼下也只能纸上谈兵,须得仔细丈量巡视之后方可做出决断来。” 胤褆听罢眉目一松,向胤禩笑了笑道:“原来如此,李大人不愧是朝廷重臣,果然颇有见解。这黄河水患积压多年,八弟既然在工部当差,这也是你应学的分内之务了。八弟一向得皇阿玛厚爱,可要多替皇阿玛分忧才好啊?” 胤禩见他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便也含了笑意道:“大哥被皇阿玛赞誉为‘千里驹’,说起才能品德,骁勇善战,兄弟里头哪个能比过大哥去呢?” 胤褆似乎对他这一番夸奖颇为受用,面上隐有几分得色,只是却又有些不甘的叹道:“若说得蒙皇阿玛厚爱的,非太子莫属了,兄弟中无人能出其右啊。” 胤禩见胤褆的眸中隐隐闪着几分不忿,可话中却又有着浓厚的希冀之情,胤禩不由暗暗的叹了口气,这位大哥一直都是野心勃勃,最后却早早的夺嫡落败,被圈禁至死。只不过,若是说起对那皇位的觊觎和对康熙独宠太子的不忿,上一世的自己只怕一点儿也不会亚于胤褆,甚至还要超出于他许多。 胤禩看着眼前的胤褆,现在他才二十七岁,目若朗星,神采飞扬,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更因着他皇长子的身份,多次出征屡立军功。明珠虽遭罢黜,也在平定噶尔丹后官复原职。胤褆对皇位心存觊觎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想到他日后的惨淡下场…… “皇阿玛的确是很疼爱太子的,太子,毕竟是不一样的。”胤禩轻笑着向胤褆说道,微微眯起的眼眸显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太子么……”胤褆看了他两眼,玩味的笑了笑,“瞧瞧,这话是扯到哪儿来了,好端端的竟说起这个了。” 胤禩轻轻吁了口气,微笑道:“可不是,话说回来,前儿个听老九提起,大哥也同他那买卖上掺了一脚?以前倒没见大哥有这个意思。” 胤褆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偶然知道了这个事儿,又是自家的兄弟,我入些股既能解了老九的困境,自个儿也能落下好处,何乐而不为呢?这人嘛,总是要有些真金白银握在手里头,心里才踏实的。八弟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胤禩原以为胤褆是别有用心,现在看他神情轻快,言谈自若,并不像扯谎的样子,不由暗忖自己多心,也微微笑道:“正如大哥所言呢。” 这一趟顺风顺水,眼瞅着次日清晨便可抵达高家坝,胤禩这晚同胤禛一并用过饭后,便同他说道:“明日到了坝上,皇阿玛定会再传召于成龙来议定治水的法子,四哥可有什么想法?” 胤禛闻言皱眉,“照着魏珠的话,皇阿玛已经先行丈量了这高家坝的水位,可见这黄河频频倒灌以致水患的根源是在水位上头。若是一味的治理下游,迟早要把治河推到绝路上。” 胤禩点了点头,伸手拿过茶壶为两人各填满了茶水,又指着杯底漂浮的绿叶道:“四哥说的甚是,其实你瞧,水位便如这杯中之水一般,若是下头囤积的茶叶多了,水自然就要向上浮起。我在工部查看往年文案时瞧了不少治水的法子,却往往都主张筑坝修堤,如此仅仅是治标,无法治本。” 胤禛听到这儿眸子一亮,看着杯盏中的茶叶,“若是要遏制水位上涨,便须先清理河底,疏通河道,水位若是低了,高涨上来的水自然就重返黄河。这法子十足的可行!”他说到后头更觉激动,话音中有难掩的笑意。 “四哥说的是,如此一来再行筑坝,就万无一失。”胤禩笑眯眯的喝了口茶,“皇阿玛明日若是问起,四哥便可献上此计了。” 胤禛闻言一怔,“你与其将这法子告诉我,为何不自己禀报皇阿玛呢?” 胤禩微微一笑,和煦动人,“四哥胸怀大志,我却是无所谋求,只愿能助四哥一臂之力即可。”这法子是上一世康熙亲自拟定的,而黄河水患也确实是因河下积沙过多所致,他现在告诉胤禛,也是想着那天胤褆询问自己的意图。 胤褆千方百计要得康熙欢心,不过,这样大好的一个机会何不留给胤禛呢。 胤禛闻言心中一荡,看向胤禩的目光有几分复杂。 胤禛从来都极清楚自己要的东西,认准了便一定要得到手。 对胤禩是,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也是一样。 只是他却时常想起在宜城染病之时做的那个梦,梦里的自己对胤禩似乎深恶痛绝,而胤禩也是恨毒了自己。 胤禛每每想到这个梦,想到梦里那个胤禩骨瘦如柴的身躯,想到他那怨毒的眼神,便觉得心里一阵抽疼。 自古天家无亲情,胤禛自小就深知这个道理,若是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他定能杀伐果决毫不留情。可若对手是胤禩呢?若真的有朝一日,自己要同胤禩去争夺那把椅子,自己又当如何? 胤禩见他盯着自己久久不语,有些不好意思的侧过脸去咳了两声,“四哥不说话,别是嫌我多事了吧?” 胤禛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紧紧的握住胤禩的,声音低沉而不失温和,“你这样为打算,我很高兴。” 若是有一日你真想要那把椅子,只怕我一定赢不过你,因为对着你,我根本狠不下心去。 次日到了高家坝之后,康熙带人又巡视了一圈过后,将几位年长的阿哥和于成龙等人招至一处,询问众人的看法。 胤褆一向是当仁不让的头一个开口,向康熙陈述了几条治河之法,建议先行筑坝,稳住水势之后再向一旁分源引流。康熙听罢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转头又瞧向其他人。 胤祉说了几句,意思同胤褆的差不了太多,康熙仍是不作表态。胤禛见状拱手上前,说黄河水患是因水位高涨引起,若要褪下水位,需先清通河道,深疏河底,待水位褪下之后再行筑坝。 胤禛此言一出,康熙的脸色起了些变化,又命胤禛详细说了说,而后颇为欣慰的笑道:“朕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在治河上还有这样活络的心思。你说的这法子不错,倒不妨一试。” 于成龙已是焦头烂额手足无措,乍一听胤禛说出了这么一个新鲜的法子,想着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便应声附和道:“微臣也觉得,四贝勒说的法子尽可以一试。若是河底真有淤积的沙石泥土,皆时大开水坝便可一冲而散。” 康熙当下便下了旨意,要于成龙按着胤禛所言先将河身疏浚。胤禛面上虽分毫不露喜色,但瞧着他在一旁袖手而立的模样,胤褆与胤祉便觉得心里跟吞了个苍蝇一样别扭。 只是胤禛却无心去打量他们,与胤禩私下换了个眼色,见了他唇边的浅浅笑意,胤禛心里倒觉得比得了康熙的夸赞还要再欢愉上几分。 在此处逗留了两日之后,康熙便再次下令启程。经高邮、扬州、苏州、杭州,于杭州检阅驻军之后便自杭州而返,过苏州至江宁。待众人到达江宁府时,已是四月初十。 胤禩记得,康熙这次在江宁府停了不少时日,一是为了亲自拜祭明太祖陵,二便是因为这江宁府织造魏东亭乃是康熙自小的伴读,康熙对他是情谊大过君臣。到了江宁之后,正是魏东亭接驾。 第51章 竹外桃花三两枝 康熙此次出巡再三嘱咐切忌不可铺张扰民,这魏东亭是自小同康熙在一处长大的,自然明白康熙的意思。更何况江宁织造府正是前朝的“新汉王府”,西侧的西园本是两江总督署花园,见康熙御驾至此,便将这园子并织造府一处,作了南巡行宫。 待御驾到了江宁织造府外时,已有数名官员在此处等候,为首的是两江总督范承勋,率众人跪伏在道旁,齐声高呼道:“臣等恭迎圣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康熙走下御辇,神色平和的沉声道:“平身吧。”他对那一众官员只是一眼掠过,却深深的看了一眼立于范承勋身侧的那名官员,招了招手道:“东亭过来。” 胤禩对这魏东亭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现下也不由仔细的打量了他两眼。这人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白面无须,气度从容,稳稳上前几步行了礼。康熙虚扶了一把,似乎颇有些感慨,拍了拍魏东亭的手道:“随朕一起进去吧。” 这魏东亭虽然尽是正五品的官员,然织造官却是由内务府亲派至地方上的,论起来可算是钦差了。故而他品阶虽低,却仅立于范承勋身后,权势不可谓不大。更何况他又是康熙的得力心腹,便是范承勋也要让他几分的。 若是这魏东亭恃宠而骄,在任上肆意妄为,想做个贪官是在容易不过的事了,可这人偏偏就是个清正廉洁,克己奉公的性子。倒是不知他是深谙为官之道呢,还是为人当真如此正直。胤禩在一旁暗自思忖着,跟在康熙身后进了院子。 园子是一贯的江南格局,花木错落,楼台林立。山石依水相傍,碧潭同亭台轩榭遥遥相映,同北方园子的轩昂之势大不相同,处处可见秀丽精巧。 康熙舟车劳顿已觉乏累,便也无心再细细游园,只命众人道了乏退下,独留了魏东亭下来同他说话。范承勋则引着众人去往各处厢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胤禛和胤禩倒是住在了同一处院子里,做了邻居。 “六逸斋,”胤禩瞧了眼园子上头的匾额,笑着说道,“这名字取的倒雅致,用的是竹溪六逸的典故?” “八贝勒真是天资聪颖,正是因这园内种了一片紫竹,抱水而立,才取了这个名字。两位贝勒一路辛苦,不如先稍事歇息吧。” 胤禩笑着点了点头,“倒是雅致。”说罢打量了范承勋两眼,笑道:“范大人怎么如此拘谨?说起来咱们好歹也算是旧识,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还是说范大人不愿同咱们多说,看不上咱们呢?” 范承勋对这个八贝勒可说是避之不及,那次江西茶市的案子险些让他丢了顶戴,如今见胤禩还一脸笑意的模样说着这番话语,更是觉得背后冷汗直冒,忙不迭的垂首道:“下官岂敢,下官岂敢,能与两位贝勒相谈乃是下官求之不得的福分,只是思忖着两位贝勒一路劳累,这才……下官可是万万不敢怠慢啊。” 胤禩闻言笑了笑还未开口,胤禛便在一旁微皱着眉头淡淡道:“行了,说起来也确实是累了,就不送范大人了。”言下之意便是下了逐客令,范承勋正是求之不得,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胤禩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见仆役们皆进屋去收拾打理了,便同胤禛笑道:“四哥怎么这么快就把他给打发走了?我还想同范大人多叙叙旧呢。” 胤禛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走至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示意胤禩也坐下。而后方悠悠道:“一个范承勋算得上什么?这次是皇阿玛奉太后南巡,太子没跟来你却反而来了,他自然是心神不宁了。想处置他连绊儿不用下,何必花功夫在他身上。” 胤禩微微一笑,随手拂去了落在胤禛肩头的一片樟树叶子,“四哥说的是,到底是我气度小了,想到他当初的斑斑劣迹,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倒也无妨,就同这叶子一样,拂去便是了。”胤禛拍拍他的手,缓缓道,“这魏东亭还真是受皇阿玛厚爱,一屋子谁也没留,只单单留下了他陪着叙话。这江宁织造一向是顶着天子的颜面在地方上任职,可大致都是轮流交替的,唯独这个魏东亭,在这任上已经做了六年之久。” 胤禩心想,何止六年呢?这江宁织造自魏东亭接管之后便再也没换过旁人,等再过上两年,康熙更让他兼了两准盐运使的位子。无论哪个都是大大的肥缺,康熙却能安心的交由魏东亭一人,可见对他的深信不疑。思及此,胤禩不由苦笑,只怕康熙对他们这些儿子也不会如此的推心置腹。 “这魏东亭是皇阿玛的伴读,其母又是伺候过皇阿玛的嬷嬷,情分自当不同。”胤禩微微一顿,眸子里含着笑意,“听说他小时候便是布库的好手,对皇阿玛擒鳌拜也是立了功绩的。我原以为是个武将模样的人,却不想倒像个书生似的,当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你瞧着不也是文文弱弱的,还不是射的一手好弓?倒还说起旁人来了。” 胤禩被他的话一堵,不服气的反驳道:“谁文弱了?敢情出去赈灾把自己累倒了的人,可不是我。” 胤禛不以为然的一哂,悠悠道:“我那病来的好,是老天爷可怜我对一片拳拳心意,决意要成全我呢,如何能相提并论?” “四哥可真会分说,”胤禩瞥了胤禛一眼,唇边噙了抹笑意,“不知四哥打算何时兑现承诺?到时候就知道我到底文弱不文弱了。” 胤禛闻言挑眉,“还怕我坑骗了你不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既然如此,那就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如何?” “行啊,”胤禛呵的笑了一声,暧昧的低声道,“只要你晚上还能使得上力气,这有什么不成的?” 胤禩本来不过是随口打趣胤禛,结果没想到竟被他回了这样一句过来,一下从脸颊红到了耳根,狠狠的瞪了胤禛一眼后起身道:“四哥可真是能言善辩,我去看看吕联荣打点的怎么样了。” 胤禛见状连忙拉住他,轻笑道:“八爷的脸皮怎么越来越薄了,这样玩笑也开不起了不成?你且安心便是,明日皇阿玛怕是要让咱们射靶的,便是为了不让你明日失手,我也得让你睡个好觉不是。” “射靶?可又是魏珠同四哥说的?”胤禩皱了皱眉头,“四哥同这个魏珠来往,还是小心些的好。先前你染病那回的消息,我就疑心是他跟太子透的信儿,皇阿玛身边就他和梁九功二人,太子又素来看不上梁九功的。四哥可留神别被他暗地摆上一道。” 胤禛闻言也敛了几分笑意,正色道:“你放心吧,我心里自然有数,定不会落人话柄的。” 次日一早用罢了早膳,康熙召集众人至熙园的忘飞阁中,太后说身上有些发懒便未曾前来。胤禩刚一走至忘飞阁外,便瞧见太平湖旁的空场上放了一排靶子,另有数桶羽箭搁在一旁,看来魏珠所言果然不假。 康熙似乎兴致极高,见众人来齐之后,亲自下场射了头弓。康熙既然敢下场开弓就自然不会失手,眼看着箭矢稳稳正中红心。康熙微微一哂,将手中的弓箭递给身侧的魏东亭道:“东亭啊,朕记得你的骑射功夫当年可是不差啊,这些年可有进益?” 魏东亭会意,双手接过眼前的弓箭,低头道:“回皇上,微臣不敢妄言,不过尔尔罢了。” 说罢接过一旁侍卫递上的羽箭,略一凝神,瞬时发力,箭矢落在康熙方才那支的左偏少许的地方。魏东亭轻轻呼了口气,向康熙略微躬身恭敬道:“微臣献丑了。” 康熙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御座,命侍卫将羽箭及弓弩奉给几位阿哥,同众人道:“昨日朕还同东亭说起年少之时习武射靶的趣事,想想平时朕也甚少有空去指点你们的射箭功夫,你们今天就放出身手来给朕瞧瞧。”说罢又交待道:“老十三老十四,你们两个也不必畏手畏脚的。若真是能小有所成,朕再另赏你们。” 胤禩听到这儿,轻声向胤禛耳语道:“皇阿玛怎么突然想起来考量咱们了?只怕是别有一番心思吧。” 胤禛不动声色的低语道:“没看着皇阿玛特意点了十三和十四的名字么?咱们走个过场便是,不必太争风头。” 不仅是胤禩和胤禛,便是胤褆与胤祉也是察觉到了康熙的意思,争宠也要明白分时候,几人均是徒有其表的随意端了个架势,得个不好不坏的结果便罢了。胤祥和胤祯年纪尚小,又听康熙许下了赏,自然是力求要图一番表现的,到了后来,干脆便成了他们二人在场中的比试。 康熙瞧着前头两个靶子上的红心逐个儿被箭矢密布,颇为自得的与魏东亭低语了几句,魏东亭袖手立于一旁,神情恭敬却又有几分淡然,若是仔细端详,还可从他的眉目间隐隐读出几分怅然之色。 待他们二人均将各自箭筒中的羽箭射空之后,康熙命梁九功去点了点靶心上的箭芯数量,梁九功细细数过后上去禀奏道:“启禀皇上,两位阿哥不多不少,都是刚刚好一十八只。” 康熙微微眯眼,笑着‘哦’了一声,转头向魏东亭道:“东亭啊,这下可是不好办了。” 魏东亭连忙俯首道:“两位阿哥都是天家子孙,人中龙凤,又得蒙皇上悉心教导,自然是难分伯仲了。” 康熙对这番话似乎颇为受用,笑着用扇子指了指胤祥及胤祯。“你们两个,还算是没有在功课上偷懒,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皇阿玛喜欢赏赐什么,儿臣就领什么赏,皇阿玛赏的自然都是好东西。”胤祯孩童天性,笑嘻嘻的便开口说道。 “当真玩劣。”康熙微微薄责了一句,可是面上却丝毫没有怒意,只是宽纵的笑了笑。为人父母大都总会偏疼年幼的子嗣,康熙虽然是与旁人不同,却也是不能免俗。 “儿臣资质愚笨,总是未敢松懈,勤加练习,却也不能及皇阿玛万一,如何还敢向皇阿玛讨赏呢。”胤祥比胤祯年长两岁,却未能胜出于他,心里头又是惭愧又是惋惜,他又是直心思的人,自然也开不了口去讨赏了。 康熙闻言倒不由多瞧了胤祥两眼,片刻后温言道:“不骄不纵,如此很好,只是也不要一味的太过自谦,倒越发像你八哥了。” 胤禩听了连忙谦逊道:“十三弟天资聪颖,机敏灵巧,比起儿臣怕是要强上千百倍去了。” 康熙笑着向胤禩摆了摆手,“刚说了十三,你可别来起哄架秧子。”说罢想了片刻,同梁九功吩咐道:“待回京之后,将夏圭的《溪山无尽图》和《溪山奇观图》赏给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 胤祯和胤祥忙着谢了恩,康熙又低声同魏东亭不知说了什么,魏东亭听罢抬眼向二人的方向深深的瞧了一眼,而后又恭敬的低下了头去。 待众人散去之后,胤禩同胤禛沿湖畔慢慢踱着,想到方才事情,胤禩不由疑惑道:“皇阿玛这是想起了什么事儿?今儿个我倒真是有点儿看不明白了。” 太平湖畔茂林修竹,花开各色,微风从四面带着甘甜的香气扑来,湖中的绿萍郁郁青青,望之便觉清新怡人,心境自然也觉得平和闲适。胤禛闻言轻轻一笑,“你素日是最精明的,方才瞧了那么久,怎么还犯着糊涂?” 胤禩仍是不解,“还望四哥明示。” “这魏东亭的大女儿,今年仿佛是刚满十三的样子。”胤禛微微一笑,“这会子你该明白过来了吧?” 胤禩闻言一怔,想想方才康熙的举动与魏东亭的模样,心里突然明白了过来。 “皇阿玛是想,在胤祥同胤祯之中挑一个了?若是这样,只怕是胤祥的面儿更大些。” 胤禩口上如是说这,心中却暗自纳罕。这事儿倒奇了,上一世竟没有丝毫的端倪,难道是…… 胤禩不由想到,胤祥上一世娶的福晋是马尔汉的小女儿,可这一世,马尔汉却给他当了岳丈,一家女儿不可能嫁两位阿哥,莫不是因为自己才使得胤祥要换上一段姻缘? 胤禛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皇阿玛多半是想将魏东亭的女儿许给胤祥做个侧福晋,以示宠爱恩德。”说罢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依照皇阿玛对这魏东亭的情分,便是封个嫡福晋也不过是皇阿玛的一句话罢了。” 四爷登基后某日,由于日夜操劳……(对,操劳的……),偶感风寒。 四爷:我要吃肉 八爷:太医嘱咐了,皇上现在油腻荤腥通通不能沾,皇上若是饿了,臣弟就吩咐御膳房做些清淡可口的素粥来吧。 四爷:我要吃肉 八爷无奈:皇上九五之尊,千金之体,为国为民都应保重龙体才是,还请皇上将就一下,吃些素淡的吧。 四爷:我要吃肉 八爷皱眉:皇上岂可如此意气用事?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若是不听劝阻,只会使得病情反复……唔……! 四爷狠狠的咬了一口八爷的嘴巴,一边不老实的动着手,一边带着笑意低声道:都说了,我要吃肉…… 第52章 春光一半几销魂 “这……魏东亭再怎么说,祖上总是包衣出身,给胤祥做个侧福晋尚可,若真是做了嫡福晋,只怕胤祥心里头,会否不痛快?” 胤禛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沉声道,“那倒未必,依着胤祥的性子,怕是什么也不会说的。魏东亭虽然祖上是包衣,可是只要有皇阿玛庇佑着,这些又算得上什么?胤祥额娘家里是没什么势力可倚仗,若真同这魏家结了姻亲,倒也真算不上坏事。” 胤禩并非不明白,胤禛之所以赞成此事,也正是为他日后更多一份助力,可是胤禩心中却总觉得有几分别扭,仿佛……是自己掳了胤祥的福晋一般。 胤禛见他只是凝眉不语,不由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没什么……”胤禩微微一笑,抬手拂过垂下的柳条,“也不知这魏家的小姐是个什么性子,能不能得胤祥喜欢。” 胤禛闻言轻轻哼了一声,挑眉道:“兄弟里头哪个不是皇阿玛给指下的婚事,除了八弟是同弟妹一见倾心之外,还不是指了哪个便得收下哪个。” 胤禩听他这话里酸味四溢,忍不住失笑道:“若是这样说,四哥岂不成了那牵系姻缘的月老?若不是四哥那日陪我去护国寺上香,没准儿我还不能够遇上惠宁,现在府里头坐着的,还不知是哪位小姐呢。” 胤禛眸子一沉,“说的不错,如此看来八弟可应该好好谢我。” 江南的园子格局总是精巧细密,树木葱郁间时常可见玲珑亭台立于石阶之上,沿着太平湖多有通幽小径去往各个内院。小径里头树荫浓郁,更觉得凉爽些,入眼皆是花木青蔓,更有假山嶙峋,藤萝古木,十分喜人。 胤禩笑眯眯的瞧着这秀丽美景,还未顾上开口,便觉得手腕一紧,被胤禛拉住用力往后推了进了一个狭窄的空间之内,胤禩刚发现这是个假山的山洞,便被胤禛狠狠的压在了石壁上。 山洞里头狭窄而幽暗,胤禩忍不住皱着眉头低声喝道:“起来!这儿是南巡别院,不是你的四贝勒府!” “说我是月老?说我成全你?我看你是存心惹我不痛快……”胤禛眯着眼睛,用膝盖牢牢的抵在胤禩的两腿之间,语气不善的用手掐了掐胤禩的下巴,似乎又觉得光是用掐的还犹嫌不足,索性伸出舌头轻轻的含、住了胤禩的喉结。 胤禩冷不丁被他含住喉结,倒抽了一口冷气,胤禛见状含着笑低声在他耳畔吹着热气低声道:“仿佛每次我一碰你那儿,你就把持不住了。” 因着江宁气候暖和,又图射箭时轻快,胤禩只着了一件豌豆青的府绸袍,连褂子也没穿,腰间系着的暗金三镶白玉腰带被胤禛解得松快了些,伸手进去隔着布料轻轻握了握胤禩身、下的器官。 “四哥!快放开我!你疯了么?”胤禩虽然被他挑、弄的有些情、动,可时不时吹拂进来的清风和外头映进来的亮光,无一不在时时刻刻的提点他,眼下正在做着多么大胆的一件事情! 颇为熟练的挑弄着手中的物件,胤禛微微扬起唇,“说,你是更喜欢和我的时候多些,还是和你那些福晋的时候多些?” “你快放开我!谁有‘那些’福晋了!”胤禩面上通红,也不知是心里头急的还是被胤禛弄得,额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下来。 胤禛低低的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有停顿的意思,轻轻咬了咬胤禩的耳垂,轻声抱怨道:“真是不老实,都这样了……” 男人自然是最了解男人的,况且这又不是胤禛头一次碰触他的身体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或轻或重的抚、慰着那儿,又若有似无的隔着布料轻轻刮、蹭着胤禩的大腿内侧,满意的看到那人似乎无法抑制的微微弓起了腰身,一粒粒汗珠顺着脖子蜿蜒而下,显得格外旖旎动人。 “你这幅模样,你的那些福晋必定见不着……” 最后一丝清明的神智似乎也要抽身而去了,周围是那般安静,除了低低的喘、息声之外,便是肌肤与布料摩擦的细小声音,胤禩觉得自己体内简直快要烧起来了,自己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着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简直都不像真的……就像是一场缠、绵不休的欢梦。 胤禛的手撩、拨开那最后的阻隔,亲手覆了上去,胤禩不可抑制的抬手覆上眼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胤禛笑着吻上他的唇瓣,用舌、尖堵住了他尚未出口的呻、吟,尽数吞下。 胤禩只觉得似乎腿都有些软了,明明没做些什么……却弄得一身大汗,颇为狼狈的看了眼胤禛,只见他悠悠一笑,从怀里掏出快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浊渍,又随手把帕子掖了起来。胤禩脸上更是烧得厉害,真是丢脸…… 待两人从山洞走出来的时候,胤禩被外头的光乍一照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来,结果没看清脚下的石头,向前踉跄了一步。胤禛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颇为愕然道:“怎么?这样就腿软了?” 胤禩恼怒的拨开他的手,瞧着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怒喝道:“你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这要是让旁人瞧见了……你……!” “瞧见什么?” “装什么傻!” 胤禛见他真的有些恼了,敛了笑意低声道:“是四哥不是,原本不过是想逗逗你……谁知道……”谁知道你竟如此经不起挑拨,这才弄得一发不可收拾。这后半句胤禛识趣的咽了回去,见胤禩仍是面带愠色,又补道:“再说了,若不是你拿话怄我,我又怎么会如此呢?什么月老姻缘,你可不知道,我都悔死了那日陪你去护国寺。” “你纵是不陪我去护国寺,难不成我便不用娶妻了么?”胤禩听他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哀怨之意,皱了皱眉头,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 “自然还是要娶的,只不过我自个儿心里头不舒服罢了。”胤禛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和弟妹在人人眼中都是佳偶天成,现如今这样,我总觉着是我坏了你的这段姻缘。不过是我自个儿不得开解罢了,与人无尤的。” 胤禛袖手而立,语气波澜不惊,然而光影落在他的侧脸上显出隐约的忧愁。胤禩看着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涩,方才莫大的火气也不知怎的就平复了下来,静默了片刻沉声道:“四哥太过感慨了,我同惠宁也并非你想的那样,不过是当日想着选个温顺和善,门第不高的福晋,额娘同我提的人选里头有恰好有她,又想着要寻摸个合适的由头推了宜妃说的亲事,故而才……”胤禩说着说着,竟觉得有些支吾了,声音也越压越低。 “总归……不是你想的那般。” 这几个字虽然说得微不可闻,胤禛却还是听了个真真切切,眸中顿时一亮,唇角勾起一抹温煦的笑意“如此说来,幸好是我自寻烦恼了……” 胤禛嘴上如是说着,心中想的却是,便不是自寻烦恼,你既落到了我的手里,也别想再逃出去了。 只不过,既已得了胤禩这话,那他这点小心思就实在不必挂在嘴边了。 是夜,康熙在太平湖上设宴,正是在曲桥交汇处,既可观远处的楼台轩榭,又可赏近处的画舫亭阁,处处皆是花影浮动,碧波轻荡。范承勋等一干大臣,但凡稍微得脸些的,都携了家眷同行。魏东亭是东道,自然也不例外了。 众人俱是身着朝服,觥筹交错。范承勋精心安排了一众舞姬翩翩舞动,皆是姿容妩媚,婀娜曼妙的妙龄女子,身披绯红色的烟罗,一舞一动仿若遍地红云,绚烂夺目,直教人挪不开眼珠。 康熙似乎兴致颇好,一直含着笑意同太后闲话,待一舞毕后,康熙笑着同范承勋道:“太后夸赞这舞倒是不俗,可见你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待得了空朕再想想怎么赏你。” 范承勋喜不自胜的垂首说了一堆恭维话,直道不敢领赏,康熙也只摆了摆手。待他退至一旁过后,歌舞再起,康熙又同太后笑着说了几句,只见太后似乎是想了一想,而后含笑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梁九功在旁轻轻击了击双掌,鼓乐之声骤停,康熙面带笑意的同位于下首的魏东亭道:“东亭啊,朕听闻你有个不得了的女儿啊,小小年纪便能出口成章,满腹经纶。今日可在么?” 魏东亭脸色一滞,忙俯首道:“皇上谬赞了,不过是略少几分顽劣,稍认得几个字罢了,小女正在此。” 康熙示意让她上前几步,只见魏东亭携一个女子低垂着头缓步上前,请安道:“魏筠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命她抬起头后,瞧着她虽然身量未足,但是娇丽颜色已可见几分,又见她举止间尽显大家风范,规矩恭敬,颇为满意的同太后低语了几句,颔首道:“魏东亭著出包衣,其数年来为国为民,克己奉公,今赐入于原隶满洲旗分,其女魏佳氏,贤良温驯,贞静淑德,赐婚十三阿哥侧福晋。” 魏东亭闻言吁出一口气,仿佛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一般,轻轻的落入了太平湖的碧波之中,携魏筠一同拜倒行礼,叩谢天恩。 不难看出,康熙今夜设宴便是为了此事,胤禩瞧着既已尘埃落定,剩下的筵席也不过是陪衬装点罢了,再无大兴致。 “皇阿玛果真厚爱魏东亭,不过是指个侧福晋罢了,竟给他家抬了旗。”胤禩同胤禛回了六溢斋后,笑着低语道,“这下子他可就不止是天子宠臣了,成了名副其实的‘自家人’了。” “咱们白日揣测的那些,倒还真给猜着了。那魏佳氏看着倒稳重,姿容又不差,胤祥这回倒也不算吃亏。”胤禛忍不住笑了两声,“出来南巡一遭,他倒艳福不浅,得了个福晋回去。” 胤禩也不禁笑了笑,看着天色不早,便同胤禛道:“天色晚了,我先回屋歇息了,四哥也早点歇着吧。” “你且等一等,我那儿有个东西要拿给你。” 胤禩闻言只好跟着胤禛进了屋里,待他又同苏培盛交代了两句后,苏培盛便退了下去,胤禩不禁问道:“不知道四哥说的是什么东西?” 胤禛转身销上了门栓后,走上前来握住了胤禩的手,他的指尖暖意融融,眸中尽是温柔神色,胤禩一时恍惚间,便突然猝不及防的被胤禛向前一拉,压到了一旁的床榻上。 “唔……你干什么!” 胤禛低低的笑了笑,随手将床帐放下了一层,远处书案上的红烛的火光透过纱绡帐子更显得氤氲朦胧,“你白日里得了发、泄,我可忍了好些天了,你怎么忍心看着我受罪呢……”尾音的呢喃低语已被吞没在了唇齿之间,灼热的吻顺势而下…… 第53章 花有清香月有阴 胤禩下意识的皱眉推了他一下,“这是南巡别院,我怎么能同你在这儿同寝?传出去了像什么话,快起来。” 胤禛动也不动,眯眼微微笑着,“方才我同苏培盛交代,今晚要和八弟秉烛夜谈,商讨治河之法,没瞧见我连蜡都没吹么?” 胤禩哪里肯就范,低声道:“我这白日里出了一身的汗,还没来得及换洗,你先放我起来……” “这不正巧了,等一会儿出了汗我陪你一同洗便是。”胤禛笑着吻了吻胤禩的唇角,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大婚之时烛台上的龙凤红烛便是要烧到天明的,讨个白头偕老的彩头。今儿个这一对只可惜不是龙凤红烛了,姑且就将就将就吧。” 胤禩闻言一怔,也不由转头去看那对红烛,胤禛趁着他恍惚的时候就要动手解他的衣服,胤禩笑着按住他的手道:“既是如此,不如四哥先把前头许下的诺言兑现了吧。” 胤禛挑眉,笑意满满的俯下身道:“行啊,我早就说了,只要你一会儿还有力气……”说罢,便不由分说的吻了下去。 这人怎么总是这样不讲道理!胤禩被他狠狠的吻着,不由也来了些火气,索性也回敬了胤禛一下,用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唇瓣。 胤禛见状忍不住笑了笑,将手探进衣裳离去,顺着腰侧向上滑动,感到胤禩明显的颤了一下,像是挑衅般狠狠咬了一口胤禛的舌头。 “嘶……”胤禛微微皱眉吸了口气,不怀好意的看着胤禩,低声道:“八爷可是嫌我伺候的不好,等不及了?” “少说废话,想做就赶紧……唔……” 胤禛一把扣住他的双手,还不待他说完便一口咬上了他的耳垂,濡、湿的舌、尖顺着耳廓打转,腾出一只手就要褪他的裤子,胤禩有些难耐的呼了长长的一口气。 “八爷别急,这就好了。”胤禛看着胤禩潮、红的的脸庞,笑着摸了摸他的嘴唇,“刚才还咬我,这么热、情?明天若是下不来床可不要怪我。” 胤禩也不由笑了笑,“那四哥可要加把劲,别弄得如鲠在喉才是。” 胤禛微微眯起眼睛,瞧着他这副模样只恨不得立刻吞了下去,低低笑了两声,便再度吻了下去。 两个人纠缠的一会儿,俱是有些按捺不住,只是偏偏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叩门声。 “爷,十三爷来了。” 屋子里头静默无声,胤祥不由皱眉低声道:“苏公公,会不会四哥已经歇下了?” “不应当啊,方才四爷还吩咐奴才说要同八爷秉烛夜谈,再说这里头还亮着呢啊。” 苏培盛也是一阵纳闷,刚想着是否要再唤一次的时候,面前的门突然从里头打开,只见胤禛一脸阴霾的站在里头,冷冷问道:“怎么回事?” 苏培盛只觉得胤禛的身上寒气逼人,不由自主的颤声道:“回四爷,十三爷说有事要同您商谈。” 胤祥也没想到竟会撞上胤禛这会儿不痛快的时候,见胤禛冷冷的瞧向自己,连忙道:“见过四哥,孚若明日想拉我和胤祯一起去外头转转,我没敢应下,就想先来问问四哥的意思。” “孚若是谁?” “是魏大人的长子,名为魏颙,跟胤祯同岁的。” 胤禛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若想去便去吧,总归以后这魏府也是你的嫡系,多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坏处。” 胤祥依言应了,他见胤禛面色阴沉语气不善,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听苏公公说,四哥和八哥在屋里谈事,四哥没同八哥起什么争执吧?” “没有。”胤禛微微皱起了眉头,“夜了,早些回去睡下,明日我替你同皇阿玛禀报一声便是。” 好容易将胤祥打发走之后,胤禛冷着一张脸回了屋里,见胤禩正斜倚在床头笑盈盈的看着他,一脸的挪揄。 胤禛沉着脸饮了杯茶,瞧见胤禩仍然止不住的笑着,不由皱眉道:”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也让我听听。” “四哥穿的倒利索,只是……”胤禩随手拿起一旁的湖蓝色嵌玉腰带晃了晃,“倒幸亏是夜里,倘若是白天可不要教人给奇怪死?” 胤禛低头一瞧,果不其然身上系的是胤禩的腰带,想想方才也觉得有些好笑,“我倒说这腰带怎么紧了些,原来是这个缘故。” 被这么一闹,两人顿时也没了兴致,只是静静并排躺在榻上,胤禩问起方才胤祥来的事儿,胤禛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他那准小舅子明天想拉了他和胤祯一处去顽,总归以后是个亲戚,他们几个年纪也相仿,我就应了明天替他向皇阿玛知会一声。” 胤禩闻言点了点头,“今儿个倒是没瞧见他这个儿子,胤祥能同他处的好,可见也是有缘分。” 胤禛微微一哂,“处的倒是不差,一上来便唤上人家的字了,和你倒是挺像。”说罢还轻轻哼了一声。 言下之意又是暗指刘启了,胤禩不由失笑,“只怕这趟回去之后,你就再没法拿这话挪揄我了。”说罢便将当日康熙同他说的那一番话大致跟胤禛学了学,轻叹道:“刘启是个不凡之辈,可与之惺惺相惜,现下却闹出这事来,真是可惜了。” 胤禛听前头的时候,本欲同胤禩安慰几句,可听到后头那几句,脸色立刻又沉了下来,“惺惺相惜?” 胤禩好笑的斜睨了他一眼,温声道:“皇阿玛已经提点过我,日后四哥不妨自己多同刘启来往看看,且不说别的,单单就佟国维保荐这一条,还不足以证明此人可用么?” 胤禛冷冷淡淡的哼了一声算是应下了,将胤禩的手握住,沉声道:“行了,睡吧。若是红烛亮着你睡不着,我就去熄了它。” “不必了。”胤禩已经合上了双目,唇边仿佛噙着一抹浅笑,“就燃着吧,再放一重床帐便是了,也透不进来什么亮光的。” 胤禛闻言眉心一动,神色也不由变得柔和,俯身吻了吻胤禩的额角,随手又拉下了一重素锦帷帐。 如此,一夜无梦。 次日胤禩醒来的早,瞧见案上的蜡烛均已燃尽,他便小心翼翼的下了塌穿好衣裳,先行回了自个儿的屋内。沐浴更衣之后天色也已大亮,同众人随康熙一并去拜祭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 满人是在马背上打的天下,然康熙却深知武力可以夺天下,却不可治天下。他一向是恩威并施,于这些文人身上更是颇费苦心,曾下令征召“博学鸿儒”,又征召“遗贤”以修明史。如今更是第三次前来拜祭明太祖陵,也是为了安抚人心。 待祭拜过后,康熙又下谕旨,命江苏巡抚宋荦、江宁织造魏东亭二人修缮明太祖陵,并亲提“治隆唐宋”的殿额。 众人回府之后,于成龙递上的奏报同李光地上呈的治漳河方案竟一并送到了。李光地还请旨令两岸州县官府组织民众疏浚河道,使漳、滹两河由馆阁流入运河,康熙览后表示赞同,传旨迅速施行。 至于于成龙,则称黄河河底俱已疏浚通畅,现已在增筑堤坝,然于成龙自己却染了重病,以病乞假,康熙即刻命太医前去照料,只叫他宽心养病便是。 纵然于成龙病倒了,可黄河水患却总算是略见成效了,康熙自然也是面露喜色的。 范承勋在旁见康熙龙颜大悦,免不了又上前恭迎奉承了一番。康熙此时正在兴头上,便同范承勋道:“昨晚便说要赏你些什么,你自个儿说罢,朕许你个恩典便是。” 范承勋连忙跪地谢恩道:“微臣一心只想着能为皇上分忧,能得见天颜欢愉,便是微臣莫大的福分了,哪里敢再受皇上的赏赐呢。” 康熙笑着环视四周道:“你们看看,朕要给赏,他竟还不敢要了。既然如此,你们不妨帮朕想想,该赐个什么恩典给他?” 众人想着这范承勋不过是哄得康熙一时高兴,算不得多大的功劳,赏的大了不至于,可若赏的小了又怕逆了康熙的意思,一时间谁也不好开口。康熙见众人缄默不由微微挑眉,胤禛见状上前一步恭敬道:“范大人的父兄皆是先朝旧臣,范大人自己也是洁己爱民的好官。儿臣想着,若是赏些金银珠玉给范大人,反倒是小看了范大人的品性,想必范大人也定然不愿收下。” 康熙闻言来了兴致,“哦?那你说说应该赏些什么?” 胤禛脸上依旧是一派端正的模样,恭敬道:”范大人方才也说惟愿替皇阿玛分忧解难,恰逢于大人又病倒了,即是如此皇阿玛何不让范大人监修高家坝的堤工,如此范大人也可得其所,有范大人此处监管,皇阿玛自然也可安心了。” 康熙想了片刻,便下了旨意,授范承勋总督高家坝堤工并挂兵部尚书衔,即刻上任,又命张鹏翮接任两江总督之职。 范承勋不料自己一时的过谦竟落了这样一个下场,督管黄河事务那是多大的担子,来来往往多少任官员都栽在了这个上头,便是呕心沥血也不见得能有所作为,岂能和他这两江总督相比?可是康熙圣谕已下,范承勋虽然是懊悔万分,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旨谢恩了。 “四哥这一手用的真好,让范承勋去督理黄河,只怕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何苦让那一句呢?” 胤禛看他幸灾乐祸的模样不由笑道:“这也值当你高兴成这样?这个范承勋依仗着父兄立下的功劳和太子的庇佑作威作福,枉费了皇阿玛对他的信任,这样办他还是便宜了他。” 胤禩正欲开口,忽见前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见了他二人恭敬行礼道:“微臣给四贝勒、八贝勒请安。” “魏大人不必多礼,十三弟同我们感情极好,大人也不必如此客气。” 魏东亭含笑道:“两位贝勒宽厚仁善,只是礼数不可废,微臣万不敢逾矩。” “听十三弟说,今日得大人的公子相邀,一同出门去了。”胤禩笑眯眯的说,“可见他们之间有缘分,刚认识便能玩的要好。” 魏东亭颔首,“犬子不才,得蒙十三阿哥喜爱,也是他的福分。” 胤禩同胤禛和魏东亭只随意说了几句,只是瞧着他虽然始终恪守礼数,脸上的笑意却显得有些淡漠而疏离。待他走后胤禩轻声同胤禛道:“这魏东亭抬了旗,女儿又许给了阿哥,怎么他仿佛不大欢喜的样子?” 胤禛微微蹙眉道:“许是舍不得女儿远嫁罢,为人父母总是盼望儿女承欢膝下的多些。” 胤禩想想这胤禛说的也有些道理,总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也不再放在心上。 第54章 人生在世不称意 四月十九日,御驾自江宁府返程,经扬州、夹沟、李海务、戴家湾等地北上,在这府里住的安逸了,再一上船总觉得有些不惯。胤祯和胤祥也是一天苦着脸色,尤其是胤祥日日都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胤禩见状不由打趣他,“可是想着你的侧福晋没同来?等回了宫后,皇阿玛自会挑个好日子给你们完婚的。” 胤祥脸上一红,讪讪道:“八哥别拿我说笑了,什么完婚不完婚的。” “那你整日这般模样是做什么?”胤禩笑眯眯的问着,“你对那魏佳氏可还喜欢?” “才不过见了那一下子而已,哪儿能谈得上什么喜欢呢,”胤祥轻声说道,“说起来还是八哥的福气厚重,大家都说八哥和八嫂是少有的恩爱夫妻呢。” 只怕你四哥可不这么想,胤禩笑着拍了拍胤祥的肩头,“皇阿玛说那魏佳氏是江宁府有名的才女,想来定是个聪慧伶俐的,便是初时没什么情意,长久下来终是和谐好相处的。” “多谢八哥指点,我记下了。”胤祥颇不好意思的笑笑,“总让八哥为我操心,真是过意不去。” “你我兄弟,怎么如此客气。”胤禩温和的笑了笑,见胤祥仍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也不再多问,笑着告了辞。 “八哥!” 胤禩正要回屋,便听到身后传来胤祯轻快的声音,只见他快步走上前来,拉着胤禩的袖子道:“八哥同我下盘棋吧,这船上什么趣事也没有,我都快闷死了。” 胤禩笑着同他一起进了屋内,靠着窗沿坐下,“下棋就免了,说说话儿倒是可以。不妨你同我说说,老十三最近是怎么了?” 胤祯今日着了件明蓝色的府绸衣袍,倒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勃勃英气,听了胤禩的话后笑道:“八哥不知道,十三哥同那个魏顒很是投缘,自回京前两日起,十三哥就为了这事儿郁郁不欢了。我原以为他这劲头儿几天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一路下来总是这副模样,也没什么兴致同我玩耍了。” “原来是牵念玩伴了,”胤禩了然笑笑,“以前倒没见他对谁这般上过心,姐弟间定有些相似的地方,这亲事结的真是天作之合。” 胤祯撇撇嘴道:“可是十三哥现在总是闷在屋子里头,外头这样明媚的天气,他也不出来瞧一瞧,真是无趣的很。” 胤禩笑着向窗外望去,岸上繁华争娇,垂柳婀娜,春风绵绵柔柔的吹拂在脸上,果真是到了风和水暖的时节了。 “你也不该整日光想着玩耍,有空多背背功课,免得皇阿玛考问起来你又答不上来。” “我倒是有心做些功课的,只是先生不在,十三哥又总是沉沉闷闷的模样,遇着了问题我也不知去问谁。” 胤禩瞧着他委屈的模样,不由笑道:“这有什么的?若是有什么不会的拿来问八哥便是。” 胤祯的眼眸一亮,明若点漆,只是还不待他开口,便听胤禩又悠悠开口。 “不过说起来,还是你四哥的学问好,八哥小时候也常得他指点呢。”胤禩微微一笑,“你对四哥似乎总有些敬畏,其实你们才是真正的亲兄弟,应该多亲近才是的。” 胤祯闻言一滞,低头摆弄着腰间的玉佩,闷声道:“四哥只怕不愿教我。” “胡说,”胤禩佯装皱眉,“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四哥便是待十三哥,也比待我要亲近些。”胤祯笑得有些冷落,“八哥别觉得我年纪小就不明白,其实我心里头什么都明白。” 这样疏离的神情本不该出现在胤祯这样年纪的脸上,胤禩不由想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发狠的说着恶毒的话语,心里一凛,对他温声道:“四哥总是那副冷面模样,其实他心里对你并没有什么偏见,老十三的额娘出身不高,四哥怕他受人欺负难免要多回护些。德妃娘娘一向对你疼惜有加,四哥对你自然也更放心些。” “八哥,我知道你同四哥要好,心里难免觉得四哥难处更多些。”胤祯颇有些委屈道,“可我也是你的弟弟啊,八哥为何总不愿同我亲近,就连这点小事也要把往四哥那儿推。” 胤禩被他这话堵得一怔,苦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八哥怎么不愿同你亲近了?这一路下来,八哥照顾你照顾的还少不成?” “不是,只不过,”胤祯苦着脸瞥了一眼胤禩,喃喃道,“八哥待四哥,总是同我们不一样的。那天听十三哥说,八哥在四哥屋里谈了一宿的话……” 胤禩一听他说起那晚所谓的‘秉烛夜谈’便顿觉尴尬,干干咳了两声后沉声道:“我是同四哥商讨治河之事,又不是闲话家常,这也值当你提出来当个事儿说。” 胤禩语气沉稳,言辞间隐隐有规劝教导之意,语重心长的又同胤祯开解了几句,胤祯低垂着头一一应了,却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胤禩上一世虽然为了夺嫡无所不尽其能,却始终不够狠心,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他无法放着胤祯不顾。 可依着眼下而看,尽管这一世许多事情生了变故,然这朝堂的动荡,政局的走向,似乎还是沿着刻画好的印记,一点点蜿蜒而行。 晚上用了膳,胤禛漱了口后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同胤禩隐隐皱眉道:“听说今天老十四在你这儿待了好一会儿,同他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问了问十三的事儿。”胤禩颇为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这事儿?” 胤禛轻轻哼了一声,将苏培盛打发下去后方挑眉道:“他在你那儿起码坐了有半个时辰,说十三什么能说这么久?” 胤禩闻言苦笑不得,“你打听的倒仔细,十四说在功课上遇着了难题,我便指点了他几处。” 胤禛仍是有些不悦,“你倒是好兄长,耳根子软又好说话,只怕他日后遇着什么困处,都得央你去帮他了。” “若说起好兄长,我哪儿又比得上四哥呢,”胤禩不愿在这个上头同他多纠缠,便岔了话去,“日子过的是真快,十三都要娶侧福晋了。” “怎么,你可是眼红了不成?”胤禛没好气走过去,从后拥住胤禩,“要不,赶明儿也让皇阿玛再给你指两个侧室?” 胤禩倒也不动,任他抱着,只是口中轻快道:“四哥这个主意倒好,这府里只有王氏一人同惠宁作伴,倒也是太孤单了些呢。”说罢还轻轻笑了两声,气的胤禛手臂勒的更紧。 “你……一天不气我你就别扭!” “哪里会呢,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哪像四哥,内院里美人如云。” 胤禛这是头一遭听他主动提到这些,虽然听他语气淡然,可还是心里一慌,扳过胤禩的身子道:“府里头那些人我并不怎么理会的,只不过一个月里头有几天过去应个景儿罢了,你……可是不高兴了?” 胤禩淡淡的瞟了他一眼,轻笑道:“罢了,这事儿说起来也没意思,四哥不必放在心上。” 胤禛又哪里肯,“若是这样,等回了京我就把府里没有生养过的几人都打发了,你看可好?” “四哥也未免太小瞧了我的气量。”胤禩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堂堂八贝勒还犯不上跟一群女子争风吃醋。” 胤禛同他定定的对视了半晌,终是轻叹了一声伸手拥他入怀,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要不……要不你也去多纳些姬妾吧。” 他这最后一句,说的颇有壮士断腕的决心,胤禩闻言轻轻笑了两声,闭上眼靠在他肩上,温声道:“不必了,四哥知道我不喜欢府里人多。” 胤禛的声音温柔低沉,“我不愿看你不痛快。” 月色清浅,外面的风声簌簌而过,却更衬得屋内静默。 胤禩倒也并非心里不悦,只是想想明年便是康熙三十九年,年羹尧也要出仕了。 无论此人日后如何,眼前他却是胤禛绝不能舍弃的一枚棋子,他的妹妹年氏,日后也会至胤禛身边伺候,荣宠异常。 胤禩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上一世自己要的太多,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输得一塌糊涂。这一世本想安稳度日,无欲无求,却不料还是有这样多的不如意。 “没有什么不痛快的,你我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事事都顺遂如意呢。人不能求的太多,这一点我还是看得明白。” 所以,这事情实在算不上什么,若真说到心里的滋味,也不过是有几分意难平罢了。 走的时候还是寒冬时节,处处银装素裹,如今回来这岸上已是胭脂万点,占尽春风。胤禩刚歇了午觉起来,便听见吕联荣通报说:“八爷,四爷来了。” 胤禛手里捏着一支树杈,上头有几朵不知是桃花还是杏花,红艳艳的倒是好看,递给胤禩道:“这一路回来停靠的少,天天在舱里呆着也是憋闷。这是方才他们下去采买,回来的时候我看有人掐了一簇,就讨了一支过来。” 胤禩倒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心思,拿着把玩了两下,笑道:“这一去就是三个月,都快忘了这北方的花长什么模样了。” 胤禩因着午歇刚起,只在中衣外头穿了件茶白色的罗缎袍子,腰间用根竹青色的长绦随意系了一下,更显得眉目端方,温润如玉。胤禛瞧着只觉心里一动,温声道:“我在京里置的那处院子里头,也种了不少杏花。回去找个日子,咱们去那儿歇上两日,也算是对那‘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附庸风雅一回吧。” 胤禩看了眼他,又瞧了瞧手边的杏花,浅笑着点了点头。 待进了京,已是五月十七,胤禩回府之后草草的洗了把脸,便先行歇下了。次日一早方起身收拾齐整,便听见吕联荣一路跑过来急道:“爷,十爷过来了。” 胤禩纳罕胤誐为何一大早就跑了过来,刚走至前厅便见胤誐快步上前道:”八哥,这下坏了,九哥今儿个一早就被皇阿玛叫进宫去了。” 胤禩被他弄得莫名异常,“叫进宫怎么了?他又惹什么祸了?” “八哥你知道九哥折腾那些铺子营生的事儿,那里头也有大哥的一份。”胤誐急的满地乱转,“今早上宫里来人把九哥叫去之后,说是没过一会儿大哥也被传进宫了!肯定是这事儿出岔子了。” 胤禩听完心里一惊,即刻对吕联荣吩咐道:“马上替我换朝服,递牌子进宫!” 第55章 人间所事堪惆怅 胤禩近乎是一刻不停的赶进了宫去,胤誐本欲与他同去,却被他拦下道:“去的人多了也于事无补,你且先回府里等消息吧。”说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 胤禩也不知这话是说出来安抚胤誐的还是安抚他自个儿的,去的路上他只觉得百思不解,怎么老爷子甫一回宫,便向胤禟发难了呢?胤禩既是心焦不已,又生怕自己乱了分寸,只好在心底盼着事儿不大,只是苛责薄惩一顿便好。 梁九功侯在殿外,见胤禩一脸忧色的走了进来,勉强笑了笑道:“还请公公给通传一声。” 只见梁九功进去了片刻,胤禩在外头隐隐约约的听见里头传来“……宣吧……进来”,过了一会儿便瞧见梁九功出来恭敬道:“皇上请八爷进去。”说着向胤禩指指里头轻轻摇了摇头,面上并不好看。 胤禩会意,心里一沉。拱手谢过梁九功后,快步进了西暖阁,只方一进去,便瞧见胤禟和胤褆跪在阶前。康熙肃然坐着,一言不发,反倒是胤礽立于康熙身侧,神情清冷淡漠,瞧见胤禩后冲他别有意味的笑了一笑。 胤禩恭敬的上前请了安,只听康熙在上头幽幽道:“你来了?” “是,今儿个一早听说皇阿玛发了好大的火,”胤禩低垂着脸飞快的想着措辞,“九弟一向顽劣不省事,不知这回又闯下了什么祸来。皇阿玛保重龙体要紧,切莫因小事气坏了身子。” 康熙在上头淡淡的扫了胤禩一眼,沉声道:“小事?你可知这是什么事?” 胤禩听他语气不好,心里一紧连忙道:“儿臣不知,只是请皇阿玛千万要以龙体为重。” “朕问你,祖宗家法里头,咱们旗人有几个不可为,是什么?” “回皇阿玛,旗人不可经商买卖、不可务农为工、不可私营土地、不可从艺为伶。” 康熙冷冷的哼了一声,语气愈加阴沉,“你倒是还记得清楚,这两个却是浑忘了的!堂堂阿哥,不务正业,不遵祖训,成何体统!” 胤禩见康熙动气刚要出言劝慰,就听胤礽在一旁冷冷的开口道:“到底是八弟明白事理,虽然平时同九弟交好,可是却能独善其身,当真难得。” 此话一出,胤禩立时跪下俯身道:“皇阿玛请开恩,大哥和九弟只是一时糊涂,儿臣身为兄长,平时却没有对九弟多加规劝,儿臣甘愿受罚。” 胤禟见胤禩也跪下了,慌忙道:“皇阿玛明察,此事与八哥毫无干系。八哥根本不知这些事情,儿臣坏了祖宗规矩,惹皇阿玛生气,儿臣甘愿受罚,请皇阿玛责罚儿臣!” “儿臣身为大哥,却不约束弟弟的行径,反而愈加放纵,儿臣知错了,求皇阿玛息怒!” 分明是慵懒和煦的春日,西暖阁里却让人觉得脊背发冷。康熙有几分疲累的揉了揉眉心,斥责道:“今日知错,又为何要犯?胤禩先起来,好端端的跪下做什么。” 胤禩闻言低声谢恩后敛袖立于一旁,觑着康熙的脸色仿佛没有方才那般生气,若是一会儿再好言恳求一番,兴许能从轻放过此事。 “九弟这话可错了,若说起此事,八弟怎会不知呢?”胤礽的声音有些阴恻恻的,似笑非笑的瞧着胤禩,“九弟还专程请八弟过府一叙,八弟那晚上还同九弟起了争执来着,八弟还记着吧?” 胤禩心里一惊,抬头正色道:“我与八弟交好之事人尽皆知,时常过府叙话,不知二哥说的哪日?” 他面容镇定自若,可胤礽却不以为然,老神在在的沉声道:“说起来正是去年的事儿,还是个十五呢,这些八弟便是都忘了,总该记得那晚上九弟找了个戏子唱曲助兴。说起来,八弟不还同这戏子在回廊里头聊了好一会儿么。” 胤礽虽然好似说的漫不经心,可是微末细节却都讲了出来,让人不得不信服。康熙闻言瞧向胤禩,开口问道:“可是有这么回事?” “回皇阿玛,是有这档子事儿,只是当时是九弟说府上新来了个淮阳厨子,请我过去小聚罢了,当时不过是说些闲话,别非像二哥所言。” “正是如此,”胤禟连忙帮腔道,“皇阿玛明察,当晚十弟也在,十弟也可作证。” 胤礽微微一哂,悠悠道:“十弟同八弟九弟素来交好,现在九弟把十弟搬出来作证人,如何使人信服呢?更何况只是这违背祖训一桩事也就罢了。”他说到此处时微微一顿,神色越发清冷,“可若是包藏祸心,谋划大逆不道之事,那可就……” “胤礽,”康熙忽然开口打断他,面上辨不出喜怒,“住口。” 胤礽一怔,只见康熙冷冷的瞟向下首三人,最终目光落在了胤禩的身上,淡淡问道:“朕问你,这些事情你可有掺和其中?” 胤禩重重的俯首下去,颤声道:“儿臣曾在皇阿玛面前立下重誓,此生永不敢忘。儿臣多年来只求埋头办差,为皇阿玛分忧解难,绝无一丝瞒骗忤逆之心!请皇阿玛明察,请皇阿玛明察!” 康熙静静的瞧着胤禩俯下的背脊,他并非不疼爱这个儿子,只是胤禩这些年看着是收敛锋芒,谨小慎微,却连李光地都在自己面前对他大加称赞。胤禩一向在朝中人缘颇好,前阵子那折子也是直指他和刘启,与胤褆和胤禟这两人,又都有脱不开的关系…… 康熙忽然想起在江宁之时,魏东亭的谆谆谏言:如今诸位阿哥羽翼渐丰,朝中恐有结党之嫌,众多势力盘根错节,切不可一方独大。 帝王仿佛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罢了,你起来吧。胤褆、胤禟,回去即刻给朕把这事情停了,好好的闭门思过,都退下吧,胤礽留下。” 康熙再未看胤禩一眼,倒是胤礽仍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瞥着他,胤禩咬咬牙,同胤褆和胤禟一起退了出来。 胤禩走出养心殿后,只觉得手心都是湿的,胤禟路上不住的自责道:“都怨我,没想到那个柳梦蝶居然是太子的人,这……分明那晚上什么也没说的,现在倒好,怎么也说不清了!还无端端把八哥你给连累了,我可真是该死!” 胤禩深深的吁了口气,温声道:“不碍的,皇阿玛也没责罚我,说起来也是我莽撞,反倒中了太子的计。你那些铺子想办法做些手脚,先避避这阵子风头再说,别让太子再揪住你的小辫子。” 胤禟凌厉的挑眉,冷笑两声,“八哥放心,这回栽在他手上是我大意了,我认栽!但是这事儿我要是不让他变本加厉的还回来,我就不是胤禟!” 他本来长相就偏于阴柔,如此一发狠更是显得十分阴邪,胤禩皱眉道:“我告诉你,皇阿玛让你闭门思过,你就安安分分的给我呆在府里,正好让你收收心思!” 等胤禩回了府后,惠宁一脸忧色的迎上来关切道:“怎么样?爷怎么看着脸色不好,可是皇阿玛发火了?” 胤禩浅笑着抚了抚她的手掌,温声道:“没事,不过是让九弟他们把营生停了。你怎么不陪着弘旺?不是说他有些咳嗽么?” “我已经让厨下炖了冰糖梨水,一会儿再喂他喝了就是,不厉害的。” 胤禩点了点头,换了件家常衣裳,同惠宁道:“我去看看他。” “还是过会儿再去吧,四哥来了,在书房等你呢。”惠宁替他折起袖口,柔声道,“弘晖同四哥一块儿来的,正在那儿逗弘旺玩儿呢。” 胤禩闻言笑了笑,“那我先去书房,昨儿个不是说送来了新鲜的荔枝?你去拿些给弘晖吃,再弄些他素日爱吃的点心。” “早都拿过去了,爷心里疼弘晖,我还不是一样的么?” 胤禩微微一笑,颔首道:“你总是这样妥帖的。”说罢便去了书房,果然瞧见胤禛在站在窗前袖手而立,听见他进屋的动静才回过头来。 “四哥来得好早,可是有事儿?” 胤禛微微皱着眉头,走至书案前的圈椅里坐下,对胤禩招了招手,“你过来。” 胤禩虽有些不解,却还是依言上前,谁知刚走到胤禛面前,便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一下用力带到怀里,胤禩被他硬拉着坐在了腿上,顿感窘迫,不由低呵道:“四哥!” “别动。”胤禛皱着眉头圈住他,语气不善,“你今日一早进宫去为老九求请了?” 胤禩正极力想从他身上下来,闻言却一怔,“四哥知道了?”随即苦笑道,“看来这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了。” “皇阿玛怎么说的?听说太子也在,他是不是难为你了?”胤禛死死的盯着他,“你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若是现在骗我,我自然也能知道。” 胤禩苦笑着将方才的事大略讲了一番,只略过了柳梦蝶的事情一带而过。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仿佛在说这一件同自己并不相干的事一般,边说还边拿起桌上的荔枝剥了一个递给胤禛,浅笑道:“好在皇阿玛只是让他们停了心思便好,老九吃了这次教训,日后行事也应能稳当些。” 胤禛听罢火气立时就上来了,怒道:“太子分明是记恨我在江宁办了那个范承勋,他拿我没有办法,竟想了这龌龊心思在皇阿玛面前调唆你!他倒真是干得出来!”说罢狠狠的砸了一下椅边的扶手。 “算了,皇阿玛不也没说什么,更何况,我本就无意于那位子。”胤禩轻轻笑了笑,神色平静坦然,“我只本本分分的当差,便是他再怎么调唆,没有真凭实据皇阿玛也总不会太为难我的。” 胤禛仍是怒火难平,“明日我入宫去向皇阿玛奏明,岂能让你受这不明不白的诬赖?没的让人恶心。” “四哥,万万不可。”胤禩闻言正色道,“这事儿是让皇阿玛忌讳我了也好,猜度我了也罢,所谓日久见人心。我心中坦荡,并不怕这些胡言乱语,只是你若现在去同皇阿玛说,也不过适得其反罢了。” 他轻笑着拍了拍胤禛的手,温声道:“四哥别因一时意气,坏了日后的大事。这事儿到我这儿便可做个了断,实在不能将你也拖下水去。” 胤禩说得不急不躁,声音如水般淡定从容,不料胤禛听了却冷哼一声,盯着胤禩道:“还说我,老九弄下的烂摊子,你非要去跟着掺和,他这么不懂事,小心迟早有一日害你更惨!” “老九也不小了,吃一堑长一智他还是明白的。”胤禩温和的笑笑,“再说了,他终归是我弟弟,岂能放着不管呢?” 胤禛闻言不悦的抱住他,“你少跟他来往些,那么大个人了,天天办事着三不着两的,没个分寸!” “这可奇了,十四你让我离得远些,老九你也让我离得远些,我可还有能亲近的兄弟了?” “有啊,可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胤禛的声音越压越低,原本放于胤禩背后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脑后,重重的吻了上去。 两个人耳鬓厮磨了一会儿,胤禩忽然想到,“今儿个怎么你带着弘晖过来,四嫂呢?” “她进宫去陪额娘了,我本没想带着弘晖,谁知这小子一听我要过来你这儿,说什么也要缠着一起跟来。”胤禛似是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你可真是招人喜欢,谁都愿意同你亲近。” 胤禩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不再同他多说。 刘启调任的旨意在两日后便降了下来,康熙寻了个由头便将他左迁至太常寺少卿,胤禩知道是因着自己连累了他,不由满腹歉意,谁知刘启倒是颇为豁达。 “并无所谓什么得意失意,只要微臣忠心不改,在何处都是一样的。”他笑了笑,“朝堂险恶,还望八阿哥能翻转世事,为百姓谋福。” 胤禩微微一笑,“自古都云富贵险中求,其实,就算只为求个平安,又何尝不是险而又险?子谦请万万珍重,来日方长。” 康熙倒未再同胤禩交代什么,只是工部的事务却似乎一下子清减了不少,许多原本由他经手的公文,现下却都直接过到了工部尚书的手中。 胤禩倒也并无什么异样,只是众人皆知这八贝勒怕是开罪了圣上,如今这是受了冷落。 胤禛怕他被这流言蜚语乱了心智,又见他日日若无其事的模样更觉得心里十分的不舒服,总想同他出去走走。偏偏户部近日来公务一连串的多,好容易等忙过了,却已经是转年的春天了。胤禛的心思却没变,仍让他告几天假下来,好好歇歇。 “这两日京中天气也憋闷,现在赏杏花的时节是过了,出了京靠北边儿我有处庄子,旁边就是牧场,依山靠水。咱们去那儿住上两日可好?” 这大半年来康熙一直对胤禩态度冷淡,胤禛本怕他心里不舒服一口回绝,不料胤禩着看了他两眼,眉目柔和的笑道:“成啊,不妨带上弘晖一起,他央我教他骑马可是拖了好久。” 胤禛见他眉眼间俱是坦然之色,并无一丝郁结不快的模样,不由轻轻吁了口气,抚上胤禩的手掌道:“好,都听你的,我这就命人去打点。” 第56章 何须更问浮生事 甫一出城,马车外头的景色便渐渐开阔起来,走了一段官道之后便进了乡间的小路。赶车的仆从挑着稳当的地段跑,倒也不觉得有多颠。柔和清朗的软风透过纱帷吹进车里,不远处便是绿油油的田埂及荷塘。弘晖头一次见这些情景,新鲜的不行,一直支着窗子出神的看着外头,手里捏着两根胤禩刚拔给他的萱草花和几支狗尾巴草。 “阿玛,八叔!你们快看!有大鹅在飞啊!”胤禩顺着弘晖的手指向外望去,笑着摸摸他的头道:“那不是大鹅,那个叫雁,自古不是有‘鸿雁传书’一说么?指的就是这个。” “真漂亮,要是府里也能有就好了。”弘晖小脸上尽是期冀,便被胤禛沉着脸训斥道:“那玩鸟斗鸡是纨绔子弟的习气,你怎么不学些好的,偏尽往这上头用心思。” 胤禩见弘晖的小嘴一瘪,低头可怜兮兮的模样,忙笑着温声道:“这雁到了冬日是熬不过北地的寒凉的,秋日一到便要往南去了,你又怎么养的住呢?等回去让你阿玛寻个技艺好的匠人,扎个大雁的风筝给你玩,这样好不好?” 他说完抬眼瞧了胤禛一眼,只见胤禛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弘晖这才复又笑了起来,拉着胤禩问这问那,又说:“若是恬儿能一起来就好了。” 恬儿是胤禩给弘旺起的小名,惠宁生他时候艰难,便说应取个小名镇镇。胤禩想了半日,才定了这个恬字,取恬淡寡欲,恬然自安的意思。以此也不难看出胤禩对这个儿子不求高官厚禄,但求一世坦然,无愧于心即可。 “恬儿太小了,若是带他出来做什么都要束手束脚的了。”胤禩笑着轻轻捏了一下弘晖的脸颊,“等回了府,你再去陪他玩。” “好。”弘晖乖巧的点了点头,“等风筝扎好了,我带着恬儿一块儿玩。” 胤禛在对面看着这叔侄俩笑语晏晏的模样,脸上的神情也不由软下了几分,最重要的是,看着那人脸上毫无顾忌的笑意,他心里也更安稳了几分。 等过了正午,日头便有些炙热了,弘晖也精神不济的泛起了困意,胤禛便支了个嬷嬷带他到后头车子上去睡。弘晖一下去,车子里头立时显得安静了许多,胤禛瞧见胤禩靠着个五蝠金纹的软枕,手里握着一卷书。微风将他的眼睫吹得轻轻颤动,胤禛见状不由心里一动,“你不眠一眠?往常你到了这个时辰,都是要小憩一会儿的。” “不了,这会子睡觉倒觉得是枉费了外头的景儿。”胤禩撂下书笑道,“这样怡人的风光果然还是要到乡间来寻。这涓涓细流,夹岸绿荫,如今瞧起来真让人觉得舒坦。” 胤禛轻笑着颔首,“这有什么难的?你若喜欢以后常来便是。早就该出来转转,天天闷着实在也不是回事。” 胤禩瞧着他眼中的关切之意,心中了然,微微一笑道:“四哥多虑了,我又岂是那样忧思过剩的人呢?” “我是看你这大半年一贯佯装无事的模样,总觉得替你累得很。” “没什么佯装无事的,不过是为了活着那一口气罢了。”胤禩轻哂,“说起来,人人都道天家尊贵无匹,只是这个中滋味……呵。” 胤禛见他喟叹着摇了摇头,不由皱眉道:“老八……” “若是有一日清闲了,去江南寻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置个院子。摆些花草藤萝,开一块地种些菜,也学着陶渊明那般小隐于林。” 胤禛被他说的眉心一动,温声道:“总会有那一日的,到时候你若住腻了江南,咱们就去云南,若是住腻了云南,咱们就去塞外。” 胤禩闻言一笑,刚想说怕是没这样容易,便发觉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头有人禀报说到了。 弘晖自后头的车上让侍卫抱了下来,看模样还有些困倦,只是当他瞧见庄子旁那一大片马场后,顿时困意全消。 日光倾泻而下,洒在远处辽阔的草海上,映在碧波荡漾的清澈湖水上,隐隐能听见交错复杂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这里的风似乎带着一股草气的清香,胤禩定定的看着,不由想起了当初在草原上的情形。 庄子看着倒是不小,院墙垒的极高,玄色的大门外立着两尊石狮子,里面的仆从手脚利索的将众人的行装卸下。进门的照壁上书‘紫气东来’四个大字,甬道以各色鹅卵石铺就而成。院内栽种了大片的竹林并着芭蕉,望着便觉得凉快。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赢了上来,恭敬的请了安,胤禛指着他向胤禩说道:“这是庄子上的管家,姓蒋。平日若是短了什么,招呼人吩咐他便是。” 胤禩笑着向那人点了点头,而后便由他引着进了内院。这庄子里头果真是不小,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弘晖同嬷嬷一起住在西边的院子,胤禩同胤禛住在东边的两个厢房里。 进屋坐定后,这才喝了杯茶润润嗓子,胤禩环顾着屋内的摆设。虽是简简单单的陈设,可一瞧便知道不是随意置办的,一应俱全不说,还样样精巧。他笑着看向胤禛问道:“这庄子是四哥什么时候买下来的?外头看着恢弘,里面倒是精巧玲珑的,瞧着有几分南方院子的格局。” “这是南巡之前我刚买下来的,这儿偏僻,院墙自然要垒的高些。那主人家是个南方人,仿佛是老父病重急着回去丁忧,这才脱手让出来的。”胤禛笑着携过他的手道,“怎么样?这地方可还入得了眼么?” “确实不差。” “不过我最喜欢的,却是这儿。”胤禛向前走了几步,敲敲书架一旁的墙壁。 胤禩听见这不同寻常的声响,不由咋舌道:“空的?” “是啊,我这间房同隔壁你的那间便可由这么个暗门来去了。”胤禛颇为自得的笑了笑,“虽不知主人家弄这个是个什么心思,不过我对这巧思却实在喜欢的很。” 胤禩不由哑然失笑,“这……似乎有失君子光明磊落之道。” “偶尔为之,算不得什么。”胤禛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折腾一路饿了吧?咱们先去前厅用膳。” 他们虽就三个人,菜色却是不少,除了有一道不知是羊肚还是什么的胤禩没下筷子,其他倒是都吃了不少。光汤就上了两样,一个青菜钵,一个虾皮汤,二者一个清淡一个爽口,却都是做的不错。胤禩亲自给弘晖盛了两小碗,叮嘱道:“你不是想骑马么?明儿个一早八叔教你,所以今晚上可要多吃多睡才行。” 骑马二字对弘晖似乎颇为受用,不仅正餐吃了许多,饭后又用了小半碗的杏仁豆腐。等胤禛又叮嘱了他几句后,命嬷嬷将他带回院子。胤禩吃完也本欲回屋的,胤禛却笑着说要同他手谈一局。 “反正就算是你回去了,也不过是晚上我去你那儿罢了。”胤禛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自己个儿琢磨?” 胤禩闻言一怔,微微有些脸红,低声道:“我明儿个一早可还要教弘晖骑马的,你可别让我这八叔当的下不来台才好。” “哈哈哈哈,你看看你可想到哪儿去了?”胤禛朗声笑道,“我不过是想同你手谈一局便好生歇息了,今日如此折腾了一天,我虽然是不累,可是怕你乏了。如此看来,八弟体力尚佳?” 胤禩被他戏弄了一番,不免有些羞恼,便一心想着要在棋盘上赢回来,谁知却仍是让他杀了个片甲不留。 弘晖的悟性好,学的极快,胤禛本让人给他备了匹小马驹,有侍卫在前头牵着。遛了几圈后他便有些不耐了,央着胤禩想换匹大些的马。 “你还小呢,何必这样着急?弘晖一向都懂事,应该知道要听话的,是不是?” 弘晖一向喜欢这个温文尔雅的八叔,对他的话更是言听计从,此时闻言也只是乖巧的点了点头。许是觉得新鲜,弘晖倒也没闹唤累,一直到了晌午才肯回去歇息。嬷嬷将他带走之后,胤禛便同胤禩道:“你我也许久没有赛马了,要不要来比一场?” “比一场自然是好的,只是。”胤禩笑眯眯的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我记得四哥同多尔济赛马的时候,可是赌了彩头的。” 胤禛挑眉,“你想赌些什么?我奉陪便是了。” “倒也没有什么。”胤禩笑的可亲,凑过来低声道,“若是我赢了,四哥今晚便兑现了那个许诺可好?莫要再推三阻四的。” 胤禛脸色一滞,似笑非笑的瞟了眼胤禩,低声道:“好,若是我赢了,今晚就劳烦八爷乖乖听话,可好?” 胤禩瞧他笑的不怀好意,左眼皮隐隐跳了两下,含笑道:“一言为定。” 马僮为二人牵来了两匹黑马,高大骏美,两人翻身上马后,一旁的侍卫高举鼓槌敲下,两匹马似离弦之箭一般猛冲了出去。两人绕着马场比三圈,以最终抢先到达一处草垛者为胜。胤禩在骑射功夫上一向得意,这次又是下了决心必定要赢的,自然是一鼓作气的飞奔出去。 两人不相上下的跑了两圈之后,只余下了最后一圈,胤禩发狠的挥着马鞭,笑着冲胤禛喊道:“四哥,只怕这回你可躲不掉了!” 胤禛不慌不忙的瞧了他一眼,但笑不语。用力夹了下马肚子,厉声呼喝,黑马似乎感知他的心事一般,骤然扬蹄狂奔,本来两匹几乎并肩的黑马,胤禛这匹却硬是在终点前超了胤禩半步之遥。 胤禛眉目间淡淡浮着几分欢喜之意,居于马上沉声道:“八弟可别忘了咱们的彩头,食言而肥可非君子所为啊。” 胤禩的脸色颇有些不好看,恼怒的瞪着胤禛,“分明一直是并驾齐驱的,怎么快到了线那儿,你的马反倒发了力?” “八弟难道是输不起?堂堂的八贝勒爷不至如此吧?” 胤禩脸上乌云密布,低喝道:“谁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你放心便是。” 胤禛笑了笑便纵马向前奔去,将手中的一块利石收回了马蹄袖中。 这算是小人么?自然是不算的,胤禛只当这是情人间的小小玩笑,做不得数的。 胤禩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可是自己又应允了胤禛……思及此便忍不住恶狠狠的剜了胤禛一眼。 “还不洗?还是说要我服侍你洗?” 屋内的苏绣屏风上是喜庆的富贵花开图样,后头的木桶一直散着热气,熏得屋里都有些氤氲。胤禛似笑非笑的坐在一旁的圈椅里,斜倚着身子一脸闲适,定定的看着胤禩。 “你先出去。”胤禩皱着眉头断然拒绝,“我又没应下这事。” 胤禛好笑的用手敲了敲桌子,悠悠道:“我当时说的可是若我赢了,今晚你就乖乖听话。现如今我不过要你洗个澡,难道便不作数了么?” 胤禩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无力,好言道:“就当我求你一回了,好四哥。” 诚然,此刻胤禩温声低语的模样让胤禛很有几分动摇,况且他脸皮又薄,过了今晚还不知要恼火多久。胤禛幽幽的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既然八弟不好意思,那就由为兄勉为其难来代劳吧。” 第57章 纱帷昼暖墨花春 胤禩的脸顿时一黑,低声道:“你别胡闹。” “你看看,你自己又不肯洗,我帮你代劳你也是不肯。”胤禛走上前来抚上他衣襟,“白日里出了那么些汗,就这么耗着多难受。” 胤禩咬牙切齿的瞪着他,“你不也没洗,怎么不去洗?” “下回一定同你洗个鸳鸯浴,这回就算了。咱们回来之后你不是被弘晖缠着玩闹了一会儿么?我那会子就洗完了。”胤禛笑着去解他的腰带,却被胤禩一把推开。 “罢了,我自己来。”胤禩自个儿将腰带解下搭在屏风上,绕到了屏风的后面,“四哥是君子,该不屑于做私窥之事吧?” “那是自然,你安心洗便是。” 胤禩虽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可是却架不住身上的粘腻,在外头待了大半天,确实出了不少汗。待他将中衣脱下搭在屏风上之后,便起身迈入了木桶内。朦朦的水汽钝化了警惕的感官,胤禩双臂搭在边沿,向后仰着身子,低低的吁了口气。 时辰应该还不算很晚,可是外头院子里却静谧无声,只有竹林被风吹过发出些许沙沙声。胤禩用皂角洗了洗过后,只觉得意识也有些朦胧,许是折腾了一天当真乏了,便索性靠着桶壁合上了双眼。 “老八,老八,醒醒。” 胤禩有些怔忪的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立于一旁的胤禛,颇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我瞧你洗了这样久,竟是睡着了。这水都快冷了,快出来吧,一会儿别再受了凉。” 胤禩不意自己竟真的睡了过去,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应了两声后同胤禛道:“四哥把榻上的寝衣拿给我吧。” 胤禩换上寝衣后系了个松松的衣结,随意将头发擦了擦。胤禛在屏风外头坐着,见他出来时脸上还有些泛红,想来是让水汽熏得。 屋里头烛火轻摇,数支红蜡发出柔暖的光芒,胤禛轻轻笑了一声,走上前去携了他的手道:“怎么乏成这样,竟睡过去了?” 胤禩淡淡笑着,“许是这两日想得少,心里头平和,人自然也就睡的快些。” “你平日都想些什么?同我说说。” 胤禩依着床沿坐下,轻叹道:“太子如今已快按捺不住了,他几次三番的发难,倒未必是只冲着我。” 胤禛脸色一变,“人人心中都跟明镜儿似的,谁不知他想做皇帝?只是那事儿本就同你扯不上干系,皇阿玛却还偏帮着他,说起来真是个没理的事儿。” “皇阿玛偏帮着他?四哥说差了,我却不这么觉得。” “那你说说,皇阿玛这是帮着谁?” 康熙帮着谁?胤禩兀自笑了笑,若说他确实对太子颇有几分私心,却也在这些年纷纷扰扰中消磨的黯淡了许多。他对每个儿子都心存猜忌,欣赏却又要打压。皇权二字,炙手可热,离它越近便越是看不通透。 “皇阿玛明面儿上虽帮着太子,可同索额图交好的权臣却流失的厉害,像温代、麻尔图他们,均是突然落了罪名外放出去了。”胤禩微微一笑,向后倚在床柱上,“依我看,皇阿玛不过是想均衡各方势力,不愿一方独大。有时候权势过于煊赫,倒也并非是什么好事儿。” 他说话时语调温柔低沉,配着他如今这般颇有些慵懒的模样,弄得胤禛心里如被绵绵春雨拂过一般,凑上前低声道:“这些不妨放到明日再想,眼下且想咱们的事。” 寝衣本就系的不牢,轻轻一抽便松散开来,若说方才还有水波的阻隔,现下可算是坦诚相对了。胤禛的唇滚烫而灼热,从颈边贴着肩膀一路滑下,右手落下的疤痕仍然可见。 “唔……”胤禩低低的发出一声呢喃,胤禛的舌尖轻轻的勾画着伤疤的轮廓,酥酥麻麻的触感让胤禩的手臂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层粟粒。 “舒服?还是不舒服?”胤禛笑着将手滑至胤禩的身下,轻轻握住,上下滑动着。胤禩微微皱眉低喘着,半眯起眼睛,显得别有一种风情。 胤禛手上一边活动着,一边舔、吻着胤禩的嘴唇,舌头灵活的与他纠缠在一起,忽然感到怀里的胤禩抖了一下,一滩温热流到了手上。 “这么快?”胤禛笑着挑眉,凑上去轻吻着胤禩的唇角,“看来你最近是在府里为我守身如玉了,真该好好奖赏你。” 胤禩气息不稳的避开他的吻,眼神有些闪烁,低声道:“谁为你守身如玉,我在府里可是雨露均沾公道的很,每晚都在不同的房里……啊……” “说啊,怎么不说了?每晚都在不同的房里做什么?” 胤禛就着手上的湿润向后探去,却不急着进入,只是在外头轻轻揉、弄着。这种若有似无的触碰反而更摄人心魂,胤禩有些难受的低喝道:“你快点,玩什么花样。” “你先说,你每晚在不同的房里做什么?” 胤禩被他逗的有些急了,索性也回敬道,“我在我福晋的房里,你说做什么,自然是行周公之礼。” 胤禛被他的话一激,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道:“是么,你啊……”仿佛有些无奈似的摇了摇头,轻轻用手指又往里按了两下,笑道:“这样看来我更要加把力才行了,否则怎么同你府里头那两位弟妹争宠呢?” 说着还不待胤禩反应过来,便感到胤禛猛的顶了进来,突如其来的痛感让胤禩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疼?”胤禛见他额上都沁出了汗来,便也不敢用力,低哑着声音问道。 胤禩头也不抬的闷声道:“我早跟你说了,迟早让你也尝尝这是什么滋味。” “啧啧,我便不忍心让你受疼,你就舍得让我吃苦?”胤禛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角,“我慢一点。” 说是慢一点,可是情到浓时许多事情便不由嘴巴来控制了,初时的浅尝辄止显然已经难以满足,胤禛用手轻轻抚、弄着胤禩的腰肢,逐渐的失了控。 “唔……你慢……慢一点!” 胤禛狠狠的顶了几下后,笑了笑道:“晚啦,慢不下来了。”说着又格外气人的补了一句,“况且,你仿佛也不疼了的样子。” 身下的单子被弄得七扭八斜,胤禩只觉得身上似乎要烧起来了一样,突如其来的一连串猛烈撞击让他有些承受不住,刚要出口抗议便被吻封缄。胤禛几乎压在了他的身上,可此时此刻却无心去计较那些,脑中的思绪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飘忽而不真实,却又让人逃离不开这蚀骨的滋味。 “喜欢这样么?”胤禛不知何时将手移到了胤禩的身下,不轻不重的爱、抚起那儿来。 太过激、烈的触感,让胤禩有些吃不消,他用力向后仰着头,一瞬间的刺激让他顿时失了神,无力的倒在了床上,身上尽是汗水。 胤禛不知从何处拿了块帕子来,将两人身上的粘、腻擦拭干净,才躺在了胤禩身边,伸手牢牢的拥过他。 “你在府里的时候,多久去一次那两位那儿?” 胤禩本来就有些困乏了,经这么一折腾睡意就更浓,却不料突然听见这么一句酸不溜丢的话,不由好笑道:“我不是告诉你,雨露均沾……啊!你干什么!” 腰上被重重的掐了一把,胤禩不由恼怒的等着胤禛,只见他不以为然道:“谁让你气我的,没有一时能够安分点。” 没有一时能安分的是你才对吧!“四哥府上近日倒没有再新纳姬妾了?说来也是,除了四嫂外,我如今有四位小嫂了吧?倒不知四哥能不能顾得过来,可别流连美人中,力不从心才是啊。”胤禩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戏谑道。 “我可是心口如一的,说了每个月只有那么几天去充充样子,哪里像你这般动不动就气我。” “四哥客气了,论起这招惹人的个中功夫,我是甘拜下风啊。” “哪里哪里。” 两个人一来二去的回敬着,情人间的调侃和玩笑总是会在不经意间便夹杂了淡淡的甜蜜滋味进去,直到不知是谁先困倦了,才肯入眠。春日里夜晚并不会太过寒凉,身上搭着半幅锦被,帷帐外的红烛幽幽燃着,一滴滴蜡泪缓缓滴落,直至燃尽灰飞。 这几日在这庄子上住着,瞧着山花垂柳,品着乡间佳肴,人的心思极容易便放的轻了下来。每日除了在牧场上跑马之外,胤禛还命人在庄子后头的空场上架了几个靶子,闲暇无事便在那儿射箭。弘晖也想凑热闹,胤禩便让侍卫给他做了个小木弓,这两天摆弄的多了倒是有模有样的。 “弘晖真厉害,日后定是百步穿杨的大将军。” “做大将军好么?” 胤禩见他笑语天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做了将军就可剿匪杀敌,保家卫国,是最大的功臣,自然是好的。” 弘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拉着胤禩的袖子笑,“弘晖要是做了大将军,就把敌人最尊贵漂亮的公主抢回来给八叔做福晋!” 胤禛在一旁听了,目光冷飕飕的飘了过来,只见胤禩被他的话逗得掌不住笑了起来,“你啊你,若真有那样一日你还是花花心思给自己寻福晋吧。” “八叔为什么不要?” 胤禩微微一笑,面容温和而沉静,“等你大了就明白,并非姬妾众多美人环绕就是好事。若是情之所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方为人生幸事。” 弘晖未必能够了然这其中的意味,胤禛却是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心里一荡,定定的望着胤禩。 天穹一碧如洗,偶尔可见鸿雁翩飞,这样的氛围之下想不觉得舒心都难。只是如此的悠然避世,却不可久为。 这日刚用了早膳,便见着蒋管家匆匆忙忙的进来打了个千,同胤禛道:“禀四爷,府里传来话儿,说侧福晋怕是要生了,这……” 胤禛不动声色,淡淡的应了一声,将管家遣退下去之后,看了两眼胤禩却未曾开口。 末了,还是胤禩先出言道:“一会儿赶紧回去吧,让底下人再收拾行装便是。上回给惠宁请来的那位太医是极好的,四哥先让人往宫里递个话儿请他过府去吧。” 胤禛喉头似有千言万语,此时却都说不出来了,只得叹了口气拉过胤禩的手,轻轻的拍了两下。 这一世若是想守着他过那闲云野鹤的日子,此刻怕是难了,只是自己总是愿他明白,纵不能一生一人,心里头记挂的却独有他罢了。 李氏这回是早产,情况虽然凶险,好在太医妙手回春救了回来。康熙三十九年五月,胤禛的这个儿子拖着他羸弱的身体呱呱坠地,赐名弘昀。 比起胤禛那边的儿女双全,胤禩膝下只有一个弘旺便显得单薄了许多。惠宁生完弘旺身子就一直不好,这两年也没个动静。而那王氏兴许也真当是没有福气,竟也一直都没能怀上子嗣。惠宁是贤惠人儿,自然不能看着府里人丁稀薄,便又向胤禩谏言,劝他再收人入府。 “说起来倒也不是外人,正是我娘家的表妹,人是稳当的,又知礼,今年刚过十五。”惠宁苦口婆心的劝着,“我知道爷不喜欢府里头人多吵杂,可是眼下就恬儿这么一个孩子,实在少了些。” 胤禩自然是摆手回绝了,“我同你说了多少次,府里有你们就很好。更何况咱们还年轻,你着什么急呢?” 惠宁苦笑着咬了咬下唇,绞着手里的帕子。谁家的女儿愿意同别人共享自己的丈夫,可胤禩待她越是好,她就越觉得自己身为嫡福晋理当为他分担一些。见胤禩这儿说不通,惠宁便转头进宫去求了惠妃。惠妃是胤禩的养母,对他一向颇为疼爱,又见惠宁如此大方贤惠更是难得,便从康熙跟前提了一提。 康熙听说是国子祭酒鄂拜的女儿,又是胤禩嫡福晋娘家的表亲,便也觉得这亲事便是结了倒也不差。更何况他这大半年虽冷落胤禩,可毕竟是父子,他也不愿看着胤禩膝下单薄。于是康熙便朱笔一挥,将西林觉罗氏赐婚与胤禩为侧福晋。 第58章 江间波浪兼天涌 既然是皇帝指婚,胤禩自然不能违抗,待西林觉罗氏进门后,鄂尔泰又特意择了一日过府同胤禩叙话。 “我这一个亲妹,一个表妹,竟全入了八爷的府中,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呢。” 胤禩命人奉来了茶点,笑着同鄂尔泰道:“跟着我,只是怕委屈了你两位妹妹。” 鄂尔泰托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含笑道:“八爷这话说的差了,如今局势未明,万岁爷的心思一向多变,八爷总不会因这点子微末事情就郁结于心吧。” 胤禩顿时明白了他话里的用意,微微一笑,“我自然不会,只是有句话说的好,‘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徒然’。我这个人不愿动那样多的心思,只求着平淡度日便好。” “八爷难道不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八爷的才华咱们谁不是心知肚明的,那江西茶商的案子办的何其漂亮。若论武艺,当年噶尔丹的妻儿和手下第一猛将车凌阿还不都是败在了八爷的手上。”鄂尔泰稳稳的将茶盏放下,字字分明,“便是此刻一时失意,八爷也该为日后好好谋划才是。” “毅庵,你今日说的多了些。” 毅庵是鄂尔泰的表字,胤禩以此相称便是亲近之意。只是鄂尔泰看着胤禩波澜不惊的模样,心里也是有几分着急,按捺不住道:“八爷心里是怎么个意思?总要说出来才是,咱们是亲家,我自然是唯八爷命是从的。” “你方才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胤禩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窗沿下几盆杜鹃粉簇簇的开着,偶尔随着微风晃动些许。 收回目光后胤禩轻轻一哂,同鄂尔泰道:“然而此时还并未到疾风骤雨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思和谋划,在这会儿都是不合适的。” 鄂尔泰闻言思忖了片刻,缓缓的点了点头,恭敬道:“到底是八爷思虑的周详,既如此毅庵便只等八爷吩咐了。” 这鄂尔泰上一世乃是胤禛的心腹,现下竟和自己结了亲戚,可见这冥冥之中总是姻缘天定,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胤禩又留鄂尔泰一起用了晚膳,正好也让他同妹妹一聚。胤禩对着吃食上头并不甚在意,只觉得味美便好,所以府里置的菜色大多是些家常可口的。因着今日鄂尔泰留了饭,惠宁又下厨亲自动手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鄂尔泰吃着也是赞不绝口。 “到底是表妹贤淑,样样都会不说还俱都精通。”鄂尔泰品着酒笑眯眯的同自家妹子说道,“你可要多同你表姐学学,别让她总为你操心。” 惠宁见状忙笑道:“看表哥说的,表妹自小便懂事聪慧,有她陪我天天作伴,只余欢笑罢了,哪儿会有什么可操心的。” “哥哥一贯爱操心,爷和表姐都待我极好,我怎么会那样不懂事理呢?”坐于惠宁下首的西林觉罗氏脆生生的开口道。她生的娇俏,年岁又小,说话时候粲然一笑,显出几分活泼来。 胤禩本不愿再收人入府,可眼下瞧着西林觉罗氏妙语可爱,性子也大方,成天与惠宁说说笑笑,倒是个好相处的女子。 胤禛虽也觉得不快,然而想着自己内院中那数人,便也不好发作。只是在胤禩成婚当晚自个儿闷闷的喝了几杯苦酒,聊以解忧。 弘晖自回来之后便往胤禩这儿来得越发勤了,连乌拉那拉氏都打趣他说是这‘八贝勒府的半个儿子’,弘旺如今将近两岁,弘晖大不了他多少,却俨然有些哥哥的模样了,知道要回护着他,逗他发笑,还用那会儿在牧场上得的小木弓哄他一起玩儿。 连胤禛也不免含了笑意说,“这两个孩子还这样小便如此的亲近,可见有缘。” 胤禩笑着瞥了他一眼,“他们是堂兄弟,有缘是理所当然的。” “这跟普通的堂兄弟如何一样?”胤禛的眸中添了几分温存之意,“是你的儿子同我的儿子。” 胤禩被他这话说的脸上一热,为做掩饰不免干干的咳嗽了两声,岔开话道:“四哥对那个年羹尧似乎颇为赏识?” “不错,我确实觉得此人是可用之才。他父亲年遐龄为官谨慎,似乎是个不爱显山露水的人,只是去年他外放至湖广巡抚,显得很有几分才干。这个年羹尧我同他私下会过几次,见解不俗。”胤禛随口絮絮的说了几句,而后才问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无事,你凡事谨慎些,毕竟现在太子还是太子。”说罢胤禩又笑着摇了摇头,“你一向心思细密,是我白嘱咐了。” 胤禛却十分欢喜他肯操这份心,温声道:“你放心好了,对外我是称敬重年遐龄这才抬举那个年羹尧的,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胤禩对这个年羹尧并无什么好感,此人妄自尊大,恃才傲物,得了高官厚禄之后更是贪得无厌。只是他却是日后胤禛一份必不可少的助力,思及此他也是在不便多说,唯有缓缓的点了点头。 康熙三十九年九月下旬,康熙起驾出巡五台山,留下了胤褆和胤祺在朝中监管事务,随行的阿哥除了太子外,还有胤祉、胤禛、胤佑、胤禩、胤祥和胤祯。 这一举动实在是大出众人的意料,本以为八贝勒已是失了圣眷,怎的这回又能伴驾出巡。众人心里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只是心里肚明一件事,这万岁爷的心思是越发的难猜了。 胤禩却不觉得此事就是喜事,当年为怕自己留在京中生事,康熙一样带着自己巡幸塞外,以此牵制京中的老九等人。现下康熙这一举动,他虽摸不清用意,不过秉持着一贯的谨小慎微、不悲不喜,总是不会招来错处的。 去五台山的路途算不上近,现在又是秋天,外头的景色也不大喜人了,更让人日日窝在马车里懒得动弹。 “这日头越发短了,外头风吹得也寒凉,也不知怎的挑了这样个时候出门。” 胤禩笑着瞧向车里皱着眉头的胤禛,不由开口道:“平时难得听你埋怨一句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无事。”胤禛随手撩开窗帷向外头看了一眼,官道两侧只有几排杨树笔直的立着,花落草黄,一派萧条。“不知怎的,这趟出来总觉得心里头烦乱的很。” 胤禩知道这一路的琐碎事情诸多都要过胤禛的手上,事情多了人难免就觉得疲惫烦躁,温声宽慰道:“入了秋后人的精神就是容易短些,更何况你白日里操心太多,出门在外夜里怕也睡不实。”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胤禛颇有些疲累的掐了掐眉心,苦笑了一声,“可是却也没个地方能让我歇歇。” 胤禩见他确实是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便从车上的格子后头翻了半天,好容易找出个软枕递给他,“现下哪有什么地方,你且将就一下靠着这个歇一歇吧。” 胤禛瞥了一眼那软枕便皱起了眉头,“这个不好,还不知让多少人枕过。” “那我可没法子了,这马车不比府里头自己的,东西一应俱全。能寻出这一个已是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 胤禛嘴角含了抹笑意,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倒也不是没法子,不妨把你的腿借我枕膝而眠,八弟意下如何?” “你这又作什么幺蛾子。”胤禩断然回绝道,“这马车随时都可能有有人上来,你可是魔怔了?” 胤禛定定的看了他片刻,而后颇为哀愁的叹了口气,脸上神色煞是苦涩。 胤禩气结,“你这人怎么动不动就来这套。” “我来哪套?你现如今都可对我不闻不问了,却不知是否因府里又添了个弟妹的缘故……”胤禛叹息一声摆了摆手,“罢了……” “十三哥,近日来下了学就找不着你,都忙些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不过是温温书,下下棋,你若没事大可以去我那儿。”胤祥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孚若的琴弹的也极好,改日真该让你来领教一下。” 胤祯不耐的挥了挥手,“我从来也静不下那份心思,叫我去了也是白费。十三哥你可好了,皇阿玛把魏顒召入京中给你做了伴读,可算是有个人能陪你玩耍解闷了。” 胤祥脸上露着喜色,拍了拍胤祯的肩膀道:“你也该收收心思,别成天光想着玩耍,我看改明儿啊,也该让皇阿玛给你指个福晋才是!” 胤祯撇撇嘴,“我才不要,娇滴滴的我可招架不起。” “这好办啊,让皇阿玛也像给十哥那样,从草原上指位格格给你,保准够你受的,哈哈!” “那也不好,万一赶上个凶神恶煞的,那这往后可怎么办?” 胤祥笑着打趣他,“这可难了,娇俏你不要,泼辣的你也不要,你倒是说说想找个什么样的?” 胤祯被他一问,不由怔了一下,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复杂的感觉,他赶忙摇了摇头道:“好端端的怎么同我说起这些了,十三哥你可真是,咱们不是来问八哥行程的么,赶快些吧。” 胤祥被他拉着向前快步走着,心里虽觉得胤祯方才那话岔的有些怪异,但也没往深处琢磨。等到了胤禩他们马车外的时候,胤祯性子急,上前唤道:“八哥,八哥。” “胤祯?”马车挂着厚重的帷帐,胤禩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约莫过了片刻的功夫,帷帐便从里头掀开,胤禩探出身子来冲二人笑笑,“怎么跑过来了?有事?” 胤祯刚要开口,就听见车厢里有人不轻不重的咳嗽了一声,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 “也没什么,就是我和十三哥想来问问咱们这路上的行程,这一路走下来,闷都闷死了。” 对着胤禛的脸,胤祯的声音也不由低了几分,又胤禛颇为冷淡的说道:“这事儿又不是你八哥管的,一会儿我找前头人问问,再遣人给你们回话儿。” 言下之意就是你耗着也没用尽早回去吧,可胤祯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漫不经心似的同胤禩说了好些无关紧要的话。胤禩做惯了好兄长,自然不可能开口撵人,胤祯和胤祥便干脆在马车里呆到了大队又要出发的时候,这才肯回去。 等二人走后,胤禩便听他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由好笑的说道:“方才真是险,早同你说了你还不信。” 胤禛是一肚子的不痛快,本来胤禩方才已经妥协,自己刚躺过去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胤祯坏了事。 有了这一番惊吓,胤禩哪里还肯再放任他为所欲为,这接下来的一段路途,胤禛便更是不悦。待外头的侍从见了,只觉得这四贝勒爷脸上快要掉下冰渣子一般,冷的怕人。 队伍缓缓而行,只是这日刚过了禹城不远便突然常停了下来。胤禩觉得奇怪,半晌过后便见胤禛撩开帘子上了马车,脸色有几分怪异。 “太子突然染病,恐怕是没法行进了,皇阿玛刚下了旨意,行至德州行宫驻跸。” “太子病了?” 胤禛毫不意外胤禩的惊讶,点了点头道:“听太医说是水土不服之症,我也觉得纳罕,他随行伴驾这么多次,哪回不都好端端的。” 胤禩若有所思的朝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太医没说要几日才能好?” “倒是没说,只说要找个安静地方好好调理,舟车劳顿是吃不消的了。”胤禛说罢顿了顿,皱眉道,“皇阿玛还下了另一道旨意。” 胤禩见他面色便知事端微妙,忙问道:“什么旨意?” “命人回京传召索额图前来德州侍疾。” “什么?!“ 胤禩这一声呼的大了些,胤禛极少见他如此失态的模样,不由诧异道:“怎么了?虽说如此是有些兴师动众,不过皇阿玛对太子这场病的关切之情,倒也着实可见一斑。” 胤禩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他想起了上一世恰好也是太子伴驾出巡,途径德州染病,而后康熙便传召了索额图前去侍疾。 这事看似微末,当年无人在意,可是日后康熙列数索额图罪状时,与太子在德州时的密谋便成了他身上一道重重的枷锁。 索额图当年到底同太子有无谋划、又谋划了什么,无人可知。然而众人心知肚明的是,当时必定是出了些岔子,这才让康熙众怒之下将这个一身功勋荣耀的老臣连根铲除。 胤禩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去年格外红火的一部戏本《桃花扇》,里头有一句说的极妙,‘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兴衰荣辱,成败得失,也不过在于那转瞬之间而已。 胤禩定定的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向胤禛正色嘱咐道:“四哥,在德州行宫这阵子,一定要万事多加小心。” 胤禛听了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疑心太子……?” “并非我疑心他。”胤禩慢慢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只是总觉得有些不详,怕有人怀了龌龊心思。许是我忧思过剩了,总归多留神一些也是没有坏处,等过会子人散去了,四哥去问问那个诊脉的太医,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毛病。” 胤禛见他说的言辞切切,也不免更上了几分心,点头道:“你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去办。” 第59章 惊破秋窗秋梦绿 “太子是因舟车劳顿,水土不服,脏腑阴阳气血失调所致。唯今只有寻个清静的所在,好好调养,方可无恙。” 胤禛闻言点了点头,一旁的侍从即刻会意的取了个封包递到太医手中。 “四贝勒,这可使不得,微臣可是万万不敢受贝勒爷的赏。” 胤禛微微笑道:“秦大人为了二哥的病颇费心力,这点心意不算什么,不过是请大人喝茶罢了。” 谁知这秦汾却仍旧推辞道:“不过是微臣的份内之事,太子的药还需臣亲自盯着,如此臣便先行退下了。” 鲜少有人敢在胤禛跟前如此不识抬举,这个秦汾似乎原本也不过是太医院的一个小小的八品御医,连个院判都算不上,如今竟也能随驾出巡了? 只消细细一想,胤禛心里便有了计较,折回去后将方才的事同胤禩说了,低声道:“太子这病,十有八九生的蹊跷。” “且不管他,总归皇阿玛已经下了圣旨,德州行宫怎么也要走一遭了。”胤禩轻轻吁了口气,笑了笑,“你不是还说夜里头睡不安稳?现如今不正好给你个能好生歇息的地方。” 胤禛见他虽说的云淡风轻,脸上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可是二人心知肚明,此时怕是已经处于风口浪尖之上,退无可退了。 待到了德州行宫之后,没过两日索额图便到了,日日守在太子塌旁。太子入夜时常咳喘不止,索额图念起早逝的长兄和其母孝诚仁皇后,尽心同时又不免多了几分哀恸之意,令人望之不忍。 直过了二十余日,胤礽这拖沓绵延的病症总算见了起色,康熙面上也可见喜色。是夜便在行宫前殿处设宴,胤禩这些日子见胤礽见的极少,除了必要时候兄弟几个一处去探望外,别无他话。然而此刻见着了,却是不得不客套两句的。 “二哥好,二哥这病总算是有了起色,如今可还反复么?” 胤礽今日穿了一袭檀色蟒袍,束着黛青镶白玉腰带,许是真的大病初愈,这样锦衣玉袍的陪衬下,仍是显得他脸色有几分苍白。 “有劳八弟费心了,说起来我这回可是病来如山倒,调养了这些日子才略见些好转。”胤礽淡淡的笑了笑,“倒是累的大队不得前行。” “所谓病去如抽丝,二哥且放宽心慢慢调理便是。” 胤禩不愿同他多说,匆匆的便告辞了去。现如今胤礽的态度是越发的古怪了,若说当年同自己在江西查案的胤礽仅仅是精明圆滑,现如今的他却更多了几分阴邪,被他一瞧总让人心底泛起一层不适的粘腻感,实在不甚舒服。 众人纷纷而至,大殿正中已有舞姬婀娜翩翩,流苏飞扬。觥筹交错间,只觉得这大殿内珠玉闪耀,明媚璀璨。 如此的美景良辰,自然是不可辜负的了,清歌缭绕,香雾弥漫。分明是萧瑟寒凉的秋日,在这大殿之中却是春光融融,令人心醉。 胤禩含笑饮下了杯中的美酒,怪不得人人都羡慕这天家富贵,其实身前再怎么尊贵无匹,死后还不是一抔黄土风中撒。 只是这个道理,越是让富贵权势迷住了眼睛的人便越是不明白。 这一场宴席下来,胤禩没少被灌酒,来往敬酒之人络绎不绝,胤禩抹不开面子便也只得一杯接一杯的痛饮。胤禛那儿虽说比他这里强些,却也是无从分心,只得各顾一方了。 只是这回胤禩却是留了些心眼,吞下去的酒大半都趁着空隙吐进了一旁水晶盏内,和剥下来的虾壳等秽物一混,便也瞧不出来了。 康熙今晚兴致仿佛不差,一直同众人笑语畅谈,只是忽而见梁九功自外头进来,在康熙跟前耳语了几句,康熙脸色一变,只说有些乏了便起身离去。康熙这一走,众人笑闹了一阵便也就散了。 胤禛同胤禩一道朝回走着,说起方才的事胤禛不由皱眉道:“梁九功是传了什么话儿,看皇阿玛的脸色似乎并不轻微。” 胤禩心里也觉得纳罕,只是此刻却也得不出什么说法,只得温声道:“许是京里递来的消息吧,若真是有事,想必也会召集咱们的。” 只是他这厢话音方落,便瞧见梁九功自前头迎上来,恭敬道:”奴才见过四爷,见过八爷,万岁爷请八爷过去一趟。” 胤禩一怔,“皇阿玛可说了是为何?” “万岁爷只说让奴才来请一趟八爷,别的倒是没吩咐。” 胤禩点了点头道:“有劳公公带路了。”说着同胤禛递了个眼色,刚向前走了两步,便听到啪的一声。低头一看原是系在腰间的那块流云百福玉佩掉了,金丝线散在地上,片刻便被风吹的不见踪迹。 胤禛只觉得心里一沉,那玉佩是他给胤禩的,因着原先的那块送了弘晖,他便又给胤禩寻了这块来。 “摔坏了么?” 因着夜露深重,并不能看的分明,只是胤禩的指尖在上头一触,便感到了一阵生硬硌手。他轻轻叹了口气,同胤禛笑道:“还看不真切,应当是没事,回去找团结实的线再重穿上就是了。我先过去吧,不好让皇阿玛久等的。” 晚风卷起衣袂,吹得人不禁打了个寒噤,胤禛定定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涌出几分不安来。 康熙住的寝殿在园子的后头,沿着湖岸过了廊桥便是,夜里头水冷风寒,胤禩将衣襟紧了紧,快步向前走着。 这儿虽是内院,可今晚却仿佛有些静的过了,院子里的也是走上一段便能看到巡夜的侍卫,可是胤禩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寻常。 “今晚上这内院倒静,和往日不大一样。” 梁九功含笑恭敬道:“许是有些侍卫躲懒去哪儿吃酒了,一会儿奴才便打发人去查查。” “如何好劳烦公公,皇阿玛那儿还需公公伺候着。”胤禩忙颔首道,“我也不过是平白问上一句。” 走至门外时,梁九功先行进去通传,不一会儿便出来请胤禩进去。 屋里头的炭火烧得很足,一进去让人立刻便暖了下来,康熙靠在榻上似是在闭目养神,听到胤禩进来请安的声音才悠悠张开了双目。 “起来吧。”康熙随手指了指下首的位置,“坐。” 胤禩不明他的用意,只得谢恩坐下,低垂着头敛着眼眉,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屋里头隐隐有熏香的味道,父子二人一时皆是静默。 最终还是康熙先发了话,“你近日来,工部的差事当得如何?” “回皇阿玛,虽不能算是诸事顺遂,但好在还并未力不从心。” 康熙闻言似是颇为满意,点了点头道:“便是有一日得心应手了也不可自满,工部事务琐碎繁复,定要仔细推敲才可。” 这话虽不算什么夸赞之语,但比起前些日子的不闻不问却已是要好上很多,胤禩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应声道:“儿臣谨记皇阿玛教诲。” 炕桌上的明烛十分光亮,墙上的烛影轻轻的晃动着,康熙看了胤禩一眼,沉沉的叹了口气。 “今日朕同太子说起了赫舍里皇后的故事,一晃竟这么些年了。”康熙的声音有几分微不可闻的哀沉,在烛影下显得苍老了许多。“朕想起来,再过几日仿佛是你额娘走的日子了吧。” 胤禩心里一恸,“回皇阿玛,是十一月初十。” 康熙今晚似乎格外的感慨,轻轻叩打着桌沿,喟叹道:“你的性子是像你额娘的,一贯总是谨小慎微,淡然本分,后宫中这样安静的妃嫔实在不多,只可惜她也这样早早的便去了。” 良妃在时康熙并未对她有多深的情分,连她的生辰也从未记得,身后事也料理的极简单不经心。现如今说起这些,除了让胤禩觉得心里哀恸以外,也只余下凉薄之感了。 “皇阿玛保重龙体,额娘虽去的早,只是她对皇阿玛的心思一刻未改,定不愿看到皇阿玛自苦的。” 康熙眉心舒展了几分,面上带了宽和之色,“这大半年朕也并非是责罚于你,只是要你静静心思,别耳根子软经不起人的唆使,做下错事。” “儿臣明白皇阿玛的心意,皇阿玛请放心便是。” 康熙点了点头,转身吩咐道:“梁九功,去将今日那份奏折拿来。”胤禩在一旁静静的等着,直到康熙让梁九功将折子递给他。他这才双手接过,细细的看了一遍,而后又恭敬的呈了上去。 折子里头是李光地对范承勋的弹劾之辞,称其‘不遵圣意,不敬同僚,不学无术,不纳谏言’,在治河之法上全然无用,下头又悉数列举了他的诸多劣迹,令人望之皱眉。 然而李光地后头又说,八贝勒年少有为,深知河道事务,恳请康熙命胤禩前去料理。 “朕念在他父兄的份上,给他权利面子,可他却如此不知好歹!若不是上回阴错阳差调了他去督管河道,只怕他还不知要再横行多久。”康熙一字一字说的都极不留情面,重重的捶了下桌沿,“等回了京,朕先办了他。” 折子里头提到了他,胤禩自然不好多说,只得在下头劝康熙莫要动怒,一切以龙体为要。 “你既然也瞧了折子,李光地说的话,你怎么想?” “儿臣才疏学浅,如何当此大任,朝中才人辈出,哪里能让儿臣前去督管。”胤禩起身低首道,“儿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哦?”康熙目光一凛,正欲开口,就在此时前头的窗格突然破裂开来,屑末横飞,冷风忽的一下灌了进来。 面前站着几个手持兵刃的蒙面人,眼神中冒着寒光,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便飞扑了上来。康熙屋里本是挂着宝剑,却奈何不在手边,梁九功尖锐的呼喝声,和拳脚相加的的搏斗声错落不绝。门外的侍卫此时才冲了进来,蒙面人中有一人见状不妙,眸中精光一闪,抬手就向康熙刺来! 康熙这间内室修的格外大,从外间走进来也并非三五步的事情,更何况现在是电光火石一触即发的时候,侍卫是决计来不及了。刺客大喝一声下,康熙猛的回头,眼看着便躲闪不及。 胤禩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对那点父子之情的眷恋,当时的情形根本不容他片刻多思,抬手就将康熙向后一推。那一瞬只觉得手臂先是钝钝的痛了一下,剑锋应当是刺的极深了,想来那刺客一定是拼尽了全力。 这样的痛下杀手,到底是什么人?胤禩忽然想到了今晚内院的不寻常之处,胤礽,索额图,德州……脑中的思绪像走马灯一样飞快的过着。手臂上先是一阵冰凉,而后便是如火烧火燎的蚀骨痛感,胤禩暗自苦笑,难道果真是上辈子造孽太多,两次让人砍伤,竟砍的还都是同一处地方。 那刺客显然也没想到竟突生变故,眸子中尽是狠辣之色,一脚踢向胤禩胸口,拔出剑来就向着倒在榻上的康熙冲了过去。只是却为时已晚,他的手还没能向前探出,便已被身后的侍卫一剑封喉。 方才还那样的吵闹不堪,现在却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剑锋拔出的一霎那鲜血便涌了出来,胤禩皱着眉头想要撑着床沿站起来,却发觉身上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混乱不堪的人群,越来越昏暗的烛光,手掌上温热粘稠的触感,胸口也隐隐作痛。胤禩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只觉得有个东西从袖口落入了掌中,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第60章 疏竹虚窗时滴沥 疼。 胤禩刚隐约有些意识的时候,这是最真实直观的感觉,浑身都使不上力气,具体说是哪儿疼的最厉害,却也分辨不出。 脑海中一片空荡,这是怎么了?胤禩只觉得吸气的时候胸口也闷闷的疼,手臂像是放在烈火中灼烤一般,若不是痛感如此的剧烈,胤禩几乎都要以为这手臂已不是自己的了。 难道我死了?不,不对,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刺客……胤禩猛的想了起来,方才有人来行刺,自己替康熙挡了一剑。后来如何了?其他人呢?康熙呢? 仿佛眼皮上有千斤之物一般,胤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视线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映入眼帘的藕荷色的帐顶,正是自己的寝殿。 他想开口说话,可是发现脱口而出的声音低沉嘶哑,每吸上一口气,胸口都钝钝的痛一下。 “唔……” 胤禛一直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胤禩醒的时候他正同身旁的人低声吩咐着什么,一听到胤禩的话他仿佛被雷劈了一下似的,立时扭过身来。 “老八!你可醒了!李济快去传太医来!” 这几年惠宁的身子不好,府里头的琐碎事情大多需吕联荣在外头打点,这出门巡幸一去便是数月,胤禩便从他带的年轻小子里头择了个伶俐的李济留在身边。只是李济虽伶俐聪明,却是头一回见着这种阵仗,胤禩昏迷的时候他便在一旁不住的落眼泪,待胤禩醒了,连擦一把也顾不上,飞一般向外便跑边喊,“太医,太医!八爷醒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胤禛见他说这几个字时脸色白的一丝血气都无,心里疼的像火煎一般,连忙道:“你先别说话,现在醒过来就好,太医这就到。” 虽然身上疼的厉害,胤禩还是勉力笑笑,轻轻点了点头。 进来的是太医院的院判孟广泰,同他一起进来的除了几名小吏之外,还有一抹明黄的身影,大步流星的朝床边迈来。 “皇阿玛……”胤禩皱着眉却无奈何撑不起身来,康熙一把制止道:“好生躺着,孟太医,快给八贝勒诊治。” 孟广泰是太医院中的老资格了,医术沉稳,眼下虽是贝勒爷让刺客给伤了,他也还不至于慌了阵脚。把了脉相之后又道了声‘恕罪’,便解开胤禩的衣襟看了看胸口的伤,孟广泰的脸色有几分难看。 “贝勒爷在呼吸吐气之时,胸前可觉疼痛?” 胤禩无力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孟广泰又细细的看了看胤禩的右手,问道:“贝勒爷可能攥起拳头?” 手上的伤像是一连串密密麻麻的细针一样插在骨头上,稍稍一动便觉得疼痛异常,胤禩只轻轻向回收了下手指,便已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孟广泰命人取了参片给胤禩含着,又将手臂上换了次药,便要退下去开药写脉案。只是他刚走出门口,便被康熙叫了下来。 “怎么样?胤禩这伤可厉害?” 孟广泰垂首恭敬道:“回万岁爷的话,八贝勒胸口的伤处是内损,刺客那一下踢得重了,恐怕伤着了肺腑。但幸好贝勒爷根基好,如今就是用蒲黄散和炙甘草汤每日调养便可。手臂上头的,贝勒爷的右手本就有旧伤,当年落下的根如今还没好利索,现在这一剑又刺到了那儿……这……” 康熙见他颇有些支吾,面色一沉,“你只管说便是。” “回万岁爷,这新伤加旧伤,只怕……不大好。” 康熙的脸色越发凝重,“什么叫不大好?” “这一剑刺的既深又狠,同上回一般伤了筋脉,只是却一定不如上回的情状了。现下微臣还不敢断言,只是若调理的好,日后这手也定不能操持重物了。”孟广泰小心翼翼的拿捏着措辞,低声说道。 “若是不好呢?” 孟广泰听着康熙的语气越发阴沉,额上竟不由落了些冷汗下来,颤声道:“这……若是不好,这手就算是废了,便是捉笔动筷也不成。”他唯恐康熙发怒,又飞快的补上一句,“只是贝勒爷的身子骨强健,根基好又年轻,定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的。” 康熙重重的叹了口气,并未苛责孟广泰,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定要尽你所能治好八贝勒的手,行宫里头若是药材不够便命人回宫里头去取,有什么情况也即刻向朕回禀。” 待孟广泰跪安之后,康熙又折回了屋里,坐在床沿同胤禩温声道:“太医说你若是觉得胸口闷痛,是因受了内损,多加调理便无碍了。”分明才过了这几个时辰,康熙却仿佛一下衰老了许多,眼角的纹路深深的舒展着。 “儿臣又累皇阿玛……费心了。”胤禩吃力的说道,“儿臣真是不孝。” 康熙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叹了口气道:“你的孝顺,朕都记着,眼下安心养病便是。手上的伤也不要着急,行宫里头药材齐备,若是不够自会从宫里再送来。孟太医医术高明,你只管宽心便是。”说着更亲手为他掖了掖被角。 胤禩未曾想康熙竟会为自己做这些事情,只觉得仿佛有满腔话语哽在喉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梁九功见状不失时机的上前道:“万岁爷,现下八爷也醒了,您这晚上也受了惊,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康熙还未发话,胤禛也在一旁道:“是啊皇阿玛,请千万保重龙体,否则岂不辜负了八弟的一番拳拳孝心。八弟这儿有我守着,皇阿玛只管放心便是。” 康熙站起身来,他的面容虽显得疲惫,身形也有些瘦削,可就是能给人一种天威的震慑,说出的话语字字有力,“今晚的事,朕还需彻查,确实也不能多呆了。胤禛好生照看着吧,待胤禩服了药后再使人来告诉朕一声。” 一行人将康熙送走了之后,胤禛刚回了床前坐定,便瞥见外头有人探头探脑,扭头一看,果然是胤祥和胤祯。 他本不欲有人过来打扰胤禩休息,可若是不让他二人进来,胤禩自己也定当不允的,于是便招了招手示意二人进来。只见他俩一路小跑过来,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胤禩,二人也不敢上前。胤祥毕竟岁数大些,稳了稳低声问道,“八哥没事吧?”而胤祯已是捂着嘴哭了起来,眼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胤禩缓缓撑出一个笑来,冲二人安慰道:“没事……歇息两天便好了。十四弟怎么哭了,都这么大了,让皇阿玛看见当心打你板子。” 胤祯闻言更是不可抑制,哭着便想上前去拉胤禩,被胤禛眼疾手快的一把拦下,厉声道:“你看看你八哥都伤成什么样了!怎么这样没有分寸,若是再碰了他的伤口可怎么好?” 胤祯怔了一下,似乎是被胤禛这一番训斥的连哭也不敢了,即刻便向后退了几步,怯怯的开口,“我……我不是故意,下次不了……” 胤禩见他如玉的小脸上尽是泪痕和凄惶之色,不由觉得有些疼惜,轻轻点头道:“这两天……八哥只怕顾不上你们俩,可莫要……惹事才好。” 他没说一句话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胤禛心疼不已,只对胤祥和胤祯说你们八哥需静养,说话多了伤神伤气。两个小阿哥一听更是骇的脸色发白,依依不舍的被打发了下去,直走到门口还要扁着嘴再瞧上两眼。 “这两人在这儿,你便一刻也不得休息。”胤禛轻轻叹了口气,抚了抚胤禩的额头,“太医说你过会儿可能会发些热,先睡吧,我在这儿守着。等药煎好了端来,我再喊你起来喝。” 胤禩瞧着他也是面容憔悴,眸中尽是疲累疼惜之色,心里只觉得似乎被什么东西一揪,有些酸疼。 “你也去……睡一会儿,叫李济守着……就成了。” 胤禛摇了摇头道,“李济在外头守着,你若是一会儿发起热来,他一个人照顾不来的。更何况……”他低低的叹了口气,“你现在这副样子,除非一棍子打昏了我,否则我哪有那个心思去歇息呢。” 胤禩便是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必定难看的很,身上那件染血的衣袍已经换了下来。外头风声重重,又下起了雨来,滴滴答答的落在窗沿下,听得格外真切。胤禩忽然想到一件事,急切的转过头来冲胤禛问道:“遇刺时候的那件袍子呢?衣裳里的东西放在哪儿了?” “你慢点!”胤禛赶忙叮嘱道,“越是让你静养,你怎么反而还动呢?” “衣裳里头的东西呢?” 胤禛见他急切的样子,低低的叹了口气。只见他自怀中取出了一块流云百福的白玉佩,正是他先前给胤禩的那块。胤禛将玉佩轻轻放在胤禩的左手掌心里,温声道:“是不是找这个?” 胤禩轻轻的将玉佩举起,透着烛火的光亮,可以瞧见白璧上有一道不深的裂痕横在中央,还沁了几点微红,胤禩轻轻的吁了口气。 “你受伤的时候,手里牢牢的攥着它,血都把这白玉染成血玉了。”胤禛的声音低沉而不失温柔,眸子中尽是心疼,“我命人把它洗净了,只是这裂痕中的血色却褪不掉了。这玉不好,日后我再另找一块送你。” “不必……这块很好。”胤禩有气无力的笑了笑,“当时我推开皇阿玛的时候,此刻的剑是贴着我颈子刺过去的,若不是命大,只怕现在我就……” “胤禩!” 胤禩胸口又是一阵痛,缓了一缓后慢慢说道:“我觉得这玉灵的很,掉到地上竟也没碎,只是里头裂了一道。不正同我似的……咳……若刺中的不是手臂……而是喉咙,那岂不真是无力回天了……” “快别说了。”胤禛轻轻帮他擦拭着额角的冷汗,声音中关切并着温柔,“你既然这样想,便带着吧。玉能安神,现如今放在枕边也好,你闭上眼睛歇一歇吧。” “不急……我现在想要歇息,还不多的是时候……”胤禩轻轻扯了扯嘴角,看向胤禛道,“刺客是什么人?查清了么?” “这批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给轮换值守的侍卫房里全都下了迷香。”胤禛的神色凝重而严肃,“伤你的那个被当场击杀,剩下的几人本想抓了活口,可是他们在舌头底下都藏了毒,全都自我了断了。不过……” “什么?” 胤禛的目光清冷而凌厉,沉声道:“他们的兵刃上,是天地会的标记。”不待胤禩开口,他又说道:“要我说便是有人要栽赃嫁祸,若真是天地会的人做的,又岂会蠢到用有记号的兵刃来下手。” 胤禩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轻声道:“太子……” “太子如今被皇阿玛禁足于房中,外头有亲兵把守。皇阿玛说是怕刺客横行,伤了太子。”胤禛冷笑,“至于索额图,也被禁于最靠北处的房内,皇阿玛顾惜老臣,一律规格不次于太子。现下三哥和老七一起,在地方官员那儿查问。” 胤禩苦笑着轻声道:“他终是沉不住气……”说着又是猛的一阵咳嗽,胸口的闷痛和手臂上火烧火燎的刺痛感,让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左手狠狠的拽住身下的被单。 胤禛看他受苦,又是心疼又是难受,苦涩的滋味从心头一直蔓延到舌尖,偏偏自己又无法让他好过一些。正好此刻李济将药端了过来,胤禛亲手接过药碗,同李济道:“把你家爷微微扶起来一些,我来喂药。” 胤禩手臂上是外伤,胸口是内伤,稍稍起身喝口药都要疼出一身大汗。等到一碗药喂下去后,胤禩连喘气都十分无力,静静的合上了眼睛。 胤禛命李济退下后,悉心的用一旁的帕子擦净他的嘴角,又将被褥给他掖好,低声道:“睡吧,四哥在这儿守着你。” 胤禛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无形之中总能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许是真的太累了,胤禩这回合上眼睛不就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胤禩果真发起热来,先前脸上是惨白,现在却是不正常的潮红。孟广泰只说身上有那样大的口子,胸口只怕也有些内淤,发热是一定的,只要过了今晚便好。胤禛却看着心焦不已,整整一夜寸步不离床前,便是换帕子这样的事情,也不肯假手他人。 胤禩似乎睡的极不安稳,不知是因为高热的关系,还是什么,他嘴里一直低声呢喃着碎语。胤禛凑上前去,听到的也只是些毫不相干的只言片语。 “这是怎么了?被梦魇着了么?”胤禛一边轻抚着他滚烫的两颊,一边心疼的轻声问着,只是在这时他却突然听清了一句。 “允禩……” 胤禛听到这个古怪的名字不由一楞,仿佛是在哪儿听过一般。然而胤禩昏迷之中,却仍在低低的呢喃着,声音低的已经微不可闻。 “自绝于……皇上……” 第61章 重露繁霜压纤梗 病中总是觉得身上沉重的很,头也昏的厉害,似乎全身上下都是伤口,麻麻的生疼。 胤禩醒过来的时候热已经退下去了,正好太医将药端了过来,胤禛先倒了杯水给他漱口,又一点点的将药喂了下去。 喂个药便要出一身大汗,用膳更是要人亲力亲为的一口口喂下,就连那羞于启齿的方便之事,也只得难堪的勉强解决。胤禩本来就脸皮子薄,可眼下情势所迫,却也没有别的法子。 胤禛不知从哪儿寻来了些蜜饯海棠,用一个精致的小银罐子装着,同胤禩道:“这是行宫的厨娘自个儿弄的,你用罢了药便含上一颗,去去苦味。” “四哥可真是……”胤禩微微笑了笑,他现在已比前些天好了些许,只是说起话仍要缓缓的,否则胸口仍是疼痛,“这可是拿我当弘晖哄了?” “弘晖哪儿能吃这个,怕倒了他的牙。”胤禛面容温和的坐在床沿,随手将他的衣襟紧了紧,动作连贯自然,“不过是终日看着你难受,想博你笑一笑罢了。” 这几日胤禛几乎是片刻不离的守着他了,分明自己也憔悴的厉害,却还是一直强撑着。昨晚还是胤禩好说歹说才劝的他回去睡了几个时辰,平时都是俯在床沿眯一会儿罢了,还睡不踏实,胤禩一翻身他便立刻就醒了。如此几天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儿。 比起胸口的疼痛,手臂上的伤才是重中之重。胤禩虽然面上能装的若无其事,可心中却似乎也已经有了几分自觉,这两次伤的都重,又是旧创添新伤,手指动弹时的僵硬麻木,换药时的刺骨之痛……这些都一下一下在他心里头狠狠的敲打着。 只怕,真是自己注定难逃此劫,以手抵灾…… 胤禩忍不住低低一笑,暗忖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今天,什么日子了?” “十一月初八,怎么了?” 胤禩苦笑着摇了摇头,轻叹道:“两日后……是额娘的忌日,本想着去五台山还可给为额娘上一柱清香……” 胤禛听了心里不由一恸,温声道:“别想这么多了,你忧思过剩也不宜养病,良妃娘娘泉下有知,定能体察你一片孝心的。” 胤禩轻轻点了点头,皱眉低声道:“刺客的事……” “这事自有皇阿玛处置,你不必操心。”胤禛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语,悠悠道,“太子到现在,仍旧禁足。你要问的事,我一并回答了你,免得你开口费神。” “得了,我不问便是。”胤禩又喝了点水,同胤禛道,“你去歇一会儿吧,看看你眼睛都红了,瞧着比我还憔悴。” 胤禛一向是最严谨的一个人,如今下巴上都长出了胡茬来,他每日想着帮胤禩净面,却顾不上自己。如今听了胤禩的话更是断然摇了摇头,“昨晚回去睡那一会儿,我总觉着心惊肉跳的,反倒不踏实。” “我如今,最是个哪儿也去不了的,你还怕我跑了不成?”胤禩病了这几日,如今难得有力气打趣他两句。 不料胤禛却神情真挚的点了点头道:“你不知道,遇刺那头个晚上你发热昏迷不醒,一直嘀嘀咕咕说梦话,瞧着让人担心的不行,我不守着你哪儿能心安呢?” “梦话?”胤禩心里一惊,“我说什么了?” 胤禛想起那晚上听见的那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虽然他听的模糊,却不知为何一下便想起了自己在宜城病中的那个噩梦,只觉得除了不详便还是不详。思及此便摇了摇头沉声道:“你说的支支吾吾,听不真切,只是看你的模样仿佛是被噩梦给魇了。” 胤禩闻言顿时微微松了口气,又瞧着胤禛固执不肯离去,只好劝道:“要不这样吧,你在外间的榻上歇歇,正好我也睡一下,等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再起。你若是不去睡,我也只好打着精神陪着你了。” 胤禛见他说的恳切,不由叹了口气,他也确实是极累的。只见他起身去寻了个杯盏来放在胤禩的枕边,俯身在胤禩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好,那我在外间的榻上歪一会儿,你若是要喊我就把这杯盏砸到地上,我听见动静自然就过来了。” 好容易把胤禛劝的去歇了会儿,胤禩自己倒也觉得乏。虽是天天躺在床上,却仍觉得乏,只是睡意却不浓,便阖上眼睛闭目养神。脑子里头想着这次行刺的事,一会儿又想到那块玉佩,继而又想到了府里的弘旺…… 意识渐渐有些朦胧了,就在这时候,胤禩仿佛听见有个脚步声缓缓道走来。睁眼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康熙。 胤禩一时又些反映不过来,怔了片刻才想到问安,连忙低声唤道:“皇阿玛,请恕儿臣不能起身给您请安了。” 康熙面色平静,目光中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温和的,沉声道:“眼下你病着,就别多礼了。身上的伤,疼的可还厉害么?” “害皇阿玛担心了,”胤禩敛着眼眸慢慢说道,“胸口的比前几日要好了许多,手上的伤只要不动弹也没有那样厉害的。” “方才见着胤禛在外间的榻上靠着,看着似乎也瘦了不少。” “四哥这几日一直为了儿臣操劳,儿臣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 康熙闻言点了点头,语气中带了几分疼惜之意,“你现在不必想这些,将伤势调养好才是正经。那晚上,若不是你,只怕现在……” “皇阿玛是真命天子,九五之尊,自然事事都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胤禩低着头轻声道,“儿臣这点伤并不算什么,只要皇阿玛大好,那儿臣也就无碍了。” 胤禩说这话时并没有正视康熙,这几句虽然算不上什么肺腑之言,他却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胤禩啊,你同朕说实话,当时情况凶险,你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若是那剑再偏上几分,后果不堪设想啊。” 胤禩在康熙问了这话之后,不禁有些愕然的抬起头来,眼前的康熙温和慈蔼,同他印象中的每个模样都不相同。 他记得康熙斥责他‘柔奸成性,妄蓄大志’、‘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甚至说出了‘父子之恩绝矣’这样狠辣绝情的话语。 上一世他从来就不是得康熙心意的那一个皇子,然而这一世却也要一次次遭受猜忌打压。似乎无论他怎样做,都是错的…… 可是,那晚上胤禩的舍身相救,并非是图谋皇位和康熙的宠爱,那一刹那太短暂了,短到根本不允许他去算计思量。 胤禩望着康熙苍老却依旧精明的眼睛,沉声道:“回皇阿玛,儿臣那一刻想不了那许多的事情。您是儿臣的父皇,儿臣斗胆说一句,父亲遇险,做儿子的如何能袖手旁观呢?当晚便不是儿臣,换了任何一位兄弟,定都会同儿臣一样的。” 胤禩这一段话说得有些长了,胸口又有些揪痛起来。康熙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露出了一抹笑意,只是欣慰之中却又有几分孤寂。 “你这样说,朕是信的,可是若说你的其他兄弟也能同你一样,说的只怕武断了。”康熙轻轻拍了拍胤禩的左肩,宽慰道,“眼下好好养伤便是,旁的事情自有人去操心,你就不必多虑了。” “是,儿臣谢皇阿玛关怀,”既然康熙这样说了,胤禩心里自然清楚,此事自己不可再追问下去,低低的应了下来。 康熙同他说了会子话,见他也是神色恹恹气力不济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吩咐梁九功进来,吩咐道:“你一会儿命人给宫里传话,择上好的野山参送过来,那个脾性温和,又是大补,让太医给八贝勒弄了参汤服用。” “皇阿玛,实在不必为儿臣如此费心劳神。” “不必说了。”康熙神色温和的摆了摆手,“区区野山参算得上什么,你的伤势才是紧要的,你好好养着,朕改日再来看你。” 待康熙走后,胤禛也已醒了过来,跟着一路恭送了康熙才折回屋里,倒了杯水递给胤禩,“喝吧,不烫的。皇阿玛同你说了什么?” 胤禩将方才的话絮絮的说了一遍,他一字字说的慢,胤禛也不急,听罢之后微微一笑,“皇阿玛能如此待你,便是说明先前的芥蒂已消了,只是这情形太过凶险了,若是下回再遇上这事儿,你可绝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哦?”胤禩抬头瞟了他一眼,含笑道,“若是你遇上呢?” “那就更加不许了。”胤禛正色道,“你这三番几次的受伤,早就让我担足了心,若是想让我多活几年,你就给我好好保重自己,这个能应允我么?” 胤禩难得见他这样一派正色同自己说这些,又想想他这几日的焦虑模样,不由心里一酸,轻轻点了点头道:“好,我记下了。”顿了顿又低低的说了一句,“只是,你也要如此才好。” “那是自然,我还要陪你看遍云南塞外,必定长命百岁的守着你。”胤禛笑意中有几分温存,“你忘了么?我同你说过,往后还有那么长的一段岁月,四哥都陪着你走。” 这一番话,说的竟有几分私定终身互诉衷肠的意味。胤禩面上虽不再多说什么,心里却不是不感动的,就连创口仿佛都没那么疼了。 “孟大人,这药也换了许久,怎么仍是不见起色呢?” 刚替胤禩换下药的孟广泰正在外间收拾,耳边突然传来胤禛的问话,孟广泰心里一惊,连忙道:“回四贝勒爷,八贝勒的伤损了筋骨,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确实不能急于一时的。” 如今天气越发冷了,内屋和外间当中挂了厚厚的帷帐挡风,声音也隔的极好。胤禛皱着眉头同孟广泰低声道:“孟大人,你同我交个底,我八弟这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现在人人都知四贝勒和八贝勒手足情深非旁人可比,孟广泰见胤禛如此问着,心里想也不好再隐瞒下去,便低声道:“八贝勒这手,现下确实还瞧不出来,再过个十天左右,若是能握住筷子了,那便是无甚大碍了,只要往后不操持重物即可。只是若握不住……” 胤禛见孟广泰面有难色,心里一沉,缓缓道:“孟大人但说无妨。” “若是握不住,那恐怕日后也没有指望了,只能当是去了只手吧。” 什么?!胤禛只觉得胸中的气息一瞬都要被抽尽了,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如此害怕,极力平复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却仍是有些发颤,“孟大人,八弟才华横溢,一心为国为民,他才十九啊!你说什么也要保住他的手啊。” 孟广泰面带顾虑,低声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只是此事,也只得尽人事听天命了。” “在看什么?” 胤禩靠在床柱上,用左手捧着一卷书细细的读着,听到来人的声音,头也不抬的笑道:“仍是容斋随笔,这书上头的趣事很多,打发时间实在是不错。” “你若想看书,怎么不告诉我?偏赶着我出去这点功夫看,多费神。” “倒也没什么费神的,别总拿我当个重病人一样,待着都废了。”胤禩刚好要翻页,他右手不便,只得将书卷先放在膝上,翻过去之后再捧起来。便是胤禩自己也不由笑道,“不过麻烦却也当真是麻烦的,这右手不能动,才知道只有一只手竟这样难过活,好在我还有些经验。” 胤禛听他自嘲,又想起方才太医的话只觉得心酸不已,将鹤氅脱在一旁后,手里多了株梅花。走上前去放在胤禩的身旁,凑上前轻轻吻了一下,温声道:“外头的红梅开了,我瞧这颜色喜人,便折了一株来给你。你现在不方便出去,我便将外头的东西给你挪到眼前来。” 胤禩比起之前已是好了许多,除了右手不能动弹以外,胸口的伤也轻的多了。只是无论太医还是胤禛都不许他踏出房门,只说要在屋内静养,若受了凉伤口感染,便更是糟糕。屋里成日闷得厉害,便是开窗胤禛也只许每日开那一小会儿的光景,还要隔着窗纱才行,所以这样喜人的花木,胤禩确是有好一阵子没见着了。 “现下都到了开梅花的时节了,我府里后院的红梅想必也开了。”胤禩把玩着手里的红梅,红簇簇的如红云一般,看了便叫人觉得欢喜。他嘴角浮出一个浅笑来,同胤禛道:“四哥有心了,等回了府我也请你去我那儿共赏红梅,以作酬谢吧。” “如今刚入腊月,能寻到这开的好的,倒也是巧了,你喜欢就好。”胤禛微微一笑,起身道,“我去命人寻个瓷瓶将它插起来吧。” 他心里着实难受,可是对着胤禩又岂能流露出来,只自己强忍在心里,祈求上天开恩,保佑胤禩这一遭能够逢凶化吉。 这几日用膳的时候,总是摆个六仙桌挨着床沿当饭桌。胤禩现在能起身了就不肯让人喂饭,胤禛也只好坐在他对面,李济为二人布菜,胤禩再用左手别别扭扭的托个勺子慢慢的吃着。 “如此竟像是回到了咿呀学语的时候,当真是贻笑大方。” 胤禛听他如此笑着调侃,心里越发的难受,只温声道:“且忍过这阵子便好了,总归也没有旁人看见。”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十日之后,孟广泰只同胤禩说可以适当用用筷子试试,等用膳的时候胤禩便将惯用的勺子放到了一旁,轻轻动了动手指,面上有几分欣喜之色。 “可算是熬到了能用筷子的时候,这勺子看着虽大,用起来却真不如筷子的精巧灵活。”胤禩微微一笑,看着心情极好,“用勺子一弄,所有的菜色都混到了一起,尝不出那个中滋味了。” “知道你忍了多时,只不过太医也说让你今日开始可先试试,若是不行你也莫要勉强,一点点的来便是了。” 胤禩笑着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我又岂是那样急躁的人呢?四哥放心便是。” 胤禛勉强扯了个不大的笑容,只见李济从桌上取了一双筷子递给胤禩,他笑盈盈的伸手去接。 胤禛的手藏在桌下,紧紧的攥成拳头,他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忐忑,分明只是这样一瞬间的事情,他却觉得煎熬难耐,心仿佛在被细细的文火灼烤一般。 只是胤禩却不知对面的人心中有这样复杂的心思,只是轻轻向前一伸手,便接了过来,握在手中。 胤禛刚刚松了口气,便看见那两根筷子毫无征兆从胤禩的手中轻轻滑落了下来,掉在桌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 第62章 平生遭际实堪伤 胤禛怔怔的看着那两根筷子,半晌没说出话来,胤禩见他愣神,笑着唤道:“四哥?怎么了?” “没事,”胤禛扯了个笑意出来,将一旁的勺子递了过去,“是使不上力么?别着急,一点点来,太医也说慢慢试着来的。” 胤禩微微一笑,颔首接过勺子,“是我急进了,这两日没事的时候,我就握着那筷子练练吧。” 胤禛这一顿饭吃的如同嚼蜡,一点滋味也没尝出来,待用完了饭,他便同胤禩道:“前阵子京里来人,户部的公文带来了些,我去看看,一会儿再过来。” “好,四哥怎么脸色不大好,可是受了凉?” 胤禛笑了笑,转身披上大氅,“哪有什么脸色不好,许是这些天夜里睡的不踏实,回头补补眠就好了。你歇息吧,我先回了。” 胤禛的住所离得并不远,只是这一路他却好似走的极为漫长,心里头是说不尽的酸麻苦涩。进了屋后便将门扉紧掩,独自一人坐在了椅子上。 “四哥胸怀大志,我却是无所谋求,只愿能助四哥一臂之力即可。” “好,我记下了。只是,你也要如此才好。” 仿佛有绵延无尽的痛楚,如斯尖锐的刺进心里。想到孟广泰的话,胤禛自心底渗出一层层无尽的凉意,既是是炭火充裕的屋里也让他觉得寒凉刺骨。 那人的笑意永远温和而清润,打小时候开始自己便想好好的护着他,不让他遇着难处。可这些年下来,自己又做到了些什么? 这个四贝勒,表面上当得风光无匹,朝中贪官对他又畏又怕,私下里的势力也牢牢在握。 胤禛曾觉得,他不会遇到什么能让他怕的事,便是遇着了,凭他的能力也定能化解了断。 可是现在,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胤禩的右手虚弱无力的垂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看着。 胤禛突然发现,其实他的所谓力量在这人生五苦面前简直就如同蝼蚁一般,上苍随手一挥下一道难处来,他便被重重困住不得挣脱。 另一侧的窗户似乎没有关严,寒风轻轻溜了进来,外头树枝被刮得吱呀作响,分明是白天,却不知怎的听出了几分凄厉之感。 胤禛在书案前静静的坐着,心中尽是痛楚的凉意,若是胤禩知道了,他那样的人,表面上一定不会说些什么。可是…… 可是…… 胤禛想不下去了,他的手覆在眼前,良久,一滴又一滴的温热液体自指缝间流落而下,一点点打在了书案上。 待他再回去胤禩那儿时,已是夕阳半斜的时候了,地上的白砖被映的的火红火红的。屋里的窗子支起了些许,放了两层窗纱挡着风,倒显得这日头有几分朦胧柔蔼,看着让人心里踏实。 “四哥,怎么样,户部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儿?” 胤禛见他枕边竟真的放着两根竹筷,不由心里一酸,“没什么事儿,不过就是哪处又短了银子之类的。怎么把窗子支起来了,受了风如何好。”一旁的李济听了连忙将窗子放下,随后胤禛便打发他退了出去。 “这会儿的风不厉害,更何况隔了一层窗纱就更察觉不着了。”胤禩温和的笑了笑,同外头的夕阳一般和煦动人,“四哥的脸色还是不大好,要不一会儿让孟太医也给你诊诊脉吧。” 胤禛看着他微微笑了笑,“我好端端的,你就别瞎操心了。”又拿起一旁的竹筷,“你一直在练这个?” “说起来真成了笑话,先前只是写的字不够端正,现在连筷子都握不住了。我这握一会儿停一会儿,到现在也只能让它在手上停的稍久一些罢了。”胤禩轻轻一哂,目光柔和平静,如一汪透彻见底的清泉。 “别急,慢慢来就是了。”胤禛心疼他练这种琐事也要一个下午,却又在听到他说能停的稍久一些时心里生出了几丝希望。 或许孟广泰说的太过绝对了些,或许他的手还是有一线生机可寻的。 正好药也送过来了,现如今胤禩总是自个儿用左手托着药勺慢慢喝了,李济在一旁帮他将嘴角拭净之后,胤禛便将从手边的小银罐子里头取了一颗蜜饯海棠喂与他吃了。 “你倒别说,这东西还是管些用的。”胤禩笑眯眯的随手从罐子里拣了一颗递给胤禛,“我便是不怕药苦,可成天这样几大碗灌下去,喝也喝的人烦了。这东西味道不错,等回头京该去寻寻,若是弘晖和恬儿他们怕苦不肯喝药的时候,也可以用的上。” 蜜饯的味道甜中有酸,很是可口,胤禛笑着点头道:“你总是惦记着他们,如今还是先想想自个儿吧。跟你出门这几回,总是护你不周全,我却一贯好端端的,可真是……” 胤禩见他眉目间颇为自苦,宽声安慰道:“四哥怎么说这话呢?你若出了事,自然也要累的一大群人担心。不过如此看来,当年在护国寺求的那一签,可真是准的。” “你还记着?” 胤禩点了点头,幽幽道:“譬若金鳞放碧漪,暗遭罗网四边围。思量无计翻身出,命到泉关苦独悲。当年那位僧人说我身居尘内祸自天来,经多方涉尘终能出险。只是不知,这险难何时才是个头?” 胤禛见他如此,心里猛的一痛,轻轻拉过他的左手圈在掌心,温声道:“你放心吧,你这次逃过大难,日后便尽是福禄了。那僧人的话你实在不必如此放在心上,等回了京,我便陪你再去求一次便是。” 这话许多年前胤禛仿佛也曾说过,彼时胤禩记得自己说的话是,‘活一辈子,一口气,一条命,一世平安,怎么就那么难?’ 佛教言生老病死苦、爱离别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蕴盛苦为五苦。他这辈子自认不求天,不求地,不求富贵,不求荣禄,只求这一世平安。然而如此的简单,却总是求而不得。 晚膳之后孟广泰请完脉,胤禛又同他出来,讲了下胤禩如今的情形,沉声问道:“孟大人,我八弟这手可还……?” 孟广泰皱眉思索片刻,仔细看了看胤禩近日来的脉案,又同胤禛道:“若是如此,微臣倒也实在不好断言了,倒不如且再观察上两日。兴许八贝勒爷吉人天相,有万岁爷天威护佑,这手没准能够保全。” “可是真的?” “微臣眼下不敢将话说满,还是暂且先看两日。”孟广泰恭恭敬敬的沉声道,“不过贝勒爷心里头还是要有个底才好,便是真能够保全住这手,究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是实在说不好的。” 胤禛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清楚若能保全便已是万幸,但亲耳听太医如是说着却还是觉得分外心痛。他重重的叹了口气,点头道:“一切就要倚仗孟大人了。” 几日下来,胤禩虽是得空就握着那两根竹筷,却并未能有多大的进益。直到现在也不过是能让它停在掌中罢了,若是想像以往那样活动,对胤禩而言竟是难如登天。 “刚开始难免有些吃力,慢慢来就是,切莫为了这事着急伤神。” 胤禩听着他的安慰之言,温煦的笑道:“我并不急啊,这两日闲着无事的时候,我也试了试用左手捉笔,倒也并不很难的。反正迟早有好的一日,着急又有何用呢?” 胤禛听了他那句‘迟早有好的一日’,心里不由一痛,却又怕被他看出些什么,连忙低下头去佯装翻着袖口,沉声道:“你说的是,迟早会好的。” 而就在胤禛为了此事忧心忡忡的时候,便见梁九功过来传话说次日一早,御驾便要起驾回京。 “万岁爷命奴才来问问,八爷是否跟着御驾一并回京,在此多将养几日也是好的,孟太医也会一并留下来。” 胤禛刚要开口应下梁九功的话,便听身后的胤禩扬声道:“不必,劳烦公公替我回禀皇阿玛一声,我的伤势已无大碍,明日跟着一并回去便是。” 胤禛颇有些顾虑的看了他一眼,只见胤禩若无其事的冲自己轻轻眨了眨眼,胤禛心下会意,便同梁九功道:“有劳梁公公了,我送送公公。” “这奴才如何当得起呢,辛苦了四贝勒。”梁九功脸上挂着不多不少的笑意,同胤禛走到外间后,便感到手中多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梁九功老于世故,如何能不明白,他笑眯眯的一抖袖子将那一袋银子敛入怀中,垂首同胤禛道:“四贝勒爷这是?” 胤禛面色如常,不动声色的摒退了左右,才同梁九功低声问道:“这刺客的事儿,皇阿玛不许我们多加干涉,只是若只让皇阿玛一人操心受累,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梁九功微微一抬眼,觑了一眼胤禛后恭敬道:“四贝勒一片孝心令人动容,只是此事奴才实在是……” “梁公公,眼下的形势公公莫非还看不明白?八弟这次舍身护驾,在皇阿玛心中的分量自然不可同往日而比,公公服侍皇阿玛一向尽心尽力,自然也想替他老人家分忧吧。”胤禛声音沉稳,负手而立,腰背挺拔,益发显得卓然不群。 梁九功闻言怔了片刻,飞快的向内室扫了一眼,心中思量了片刻后,换上了一副笑脸,低声道:“万岁爷特意吩咐了,回去这一道都要多加侍卫在各人身旁,免得再遇上刺客。”他的声音越发低沉,老谋深算的目光中添了几抹不可告人的神秘,“太子爷是一国储君,自然是重中之重,随行的侍卫也要再比旁人添上一倍有余。” “索额图呢?” “四贝勒爷有所不知,”梁九功噙着一抹圆滑的笑意,慢慢说着,“大人那晚上受了惊吓,这几日也不知怎的,许是思虑过多,竟突然病了起来。万岁爷也是格外挂念,特命了一队侍卫今儿个一早先将大人送回京去。说起来万岁爷真是看重索相大人,这侍卫可都是从亲兵里头挑出来的,个个儿是一等一的好手。” “索相乃是国之栋梁,建树甚多,自然得皇阿玛厚爱。”胤禛微微一哂,颔首道,“如此以后少不得要梁公公受累了,这懂得择木而栖方为明智之选。” 梁九功走后,胤禛转身回了内室,上前问道:“急着回去做什么,回去之后诸事庸扰,哪还有心思好好养病呢?” “不碍的,在哪儿都是一样,这回京之后必定是有一番变故,便是留在此地心里也不得安生。”胤禩轻轻的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的瞧着白瓷瓶中的那株红梅,似乎可闻到幽香阵阵。这是胤禛今儿个刚拿过来的,他每日总会带来一些外头热闹的颜色。 “刚才四哥同梁九功说了些什么?” 胤禛取过刚才他吃到一半的燕窝,端起来将勺子递给胤禩,慢慢说道:“皇阿玛今儿个一早命人将索额图‘护送回京’了,至于太子这头,一路上的戒备自然也与咱们不同。” 胤禩一点点慢慢吃着燕窝,略一思忖,“我有一事一直想不通透,那天晚上除了我之外,你们众人皆不在皇阿玛身边,如何他就单单疑心上太子?” “那晚我并非在远处,你走后不久,太子身旁的汤全胜便过来了。他说太子邀我过去说说话,我当时只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便推说想起来有些事儿要向皇阿玛回禀,待见过了皇阿玛再去面见太子便是。总归我当时也想去等等你,可是刚一到廊桥处,便遇上了三哥和老七他们几个,说了没两句话便听见皇阿玛的寝宫处乱的不像样子。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却是为时已晚了。”胤禛想起当晚的情形仍是觉得心惊不已,“看你一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可真是吓死我了,当时怎么唤你也没有反映。我当时心里头只想着,只要你能平安,我情愿折寿十载。” “四哥……” 胤禛重重的吁了口气,轻柔的抚上他的右手摩挲着,幽幽道:“这样的大乱下来,太子连面都没露,等皇阿玛传召他前来时,又单独留他说了些话。皇阿玛一贯精明,这样的事情便是安排的再怎么细密周全,也会有破绽露出,他如何看不明白呢?只是太子想必也是做了破釜沉舟打算了,看到皇阿玛平安无事,他心里头一定是又怒又惊!” 胤禩将勺子扔回了碗中,苦笑道:“太子真是用心良苦,我现在才想起来,皇阿玛先同我说白日里和太子说起了赫舍里皇后的旧事,后来又问起我额娘的忌日,想来太子必定是想方设法的提及到了我。那晚上便是李光地的折子不到,皇阿玛也必定会招我前去。他竟恨我到了如斯地步,只怕将我挫骨扬灰也难解他心头之恨吧。” 胤禛听了将手中的瓷碗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冷笑道:“只怕现如今他心里头已经没空想这些事儿了,单是皇阿玛回京之后要如何发落与他,就够他好好琢磨的了。对阿玛手足都能下这样的毒手,这样的德行可真是极好了!” 胤禩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一切都等回京再说吧,全凭皇阿玛发落便是。” 外头寒风萧瑟,这两日竟也已经飘过几次细碎的雪花。俗话说瑞雪兆丰年,然而这个新岁,注定有许多人要过不安稳了。 康熙三十九年腊月十五,众人自德州行宫折返京城。 第63章 不知风雨几时休 “外头好冷的天,约莫再有小半日的路程便可到了,先把药喝了吧。” 胤禩倚在软垫上睡的有些迷糊,便被胤禛的声音喊了起来,看他披着大氅脸上却还是冻的有些发红,不由伸手去握了握胤禛的手指。 “怎么这样凉?你在外头呆了多一会儿?” 胤禛见他吃惊的模样笑了笑,端起药碗来道:“快到京里了,许多事要先安排下去好提早打点,快把药喝了,一会儿凉了可就不好。” 胤禩抬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扣住药勺的瓷柄,一下一下的舀满一勺,慢慢喝下。数天下来,也只能做到这一步罢了,倒是比先前有了些力气,只是弯曲上面仍然不怎么灵活。胤禛那日握住他手时,他竟也能稍稍回握了,实在是让胤禛喜出望外。 “这马车一路颠簸,你胸口的伤可还疼过?” “已经是挑着稳当的路在走了,并不怎么颤的。至于胸口那儿除了偶尔说话急了疼一下,也不厉害的。”胤禩笑眯眯的塞了个手炉到胤禛手里,自己又靠回了软枕上,“这两天太子都没露过面?” 胤禛笼着手炉,指尖极快的温热了起来,摇头道:“没有,皇阿玛前儿个说外头天寒地冻,不必日日过去请安了,自然是见不着的。” 胤禩低头想了片刻,挑起帷帐向外头望了望,“快过年了呵。” “是啊,宫里头只怕早就筹备好了。” 胤禩眉目轻敛,似有几分疲倦之意,轻声道:“只怕年关难过啊。” 京城昨日似乎也下了雪,如今地上还有薄薄的一层,车轮压在上头吱嘎作响。马车行得极慢,似乎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途,才悠悠停了下来。 胤禛跳下马车后,伸手将胤禩扶了下来,将他鹤氅的领口用力的紧了紧。这些事他做的驾轻就熟,极其自然。 进了府里惠宁带着西林觉罗氏及王氏远远的便迎了上来,受伤的事儿府里头早就知道。惠宁刚见着胤禩消瘦的脸庞,便心里一酸,用帕子摸了摸眼泪,“爷可回来了。” 吕联荣也在一旁候着,胤禛见着一大群人簇拥着,对胤禩嘘长问短,显得自己反倒是个外人了。 “既然已经回了府,有弟妹照料我也就放心了。这两日你先好好休养,宫里头的事儿自会人处置的。” “好,四哥一路也累了,尽早回去歇息吧。”胤禩刚要命人送胤禛出去,突然又想起一事,转头向惠宁问道:“后院里头我栽的那棵红梅,可开花了么?” “已经开了有几日了。” 胤禩点了点头,同吕联荣吩咐道:“去折几支好的来,送与四哥带回去同四嫂赏玩吧。” 吕联荣忙不迭的应声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手捧着几支怒放的红梅跑了过来,又命人取了纱罩来护着。这几只红梅开的如云似霞,花瓣和花枝上还缀着些许雪痕,暗香隐隐而散,教人看着便觉心里欢喜。 “多谢你的这份礼了,四哥先走,改日再过来。”胤禛看着他笑盈盈的眸子,心里一荡,将红梅握在手中,紧了紧鹤氅便起身离去。 胤禛走了之后,惠宁将胤禩迎至屋里,投了热热的帕子要替他擦脸。胤禩刚想伸手接过,却想起自己现在的情状,不由苦笑着收回手去。 惠宁看着眼里,难受的心里头绞痛,一边替胤禩擦脸一边柔声道:“爷心里别担忧,这伤势总是要养养才能好的。如今可真是……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上刺客了呢……” 说着说着,惠宁的声音便哽咽了起来,她不愿惹胤禩心里头不自在,连忙转身用帕子擦了擦,又走至一旁沏了一壶胤禩贯爱喝的庐山云雾。 “没事,我心里自然有数的,这阵子又苦了你。”胤禩拉过惠宁,轻抚着她鬓角的碎发,“别忙活了,坐下咱们说说话儿。对了,恬儿呢?” 惠宁心里又是一酸,挨着胤禩旁边的圈椅坐了,轻声道:“恬儿这两日许是受了些凉,一直咳嗽。方才喂了药刚哄着睡下了,一会儿我着人叫他起来吧。” “既然睡下了就别叫了,明儿个再见也是一样的。”胤禩轻轻抿了口茶水,温声说着,“岳父大人近日可有过来府里?” “前儿个和额娘一起来了一趟,表哥也过来了,都是听了德州那头传过来说爷受了伤的消息……”惠宁轻轻的叹了口气,眉眼间有难掩的憔悴之色,眼圈儿红通通的,想必是哭了不少回。 胤禩想起惠宁刚同他成亲的时候,比起现在也不过是四五年的光景,可她却比那会儿瘦了太多。府里头的琐碎事情,子嗣,甚至于自己,样样都让她操碎了心。 思及此,心里不由弥漫出一股温软的情意,胤禩携了惠宁的手道:“看你这憔悴样子,这些日子必定也是没有睡过个安稳觉。你嫁给我真是委屈了,原先我是时常顾不上你这儿,让你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现如今这手又是这样,也不知能否复原,我实在觉得对不住你。” 惠宁听了他这话,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手中捏着帕子也顾不上去擦,抽噎着说:“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只要爷能平平安安的,便是让我做什么我也甘愿。我当初便是再许什么人家也不能再遇上像爷这样好的人了。老天有眼,爷这手定能好起来的,我这些日子天天求菩萨保佑,只要爷的手能好起来,便是去了我这条命也是无妨。” “你啊……”胤禩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走上起来伸手轻轻拥住惠宁,“真是个傻丫头,怎么能许这样的誓呢。你看,便是右手不灵便,我一样还有左手。你们对我来说,比那一只手的分量重多了,可千万别再这样想了。” 惠宁只靠在他怀里低声啜泣着,她身上的淡淡脂粉味不知为何突然让胤禩想到了那人身上的皂角味道,如此心中更是有些怅然,眉目间也添了几分愁绪。 康熙并没有拖得的太久,新岁的欢愉显然已不足以使他将此事再按捺一阵,回京第二日康熙便上召诸王、大臣、侍卫,文武官员等齐集行宫前,命皇太子胤礽跪在大殿之前。 “朕承太祖、太宗、世祖弘业三十九年,于兹兢兢业业,体恤臣工,惠养百姓,维以治安天下,为务令观。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暴戾,难出诸口。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戮辱在廷诸王、贝勒、大臣、官员。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种种恶端不可枚举。朕尚冀其悔过自新,故隐忍优容至于今日。朕自胤礽幼时,谆谆教训,凡所用物皆系庶民脂膏应从节俭。乃不遵朕言,穷奢极欲,逞其凶恶另更滋甚。胤礽所用一切远过于朕,伊犹以为不足,恣取国帑,干预政事,不忠不孝,谋害皇父。若以此不孝不仁之人为君,其如祖业何谕。太祖,太宗,世祖之缔造勤劳与朕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以付此人矣!” 康熙说完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胤礽是他与发妻的嫡子,是他一手精心教养的储君,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儿子。可胤礽如今却能做出杀父弑弟的事情来,让他如何再能庇护下去?这废太子诏书中的一字一字,皆是用康熙的心痛与失望倾泻而成,每念一字,都像是用一把尖刀在康熙的心头狠狠的刺着,一下又一下。 胤礽缓缓的抬起头,神色冷漠平静的看了一眼康熙,含着一抹平淡而有些绝望的笑意,深深的俯下、身去。 所有的一切都不如这一纸诏书来的干脆了当,胤礽被囚禁于咸安宫内,非诏不可踏出宫门半步。 父子之恩在这些不可见人的勾心斗角中,终于落得个支离破碎,恩断义绝。 锁拿索额图的旨意也于次日降下,彼时索额图似乎已经有了自觉,稳如泰山般安坐在自家的正堂之内。等圣旨一到,他一步步走的沉稳而缓慢,前方要去向何处,他早已是心知肚明。 前去锁押索额图的人,正是当年被他辱骂排揎的高士奇。他恭敬有礼的向索额图笑了一笑,低声问道:“索相落得今日这般,不知可有后悔过这许多年来的妄自横行,办下许多的错事?” “位高人愈险。”索额图冷冷一笑,目光中一丝神彩都无,可声音却仍旧平稳有力,“富贵险中求,自古以来一向如此。何苦来谈什么后悔?” 雪地上那一排整齐而分毫不错的足印,恐怕就是这叱咤半生的索相能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件痕迹了。一阵风起后,便再也寻不着了。 即便如此,宫中仍旧是张灯结彩,给各府的年赏也都发了下来,其中尤以八贝勒府最盛。满朝无人不知胤禩为康熙舍身相救一事,眼下这太子被废,东宫空悬,心思活络的自然要开始做些准备。各色的拜帖年礼更是如同流水一般,络绎不绝的往八贝勒府里送着。只是胤禩却是一概不收,连单子都不瞧一眼便又命人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爷,这是何故呢?这样岂不是要得罪人么?” 彼时胤禩正用左手提着毛笔,细细的临摹着一副张旭《古诗四帖》,他听到惠宁的话,抬起头来微微一哂,“若是我收下了那才真是给自己找罪,太子刚被废黜,多少双眼睛在看着,稍有差池一步走错,后果不堪设想啊。” “若是这样那可万万不敢留着,我这就让人挨个儿送回去。”惠宁上前几步卷起些袖子替他研磨,柔声赞道,“爷用左手临摹这草书,倒是有模有样的,真有几分张旭的韵味在里头。” 胤禩闻言失笑,“这才到哪儿,也值当你这样夸奖不成?这话快别说了,我自个儿听着都觉得受不住。” 胤禩初时刚用这左手捉笔练字,实在不是一句困难重重便可描述的。这几日下来好容易有了些样子,许是他本就写的潦草,倒糊弄了惠宁去。 惠宁抿嘴一笑,也不再多说,只站在一旁静静替他磨着墨,在旁人眼中倒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屋里本来极安静,却突然自外头遥遥传来了嘻嘻哈哈的笑闹声,胤禩面上一喜,放下笔朝外头看去。 西林觉罗氏穿了身玫瑰色的袄儿,领口缀着一圈儿白狐毛,俏生生的站在外头,面上欣然笑着,同怀里的弘旺不知在说些什么,逗得他咯咯乐个不停。 弘旺眼尖,瞧见了胤禩便咧着嘴笑,直冲胤禩伸手。 “阿玛!” 胤禩笑着走上前去接过弘旺,用左手牢牢的抱在怀里,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笑道:“好儿子,再叫一声。” “阿玛!” “真乖!”弘旺今天穿了件青蓝色的织金小袄,脚上踏着鹿皮小靴子,穿的极精神。胤禩笑着用鼻尖点了点他,“恬儿不怕冷么?外头这样冷还跑出来。” 弘旺也不知听懂了没有,只自顾自咯咯笑着,伸出小手在胤禩的身上乱点,“找阿玛!” 两岁的孩子最是可爱的时候,粉团儿一般的模样,胤禩见了他只觉得满心的烦扰都立时消了。父子俩亲亲热热了一会儿,惠宁笑着上前道:“我来抱恬儿吧,这孩子现在沉得很,别把爷累着。” 弘旺是个很乖的孩子,到了惠宁怀里之后,仍是笑眯眯的不哭不闹。胤禩想到西林觉罗氏还在一旁,不由问道:“你怎么想起来带恬儿过来?” 西林觉罗氏柔柔的一笑,轻声道:“妾身过来的时候正好恬儿醒了,就陪他玩了一会儿,他闹着要找阿玛,妾身这不就带他过来了么。” 胤禩面色淡然的点了点头,“下回就不必这样麻烦了,如今外头冷,再把他冻着了就不好。” 这话说的不冷不热,让西林觉罗氏面上颇有几分难堪,她咬了咬下唇复又温柔一笑,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来,双手呈至胤禩跟前,颇有些羞涩的说道,“妾身女红不好,及不上表姐,好容易才绣了这样一个出来。那会儿瞧着爷腰上的玉佩都有了裂痕,不如同这个荷包换着带,还望爷别嫌弃妾身手艺粗陋。” 胤禩微一挑眉,接过荷包来瞧了几眼,上头是一条巨蟒腾云的纹样,又听西林觉罗氏在他耳边柔声道:“妾身也不知配个什么颜色才好,只想着紫气东来是极好的意味,便描了紫色上去,爷可还喜欢?” “绣工不错,颜色配的也鲜亮,你说不擅女红可见是过谦了。” 西林觉罗氏闻言眸子一亮,刚要开口,便被胤禩的话打断。 “只不过我平素除了带着那块玉以外,也时常配个荷包的,大概是你没留意吧。”胤禩微微一哂,看了惠宁一眼,“那是你姐姐在我去年生辰时候绣的,这个我收下了,也多谢你一番心意。” 西林觉罗氏面上颇有些挂不住,神情隐隐流露出几分委屈之色来,惠宁看着觉得过意不去,忙开口圆场道:“表妹既然绣了,爷不妨换着用就是,配不同衣裳也好抬抬色。” “巨蟒腾云,紫气东来。”胤禩轻轻笑了两声,抬头向西林觉罗氏正色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做事要晓得瞻前顾后才是,这样的纹样我若带了出去,不是摆明了要落人口实?你年纪轻,兴许不明白这许多的门道,回头好好同你姐姐学学才是。” 她今天本一心想讨胤禩高兴,谁知竟得了这样一顿数落,委屈之意立刻一涌而上。低着头应了一声之后,勉强笑着说了句厨下还炖着东西,要过去看看,便微一屈膝转身退了下去。 惠宁看着觉得有些不妥,上前开口道:“爷,表妹她也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必多说。”胤禩复又回到书案前提起笔来,连头也不抬,“你是这府里的嫡福晋,大阿哥的生母,谁也不能压过你去。”说罢他微微一顿,“便是仅仅有个想头,也最好趁早断了去。” 就在胤禩这头整顿府里家务事儿的时候,康熙在这年关之前又下了一道旨意,封皇长子胤褆直亲王,皇三子胤祉诚亲王,皇四子胤禛雍亲王,皇五子胤祺恒亲王,皇七子胤佑淳郡王,皇八子胤禩廉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誐为贝勒,皇十二子隐祹、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祯为贝子。 这个年关注定难过,康熙三十九年年末,夺嫡的序幕由康熙自己,亲手拉开…… 第64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正月里头自然是热闹而忙碌的,直到了初六的时候,府里头才清静下来些。惠宁和乌拉那拉氏带着孩子一并入宫去给太后请安,如今太后的身体越发差了,孩子们在跟前说说笑笑热闹一圈也是为博太后舒心几分。 今日仍是休沐,胤禩也不用去工部当差,便继续临摹着张旭的那幅字。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胤禩心里头多少也明白了几分,这手平时看着无异,只是却使不上多大的力气。 身子是他自个儿的,旁人便是再怎么宽言安慰,也抵不过他心底一片清明。胤禩倒是也并不觉得有多怨天尤人,他内里活了这么些年,许多事情都能看的透彻些。好歹这手也不是全然不能使了,好歹他还有左手…… “写些什么呢?” 门边一道清朗的声音打断了胤禩的思绪,一抬头便瞧见胤禛披着件墨色鹤氅依着门口负手而立,面上隐隐挂着几分笑意。 “四哥来了。”胤禩冲他笑笑举起笔道,“不过是长日无聊,随便练练罢了。” 胤禛进屋将鹤氅脱到一旁,里头是一身白袍,只有袖口和衣襟滚了浅色的描金纹样,他鲜少穿这样浅色的衣服,如今偶然为之倒也十分好看。 只是胤禩瞥见却不由怔了一下,苦笑道:“这还没出年,你怎么穿了这样素净的一身,若是让皇阿玛瞧见,当心惹他不痛快。” 胤禛不以为然的微微一哂,低头翻着袖口道:“不过是件衣裳,偏你想的这样多。说起来除夕前头那回大封众人,连老五都封了亲王,你却只是个郡王,连十三都在我那儿替你抱了半天的不平” 这种不忿的话语胤禩近日来已经听了许多,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别人看不分明,四哥总该是明白的。如今风头太过并非是好事,我倒是还颇为感激呢。话说回来还没有好好的恭喜一回四哥,这越过郡王直接封亲王,可是极大的殊荣啊。” “这有什么值当恭喜的,不还有老五么。”胤禛走上前去轻轻携起他的右手,声音不自觉又温软了几分,“这两天还是不方便么?孟广泰过来请脉的时候,都怎么说的?” “没什么的,便是没了右手,我还是有左手可以用。可何况这也不是全然就废了,比起那断臂之人,我这不是要好上太多了?” 胤禛见他面上说的若无其事,心里顿觉酸涩,将他手中的笔抽了出来撂在一旁,轻轻叹口气拥住了他。 “在我跟前儿,你犯不上逞强给谁看,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 胤禩没说话,只是难得顺从的将他枕在他的肩膀上,胤禛的手臂紧紧圈住他的腰,屋子里头安静的可以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况且,你不仅有左手,你还有我。” “恩。” “我说了往后陪你走下去,就必定会守着你的。” “恩。” “所以,你若是心里头难受,就同我说出来,便是哭一场也没什么的。” 胤禩的声音压得很低很轻,“我知道的,只是我心里头并不觉得太难过。” “胤禩……” “人心里头若是想得到的太多,太贪心了,只怕最后什么都剩不下。如今有恬儿,有你,我觉得已经很好。这手若是日后得以康复,那是老天眷顾垂怜。若是不好,我纵是日日怨天尤人又有何用呢?” 胤禛闻言不由低头看了看他,正巧撞上胤禩抬头,眸子里头透着淡淡的笑意,胤禛轻叹口气,紧紧的握了一下他的手掌,“罢了,你看的总比旁人通透些。”说着目光往下一瞟,突然一顿。 胤禩顺着往下一看,是腰间挂的那枚白玉佩,自上次的线断了之后便重新寻了结实的金线,挽了个木兰色的同心结。 “你重新让人穿上线了?” “恩,那会儿本是一直放在荷包里头,前儿个惠宁给重新做了个结,只说这样结实些。”胤禩瞧他神色一黯,不由问道,“怎么了?” “没事,今日外头天气难得好些,咱们出去转转,别老在屋子里头闷着了。”胤禛笑了笑,温声说道。 胤禩被他的笑意触的心里一动,也不由点头道:“好,如此也不必备车了,咱们便走着随处转转吧。” 胤禛笑着颔首,心里却有几分怅然,连那玉佩都已经有了惠宁挽成的同心结,两人便是再怎么亲近,终究还是有许多事情逃避不开。 天气依旧是冷的,就是没有起风,比起前两日倒是好了一些。只是京城的冬天总是这样绵长而寒凉的,若是刮起北风便能把人冻的缩手畏脚,恨不得抱着棉被出门。 “这才初六,外头倒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宫里无论出了多么大的变故,只要这当权者地位不改,百姓便受不到一丁点儿的影响。”胤禩笑看着这一路过来的热闹情景,不由感叹道,“如此说起来可真是让人羡慕,每日只需操心着家中的那几亩薄田,几桩买卖。” “再置几房小妾,养几个儿女,岂不是更好?” 胤禩听他酸不溜丢的扔过来这么一句,顿觉啼笑皆非,“你这话是说我呢,还是说你自个儿?” “我今儿个过去的时候遇见你那位侧福晋,一口一个四哥极熟络的样子,竟还同我说要先去书房喊你一声。”胤禛脸色不快的冷哼一声,“我去你书房什么时候还用人通报过?鄂尔泰也不知怎么教的妹妹,不像个样子。” “她年岁小没经过事儿,四哥同她一般见识做什么。”胤禩笑笑瞥了他一眼,打趣着说,“堂堂雍亲王不会只有这样小的气量吧。” 彼时二人已经进了京华楼留好的雅座内,胤禛也没叫人来点菜,只说按照时下新鲜的菜色看着上些便好。屋内就他们二人,胤禛听了他的话一时气结,凑上前狠狠的吻了他一口,“怎么?倒是我气量小?” “这是在外头!你怎么这样不规矩。”胤禩惊的连忙推开他,向外瞧了几眼,仍是放心不下,便索性做到了离着胤禛最远的位子上。 胤禛见状挑眉,“还要躲着我了?” 胤禩见他这副样子,忍俊不禁道:“我可要请教雍亲王了,有个字儿可否写给我看看?” “什么字儿?” “酸。” 胤禛见他笑意盈盈的模样,心中一荡,压低声音不怀好意的笑道:“这个字儿只怕八弟比我可要清楚,若是忘了那滋味,今晚上不如就去我那别院住着,好好的回忆回忆。” 胤禩本是想调侃他几句,没想到却被他反唇相讥,顿时脸上一红,只偏过头向窗外望去。 对面是个古物斋,胤禩本是漫不经心随意瞟了一眼,却看到那门口有个身影显得似曾相识,仿佛在同老板争论些什么。 那人身上穿的青白色夹袄,在这隆冬之下显得十分单薄,看他的神情似乎十分焦虑,只是老板却不耐烦的一个劲儿将他向外头推着。 胤禩见那人微微露了个侧脸出来,心里一震,同胤禛说了声下去一趟,便转身下了楼梯。胤禛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赶忙跟了上去。 “我说这位公子啊,你那块玉我实在是不敢收,收了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算我求求您了,还是另寻一处吧。” “谁不知道您这古轩斋是最大铺子了,您要是不收,我这还能往哪儿送去呢?银子不用太多,三十两就成,您就只当行行好帮帮我吧。” 老板说的已经不甚耐烦,皱着眉头将那人向外猛推了一把,“我说你这人烦不烦,说了收不了便是收不了,你若再不走我就报官了!” 那人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还不待他开口,老板便恶狠狠的将店门一关,呸了一声道:“算我倒霉,惹来这么个晦气,今儿这买卖我也不做了!” 地上那人怔怔的坐着,仿佛手足无措的样子,本就单薄的衣袍染了这一层灰尘之后看着更觉得十分凄楚。胤禩在他身后看着只觉心底一阵哀戚,开口唤道:“柳老板。” 话音刚落,便见那人身子猛地一僵,似是不可置信的慢慢回过头来,看到胤禩之后半晌才露出一个怪异的笑意,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见过八爷。” “柳老板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柳梦蝶自嘲似的笑了笑,随手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不卑不亢的轻声道:“八爷何必明知故问,往日之事八爷心里头应当如明镜儿一般。现在他已经失势,我又岂会好过?” 胤禛听到这儿心里一惊,适时的开口道:“八弟,既是旧识,不妨请到楼上去一同用些便饭吧。” “说的是,若是柳老板无事,便一同上来用些饭吧。”胤禩笑意温和,颔首道,“我也有许多事情闹不明白,还想请教柳老板。” 柳梦蝶略一思忖,倒也颇为大方,点头道:“得蒙二位爷不弃了。” 三人走至方才的雅座坐定之后,胤禛已吩咐小二添了碗筷来,菜上齐之后,便将他们这间的门扉紧紧掩住。 “柳老板当日是受了二哥的吩咐去接近九弟的?说起来这事儿我一直想不明白,柳老板是当今的风流人物,如何就肯听命于他呢?” 柳梦蝶端着酒盅,用手指轻轻描画着边缘的流金纹样,笑着轻叹道:“风流人物?柳梦蝶一个伶人戏子,哪儿当得起这个词。我们这样的人不找个依附又如何立得住足呢?当初他有权有势,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戏子,他是私下找的我,为的就是怕你们这些兄弟知道。他只在暗地里头指使人捧我,有了名声在外自然就引人注目,这里头也就包括了那位九爷。” “如此说,二哥倒是用心良苦了。柳老板如今瞧着日子清苦的很,二哥怎么也不为你安排好后路。咱们如何说起来也算是旧识,看你这般样子,不如让我帮衬一把吧。” 柳梦蝶看胤禩笑意盈盈的样子,摸不透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淡淡笑道:“八爷想要草民做什么?” “柳老板应该清楚,现如今二哥已经是一蹶不振,少了他的庇佑,大哥和九弟会放过你么?”胤禩微微一笑,托起酒盅来轻轻抿了口,悠悠说着,“所以柳老板应允我一件事,我保你下半辈子一世平安,吃穿不愁。你可这样可好?” 柳梦蝶长长的睫毛一颤,笑的颇有几分风姿,“八爷可是要梦蝶入郡王府伺候?” 他本就是个戏子,轻佻之色最拿手不过,只是他话音刚落,便被胤禛怒斥道:“好大的胆子!嘴巴不干不净什么胡话都敢说,你是活腻味了不成!” 柳梦蝶微微一笑,双眸熠熠,“还不知道这位爷是?” “这是我四哥,当今雍亲王。” “原来是四爷,草民本就起自微末,风尘声色的事儿见得多了,自然干净不了。四爷若是想要我这贱命,拿去就是,何必动怒呢。” “你……” 胤禩在桌子下头轻轻握了握胤禛的手,示意他莫要动怒,转头向柳梦蝶道:“我四哥最是个刚正的人,柳老板何苦这样自贱?我卖柳老板一个人情,柳老板只要肯把当时二哥同你来往时提到的官员、朝廷事务等尽数写在纸上给我,我自会派人送你离开京城。到时候改名换姓,重头来过,不是也很好么?” 柳梦蝶闻言颇有些不解,“他已经下台难成气候,你又为何还要我这般?”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胤禩颇有深意的轻轻一叹,“这里头的事儿哪个不是今日一桩,明日一件的?我这是怕了,总想着找个压惊符呢。” 柳梦蝶微微一沉吟,凝视着胤禩道:“八爷是众人交口称赞的贤德之人,难道也对那……?” “柳老板,话说得多了不一定有好处。”胤禩静静的打断了他,笑问道,“我方才说的事情,柳老板思量的如何?” “八爷也看见了,如今草民身无长物,方才想去卖个玉佩,却也因是宫中之物无人敢收。可谓是穷困潦倒,行至末路了。”柳梦蝶凄楚一笑,“既然八爷肯帮我,这有有什么不成的呢?倒是难为我上次这样构陷八爷,你还能信赖于我。” 胤禩心里念着当时同他在廊下说的那一番话的情意,对柳梦蝶并不算十分痛恨。他只是个戏子,又无依无靠,虽然行径令人不齿,却也不能全然怪罪于他。 更何况,若不是他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日后和胤禛…… 胤禩心底漾起几分暖意,向柳梦蝶微微一笑道:“我始终觉得柳老板是性情中人,并非穷凶极恶之徒,为何不可信呢?” 柳梦蝶想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胤禩命人送来纸笔,然而柳梦蝶却只接过了纸来,将手指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口,趁着鲜血涌下之时缓缓的写着一字一句。 “这压惊符上头若是没有沾点血光,只怕还是不够管用。”柳梦蝶将血书地给胤禩,“恕草民多嘴一句,八爷各处都好,只是心肠却始终不够冷硬。只这一点,日后便恐怕徒增后患无穷。” 胤禩颔首,“我并非图谋大志,只是为求个平安自保罢了。今晚柳老板就先在这京华楼住下,明日一早我便安排你出京。” “还有一事,八爷请听草民一说。” 胤禩见他神色间颇有几分凝重,不由正色道:“柳老板请讲。” “那会儿草民曾出入过数家达官府邸,其中也有先前诚郡王如今诚亲王的,那回他们喝多了些,我听诚亲王说‘这大哥天天想干大事,却又畏手畏脚难成气候,老四和老八是一根线上的,哪儿是他拉拢的了的’,后来他又说‘二哥这法子想的精妙,这同人做事情就得思虑周密才成,厚积薄发才是正路子’。” 柳梦蝶说完之后低垂着眼眸道:“草民只觉得他这话里头透着一股邪气劲,可也再没什么别的了,如今便一并告知八爷吧。” 胤禩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的笑道:“真是多谢柳老板了,如此我和四哥就先行走了,今日一别日后只怕不会再见,柳老板善自珍重才是。” 胤禛直到同他下了京华楼也没个好脸色,径自在前头快步走着,胤禩在后头紧赶了几步,却被他带着拐进一个小巷子中去。 这条巷子极僻静,胤禩刚要开口问他,便被他压到墙上,语气不善的问道:“那个柳梦蝶同你什么关系?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这么个旧识?” 四爷晚上把八爷压倒墙角,边扒衣服边咬耳朵四爷:你说你说你说,那个柳梦蝶跟你什么关系八爷无奈:没有关系啊!就是九弟找他来唱过曲儿啊四爷:我才不信,他看你那小眼神都带着钩儿的! 八爷低声:……就是,九弟一开始想让他伺候我…… 四爷大怒:什么?!你说我哪点不好,我这么英俊威武神勇不凡能奋战一夜不休不停……你还敢给我偷吃?! 八爷挣扎:谁偷吃了…… 四爷大怒:偷吃未遂也不行! 八爷:连未遂都谈不上…… 四爷火气狂增:你还挺遗憾啊?!看来果然还是我不够卖力。 (向外头喊)苏培盛,给我和八弟都告三日的病假!八弟忧国忧民,有众多事情要和我好好商榷。 八爷:…… 四爷扑上来:来吧,我这就同你好好的商榷商榷…… 第65章 已是黄昏独自愁 胤禩一怔,“没什么关系,那会儿九弟邀我去府上一聚的时候,喊他来唱了两首曲子。” “我是傻子么?”胤禛轻轻捏了捏胤禩的下巴,语气愈加阴沉,“是你现在自个儿告诉我,还是我着人去细细的查一通?” 胤禩心里头砰砰直跳,皱着眉头低声喝道:“这巷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过人的,你先放开我。” “不放,你不说,我便不放。” 胤禩被他弄的又气又急,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看我现在右手不好使了,更拿你没法子了是吧?” “你说什么?” 胤禩感到身上一松,看见胤禛微皱着眉头盯着他,眸子中有几分惊异和伤痛之色。胤禩也觉得方才那话说的重了,只是这人耍起性子就跟孩子一般让人头疼不已,总是在外头做这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举动……胤禩吁了两口气,靠着墙上的青砖偏头不语。 两人之间的氛围霎时冷了下来,这偏僻冷落的小巷内,唯有风声呼啸入耳。二人皆是沉默不语,直到胤禩觉得脸上仿佛有些凉意,抬手一抹竟是下雪了。 “下雪了,一会儿路不好走,回吧。” 胤禛不温不火的说了一句,低低的叹了口气,瞟了他一眼便先行向前走去。胤禩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几分清冷萧瑟了,心里一软上前拉住了他。 “四哥,你可是恼了?”胤禩缓缓开口问道。 胤禛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没有,是我先招惹的你,你心里头不痛快也是难免的。我恼个什么劲儿?” 他若是狠狠的发泄上两句,胤禩心里头便踏实了,可偏偏他说着这样不阴不阳不冷不热的话,竟让一向能言善辩的胤禩一时语塞。 “刚才,我不是成心……” “行了,不必说了。”胤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顺手将鹤氅的领子又替他紧了紧。这是他做惯了的事,便是现在也是没有丝毫的犹豫。“回吧,一会儿若是雪下的大了,咱们也没坐车出来,回不去可就糟了。” 胤禩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同胤禛慢慢的踱回府去,一路上二人静默无言,平时看着不长的路途,今日走起来竟觉得这般煎熬。 到了胤禩府邸前时,若是往常胤禛定是要进去坐上一会儿,今日他却只是淡淡说天气不好,便不进去了。那神色疏冷的仿佛是在同老九老十说话一般,胤禩心里头憋闷不堪,索性也不再留他,只道了个别便拂袖进了内堂。 本来这一趟遇见柳梦蝶,得了手里头这份名册,是让胤禩觉得极高兴的事儿。可谁知今天是哪儿不对劲,竟闹了个不欢而散。 拿着个名册还不是为了给他修桥铺路? 胤禩越想越气闷,黑着一张脸回了内院,这会儿惠宁也回来了,见他进来连忙迎上来道:“阿玛和表哥来了,正在书房等爷呢,爷是现在过去还是?”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吧。”胤禩淡淡的点了点头,压了压心头的火气便要往书房去,后来忽而又想到一事,转身叫住惠宁。 “那个西林觉罗氏,虽说年纪轻,你也真该好好管教管教才是。今儿个四哥过来府里,她竟让四哥在外头等着,像话么?府里头的规矩兴许她还记不真切,你让她平素没事就好好记记,别再给我闹什么事端笑话出来!” 惠宁鲜少见胤禩动这样大的火气,一时间又惊又急,连忙同胤禩道:“爷可别动气,太医那会儿不是说了,这动气不利于养伤啊。表妹那儿我自会说她,爷千万保重身子,别生表妹的气了啊。” 胤禩重重的吁了口气,看着惠宁的模样忍不住皱眉道:“我不是冲着你,你那个妹妹刚入府的时候瞧着是个好的,怎么日子越长越没个样子?别觉得她是皇阿玛指的人便可如何了,你还是这府里头的嫡福晋呢,且让她好好学学你的样子,少动些旁的心思。” 胤禩说完之后便转身朝书房走去,一进屋见了马尔汉和鄂尔泰,面上换上笑意道:“岳父大人,毅庵,让你们久候可真是怠慢了。”说着便走至一旁脱去大氅,他右手不灵便,又不喜在书房外头放人,只得用左手慢慢的解着。 “岂会,咱们也才刚到一会儿罢了。”鄂尔泰笑的亲热,语气中包含关切,“八爷这手可有起色了?前儿个得了些虫草,我让人用那个和人参一起泡了酒,刚才拿给表妹了。八爷多少喝喝,也可稍作进补。” 胤禩微微颔首,“劳你费心了,这手兴许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我心里头也只能想的开怀些,看得开怀些了。” 马尔汉轻轻捋了捋胡须,沉声道:“八爷不必觉得心灰,这伤一点点养着便是。如今八爷得万岁爷青眼有加,如此的圣宠厚恩之下,这伤势想来也会好的极快的。” 胤禩闻言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轻叹道:“圣宠厚重又能如何?当年他又何尝不是天之骄子,万人之上?且看他如今吧。” 马尔汉听了微微沉吟片刻,鄂尔泰却已是按捺不住的上前道:“八爷这话说的差了,他落得如今这步田地,是他自己德行有亏。这自己做的孽,就好比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无药可医的。但是八爷你德行兼备,有胆有识,如今又有救驾之功。恕我直言一句,上回八爷说还未到那疾风骤雨的时候,眼下只怕是到了吧?” 胤禩负手独立窗前,静静的看着后院里的那株红梅,虽然外头雪已经下的有些大了,她仍旧开的恣意凛然,孤傲动人。胤禩微微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对那位子,并无什么心思。你们二人都是同我极亲近的人,这话说给你们听倒也无妨。多年以前,我就曾在皇阿玛面前立下重誓,日后无论新君为何人,我都只会尽心辅佐,绝无二心。所以再怎么厚重的荣宠,于我而言也不过是那寒梅上头的雪霜罢了,给的越多,便压的我越是惶恐。待明日朝阳一起,尽数化去,那才是真正的轻快自在。” 马尔汉和鄂尔泰两人听到此事俱是大惊失色,到底马尔汉是老臣,经的事情多了,先稳了下来。他沉声向胤禩开口问道:“那……八爷现如今又有何谋划?若是不闻不问,只怕日后……” 胤禩心里明白他的意思,缓缓道:“岳父大人可是觉得皇阿玛真的就对太子已经大失所望,他日后都再无复起之力了?” “八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胤禩轻轻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是我有什么意思,皇阿玛的心思一向最难揣测,太子这会子可以废了,日后难道就不能再立?更何况此事之后,皇阿玛必定对这事愈加上心,此刻堂而皇之的站出来推举哪位,不止是给自个儿惹祸上身,更是让那位皇子成了众矢之的。所以,除非皇阿玛开口命人推举,否则这些事情,还望两位千万不要参合其中。” “八爷的意思是,明哲保身才是上选?” “正是。” 鄂尔泰皱眉不解,“可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八爷不妨给我们个准话儿,您支持哪位,我和叔父自然也是一样的!” 胤禩走过来轻笑着拍了拍鄂尔泰的肩膀,温声道:“现在说这些未免为时过早,毅庵你太过心急了。”说着又转向马尔汉道:“岳父大人平日在朝中都与哪几位大人来往的较多些?” 马尔汉略一沉吟,说了几个人的名字出来,其中便有王鸿绪和李光地此二人。 “岳父大人一向是洁身自好,与朝中许多官员不同,也正是这点颇得皇阿玛的心意。王鸿绪这个人,我以前曾听闻过一些,岳父大人还是同他疏远些的好。李光地为人不错,却心思圆滑,岳父大人也须留心。马齐与佟国维这两位,岳父大人倒是不妨多多走动一二。” 马尔汉听到佟国维的名字,眉心一动,“佟大人也曾同我说起过一些,他的意思自然是属意八爷和四爷的。” 胤禩微微一哂,淡然道:“佟大人是四哥的嫡系,自然是应当扶持他的。更何况佟大人身份不同,是举足轻重的老臣了。岳父大人多与他来往总是没错的,我的意思,毅庵应该明白才是?” 鄂尔泰心领神会,点头道:“咱们早就说了,只听八爷的号令就是。只是……八爷论起才干德行,实在不输四爷,难道就真的甘心……” “毅庵,休要多说了。”马尔汉沉声开口,他虽一贯谨慎平淡,心里却看的十分明白。自己的这位女婿是当真无心于皇位,多少下去也不过是徒费功夫罢了。“八爷都这样说了,可见是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再费心思了。” “岳父大人说的是,更何况我自认德行平庸,实在无能担当大任。”胤禩笑着啜了口茶水,忽然想到一事,“我平日留心的少,三哥……可有什么异常的举动么?” 马尔汉闻言一愣,“三爷?这倒是不知了。八爷这是?” “无事,平白问问罢了。”胤禩笑着复又抿了口茶,心中想着前一世便是胤祉的那次指控,使得胤褆被囚终身,更是因为此事才导致了太子的复立。如今这一世事态已经变了许多,这件事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可柳梦蝶说的那番话又让他心里觉得有些不详,这事儿怕是已经筹谋许久,只等着一个契机,置胤褆于死地,再不得翻身。 几人坐着又絮絮的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外头的雪隐约有愈大之势,便也起身告辞了。二人走后胤禩找来惠宁,“一会儿备些小菜送到书房来,再烫一壶酒,不要那桂花酿,淡的没个味道。” 惠宁见他今日有些不对,心里不免担忧,“爷这是怎么了?好端端想起喝酒了?” “无妨,近日来事多烦忧,现在外头又下了雪。便想起那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了。你也一起陪我喝点,咱们也好些日子没在一块儿喝过酒了。” 惠宁被他说的也有几分动心,便笑着点头应下。她亲自下厨备了几个小菜,又端了一壶汾酒来,摆在了书房罗汉床的炕桌上,同胤禩一起坐下。 胤禩用左手虽然能写上几个字了,可是握筷却仍是练得不甚熟稔,小菜也没怎么吃,倒是一直低头喝着酒。 “爷是不是心里头有烦心事儿?” 胤禩端着酒盅刚要饮下,便听见惠宁柔柔的问了这样一句,他笑着放下酒盅道:“怎么这样说?可是因为我今天发了火?” 惠宁举起帕子掩唇一笑,夹了一筷子盐焗豌豆芽给胤禩,柔声道:“爷同我是结发夫妻,这点儿事情又岂会看不出来呢?爷平素不爱这样饮酒的,今日却端起来饮个不停。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却也明白这酒不能消愁,爷小心喝多了伤身子。若是心里头有什么不快,不妨同我说说,我便是帮不上爷,起码也能分担些许。” 胤禩闻言不由望着惠宁,只见她目光盈盈,一派温柔关切之意。胤禩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笑道:“近日来事情不断,确是烦心的很。方才岳父和毅庵过来,说了说过后,心里已是排解了许多。今儿个想着喝些酒,也是不愿辜负了那雪景罢了。” 惠宁了然的点了点头,曼声道:“既是如此便好,今儿个带着恬儿去太后那儿,她老人家很喜欢恬儿呢,还赐了一柄紫玉如意给恬儿压枕。” “今儿个你和四嫂是带了三个孩子去的,这东西是单给了恬儿,还是都有的?” 惠宁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唇角,轻声道:“恬儿和弘晖的是一样的,弘昀那柄是个翡翠的,也是好的。” 胤禩闻言一愣,苦笑道:“这可真是……太后既是疼爱孙子,何不给一样的?弄得这样岂不是太过了些。” 惠宁也是面带愁色,“谁说不是呢,四嫂还愁得很,那李氏本就是个爱出挑的……这一下弄得她也是难做。” 胤禩又想起自己府里的这位侧福晋,也是满心的不悦,复又低下头去连喝了几盅。惠宁身子弱又不胜酒力,不一会儿便有些头昏了,胤禩便让侍婢先将她扶回了房去,自己又喝了一会儿后,起身披了件雪白的狐裘披风去了后院。 屋外的雪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胤禩慢慢走至那株红梅跟前,只见她傲然立在寒风之中,红梅白雪下幽香阵阵,好看极了。 胤禩轻轻伸出手去抚摸着那红梅的枝干,低声唤道:“额娘……” 一阵风起,将地上的雪花扑簌簌的卷至空中,四周是这样的安静。胤禩心里头又酸又涩,摩挲着那红梅慢慢说着,“额娘,皇阿玛那会儿还提起您了,他说他挂记您……” “额娘,恬儿是个乖巧的孩子,惠宁也很好……这次出门太久了,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来陪您说话了。” 胤禩絮絮的对着这株红梅低语,纷纷的大雪之中,他一身洁白立于红梅之侧,就这样慢慢的低低的呢喃着。若是让人瞧了去只怕要说这廉郡王疯魔了,竟对这一棵树说起话来。 “额娘,您走的太早了……好多事儿,好多事儿儿子都还没来得及同您说……这手若是好不了了,儿子也只当是老天在罚我。儿子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做下这等乱伦悖德之事,罚我是应当的……可是额娘,你是不是怪儿子?为何这么多年了,你从不肯在梦里回来看我一眼?你是不是怪我……” 胤禩晚上喝了些酒,白日里本就不痛快,如今说到这些更是觉得心里抽痛。他闭上眼睛轻轻靠在这株梅树上,心里头翻江倒海似的难受。 “你还有四哥……” “往后有那么长一段岁月,四哥都陪着你走。” 四哥…… 胤禩突然站了起来,快步向外头走去,叫来吕联荣吩咐道:“我去四哥那儿一趟,若是一会儿福晋问起来别让她担心。” 吕联荣看着外头的大雪,又想着胤禩今晚上喝了些酒,不由劝道:“爷,这外头雪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再说也晚了。要不明儿个再去吧?” “不必多说了,我一会儿便回来,甭跟着了。”胤禩不由分说的紧了紧衣襟,提了个灯笼便出门而去。 他们两人的府邸本就是邻居,挨得很近,虽是雪夜,可胤禩脚下却仍旧没有放慢。等进了府里之后,胤禩同苏培盛问道:“四哥呢?” 苏培盛没想到这大晚上的胤禩竟来了,连忙道:“四爷这会子怕是已经歇下了,八爷若是有事,奴才这就去通传。” “歇下了?”胤禩眉头微皱,“歇在哪儿了?” 苏培盛没想到胤禩问了这么一句,陪笑着说道:“今儿个好像是歇在了侧福晋那儿,八爷要不先在书房等等,奴才这就去。” 胤禩轻笑着点头了点头,同苏培盛说道:“公公去吧,书房的路我熟,自个儿过去便成了。” 苏培盛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快步朝内院走去。 第66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胤禛晚上确实歇在了李氏那儿,甫一回府便听李氏说弘昀又有些不好,他想着那个早早去了的弘昐,实在不愿这个儿子再出什么事端,故而在那儿陪了好一会儿。李氏又同他说今日进宫唯有弘昀得的赏赐不同,刚一回来就说不好受了。李氏抹着眼泪絮絮的说了半天,胤禛平时本不耐同她说这些,只是眼下弘昀病着,毕竟也是他的儿子,便少不得也安抚了几句。入了夜外头的雪又渐大,他也就索性没换地方。结果刚歇下一会儿,便听见苏培盛在外头通报,说胤禩来了。 胤禛听了之后连想都没想,即刻披了件衣服便要往书房去,李氏见状赶忙自后头取了大氅来给他套在外头,又想去拿个手炉过来,胤禛已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不必了,又不是出门。你先歇着吧,不用等我了。” 胤禛丢下一句话之后便快步而出,只剩下李氏一人守在屋里头,恨恨的绞着手里头的绢子。 因是晚上,雪也没有停下的趋势,院子里头的落雪还没来得收拾清扫,道面有些湿滑。苏培盛见胤禛走得极快,止不住的在一旁连连劝着:“爷走的慢些吧,这夜深天寒的,若是滑着了可怎么好。”只是胤禛怎么肯听,几乎都可称得上是健步如飞了,这一路可是将苏培盛吓得不轻。 书房的院子和内院相隔,中间要过两个长廊和垂花门,等胤禛进了那边儿院子的时候,却发现胤禩自个儿在院子里头站着。 胤禛看到胤禩是背对着他的,身上的白狐裘被被风吹的肆意飞扬,连伞都没撑一把,一身白色同着白茫茫的天地几乎要融为一处。 苏培盛见状刚要上去通传,便被胤禛抬手拦下,低声吩咐道:“你下去吧。” 今儿个胤禛回府的时候脸色就不甚好看,比平素更要冷上几分,苏培盛跟他这么多年,自然揣摩到几分主子的心思,想来也是同胤禩有关。如今这自个儿去通传的功夫,胤禩竟没进屋子,而是站在外头吹冷风。苏培盛本以为胤禛得狠狠的呵斥自己一顿,没想到竟这样容易就让他退下了,心里虽是有些疑惑,却也还是低着头静静的退了出去。 胤禛一步步向前走着,厚实的靴子底踏在雪上发出细微的‘吱嘎’声,周遭是一片安静,胤禛在这样的安静之下,每一步走的竟有些小心翼翼了。 走到那人身后的时候,胤禛这才瞧见他肩上已经落上了薄薄的一片雪霜,也不知站了多久。这样冷冽的夜晚,若是再受了风,可怎么好…… “怎么大晚上跑过来了,这样冷的天不在书房等我,在院子里杵着做什么?”胤禛颇有些心疼的执起胤禩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由一惊,“来,先进屋去。” 胤禩抬头轻轻笑了笑,若有所思的望着这偌大的院子,低声道:“你看看,这给雪一盖的院子,多干净,这样的大雪难道还不值得我在外头看上一会儿么?” 胤禛低低的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温声道:“先进屋吧,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书房里头是常日备着炭火的,一进来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胤禛见他披风上头给热气一熏冒出了许多的水珠,便一边动手替他脱下,一边沉声说着,“你可真是,大晚上的天色又不好,何苦折腾自个儿?若是有事打发人过来同我说一声,我过去就是了。” “也没什么事儿,只不过今儿个鄂尔泰和岳父过我府里去了,说的事儿多了些。”胤禩只是一直低着头歪在罗汉床上,胤禛瞧不真切他的神色,连声音也低低沉沉的。 “说什么了?”胤禛上前握住他的手,仍旧是冰冰凉凉的,“手这样凉,冻病了怎么办?” “他们跑过来问我,何时才应开始筹备行动。”胤禩的手被牢牢的握着,也不知是被胤禛握暖的还是被这炭火熏暖的。他倒也不避,就这么任他攥着,口中平平淡淡的说着话儿。 胤禛闻言心里一紧,沉声道:“你是如何说的?” “我还能如何说?”胤禩微微一哂,“我说自个儿才德平平,终日只是碌碌无为毫无建树,哪儿敢去觊觎皇位呢?眼下太子这一废,各人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了。” “现下确实不可贸然向皇阿玛进言,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胤禩轻笑着点了点头,语气中带了几分怅然,“今儿个我只同他们说,多于佟国维和马齐这几位大臣来往些。鄂尔泰却说,‘论才干德行,八爷都不输于四爷,难道八爷你就真的甘心?’” 胤禛听了不由去瞧此时胤禩的神情,只见他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唇角挂着一抹浅笑。胤禛顿了片刻,低声道:“他说的不错,论起才干德行,你确实不逊于我。” “他也不过是这样一说罢了,现如今我一个残废……怎么可能还去动那些心思呢?” “胤禩!” 胤禩低低的笑了笑,沉声道:“有个事儿我仿佛一直没同你说过,三十五年那会儿咱们随军出行,在土喇停了好一段日子。皇阿玛有一次议事之后将我独留了下来,你可还记着?” 胤禛略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的。” “那次皇阿玛问我是真的淡薄名利呢,还是心头另有计谋呢。那一日我在皇阿玛面前立了重誓,无论日后新君何人,我都必定竭尽全力,尽心辅佐,若生二志,天诛地灭。” 胤禛听了立时大惊,“这事儿你怎么从未同我说过?” 胤禩微微一笑,声音沉静,“便是告诉你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多个人心里有疙瘩罢了。重誓不可违,况且,你确实比我更适合坐那个位子。” 他无意于皇位胤禛虽然早就知道,可今日却才明白的更加真切,想想胤禩那会儿才十五,康熙竟逼他立下这种誓言……胤禛顿时一阵心疼,再也按捺不住,伸手将胤禩拉入怀里,手臂上微微用力的圈住他。 “四哥……” “恩?你说。” 胤禩仿佛低低的叹了口气,“那个柳梦蝶确实是九弟当时找来的戏子,只不过没想到他是二哥的人。那晚上九弟有事求我,本想让他伺候我……后来我同九弟发了脾气,闹得不欢而散,出门到廊下的时候遇上他说了几句。”胤禩微微一顿,缓缓的说着,“那会儿我曾问他,情是什么?他说应是如同‘死和生割不断情肠绊,空堆积恨如山。他那里思牵旧缘愁不了,俺这里泪滴残魂血未干,空嗟叹’这般的,他还说这情之一字,理当是刻骨铭心,死生无阻的。” 胤禛心里一动,又听胤禩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后来知道你在宜城病中的事儿,我才真正明白了这几句话的意味。”胤禩从他怀里挣了一下,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他,温声低语,“这么些年了,有些话我一直说不出来,可是今儿个我却突然觉得这样有些太傻了。额娘不在了,我身旁余下最亲近的人便是你了,我今天是急了才拿话来噎你,伤了你,我心里头也不好受。” 胤禛闻言不禁动容,伸手覆上他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温声道:“我也有不是,你是知道我的,气头上难免就是那样。我本是想着明儿个一早便过去你那儿的,结果谁想到你今晚上竟冒着雪跑过来了。”说着轻叹了一声,似是有几分无可奈何,“同你一比,还是我气量太小了些,日后我定要改改才是。” “胤禛……” “什么?”胤禩鲜少叫他的名字,一贯都是以四哥相称,他这一声让胤禛怔了一下才抬起头来。 嘴唇上是一阵柔软而温热的触感,胤禩就这么忽然站起来吻住了他,手上轻轻环住了对方的腰。 胤禛也不知此刻心里是惊喜多些还是讶异多些,不知怎的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子一样心里头怦怦跳个不停。感觉到胤禩的舌头轻轻的在自己唇上划了一下,胤禛瞬时失了控,再也顾不上什么,狠狠的搂住他吻了回去。 这样绵长的吻,直到两个人都气息不稳了才松了开来,胤禩闭着眼睛靠在他肩上,低声喘着气。 “你喝酒了?”还是那股气息,不浓不淡的皂角味道,一霎间扑面而来,暖意融融。 胤禩闭着眼睛低低的“恩”了一声,轻笑道:“同惠宁喝了一点儿。” 还不等胤禛开口,胤禩便笑着低语道:“你方才歇在侧福晋那儿,身上怎么没点子脂粉味?还是被那大雪一压,便什么味道都压没了?” “今儿个一回府就说弘昀病了,我便过去陪了陪,到晚上下了雪外头难走我也就索性没换地方。”胤禛急急的解释,“我绝不是为了怄你才故意这般的,你可别把想的那般小性儿。” 胤禩闻言不由好笑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温声道:“知道了,你这些后院内宅的事情,同我说做什么?我又何时管过这些?” 胤禛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笑着搂住他用力亲了一口,“你不在意,我却在意的很。我送你那块玉佩,做什么要用惠宁打得同心结来穿上?如此一来是你我同心?还是你与她同心?” 胤禩先是一愣,而后才明白了过来,忍不住闷声笑着说:“你竟还值当为这个生气?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爱钻牛角尖儿呢。要不改明儿你去另给我寻一个,我换了不就得了?” 胤禛手上的力道加的更大了些,低头舔了舔胤禩的耳垂,轻声道:“笑话我?一会儿看你还有没有力气笑话我。” 胤禩感到脖子上被轻轻咬了一下,笑着支吾道:“不成不成,明儿个还得去工部呢,你这样咬下去可让我怎么见人““怕什么,人家也只当你家里头如花美眷热辣如火罢了。”胤禛低笑着在他额上烙下一吻,“这会儿还想这么些旁的事情,可真是不专心。” “我哪儿有什么如花美眷了,只怕四哥的如花美眷现如今正独守空闺等着你回去呢。”胤禩笑着躲开他,就要伸手去那狐裘,“我过来也不过是找你说说话儿,现如今说完了我本就该回去的,你快回去歇息吧。” 话是这么说,可胤禛哪儿又肯让他走,立时就从背后牢牢的环住他,沉声道:“外头雪那么大,别走了。再说……我也不想让你走。” 胤禩向外看去,隔着窗子都可瞧见雪花扑簌簌的落下,确实是不小的。而身后这个人的怀抱温暖和有力,胤禩心里不免动摇了几分。 “别走了好不好?”胤禛凑近他耳畔轻声低语,“大不了明儿个一早早些起来便是,你现在回去外头这样寒凉,万一再冻着了呢?” 胤禛说完之后见胤禩半晌沉默不语,便知道他心里头已是默许了的,便笑着将一旁的烛台吹了,将他的脸庞扳过来吻了下去。 这情景有些像在胤禛那处别院的时候了,屋子里头黑漆漆的,更让人觉得平添了几分旖旎之情。 所谓风花雪月,大抵如是了。 出了年之后,康熙对太子一事仍只字不提,众人心里头虽然各有各的小算盘,却也明白如今也只能先缓着了。然而相较起其他几人,胤禩得的荣宠并不算最盛,反倒是胤祥和胤祯二人,越发在康熙跟前得脸,时常跟着伴驾。而胤祯毕竟还小些,胤祥自然就成了那风头最盛之人。 胤禩对这些倒是不可置否,只是让他颇为欣喜的是刘启终于又得以升至太常寺卿,刘启当初是因着自己才受了牵连,现如今康熙肯予他官升一级,于胤禩心中也是觉得舒心了不少。 不过有康熙先前的言语作了警戒,胤禩对刘启也只是派人送了表利前去聊表心意,并未亲自上门。刘启是何等通透明白的人,自然会意,也命人将回礼奉上。落在外人眼中不过是几分曾经共事的情分罢了,并无任何的话柄可拿。 眼下何人得宠,何人失恩,于胤禩来说都不重要,总归还没到那个地步。康熙既然没有圣意下来,那眼下谁的手脚多上一分,都是极多余的。 只是这样平淡闲适的日子还未过上多久,胤禛的府里头却又闹出了事端。 四爷登基之后某一日,忽然想起来原先得的两只海东青,于是兴冲冲的把八爷召进宫来八爷:不知皇上突然召见臣弟有何要紧事? 四爷扑过来将八爷脱干净之后,绑在了床头 八爷:……你招我进来就为这个? 四爷微笑:平时那样都腻味了,今天换个花样八爷警惕:你要干嘛?! 四爷微笑,从身后取出几根羽毛,笑的很YD:廉亲王知道这是什么? 八爷:…… 四爷微笑:不会忘了你送我的海东青吧?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东西最里头一层的羽毛触感很是不错,我已经让人打理干净啦。 八爷:…… 四爷微笑:从哪儿开始呢……唔,要不先从这儿来吧…… 八爷:……你干嘛……唔……拔出去! 四爷微笑,声音渐低:不喜欢么?我看你挺喜欢的……这儿也来一下吧…… 事后几日,御兽园里头的两只海东青,莫名其妙的掉了许多羽毛,成了一桩无头冤案…… 第67章 玉烛滴干风里泪 胤禩早起便得了消息,匆匆忙忙的换了衣裳便同惠宁赶去了胤禛府里。府里头静的鸦雀无声,胤禛面色阴沉的站在正堂之中,一言不发。 苏培盛眼尖,瞥见胤禩同惠宁之后连忙向胤禛禀报道:“爷,八爷和八福晋来了。” 胤禛抬起头冲二人点了点头,神情之中有几分疲惫之意,李氏的哭喊之声不断从里屋传出,凄楚凌厉。弘晖被乌拉那拉氏牢牢的抱在怀里,一张小脸吓得面无人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在阿哥的点心里头下毒?可查出来是谁做的了么?” 胤禛缓缓的坐在椅子里,揉着眉心沉声道:“点心是李氏做了给弘晖吃的。当时正巧弘昀同他在一处,弘晖便先给他吃了一块。” 惠宁平素最是心疼弘晖,听了之后神色大变,“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弘晖可没事么?”说着走至乌拉那拉氏跟前,看着弘晖小脸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儿,连忙用帕子替他擦着。 弘晖去胤禩府里是去惯了的,同惠宁极是亲近。虽仍旧惊魂未定,可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着,“弘晖没有吃,婶母不用怕……” 这会儿太医从里头转身出来,面色惶恐的颤声道:“禀王爷,二阿哥所服的点心里头混了钩吻进去,臣已经命人找了催吐剂来。只是二阿哥年岁小,身子又一向体弱,只怕……只怕……” “钩吻!”胤禛闻言一下站了起来,厉声喝道,“王府里头怎么会有这种毒物!” 苏培盛在一旁见状连忙迎上去低声道:“这点心是侧福晋亲手做的,一路上并未假手旁人,只是现如今中毒的是二阿哥……这……” 胤禛面色铁青,稳了稳同太医道:“混进去的分量多么?” “回王爷,这东西主要是长于云南一带,北地并不常见。这点心里头的分量足以让二阿哥痛的肝肠寸断了,等一会儿吐出来之后,再用绿豆、金银花等物熬了解毒汤便可。只是若是大人便应无恙,二阿哥眼下,却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乌拉那拉氏一直坐在一旁静默不语,听罢了太医的话之后,忽然站起身来将弘晖交给惠宁,自个儿走至胤禛跟前跪了下来。 “今儿个这事儿是我没管教好府里头的人,捅出来这样大的篓子,还请爷重重的责罚。只是爷看见了,那东西本是要给弘晖吃的,是有人要害弘晖,连累了弘昀啊!”乌拉那拉氏重重的伏在地上,声音颤抖的厉害,“弘晖一个五岁的孩子,竟有人要对他下这种毒手,爷定要给他做主才是啊!” 胤禛神色冷峻,眸子里头尽是寒意,上前扶起乌拉那拉氏道:“你放心吧,这事定给你一个交代。”说罢冷冷的扫视了下首一圈的人,厉声道:“在我这雍王府里头,竟还有这样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不要命了么!” “四哥别动怒,眼下先将弘昀救回来才是紧要的。”胤禩连忙上前开解道,“至于那胆大包天的贼人,只消细细查一查便是了。府里头这么多眼睛盯着看着,还能让他跑了不成?” 胤禛见他眸子里头尽是关切之意,片刻后面色沉了一沉,点头道:“你说的是,眼下弘昀最是要紧,这孩子打生下来身子就一直不好,如今……” 胤禩听出他话音之中的焦灼之情,温声道:“弘昀是皇家血脉,天横贵胄,自有皇阿玛庇护,有列祖列宗保佑,四哥放心吧。” 一屋子的人俱是提着心思,只是太医却未再出来报喜。直到了暮色昏沉之时,里头传来一声尖锐的嘶喊声,这一声仿佛能让人听了之后痛的脊骨发麻。 弘昀最终还是没能救回来,他走的时候脸色都是青的,小小的身子被李氏紧紧的抱在怀里,仿佛她的儿子气息仍存一样。李氏只是兀自亲吻着他的额头,泪珠顺着弘昀的脸颊缓缓的落下。乌拉那拉氏看的没法子,只得走上前去轻声劝道:“妹妹算了,只能想着是弘昀同府里没有缘分,妹妹还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我先让人送你回房休息吧,你看……” “你滚开!”李氏凄厉的猛然一下推开了乌拉那拉氏,眼睛里的恨意几乎要吞了乌拉那拉氏。“不用你虚情假意,我的儿子死了,你心里只怕不知道有多痛快!你的儿子是嫡出,有爷的顾惜,有太后的垂怜,更有兄弟亲戚的疼爱!我的儿子呢?就因为他是庶出,所有的一切都要低人一等!可是难道连命都是么?你的儿子现在好端端的活着,可是我的儿子去哪儿了?他还那么小……他该有多疼啊!” 李氏脸上写尽了她的锥心之痛,胤禛在一旁皱眉斥道:“你疯魔了么?怎的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滚烫的泪水绵绵不断的自她的脸上落下,李氏如同被人抽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颓然坐在了地上,可是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乌拉那拉氏怀里的弘晖,恨恨道:“你为什么要给他吃那点心!是不是你额娘教唆你混进去的毒?是不是?是不是!为什么你好端端的在这儿,我的儿子却没了气息……我的儿子啊……” 众人已不愿再看,胤禛重重的叹了口气,弘昀也是他的儿子,心里头自然也是万般难受。他向一旁的苏培盛吩咐道:“侧福晋痛急攻心,说了许多的疯话,若是让我听见谁在外头乱嚼舌头根子,就给我仔细着他的舌头!侧福晋这儿,你留两个人好生照看着吧。” 乌拉那拉氏一直静默不语,弘昀的后事还需她亲自去打点,将弘晖托给惠宁之后便转身往前头去了。胤禛皱着眉头对胤禩和惠宁道:“我同弘晖问些事情,你们先在前头坐坐,别紧着回去。”而后向弘晖说道:“你跟我进书房。” 胤禛进书房也不坐下,负手瞧向弘晖,沉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那点心是你李姨娘做了拿与你吃的,怎么会让弘昀食了?” 弘晖今日虽然是被这事吓得不停,可是他毕竟是由胤禛好生管束着长起来的,此刻已经平复下来许多,低着头喃喃道:“当时李姨娘送点心过来,弘昀就在她身后有乳母抱着。外头有人叫李姨娘说是她娘家送来了东西,姨娘便出去了。只剩下乳母,弘昀和我三个在屋里头,那点心我没动过什么,乳母也亲眼瞧着的。” 胤禛见状口气不由松了松,“那点心你怎的一口也没动?” 弘晖飞快的抬头瞧了眼胤禛,咬了咬嘴唇道:“八叔以前同我讲过,府里头那些其他人送来的东西,我都不可先吃第一口。” 胤禛闻言一震,面上的神色有几分复杂,他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弘晖的肩膀,沉声道:“这是你八叔什么时候同你说的?” 弘晖低着头想了想,皱着眉头道:“仿佛是一两年前的事情了,八叔同我说的很仔细,我便牢牢的记了下来。” 胤禛半晌不语,须臾,他又缓缓同弘晖道:“你八叔说的很是,若不是他今儿个你这命只怕也留不住了。你弟弟这一走,府上必定有许多事情,这两日你先去你八叔那儿住住吧。” 弘晖乖巧的点了点头,胤禛同门口候着的侍卫交代,将弘晖带去前厅惠宁那儿,让她先带着弘晖回去住上两日,再将胤禩喊来。 胤禩进了书房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胤禛怔怔的坐在圈椅里捧着一盏热茶出神,胤禩瞧他目光有些黯淡,心里也不免难受,开口轻唤道:“四哥。” “你来了。”胤禛缓缓的将茶盏放下,似是万分疲惫的吁了口气,同胤禩招招手,“过来这边。” 胤禩依言走至胤禛跟前,便被他轻轻搂住腰际,胤禩轻轻叹了口气,也伸手抚上他的背脊,温声道:“四哥,只当是这孩子同府里没有缘分吧。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你也别太难过。” “多谢你了……”胤禛的声音低的有些发闷,絮絮的说着,“若不是你同弘晖嘱咐过,只怕现如今没了的便是他了。你说我是不是个狠心的阿玛?弘昀走了,我心里头虽是难过,可现在见到弘晖平安,我竟觉得有几分安慰,觉得幸好弘晖平安……” 胤禩听他语气之中极有自苦之意,与平日大不相同,想到弘昀才两岁,便这样早早的去了,心里也是觉得有几分怅然,只得好言安慰道:“孩子小难免容易出事,弘晖福气厚重,这次也是躲过一劫,想来日后定能平安的。这事儿四哥预备怎么处置?” 胤禛苦笑一声,长叹道:“自然是要彻查的,只是如今孩子都没了……点心是李氏亲手做的,里头混了钩吻却毒了弘昀,谁又能说是她下的毒?可是除了她却又没人碰过那点心……这内宅里头勾心斗角的招数阴损的厉害,却总是要搭上孩子来陪葬。” 胤禩陪他坐了一会儿,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无声的轻握着他的手。这已是胤禛早夭的第三个孩子,胤禩想到上一世的弘晖也是在这几年便早早的去了,倘若这回没有自己先前的提点,弘晖又如何能得以活命呢? 这内宅里头女人的争斗其实同男人在朝堂上的政局又有什么分别?一样是争得你死我活,稍有差池一步走错,便落得个粉身碎骨,魂消魄散。 过了午后胤禩同惠宁一起携了弘晖回去,路上弘晖怯怯的问他,“八叔,李姨娘这回是不是很伤心?” 胤禩用左手将他抱了起来,温和的笑了笑,“弘晖怎么问这个?” 弘晖瘪着嘴低头抓着胤禩衣襟上的纽带,喃喃道:“阿玛让我去八叔府里,我是明白的,他怕这两天他和额娘没空看顾我,有人要害我……八叔,弟弟死了是不是我害的?” 胤禩闻言心里头一凛,连忙温声安抚道:“弘晖怎么能这样说,下毒的又不是你,你弟弟是让歹人害了的,你心里头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知道么?” “那点心原本是要先给乳母吃的,可是我看弟弟伸手来抓,又想着是她额娘做了送来的,总不会有事……”弘晖的声音越发低了下来,有些惴惴不安,“若是我当时不把点心给弟弟就好了……” 胤禩疼惜的吻了吻弘晖的额头,轻声道:“弘晖心思良善,自然不会存害人的心思。只是现在人心险恶,防不胜防,你日后定要加倍小心才是,记住了么?” 弘晖点了点头,又扯了扯胤禩的衣襟道:“晚上我同恬儿一处睡吧。” 胤禩微微一笑,“这有什么不成的?不过怕你白日里头受了惊吓,恬儿睡觉也不怎么老实,怕你晚上睡不好。” “谁说的,我睡觉才不乱动呢!我还能给哥哥盖被子!” 胤禩见弘旺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由笑着逗他:“我只怕你晚上连被子也一起踢下床去,你俩谁也没的盖。” 弘旺不满的扁扁嘴,“阿玛真笨,我的踢下去了哥哥身上还有被子啊,怎么会没的盖。” 弘晖见状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八叔,我的被子给恬儿盖,我们盖一床也不会抢的。” 胤禩见他们二人笑语天真,想着今日只差一步弘晖便难逃此劫,心里更是对二人着紧的很,生怕哪儿再出了岔子。 “明儿个我也过去帮帮四嫂,她府里头人虽多,可真正贴心的却极少。”惠宁一边拆着发髻一边絮絮的说着,“这事儿闹的可真是,怕是只能从下头奴才身上查了。那个李氏平时素来心高气傲的,今日那般失态,可见是疼的狠了。” 胤禩听了轻叹口气,颇有些感慨,“稚子无辜,好好的一个小阿哥就这么没了,放在谁心里头也不好受。” “可不是么,我今日想着,若出事的是恬儿,恐怕我就要活不成了。”惠宁起身将烛台熄了,躺在了胤禩身旁,“平日我虽瞧不上她那拿三弄四的调儿,可是这事儿一出倒也有些可怜她了。” 胤禩闻言微微一哂,“你且慢可怜她吧,这毒是谁下的此刻还是未知之数。” 惠宁听了一惊,“爷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那李氏要害弘晖不成?可是这是她亲手拿过去的点心,若是这样下毒岂不太愚钝了些?” “正如你所说,旁人都会以为她何至于如此愚笨呢?更何况她毕竟还是阿哥的生母……”胤禩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只是现在说这些都已失了意义,弘昀都已经没了,便是查出来了真凶也不能将他换回来了。” 惠宁听了也觉得一阵唏嘘,而后忽然又听胤禩在她耳畔说:“我早同你说过,这府里头人多了是非便多,这不正是个例儿么?说起这安不安分,我瞧着你那位表妹也不像是个能安于本分的,怎么现如今倒是她天天带着恬儿?” “是我这两日忙这府里头收租的事情,琐碎杂务多些,便让她照看着恬儿。”惠宁小心翼翼的轻声说着,“爷似乎对妹妹有些误会,她年纪轻性子直,可是从小待人都是极热心的,爷有日子没去她那儿了,这几日也不妨抽空多去陪陪妹妹。” 胤禩听了直皱眉头,摆手道:“我现在懒得见她,说话总要三拐四拐的,我不爱女子将心思放的那样重。这话别说了,睡吧。” 惠宁也是想着前几日西林觉罗氏来她这儿诉苦,心里头觉得不落忍这才同胤禩提了一提,谁知刚一开口就碰了个钉子回来,也只好依依应了下来,想着回头再好好同西林觉罗氏说说才行。 胤禛府里头这桩事端康熙知道之后也是觉得痛惜不已,而最后的元凶也查了出来,是李氏身旁的一个侍女。她只说看李氏平时跋扈张扬,对他们动辄打骂,这才心存了栽赃嫁祸之意。她寻来钩吻研磨成粉,早早的洒在了李氏放置点心的食盒中,若是大人吃了不过微感腹痛罢了,只是用于幼子的身上,却是可取人性命的东西。元凶已拿,谋害皇家血脉是要株连九族的罪名,可偏偏这婢女是个孤女,只身一人,最后也仅是斩首示众了事。 胤禩心里头明白事情绝对不会这样简单,一个小小的婢女到哪儿去寻来北地罕有的钩吻?可是事已至此,他也不便多说,只是在府里更加了几分小心,命人好生看护弘旺。 康熙四十一年六月,康熙携皇长子胤褆、皇四子胤禛、皇八子胤禩、皇九子胤褆、皇十子胤誐、皇十三子胤祥、皇十四子胤祯避暑塞外。 旁人倒还好些,老九老十伴驾出门的机会却是不多,整日同十三十四几人一起,只差没将那帐篷顶子掀了去。 现如今喀喇沁的老萨克郡王札什已逝,如今是他的二儿子多尔济当权。胤禩与他是久别重逢,多年未见,现下见了自然是欢欣不已。 只不过放在胤禛那儿,可就是满心的不痛快。他只觉得那多尔济看着便让人讨厌无比,说话的时候那眼珠子直盯着胤禩瞧,当真是可恶! 第68章 花朝月夜长相见 到了晚上,牧人们的晚宴篝火是最热闹不过的。蒙古姑娘们唱着奔放的祝酒歌,跳着动人的蒙古舞,笑意溢满了酒盅,一直飘到了天上去。 正中央的位置放了一只烤全羊,多尔济亲自下场去用佩刀割下了最肥美的一块羊肉,献给了康熙。康熙笑着接过赞叹道:“上回来这儿还是你父王同朕举杯畅饮,朕记着你还同胤禛比试了箭法,如今一看过的真是快啊,朕也不得不服老啦!” 多尔济立于下首恭敬笑道:”博格达汗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哪里有半分老的样子呢?当年同雍亲王那一场比试劳博格达汗记到如今,实在是多尔济的福气。” 胤禛在下头冷眼瞧着,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手下败将。” 胤禩在一旁听了只觉哭笑不得,拍了拍他低声道:“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这幅样子,一见着他就浑身是刺儿。” 胤禛顺势在桌子下头将他的手紧紧攥住,没好气的说道:“我就是不喜欢这人,瞧见谁都是一副亲热劲儿,虚伪至极。” “看你说的,我见了谁不也是笑脸迎人的,当谁都跟你似的日日都绷着张脸。” 胤禛挑眉不悦,“怎么?为了他竟要说我的不是么?”他忽然将声音压低,手上攥的更紧了些,“我告诉你,那‘扫榻相迎’我可还记着呢!” 胤禩止不住笑出了声,刚要说他斤斤计较,面前便过来了一个蒙古姑娘,端起手中的酒碗便高声唱了起来。 少女特有的清朗嗓音响了起来,舞姿潇洒柔美,歌声婉转悠扬。胤禩虽听不懂蒙古语,却也知道这一曲终了自己定是要喝上慢慢的一大碗酒了。果不其然,少女唱罢了之后,端起手中盛酒的瓷碗,笑盈盈的举到了胤禩的跟前。 胤禩也含笑接过,满满的饮了一碗,反手抹了抹嘴角,笑着将碗递回给了那个少女。 少女大大方方冲他又是一笑,又举起另外一碗,对着胤禛唱了起来。 只见胤禛冷着一张脸听完了曲子,伸手端过来一仰头便喝了个干净,连个笑意都不露一下,便掸掸袍子坐了下来。 胤禩瞧着不由想笑,忍不住轻轻哧了一声,胤禛斜睨了他一眼,见少女已经向胤禟那一桌走了过去,便压低了声音道:“现在你笑,到了晚上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等那少女挨着桌子敬了一圈之后,复又回到了胤禛面前,一开口说的竟是汉语。 “刚才我敬酒,人人都是笑脸相迎,怎么唯独你笑也不笑一下?” 胤禛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酥油茶,抬头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又为何要笑?姑娘来敬酒,我喝了酒,便已应足矣了。” 少女被他这样一堵,倒也不恼,只是歪着头咯咯笑了两声,转身跑回了多尔济的身侧,低低的笑着同他说了几句。 多尔济闻言一怔,旋即冲着康熙歉然笑道:“这是臣的小妹,说话一贯口没遮拦的,还望博格达汗莫要怪罪才是。” “孩子心性最是难得可贵,朕又为何要怪罪呢?”康熙似乎今儿个兴致极好,笑着瞧向方才那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倒也对康熙毫不畏惧,一身红衣衬得她愈发娇艳动人,只见她向康熙大大方方行了个蒙古礼后,抬起头来笑着说道:“乌梁海氏素素,见过博格达汗。” “素素?”康熙笑着看了眼她身上红衣,和声问道:“你今年多大?” “回禀博格达汗,素素今年刚满十四。” 康熙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偏头同多尔济笑道:“你这个妹子教养的倒是不错,可许了人家么?” “回禀博格达汗,尚未婚配。” 康熙闻言笑了笑,同素素朗声道:“朕给你做主赐你一门婚事,你可愿意么?” 寻常女儿家听了必定是羞涩不已,只是素素自小在马背上长大,性子爽朗活泼,天生便胆大外放。她听了之后抬起头对康熙笑道:“多谢博格达汗,如果是您赐下的旨意,我自然是遵从的。只是好歹也要同我般配才行,博格达汗不会让我受委屈的是不?” “哈哈!好丫头!”康熙抚掌笑道,“朕喜欢你这率直的性子,你放心吧,朕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素素谢博格达汗恩典。”她微一俯身,眸子飞快的朝着胤禛那边儿瞟了一眼,如一只轻盈的蝴蝶般退回了多尔济身后。 这一场晚宴下来,也算是宾主尽欢了。入了夜的草原上凉爽怡人,只是康熙却已经有些乏了,众人又笑闹了一阵便也散了。胤禩同胤禛结伴朝帐篷走着,胤禩想到方才那位素素格格,不由同胤禛笑道:“雍亲王真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只喝了碗酒的功夫,便把人家格格的心给圈到手里,弟弟真是自叹不如。” 胤禛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八弟这是吃味儿了不成?我要那格格的心有什么用,我想要的,不过只有你罢了。” “雍亲王这爵位越高,脸皮倒越发厚实了。”胤禩笑眯眯的瞥了他一眼,“还是方才喝的多了些,开始说醉话了?” 彼时夜露深重人,值守巡逻的侍卫也离得远,胤禛只觉得他这一眼瞧得自己心里头忽的一荡,忍不住凑上去飞快的吻了一下。 若是照着平日,胤禩必定要将他推开再好生训教一番了,只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胤禩只是悠悠的环顾了一圈儿四周,低低笑道:“你说这要是让那位素素格格瞧去了,只怕脸色要气成同她的衣裳一个颜色了。” 胤禛心情畅快,神情温柔的瞧着他低声道:“你穿红衣裳其实也很好看,只是我却不爱看。” 胤禩闻言一怔,“我何时穿过红衣裳?” 胤禛但笑不语,同他走至帐篷前头,对门口的守卫吩咐说两人要谈些事情,且退下去便是。打发走了门口的人,两人刚一进帐篷胤禛便反手将他一把抱住,凑在他的耳边笑着呵气,“你大婚的时候,穿的可不是红衣裳么?” 胤禩不由失笑,“那也算得上么?不过有些许红色罢了,又何必说我,你自个儿难道就没穿过不成?” “我那会儿是冷着一张脸,哪像你笑的那般开怀。”胤禛一边低低的说着话儿,一边伸手去解他领口的扣子。 “哎哎,我说四哥,你欠我那一回可拖了好久,预备什么时候还上?” 胤禛一边笑着舔吻他的耳廓,一边将手顺着衣襟向里头探了进去,“你今天见着那个多尔济说了那样久的话,我还没同你算账,你怎么还跟我提起这话来了?恩?” 他将声音压的低沉绵长,有些微凉的指尖轻轻揉捻着胤禩胸前的突起,耳畔的温热的胸前的冰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胤禩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低声道:“食言而肥……唔……到床上去……” “不去床上,咱们今儿换个地方。”胤禛顺手从一旁的榻上扯了一块竹席下来,将胤禩稳稳的压了下去,笑着吻了吻他的额头,“反正现在也是夏日里头,咱们也打个地铺来试试,你看可好?” 许是因为晚上喝了那样一大碗酒下去,胤禩也觉得身上有些燥热难耐,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领口,“这帐篷里头可真热,也透不进来风。” “若是能透进来风,你一会儿叫的大声点可不全让人家听去了?那我可不准。”胤禛埋下身去轻轻的吻咬着他的喉结,手上飞快的解着他的腰带。 夏日里头衣裳穿的轻便些,如此倒是顺了胤禛的意,三两下便将胤禩的裤子褪了下来,大片的肌肤乍一裸露在外,胤禩不由有些不适,低喃道:“你手好凉……” “一会儿热一会儿凉的,你可真是难伺候。”胤禛笑着含住他胸前一处,手上轻轻在他两腿之间撩拨着,只一小会儿便感觉到那儿挺立了起来。 “这样有感觉?”胤禛以前从未这样做过,如今见他双颊绯红,甚至都蔓延到了脖子上,不由玩心大气,又覆上另一边用舌头轻轻打着圈儿逗弄了起来。 “唔……你别弄……啊哈……” 下身被弄得涨得难受,却突然感到他温热的包裹突然消失,胤禩不由眯着眼睛盯着他低声道:“你干什么!” “今天你怎么好像急的很,是不是太想我了?”胤禛低低的笑了两声,从怀里取了根丝绦带子出来,轻轻的绕着胤禩那儿系了一圈。“这是前儿个上进的桑蚕丝做的,我统共没得多少,我瞧着这料子轻薄滑软,用来做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你……你给我解开……”胤禩被他弄的气息不稳,脸色涨红,说出来的话短了许多气势,惹得胤禛只是轻轻一笑,凑上来亲了他两口。 “别急啊,夜还长着呢。”胤禛取过一旁的香膏,伸手沾了一点。他先是在外头揉捻抚弄了几下,而后才一点点慢慢的向里探入。 无论做了多少次,刚一开始胤禩总是极不适的,身体内的异物侵入感太过强烈,弄得他不由皱起了眉头,眯着眼睛低声道:“唔……你轻点……” 胤禛一边用手向里探着,一边轻声笑道:“这两日那个多尔济若是来寻你,你可不许同他独处。” 胤禩被他弄得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的,却偏又不能得个痛快,嘴上没好气的道:“人家是现如今喀喇沁的郡王……哈啊……我哪儿能……不给他面子……啊!” 胤禛手上突然加了两根指头一起进去,悠悠的笑着,“还嘴硬?恩?” “别……你轻……哈啊……” 里面已经温热柔软的厉害,胤禛他拼命咬着嘴巴,生怕抑制不住让外头听了去,身上几乎已经要红到了锁骨。胤禛再也按捺不住,将自己的猛的一下顶了进去,仿佛是为了罚他一般,狠狠的动了几下。 胤禩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忍不住向上抬了一下腰,却被胤禛一把抱了起来,搂住他重重的吻了下去。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胤禩的手臂无力的搭在胤禛的腰际,唇齿交缠和下身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胤禩紧紧的闭着眼睛,将脸靠在了胤禛的颈间。 “唔……你给我解开……” “不解……”胤禛扳过他的脸来复又吻了下去,低低的笑声萦绕耳畔。“你求求我,求求我我就给你解开。” “你……”胤禩想要伸手去将那束缚除去,却被胤禛更早一步的攥在了手中,他不由低声怒喝道:“你这人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哈啊……” “孩子能这样弄你么?”胤禛似乎为了证明一般,按住胤禩的肩膀用力向里动了几下,语气却温柔缠绵。“求求我,求我就那么难么?恩?” 胤禩闭着眼睛皱眉不语,左手狠狠的嵌入了掌心,胤禛凑上来疼惜的亲吻着他的眉心,俯在他耳畔低声轻语。 “胤禛今生得你,足矣。” 这八个字仿佛带着清朗的春风一般,扰的人心底一阵温软,胤禩对上他的眸子,里面尽是柔软的温存情意。 低低的叹了口气,胤禩微阖双目,轻声道:“四哥……求你……” 胤禛心满意足的吻上他的唇瓣,直到了两人欲望的顶峰之时,手上轻轻解开了束缚的丝绢。胤禩身体猛的一抖,感到体内一阵温热,无力的瘫倒在竹席上。 胤禛就着手里头的丝绢替他擦拭干净,而后轻轻拍了拍他,温声道:“地上凉,别呆的久了,咱们回床上睡。” 胤禩出了一身的汗,心里砰砰直跳,皱着眉头同胤禛道:“你扶我一把。” “要不,我抱你过去得了。” “别胡闹!”胤禩唯恐胤禛真的过来抱他,连忙摆手道,“不用你扶便是了,我自个儿起来。” 胤禛笑着凑上来将他拉了起来,温声道:“逗逗你罢了,廉郡王怎么如此不解风情呢?” “温香软玉自然善解风情,还请雍亲王另谋佳人才是。” “佳人有什么稀罕,你才是最紧要的。”胤禛扯了床薄被给两人盖上,突然想到一事。“胤祥的嫡福晋进门还不到半年就早早的去了,他那会儿同我说想跟皇阿玛请旨,要将那魏佳氏扶正。” 胤禩听了一愣,旋即笑道:“他同魏佳氏倒是恩爱,如此倒也是难得。” “我却不是这样觉得,他只怕是不愿府里再添人了吧。”胤禛轻轻拥着胤禩,声音低低沉沉的,“如今胤祥也不去上书房了,他的那个小舅子伴读却仍旧住在府里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胤禩听了略一思忖,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由咋舌道:“你是说他们俩……这……不会吧?” “我也不过是平白猜测罢了,就我前头几次去胤祥府上,回回通报的人都说去竹溪斋里头寻他,这竹溪斋住的正是他那个小舅子。况且就这几回见着那魏佳氏,总是淡淡的样子,同胤祥似乎情分不深,所以我才作此想。”胤禛说着轻轻一笑,将床帐放了下来。“不必想了,且先睡吧,明儿个还得早些起来。” 胤禩确是也有些倦了,脑子里头也有些朦胧模糊了,再想也想不透彻,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便睡了过去。 第69章 黄金蕊绽红玉房 既来了草原,又岂可少了骑射助兴,这日用罢了午膳,康熙携众人浩浩荡荡的到了观武台处。此地地势开阔,一马平川,赶上这两日天气晴好,坐在台上只觉得心神舒畅,精神倍增。 众人穿的都极轻便简单,多尔济早就携人等候了,胤禩留意到他身后的两名女子,穿着一袭绯红绫子骑装的娇俏少女自是那位素素格格不必多说,她身旁的女子看着年纪稍长,着云白绣纹旗装,杏眼弯眉,身量娇小玲珑,依礼向康熙问了安。 海珠…… 尽管心里头对她已经释然,可乍一见到,胤禩心里还是不由一疼,想到她上辈子最后的凄楚下场…… “多尔济待你可好么?若是他欺负了你,可要告诉皇阿玛才是。” 康熙在指婚之前,已将海珠收作义女,颇为亲近的温声问着。而海珠只是掩唇轻轻一笑,颔首道:“谢皇阿玛关切,儿臣过的极好,皇阿玛不必为儿臣忧心。” 她说话之时眼梢都带着笑意,语罢俏生生的向多尔济粲然一笑,多尔济亦是回了一笑给她,如斯恩爱情状,想来并不是故意假装为之的。 胤禩轻轻吁了口气,心里觉得略有几分宽慰。上一世她跟着自己,吵了一辈子,闹了一辈子,最后还走在了自己的前头。她本是这样出身尊贵璨若明珠的女子,理应被人悉心呵护着,如今看多尔济能倾心待她,自己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瞧什么呢?” 胤禩听到胤禛在他耳畔轻声问着,不由抬手指了指远处的萋萋芳草,含笑道:“我想起那会儿在你的庄子旁的牧场,比起此处,虽是不可相提并论了,却也是好的。等回了京,不如抽上几日再过去住住。” 胤禛被他的话勾起了温柔心肠,点头温声道:“自然是好的。” 此时清风徐来,日和景明,前头草海一望无际,随风舞动,当真是一幕胜景。 康熙命人在前头摆了一排的靶子,同众人道:“今日只是玩闹取乐,不妨都下场去试上一试,赢了朕有赏,若是输了朕也不予责罚便是。” “咱们兄弟自然是要试上一试的,郡王爷不妨也来切磋一二吧。”胤褆一身赤红色暗纹骑装,显得越发英俊挺拔,夺目抢眼。 多尔济别有深意的向胤禛看了一眼,笑道:“众位阿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小王下场只怕要贻笑大方了。” 挑衅我? 胤禛冷冷的挑眉道:“郡王不必过谦,本王也很想看看,这几年下来郡王爷的功夫是否更加精进了。” 多尔济已吩咐人牵了马来,同胤褆做了个请的姿势,胤褆便率先翻身上马,从箭筒中抽了一支出来,骏马飞驰间羽箭已出,待他连射五支之后,仅有一支偏离了靶心。胤褆神色中略带了几分懊恼之意,转身快马狂奔而返,下马之后拱手道:“见笑了。” 康熙不可置否,微微点头道:“尚可。” 胤禛跟着走下场来,翻身上马后拉了个满弦,飞驰向前迅速放箭,快的仿佛尽是一瞬之事,待众人回过神来,瞧见五个靶子上个个都正中靶心,箭镞深深没入其中。康熙看的心头大悦,抚掌笑道:“好!这几年下来你倒是没有松懈,反而更进益了。” “儿臣资质愚钝,只好日夜勤加练习,皇阿玛谬赞了。” 胤禛这一下算是压下了胤褆的风头,后者恼火的瞪了他一眼,拂袖回了座上。胤禛微微一笑,转身坐回胤禩身旁,低声问道:“怎么样?方才是不是看的呆了?” 胤禩好笑的瞥了他一眼,乐道:“是是是,四哥你风姿非凡,卓然不群,我可不是看得呆了。” 胤禛虽然明知他这话是揶揄自己的,却还是顿觉欢喜,忍不住伸手轻轻握了一握,低声道:“有我珠玉在前,我看那个多尔济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你是珠玉,人家便是幺蛾子? 胤禩只觉得这人说的越发有趣,哭笑不得的轻轻摇了摇头,只凝神瞧着台上。 论起骑射功夫,多尔济绝不逊于胤禛,只是今儿个却不知怎么了,上马之后连发数箭,却只有两支命中靶心,余下的几支尽数落在了红心不远之处,不由让人扼腕可惜。 胤禛见了更是冷哼一声,语带不屑,“当了郡王后难道日日沉迷酒色了不成?射的这样差,还比不上胤祥呢。” “他是少年长成,你倒越发像个孩子了。”胤禩微微一哂,低声道,“今儿个这么多阿哥,他若是太过露脸,又让皇阿玛作何想法。如此不露锋芒,才是上策,谁知竟还要被你一通冷言讥讽。” 胤禛闻言看向多尔济的眸子中也不觉多了几分深意,可口中却仍旧刻薄,“你替他开脱什么,技艺不精认了便是,没的在这儿现眼。” 胤禩还不待说话,便听台下多尔济笑着走上前来拱手道:“到底是雍亲王射术精深,多尔济甘拜下风啊。” 胤禛赢了他心头本是欢喜,可一听胤禩之言,又觉得这即便是赢了也有些胜之不武,心里头没由来的涌上一股火气。现在听多尔济如是说着,也只是冷冷淡淡的点了点头,“郡王爷承让了。” 胤禩的手不方便,自然是不下场比试的了,老九不擅此道,只有一只命中靶心,好歹也不算太过难看。胤誐和胤祥倒是打了个平手下来,只是却都没能胜过胤禛去。 最后才轮到胤祯上场,他年纪最小,众人也只当看他上去晃上一圈罢了。瞧他翻身上马,反手抽箭的动作倒是流利,胤禩不由啧啧道:“十四的动作,瞧着倒是行云流水的。” 胤禛哧了一声,“动作漂亮又有何用?别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的。” 胤祯今年已过十四,正是翩翩少年,俊秀飞扬的模样,只见他极干脆的拉弓放箭,手上不带一丝含糊,等过了五个靶子之后,笑着朗声道:“我射中了几个?” 一旁的侍卫连忙去瞧,高声报道:“中靶五支,同四王爷一般。” 康熙朗声笑了起来,龙颜大悦,“好好好,胤祯小小年纪便可有如此成绩,实属难得。前儿个有西洋上进的怀表,梁九功,给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各拿一块去。” 胤祯笑逐颜开的叩首谢恩,相比起他,胤禛便显得淡然了许多,心里头越发的不痛快。 “博格达汗,怎么只让男子们上场比试,我们女儿一样不输的!”素素娇俏的嗓音清脆响起,只见她笑盈盈的上前请旨道,“素素也想上场小试一番,不知博格达汗可否应允?” 多尔济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一向心高气傲,看见胤祯同她岁数相仿,便有些跃跃欲试了。他唯恐康熙不悦,连忙呵斥道:“不得无礼,还不快退下。” 谁知康熙却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自古有云巾帼不让须眉,你且上去试试便是,你也要射箭不成?” 素素轻轻摇了摇头,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人,“射箭素素不擅长,只是这骑马上,却还是有几分能耐的。十四阿哥仿佛与素素年纪相仿,不知可愿意下场比试一二么?” 胤祯负手一笑,欣然道:“这有何不可?格格请。” 一旁已有侍卫牵来了素素贯骑的黑马,马鞍上尽是一片红色,她本就一身红衣,同着马鞍仿佛连成了一片。黑马红裳,白云碧草,实在是极漂亮,让人望之便难以挪开目光。 鼓声骤响,打破了四下的寂静,两人的马几乎同时飞冲了出去,胤禩在上头瞧着不由笑道:“这素素格格当真有趣的紧,性子倒有些像老十那福晋。” “老十的福晋不过是略外向些罢了,哪有这样泼辣张扬。”胤禛不以为然,轻摇了摇头,“前儿个皇阿玛还说要给这格格许一门亲事,谁若是娶了她回去,可不是自讨苦吃么?” “看你这话,她那晚上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属意于你,你可小心着些吧。” 胤禛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眉间轻快淡然,同胤禩笑道:“不会,昭柔同我是少年夫妻,府里头侧福晋庶福晋又有了一大堆,这格格是多尔济的亲妹妹,皇阿玛必定不会委屈了她的。” 胤禩哧的一笑,抬眼看他,“你倒也知道自个儿府里头人有一大堆。” “你看你,好端端的怎么又说上我了。”胤禛微微一哂,取过方才康熙赏赐下来的怀表,“这西洋人的玩意儿是有些意思,这个你拿着吧。” 胤禩眯着眼睛笑着推拒,“皇阿玛赐给你的物件,我要来做什么?你且留着吧。” “我赢回来的彩头,可不是应该赠与你么?”胤禛只是轻轻一笑,眸子里却暖意融融,一派温柔,“再说,我的同你的又有什么分别?” 台下比的热火朝天,他们二人却在此低声说起了情话来。胤禩听了刚想说自个儿迟早也会有,便听到一阵马蹄声狂踏而来,抬头望去,正是两人破线的那一瞬间。 素素两颊绯红,发髻隐隐有些散乱,只见她冲着胤祯偏头一笑,拱手道:“十四阿哥好骑术,素素服了!” 胤祯笑的明快,颔首道:“也不过是先了格格两三步的距离,实在算不得赢了的。”说着他躬下身去,从地上拾起一个红宝石的蝴蝶簪子,抬手递给素素道:“这是格格方才遗落的吧?现在物归原主。” 素素一双杏眼中,无端添了几分羞赧之意,辫子一甩轻声笑道:“这簪子已经落了,我不喜欢了。” 胤祯一袭碧色骑装,同素素站在一处,微风轻轻吹动着二人的衣袂,让人望之便觉得心底生出几分小儿女的温柔心肠来。 康熙在台上看着,不觉笑着同二人道:“如此甚好,素素,朕且问你,朕前日同你说要给你指婚一事,你且瞧胤祯如何?” 素素俏脸飞红,含笑抬眼瞧了下胤祯,只觉得心里头一阵欢喜,笑着俯下身去轻声道:“一切但凭博格达汗安排。” “好好好。”康熙抚掌笑道,“今赐婚乌梁海氏素素为十四贝子胤祯嫡福晋,择良日完婚。” 胤祯同素素在下头叩首谢恩,众人更是忙不迭向多尔济道喜,观武台前一派喜庆热闹风光,直叫那风吹得也更绵软了几分。 胤禩心里觉得有些纳罕,然现在却也不便开口,直等到众人散去之后,才同胤禛说道:“我原以为那格格是认准了你的,怎的就同胤祯一副两情相悦的模样了?” “你当时没瞧见,我却是看见了的。”胤禛轻轻一笑,眸子里头隐约有几分寒意,“那蝴蝶簪子分明是胤祯抬手打下来的,他手势极快,也不知是天意还是怎样,却被我瞧了个正着。我当时只看着地上仿佛有个东西,却不知是什么,原来是他为了定情动的这一番手脚,倒真是煞费心思。” “你是说,胤祯是特地为了素素格格才……他为何要如此?” “现如今喀喇沁的势力都握在多尔济的手中,他只有素素这么一个妹子,从小千般宠爱的护大的。胤祯与他结了姻亲,你说说,是为了什么?” 胤禩闻言一怔,回首看了一圈四下无人,这才低声问道:“不会吧,十四这才多大,怎么会动起这番心思?” 胤禛却不以为然,摆手道:“你可别将他想的那般纯善,自小不就会在你那儿装可怜了么?更何况现如今太子废了日子已久,众人的心思难免活络起来,他这般打算,倒也没什么可觉得讶异的。” 胤禛见他仍是不语,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可是见不得我说你的好弟弟,眼下正腹诽我心思重?” “你可真是……”胤禩忍不住笑了两声,摇头道,“也不知你整天想的尽是些什么东西。” “还能想什么,想着你呗。可是你这心里头啊,除了我之外却想得太多了。” 胤禩刚欲再说,便听见那头传来一声熟悉呼唤,带着些笑意和恭敬。 “四爷,八爷,小王在主帐内备下了些酒菜,不知两位爷可否赏光?”多尔济笑意盈盈,眼神清亮,“皇上这旨意一下,小王也有诸多事宜想同二位爷私下单独谈谈。” 胤禩同胤禛略一对视,多尔济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是他此刻来找自己…… “有劳郡王费心了,如此我和四哥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四哥你说呢?” 总归也不会是鸿门宴,去了又能何妨?胤禛见胤禩已经应下,略一思忖,便也点头允了。 第70章 应非脉脉与迢迢 多尔济并没有让人备下什么排场十足的宴席,倒像是平素的家宴一般,虽是一桌子的菜肴,可却都是些平常见惯的菜色。他们三人围在桌旁坐下,多尔济摒退了下人,亲自为他二人斟满了马奶酒,笑着招呼道:“想着两位爷平素吃山珍海味也该腻味了,倒不如换些平常的。这个椒盐羊腿,还有那道拌牛筋,都是咱们这草原上的特色,不妨尝尝。” “正是这家常二字才难得可贵,天天吃那些大鱼大肉,早就腻了。”胤禩笑笑夹了一筷子口蘑牛肉,又给胤禛也夹了些。“这菜做得瞧着便让人有胃口,和京里头的大不一样呢。” “配着这马奶酒风味才是极佳,这酒一开始可能喝不惯些,但是多饮上两口便能觉出其中的滋味了。” 胤禩对着马奶酒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总觉得里头的膻气味重了些,只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胤禛似乎也不怎么喜欢,酒盅一直放在旁边没动。 多尔济瞧着胤禩一直用左手执筷布菜,想到那会儿听闻他为了救驾而以臂挡剑的事情,不由关切道:“八爷的手,现如今恢复的如何了?咱们这儿虽说比不上京城,只是这医术上却各有不同,要不一会儿叫个大夫来给瞧瞧吧,总归也没什么坏处。” 胤禩微微一笑,刚想开口,便被一旁的胤禛抢白道:“太医院首座都没办法的病症,郡王爷便能想出法子来?呵。” 胤禩侧目瞥了一眼胤禛,又同多尔济歉然一笑道:“其实这都已经过去了许久,现如今除了不能做些细致的活计和提拿重物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碍,劳郡王爷费心了。” 多尔济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大方的笑了笑,“四爷说的是,京中太医自然是圣手,倒是我多事了。” “郡王爷邀我们前来,不会是喝酒叙旧的吧?有何话不妨直说。” 多尔济轻轻摆弄着手中的酒盅,兀自笑道:“四爷是喜欢直来直去的人,正好,我多尔济也是一样。今儿个不知两位爷看出来了没有,那位十四阿哥年纪虽小,心胸可是不小啊。” 胤禛的眸子顿时变得锐利起来,似笑非笑的看向多尔济,“郡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儿个万岁爷赐婚,到底是姻缘天成,还是事在人为,两位爷想必同我一般清楚。我那妹子最是个没有心机的,只想着戏文里头的郎才女貌,信物定情,现如今必定是认准了这位良人了。” 胤禩同胤禛对视一眼,轻笑道:“郡王爷似乎,对十四弟很是不满?” 多尔济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不屑的嗟了一声,“若真是一番情意对我妹子,又何苦动那些手脚,我们蒙古人最看不起偷偷摸摸的勾当,实在有失君子之道。” 胤禩倒是没想到,原来那一幕并不仅是被胤禛瞧着了,便是多尔济也看了个正着。如此一来,可就真说不好胤祯这一步走的是对还是错了。他敛了心神轻笑道:“郡王爷同我们说这些,又是为何?皇阿玛赐婚的旨意已下,这事儿已是板上钉钉的了,任谁也驳回不了。” “这个我自然明白,我又岂会为了这事劳烦两位爷呢?”多尔济笑着端起酒杯敬了二人一杯,满饮后方缓缓说道,“如今东宫空悬,两位爷都是人中龙凤,自然当有青云之志。咱们开门见山的说,多尔济虽不才,却也愿助两位爷一臂之力,只要事成之后保我妹子一世平安即可,两位爷可愿意做这交易么?” 虽然这事同胤禩先前想的已经对上了八九分,但此刻亲耳听他说出,胤禩仍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几年前多尔济同他说这话时,他只当是少年人意气用事,不可当真,只是如今他旧事重提,更叫上了胤禛一起,这是…… “我有一事不懂,郡王爷若是为求日后平安,何不支持十四弟?他日后是你名正言顺的妹婿,岂不比我和八弟合适的多?”胤禛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桌沿,微微抬眼淡淡道,“还是说,郡王爷这是在试探我们?” “十四阿哥确实是我名正言顺的妹婿,只是他却必定当不了皇帝。做事情就要做得滴水不漏密不透风才可,让人瞧了出来那还有什么用处?他已是这个年岁,却还是这般冲动,可见难成大器。更何况万岁爷对我们蒙古众王既是厚爱却又不予过分的盛权,想来也是不愿蒙古手握权柄吧。”多尔济低笑着啜了一口马奶酒,“十四爷怕是想着如此是争取到了蒙古的支持,只是却没想到万岁爷的忌讳呢。” “既然如此,郡王爷就该私下密谈才是,怎的找了我们两人来此?” 多尔济瞧他说的毫不避讳,便也将话说的更开,“实不相瞒,这话早在多年前我上京赢取公主的时候,就已经同八爷说过。多尔济敬重八爷的人品德行,甘愿唯他马首是瞻。只是八爷当年便回拒了,这些年下来我冷眼瞧着,觉得四爷你倒确实是可投靠之人。八爷同四爷一贯交好,想必这些话自然是用不着避讳的。” 胤禛闻言只是不动声色的淡淡一笑,“倒是承蒙郡王爷抬举了,本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郡王爷对本王竟也有如此上佳的印象了。” 多尔济抚掌大笑,“四爷不必说这些,我知道四爷不喜欢我这个人,但这些都无妨。我支持四爷,一个是我信八爷不会选错人,而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四爷确实堪当此大任。眼下无关爱憎,只为个交易罢了,四爷意下如何?” 胤禛微微思忖了半晌,举杯沉声道:“如此,甚好。” 多尔济亦是含笑,同一旁的胤禩温声道:“八爷怎么一直不语?可是有什么顾虑之处?” “你们二人你一言他一语,我哪里插得上话呢。”胤禩苦笑着举杯道,“今日之事,不会再传于第四人耳吧?” “这是自然,八爷难道信不过多尔济的人品不成?” 胤禩微微一哂,温声笑道:“自然信得过,不过是我平白问一句罢了。” 事情既已谈拢,剩下的也不过是说些闲话罢了,席间胤禩笑问道:“你同公主的感情倒是真当不错,如今膝下可有子嗣了?” “劳八爷挂记,如今已有一子一女。”多尔济笑眯眯的啜着酒,亲热的说着,“公主的性子爽朗大方,宜室宜家,是极好相与的人。” “郡王同公主可真当是恩爱鸳鸯,神仙眷侣啊。” “八爷可真是说笑了,哈哈。” “哪里哪里……” 说笑了一阵,胤禩忽而又想起一事,“郡王除了公主之外,可有纳妾?” “只有一个侍妾,是原来一直服侍我的,此后便再没有了。”多尔济笑着敬了胤禩一杯,“当日八爷特地同我说愿我善待公主,我又怎么忍心委屈了公主呢?倒是听闻四爷府上美眷良多,实在是艳福不浅啊!” 胤禛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郡王爷还真是无所不知。” 多尔济笑眯眯的回敬他,“哪里哪里,不过是偶然得知的罢了。想来以四爷的眼光,府中必定多得是才色俱佳的妙人。” “本王的眼光如何,就不用郡王爷操心了。”胤禛心里的恼火的很,偏偏多尔济还揪着这个话儿说个没完,便越发的不悦起来。“如今酒足饭饱,事儿也说得差不多了,我同八弟也就不叨扰郡王爷了,不如就此告辞吧。” “二位爷且等一等。” 胤禛本拉了胤禩就欲出门,谁知多尔济却又在后头喊住他二人。 这人真真是可恶至极! 胤禛只觉得气的牙根痒痒,怎会有这样让他看不惯的人?从头到脚没有一寸顺眼的地方,多看一下都浑身不舒坦。 “郡王爷还有何事?” 多尔济也不去理会胤禛冷冰冰的口吻,只是笑着同胤禩道:“说起来,今儿个是七夕呢,晚上在图拉河的边儿上,会有个极大的篝火宴。那是牧民们自个儿办的,若是无事,大可以去热闹热闹。” 七夕? 胤禩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多谢郡王爷告知了,如今且先就此别过了。” 二人出了帐子,胤禩不由好笑的同胤禛低声道:“你瞧瞧你那脸绷得,都快掉下冰渣子来了,多尔济是要同你结为盟友,给人家个好脸色就真当这么难不成?” “我不喜欢那个人,若不是瞧着你的面子,连话也懒得同他多说上一句。”胤禛冷冷的哼了一声,十分不悦,“说的好听是结盟,其实不就是为了自保?” “你这人可真是……” “我怎样?”胤禛同他进了帐子后,双手抱臂挑眉,“你还说他不是别有用心?连我有几房妻妾都要去打听,摆明了是要在你跟前挑拨离间!我早就看出来这人心怀不轨,动机不纯,果然如此!” 胤禩被他这一番话闹的哭笑不得,“你当人人都同你似的?放着温香软玉不要却偏去喜欢个男人?” 胤禛拉着脸走上前来狠狠的搂住他,低声道:“那是自己不知道,我在一边儿冷眼瞧着,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你起了觊觎的心思呢。也就是你,这般的不在意,天天让我腹背受敌,担惊受怕……” 声音越压越低,终于被尽数吞没在了唇齿之间,胤禩仿佛听见他低低的轻叹,而后衣襟上的扣子便被轻轻挑开了几颗。 “唔……四哥,等等……” 胤禩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推开,见他一脸不悦的瞧着自己,连忙笑着道:“我才想起来,今儿个是七夕呢。你还记不记着咱们上回来这儿,在草海里头跑马的事儿?” 胤禛本来是心潮荡漾,刚想把胤禩就地正法,结果突然被断了下来,正是满心的不快。可如今听胤禩提起那年的旧事,眸子中也不由增了几分温柔之意,点头道:“自然是记着的,同你的什么事儿我曾忘过?” 胤禩轻轻露出一个温煦的笑意,如春日柳枝般柔和轻曼,“四哥可愿意故地重游么?” 胤禛一怔,“你想骑马?” “我现如今这手,若说是骑马,就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了。”胤禩颇为自嘲的一哂,摇头道,“咱们晚上去那儿走走可好?” “你是想去多尔济口中的那个篝火宴?” “你不想去瞧瞧么?今儿个是七夕呢,咱们也当过个节吧。”胤禩见胤禛一直定定的盯着他,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怎么了?四哥可是觉得如此这般有些太孩子气了?” “不会……”胤禛嘴角噙笑凑上前去,执起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你说的是,过节嘛,只是我这什么礼都没有备下,这可如何是好?” “备礼做什么?” “这牛郎见了织女,除了说些情话之外,定也有些体己的物件相赠的。我虽然不至于同你一年才见上一面,只是……”胤禛压的了声音在他耳边轻轻笑了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胤禩脸上微红,侧过脸去低声道:“当真不必了,何苦这样折腾?” 胤禛却不肯答应,“不成不成,不单单我要备礼,你也要预备下回礼才行。”说罢又放缓了语气道,“我送你的玉佩你是戴在身上,可是我这儿却没个你赠的什么物件呢。” 胤禩被他说的心里一软,也没多想便应了下来,胤禛笑着只说要两人分开备礼才成,等他走后胤禩才懊恼起来。 这茫茫草原上,到哪儿给他寻礼去? 总不能拔几株草,配几朵花儿,就算是礼了吧? 胤禩靠在圈椅里仰天苦笑,这可真是又揽了一桩棘手的事端…… 待到日落西斜的光景,胤禛笑着自外头挑帘进来,上前来问道:“怎么样?可备好了么?” 胤禩靠在桌案前笑盈盈的抬头,悠悠道:“自然是好了的,你的呢?” “给你。”胤禛自身后取过一副卷轴,笑着温声道,“拙作一副,难登大雅之堂,廉郡王可莫要嫌弃。” 胤禩颇为讶异的接过,笑着说了句‘怎会’,缓缓摊开之后,忽然觉得一滞,只觉得又是酸涩又是欣喜,顿时在心里弥漫开来。 画卷之中一片洁白,仿佛下了一场极大的雪,屋檐瓦砾,石阶青砖,尽数都被那白雪所倾压覆盖。院内一只红梅乍开,两抹背影相携而立。胤禛画的极为精巧细致,虽然没画出两人的正面来,却无端端让人觉得此二人就是在轻声低语的说着些什么。 “四哥……” “喜欢么?”胤禛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仓促之下,也只有这个聊表心意了。” “不会,画的很好。”胤禩微侧着脸,似乎带着几分欢喜,“你有心了,伸出手来。” 胤禛笑着将手伸过去,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举到眼前细看却不由一愣。 “这是那块玉佩?” “仓促之下,也只有这个聊表心意了。”胤禩笑着起身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掌,温声说着,“本就担心它哪日自个儿裂了去,现如今一半给了你,一半留在我这儿,这样可好?” 胤禛被他那句‘一半给了你,一半留在我这儿’触动了心思,笑着将玉佩敛入怀中,低头在他额角烙下一吻。 “自然是极好的……” 第71章 笑渐不闻声渐悄 两人拥着耳鬓厮磨了一阵,胤禩又听他问道:“这玉佩如今分作两半,可要怎么佩戴呢?” “不带了便是,放进香囊荷包里头,不也一样么?” “你那个荷包是惠宁绣的,我可不准你将玉佩放进那里头。” 胤禩抬首笑着说道:“这有何难?回京之后你去寻两个好的,我用你给的单装它,这样总成了吧?” 胤禛心满意足的拉过他的脸庞又是一阵亲吻,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胤禛留恋的轻抚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低声道:“别去那什么劳什子篝火会了,怎么样?” “不成……”胤禩双颊微红的转身向后退了两步,摇头道,“好容易来这儿一趟,又好容易赶上了,怎么能不去呢?” 胤禛颇有些舍不得,却拗不过胤禩执意要过去,只好点头应允了下来。两人均换了身不打眼的衣裳,趁着暮色往湖边走去,远远的便已可看见那烧得火红旺盛的篝火堆,四下尽是欢声笑语,牧民们围成圈手拉手跳着安代舞,齐声高呼着吉祥的话语。胤禩虽是听不明白蒙语,却也不由被这情景感染的心底有几分欢欣之意。 “走,咱们也去跳。”胤禩说着拉起胤禛的手,向前跑了两步。 胤禛连忙推拒摆手,“你可别作弄我了,你瞧瞧我可像会跳这个的模样么?” “我也不会,又有什么打紧?不过是图个乐子罢了,四哥可莫要扫兴啊。”胤禩笑意盈盈的拉着他跑进人群,学着旁边人的模样拍手踏步,翻身叉腰。胤禛做的笨拙不堪,再配上他那副神情,惹得胤禩笑的都快弯下了腰去。 “笑话我?恩?”胤禛带着笑意瞪了他一眼,拉着他转身向外头跑去。人群的喧嚷吵闹声,篝火的噼啪作响声,姑娘们的欢笑声均渐渐远去,不知道往前跑了多远,直至周围尽是一片静默。 胤禩俯下身子喘着气,笑着道:“这可是头一回见你跳舞,可真是……千娇百媚……哈哈!” “你当人人都能有你这副遗世独立的风采呢?”胤禛一把搂住他就要亲下去,胤禩下意识反手一顶,结果反倒失了重心,两人一齐向后倒去。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坡上,四周是一片辽阔的草海,在夜晚柔和的月色照应下显得壮美而静谧。许是因为地势高些的缘故,平时遥不可及的明月在此刻看来似乎也离得近了许多,远处山峦叠翠,若隐若现,让人心里异常的宁和。 “四哥,你看。”胤禩拍了拍靠在他身上的胤禛,示意他躺在自己身侧。仰首望去,风清月皎,夜色阑珊。天穹黑的如同浸在墨砚之中一般,只是却黑的并不怕人,反倒觉出几分温柔之意。 “真是漂亮,有多少年没这样静着心思赏月了。”胤禩躺在柔软的草地之中,含笑温声说着,“平素心思总放在别的上头,现在却越来越觉得,平安喜乐才是福分。” “你啊,又是这一副老头子般的调调,总是这样多的感慨。” 老头子?胤禩闻言失笑,谁说不是呢。这具身体不过才二十一岁,可是他内里的那颗心却已经饱经风霜,疲惫不堪了。 “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咱们这回出来,你可同四嫂嘱咐好了,定要好生照看弘晖?” “放心吧,我同她说了,若是她自个儿照看不过来的时候,便将弘晖送到你府上去。”胤禛执起他的手指圈入掌中,低声道,“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 “你说。” 胤禛似乎是微微踌躇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那会儿,你怎么会想着嘱咐弘晖莫要头一个食用府里头他人送来的吃食呢?你这些年,仿佛有许多事情都能提早料到一般,莫不是你有读心术吧?” 最后这一句是句调侃的玩笑话,带着明显的笑意说出,胤禩听了忍不住笑道:“我若是有读心术,还至于三番两次的让皇阿玛训斥?你可真是能胡想,我不过是看着你府里头人多,弘晖年岁又小,所以对他多留心了些而已。” “老八……” “怎么?” “你……信不信有前世这一说法?” 彼时四周极为安静,连虫鸣鸟啼的声音都没有,胤禩听了他这话之后,心里顿时一个激灵,扭头看向他道:“怎么问起这个?” 他面上略有惊惶之色,只是夜色深重,胤禛倒也看不真切,只是攥着他的手沉声道:“我在宜城病中的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极不好的梦,现在想起来我还浑身冒冷汗。初时我只当是个无端的梦魇罢了,可是那会儿你在德州遇刺昏迷的时候,我仿佛从你口中听到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胤禛听到他的低呼,不由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是个很古怪的名字,怎么了?你对这事儿有什么印象么?” 胤禩只觉心里头怦怦直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怕胤禛起疑,深深吸了口气后缓声道:“没有,只不过你先是扯了一通前世之说,现在又提起这个……我难免就有些在意。这些东西若说我不信,那便是唬你了,想当初在护国寺求的那支签文……” 胤禛听他声音愈低,不愿勾起他的不快心思,连忙温声安慰道:“你看看你又想到哪儿去了,不是早同你说过那签文上的话做不得数么?” “那我当时,究竟说了什么?” 胤禛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我也没听的太真切,只听到了‘允禩’和‘自绝’两个词,你当时发着高热,嘴里头嘟嘟囔囔的,实在是听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胤禩听到此,不由微微的松了口气,可是又转念想到胤禛说起那梦的事情,复又急切道:“你方才说做的梦,是怎么回事?” 胤禛微微叹了口气,“是我当时仿佛像个游魂一般,瞧见你跪在大殿之上,形容憔悴,后来又瞧见你躺在床上,愈加的骨瘦如柴,可我却无法同你交谈,当时急的不行。允禩这个名字,我仿佛在那个梦里……也听见过。” 胤禩只觉得指尖都透着冰凉了,心底是前所未有的不安,颤声道:“我跪在大殿上,那上头站着的……是谁?” 胤禛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还当是自个儿刚才这一番话扰的他心神不宁了,如此哪里还敢说上头站着的正是他自己,连忙拥过他温声道:“我没看清,只一瞬就过去了。是不我好,不该同你说这些,这种诡异莫名的梦,本就不能当真的,莫要再想了。” 晚风自脸侧温温的拂过,虽是在外头,却并不寒凉,只是胤禩此时心中,却是凉的怕人。 原本以为那段蚀骨钻心的记忆只有自己才有,可是胤禛竟梦到了……胤禩虽不知他梦见了多少,只是就算现在他不知道,往后呢?他能梦见一次,便不能梦见第二次么? 眼前这个人的怀抱温热有力,这样逆天悖德的情意,自己好不容易想开了,坦然承受了,可是若他有一日全都知道了呢?他又当如何? “四哥……” 胤禩的声音自他胸前传来,低低闷闷的听不出喜怒,胤禛连忙应了一声,又听他缓缓问道:“你当真,没看见么?” “自然是真的,你这是怎么了?” 胤禩轻轻吁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无事,只是听你这么一说,觉得有几分不安罢了。四哥,倘若……倘若站在上位那人,是你呢?” 胤禛闻言一惊,断然道:“怎么可能?都说了那不过是个梦罢了,今儿个是我不好,无端端的和你提这些做什么。” 胤禩摆了摆手,此刻他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沉声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若当真你是那高高在上的新君,我是你脚下匍匐的蝼蚁,你会如何处置我?” “胡说什么呢!若再说这话我可要恼了。”胤禛冷声薄责了一句,又是恼火又是疼惜的拥住他,低声说着,“别胡思乱想了,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对你下手的。你是我心里头最在乎的人,眼下这世上,对我真心真意的也不过唯有一个你罢了。我这一字一句都可昭日月,绝无半分虚情假意在里头。” 胤禩半晌不语,片刻后轻轻吁了口气,声音之中带了几分笑意,“是啊,我今儿个倒钻起牛角尖了,日后再不提了。” 上一世是如何的恨入骨髓,也该随着自己那断气之时烟消云散了,自己若再无法超脱,只能让彼此都不好过。 这一世他们不是雍正和允禩,只是胤禛和胤禩罢了。 两人因方才的一番话,心里都有几分怅然之意,静静的躺在草地里头相拥无言,还是胤禩先开了口。 “前阵子你府上似乎多招了不少人,还是留心些好,别混进去什么不干不净的人。” 胤禛一怔,旋即笑道:“放心吧,不过是招些家丁,并不放他们进内院做事的,没什么大碍。” 胤禛不说,胤禩心里却清楚,这些人哪里是平常的家丁呢?上一世胤禛也是在封王之后,便开始自外招募高手,训练了一支密探队伍出来。他们在众人府中刺探情报,以便胤禛能顺利的铲除异己,这队人便是日后所谓的‘粘杆处’。 也不知自个儿的府上,有没有胤禛安插进去的人?若是有的话,又有几个呢? 胤禩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酸涩,忍不住低低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胤禩轻轻靠在他身上,低声笑道,“十三和十四倒真是有艳福,出来这两趟一人带回去一个媳妇儿。” “怎么?羡慕了不成?” 胤禩笑着瞥了他一眼,眸子中尽是温存之意,“你那会儿同我说的十三那事,若是真的……又当如何?” 胤禛不置可否,“那就要凭他自个儿的本事了,只要皇阿玛那儿不知道,谁也奈何不了他们。若是这魏东亭知道了一子一女全折在了胤祥的手里头,也不知会作何想呢。” “我看那个魏东亭是个很不一般的人物,似乎骨子里便透着几分宠辱不惊。他深受皇恩,在任上却又是个十足的清官,真当是难得。” 胤禛微微一哂,“谁知是真的还是做出来给人看的呢?若是真同年遐龄那般老实本分,倒也罢了。” 胤禩听到年遐龄三个字,眉心一动,“那个年羹尧如今仍在翰林院当差么?我看皇阿玛对他也是颇为赏识,正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看来他这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恭喜四哥。” “这些都是未知之数,哪是今时今日便可瞧出来的呢?你这声恭喜,只怕说的早了。” 早不早我自然明白,日后他成了国舅,岂止是飞黄腾达呢?那会儿他才真正是天横贵胄呢!胤禩想起日后备受宠爱的年贵妃,心里不知怎么,突然有些不快。 年氏入胤禛府里的时候最晚,位分相较其他诸人却是最高,胤禩上一世对这位年贵妃并无什么印象,倒不知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呢。 胤禛见他半晌不语,刚想开口,便被他伸手一拉,挨着吻了过来。胤禩用手轻轻勾着胤禛的脖颈,低低笑道:“你原来在府里,可同什么人共度过七夕么?” “你知道我一向对这些不上心,一准儿是当寻常日子给跳过去了。”胤禛笑着蹭了蹭他的耳廓,“怎么?这是审我不成?” “岂敢岂敢,雍亲王这是多心了不成?” 胤禛低低笑了两声,说的温柔深沉,“一颗心都扑到你身上也尤嫌不足,可不是得多几颗才成么?” 方才的隔阂与惆怅顷刻间烟消云散,只余旖旎温存。 虽说如今是盛夏,酷热难当,只是在这草原之上确实比京中舒适不少。胤禩这日从外头刚要回帐,便瞧见胤禟和胤誐老大不高兴的朝着自己过来,面上皆是不悦之色。 “怎么了?看看这不乐意的模样,谁招惹了你们?” “没人招惹,”胤誐耷拉着脸嘟囔,“方才九哥听说,仿佛京里头递了折子过来,皇阿玛看完之后似是命人开始打点行装了。” 胤禟也是满脸的不悦,“可不么?这才出来多久,竟就要回去了。八哥,要我说这三哥真是不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非得要皇阿玛回去才成。这太子都废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啊?” 胤禩听了之后心里一凛,正色低喝道:“休得胡言乱言,这话也是你可以随便说的?刚封了贝勒才多久,怎么一点都不知稳重!” 胤禟鲜少见他这样正色的训斥自己,难免着了慌,连忙陪笑道:“是我嘴上没了把门儿的,八哥别生气,日后再不说便是了。只是也不知到底是有什么事儿,我可真是不愿回去。” “皇阿玛自有主张,你也不必费心思想这些了。”胤禩三言两语将他俩打发走了之后,也是觉得纳罕,到底是什么事儿能让皇阿玛提早回宫呢? 只是这些,现如今必定是想不明白的了,而三日之后康熙果真起驾返京,一路上行进的极为急切,全然没了游山玩水的意思,如此便更是让胤禩心中觉得不安。 也不知,回京之后又有怎样一场血雨腥风了。 第72章 风刀霜剑严相逼 康熙回宫之后,未作歇息,便命人将胤祉传进了宫来。 胤祉到的极快,缓步进去之后,只觉得虽是夏日,西暖阁里头却仍是一股沉沉的气息。康熙肃然坐于上方,手中执着一份折子定定的看着,面色凝重。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恩,起吧。你当日以八百里加急向朕密奏之事,可有确凿的证据么?” 胤祉微微抬头觑了一下康熙的脸色,俯首低声道:“回皇阿玛,初时是大哥府上的人想找儿臣捐个官儿,结果那人当日怕是喝的多了些,不留神间同儿臣说出大哥同一个蒙古喇嘛巴汉格隆来往甚密。府上后院内也藏埋着巫蛊之物,上头仿佛还插着银针写了姓名……儿臣心想此事关系重大,实在不敢擅自做主,于是才给皇阿玛递了密奏。” 宫中素来最忌讳厌胜之术,康熙此刻听完更是面色铁青,冷声问道:“可派人去查了么?” “儿臣不敢做主,尚未派人前去……” 康熙重重的拍了一下龙椅一侧的扶手,站起身来厉声道:“把那个巴汉格隆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你现在就带人去大阿哥府上,给朕细细的搜!” 胤祉眸子中喜色一闪而过,叩首领命之后便带了亲兵前去胤褆府上,果然在后院的海棠树下挖出两枚木偶,回宫呈给康熙之后,康熙死死的盯着御案上的这些物件,半晌说不出话来。 木偶上头都长出了地衣苔藓,许多地方都因腐蚀而变得脆弱不堪,可见绝不是一朝一夕埋下的。一个木偶上头刻着‘爱新觉罗·胤禩’,全身插满银针,康熙攥在手中只觉得指尖微微发颤,做出这样狠毒可怖行径之人,竟是自己的长子。 而另一个上头,刻着的则是胤礽的名讳。 西暖阁内静默如死寂一般,胤祉在下头也是忐忑不宁,大气也不敢喘。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听康熙沉声道:“传召胤褆进宫。” 胤褆也许是早早便已闻讯,赶来之时面上还带着惊惶忧惧之色,草草向康熙请了安后,见到站在一旁盯着自己的胤祉,顿时勃然大怒,“混账!你还敢在这儿!” “胤褆!” 胤褆顿时跪下俯首道:“皇阿玛明察,这事定是有心之人陷害儿臣,儿臣从未用厌胜之术诅咒旁人,定是胤祉他污蔑儿臣啊!” “大哥,如今证据俱全,那喇嘛巴汉格隆也已招认了,大哥就莫要再强辩了。若是安心认错,咱们兄弟自然也跟皇阿玛求情,求皇阿玛对大哥从轻发落。可若大哥你执迷不悟,只怕……” 胤褆怒不可遏,瞪着胤祉连连冷笑,“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巴汉格隆!我早就知道你想把我扳下去!你为了皇位竟如此费心陷害于我,你这个心肠奸恶的贼人!” 胤禛闻言皱眉轻咳,“大哥怎好说出如此的话来,皇阿玛命我在京中督管事务,如此的事关重大,我也实在无能为力啊。” “那木偶分明是你放在我府里的,还敢在皇阿玛面前血口喷人?” 康熙终于忍无可忍,重重的将两个木偶抛至胤褆面前,厉声道:“血口喷人的是你!胤礽同你情分不深,可胤禩却是一直养在你额娘身旁的!你连他也要下手诅咒?他手臂久久未愈,竟是你这个做大哥的办的好事!” “皇阿玛,儿臣绝没有!皇阿玛为何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却不肯相信儿臣呢?” 康熙看着他的神色中尽是厌恶,冷然道:“你一向最是骁勇善战的,武艺在众兄弟中是顶尖的,这木偶一看便知已经深埋多年,又有谁能潜到你的府中去做这手脚?更何况巴汉格隆早已承认,你还有何话可说?” 胤褆整张脸都失了血色,紧握的手指骨节因过于用力而已然泛白,他猛地跪下高呼道:“儿臣愿以命立誓,此事绝非儿臣所为,如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不得好死,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胤祉在他身后轻哼一声,语气森然,“大哥,来生之事谁有说得准作不作数?大哥若是想如此便蒙蔽过皇阿玛去,是不是也想的太轻易了些?圣听岂容你混淆!” “你……!”胤褆已被怒火冲散了理智,指着胤祉大骂道,“现如今不是早年你巴结我痴缠我的时候了?那会儿看皇阿玛宠我你便誓死要扶持于我,我早该看出你人这狼子野心!我告诉你,我得不着,老二得不着,你便更得不着!至死你也是俯首称臣的命数,觊觎那位子你便是痴心妄想!” “给朕闭嘴!”康熙气的浑身发颤,指着胤褆怒骂道:“品性卑劣,刻薄寡恩,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朕怎会有你这样的儿子?朕对你寄予厚望,你却如此让朕心寒!” 胤褆立刻大悔,连忙跪下凄声道:“皇阿玛!儿臣……” “来人啊,将胤褆押回府中,给朕严密看守,倘有玩忽职守之人,当诛九族!”康熙见他还欲再说,厌恶的别过头去厉声吩咐,“还不赶快!还犹豫什么?” 胤祉在一旁恭敬垂首,嘴边含着一丝森冷的笑意,却不料康熙突然冷声向他问道:“你曾经同胤褆说,会扶持于他?” 此言一出,胤祉只觉心里登时一片冰凉,慌忙跪下辩驳道:“皇阿玛明察,大哥他口不择言污蔑儿臣!绝无此事啊!皇阿玛千万不可被他的胡言乱语所蒙蔽啊!” “朕是那般容易被人蒙蔽的么?” 胤祉额角冷汗直冒,顺着腮边向下缓缓流着,心里头惶恐异常,“是儿臣出口无状,皇阿玛请开恩,皇阿玛请开恩……” 康熙坐在御座上,死死的盯着胤祉,眉头紧皱,目光阴沉,“太子之位,胤褆巴望不得,你最好也别动什么旁的心思。朕乏了,你跪安吧。” 胤祉手心尽是冷汗,低低的应了一声,连头也不敢抬,小心翼翼的转身退了出去。 康熙重重的叹了口气,同梁九功吩咐道:“你去将那两个木偶拿过来。” 梁九功赶忙走下去拾起方才康熙一怒之下摔向胤褆的木偶,这两个物件本就年份久了,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如今已是支离破碎的模样了,只是上头刻着的名字却仍旧清晰可见。 康熙抬手揉了揉眉心,将木偶扔给梁九功道:“拿下去烧了吧。” “喳。”梁九功不知康熙意欲,也不敢妄自揣测,只好依言将木偶收拾了起来。刚要下去,却又听康熙幽幽开口。 “九功啊,你说这事儿,朕应当怎么处置?” 梁九功手上一抖,强笑着低头道:“奴才愚钝,不敢多嘴。” 康熙摆摆手,似乎有几分疲惫,“无妨,你且说吧,朕不治你罪便是。” “喳。”梁九功见状只得飞快的想了片刻,恭敬道,“奴才以为大阿哥也是一时糊涂了,他是皇上的长子,一贯都是极孝顺万岁爷的。” “一时糊涂?”康熙冷笑一声,“这是处心积虑啊,并非一时糊涂。东宫空悬,一个两个都这样的不安分……九功啊,你以为如今的胤褆和胤礽相比,又如何?” 梁九功一时语塞,太子犯下的是杀父弑君的罪行,比起厌胜之罪不知重了多少,怎可相提并论?可如今听着康熙话里的意思,仿佛是对太子有宽纵之意……梁九功敛了心神,垂首道:“奴才有句话,不知是否当讲。” “但说无妨。” “这二阿哥一贯都是懂事的,那会儿犯下事端如今想想也觉得太过奇怪了些,会不会是因为这些木偶……”梁九功飞快的瞥了一眼康熙的神色,复又低下头去。 胤礽在位之时,对梁九功并非多么亲近敬重,相反,较于其他几位阿哥,胤礽的态度最为倨傲。但是梁九功心里明白,此刻是要顺着康熙的意思来,并非真的要他去说些什么。 康熙听了之后,神情有几分奇怪,又有几分似悲似喜。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罢了,你先退下吧。” 康熙四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康熙下了圣谕。大阿哥胤褆以厌胜之术诅咒手足,罪无可恕,念其颇有战功,不忍加诛。故现夺其亲王爵位,囚于府中,无诏终身不可出府。康熙下旨之后又在朝臣面前说了异常绝情之言,‘自此朕与胤褆,父子之恩绝矣!’ 昔日尊贵的亲王贵胄,只一念之间便沦为了阶下苦囚,众人除了各怀心思之外,更是觉得唏嘘不已。 “如今人人都说胤褆不仁不义,残害手足,还说你这手伤全是因他所致,你怎么看?” 彼时胤禩正同胤禛静坐于轩窗下,各执一子安然对弈,胤禩闻言微微一笑,稳稳落下一子道:“大哥虽然醉心皇位权势,只是这事他却十成十是被冤屈了。那位当年在位之时,不已经构陷过大哥一次了么?只不过那会儿更多的是为了拉我下水罢了,我倒是真佩服他,竟能忍耐到今时今日才有所行动。” “你也觉得是胤礽在背后搞得鬼?” “胤祉头脑不差,可是如此缜密又需要筹划多年的事情,我却不信是他能做得出来的。”胤禩托起手边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复又说道,“那木偶上头写的是我与胤礽的名字,谁会想到是胤礽自个儿诅咒自个儿?现在这些倒都是无妨,我心里头挂记的却是另一桩事情……” 上一世胤褆被幽禁也是因厌胜之术而起,然而康熙却在那事之后便称胤礽是因被巫蛊之术魇住了心神,疯魔之下才做出那些不敬之举,继而将他复立。眼下虽有许多不同,只是康熙会不会再作此想呢…… 胤禩苦笑,可不是有许多不同么?康熙那一句狠毒之言本是对着自己说,现如今对象却变成了胤褆…… 胤禛抬头看着他,“什么事儿?” “自从太子被废,众人便一直蠢蠢欲动,眼下大哥出了这样的事,不管是那些有心之人,还是皇阿玛自个儿,想必心中都会别有一番计较了。”胤禩微微叹了口气,执子轻落,“没准儿再过上些日子,咱们的安稳日子也过不了了。” “你是疑心胤祉会再生波澜?” 胤禩摇了摇头,沉声道:“眼下局势不明,人人都有可能。这风口浪尖上,只消轻轻推你一把,便能将你给淹死。四哥切记,万万要谨而慎之,这会儿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选。皇阿玛心思难测,小人构陷又防不胜防,我真是觉得又累又怕……” “别怕,有我在呢。”胤禛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宽慰道:“现如今那木偶被挖了出来,我私心想着,若是你的手也能好起来,那便好了。” 胤禩闻言轻轻笑笑,眉眼柔和,反手握住胤禛的手掌,“你怎么竟信起这些东西来了?我早同你说了,好的了便是上天垂怜,好不了却也无计可施。你这两年为我这手找的偏方神医难道还少么?现如今过了这么久的日子,我也不抱什么指望了……” “别这么说,这两年找的大夫多是北地的,回头去南方寻寻。我总觉着你这手既不是全然没了知觉,那便还应有救的。” “一切但凭天意吧,四哥你也别太过强求了。”胤禩不可置否的微微一哂,说话间落下一子,“得了,数子吧,只怕又是我输了。” 胤禛笑着一枚枚数了起来,温声道:“你同我下棋下了这些年,是不是极想赢我一次?” “赢得了固然好,赢不了又有何妨呢?”胤禩端起茶盏笑眯眯的饮了一口,“同你之间,输赢别非是最重要的。” 胤禛被他这话说的心里一动,笑意中也不由增了几分温柔之意,“如此便好,我赢了一子半。” 四十一年十月,康熙谕李光地‘自授巡抚以来,居官甚佳”,“体恤微员”又一贯“居官诚优,且得大臣礼”,下旨擢升他为吏部尚书,仍管巡抚事。而李光地此次上任,更给康熙引荐了一人,正是何绰。 何绰此人同李光地极为交好,他出身书香世家,幼时好学,博雅大通。康熙阅了他几篇文章,也觉得此人确实是文采斐然并非俗人,便将其召入南书房,钦赐了举人功名。在春闱会试之后,康熙又选何绰为庶吉士,并命他为八阿哥胤禩侍读,随侍廉郡王府内。 第73章 落花风雨更伤春 这几日时气不好,惠宁宿疾又起,寻了太医来瞧也只说是老毛病,仍开的原先几味药服用,只是却总不见起色。 “等一会儿过了午,我再让太医来瞧瞧吧,你这一病拖了将近月余,光是吃着原先的方子又不见起色,这样怎么成呢?” 惠宁兀自靠在一个百福纹团花软枕上,面色苍白憔悴,却仍勉力笑着同胤禩道:“不碍的,往年到了这换季的时节,总是要病上几日,爷不必为我忧心。” 此时有婢女将药端了过来,胤禩接过放在小几子上亲手喂她,一边皱眉道:“那怎么成?若真是同往日那般也就罢了,可是你瞧瞧你现在这虚弱的样子,我真是犯愁的很。” 惠宁喝着药微微苦笑,“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还不清楚么?爷若是再整日为我忧心,我便更于心不安了。” 胤禩还欲再说,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童声,“阿玛,额娘!”还不待他转身,弘旺已经快步跑了进来,有模有样的向两人请了安,笑着拉住惠宁的指尖轻轻摇晃,“额娘身子可好些了?哥哥说一会儿四伯母也要过来瞧瞧额娘呢。” 他口中的哥哥自然说的是弘晖,两人虽是堂兄弟,感情却比亲兄弟还要亲,全然是一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模样。惠宁瞧着他越发伶俐懂事,心头大为安慰,笑着轻轻拍了拍他小小的手背,温声道:“额娘没事,你方才是同弘晖一起?他怎么没过来呢?” “哥哥说是学里的功课还没做完,便没过来,只说改明儿再来给额娘请安呢。” 惠宁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胤禩揽过弘旺笑着问道:“弘晖都知道要先将学里的功课做了,你呢?可做完了么?” 弘旺咯咯笑了两声,点头道:“做完了呀,阿玛最近好忙,恬儿都找不到您,遇着问题也不知问谁呢。” 近日来工部事务繁多,加上惠宁又在病中,胤禩一时间难免有些脱不开身来,只是此刻见到弘旺的笑意,也觉得心头立时轻快了许多。他伸手捏了一把弘晖的小脸,温声问道:“那你遇上了不明白的,可要怎么办呢?” “有何先生啊,阿玛可真笨,怎么把何先生忘啦?” 胤禩见他笑嘻嘻朝着门口一指,何绰果然站在外头,胤禩放下弘旺后笑着迎上前去,“幼子顽劣,有劳先生费心了。” 何绰忙道“不敢”,又沉声道:“八爷,李大人托微臣带了帖子来,只说明儿个上午想来拜会。” 胤禩微一思索,抬首道:“可是李光地李大人?” “正是。” “当年我随驾南巡之时,同李大人曾有过数面之缘,他入京叙职后,我又一直忙于手头事务,也没能前去道贺。”胤禩微微一哂,同何绰沿着回廊缓缓向前走着,“如今竟要大人亲自上门,实在是过意不去。” 何绰见他应了下来,心头一宽,笑着恭敬道:“八爷这话说得太客气了,李大人原就不是会计较这些事的。只不过,昨儿个万岁爷将李大人召进宫去了呢。” 胤禩听他刻意提起此事,便知定有下文,只笑问道:“哦?李大人是朝廷重臣,皇阿玛召见他再平常不过了。” “话是这么说,只是万岁爷是单独召见的他一人,仿佛是与太子之事有关。” “太子?” 何绰见胤禩只是淡然一笑,不置可否的模样,不免有些焦急,“如今东宫空悬已久,万岁爷实在该选能者任之,八爷的意思呢?” “皇阿玛如今又没发话下来,先生何必忧心着急呢?”胤禩笑着拍了拍何绰的肩膀,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等明儿个见了李大人,自然就知道皇阿玛同他说了些什么。” 李光地次日早早的便到了,胤禩将他请至书房,同何绰三人坐于屋内。胤禩笑着恭贺道:“说起来我还尚未恭喜大人,一会儿我便命人备一份薄礼送去大人府上,大人切莫见怪才是。” “八爷客气了,臣同八爷这一别也有数年了吧,八爷的手伤可见好些了么?” 胤禩微微苦笑,“只能是这般了,我唯有看得开些,总归强求也是无用。” 李光地闻言颇为惋惜,皱眉道:“听闻当年八爷遇刺那晚,万岁爷正是看了臣的折子才叫八爷前去相商,说起来,八爷这伤也有微臣的一份过失。” “不过是阴错阳差,机缘巧合吧,大人万万不必这样想。”胤禩笑着招呼李光地二人坐下,温声问道,“大人今日前来,想必是有事要说吧?现下只有咱们三人,大人不必避讳什么,直言便是。” 他这一句‘咱们三人’便是对李光地及何绰示诚之意,李光地听了眉心一动,放下手中茶盏沉声道:“昨儿个万岁爷将微臣召进宫去,问了微臣关于册立太子之事。” “哦?李大人是如何说的?” 李光地向旁瞥了一眼,确保了门窗紧闭之后才低声道:“万岁爷说,觉得二阿哥的模样,是因鬼神作祟,才使得言行无状,理智全失。” “鬼神作祟?”胤禩轻轻一哂,淡淡道,“然后呢?大人又是如何应答的?” “微臣只说,如今有幸恬居高位,食厚禄,享富贵,只是如此鬼祟都离臣远去不敢为非作歹,更何况太子这般的天潢贵胄呢?尊荣则易骄狂,安适则易放纵,一旦如此,理智自然日益昏聩。若是一味贪婪索求,本心迟早尽失。” 胤禩闻言不由抬头看了李光地一眼,只见他神色端肃,一派正气,便开口问道:“李大人这话说的好厉害,就不怕皇阿玛责罚么?” 李光地笑答,“微臣天性如此,但求直言不讳无愧于心罢了,不过万岁爷乃是当世明君,自然也不会因微臣的几句忠言便治罪于臣的。” 胤禩听罢点头道:“大人说的极是,大人请继续说吧。” “万岁爷之后又问,若是论起二阿哥生平所为,当真当如微臣方才之言,只是可还有救么?” “大人体察圣意,必然答得极妙。” 李光地微微颔首,“微臣只云,养心莫善于寡欲,若是能屏其声色,使其凝志,平心静气,则清明之心必定可见。” 胤禩听了之后半晌不语,只是同李光地静默而坐,然而何绰却有些耐不住性子开口道:“李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皇上可是要复立那一位了?” 李光地摆手皱眉,“当年废弃那是正经上了太庙昭告天下的,若是废而又立,万岁爷这脸面又如何挂得住?可是自大阿哥的事之后,我倒是听人说皇上又去过几次咸安宫,只怕万岁爷现在已经起了复立的心思,却没个正经名目。” 何绰闻言大惊,“那……眼下该当如何?” 李光地若有所思的瞧向胤禩,只见他淡然一笑,缓声道:“大人耳聪目明,已将皇阿玛的心思洞察透彻,此刻应当比我更加清楚才是。” “万岁爷自然想让咱们一齐推举太子复立,如此一来便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李光地微微蹙眉,似有几分顾虑,“微臣给二阿哥当过几年老师,对他的秉性倒也知道些许,若是来日真的他为新君,只怕……” 胤禩笑着摆了摆手,颔首道:“大人不必多说,我心中自然有数。大人今日能同我来说这些,便是信得过胤禩,既是如此,我也不妨对大人直言。若是皇阿玛真命咱们推举太子,无论是他,还是老三,抑或老五,都是无妨的。只是大人切莫将我同四哥牵扯进去,大人可明白我的意思么?” “这个自然,此等关节,将哪一位推出去无疑就是众矢之的,八爷放心便是。”李光地又有几分迟疑,“其他大人那儿……” “佟大人及几位大人我自会提前打点妥当,大人不必忧心。” 李光地仍是愁眉不展,“若他真的得以复立,可不是大大的不好了?” “来日之数,谁又说得准呢?且顾好眼下吧。”胤禩笑眯眯的抿了口茶水,忽又想到一事,“说句不客气的话,我同大人其实并不算多么亲近,怎么大人竟如此信得过我?” 李光地微微一愣,低首笑道:“八爷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俱数都看在人们眼里,可偏巧八爷又是这般不好大喜功,不居功自傲的性子,实在是难得的很。微臣实心说一句,观眼下众人,唯八爷最贤。” 这话听得竟如此耳熟,胤禩不由苦笑,上一世这李光地也是牢牢的认准了自个儿,在康熙如此那般厌恶自己之时,仍是不管不顾的上前谏言。最后自己虽未能翻身,可是对他的这番心意却也是颇为感念的。 人生际遇实在是奇妙无比,有些事儿并非你想一力避开便可敬而远之的,注定好了的事儿,便是再怎么改变,该发生的迟早会发生。 次日上朝时,康熙果真命他们回去思量推举太子一事,退朝之后胤禛特地拉着胤禩走得慢了几步,落在众人之后。胤禛见四下僻静无人时,才低声问道:“今儿个这事儿,你怎么看?” “你说呢?皇阿玛说是让咱们推举,其实只怕心里头早就有了既定的人选,不过是想借着咱们的嘴巴说出来罢了。” 胤禛闻言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你可想好推举哪一位了么?” 胤禩侧身拂过一旁的垂柳,温煦一笑,“咱们兄弟间能人辈出,可推举之人数不胜数呢,老三,老五,还有老二,哪个不成?” “你倒是同我想到一处了,只是……”胤禛微微皱眉,压低了声音,“若是他一朝复立,往后只怕还要再费些心思。” 胤禩想起这些年来胤礽的所作所为,心下愈冷,沉声道:“就算眼下制不住他,还有来日呢。你放心吧,他已是强弩之末,再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胤禛闻言不由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极有把握,对了,我问你个事儿。” “四哥且说便是。” 胤禛似乎颇有些踌躇,看了他半晌才缓缓道:“你……昨儿个在府里,私下见了李光地?” 胤禩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一凉,不可置信的低呼道:“你监视我?” “老八!说什么呢。” “若非如此,你又怎会知道?” 胤禛被他的语气弄的颇有些不悦,“你的府邸离我那样近,李光地大摇大摆的进去又不加避讳,我便是知道了又有什么稀奇?你这是怎么了,怎会觉得我派人监视你?” 胤禩一怔,仍是不信,“你昨儿个瞧见了?” “是戴铎瞧见了,回来同我说的。”胤禛心里不痛快,有些按捺不住火气,“眼下不是我疑心你,却是你在疑心我了!我在你眼里头,竟是会往你府里放人的模样么?” 胤禩一时哑口无言,连他自个儿也觉得方才这话说的太伤人了些。胤禛如今设了粘杆处是不假,只是他这些年来对自己的情意,可谓是一片赤诚,怎的自个儿如今倒猜疑起他来呢? “四哥,是我出口无状,你别动气。”胤禩微微垂下头去,低声说着,“近日事多,府里头惠宁又是那般样子,处处都需亲力亲为。我一时昏了头,才说出这样的混话来,你若是不痛快,便狠狠的骂我几句吧。” 胤禛本是火气极大,可现下听了他这样低声下气的一番话,却也有些气不起来了。只是脑中不由想到昨日戴铎所言,“八爷如今贤名在外,颇得人心,又有救驾之功,那手也不是全然废了。如今李光地亲自上门,恐怕并非单纯的拜会而已,四爷就算同八爷再如何交好,也实在该多留心些,免得日后追悔莫及。” “罢了,也没什么好气的。他上门所为何事?” 胤禩深深的吁了口气,低声道:“是说皇阿玛私下召见他,询问他对胤礽应当如何处置。” 胤禛闻言点了点头,声音放缓了许多,“方才我口气也不好,你别往心里去。那个李光地似是正直无比,却又有人说他极为圆滑世故,你同他打交道,要千万小心。” 胤禩听了心里一暖,微微颔首,“四哥放心吧,我记下了。” 何苦疑心他呢?胤禩不由暗忖自己多心,有他这些年来倾心相待,胤禩宁可去冒一次险,信一场情比金坚。 第74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次日上朝,康熙果然同众人问道:“昨日朕让你们各自思量太子人选,可都有了属意之人么?佟国维,你乃当朝元老了,依你之见,太子之位当属哪一位阿哥?” 佟国维被康熙钦点,忙上前恭敬道:“回万岁爷,当朝数位阿哥皆是人中龙凤,各有千秋。不过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德行才学都应出类拔萃方可服众。臣以为三阿哥诸多年来勤恳办差,文武俱佳,臣推举三阿哥。” 胤祉脸上的狂喜之色一闪而过,康熙在上头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转向李光地道:“你有何看法?” “回万岁爷,臣以为二阿哥堪当东宫之位。当年二阿哥虽做下错事,只是也已查明是因巫蛊之困,二阿哥经此一劫,想必心思更加沉稳,臣推举二阿哥。” 康熙闻言面色稍霁,却也不予作答,又问了下头数人,众人各执一词。胤祉推举的是胤祺,胤禛推举的是废太子,老九老十两人本是铁了心要推举胤禩,废了胤禩好大一番唇舌同他们说清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这才改为同他一并推举胤祺罢了。 “儿臣推举四哥,四哥一贯耿直严谨,又颇得人心。儿臣以为,太子之位,四哥再合适不过。” 少年的清朗嗓音曼然响起,胤禩心底一惊,循声瞧去,果然看见胤祯在前头进言,语毕之后还想着往胤禛那边用意颇深的瞧了一眼。 待康熙问了众人一圈之后,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退朝,便径自回了内殿去了。下头一干人等闹不清这万岁爷的心思,也不知自个儿方才所言是合了他的心思,还是不合,俱是有些忐忑不安。胤禛同胤禩退下朝来便直接去了胤禛的府上,进了书房之后,胤禛想起方才的事,不由冷笑道:“很好很好,他人虽是小,心思可真是大,已经明白在这时候坑陷我了!” 他说这话时心头愈发气闷,狠狠的锤在桌沿上,发出重重的一声。胤禩赶忙劝道:“你这是做什么?同自个儿过不去么?众人之中,唯有他一人推举了你,倒也引不起什么波澜,何苦动这么大的火气。” 胤禛重重的哼了一声,抬手就向窗外指道:“我看他就是巴不得我死了才好,从小到大有多少东西是他得了我却巴望不着的?!在草原就费尽心思,今儿个更是处心积虑的想把我往火坑里头推!到了今时今日难不成你还要帮他说话么?往日我若说他个什么,你可以说是我心思重心胸小,可是今天呢?!你自己看看!” “你小声些,现在便是生再大的气,又能如何?”胤禩上前拉过他好言劝说,“你也别将他想的那般阴毒,今儿个这事儿有心里头明白的人,却也有不明白的。若是他真的一心为你好,想奉你为尊,也不是说不通的,毕竟你们俩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你少同我说这些!你心里头比我还清楚,他若是能同我顾惜起什么手足之情?我和额娘又怎么至于这些年下来日渐疏冷?多尔济的那个妹子,胤祯娶回来之后,人人都可看出他俩情分不深,胤祯根本就顾她不上!当初的君子淑女,你侬我侬,全都是为了跟我争这一口气罢了!” 胤禩听了他说的话,静默了半晌,沉声道:“你往他府里放人了?” 胤禛正是恼火的时候,如今听了胤禩这么一句话,便更是觉得心里头十足的不舒服,声音也不免高了几分,“对,我放人了!怎么?你可是要说我有失兄长之道手足之义么?” 胤禩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免有些恼火,“你这是怎么了?吃了炮仗不成?我不过问上一句,你何至于如此?” “我知道他愿意亲近你,打小便是如此,你耐不住他缠着,对他也是一向关照。”胤禛的语气倒不似先前那般高了,只是却阴沉了几分,“可是今儿个我得告诉你,来日成王败寇,必定是你死我活。他今日之举就已是容不下我了,这可不是我先挑起的事端,你别说我狠心绝情。” 胤禩闻言不由皱眉,“你这叫什么话?日后当真想同他兵戎相见么?你怎么不为德妃娘娘想想,你们两人都是她嫡亲的儿子,她便是平素不说什么,自然也是盼着你们亲亲热热的。若真有那一日,你不是拿着刀子去剜她的心么?” 他这话本是劝解胤禛的,岂料胤禛听罢面色愈冷,“她嫡亲的儿子从来只有十四一个罢了,若是十四有朝一日败了,那倒是剜她的心了。若败落之人是我,只怕就并非如此了!” “四哥……” “你知道方才我为何如此生气么?” 胤禩一怔,“是因为你觉得我偏帮着十四?” 胤禛绷着面孔冷哼了一声,虽是怒意未消,手上却仍一把用力将胤禩拉入怀里,声音低沉中带些不快,“我生气是因为你心里头想得太多,计较太多。你一心为我好,却又舍不下十四,你想方设法要为我和他调理化解,可是你应当知道,你对他越好,我便越是看不惯他!” 胤禩被他扣在怀里,听了这一番既霸道又孩子气的说法,不由苦笑,“我为他着想,却也是为了你打算。你自己想想,你若真同他闹得分崩离析不可挽回了,依你的性子,来日若有机会怎能轻饶了他呢?只是若你真的那样做了,对你的名声威望均是大大的不利。咱们一贯讲究仁孝二字,届时你的所作所为均不可落人话柄才行,要不然不就是给了旁人可乘之机?我知道现在想这些还为时尚早,只是你这性子……也着实太过了些。” 胤禛初时听得本来心悦颜欢,正想好好同他赔个不是再占些便宜,结果听了最后这句,顿时气愤道:“我这性子怎么了?你怎么又挑起我的不是了?” “你这人哪儿都极好,只是太过多疑了些。”胤禩斟酌着措辞,缓声道,“若总是如此,只怕会让你身边之人觉得心寒。你都往谁的府里搁了探子?” “你放心吧,我便是将探子放进乾清宫里,也不会派去你府上的。”胤禛冷哼一声,低头轻轻吻了一下胤禩的额角,语气稍缓了些,“我知道你心里头担忧些什么,你如此待我,处处为我思量,事事为我打算,我若是再往你府上放探子,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之徒?” 胤禩闻言心里一滞,却没说出话来。 胤禛见他半晌不语,不免急切道:“你不信我说的么?我脾气不好你是知道的,方才也不是冲着你,我只是不愿听你帮他分说罢了。” 胤禩轻轻吁了口气,摇头道:“你多心了,我并非不信你。你都在谁的府里搁了探子?若是方便说便告诉我,若是不想说也就罢了。” “你说什么呢,同你我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这话是故意戳我心么?”胤禛低低的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道:“除去你那儿和十三那儿,余下的……我都派了人过去。” “包括老九老十?” 胤禛挑眉,“你可是忘了那回太子构陷你是谁端出来的祸事了么?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这样心细如丝的人,怎么偏偏跟他处得来?” “你先别同我说这个。”胤禩皱着眉头向后退了几步,抬头道,“老九老十足以信得过,你何苦多此一举?” “你怎么就如此笃定?老十我且不说,可你瞧瞧老九是个安分的样子么?哪里有事端他都要去参合一脚,你让我怎么放心?再说了,我这又不是去坑害他。” “他是我弟弟,自小跟我一处长起来的,他的秉性如何难道我还不清楚么?” 胤禛摆了摆手,蹙眉道:“你别不信,来日他若不弄出些幺蛾子来,那我这些年看人识事的阅历便都是白费了!我知道你心里头回护着他们,只是你也需擦亮眼睛看看眼下局势才是。” 胤禩听罢半晌不语,长叹道:“罢了,你执意要如此,我也是无法,不说这个了。” 胤禛见他面露不虞,也不愿再同他起纷争,遂顺意岔了话去,“我听说,你府上那位侧福晋有喜了?” 胤禩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竟绕到了这上头来,一时怔然道:“是有这么个事儿,前两天太医才诊出来的,你怎么知道了?” “你四嫂同我说的,商量着要备份什么样的礼送过去呢。”胤禛语气带了几分醋意,颇有几分哀楚的瞧向胤禩,“那会儿还同我说你对她甚为不喜,可见是糊弄我的。” 胤禩被他瞧得一阵发麻,不由苦笑,“我可同你说,除了她刚入府那会儿我去她那儿歇过几回,这些年一直都没再去过了。” “还骗我?现如今孩子都有了,还不给我说实话。” 胤禩听他话音之中尽是酸味,坐在一旁斜睨着自己,只得笑着温声道:“当真没骗你,这孩子来的巧,前阵子惠宁就一直病着,我有一日在书房待的晚了,她过来送了参汤给我。后来看的乏了,脑子也有些昏聩……这才……”胤禩说道后头声音愈低,已然有些不大好意思,为做掩饰的轻咳了两声。 他虽不喜西林觉罗氏,可是这两年的刻意冷落下,她倒也比原先沉稳乖巧了不少。更何况他上一世便于子嗣上格外不如意,如今有了弘旺,西林觉罗氏又有了身孕,胤禩面上不显,心里头却也是十分欣喜的。 “罢了罢了,你府上能多添子嗣也是好事,我也是替你欣喜的,但愿再是个小阿哥吧。”胤禛这话虽然说的有几分违心,可是胤禩如今确实膝下单薄,府里头的侧福晋有了喜,总比康熙再赐人到他府里的强。如此一想,也便能释然了许多。 胤禩笑的温煦宁和,颔首道:“小阿哥固然好,便是个格格也是不错,你这边的大格格再过上几年便该婚配了呢。过得可真是快,一晃我这都二十有三了。” “怕什么?总归我长你两岁,怎么样都有我陪着你呢。” 两人方才的几句口角不快,也在这样温软的话语中烟消云散了,屋外春光丽色旖旎,透过窗格映在二人身上。眼下虽已是风起云涌,惊涛海岸之势,幸而得君相伴。 胤禩回了府后,先去瞧了惠宁,只见她仍是神色恹恹的模样,更是觉得忧心不已,“这回你说什么也不成了,一会儿我就着人去将太医再请来。” 惠宁连忙拉着他,摇头道:“当真不必,太医不也说了不过是体虚之症么?慢慢调理便是了,爷别再来回的折腾了。” 胤禩断然摆手,“便只是体虚之症,拖了这样久的日子也该见些起色才对,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把人都活生生拖垮了了么?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累不累?可要再歇一会儿么?” 惠宁的脸色苍白疲惫,腰身瘦的不堪一握,仿佛比前几日还更厉害了些,她噙着一抹浅笑柔声低语,“妹妹如今有了身孕,爷应当多去陪陪她才是呢,这是府里的大喜事儿,只是我如今这幅身子,却也无法起身操劳这些了。” “你安生躺着便是,这事有什么好操办的呢?等来日孩子落地要你操心的事还多着呢,你这个贤内助可要快快好起来才是,要不然,这偌大的府邸要我寻谁去打理呢?” 惠宁柔柔一笑,突然眸子向外一偏,笑着招呼道:“妹妹来了,快进来吧。” 胤禩闻言向后头一瞥,果真瞧见西林觉罗氏拖着药碗缓缓走了进来,放在一旁的小几子上之后又向二人问了安,她今儿个穿了一身浅碧色的荷叶莲花纹旗装,手中携着一方鹅黄色的罗帕。她本就是眉如远山的美貌女子,现下这样一身打扮,倒更衬出她的楚楚之姿来。 “起吧,这送药之事让下人做便可,何必要你亲自为之呢?” 惠宁在一旁笑着轻声道:“爷不知道,这几日妹妹得了空都是亲自端药过来的,只说反正总归要过来请安的。我说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不比往日,这请安问好的大可免了,妹妹却还不肯呢。” “是这样么?”胤禩听罢也不由多瞧了两眼西林觉罗氏,语气温和的说道,“你如今不是一个人的身子,你姐姐说的是,往后不必每日过来了。” 西林觉罗氏掩唇一笑,眼波流转如一汪春水,柔媚可人,轻声道:“姐姐和爷让妾身不必过来请安,是怜惜妾身,只是礼数不可废,姐姐还是快快喝药吧,凉了可就不好。” 她伸手想端药给惠宁,却被胤禩只手接了过去,温声道:“我来喂吧。” 胤禩的右手这些年来一直十分的不灵便,捉筷执笔是无法了,握个勺子却也是有些僵硬的。尽管如此他仍是一勺勺喂着惠宁,惠宁也含笑慢慢饮着,两人一喂一喝,倒显得西林觉罗氏有些多余了。 “姐姐和爷果真是少年夫妻,情分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呢,妹妹实在好生羡慕。” 惠宁听她俏生生的如是说着,不由有几分羞赧,浅笑道:“妹妹莫要打趣我了,爷对妹妹却也是一样的呢。”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啊。”胤禩将一碗药尽数帮她喂下之后,细心的拿起一旁的绢子替她擦拭着嘴角,温声说着,“自然是不一样的。” 西林觉罗闻言一怔,眸子中分明有一丝不甘之意闪过,仍是笑着柔声道:“姐姐你瞧,爷自个儿都这么说呢。方才在外头仿佛听爷说一会儿要再请一位太医来给姐姐看看么?原先那位可是不好?” “治了这么久还不见起色,不是庸医是什么?”胤禩说起此事便有些不快,皱眉将药碗递给西林觉罗氏,“我工部还有些文案要判,你现在便去吩咐吕联荣,着他去太医院另请一位太医过来吧。” 西林觉罗氏点头应道:“爷放心吧,妾身这就去打点。” 第75章 春意满园关不住 胤禩又是忙至了半夜,先是阳江、宁阳、青州等地接二连三的暴雨不断,发了水灾。又有枝江大风拔木,潮阳飓风伤稼。手头之事多不胜数,直至将近子时方想起来午后换了太医来给惠宁诊病,便想着寻吕联荣前来问问,结果一出书房便遇见西林觉罗氏正端着宵夜要叩门。 西林觉罗氏不曾想他正好推开门,当下一怔,旋即笑道:“爷,妾身送了宵夜过来。” 胤禩方才一直一门心思放在那些文案上头,饭菜也只是草草的吃了几口,现下倒真觉得有些饿了,便颔首道:“确是饿了,端进来吧。” 西林觉罗氏柔柔一笑,从食盒里头拿出几样精巧玲珑的吃食,大都是豆豉凤爪、粉蒸排骨之类的,香气四溢,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胤禩左手执筷夹了个水晶虾饺放入口中,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这虾饺味道不错,倒是有几分你姐姐的手艺。” 西林觉罗氏敛眸浅笑,“哪里敢和姐姐相较呢,不过是听说爷喜欢吃这几样吃食,妾身便寻了个广东厨子好好学了学。妾身愚笨,学不到精髓,爷别笑话妾身才是。” “岂会,做的极道地。”胤禩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腹部,声音愈温和了些,“不是说了让你不要这般操劳么?你姐姐如今病着,我这儿又是一箩筐的事务,也顾不大上你了,可要善自珍重才是。” 西林觉罗氏笑着应了,仿若极温顺的模样,“爷忙到这个时辰,妾身想着必定会饿了,这才送些吃食来给爷,并不累的。”说罢又颇为羞涩的掩唇笑道,“孩子很乖呢,仿佛知道是为他阿玛忙碌,都不会踢闹的。” 胤禩闻言也不觉笑了笑,忽而想到一事,“今儿个下午新请来的那位太医怎么说?” “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虚精神不济,又有些阴虚失调了,如今又开了药方,加了几味药进去,让平日再用人参、枸杞等物滚了乌鸡汤喝。”西林觉罗氏娓娓道来,“爷放心吧,姐姐那儿自有妾身照看呢。” 胤禩点了点头,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你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西林觉罗氏似乎有几分失落之意,却仍是笑着询问道:“爷今晚仍去姐姐那儿歇下么?只怕时辰晚了,姐姐早已睡下了。” 胤禩摆手,“我在书房这里间儿歇下便是,省的来回折腾,你且回去吧。” 西林觉罗氏不甘的咬了咬下唇,颇有几分委屈的瞧了眼胤禩,柔柔的应了一声,收起桌上的碗碟之后便缓缓的退了下去。 侧福晋大半夜带着食盒上门,自个儿也不肯留她同寝,胤禩不由扶额苦笑,胤禛啊胤禛,这会儿你可真该派个探子来瞧瞧,省的时常跟自己吃那些陈年酸醋。 康熙四十二年六月十六,康熙复立胤礽为太子,昭告群臣曰,“胤礽为皇太子历有二十余载。不意忽染暴戾狂易之疾,朕以祖宗所遗洪业、及万邦民生、不敢姑息、遂行退废。然幸其虽被镇魇、已渐痊可。如今复正储贰之位。”并命大学士温达李光地为正使,刑部尚书张廷枢、都察院左都御史穆和伦为副使持节,授皇太子胤礽册宝,复立为皇太子。其正福晋亦复立为皇太子妃。 “皇阿玛这托词寻得倒是好,当年说他不忠不孝杀父弑君,现如今倒成了蒙受镇魇,却已大愈。”胤禛玩味一笑,颇有些不屑,“你这手到现在也不见好,他却好端端的回了毓庆宫。不过这就是眼下罢了,若到了来日,我定要他十倍百倍的偿回来!” 胤禩彼时正细细的写着一副字,面容宁静平和,微微一笑道:“哪里用得上你动手呢?且看他这回出来自个儿能否端正了行径吧,皇阿玛如今同他已有嫌隙,只消稍稍一点动作,便可让他二人分崩离析、破镜难圆。” “无论如何,今时今日他还能得享富贵,实在是便宜他了!”胤禛颇有些不忿,却见胤禩只是低头自顾自的写着,不由好奇向前凑去,“写什么呢?” 胤禩刚刚住笔,边翻袖子边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写一副字来明志省身罢了,我这一手字最是拿不出手,四哥可别看了。” 胤禛低低的笑了两声,揽过他就势亲了一口,“你便是写的形同狗爬一般,在我眼里头也是好的,怕什么?”说罢便托起了那副字,胤禩自换了左手之后便改练了草书。虽说何绰和胤禛都写得一手董其昌的好字,只是他却始终效仿不来,反倒是这草书写的确有几分样子。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胤禛的声音低沉浑厚,读起来听着十分悦耳。阅罢之后他倒颇有些惊诧,瞧向胤禩道:“陆羽的歌?怎么想起这个了?” 胤禩淡淡一笑,径自走至窗边拨弄着怒放如火的杜鹃花,温声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不过是为了提点自身,自省明志罢了。” 胤禛放下手中的宣纸,上前走至他身旁,“陆羽一生正直,鄙夷权贵,蔑视金银,你说以上皆不羡,难不成是向往他那样的日子?” “流水淙淙,高山巍峨,抚亭浥泉,品茗饮茶。这样的日子岂不比这天天你死我活的争斗痛快自在的多?”胤禩低低叹了口气,倒显出几分怅然来,“置身其中越久,我便越是厌恶这朝堂政权。” “现如今天下看着太平安乐,只是我打理着户部,却也明白眼下的盛世山河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贪赃枉法数不胜数。这样的世道,你这个贤德郡王岂能萌生退意呢?”胤禛笑着温声开解他,忽而话锋一转,“对了,你还记不记着那年咱们曾商议过,若要治贪污,先要查挪用?” 胤禩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依你之见,眼下可到了时机么?” 胤禩略一沉吟,正色道:“太子如今刚刚复立,皇阿玛此举也是为了平息争储之斗。更何况你当时推举的本就是他,此时若要进言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需寻个好的由头才行。” “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吧。”胤禛执起他的手轻拍了拍,温声说着,“弟妹的身子可有起色了么?听说换了位太医?” 胤禩说起此事更是眉头深锁,苦笑着摇头道:“换了这一位却也不怎么济事,现如今我也是没法子了,只能用参汤等物给她吊着精神罢了。” 胤禛一惊,“怎么竟至于这个地步了?” 胤禩不愿让他为自己府上这些事情忧心,轻轻吁了口气便温声道:“无妨,且再看看吧,四哥你瞧瞧。” 胤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透过窗格瞧见院子里头,弘旺握着一把小弓,弘晖在一旁悉心指点着他,两个人笑着对准院子里的一块小木靶,射了几下虽都偏了,弘旺却也不急,仍是笑嘻嘻的让弘旺一点点指正着他。 “恬儿可真是胡闹。” 胤禛笑着挑眉,“你也瞧出来了?” 胤禩无奈笑道:“分明姿势和手法都学会了,那日在我跟前还连连射中了三支,怎么今儿个就全然不成样子?想缠着弘晖陪他玩耍,却也不该这般模样。” “说起来实在是有趣,我瞧着弘晖这两年的性子,倒越发像你了,无论跟谁总是温良恭俭,笑脸相迎的。” 胤禩好笑的瞥了他一眼,打趣道:“四哥这是吃醋了不成?即便是如此我也不能让恬儿学了你的样子去,天天绷着一张脸,日后可不是要将姻缘都给吓退了么?” “你可真是不老实,三两句不损我一下就憋得难受是不?”胤禛笑着凑上前狠狠的咬了他的嘴唇一下,意犹未尽的还想再进一步,便被他一下子推了开来。 “这窗子都没掩实,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胤禛听了一把将窗子落下,复又凑上前去低笑着含住他的耳廓,热热的鼻息轻轻喷在胤禩的脖颈处,“这样成了吧?” “你……唔……” 胤禛深深的吮、吸着他口中的津、液,哪儿容他说得出话来?一番唇、齿、交、缠过后,胤禩大口喘了两口气,阖眼靠在胤禛肩头。 胤禛感到彼此心中均是一阵悸、动,温热的指尖不由轻轻抚上胤禩颀长的脖颈,这样若有若无的触碰,却催的情、欲更加强烈。 胤禩被他撩、拨的有些难受,二人多日未曾亲近,他在府中又不要人伺候,眼下欲、望已隐然有抬头之势。他抬眼对上胤禛的眸子,二人凝视片刻,刚要亲吻下去,外头却传来一阵叩门声。 “爷,您可在屋里头么?”是王氏的声音。 两人心里俱是砰砰跳的极快,胤禛恶狠狠的瞪了眼门边,压低声音在胤禩耳畔道:“别理会她……” 胤禩忙乱的打开他越来越不安份的手,慌道:“你快放开我,想来她是有事的,你别闹了……” “你侍妾找你便是有事,我便是胡闹么?”胤禛不满的挑眉,手上抱的越发用力,“你可真是厚此薄彼,怎么忍心这样待我?我在府里头找她们可是越发少的,你还不弥补我一番?” “爷?您在么?”王氏的声音似乎有些急切,又敲了两下。 “你快放开我!” “就不放,让她在外头等着便是了。” 胤禩挣也挣不过他,现下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方才那一番亲近弄的,脸色涨红,低喝道:“胤禛!快放手!” 他突然板起面孔似乎还是颇有些用处的,胤禛老大不乐意的松开了他,心不甘情不愿的见他迅速走至一旁理了理衣袍,狠狠的瞪了自个儿一眼,又同门口朗声道:“我在,你进来吧。” 王氏进去之后便小心翼翼的请了安,而后又向胤禩轻声道:“侧福晋要奴婢来请爷过去一趟呢。” 胤禩眉头微蹙,“我这同四哥还有些事情,她可说了是什么事么?” “侧福晋说,今儿个早起便觉得有些不舒服,怕是动了胎气吧。”王氏谨慎的低头说着,“侧福晋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出什么岔子,爷要不要过去瞧瞧?” 胤禩听罢回头同胤禛对视一眼,沉声道:“我又不是太医,便是我去了又有何用?可叫太医了么?” “已经着人去叫了。” 胤禛见状心里虽是不悦,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同胤禩道:“你先去瞧瞧吧,别真有什么事儿。” 胤禩却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同王氏道:“你且先下去吧,这事儿我知道了。”待王氏走后,他又同胤禛苦笑道:“你是不知道,这几日她天天闹唤肚子不舒服,每每寻了太医来瞧也只说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为了缠着我晚上歇在她那儿陪她罢了。我如今对这个厌烦的很,便是有了孩子也不该这样拿乔。” “那你可留了?” 胤禩被问的一怔,突然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我只说她有身子,怕扰了她歇息,平素晚上都是歇在书房的。” 胤禛面上的笑意愈浓,伸手圈住他低声道:“这可是为了我?要廉郡王夜夜辛苦,我如何忍心呢?” “少自作多情……谁是为了你……” 胤禛听了他这句好不别扭的话,不由失笑道:“好好好,便是我自作多情了吧,反正是不是的,你心里头也清楚。” 胤禩脸上愈红,索性也不开口辩驳了。 “你这阵子可还忙么?昨儿个他们猎了新鲜的獐子来,那个肉质鲜得很呢,一会儿去我那别院,我让厨子料理了,咱们晚上配些酒喝。” “忙是忙的,只不过既是有这样新鲜的玩意,倒也不妨去尝尝。”胤禩这阵子被西林觉罗氏痴缠的直头痛,偏她怀着自个儿的骨肉也不可太过苛待了,现下胤禛这个提议胤禩虽能猜到几分他的用意,却也还是欣然应下了。 胤禩同府里交代了两句,便同胤禛一并出了门,弘晖和弘旺嚷着要跟去,也就携他二人一起了。到了别院之后,胤禛早已让人吩咐了下去,厢房什么都是现成打理好的。那厨子倒真是有两下子,做了红烧和熏烤的两样,配上咸咸的腌菜,吃起来香嫩可口,连弘旺都吃了满满的一碗饭下去。胤禛笑着同他二人道:“今晚多吃些,明儿个在院子里头给你们扎两个靶子,也让我们瞧瞧你兄弟俩的射术可有进益么。” “四伯放心,恬儿有哥哥教导,哥哥厉害得很呢!” 弘旺如今说起弘晖便是一脸的崇拜之情,只恨不得天天黏在弘晖身上才好,偏偏弘晖对这个堂弟又十分的疼爱,有求必应,更是助长了他越发的爱撒娇。 弘晖微微一笑,全然有些大哥的模样了,伸手摘掉了弘旺嘴角的一颗饭粒,同胤禛二人道:“阿玛,八叔,我先带恬儿回房睡了。” 胤禩瞧这二人走后,不由同胤禛笑道:“弘晖实在是懂事的很,恬儿才比他小一岁,看着却比他差了许多呢。” “胡说,恬儿也是极好的。”胤禛温声一笑,指着外头道,“月朗星稀,风清且暖,这獐子肉还余下了这么些,不如在院子里摆个桌子,把酒言欢可好?” 胤禩被他说的心下一动,颔首道:“自然是好的。” 胤禛安排弘晖同弘旺两人住在了后院西侧的厢房内,同他们住的东厢这头隔着一道长廊,东厢这头连耳房也没放下人,清静的很。胤禛命人在院内摆好酒菜后便令他们退了下去,执杯同胤禩笑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彼时院内海棠灼灼,开得艳丽娇美,清风一吹便有许多花瓣儿落至桌沿,显得格外风情雅致。 胤禩亦是笑着举杯温声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话说得极合胤禛的心意,笑着满饮了一杯后,长叹道:“上回来这儿,还是一两年前了呢,现如今要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却是越发的难了。” “四哥一向胸怀大志,怎么倒说起这样的话来了?”胤禩笑着为二人斟满了酒,举杯道,“这些年我也办过错事,说过错话,都在此一并向你赔了不是吧。” 胤禛见他昂头饮下,不由失笑,“怎么听你这话仿佛是另有所指的?办错事说错话的人,只怕是我才对。来来来,我且自罚三杯吧。”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便喝了数杯下去,胤禩已觉得有些头疼,低声同胤禛道:“四哥……老九那儿,你将人撤了吧,他一心一意待我,我不能不管他……” 胤禛一怔,旋即笑道:“你怎么还想着这事儿?老九真当那么重要不成?” 胤禩苦笑,“老十心思一向不在这些上头,老九确是爱掺和些,他嘴巴又烂,我只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再得罪了你……怎么这么热……” 分明院落之中时常有微风拂过,胤禩却觉得心里头似乎有把火在不停的烧着燎着,渐渐的已经让他额上开始淌下汗来。他伸手托住额头,却也无济于事,怎么会这么热这么难受…… 胤禛见状不动声色的微微一下,起身走至他身侧,伏在他耳边低声道:“怎么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么?”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胤禩敏感的耳后,惹得胤禩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此时此刻,胤禩突然察觉有些不对,恼火的抬头怒瞪着胤禛,“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哪儿能有什么东西呢?不过是略微放了些合、欢、散。你这几日夜夜辛苦,我可不该好好慰劳一番让你尽兴么?”胤禛笑的开怀,低头吻了吻他的额角,好不坦率。 胤禩这下子脸色可真当如煮熟的虾子一般了,涨得通红,又是羞愤又是气恼,“你怎么能如此算计我?” “不过是些闺、房、情、趣,到你嘴里便这般难听,啧啧。”胤禛一伸手便将他圈在怀里,温柔的拭净了他额上细密的汗珠,起身将他抱了起来。 “混账!放我下去……!” 他现在身上绵软无力,心跳的极快,嘴上的挣扎也显得有些弱势了。胤禛不理会他,只快步入了房门,将他往床上一放,笑的有些促狭。 “这不就放下了?别急,我这就好好伺候你。”胤禛手指一钩,床帐在身后悠然落下。 第76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 胤禩的身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胤禛的手指在他裸露的胸膛上轻轻划过,胸前的两颗红缨早已挺立,胤禛一边揉搓着他身下的挺立,一边用手拨弄着这两颗。胤禩登时便抵挡不住,呻吟不可抑制的滑了出来。 “啊……你……哈啊……” 好热……好热!若说方才在院子里胤禩尚有一丝清明之意的话,现如今便已经完完全全将理智抛去了一旁,他低低的喘着气,脸色涨得通红,双手不自觉的去拉扯着身上覆盖不多的布料,连眸子中都布满了水汽。 “怎么了?想要么?”胤禛顺手扯了个软枕过来垫在他的腰下,俯下身去轻轻握住他早已经挺立坚硬的欲望,缓缓的摩挲了两下之后,突然张嘴含了进去。 “唔……四哥……!” 胤禛低头埋在下方,口中含着他的东西说话也有些不清不楚,“我这可是头一遭,若是弄疼了你,可得告诉我。” 胤禩并非是好色之人,同府中妻妾在一起时也只是偶尔为之,也从不变换什么式样的。如今下身的挺立被包裹在胤禛温热的口中,濡湿的舌头轻轻的在上头打着转儿,吞到根部之后再细细的吻咬着细部的褶皱,不一会儿尖端便渗出丝丝晶莹,胤禛低低一笑,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八爷可还满意么?” 这感觉……无论和平素胤禛帮他用手时还是与惠宁她们温存时候,全都不一样,光是想到自己的下身正被胤禛含在口中温柔的舔吻着这件事情,就已经足够让人面红耳赤的了…… “唔……别……停下来……四哥……啊哈……” “我这不是没停?八爷的要求还真是多啊,啧啧。”胤禛一边用手揉弄着后面的褶皱,一边加大了吮吸的力度,这样淫靡的声音传入胤禩耳中,简直都不好意思再睁眼去看胤禛。 “不……啊啊……不……啊……” 这样销魂蚀骨的快感,简直快要令他发狂了。胤禩不可抑制的弓起身子,强烈的感官刺激让他宛如身在云端。只是就在这时,那温热的触感却突然消失,胤禩失神的呢喃了一声,无意识的动了下腰。 胤禛已经放进去两只手指,里头的温软柔暖无法言喻,他先是缓缓的抽动了两下,而后突然感到胤禩那儿一缩,他不由笑道:“等不及了?别急啊,一会儿弄疼了你,我也心疼。”他说罢尤显不足一般,低头啃咬住胤禩早已挺立红艳的前胸。 胸前被咬的涨涨痛痛的,可是却又有种莫名的快感直冲脑顶,胤禩几乎要崩溃了一般抬手捂住眼睛,除了大口的喘息和呻吟,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做的了。 “不……不要……四哥……四哥……啊!!” 手指突然换做硕大的凶器狠狠的贯穿进来,胤禩一时间疼的紧紧皱起了眉头,胤禛伏在他耳边舔吻着他的耳廓,低声道:“疼么?” “唔……你别……慢点……” 胤禛在他体内缓缓进出着,胤禩说不出是个怎样的感觉,虽是疼痛却又想要渴求更多,忍不住轻轻向上抬了一下腰。这一下却正好让胤禛顶在他敏感的一点上,顿时不可抑制的呻吟出声。 胤禛抱起他狠狠的动了几下之后,忽然笑着向后一靠,声音低沉带了几分哑意,“自己动动。” “做梦……!” “啧啧,你的这张嘴,真是不老实。”胤禛挑眉笑了笑,伸手握住他下身的昂扬,轻轻揉捻着,“快点儿,你不也难受着呢?” 这个混蛋……! 胤禩咬牙切齿的瞪着面前笑意盈盈的胤禛,方才那一番浅尝辄止更是让他此刻觉得难受异常,许是春药的缘故,无可奈何之下胤禩只得深深的吸了口气,伸手扶住胤禛的肩膀,开始慢慢动了起来。 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片刻之后胤禩仿佛知道了如何能让自己更加舒服几分,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醉人的呻吟不绝于耳。胤禛眯眼瞧着他额上的汗珠顺着白皙的脖颈落至胸前,一点点向下落着,平素稳重自持的模样现下全然不见,两颊绯红如酒醉一般,上上下下的包裹着自己…… 胤禛终于按捺不住,低吼了一声猛的将胤禩翻过身来抱住,狠狠的冲刺了数下,两个人低沉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帐子内尽是旖旎之意,情欲的味道弥漫的四处都是。胤禩忘情的抚上他的脸颊,下身太过强烈浓郁的快感使他不自主用力一缩,胤禛终于抑制不住,最后几个极快的顶撞之后,两人一起喷洒了出来。 “呼……” 胤禛见他脸上尽是汗珠,疼惜的吻了吻,又自一旁取来绢子悉心帮他擦了,伸手揽过他低声唤道:“胤禩……” 胤禩现在连胳膊都懒得抬起来,眯着眼睛任他拥着,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恩……?” “老九府上的事……你真当这么在意?” 胤禩闻言一怔,不由睁开眼瞧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愿总是因这事同你争执,你在我心中才是无价,若是你当真这般在意,改明儿我把人撤了便是。”胤禛低头吻了下他的眉心,声音温柔如水,“我不愿你生气。” “我并未生气……” “胡说,白日里分明是不高兴了。” 胤禩低低的叹了口气,缓声道:“我只是想着,来日若你心愿得偿,会如何处置现下同你作对之人?” “如何处置?”胤禛冷笑一声,“我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只不过若是像胤礽那般的,害你的手变成如今这样。我便是不夺了他的手,也要让他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是了,这人一向如此,自己上一世又何尝不是被他整治的痛不欲生呢?胤禩怔怔的想了片刻,轻轻吁了口气道:“夜了,睡吧。” 一夜再无他话。 自胤礽被复立之后,似乎真的转了性子一般,终日除去向康熙请安之外,便只在毓庆宫内足不出户。每日只是温书抚琴,对弈练字,众人都道太子这大病一场倒稳重了许多,只是胤禩心中却清楚,现在的胤礽便是那双翼受伤的老鹰,可他一旦伤势愈合,便会给那些围观之人一一重击。 这日他进宫去向惠妃请安,走至御花园时却恰好同胤礽遇了个正着,胤禩躲避不及只得拱手问好道:“见过二哥。” 胤礽眉目间似乎都有些淡淡的疏离之色,同胤禩微一点头,“八弟好,长久不见八弟了,手上的伤可还好么?” 你做下的事,现如今这般假惺惺做什么呢?也不觉得累得慌。胤禩暗自腹诽,面上却含了一抹浅笑道:“好不好也便是如此了,有些事儿面上虽伤了,心里头却无碍,可有些事儿面上看着好得很呢,心里头却已是支离破碎了。二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八弟如今说话越发高深了,我竟有些听不懂了。” “不是二哥听不懂,二哥天资聪颖,岂有不懂的道理?只不过二哥不想去明白这个理儿罢了,因为有些事儿看得越透彻,日后的出路也就越浅短了,还让人哪有盼头呢?” 胤礽闻言淡淡一笑,随手拨弄着手上的扳指儿,沉声道:“出路?呵,本宫大病之时,倒也曾想过自个儿会否日后就在那高墙之中郁郁而终了,幸而有皇阿玛垂怜眷顾,这才得以有本宫的今时今日啊。八弟素日看着都是个最爱置身事外的人,现如今扯到关系利害之事,也要来同本宫叫嚣了不成?” 他如今忽然改口自称本宫,分明就是自恃身份,要压胤禩一头,胤禩咬咬牙低头道:“二哥严重了,弟弟岂敢。” “敢不敢的,谁有说的清呢?本宫现如今却没旁的心思去理会那些了,八弟这是要去给惠妃娘娘请安吧?本宫就不虚留你了,如今大哥被囚,惠妃娘娘跟前也只剩下你这一个养子,是该多去亲近亲近。” 胤禩听他说道大哥被囚之时,分明是有一丝快慰的笑意,当下心生厌恶,也不愿再同他多言,只依礼别过后,便快步向惠妃的宫殿行去了。 惠妃是个十分难得的女人,她是康熙后宫位分最高的几位嫔妃之意,娘家的连连事事并未连累她失宠,儿子的触怒圣意也并未给她带来任何的厄运,她仍旧是高贵娴雅的惠妃娘娘,康熙亦隔三差五过来瞧瞧她,实在算是难得了。 胤禩心中感念她多年来的恩德,也曾劝解她莫要去为了胤褆求情而触怒圣意,谁知惠妃却是十分的清醒,只是苦笑说着,“我若去求了,只怕万岁爷更是不悦呢,胤褆糊涂,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这个做额娘的只求他能保住性命便是极好的了。”所以她才会在胤褆被圈禁之后前去跪求康熙将此不孝子斩首示众,她是聪明的女人,知道如何以退为进,令康熙在极大的不忍心之下保全了她儿子的一条性命。 “额娘,近日来身子还好么?上回给您寻过来的那几味补身的药方可用了?” 惠妃心下感慨,虽然亲子已经没了指望,可这个养子温文如玉,对自己一直极为亲近孝顺,也觉晚年有依了。她听了胤禩的话后含笑点头道:“都用了,你以后不用这般费心,额娘身子好着呢。倒是惠宁,可还是不见好转么?” 胤禩苦笑摇头,“不知多少的药流水般的喂下去,却怎么也不见好转,请来的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下已经入了冬,若是再过上一阵子天更冷些,可就更不好了……” 惠妃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要不从民间寻个大夫来瞧瞧呢?虽说宫里头太医不差,可这长久下来几乎看的都是富贵病,没准儿惠宁这病症复杂,所以他们才瞧不出来。” 胤禩眸子一亮,颔首道:“额娘说的极是,儿臣这就派人去民间寻医,若是真能寻来一位名医,那儿臣也就可以放心了。” 惠妃宽慰的拍了拍他的手掌,喟叹道:“你们如今都要好好保重自个儿才行,你大哥已是那副样子,良妹妹又走得早,现下只剩咱们娘儿俩相依为命的,额娘可还等着你和惠宁再添个小阿哥呢。” “额娘……” “话儿说回来,你府上的西林觉罗氏,是不是快到日子了?” “约莫还有那么两个多月吧。” 惠妃欣慰的笑了笑,“看你膝下子嗣环绕,额娘也就放心了,以后入了土,也有脸去见良妹妹了。” “额娘!”胤禩闻言便皱眉抢声道,“额娘说什么呢?儿臣定要看着您长命百岁的活下去。您方才都说如今只剩咱们二人相依,额娘可要多陪伴儿臣几年才是啊。” 惠妃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出神的向外看去。院子里的梅花青松傲然挺立,十分俊朗巍峨。惠妃年轻时候的面容也是极美的,这后宫中的女子哪个没有过娇艳欲滴的时候呢?只是红颜易逝,君王无情,所谓的君恩确实最最靠不住抓不着的东西。有养子如此,倒也真算得上自己这一生的福报了,惠妃如是想着,唇角的笑意不觉也更浓了几分。 胤禩回府之后便同吕联荣吩咐,“去外头打听打听,哪位民间大夫有妙手回春在世华佗之称的?赶紧寻来,你只说只好看好了福晋的病,自有丰厚的赏赐给他。” 吕联荣忙不迭应下之后,又有些踌躇道:“爷,这现如今哪家医馆不是喜欢自诩妙手回春的啊?如此这般找,奴才只怕寻着个庸医回来。” “你怎么这样愚笨,不会上街去找人询问一二么?” “喳,奴才这就去办。” 吕连荣刚要回身出门,便突然停了下来,同那人笑着问安道:“原来是何大人。” 何绰笑着同他点头道:“吕管家这是要出去办差么?” “八爷吩咐奴才前去寻一位民间圣手回来,这不正要去么。” “可是为了给福晋看病么?” “正是。” 何绰微一思索,同吕联荣道:“吕管家先不忙着去,我有一位朋友倒是颇懂医术,不如将他引荐过来,你看如何?” 吕联荣一怔,为难道:“这……八爷那儿?” 何绰看出他的为难,当下便去寻了胤禩,胤禩听后连声道好,“若真是好的,就快快请来吧。先生怎么不早说呢,瞧瞧把我这儿急的。” 何绰歉然拱手道:“福晋乃是千金之体,身份尊贵,微臣那朋友只不过是个江湖人士,恐怕唐突了贵人。今日若不是八爷吩咐吕管家说肯从民间去寻大夫来瞧,微臣却也不好贸然引荐呢。” 胤禩不以为然的摆手道:“这有什么?许多贤人雅士大多都隐于市井山水之间,何先生快请他过来吧,胤禩在府上恭候大驾。” 何绰确是一番好意,他在胤禩的府上一直颇受礼遇,加之胤禩又是这样温良谦恭的性子,同他亦师亦友。现下瞧着胤禩终日为了福晋的病情忧心忡忡,他自然也想勉力一助。如此谈妥便更不敢耽搁,他出去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便带回了一位男子,看着四十上下的模样,身材高瘦,神情飘逸。胤禩瞧着心想此人倒真是颇有几分隐士之风,忙迎上去笑道:“这位朋友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拱手道,“草民姓靳,单名一个南字,见过廉郡王。” 他知道胤禩的身份,却也只是一个抱拳礼相待,吕联荣在旁见了不由不悦,刚想上前训斥便见胤禩不以为意的笑着同那人道:“我正福晋身染怪病,已经卧床许久,今日听何先生一提,这才生了相邀之意,如今实在是劳烦靳先生了。” 靳南微笑颔首,他分明神情和蔼,可眸子中却无端端又有一股英气逼人之感,胤禩带着他进了内院之中,此刻也不讲究什么避讳了,直接让他上前去给惠宁请脉。只见靳南挽起袖子,道了句“得罪了。”而后便搭上惠宁的手腕,只见片刻之后他便眉头紧皱,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方起身同惠宁躬身一揖。而后又转过身来同胤禩道:“草民想看看福晋的脉案和药方。” 胤禩见他神色并不轻松,心头不由有几分不详,点头道:“好,我这就命人去取来。” 吕联荣将脉案和药方尽数递给靳南之后,只见他眉头紧锁的翻阅了一遍,抬头同胤禩沉声道:“福晋这药方和脉案都是没错的,只是这药里头怕是让人混了东西进去。” 胤禩大惊,“可是毒药么?” 靳南摇头道:“并非,只是这东西长期用下去,可让人神智日益昏聩,精神不济,面容憔悴,直至最后乏力虚弱而亡。若是服了这个,再多的补品良药水一般送进去,也是于事无补的。” 胤禩只觉的指尖都有些不可抑制的发颤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后平复了下心神,同靳南点头道:“我福晋这病,可还有救么?” “看样子倒是只用了半年左右,还不算穷途末路,草民待会儿会为福晋开几副旁的方子,按这个抓药便是。只是定要小心了,若是再让人混进那不干净的东西,便真是扁鹊华佗,也是束手无策了。” “靳先生放心,还请靳先生暂且留在府上,福晋这病还需仰仗靳先生费心了。” 靳南倒并未推辞,十分爽快的应下道:“八爷放心,既然是何兄的托付,草民定会竭尽全力,医好福晋的病的。” 胤禩命人收拾出了厢房给靳南,又同吕联荣吩咐道:“自今往后,福晋的药和膳食都需你亲手送来才成,途中决不可假手他人,如若出了岔子,我便为你是问!”他说罢顿了一顿,又沉声道:“叫侧福晋到我书房去。” 西林觉罗氏如今身子越发重了,行走都慢了许多,见了胤禩后颇为费力的请了个安,若是往日胤禩早就叫她不必多礼了,只是今日,却任由她站在那儿,连一句坐下都没有。西林觉罗氏突然觉得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怯怯的抬头瞥了眼胤禩,对方只是含着一抹浅笑注视着自个儿,西林觉罗氏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寒噤。 “你可知,我叫你过来是为何?” “妾身不知。” “宝珠啊宝珠,你怎么这样糊涂?” 西林觉罗氏听到他唤自己名讳,不由惊讶道:“爷这是什么意思?妾身有何不妥之处,还请爷明示。” 胤禩轻轻用手指扣着桌面,哒哒哒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我原以为你和你姐姐乃是姑表亲戚,你姐姐为人纯善,待你一向极好,现下她病了,由你照看是最妥帖不过的了。可是我却没想到,你心大到这种地步,狠到这种地步。” 西林觉罗氏脸色发白,兀自垂首道:“爷这是什么意思,妾身不懂。”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么?我这才明白为何换了这样多的太医却终不见成效,是你私底下收买了太医还是如何我已不愿去追究,只是宝珠,惠宁是你嫡亲的表姐啊。”胤禩的眸子闪着冷冽的寒光,语气中尽是愤怒,“我给你的荣宠还不够么?你姐姐待你还不够好么?我实在不懂,你如何下的去手?” 第77章 花落人亡两不知 “爷……妾身绝没有,妾身是冤枉的啊!” 胤禩双眸微阖,面上颇有些沉痛之意,“你太糊涂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若不是今日惠额娘同说我寻个宫外头的大夫来瞧瞧,我还真想不到这上头去。先头几次的太医我都没有功夫去细细盘问,可是这位靳先生,你却没法子摆布了。宝珠啊,你同我说实话,你是自何时起动了这样的心思?” 西林觉罗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边溢出一抹冷清的笑来,“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便是说了自何时开始,又有什么用处呢?爷预备怎么发落我?我都候着便是了。” 胤禩冷冷抬头,话音之中满是怒意,“我当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女子。当年你初初入府时,是那样爱笑活泼的,这些年下来,怎的竟成了个蛇蝎妇人?” “蛇蝎?哈哈哈哈”西林觉罗氏笑的颇有些凄楚,清丽的面容上尽是不甘之意,“我自问不比她差在哪儿,她已经早遇着了你,这是上天注定的,我怪不着谁!可是,自我入府,你可有正眼瞧过我一下么?我那会儿看着你和她把恬儿疼的如珍似宝,我便想着,若是我也有自个儿的子嗣便好了。可你却根本不来我的屋里,我日日等,夜夜盼,从一个天黑等到下一个天亮,我熬了多少个日子下来你可知道么?” “你现如今已经有了孩子,为何还不知足?” “是啊,我怀了孩子,那是你的孩子啊。可是你呢?自我怀有身孕,你并未时常来探望我,反倒日夜守着她!她那身子不好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我怀着你嫡亲嫡亲的血脉,却终究在你眼中比不过她!只要她活着,来日我便是生下了儿子,始终还是庶出,还是要被她的儿子压着一头!”西林觉罗氏呵呵冷笑两声,低头抚弄着樱红色滚金边儿的袖口,一字一字说的极慢,“只有她死了,我才能成为你的嫡福晋,我的儿子才有出路!” 胤禩闻言眉头紧蹙,猛的拍案道:“你疯了?她是你的亲表姐啊!若是这样说,我又何尝不是庶出?嫡庶之分真当有这般重要?你就不怕你这般恶毒的心思都报应在孩子的身上么?” 西林觉罗氏静默片刻,轻轻吁了口气道:“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最终我还是争不过她,便是我做的再怎么贤惠良淑,你眼中终究只有一个她罢了。现下能让你觉得我无可救药,狠毒可怖,起码也能时时将我放在心里了。如此一算,我还是赚了的,不亏。” 胤禩死死的盯着她平静淡漠的面庞,半晌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扶额道:“宝珠啊宝珠,你现如今已经酿下大祸,无可挽回了。你是鄂尔泰嫡亲的妹子,又是皇阿玛亲自赐婚给我的,若我真的重重罚你,以惠宁柔善的心肠必定不忍。日后你便在相思阁内莫要再出来了,既你所做一切皆是因我而起,往后,便死生不再相见。” 西林觉罗氏仿佛受了极大的触动,不可置信的望向胤禩,只见他连看也不愿再看自己一眼,心中大恸,她顺着胤禩的目光瞥向窗外,只见那红梅又到了怒放的时候,外头竟仿佛下起雪了呢。 “相思阁……相思阁……爷,我只想问你一句,这么些年来,你可有一刻将我放在心上过么?哪怕一刻也好,可有过么?” 胤禩回头见她目光哀戚,双眸之中已有泪光闪落,这样的绝望苦楚,实在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脸上。犹记得当年那个刚入府的女子,爱说爱笑,新婚之夜同自己羞怯怯的低头不语…… 这一切,竟变成了现在这般。 西林觉罗氏见他久久不语,眸子一点点的黯了下去,泪珠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呜咽道:“我笑是为了你,哭是为了你,学厨艺学女红是为了你,变成现在你口中的‘蛇蝎妇人’也是为了你!可是……你竟从未将我放在过心上……我过的好不值得,好不值得……” 胤禩觉得倦极了,摆手沉声唤道:“吕联荣,将侧福晋扶回相思阁去。” 屋内再度静了下来,胤禩静静的瞧着窗外那株红梅,喃喃自语,“额娘,儿子该如何是好?宝珠本不是这样的女子,却因我误了终身。她虽有不是,可终究却是痴心错付,因情成魔……终究,还是我对不起她的。” “爷,不好了!侧福晋方才不留神摔着了,现在只怕是要早产了!” 胤禩猛一回头,瞧见吕联荣急的发白的模样,心中一沉,立时起身道:“快去请太医和产婆来,现在就去!” 胤禩嘱咐完吕联荣之后,便急忙披了斗篷朝相思阁去了,一路上他不住的在心中默念,宝珠千错万错,孩子却终究是无辜的,只求额娘在天有灵,定要保她母子平安才好。 西林觉罗氏折腾了足足一天一夜,终是生下了一个小格格。因着不足月的缘故,孩子交到胤禩手中时看着比弘旺当时还要小些,脸蛋儿皱巴巴的,十分可怜。胤禩疼惜的抱着这个十分瘦弱的女儿,抬头问太医道:“侧福晋如今怎么样了?” “八爷放心,这生产的时间虽拖得久了些,只是好在有惊无险,母女平安……” “不好了不好了!侧福晋她……自方才起便血流不止,恐怕是出大红了!” 太医这厢的话音还未落,产婆便从内间跑了出来,一双手鲜血淋漓,胤禩闻言一惊,再顾不上其他,口中低低的唤了一声“宝珠!”便冲了进去。 产房内尽是鲜血的腥甜味道,西林觉罗氏身下的褥子都给血浸透了,她的面色苍白的吓人,连嘴唇都有些发青了,胤禩走上前去轻声唤了他一声,慢慢握住了她的手掌。西林觉罗氏似乎突然有了些力气,缓缓睁开眼睛之后虚弱无力的笑了笑,轻声道:“这是你第一次,握我的手……” 不管她做下了多少错事,终究还是因自己而起,胤禩瞧着她现在的模样,心中一痛,缓声道:“孩子很好,你放心吧。现下你好好歇息便是,等会儿自会有人送补药过来。” 西林觉罗氏却轻轻笑了两声,微微摇头道:“不了,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宝珠……” “这样也好,有我这般的额娘,总归是给小格格抹黑的。孩子平安……便好了……我虽舍不得她,却也没有法子……只是我不甘心啊,真是不甘心……我到死也没能争过她。到死,你的心里头也是没有我的,只有一个她罢了……” 胤禩看着她的笑容宛如秋日里衰败的黄叶一般,了无生气,心中说不出是酸涩还是什么,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西林觉罗氏似乎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声音轻微飘忽,几乎要让人听不真切。她快要用尽全力的用手掌紧紧攥住胤禩,眸子中尽是思慕之意,“我不后悔,我不后悔遇着你……哪怕你一生也没将我放进心里,我也不后悔……自我第一眼瞧见你,便觉得……你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能遇着你,我很欢喜……” 胤禩不知该说些什么,方才自己还同说着‘死生不再相见’,可现如今,她竟真的要不行了…… 屋内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是更漏一般,胤禩知道那是宝珠的血,那些不住流淌的鲜血正疯狂吞噬着她最后一丝气力,以至于她的最后一句说的那样轻,那样轻。 “我好想……回到刚入府的时候……我好想回去……” 胤禩说不清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他亲眼看着她死在了跟前,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依依诉说着对自己的爱恋。 吕联荣在外头看胤禩缓缓走了出来,刚要上前询问,便见胤禩略一抬手,声音低沉的缓缓道:“侧福晋殁了。” 西林觉罗氏过世的事儿,让惠宁掉了好多天的眼泪,一直埋怨自个儿病的不是时候,连妹妹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胤禩为让她宽心,也未将西林觉罗氏下毒一事告之与她。而那日生下的小格格,胤禩怜惜她方一出生就失了额娘,早早的恳请康熙赐了名讳下来,唤作东珠,满语中便是‘塔娜’,胤禩心想这名字只同她额娘的名讳差了一个字去,都是如珠如宝一般的名字,心中倒也喜欢。 东珠这一失了额娘,便只能有奶娘一力照看,惠宁吃着靳南给开好的药方,约莫过了两个月左右,竟可下地了。惠宁当下欢喜的不行,同胤禩连连说定要将东珠留在身边照看,只说东珠是她的福星。胤禩执拗不过她,又瞧着她现如今身子确实也有些起色了,便也就点头应允了,只让她千万莫要累着便是。 转眼到了康熙四十四年春,没有几日便要到康熙的寿辰了,胤禛正与胤禩合计该送些什么才好,书房外突然有人叩门,一听正是戴铎的声音。 胤禛让他进来之后,戴铎一瞧胤禩也在,面上神色颇有几分不自在,同二人问安后恭敬道:“四爷,属下有事禀报。” 胤禩点了点头,命他坐下后悠悠道:“有事便说吧。” 戴铎若有所思的瞥了眼胤禩,静默不语。 胤禩见状不由笑笑,同胤禛道:“既是有事,我便先回去吧,待我想着了合适的,再过来同你说便是。” 然而胤禛哪儿肯让他走,皱着眉头同戴铎道:“你且说便是,八爷不是外人,不必避讳。” 戴铎听他如此说了,也不好再不说话,只得点头恭敬道:“是,今儿个有人回禀说,太子爷近日来似乎有些古怪,和三王爷走的极近。” 胤禛同胤禩对视一眼,冷笑道:“他和老三根本是一丘之貉,当年陷害老大那桩巫蛊之事,十有八九便是他授意老三的。这两人又想玩些什么花样出来?不过再怎么整治,也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罢了。” “四爷,这眼瞅着要到老爷子的寿辰,还是小心为妙。” 胤禩在一旁点头道:“说的正是,只是如今日子将近,却还是不知送个什么好呢。” 胤禛皱眉沉思,“我想着那些金银玉器都没个新意,也太俗气了些。字画儿什么的倒也是无趣,当真难办的紧。” 戴铎在旁提议,“不若送些珍禽异兽如何?” 胤禩几乎是一瞬间便想到了自己上一世那两只海冬青的事端,下意识的脱口道:“万万不可!” 胤禛颇有些惊诧,“怎么?我刚还觉着这主意不错呢,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禽兽之类乃是活物,若是被人动了手脚,那可就是灭顶之灾。”胤禩沉声缓缓说着,面容肃然,“四哥想想,倘若你寻来的是两只身强体健的老鹰,可到了宴席上献出时却成了奄奄一息的模样,皇阿玛又当作何想?既然方才戴先生说太子近日似乎也有动作,那还是万事小心为上的好。” 胤禛略一思忖,便觉他言之有理,颔首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些,如此便再想些别的吧。” 戴铎见二人相谈欢愉,也不愿呆在屋中同胤禩相对而立,于是便寻了个由头先行退下了。胤禩见状若有所思的笑道:“戴先生似乎很不喜欢我这个人呢。” “要那么人喜欢你做什么,有我的喜欢还不够么?” 胤禩闻声失笑,“你又说到哪儿来了,这能是一回事情么?” “怎么不是?”胤禛轻轻哼了一声,携过他的手道,“如今弟妹的身子已经见好了许多,你怎么还让那靳南留在府上?若是为了调理你这手,给他在外头找个院子不就得了?” “靳先生每日要帮我针灸推拿,若是让他寻府别居,也是十分不便,倒不如住在府里头省些事情。”胤禩笑着抬起右手活动了两下腕子,连他自己也不敢信,如今过了这么些年,竟在靳南日日的针灸之下,逐渐有了些力气了。他同胤禛笑着说道,“惠宁的病,我这手,可都是托了靳先生极大的恩德呢。你不让我感谢人家,反倒咬我将人家撵出去,可真是好没道理。” 胤禛不可否认他心里确实对这个靳南颇有几分感激之意,只是他见过靳南,那人一身的稳重之气,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便是弘晖同弘旺也十分喜欢同他亲近。这人不仅擅长医术,天文地理可谓无所不知,时常同胤禩一处畅饮长叹。想到这些,让他如何能喜欢起这个人来?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将他从胤禩身旁支走的。 到了康熙寿辰那日,众人皆是费了一番心思备下寿礼,胤礽备了夜明珠十颗并四枚精金嵌白玉的扳指,胤祉备下的是一副王维的墨宝真迹,胤禩送上东珠六十六颗,胤祥胤祯送上的俱是画作,胤禛则是送上了一株高二十余尺的红珊瑚来,精美绝伦。 宴席正开,康熙在兴头上饮了数杯,胤礽上前敬酒后又道:“四弟真是有心了,如此完整高大的珊瑚,便是内务府想必也是难寻着的,倒不知四弟费了多大的劲才弄了回来孝敬皇阿玛。” 胤禛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哪有二哥那夜明珠来的稀罕呢?我那点子玩意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胤礽颇为玩味的笑笑,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悠悠道:“说起这珊瑚,我倒是听说前一阵子十三弟也派人出去寻过一遭,今儿个怎么不拿出让咱们开开眼界?” 他这话一出,周遭的声音顿时低了下来,康熙的目光扫向胤祥,轻轻恩了一声。胤祥这两年和胤祯二人最得圣宠,许多出巡之事都是要他二人去代办的,胤禩心中暗惊,莫不是胤礽已经耐不住要对胤祥下手了么? 胤祥见众人目光皆落于他身上,连忙起身道:“是有这么个事儿,不过是寻着了一株小的,也没有四哥这株这般难得,这才没有贸然进献给皇阿玛。” “哦?那可是赠予十三弟妹了吧?是不是弟妹?” 魏佳氏本来低头坐于一旁,却不料胤礽突然开口,惊讶之下点头道:“正是在臣妾那儿。” 胤礽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悠悠道:“是么?我怎么听说那珊瑚上还刻了名字上去?刻的是弟妹的闺名么?” 魏佳氏一时窘迫,低头轻声同胤祥道:“爷……” 胤祥低声安抚了她两句,再抬头时眉目间已经隐隐然有了几分怒气,“二哥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体积私房之话,二哥也要在众人面前打听不成么?” “倒不是我要打听,只是那日我碰巧认识了那位篆刻珊瑚的手艺师傅,仿佛那上头刻的,是个孚字。”胤礽笑意愈深,轻轻抿了一口杯中酒后悠悠说着,“难不成是弟妹的小名儿么?”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康熙目光阴沉的瞟向胤祥,似乎在审视些什么一般,过了半晌之后方缓缓说了一句,“太子今日喝的多了些,梁九功,扶他下去歇着吧。” 胤礽显然没有料到如此一步,颇为恼火不甘的瞪了一眼胤祥,唇边却又含了一抹快意的笑容,转身在梁九功的搀扶下离去了。康熙静静的环顾着众人,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便是个寿宴,你们也能让朕过的这般不舒坦!” 众人一听此话立时大惊,纷纷跪下叩首道:“圣上息怒。” 康熙一言不发的坐于上方,只静静瞧了胤祥半晌,方冷声道:“朕乏了,胤祥,你来扶朕回宫。” 胤祥不敢违逆,只得走上前去搀着康熙缓缓离去。胤禩和胤禛跪在下头对视一眼,彼此的眸中皆是忧虑之色,谁也没想到胤礽突然发难竟是对着胤祥……他和那魏颙的一段情分,若是让康熙知道了…… 胤禩只觉得背后一身冷汗,虽是春日夜晚却仍让人觉得寒凉不已。 只是现下想的再多却也是无用,只盼着胤祥在康熙跟前能够巧言善变,躲过一劫才好! 然而,却往往总是天不遂人愿。 次日,康熙再次召胤祥入宫,之后帝王面色阴沉,似乎发了极大的怒气。 是夜,康熙召见胤礽。 三日之后,康熙突然下旨,褫夺胤祥多罗贝勒名号,圈禁于府邸之内,无诏不得出府半步。 而那魏东亭的儿子魏顒,却也在下诏的同时被圈禁至了另一处别院内,同样禁足有侍卫在外看守。 该来的,总是躲也躲不过。 第78章 一抔净土掩风流 胤禩后来曾想法子进去瞧过一回胤祥,他本是这样英姿大好的少年儿郎,前途无量,却一朝沦至如斯地步。胤禩对这事儿知道大半,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去劝解才好,只得尽可能的宽慰他道:“你放心吧,那魏顒此刻虽也被圈禁了起来,只是他父亲魏东亭同皇阿玛是非同一般的情分,皇阿玛总不会太难为他的。” 胤祥闻言微微一笑,他的面容上并无一丝轻快,连这笑意也弥漫着一股深重的苦涩味道,只听他低声道:“是我累了他。” “是太子蓄意为之,这事儿……怪不得你。” 谁知胤祥却摇了摇头,长叹道:“八哥,我同你说实话,那珊瑚之事我是托了人去刻的字。原以为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情分,过命般的交情,可是……终究是我看人看事太乐观了些。” 胤禩闻言心里一沉,“你托付给了谁?” 藤萝寂寂,如斯静谧,因胤祥禁足之后连带着府中下人也裁去了大半,如今的府中若说是宁静安乐,倒不如说是那般沉寂如死物一般的无声,无端端便能让人觉得喘不上气来。 胤禩只见他眸子中神色全失,似是有几分痛心,有有几分怨毒,低低的开口道:“是十四。” 胤禩的心里头骤然明白过来,他几乎难以置信,大惊道:“十四?你说是十四将此事告之太子?他……怎会?” 胤祥唯有苦笑,笑的那般苦楚哀恸,“八哥,四哥这些年对他处处提防,如今看来倒是对的。他心机深重,为达目的可谓不择手段。我同他自小一起长大,也没料到最后他竟这般待我。八哥,你心肠仁善,纵是知道四哥与他不睦却仍不愿太疏冷了他,只是现下你可该看明白了吧?我这便是最好的例证!只是苦了孚若,现如今我连他的一个消息也得不着……” 胤禩见他的神情大为自苦,连忙宽慰道:“你放心吧,无论他好与不好,我都一定会时时过来知会于你的。你不会在这儿待上太久的,你相信八哥,我和你四哥无论多难都会尽早将你们救出困境的。” 胤祥低下头去再不言语,只是出神的瞧着远处的楼阁轩榭,胤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发现那儿正是竹溪斋。仿佛胤禛以前曾同自个儿提过一次,那魏顒住的院子正是唤作竹溪斋。 孽缘……真是一场孽缘。 胤禩一边暗自想着胤祥不该情不自禁酿下大祸,可是转念一想,他又不禁苦笑。何必说胤祥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身在其中,对胤祥和魏顒这一段骇世之情,胤禩虽是心疼这个一贯乖巧懂事的弟弟,可更多的,却也是物伤其类,实在不忍。 他不愿再纠缠这话不放,索性便随意开口道:“弟妹她,还好么?” “那日之后她也病倒了,毕竟孚若是她的亲弟弟,我们之间的事……她纵然不喜,可对孚若却也是十分担忧的。”胤祥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在幽幽的哀叹,“她是个极好的女子,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了,可是一直替我们瞒着。现如今连累她也要一并吃苦受罪,我实在是对她不住。” 这样的一味忍让,维护着丈夫和弟弟的不伦之恋,只怕未必是为了弟弟吧?那魏佳氏的心思胤禩竟突然明白到了几分,只可惜胤祥如今满心满眼皆是魏顒,怕是难往这上头想了。胤禩长叹一声,想起了西林觉罗氏,两个女子同样都是因情误了终生,一句痴心错付,耽搁了多少人? 胤禩回府之后便同吕联荣吩咐道:“你去趟四哥那儿,请他过来一趟,只说我有些事情要同他相商。”吕联荣忙不迭的应声退下之后,胤禩又想起一事,径自去了惠宁房里。 “东珠接回来了么?还留在宫里头呢?” 惠宁正低头做着手中的针线,一见胤禩进来了,连忙起身道:“额娘说想多留她几天,只说有孩子在跟前热闹热闹,人也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我便想着过两天再去接她回来呢,爷可是想孩子了么?要不我明儿个进宫去接她回来吧。” 胤禩闻言摆了摆手道:“那倒是不必,只是我想着过两日便是她额娘的生忌。她现在年纪虽小,可怎么也该去磕个头,同她额娘说说话儿的。” 惠宁听罢低低的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荷包,轻声道:“妹妹这都走了将近两年了,现如今我却总还觉着她就在府里呢。从前我做这些绣活儿的时候,她总在我身旁站着替我择线配色,如今,竟再不能够了。” 胤禩听她语气大为伤感,怕她落泪伤身连忙开解道:“这不是还有东珠么?咱们如今儿女双全,已是极大的福分了,多少人家盼也盼不来呢。宝珠虽早早的去了,你好好照顾东珠,也是一样的。” 惠宁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珠,点了点头道:“是了,东珠这孩子倒真是个懂事贴心的,那日我犯了咳嗽,她虽还不大懂事,却也知道轻轻替我抚背呢。平素不爱哭不爱闹的,总是眼睛圆圆的偎在我怀里头,难怪谁见了她都爱的不行。” 胤禩想起女儿娇软可爱的模样,也不由含了抹笑意道:“咱们家的孩子总是极听话的,你看恬儿小时候不也是极乖的么?” 两人说了一会子闲话之后,便听到吕联荣在外通报,“爷,四爷过来了。” 胤禩又同惠宁嘱咐了两句别太劳累的话,撩了帘子出去之后随口问了一句,“四哥在书房了么?” 吕联荣圆圆憨厚的脸上却有一丝为难之意,摇了摇头低声道:“四爷刚进府里便遇上了靳先生,现下二人怕是在一处说话儿呢。” 胤禛同靳南说话儿?这可真是天大的稀罕事了,胤禩好奇之心大起,笑着同吕联荣道:“给爷带路,瞧瞧去。” “哦?依照靳先生所言,何为贤君?” “既为天下之主,就当励精图治,振兴江山,为百姓谋求福祉,此为贤君。” 胤禛冷笑,“说的似乎太过笼统了些吧。” 靳南含笑摇头,“并不笼统,励精图治便须兢兢业业,振兴江山便须勤政克俭,为百姓谋求福祉便须事事亲躬,爱民如子。若要做到以上,看似简单,实则困难重重。” “依你之见,如今何人堪当此大任?” “靳南一介草民,如何敢妄议朝政呢?” “本王以为,靳先生的话说的已经够多了。” “草民惶恐。” 胤禩刚一踏进前堂的院子,便听见此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不相让,语气中虽都是客客气气的,可那股浓的散不开的火药味,却是连吕联荣都闻出来了。 胤禩见状连忙上前笑着招呼道:“四哥来了,若是要与靳先生相商探讨,怎么不坐下命人看茶呢?何苦站在这儿?” 胤禛尚未开口,倒是一旁的靳南说道:“不了,草民正要出门去见个朋友,正巧同雍亲王遇上,王爷才智机敏,草民辩驳不过,只得甘拜下风了。”说罢笑着拱了拱手,便径自出了门去。 胤禛气的怒道:“你瞧瞧他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真当自个儿是庄子是陶渊明了不成?” 胤禩纳罕,“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他一上来便处处刁难,说的话尽是阴阳怪气的。”胤禛冷哼一声,显然怒气未平,“找他这么说,倒是谁去当皇帝都不成了!眼界高成这样,也不知哪儿来这样足的口气!““我方才听着了几句,靳先生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胤禛听了立刻不悦,面色阴沉的问道:“难不成还是我栽赃坑害他了?” “……自然不是。” “看着像个棉花包袱一般,毫无风骨硬气可言,也不知你究竟觉得他哪儿好,这般舍不下他。” “靳先生面容是俊美了些,可确是有真才实学的,同他烹茶叙话,总能有几分收获。再说了这不也是为了我这手,哪儿就成了舍不下了?” 彼时二人已经进了书房,胤禛听了这话颇不服气的冷哼一声,眸子瞥过来问道:“面容俊美?难道有我俊美么?” 胤禩此时刚端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还未咽下便听得胤禛这样一句酸不溜丢的话扔了过来,一时竟没把持住呛了出来,连连咳嗽道:“你……咳咳,你自个儿听听……咳咳,听听……咳咳……这叫个什么话?” “怎么这样不小心,喝个水也能呛着?”胤禛急忙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脊,方才闹得别扭此刻顿时烟消云散,细细的叮嘱道,“慢着点儿喝便是,有没有认同你争抢。” 胤禩听着这始作俑者此刻竟还怪起了自个儿,心中不免好笑,也不再同他多说此事。话锋一转提起今日叫他过来的正事儿,“我今儿个,去胤祥那儿瞧了瞧他。” 胤禛一怔,随即问道:“他现在如何?我这两日也正想过去瞧瞧呢。” “不好。” 胤禛见他面色不善,轻轻摇了摇头如是说着,不由愣了一下,“不好?何谓不好?” 胤禩轻轻的叹了口气,执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沉声道:“人云哀莫大于心死,现如今的胤祥失了志气,失了心绪,失魂落魄的活着,你说这样好不好?” “我知道皇阿玛这责罚来的太过突然,可是他也不必如此……” “四哥。”胤禩开口打断他的话语,紧紧盯着他的眸子道,“你在十四的府上虽放了人,却还是没能阻挡这事儿的发生。胤祥方才同我说,那珊瑚的事情,他是委托了十四去打理的。” 胤禛顿时一惊,一刻都未犹豫的开口问道:“十四同太子勾结?” “我不知道,只是这事儿确实蹊跷,太子自复立以后势力大不如前,如何能知道胤祥府上这般微末的细节呢?反倒是十四同十三一向亲厚,直到出事之后才知道,这岔子竟出在他的身上。” “不可能,若是他私会太子,怎么会无人禀报呢?” 胤禩轻轻吁了口气,微阖双眸缓缓道:“他并不需要出去面见太子,只消同那手艺人交代妥了便可。如今事情已出,瞧着皇阿玛也没有要将胤祥放出来的意思,况且那个魏顒……我只怕他凶多吉少了。” 胤禛神色一冷,低声道:“你是说皇阿玛要杀了他?” “胤祥千错万错,终究是皇阿玛嫡亲的儿子,这几年又是这样受宠的,皇阿玛再怎么生气,也不过就是圈禁着他罢了。可是那魏顒……皇阿玛又岂能轻易放过呢?” “若是十三知道了……” 胤禩似乎极为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走一步算一步吧,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我现在才知,我当真是错了……” 胤禛不忍看他自苦,伸手轻轻拥住他道:“并非是你的错,他心肠歹毒,不择手段,与你又有何干系呢?” “你那会儿曾同我说过多次,对他要多加提防,我也同你争执了多次,可现如今……他竟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来……” 胤禩说着说着,不禁想起在胤祯尚且年幼之时,口出恶言诅咒胤禛一事,心里更是觉得一片冰凉。他始终觉得这个弟弟既然愿意亲近自己,不妨便将上一世的纠葛抛去一旁,他连胤禛都能释然了,对胤祯又何苦计较呢?可是此事一出,他便知道胤祯同他们早已渐行渐远,再无路可退了。 春日便这样极快的轻溜而逝了,炎炎夏日似乎近在眼前。端午是大节,自十三被圈禁之后康熙心绪也是一直郁郁,加之太后的身子越发的差了,便想趁着这个节庆好好热闹一番,冲冲晦气。 只是胤禩却没想到,在端午宴席上,他竟见到了一个许久未曾谋面的人。 魏东亭。 他瞧上去比前些年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身形也越发瘦削了,一子一女双双被禁足想必给了他极大的打击。他瞧见胤禩之后连忙拱手请安,胤禩只觉得他的眼眸之中尽是一派灰败之色,比起胤祥更要哀苦几分。胤禩不免感叹,这人再不是那个身手矫健常伴君王身侧的得意宠臣了,再不是那个神采奕奕的魏东亭了。 “魏大人好,魏大人何时来的京城?” “前日刚到的,皇上诏微臣入京询问任上的几桩公务,恰好赶上端午佳节,便开恩命臣一起入席了。” 胤禩闻言点了点头,语气温和的说道:“魏大人可去十三弟那儿了么?皇阿玛现在一时生气,过了这会子,自然就好了,大人切莫太过忧心了。” 魏东亭听罢之后,唇角溢出一抹甚是苦涩颓唐的笑意,微微摇头道:“当时圣上将阿筠指婚给十三爷,臣便知她往后日子必定艰难。一入宫门深似海,皇家贵胄,看似福泽无匹,只是一朝败落,便是性命攸关之事。臣听阿筠说起八爷时常过去探望,关照良多,在此谢过了。” 胤禩知道他口中的‘阿筠’乃是魏佳氏的闺名,只见他作势就要躬身,胤禩连忙虚扶了他一把,“大人千万莫要多礼,十三弟是我的亲弟弟,我过去探望原就是份内之事。令公子那儿……大人可去了么?” “未曾。” 胤禩大为惊讶,“为何?” 魏东亭摇头苦笑,“皇上不准,微臣又有何法?现如今微臣不敢奢求其他,只盼着能保住他一条命便是好的了。” “大人莫要说这样的话,没准儿过上两天皇阿玛气消了,自然就息事宁人,既往不咎了。” “旦夕祸福,各安天命。多谢八爷开解了,只是微臣虽然愚笨,在这事儿上头却还是有几分自知的。” 胤禩见他的眼中神色不对,似有几分决绝之意,不免忧虑道:“大人……” 魏东亭微微颔首,唇边一抹清冷的笑意稍纵即逝,“再次谢过八爷了。” 胤禩见他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二人别过之后胤禩刚一转头,便瞧见胤祯站在前方定定的注视着他,见他看到自己便走上前来问好道:“八哥好。” “十四弟才是好,我却是当不起你这一声八哥了。” 胤祯面色顿时一变,干干的笑道:“八哥这是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了。” 胤禩意味深长的看了他半晌,缓缓道:“十四弟,人心都是肉长的,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不怕遭报应么?” 胤祯脸色已经白了,勉强挤出一点笑意道:“八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十四,你打小便喜欢粘着我,我也一直觉得你是个好的。可现如今,你怎会变成这副模样了?权势于你,就真当那般重要?让你可以不顾手足之情,将胤祥害到如此地步?”胤禩的声音愈冷,眸子中一丝温度也无,“我真是错看了你。” “八哥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八哥!” 胤禩一把甩开他伸出的手臂,冷声道:“不必多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也莫要再前来找我了。” “八哥!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处处都比不上他?你说我对十三哥下手狠毒不留情面,可是我告诉你,那个人对我绝不会比我手软!只会比我狠上十倍,百倍!” “够了!”胤禩厉声呵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峻,他一字一字的慢慢说道,“十四,这种恶毒之言你小时候便说过,这么多年来你心思竟一刻未改。我对你,实在很失望。” 胤禩入了席间之后,胤禛关切的问他,“怎么在外头待了这样久?同谁说话呢?” 胤禩想想方才之事,说了也不过是惹他不快,便摇头道:“只是方才遇上了魏大人,便多说了几句。” 胤禛挑眉,“他可去瞧过十三弟他们了?” “瞧过了的,只是……说是魏顒那边,皇阿玛不准见。” “不准见?皇阿玛这是……” 胤禩轻轻吁了口气,摇头道:“这事儿真是不好说的很,若他真出了什么变故,可千万别让十三弟知道……十三弟现在全凭着这事儿吊着精神了,若那魏顒出了不测,我只怕十三弟……” 胤禛立刻会意,点头道:“你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席间胤禩瞧见胤祯的目光频频向他投来,也只视作不见。太后早早的便回了寝宫去歇息,过一会儿康熙也说乏了,只是却未让太子陪同,而是同魏东亭说:“东亭啊,同朕一路回去吧。” 夜里的御花园静默如斯,魏东亭小心翼翼的在康熙身后走着,只听康熙在前问道:“东亭啊,上一回咱们一同在这御花园中,是哪一年的事了?” 魏东亭低首作答,“回皇上,是二十七年的事了。” 康熙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乎颇有些感慨,“你同朕,都老啦。” “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哪有老这一说呢?微臣凡夫俗子,自然是会老的。” 康熙听了不禁回头看了他一眼,瞧着他的模样,确实是老了…… 待到了寝宫之后,宫人服侍康熙换好了寝衣,康熙并未发话,魏东亭也不好退下。直至康熙打发下去了众人之后,才同魏东亭道:“东亭啊,你记不记得,从前小时候,咱们在一处习武累了,时常同寝一塌。今日你便留下,陪朕说说话吧。” 魏东亭低着头看不出神情,声音却沉郁轻微,“这如何使得?微臣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这是圣旨,你要抗旨不成么?” 魏东亭闻言不禁抬头,康熙也老了,岁月并未因为他是九五之尊便格外厚待于他。两人一同摔跤射靶的情景仿若昨天,可是一眨眼,两个人竟已都是垂暮之年了。 最终魏东亭仍是没有上塌,只歪在一旁的矮床上了。康熙说是留他叙话,却是康熙说得更多些,说起从前的布库师父,说起苏麻喇姑亲手做的精细点心,说起制服鳌拜时的惊险重重,说起两人一同出巡时的经年趣事…… 魏东亭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竟不觉湿了眼眶。 “东亭啊,你在朕这儿,总是不一样的。朕并非想要你儿子的性命,只是,”康熙重重的叹了口气,似乎有千般万般的无奈在里头,“兹事体大,朕虽贵为天子,却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这般不容于世的事情,实在是……留不得。” “万岁爷……” “你说吧。” 魏东亭似乎下了什么决定一般,语气十分肃然,他转头瞧向康熙,缓缓说道:“微臣想求万岁爷一个恩典。” “什么恩典?” “微臣早年得蒙万岁爷赏识,一直常伴圣驾左右,又深受皇恩身兼重任,数年来无一刻敢忘,只是微臣这许多年来,从未求过万岁爷什么事儿……” 康熙半阖双目,微微点头道:“这个朕自然知道。”他忽然觉得手背一阵发凉,不由诧异道,“东亭?你难道是哭了?” 康熙睁开眼睛,瞧见的便是魏东亭一张脸已尽失了血色,嘴边的鲜血止不住的向外涌出,康熙顿时大惊,高声呼道:“东亭!太医!梁九功快去把太医传来!” “不必……了……微臣只想求皇上……以微臣一己之身……换小儿一命……恳请皇上……恩……准……” 魏东亭整个人因为剧烈的痛楚而不自觉的发抖,他用尽全力伸手抓住康熙的明黄衣摆,似乎这就是他唯一的倚仗了。他哑声低语道:“请皇上……恩准……” “你早有准备是不是?早早的便服了毒,对不对?” 魏东亭的面容毫无血色,指尖都是冰凉的,他微微含了一抹笑意,轻声道:“这许多年……皇上……待……待微臣……不薄……微臣这一世……活的值了……” 康熙深深的吸了口气,颤抖着手轻轻握住他虚弱无力的手掌,低低说了一句:“你太傻了……” 待梁九功风风火火带了太医赶来时,看到的便是康熙难得一见的怔然坐于塌旁,抬头看见梁九功之后,康熙缓缓的摇了摇头,低声道:“退下吧……” 康熙四十四年端阳夜,魏东亭与帝王同寝,是夜哮症突发而猝死,享年四十七岁。康熙哀痛不已,下令厚葬之。 第79章 昔在长安醉花柳 自魏东亭暴病过世之后,康熙便一直心情沉郁,终日不乐。太后望之不忍,便只说愿往畅春园静修调养,康熙一贯孝顺,不忍拂了太后的凤意,便奉太后前往。然而这一次,他除了携太子同往外,仅带了胤禛和胤禩两人。 胤禩在临行之前去了两处地方,一处便是胤祥的府邸,他亦是知道魏东亭暴毙一事。这事儿的内情他们虽然无人知晓,只是心里头明白总不会是无端端的就突然身亡了。胤祥长叹道:“只愿孚若莫要知道此事,他一向心思便重,总是爱想的多些,若是他听闻了岳父大人已死,我只怕他承担不住……” “你放心吧,他如今被禁足,皇阿玛又不准任何人前去探视,这消息应当传不进去的。”胤禩亦是觉得有些许怅然,当晚同魏东亭交谈之时便觉他面露殊色,是夜便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让人觉得唏嘘不已。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听门口的侍卫说,十四前几日过来瞧你了?” 胤祥冷笑,“可不是,过来将我好生质问讥讽了一番,问我是不是在你面前浑说了什么。八哥,你这便算是同他撕破了脸皮?若是为了我,这可实在是……他这人手段心眼儿虽然已经脏了,可毕竟一直是愿意同你亲近的。若是往后也起了坑害你的心思,岂不是我连累了你?” 胤禩轻轻吁了口气,苦笑道:“老九老十,你和十四,你们这四个弟弟是我自小瞧着管着的,情分同别人自当不同。如今他变成这副模样,我是诧异莫名,更是失望透顶。若换了旁人,我大可以同他虚以为蛇,装腔作势,可偏偏是十四……我不愿再充那样子了,撕破了脸便撕破了吧,他若是要坑陷我,我也只候着便是了,倒要瞧瞧他还能使出什么龌龊手段来。” “八哥……” 胤禩抬手轻揉了揉眉心,缓缓道:“这阵子恼人的事儿太多,烦的很,你好好歇着吧。听说弟妹病的又重了些,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子,你好生照料着,这刚失了父亲,心头定然是郁结难解的。我带了些补品药材过来,为弟妹调理身子吧。” 胤祥眉目之间也尽是苦楚之意,听了胤禩的话后不觉有几分触动,点头道:“这个我知道,我已经连累她到如斯地步,切不可再让她把命也搭上了。八哥,真是辛苦了你,来来回回替我打点这些……弟弟如今这幅模样,实在是有心无力难以为报啊。” 胤禩微微一笑,轻抚他的肩膀温声道:“你我兄弟,何苦说这些?得了,我先回了,等从畅春园回来了,我再过来瞧你。” 胤禩自胤祥那儿出来之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上了马车同人吩咐道:“去大阿哥那儿。” 比起胤祥府邸的清冷静默,胤褆这儿却更多了几分衰败颓唐之感,一进院内,胤禩便不觉想到年少之时来胤褆府上的情形。众人的笑语欢声,少年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好不热闹,琴声曼曼歌声悠扬,这一切,现如今却都已不复存在了。 胤禩由侍卫引着上前,入了内院之后便瞧见胤褆正弓着身子俯身在一片花圃旁,不知正摆弄着什么,听到身后的动静之后转身一瞧,神情之中颇为诧异,“老八?你怎么来了。” 胤禩将侍卫遣退之后,放下手中的几样珍品药材,温声道:“我来瞧瞧大哥,大哥这是在做什么?” “如今我废人一个,还能做些什么?不过是寄情于这些花草,打发日子罢了。”胤褆微微苦笑,语气中大有哀凉之意,随手找了块帕子擦了擦手,转身同胤禩一起坐在石桌旁。 如此对视一望,胤禩便更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胤褆圈禁之后胤禩这还是头一回来瞧他,他的容颜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鬓角已经隐约可见霜色,眉梢眼角再不是先前那副傲然自得的模样,隐约已经可见细密的纹路覆盖其上。胤褆身着一件极普通的灰色布袍,连玉佩都没带一块。他再不是那往昔的天潢贵胄了,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败落之人。 “大哥……这几年你也受苦了。” 无论胤褆的谋略和手段胤禩多么难以苟同,只是这位大哥却始终未曾陷害过自己,便是在怎么起争执,他对自己始终也谈不上太差,更何况,还有惠妃这些年的倾心相待……胤禩不觉叹了口气,才这两年未见,在胤褆的身上却仿佛已经流逝了数十载的光景。 胤褆见他瞧着自个儿身上的衣饰,神情怅然,唇角也泛起一丝极为感伤的笑意,“现如今才明白,那‘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意味。这儿再不是往日的直亲王府了,胤礽的心思手段果真深沉,借此契机既可将我扳倒,又可顺势复位。实在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啊。” “大哥……当时那事儿,你可知道是何人构陷你的?” 胤褆冷笑一声,“自然是胤礽,他一贯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木偶不知是何年何月埋下去的,我却也真当是个糊涂的,自家院子被人动了这般手脚,却也未曾发觉!” 胤禩皱眉,“他既有这样的心思谋略,那又如何能让你发觉呢?前阵子十三被圈禁也是他做下的好事……倒不知他下一步打算扳倒哪一个了。” 胤褆的目光沉郁而自伤,缓声道:“老八,你是我自小看着长起来的,大哥知道无论是谋略还是心智你都当属佼佼。眼下是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错的关头,你可要万万小心。我已经是这幅模样,若是你再有个什么闪失……额娘往后可要如何是好呢?” 胤禩被他这话触动了心肠,不禁点头道:“大哥放心吧,额娘如今很好,平日我也时常让惠宁进宫去陪她说说话儿。大哥如今虽然身陷囹圄,只是千万莫要灰心,这人只要还有一口气息尚存,便不算满盘皆输。” 胤褆闻言低低一笑,远处已隐约可见晚霞烟云,那样轻飘飘的颜色,却更添了愁意在心头。他忽而问道:“听说皇阿玛此次去畅春园奉太后出游,除去太子之外只带了你和老四?” 胤禩点头,“正是,明儿一早便要启程。前一阵子事务又十分忙乱,我便想着趁今日来瞧瞧大哥。” “你千万要小心,如今他废而复立,早就耐不住心思了。你和老四这些年来在皇阿玛跟前一向得眼,一定要处处提防胤礽才可。” 这些话若是放在原先,便是二人还和乐融融的时候,胤褆也不会向他说起,如今这样一番恳切之言只怕也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然无望,保住一个胤禩起码还能护惠妃一世周全。胤禩明白他的心思,点了点头温声道:“大哥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胤禩回府之后便同惠宁交代,“你这阵子时不时的多去额娘那儿陪陪她,她不是喜欢东珠么?你带上东珠一起去便是。另外看看咱们库里头还余下什么温补的东西,给十三弟和大哥那儿也都再送去些。” 惠宁依言应了,却有些疑惑,“十三弟那儿爷原本也吩咐我时常过去照看的,怎么大哥那儿突然……?” “我今儿个去瞧了瞧大哥,过的实在太凄苦了些。若说起来,小的时候他对我照拂也着实不少,现下能略微帮衬一把,便帮一把吧。他已经落得如此地步,实在不必墙倒众人推了。” 惠宁极是温柔的笑了笑道:“爷总是这般心肠柔善的,我记下了,爷放心便是。” 胤禩摆手,“倒实在算不上什么心肠柔善,只不过这事儿已经过去许久,皇阿玛对他也早失了戒备,我这才敢上门探望的。毕竟有自小一处的情分在,好歹还是亲兄弟呢,哪怕是为了额娘,也不该对大哥不闻不问的。”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你们这朝堂上的事情,我呀只管听着爷的吩咐便是了。”惠宁伸手帮他把坎肩褪下,正帮他解着盘扣之时忽然想到一事,“爷,那王氏妹妹入府年头长了,也算是有些资历了。这些年下来她倒真是个极本分规矩的,我想着不妨扶她为侧福晋,往后教她同我一起打理些府中事务,爷觉得如何?” 胤禩自西林觉罗氏的事端之后,便决计不肯再纳新人入府,这些年下来府里头仅有惠宁一位福晋和王氏这一个侍妾,放眼全京城的王孙公子再挑不出第二个家中女眷比他少的。他与嫡福晋的伉俪情深更是传为佳话,人人称羡。此时他听惠宁提起这事儿,想着那王氏也确实是府里的老人了,又一贯本分,倒也可以抬举,便点了头道:“你去打点吧,我这明日便要启程,府中的事务又要你一人担待,多个人替你分忧倒也是好的。” “是了,过一阵子不妨再挑几个年轻稳重的入府伺候,那日额娘也说府里头人丁太少了些呢,倒显得我不贤惠。” 胤禩闻言失笑,“这些年怎么总是有人不停的想往府里头放人呢?如今咱们有儿有女,这样不就很好?要那么多莺莺燕燕进来做什么,天天在我眼前晃着想想我都头晕。你可千万别再同上次一样了,这次便是皇阿玛指的我也不要了。” “爷可真是……四嫂昨日同我说,皇阿玛赐给四哥的那位侧福晋年氏,怕是今年秋日里头就要进府了呢。” 胤禩闻言心中微微一惊,“可是年羹尧的那个妹子么?我倒都忘了这回事儿,年羹尧这两年年来颇受重用,如今妹子再入了王府,便更是荣耀无匹了。” “可不是么,四嫂私下见过那年氏一回,只说是个极标致的美人儿呢,性子也温顺,瞧着便是个可人疼的。听说四哥还派人送了些礼过去,四嫂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却定然是不痛快的。” 何止是她一人不痛快呢?胤禩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携起惠宁的手温声道:“你既然知道四嫂不痛快,又何必总是想着帮我张罗新人?我也不愿你不快活啊。得了,睡吧,明儿个还得起个大早。” 惠宁听了这话又是感动又是欣慰,含笑点了点头,熄了蜡烛便同胤禩一同就寝了,这事儿也便再没了后话。 次日出行之时,康熙命太子和自己同乘一驾,胤禩和胤禛坐在后头的车上。胤禛难得能与他独处,刚想凑过来亲热片刻,却被胤禩的微微一闪弄的怔住,挑眉问道:“躲什么?” 胤禩想到昨日惠宁同她说的那年氏种种,心头便有些不痛快,如今见此人近在咫尺,心头更是酸意翻腾,轻轻哼了一声,低头道:“没什么。” “你看看你这别扭样子,是没事的模样么?同我说说,也好让我知道是哪儿做的不是,惹着了廉郡王?” 胤禛边说边将他的手掌拢住,声音温和而略带几分笑意,这人平时难得见他闹个脾气,如今这副样子,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胤禩却不知道他这些心思,没好气道:“雍亲王客气了,我小小的一个郡王,哪儿敢让雍亲王赔不是?” 胤禛苦笑,“你这是怎么了?说话都带着刺儿,到底是哪儿不如意了,总要说出来才是。” 说什么?说你为何要去给年氏送礼么?胤禩想想都觉得这话问的十分可笑,年氏是他未过门的侧福晋,又是年羹尧的亲妹子,胤禛便是为了示好,送些东西过去,实在也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无论他怎样同自己说,这内院之事总是无可避免的,可他心里头总是觉得不甚舒服。虽然胤禛内眷众多,可这年氏……就算上一世自己同胤禛不甚亲近,却也知道她乃是第一得宠之人,待胤禛登基之后更是予她贵妃的殊荣,合宫之中地位仅次于皇后。如此这般的圣宠,虽说有她兄长年羹尧的关系在,可她本人,却也定是极得胤禛喜欢的。 只要一想到这点,胤禩的心里头便说不出来的别扭,可却又实在难以启齿,只得自个儿靠着车窗阖上双目静静心。然而,到底意难平! 第80章 宁知草动风尘起 畅春园位于京城西郊,多泉多溪,层峦叠翠,山河风光好不动人。园子一概是仿的江南格局,文征明曾赞咏西郊“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入了畅春园内,便更是如此。 胤礽居于中路的云涯馆,胤禛和胤禩则分居于东侧的渊鉴斋和兰藻斋,太后住着春晖堂,而寿萱春永殿则是康熙的寝宫。 园子里头景自天成,流水淙淙,莺飞燕舞十分喜人,众人甫到此处,太后和康熙也俱是有些疲累,便让他们先各自散去了。胤禛同胤禩要往东边去,正好倒也不必同胤礽一路。园中有一亭名曰‘清雅’,亭畔廊桥重重,池水清澈碧莹,可瞧见金鲤戏荷。放眼望去尽是楼台轩榭,绵绵叠叠的山峦仿佛也触手可及,可谓尽得了江南园林的灵秀之气。 胤禛同他并肩走着,往常二人总会说些闲话玩笑,一路上好不快活,可今日自马车上开始,胤禩便一直颇为冷淡。初时胤禛只当是他闹个小性儿罢了,可时辰一长胤禛便有些按不住性子了。好容易到了他的渊鉴斋外,胤禩刚要离去便被他一把拽住,不由分说的拉他道:“且进来坐上一会儿,我有些事要同你商议。” 胤禩心里头仍是不甚舒坦,只是怕他所言乃是公事,又怕耽搁了,遂还是点了点头同他一并走了进来。胤禛同他进了一间厢房之后反手便将门一栓,沉着脸问他:“你今儿个到底怎么了?同我闹什么不痛快?” “你多心了,同我要说的便是这事儿?” 胤禛挑眉,“我多心了?自马车上便是,在我跟前先是不理后是假寐,便真是我做差了什么,你也该告诉我才是,这般同我冷战算是什么?” 胤禩心想这一路却是也是对他极冷淡的,以他的性子竟能忍到现在才发作倒也是着实不易。胤禩盯着胤禛因焦虑而有些略略不耐的面容,不由叹了口气道:“你何时娶年氏过门?” 胤禛万万没想到他竟问出一句这话来,当下先是一愣,旋即道:“大约是秋后,具体的日子还需钦天监去细细算了才知,你……你是为这个不痛快?” 胤禩听到他略带诧异的声音便更是觉得冒火,没好气的冷声道:“你倒是殷勤,还没过门呢就先去送礼示情了。倒是不知这年氏是个如何端丽的模样,能引得雍亲王这般垂怜顾惜。” 胤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似乎极不可置信的模样,愣了半晌忽而哈哈大笑,上前一把搂住胤禩温声道:“你这是吃味儿了不成?从前没见过你这般的,怎么对这个年氏这般介意?” “……你放开我……” “不放,放了你就更恼我了。”胤禛只觉得心里头如同开了花儿一般,又是欢喜又是温软,搂着胤禩狠狠亲了好几口,“从前只见我拈酸吃醋的,没想到今儿个你倒也如此了,很好很好,你这样在意我,我很欢喜。” 胤禩本是冷着一张脸子同他置气的,可被他这样一弄却无端端失了方才的气势去,脸色隐隐有些涨红,咬牙道:“随你讥讽去吧!先放开我!” 胤禛微微一笑,手上用的力道更大了几分,俯在他耳畔轻声道:“那礼是冲着年羹尧才送过去的,同他妹妹一丝关系也无。她无论有多端正秀丽我也没那个兴致,谁让八爷你这般的风姿如玉,将我这颗心尽数都占了呢?”他说完这话低低的笑了两声,热气呼在胤禩的耳根处,惹得他一阵轻颤。 “这次可信了我吧?那年氏的模样我都没瞧见过,只你四嫂去看过一眼罢了。我对这些女子可是一视同仁,偏你还这样冤枉我,是不是该罚?” 胤禩听出他话中的不怀好意,惊得顿时从他怀中挣了出来,连连摆手道:“你可莫要乱来,这畅春园不必别院和京里,你可是忘了胤祥的前车之鉴?太子现在恨不得置你我于死地呢,若是让他摸着什么蛛丝马迹,那还得了!” 胤禛却不像他那般谨慎,笑着缠上来温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咱们有数日不曾亲近了,你便忍得住?” 胤禩脸红的都快滴出血来了,手忙脚乱的推拒着他,低声道:“别别,大白天的。若是一会儿皇阿玛传召那可怎么好?” 胤禛一边解着他衣襟的扣子一边低笑道:“皇阿玛才刚命咱们回来,哪儿会这么快就传召?你怎么这么多话,可真是……”话音刚落胤禛便低头吻咬住胤禩的唇瓣,轻轻的摩挲舔蹭了一阵之后,又用舌头轻轻撬开了牙关,手指缓缓滑入衣襟之内。 胤禩被他吻得有些气喘,皱着眉低声道:“等……等等,好像有人……” “哪有什么人……” 胤禛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苏培盛的声音自外传来,“爷,万岁爷方才传旨,晚上设宴鸢飞鱼跃亭旁的前湖处。” 胤禛的脸色已经不足以用阴沉来形容了,好端端的本来就要得手了,却突然被这一声给坏了事。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同外头冷声道:“知道了,再过会子我再唤你过来伺候。” 等苏培盛退下之后,胤禛忍不住恼怒的看着那人肩膀不住的轻颤,颇无奈的长叹道:“有那么好笑么?” 胤禩笑的眯起了眼睛,“早同你说过皇阿玛定会传唤,你还不信。怎么样?我说的可准不准?” “都是给你说的,还这般得意。”胤禛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放开他向后走去。胤禩好奇,“四哥要去哪儿?” 胤禛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道:“灭火。” 胤禩闻言立刻会意,顿时一阵尴尬,想起方才一路上自个儿一直也没给他一个好脸色,这会儿又被苏培盛给……胤禩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一般开口道:“我帮你吧!”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只见胤禛眸子一亮,快步走上前来携住他的手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我可没强逼你啊。” 胤禩苦笑,“我现下便后悔了,可能反悔不能?” “你说呢?”胤禛执着他的手放至唇边轻轻一吻,坐在了床榻便将袍子微撩,双手抱臂,颇有兴味的看着胤禩。 胤禩又是尴尬又是僵硬,十分的不自在,走上前去愣了半晌却不知如何入手,面上微红的低声道:“你先将裤子褪了。” “嗳,你既说了要帮我,自然就是你全权代劳了。”胤禛挑眉,微笑的模样十分气人,“快点儿啊,一会儿还得去见皇阿玛呢。” 这人真是可恶!方才自个儿怎么会一时昏了头呢!胤禩咬牙恶狠狠的想着,用力将他的裤子褪下之后,又解开了亵裤的裤头。胤禩几乎是微微吸了口气才将手伸了过去,有些发颤的握住了他已经抬头的昂扬。 胤禩一贯于情、欲上头看的极淡,这用手去抚慰无论是自个儿的还是旁人的,可都是头一遭……他缓缓的轻捋着那硕大的东西,感到它在自己手中一点点起着变化。胤禩觉着,他只怕连耳根子都红了…… “轻一些……对……” 胤禛半眯着眸子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光是看到胤禩面红耳赤的用手为他解火,就已经足够让他血气奔涌的了。 只可惜一会儿要去赴宴,否则定要将他摁倒好好疼爱一番才成。 胤禩不知他心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又恐怕弄得他不甚舒服,只得干干的低声问道:“这样……成么?” “你可听过‘轻拢慢捻抹复挑’?只管按那个来便是。” “……好端端的诗词,竟被你拿来比喻这样……这样下流之事。” 胤禛不觉大笑,“食色性也,此乃是人世最真挚平常的感情罢了,怎的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下流二字?啧啧,更下流的事儿咱们也不是没做过……” “快……快别说了……”胤禩简直都不明白,上一世那样冷心冷面的一个人,怎么竟这样不动含蓄……这般孟浪! 胤禛定定的瞧着他,忍不住伸手去抚弄了一下那红通通的耳垂,触手的姣好感觉让他流连不已,指尖顺着那白里透红的脖颈轻轻向下滑着,却不料听见胤禩轻轻哼了一声。这声音虽低,可却像只软软的柔毛一般,挠的他心痒不堪。 胤禛忍不住低低的唤了一声,“老八……” 胤禩抬头只见那人目光深沉,眸子中尽是情意,望之便觉心中一暖。然而只他恍惚的这一刻功夫,却感到身子一轻,下一刻已被那人牢牢的压在了床上。 胤禩又气又恼,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方才不都讲好了?” “谁让你叫的那么好听,我哪儿忍得住呢?”胤禛笑眯眯的吻了吻他的额角,一口咬住他的唇瓣,含糊不清的嘟囔道,“我快些便是,乖乖的听话……” 结果,再度起身时,外头已是隐约可见暮色了。 胤禩被他折腾的腰肢酸软,皱着眉头瞪着他,“我的衣裳呢?” 胤禛笑盈盈的取了外袍给他,温声道:“别气嘛,我这不也是情难自禁。不过话说回来,方才你一边怕被外头人听去,一边又难以抑制,只得用手掌死死的压着嘴巴……啧啧,实在是……” 胤禩狠狠的怒道:“你还说?没完了不成!” “好好好,不说便不说吧,都这么多年了,你这脸皮子还是这样生嫩。” “当人人都同你一般么?呜……”胤禩刚一起身后面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刺痛,激的他眉头紧皱,对胤禛就更是没了好气。 这人岁数越长,就越是蛮横不讲道理,若要同他较真,是在能把人活活的气死。 两人穿戴齐整之后,胤禛着了一身绛紫色的袍子,胤禩见状突然想到一事,正色道:“一会儿太子必定也在,今儿个人少,别让他再寻出什么事端来,还是换个素净沉稳些的颜色吧。” 胤禛一想也觉有理,便又择了件深海蓝色的袍子换了,待二人到了前湖畔的鸢飞鱼跃亭之时,太子已然到了,似笑非笑的走上前来同二人招呼道:“四弟和八弟真是要好,走到何处都是形影不离,可谓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啊。” 胤禩微微一笑,颔首道:“兄弟之间,本就该亲亲热热的才是。若是每日只想着如何算计构陷,那岂不是同仇人没什么分别了?二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胤礽似乎心情不错,抚掌笑道:“可不是么,这一趟皇阿玛只带了咱们哥仨,是该好好亲近亲近的。” 三人心口不一的装腔作势了一阵,见康熙和太后俱已来了,便各自入了席间。康熙温声道:“今儿个人少,不必拘谨着,只当是用个便饭即可。老八,你这手现如今怎么样了?可有些起色了么?” 胤禩见康熙瞧向他,连忙起身拱手道:“回皇阿玛的话,还是先前那般,略做些平常事务倒还成,只是若要做些精细的活计,或者举些重物,就是不成了。” 靳南在府里这些日子,一直帮他针灸推拿,约莫也快有两年光景了。这手虽说不能同正常人相比,却也绝不像他所说的毫无起色。只是胤禩却将这手视为他的一张王牌,康熙便是再怎么怀疑于他,一个残废总是做不了皇帝的。所以这事儿,除了惠宁和胤禛二人之外,旁的人一律不知。现下康熙问起他来,自然也是一样的话回过去的。 康熙闻言面露憾色,语气不免更和蔼了几分,“既是如此你也莫要着急,慢慢调理便是了。你这几次都大难不死,想来必有后福的。” “儿臣有皇阿玛庇佑,自然是福泽深厚的,皇阿玛不必为儿臣担忧。” 康熙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刚命他坐下,这头便听见太子笑盈盈的开了口,“八弟手如今虽然不见起色,可是贤名全广传在外呢,便是江南学士也知八弟贤德谦谨,礼遇下士,对八弟赞不绝口,都称他为‘八贤王’呢。” 胤禩心中咯噔一下,终于还是扯到了自个儿身上来了。 康熙若有所思的瞥向胤禩,沉声道:“是么?江南的学士都知道?” 胤禩见状心知若是再让胤礽说下去,只怕康熙对自己的猜测便更多了,遂赶忙起身道:“回皇阿玛,前一阵子儿臣的老师何先生回家丁忧去了,儿臣曾托他代为置办一些古籍书卷一同带回京城,仅次罢了,哪儿就像二哥口中说的那般了呢?只怕是道听途说的人多了,听岔了。” “哦,是这样?”康熙的目光深沉而不可估量,谁也摸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过了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道,“你勤勉好学也是好事,坐下吧。” “八弟自然是勤勉好学的,府上的何先生学贯古今,如今似乎又招揽了一位极厉害的先生作幕僚呢。”胤礽面上挂着悠悠的笑意,似乎说的极漫不经心,“什么时候八弟也将那位先生引荐于我认识认识,也好探讨切磋一二。” 胤禛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却有些按捺不住,冷笑道:“二哥还用得着问八弟要人么?二哥府上的能人雅士多不胜数,哪儿就缺了这么个人?” 胤禩在桌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转身同康熙道:“那位靳先生是何先生的私交好友,原先儿臣府上兆佳氏病重不起,多亏惠额娘提点儿臣去民间寻访圣手,这才阴差阳错认识了靳先生。这两年一直留他在府上,也是为了给兆佳氏调理身子。这事儿说起来还真是要多些惠额娘,若不是她提上一提,儿臣的心思怎么也动不到这上头去。” 此话一出,太后在旁听了也点头道:“仿佛确是有这回事的,那兆佳氏入宫觐见的时候也同哀家提过一提。那样温顺乖巧的孩子,说起来到多亏了这位先生才保她周全呢。” 康熙知道太后一贯喜欢温驯性子的小辈,兆佳氏在她跟前颇得眼缘,如此一说康熙眉头也不由松快了些,笑着点头道:“皇额娘说的极是。” 胤禩瞧着康熙的面色,刚刚舒了口气想着这事儿终是可以过去,却没想到胤礽在那又阴森森的开口道:“八弟虽然有手伤,不甚灵便,不过心思却是极灵便的。” 胤禩深吸口气按捺下心头怒火,微笑问道:“二哥此话何意?” “无意,不过是瞧着八弟同四弟朝夕相伴,感情甚笃,二哥羡慕罢了。话说回来你们二人这情分真当是好的,就连刚到了畅春园,也要在一处密聊多时呢。” “二哥今晚话怎么这样多,可是菜不够可口,酒不够入味么?”胤禛轻轻一哂,不以为然的举杯道,“若论起兄弟情分,弟弟对众位兄弟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这户部同他的工部有诸多细节需要通气商榷的,这才私下处的多些,更何况我俩的府邸还是邻居,亲密些也不足为奇吧?” 胤礽不再言语,只悠悠一笑端起酒盏,整个人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黑亮亮瞳仁中尽是阴谋和算计。 康熙亦是不语,吃了一会儿便和太后均说乏了,先行回去了寝宫歇息。待康熙走后,胤禩走至胤礽跟前,笑着同他低声道:“二哥这般留意弟弟的动静,弟弟可真是好生感动。只是二哥莫要忘了,多行不义必自毙,人在做,天在看啊。” 胤礽似是听了什么极大的笑话,抚掌大笑道:“到了今时今日,难道你还信什么报应不成?既然八弟心思如此纯善,那为何不堂而皇之的放弃对那位子的觊觎之心呢?” 胤禩十分坦然道:“二哥瞧见了,我如今一届残废之身,哪儿还有什么力量能与你相抗呢?二哥实在是太过抬举弟弟了,弟弟也劝你一句,莫要将心思皆放于这些上头,毕竟,能讨得皇阿玛喜欢那才是最要紧的,二哥说是不是?” 胤礽冷哼一声,面上已无笑意,“你自己不去争那位子,是因为你身后有老四。你和他,根本就是一样的!拿这话来哄我,真当我是老大么?我可没他那样愚笨不堪!” 胤禩轻轻吁了口气,摇头道:“二哥,你一向是睿智精明的,可现如今……” 胤礽冷笑,“不必多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古来一贯如此,既走在这条路上,便没有后悔药来与你吃!” 两日之后,是夜,胤禩至寿萱春永殿外,同梁九功道:“公公,劳驾通传一声,我要面见皇阿玛。” 梁九功似乎颇有些为难,“夜已深沉,皇上只怕歇下了。” 胤禩却十分执着,“请公公通传一声,此事事关重大,有劳公公了。” 梁九功执拗不过,只得进去通传,再出来时同胤禩恭敬道:“八爷久等了,皇上让奴才请八爷进去。” “多谢公公了。”胤禩微微含笑点头,快步进了内殿,只见康熙披着寝衣站于窗前,头也不回的问道,“有何事禀报,这样晚非要见朕?” 胤禩微微低头,径自跪下俯首道:“儿臣自知不该饶了皇阿玛休息,此事儿臣甘愿受罚。只是事出突然,儿臣实在不敢不禀奏。” 康熙眉心一动,转头问道:“何事?” 胤禩静静的俯着身子,面无表情的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是当朝太子胤礽,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之事!” 第81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康熙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平常的事一般,若不是寝衣下那十指紧攥有些微颤的手,还真让人以为胤禩方才不过是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语。他静静的盯着胤禩瞧了片刻,沉声道:“你起来吧。” 康熙说罢之后便走至炕桌旁坐定,复又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次。” 胤禩心中亦是有几分忐忑,低首缓缓道:“儿臣得到密报,说是二哥他……交结权臣,网罗能人贤士,同他们以权谋私,意图行忤逆谋篡之事。” 康熙的声音依旧十分沉稳,带着一点淡淡的情绪问道:“你从哪儿得来的密报?可有凭据么?” “何先生前阵子去江南之时,不巧遇上了原先京里头的一个伶人,那人本是京中名角,可不知为何却忽然销声匿迹。何先生与他攀谈之下得知,此人原本竟是太子的心腹,太子当初被废之后,这伶人便也一蹶不振。如今他日子仍旧凄清苦楚,为求自保,写下了一份与太子密谋来往大臣的名单。何先生见事关重大,一刻不停的派人送了过来,儿臣不敢独自处置,只好交由皇阿玛圣断。” 康熙的手指搭在茶盏盖上,一下一下轻轻敲着,空旷的殿内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听的一清二楚,不远处的更漏一点点发出沙沙的声音,显得格外空幽静默。 半晌,康熙才开口道:“那名单你可带来了?拿来给朕瞧瞧。” 胤禩赶忙从怀中取出呈上,这东西不是旁的,正是当年柳梦蝶亲手写下的那一份血书。胤禩在上头小心觑着康熙的脸色,低声道:“那伶人说以笔书之不足以为信,遂以血代墨。” 康熙执着这卷血书缓缓看着,越是看下去脸色就越发难看,到后面简直就是阴郁沉沉了。“这个混账……”康熙低声咒骂了一句,忽然发狠的将血书向桌上一扔,面色虽瞧不出什么怒意,可是这人愤怒到顶点之后,反而会显得平静几分。 康熙如今,便是这般。 胤禩见状连忙跪下劝道:“皇阿玛请息怒,若是皇阿玛再因此气坏了身子,那可就真是儿臣的大罪过了。” 康熙皱着眉头摆手道:“和你有什么干系,起来起来。朕给他荣宠优渥三十载,谁知他竟如此大逆不道!枉朕当初想着他是受了胤褆的巫蛊诅咒才失了心神干下错事,如今看看,当初实在是一点儿也没冤屈了他!这个不孝子!” 胤禩在下头沉声劝道:“皇阿玛,儿臣递上此物并非是为了构陷太子或是挑拨离间,只是儿臣便再是无能,也不忍眼睁睁看皇阿玛被奸人所蔽,一直被蒙在鼓里。只是二哥他虽然做下错事,他这人本性却一直不坏,还请皇阿玛宽而贷之吧。” 康熙眸子忽而闪过一道极凌厉的光,怒道:“你现如今还要为他求情不成么?前两日那晚宴之上,他字字句句无一不是针对你而说!你方才说什么挑拨离间,朕看真正意图不轨想挑拨离间的人就是他。朕这些年不说什么,却不是朕糊涂了!当年你舍身救朕,一刻不曾犹豫,便是只冲着你这一份赤诚之心,便断断不该让你白受这份栽赃!” 胤禩俯下身子,重重的磕了个头道:“儿臣当初护驾,虽有君臣之情,可更多的却是父子之情。此乃人之本性,皇阿玛心中念着儿臣的好,儿臣感激涕零。只是儿臣却也从未想过以此邀功,皇阿玛明察。” 康熙此刻怒意似乎有些许平复,点头道:“你的心意朕自然明白,不必多说。” 胤禩仍是跪地不起,沉声道:“儿臣今晚拿着这东西呈给了皇阿玛,来日必定有人在后非议,儿臣只是一心为皇阿玛着想,此生便如当年誓言一般,如有二心,天诛地灭!倘若日后有人在皇阿玛跟前进献谗言,儿臣只求皇阿玛定要给儿臣一个公道才是!” 胤禩心中明白,他今晚给了康熙这东西,康熙现如今盛怒之下想不了太多,只是若他怒意过去了,恐怕会对自己多加怀疑和猜测。既然已经走了一步,那便须得将后头的道路铺的更殷实才好。能扳倒太子只是其一,力求自保才是这更为关键的一步棋。 康熙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问道:“你可是怕朕猜疑你么?” “儿臣不敢,儿臣只怕再有奸险之人构陷,令儿臣身陷囹圄不得分说。”胤禩的头埋得愈发低了,声音有一丝不可抑制的颤抖,“儿臣如今已算是半个废人,打小没有的心思如今更是不会有。只愿能辅佐明君,做一世能臣,便是儿臣如今心中最大所想了。” 康熙听罢了他这一番话之后,眉目之间不由也有几分感慨之意,长叹一声道:“若是朕个个儿子都能同你这般作想,朕就当真老怀安慰了。这东西留下吧,你的话朕心里有数,不必忧虑。”他顿了一顿,又沉声道,“夜了,退下吧。” 此后几日,康熙并未又任何异样之举,仍旧如往昔一般。只是康熙本欲在畅春园住上月余,却不知为何提前了约莫十日起驾回宫。因太后还在畅春园内,康熙下旨命皇太子胤礽留守此处,奉太后凤驾,自己带了胤禛与胤禩二人匆匆回宫。 康熙回京之后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罢黜了当时的九门提督托合齐,将其打入狱中。其后先是申斥了耿额、齐世武、鄂缮、迓图等人,三日之后又将托合齐以沈天生案中贿罪判绞死,耿额、齐世武亦被判绞死之刑,鄂缮夺官幽禁,迓图削宗籍,入辛者库守安亲王墓。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满朝文武俱是一阵惶恐,然而胤禩心中却知,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序章罢了。此时此刻的所有一切,也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罢了。真正的重中之重,却还在后头…… 康熙随后便命佟国维之子隆科多任九门提督的差事,又命一等侍卫鄂尔泰带兵前去畅春园护皇太后凤驾。鄂尔泰奉命即刻启程,畅春园而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胤礽收到消息之时,已是为时太晚。 康熙四十四年八月三十,皇太后回宫当日,康熙便昭告众人,“皇太子胤礽自复立以来,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业断不可托付此人。朕已奏闻皇太后,著将胤礽拘执看守。”随后便将胤礽废黜幽禁於咸安宫。至十月十六日,康熙再次将废皇太子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庙、社稷。 康熙同胤礽之间的父子之恩,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断了个彻彻底底。自再度废弃太子之后,康熙闭口不提议立太子之事,群臣心知肚明,康熙这是对太子彻底死了心,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引火烧身。然而转年还未出正月,皇太后一直缠绵病榻的虚弱身体终于油尽灯枯,于正月初七日薨于宁寿宫。康熙悲痛之下,每每总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至正月十三日,康熙亲自赴宁寿宫奠酒致祭。眼前宫殿模样依旧,只是太后却已驾鹤西游,一时间大为哀恸,俯身痛哭。 康熙同这位嫡母感情一直甚好,心中悲痛无可言喻,加上先前魏东亭之死,以及再度的废弃太子,康熙年迈的身体终于不堪负重,在太后过世还不足半月之内,便一病不起了。 昔日的华美宫殿,奢靡阆苑,只消数月的光景,便可变得如此破败不堪,四处都散发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北风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还未进到院内,胤禛便已听到这咚咚的琴声,吟唱之人仿佛心中有万千愁绪,听了遍让人觉得一阵苦涩。他向前走了几步,似笑非笑的瞧着那人,恭敬的唤了一声,“二哥,二哥好雅兴啊。” 胤礽被他这一生唤回了心神,抬头盯着他露出一个怨毒的笑意,冷哼道:“是你?你来做什么,我如今已落得这步田地,你还要来踩上两脚不成?” 胤禩一贯冷淡的脸上如今竟露出一丝浅笑,紧了紧领口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淡淡道:“你说的不错,如今你已是这幅田地,我实在没什么必要再来瞧你,你也没什么好让我再挖苦讥讽的了。不过我有些事还是有些好奇,想请二哥赐教。 “何事?” 胤禛不愿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为何这么些年下来,你非要处处针对老八?” “你为何要问我这个?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不过是好奇罢了,至于二哥为何要说……”胤禛微微一笑,眸中颇有几分不屑,“若是原先,二哥大可以拒绝了我这要求,只不过……二哥如今,还有的选么?” 胤礽听了这话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说的是你说的是!到了如今这个的地步,我确实已经别无选择。老八看上去不争功禄,不争名位,可还是群臣乃至士子之中广得人心。这样的人,你说说看,我能够不防么?” “所以,你便要三番两次的坑陷于他?” “这储君之位是我的,日后那位子本也该是我的,你们偏偏要来同我争抢!既是如此,我又怎能不先下手为强呢?只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早知今日有此后患,那日柳梦蝶那贱人,我就该早早的给他个了断才是!”胤礽说到此处,笑容之中突然多了几分森然之意,“老四,我知道你想坐那把椅子,可是就算如今没了我,没了老大,又没了十三,你也没那么轻巧就能得着。除了老三,还有老八呢,再者,还有十四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并没有什么意思,全都摆在字面儿上头了,四弟聪明绝顶,难道还用我多说不成?” 胤禛挑眉冷笑,“太子这是挑拨不成?便是这天下的人都不可信了,我也唯信胤禩一人。” 胤礽颇为玩味的打量了他两眼,唇角绽出一个诡异莫测的笑容,声音低沉而别有意味,“果真如此,我早就知道,你同他果然有这说不清楚的暧昧在里头。” 胤禛冷哼一声,眸子中寒光一闪,“二哥可是魔怔了不成?是了,皇阿玛不是也说你狂疾未除么?既是病还没好那就好好将养着,莫要出来乱咬人才好。” 胤礽笑的极为快慰,拍着手掌道:“老四啊老四,你真当能瞒得过我么?打你小的时候我便看出你这心思来了,你们二人这些年藏的倒严实,总是让人寻不着什么破绽,不像十三那个蠢货……呵!” 胤禛面色愈冷,起身沉声道:“看来你果真还病得不轻,二哥且好生养病吧,弟弟先行告退了。”只是他刚转过身来,便听到胤礽低低的说了句话,那声音极是怨毒,却又带着几分快意,宛如毒蛇的信子一般,朝着自己蜿蜒而来。 “当年我同八弟一起去江西办差的时候,那会儿他还小着呢,滋味已经是不错……现如今大了倒越发的标致,四弟可真是好福气……呜……!” 他话还没说完,便已被胤禛迎面而来的一拳打得痛呼出声,这一拳打的极是用力,胤礽竟啐出一口血来。然而还不待他抬头,便被胤禛一把揪着衣襟拽了起来,厉声喝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给我再说一遍!” 胤礽嘴角仍挂着血迹,衣裳上头也颇多尘土极为狼狈,只是他看到胤禛这般模样,笑的却更加开怀,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我说,八弟那会儿年纪虽小,滋味却已是不错,那嘴唇软的很,手感也……” “闭嘴!”胤禛怒极了,伸手狠狠钳住胤礽的喉咙,恨得他简直像就这样活活掐死了胤礽。那人那般清明纯粹的模样,竟被这个畜生这般羞辱过……光是想到这一点,胤禛就要气的发狂了! 胤礽被他死死的锁着喉咙,声音喑哑却仍然勉力笑道:“你掐死了我……咳……我却……没……没什么损失的!咳咳……” 如今本是冬末,天寒地冻的时节还未过去,只是胤禛却觉得自个儿快要被这怒火活活烧死了。他同胤礽对峙了不知多久,逐渐看着胤礽那张脸就快失了血色,胤禛这才心中一凛,这畜生死不足惜,可却实在不值得自个儿亲自动手! 他猛的发力的将胤礽甩在地上,言辞之间是从未有过的狠厉,“你且好好过你眼下的安稳日子,来日我定要你为你当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咸安宫外枯木丛生,厚实的靴底踏在上头吱嘎作响,这样的萧条衰败,无端端便能让人心头抑郁烦闷。 胤禛出宫之后便同苏培盛吩咐道,“不回府,去八爷那儿。” 苏培盛觑着他脸色十分阴沉,唯恐多说多错触着他霉头,只连声应了,更加小心仔细的在一旁服侍着。 胤禩当时正在书房同靳南对弈,只听外头吕联荣急急跑来通报,“八爷,四爷来了,似乎刚从宫里出来,脸色不太好呢。” 胤禩闻言同靳南对视一眼,靳南即刻道:“既然如此,那便改日再下吧。” 胤禩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实在是对不住先生了,让吕联荣送先生回去吧。” 靳南拱手笑道:“都在一个院子里头,何必劳烦吕管家呢?草民这就先行退下了。” 靳南走后没多一会儿,胤禩便瞧见胤禛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那脸色之阴郁简直堪比他身上的黑色貂裘了,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谁惹着了你?” 胤禛看着面前的人,想到方才胤礽所言,更是觉得怒气直涌,猛地一步上前扣住胤禩的肩膀,厉声问道:“你和胤礽当年去江西的时候,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胤禩先是微怔,随后脸色一白,顿时想起了当年之事。这事儿他从未同胤禛讲过,唯恐说了之后这人再一时失控做出些什么。可现如今他竟亲自来盘问自己了,胤禩心底一阵慌乱,别过头去低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话便算是默认了,胤禛听了更是大为光火,怒道:“你先别顾左右而言他,那个混账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胤禩瞧着他这幅模样,便知这事儿已是瞒骗不住的了,叹了口气拣着当年的大概同他略说了说,而后又补了一句,“他那一下子来得极快去的也极快的,我只当是让狗咬了一口。如今他已沦落如斯地步,你又何苦为了这事儿怄气呢?” 谁知胤禛听罢之后,面色却更加难看,“这事儿这么多年了,你为何从不肯告诉我?” 胤禩一愣,好言道:“我是觉得没什么好说,再说了,这事儿想起来我就直犯恶心,同你说了,不是连你也一并恶心了么?” “难道在你眼里,我竟如此不可信赖么?若说是当年咱们情分还不比现在,你不说也就罢了。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你为何都一直隐瞒?”胤禛的话音之中带了几分受伤之意,死死的盯着胤禩的眼睛道,“我就那么,不能让你依靠么?” 胤禩听了之后心中一阵抽痛,连忙道:“你误会了,并非如此。我只是觉得这事儿说出来十分的尴尬,又是个这般糟心的事儿,说出来也是个不痛快。你别恼了,往后定不会了。” 胤禛冷哼一声,面色比先前少缓了几分,语气却仍是十分不快,“你可得答应我,往后有任何事儿都得告诉我才成,决不可瞒骗我了。你若真是骗了我,我怎么也会知道的!” 胤禩苦笑,“我应了你便是了,方才看你气鼓鼓的从外头进来,我还当宫里头谁给你气受了呢。” “这事儿还不够让我窝火生气的么?” “是是是……” 胤禛仍嫌不足,狠狠的抱住胤禩亲了一通,边亲边皱着眉头嘟囔,“也不知这些年下来给你洗干净了没有,看来还是得多清理几遍才成……” 胤禩知道他这人犯起脾气便同小孩子一般,毫无道理可讲,索性也不再挣扎。更何况这事儿却是也是自己没同他说,再加上方才胤禛那一通十分之伤感的模样,弄的胤禩心里头一阵愧疚,也便就由着他胡来了。 这几日康熙的身体刚见了几分起色,朝堂之上却又不安分了起来。其中最为引人瞩目的乃是胤祉对胤禩的一道指控,称其‘在太后忌辰期间仍大庆生辰,把酒言欢,视孝道为无物’。康熙冷着脸听完之后,转头向胤禩问道:“若是朕记得不差,前几日正是你的生辰?” 胤禩低首回话,十分恭敬,“回皇阿玛的话,正是初十,儿臣因太后薨逝,心中十分悲痛,食之不能下咽。那日三哥还亲自前来送了寿礼,应知儿臣并未有不敬之举才是。” 胤祉连忙拱手,“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正是因为那日亲眼所见,八弟的院落之内摆放了许多酒坛瓜果,儿臣万不敢有半句虚言啊!” 康熙瞧向胤禩,只见他微微苦笑,似是千般万般的愁绪涌上心头,俯首低声道:“回皇阿玛,儿臣的生辰过后,再过上几日便是额娘的生忌……那些都是为了额娘……” 康熙听他声音愈发低微,瘦削的肩膀轻轻有些颤动,心中顿觉大为不忍,又想起良妃在世时的模样,更是觉得十分怅然,摆手道:“好了,不必说了。” 胤祉如何甘心就这样让胤禩逃了过去,又上前道:“皇阿玛……” “够了!你说他不懂孝道,你便明白么?朕大病初愈,你就忙不迭的说这些,你这便是纯孝之举么?!” 胤祉见康熙动怒,吓得立时跪在了地上,康熙连瞧也不愿再瞧他一眼,皱着眉头挥袖起身离去。然而却因为这事儿对胤祉的厌恶和忌讳,更深了一层。 康熙四十五年三月初十,皇七子胤佑晋为淳亲王,皇八子胤禩晋廉亲王,皇十四子胤祯晋贝勒。 同年五月,策妄阿喇布坦野心勃勃,连连作祟,康熙封年仅十八岁的胤祯为大军副将,随将军富宁安一起,出征讨伐策妄阿喇布坦。 第82章 生关死劫谁能躲 “那老三真是不安分,坑害了你不成,现如今又挑起我的毛病来了。这清查亏空挪用原本就是我户部的事情,我同皇阿玛进言,连皇阿玛都未说些什么,他倒开始在那些大臣之间煽风点火起来。”胤禛一边稳稳的落下一枚白子,一边嗤笑道,“他这爪子伸的太长,谁那儿都想碰一把撩一把的,实在是愚钝之极。” 胤禩悠悠然执子而落,笑道:“这三哥有些精明过头了,这样大的动作,皇阿玛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头却定不会喜欢的。” “如今老大被圈禁,老二也不成气候,他算是众人之中年纪最长的。再加上他手里管着吏部,这些年来拍马溜须的官员必定不在少数,我看他是有些飘飘然了,忘乎所以了。只不过我朝一向是立贤不立长,他这些年下来除了构陷旁人之外,在政绩上是全无作为,我倒是不知他哪儿来的那股子自信!” 胤禩浅笑着取了一颗白子下来,温声道:“这挪用亏空的事儿先前虽也查过一次,只是却弄的不够利索,也亏你能一直忍到今天,皇阿玛此刻按着不肯发话,也是怕群臣不满,让你引人非议。其实这国库里头还有些什么东西,皇阿玛是最清楚不过的,现下老三这么一闹,我估摸着皇阿玛也快摁不住了,迟早要应允了你。不过,你这冷面王的名头,只怕就要叫的更响亮些了。” 胤禛眸子一沉,攥紧拳头冷声道:“那些个贪官污吏,整日拿着朝廷俸禄,享着富贵荣华,却尤嫌不足!手脚竟动到国库里头来了,这也想来分一杯羹。这一清查,势必有人要疼上一疼,我的一片虚名换这些贪官的一场抽筋拔骨,这买卖实在谈不上亏本。” 胤禩不想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虽说早就明白他最看不惯的便是贪污和结党,只是竟然已深恶痛绝到这种地步。 他虽不知在他身死之后,胤禛将这江山治理的如何,只是就凭这人的心性和手腕,想来必定是无碍的吧…… 这个人,确实比自己更适合坐那位子。 胤禩这样想时,心中虽隐隐有几分不服之意,却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论起才智谋略自己绝不逊色于胤禛,可是比起手段心机,雷厉风行,自己同他便实在差了太多太多。 就连他对自个儿的亲弟弟胤祯,不也是仅保全了他一条性命而已么?细算一算,那场夺嫡之争明争暗斗的几人中,最后得以幸免于难保全性命的,除了胤禛这最后的赢家以外,竟只有胤祥和胤祯两人而已。 想起胤祯,胤禩不由开口问道:“这十四上了前线也有些将近大半年的光景了吧?我听那日岳父说起,仿佛他战绩十分不错,很是活跃。” 胤禛不屑的微微一哂,口气是一贯的淡然,“他自然是活跃异常,自大哥被圈禁之后,那兵部本是十三管着的,结果十三这一下子出了事,却白落到了他的手里。如今他初上沙场便是副将,若是立下几个大功得胜归来,获封将军不就指日可待了么?” 胤禩微微皱眉,“他如今岁数还小,若是身上功绩愈多,与他与咱们,倒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胤禛轻轻叩打着棋盘,沉吟道:“骄兵必败,此话说得不假。只是你知不知道,他便是在战场上也是要打些歪心思,年羹尧前阵子外放至四川巡抚,他还派人备了厚礼送去。” 胤禩抬头笑道:“四哥既然这般说了,想来十四一定是碰了个钉子。” “年羹尧说自己早已表过志了,在任期间只愿‘甘心淡泊,以绝徇庇’,他那礼送来是什么模样,年羹尧原封不动的就给退了回去。”胤禛笑的越发快意,极从容的落下一子,“他事后仿佛发了好大的火气,可该叫他好好学学,这‘自取其辱’四个字该如何去写。” 自胤祥出事,胤禩又同胤祯撕破了脸皮,胤禛和他就更是冷淡愈胜从前了。如今只听胤禛说话的口气,便可知他对这位同胞弟弟有多么深的忌讳和厌恶。胤禩斟酌了半晌落下一子后,瞧了眼胤禛的神色,沉声问道:“年羹尧对他如此不尊,你觉得他便能咽得下这口气么?” 胤禛冷笑,“自然是不能的,这事儿没过两日额娘便召我前去,先是同我晓以大义了一番,说到后头我才明白,她满心满眼都是想让我助十四一臂之力。说什么我们是嫡亲的兄弟理当多多扶持相帮,又说我平时对他关切的少不像哥哥的样子。我真是觉得怪极了,她同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怎么就能那般的理直气壮?我对十四从来是不亏不欠,他背地里做的那些龌龊事情我又不知全然不知,我便是扶持那不成气候的老九,也比这个小人要强上许多!” “你是不是又同德妃娘娘起了争执?” “起了,那又如何?在她心里头何曾还记得这世上仍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胤禛连连冷笑,眸子里中尽是恨意,“往后有十四去给她养老送终就够了!我若是多问上她几句,只怕我这位额娘还不爱听,不爱看呢。” 胤禩皱眉劝道:“你这又是何必?为人父母者难免对幼子多偏疼几分,德妃娘娘口中虽那样说着,却也未必就是真心不疼你。想想你年幼就被抱离身边,她虽是无可奈何,却必定也是十分难过。” 胤禛摆了摆手,冷声道:“你不用说这些,我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便是计较那时的事情,要怪也只能怪皇阿玛!如何能够迁怒到我身上来?不说这个了,一会儿我火气上来再迁怒到你。” 胤禩无奈之下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刚想问他年羹尧之事,便听到书房外头一阵轻轻的叩门声音,随即一个柔柔软软的女声自门外传来,“爷,妾身送了些点心过来。” 胤禛同胤禩道:“是我吩咐的,想着下了半天的棋也怪烦闷,不如用点吃食罢。”说着便向门口沉声吩咐道:“进来吧。” 房门一开,胤禩便瞧见了一旗装女子缓步走了进来,体态娇小婀娜,皮肤极白,姿容清丽绝伦,连请安问好之声都是那般的妩媚婉约,胤禩不禁心中一滞,这便是年氏了。 这还是年氏过门之后他第一次见着,果真是个眉不画而自生翠的女子,又见她极是温柔的替二人摆好食碟,顾盼盈盈的退了下去,就连这样简单的抬手之间,也别有一番万种风情。 胤禩虽然心中已经颇有准备,可真正见了这年氏,却还是忍不住狠狠的酸了一把。 这样的女子,就算不计较娘家的倚仗,也实在是很值得人喜欢的。 胤禛见他自年氏走后就一直静默,不禁问道:“怎么了?尝尝这个,这枣泥磨的极细,正是你喜欢的那种。” “恩,我尝尝。” “还有这个酥瓤卷,也是你一贯爱吃的。” 胤禛给他说了几个,瞧他都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不免纳罕,“怎么了?瞧你的模样仿佛兴致不高?” 胤禩微微一笑,放下筷子道:“岂会,只不过午膳用的多了些,现下还不算太饿。” “这就是吃着玩儿的东西,往日咱们也常用的。”胤禛忽然想到一事,唇边不由浮出一丝笑意道,“怎么今儿个一见年氏,你便没了胃口?可是她让你倒了胃口不成?” 胤禩顿时尴尬,低声道:“四哥别胡说了,年氏那般宛若惊鸿的美人,看着赏心悦目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倒我胃口。” 胤禛恍然大悟一般,含笑点头道:“说的倒是,那年氏的容貌的确是可论倾城了,年羹尧算不上什么俊雅之士,没想到竟有这般貌美的一个妹子。” “再如何的倾城之貌,如今不也被四哥坐拥怀中了?四哥实在是好艳福。” 胤禛瞧着他分明心里酸的不行,面子上却还要强撑着同自己谈笑,心中不由一阵好笑,煞有其事的点头道:“你说的极是了,这样的绝世容貌确实难得,只可惜……” “可惜什么?” 胤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低声道:“只可惜某些人,却不爱看。” 胤禩兀自笑了笑,佯作无事道:“四哥口中这某些人说的可是我么?方才都同四哥说了是你误会,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弟弟也不是个例外,四哥这番话,未免说错了。” 胤禛抚掌大笑,伸手一下子将胤禩带入怀中,笑着附在他耳边道:“我说的那个某人,是我自个儿。” 胤禩没想到他说了这样一句,不知为何脸刷的便红了,心里头的欣喜宛如春日里不断冒出的新芽一般,极快的开满了繁花。 “我还记得当年在庄子上,你同弘晖说过的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胤禛极认真的握住他的手掌,一字一字缓缓说着,“那会儿我便想着,这辈子想一生一人怕是不成了。只是这一心一人,我却还是敢许给你的,无论我这身后有多少姬妾,能在这儿的,唯有你一人罢了。” 胤禩的手掌被胤禛拉着捂在了胸前,他的指尖几乎可以察觉到那一下下的跳动,砰……砰……这样沉稳而有力的跳动声,似乎让人的心也能安定下来了。分明隔着衣裳和身体,可胤禩在这一瞬间竟萌生出一股错觉,他的指尖也许真的可以碰触到胤禛的心。 在听了他这样一番言语之后,方才的小小醋意便实在不足为道了。 两日之后,康熙召见胤禛入宫,手边搁着的正是胤禛呈上去的那份折子。康熙颇为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如今户部的亏空,已经到了如斯地步么?” 胤禛头也不抬,声音却异常的平稳,“儿臣不敢欺瞒皇阿玛,所有的亏空账目,全都写在上头了。” “这事儿前几年仿佛查过一次,怎么竟没有成效么?” 前几年的时候胤礽仍在位,百般干涉阻挠,哪里能够任他放开手脚?胤禛俯首恭敬道:“那会儿查的不甚细密,这次若是清查,便先将这上头的挪用一笔笔追讨回来。若是声称交不出的,朝廷便派人上门去查,若真当没有,那便先从薪俸里头扣。一日交不上亏空,便一日扣着他的俸禄。” 康熙沉默了半晌,看向胤禛道:“既然如此,你放手去做便是,只是莫要太过狠绝了。” 胤禛心中大喜,俯首谢恩道:“儿臣遵旨,皇阿玛请放心。” 康熙命他起来后,忽又说道:“今儿个胤祯给朕递了个折子过来,你猜猜他弹劾了谁?” 胤禛心中一沉,敛眸道:“儿臣不知。” “他弹劾的是年羹尧,称其刚愎自用,狂傲轻慢,并且似乎……”康熙瞥了一眼胤禛,只见他仍是那副淡漠沉然的模样,复又缓缓说道,“似乎有攀附阿哥,结党营私之嫌。” 康熙说完这话之后,殿内一片寂静,不远处香炉中的檀香伴着轻烟发出袅袅香气,西洋人进奉的西洋钟缓缓的发出沉重的声响,仿佛一把极钝的刀刃一下下在心口重重的磨着。并不很疼,却能让你难以心安。 康熙见他久久不语,开口问道:“你可知他说的是谁?” 胤禛在下方不快不慢的恭敬道:“回皇阿玛,儿臣私心揣测,想必指的是儿臣。” 康熙闻言挑眉,话音之中竟隐隐有了几分笑意,“你又是如何得知?” “论起亲疏,众皇子中年大人同儿臣关系最近,此前私交又一贯不错,十四弟会有此怀疑倒也算是人之常情了。” “若论亲疏,胤禛乃是你嫡亲的弟弟,他这般在朕跟前参你一本,你心中便不觉怨恨么?” 胤禛闻言抬头,眉目之间皆是凛然之意,“十四弟此举也是唯恐有人心怀不轨,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儿臣自认行径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皇阿玛,并不畏惧什么谗言蜚语的。更何况十四弟也是一心为了国家社稷,又不是与儿臣有什么私怨蓄意报复,儿臣岂会心有不满呢?至于怨毒,那就更是万万没有了,莫说别的,十四可是儿臣嫡亲的弟弟呢。” 康熙听罢面露欣慰之色,点头道:“深明大义,心胸宽广,极好极好。如此看来户部这事交由你去查正是最合适不过,若是遇着了难处来找朕便是,这一次定要查个干干净净才成。” 胤禛恭敬的眼眸适时的深深低下,掩住了那其中的喜悦和得意,在康熙面前的,仍旧是那淡漠安然,沉稳老练的雍亲王胤禛,如平日没有任何两样。 胤禛这一次果真查的极快且狠,先是将那份名单上的人一一列了出来,择了那些挪用名目的先行盘查,其中竟有将近七成的人皆是打着挪用的名号。这群人一听康熙应允了此事,心惊肉跳的忙不迭往胤禛府上送了礼去,可是胤禛却下了令,那些东西连府门也不许入,一干人等尽数不见。众人这才明白,这冷面王此刻是铁了心要给他们放一次血,这回若是没有人狠狠的疼上一场,只怕这事儿就算过不去了。 “这法子虽见了些效果,可仍是不能连根拔除,皇阿玛不愿大动干戈,只让他们交上银两来便算了事。可这些贪官哪个肯割肉喂鹰呢?这交上来的银两,还不知来路如何,只怕又是鱼肉百姓而来。” 胤禩听他如是感慨,不由劝慰道:“这事儿不必急于一时,小有成效总归也是好的,来日方长。” 胤禛眸子一亮,攥住他的手道:“你说的极是,来日方长,往后我定要重罚这些贪官污吏,一旦查出亏空,便罢官、索赔、抄家,绝不可有一丝手软!虽说是世风日下,然只要我能掌控一日,我便要还这天下多一分清明,予百姓多一日安居。” 胤禩被他说的心中一动,笑着回握住他,温声道:“总会那一日的。” 胤禛见他目光盈盈的望着自己,心下也不由轻快了许多,十分认真的同他说道:“若有那一日,你定要陪着我才成。这峥嵘天下,富丽山河,便是再怎么锦绣多姿,你若不在我身旁,这一切于我,却都没了意思。” 胤禩心念一转,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那年别院中的雪地相携,心中只余一片温软,微笑颔首道:“我自然会的。” 他日你为一世明君,我便作一朝能臣。 这往后的时光还这样悠长,路途还这样绵远,虽然每日皆是烈风骤雨应接不暇,然而好在尚且有你陪在身边。 这样的话胤禩不会说出口,可是胤禛却已从他的眸子中读到了千言万语。 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同我,是一样的,不差分毫。 胤禛的这一场血洗,不仅牵连到朝中许多重臣,就连阿哥也卷身其中,一个是胤祉,而另一个,则是胤禟。 “我早就同你说了,莫要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倒好,竟把你给端了出来!八哥说的话,你何时才能仔细听一听,记一记?” 胤禟看着面前脸色发黑的胤禩,不由笑着讨好道:“八哥莫要气了,现如今赶紧给我想想法子才是正经。那会儿我那铺子一时短了进项,这才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八哥和四哥最是要好,如今弟弟可全靠八哥了啊!” 胤禩恼火的瞪了他一眼,愤愤道:“我有什么法子?你在外头做买卖的事儿皇阿玛早就申斥过你,怎么不长记性呢?不谨而慎之,反倒把手往国库里头伸去了!现如今唯有一条路,就是赶紧将那银两都交上来。幸好这事儿你四哥还压着,没往皇阿玛那儿禀报,否则可是谁也救不了你了!” “这一下子便是五十万两,八哥可让我眼下去哪儿寻来那些银子呢?” “你少同我哭穷,你那家底我还不清楚么?别说那无用的闲话,赶紧择个日子,将银子尽数补回去。” 胤禟依旧笑得亲热,拉着胤禩的袖子道:“八哥先别恼啊,我这儿不比三哥,他管着吏部,随随便便支一声,自然有下头大把的官员替他凑份子。我这小本儿买卖,哪儿经得起这损筋动骨的折腾?好八哥,算弟弟求求你了,让四哥饶了我这一回,然后我再也不敢了。” 胤禩皱眉断然拒绝,“不成,这话亏你说得出来,我哪儿有脸面去开那个口!我劝你趁早收了那花花肠子,别给我打那些鬼主意了。” 胤禟见求了这么久,胤禩仍是不肯帮自个儿,不免有些恼怒道:“八哥,你同我和老十是怎么样的情分,如今到了这个关节,你竟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弟弟走至穷途末路么?” “这路是你自个儿走的,我早就提点过你不知多少回了,你自个儿不听又要怨谁?” 胤禟怒的面色涨红,恨恨的在屋里头踱着步子,“我这日日的赚银子,还不是为了八哥你?我是一片心都掏给了你,可你心里头念着惦着的,却只有四哥!你我还有老十那是什么样的情分?我说一句过命也毫不夸大!如今就这么一桩小事,你就为了四哥的刚正严明,竟忍心把我往火坑里推么?” 胤禩被他说的火气也激了上来,厉声喝道:“你这叫什么话?难不成我一味纵着你便是为你好了么?我再告诉你一次,不必在那位子上替我费脑筋,我根本就无意于此,你也好好收收心思吧!” “你便是同四哥再怎么交好,难不成连这个也要拱手相让么?八哥,弟弟多年一直为你苦心谋划,图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派上用场。你怎可如此……” “我再同你说一次。”胤禩紧紧的攥着拳头,盯着胤禟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着,“那位子我不想争,也不会去争,这一生一世,我心念不改!你这亏空之事,恕我无能为力,若是不想被皇阿玛亲自盘问,你最好速速将亏空补上去。你我兄弟一场,八哥劝你一句,人心不足蛇吞象,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才是。” 胤禟听罢沉默片刻,终是咬了咬牙道:“八哥既然这么说,弟弟也就不再无谓痴缠了,这就告辞了!” 胤禩知道这事儿伤了胤禟的心,只是他实在不可出手相帮,有些教训若是不让他痛上一痛,便是训斥他再多次,他也仍是转眼便忘。 唯有经了切肤之痛,才可记得刻骨铭心。 便如同,上一世的自己那般。 正是经了那样的大起大落,自己才能有如今的宠辱不惊,宁静淡漠。 第83章 玉管清弦声旖旎 这事儿前前后后忙活了将近月余,胤禛好容易得下空来,便拉着胤禩告了假,携他去了北郊的那处庄子。这会儿不冷不热的,正是在此处跑马的好时候。庄子里头的花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在后院子里头栽种了一片夹竹桃出来。这花儿性喜温和,在北地实属罕见,胤禩乍一看之下也没瞧出来,只当是桃花儿呢。 “这花开的可好,簇红簇粉的,瞧了便觉得精神也好些。”胤禩笑着想去抚摸那花儿,却被花匠在一旁劝下道:“八爷还是莫要碰的好,这是夹竹桃,那叶子和皮茎皆是有毒性的,小的收拾的时候也需裹着厚实的布巾才敢下手呢。” 胤禩闻言顿觉新鲜,笑着收回了手道:“原来如此,这花儿十分罕见,倒也亏你能料理的如此喜人。”转头对胤禛说了一句,“四哥可该好好赏他呢。” 这般的花云锦簇之下,胤禛对着他哪儿会说出一个不字?连对着那花匠的脸色都比平时和蔼了几分,吩咐他去账房领赏便是,待那花匠欢天喜地的退下去之后,胤禛又同他温声道:“你这手如今既已经能够发力了,倒也不妨去慢慢的骑马跑上一圈儿,只是定要有侍卫在一旁跟着才成。只是今儿个天色晚了,明日再去马场吧,前一阵子他们在这庄子后头不远处寻着了个温泉,对身子极好的。等一会儿用罢了饭,歇歇咱们便过去吧。” 胤禩对那温泉倒是有些兴趣,这一天奔波下来身上早就乏了,晚膳也没用几口便道饱了,胤禛吃的也不多,吩咐下头人将衣袍搁了过去之后,他二人又歇了片刻才慢慢踱了过去。那温泉就在庄子的后身,离着没有几步路途,胤禛显然已经命人将那儿修葺过了,整个池子宛如一口硕大的玉兰花,里头不住涌着热气,熏得人眼前一阵氤氲。 胤禩褪了外袍,穿着中衣便走了下去,池子里头的水暖和的不行,这种暖意极能吞噬人的精神,胤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全身都轻了不少。 “这水温还成么?烫不烫?” 胤禩闻声回头,只见胤禛也已走了下来,却只穿了一条亵裤,线条分明的上身毫无遮掩的呈现在自己眼前。尽管已看了不知多少次,胤禩却还是顿觉一阵不自在,别过头低低的恩了一声,阖上双目靠在了池子边上。 耳边有隐隐的水声,晚风打在沾了水的皮肤上有种十分奇异的感觉,胤禛就靠在他的身旁,声音压得有些低。 “好些日子没能这样轻快了,可算是忙完了这一阵子。这儿咱们也有许久没来过了,这回就多住几日,可好?” “恩……”身体被温软的水柔柔的包裹住,这感觉极好,力气仿佛也和疲惫一并被温水带走了。胤禩眼睛也懒得睁开,声音有些慵懒,“你做主吧。” “那会儿老九去过你府上了?” “恩,你怎么知道的?” 胤禛哧的笑了一声,“他出了事儿,第一个想起来的还能是谁?我早就说他不是个安分的,这些年祸是一桩接着一桩的惹,没回都扯上你来给他善后。” “话不能这么说,他毕竟是我弟弟。”胤禩闭着眼睛,一点点慢吞吞的说着,“他做错了事儿,也是我没规劝好他,只盼着这次之后,他能规矩些吧。” “我只怕不能够了,就他那个性子,若真能懂事儿了,那我看这日头也该打西边儿出来了。” 胤禩不由失笑,“那就有你说的这么厉害了。” “怎么没有?他那挪用的银子是给补上来了,五十万两不过一日间的功夫就凑齐了,他倒真是家大业大。” “九弟平素就是喜欢做些买卖,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只怕他见你这儿没了指望,又动起别的主意来。”胤禛怕这话多说下去胤禩不悦,便转了话头,“说起来最近有两件怪事儿,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胤禩此刻精神头略微好了些,微微抬起眼睛瞧向他,“什么怪事儿?” “一个是老三被搅进挪用这里头的事儿,不知怎的让皇阿玛知道了,我是没向上头禀报的,只怕不知是谁嚼得舌头。另一个……却是关于废太子的。” “废太子又怎么了?” “宫里头虽是宫人们私下交头接耳着说的,只是却几乎都传遍了。说废太子原在位时,曾和宫嫔有染。这事儿如今说的越发活灵活现,简直如同有人当场见过一般,连二人的对话都可说得出来。”胤禛说着觉得好笑,“想不到这废太子已到了这步田地,还是有人要落井下石一番才甘心。” “四哥觉得不该如此么?” “岂会,只不过是有些纳罕……”胤禛说着说着,忽然见胤禩笑盈盈的望着自己,眸子中略有几分得色,不由恍然大悟道,“是你放出去的话儿么?” “我也不过是略跟吕联荣嘱咐了两句,没想到这闲话竟传的如此之快。”胤禩笑眯眯的用手指拨了两下水波,荡起小小的一圈涟漪,语气之中一派淡然,“可见这宫闱秘事,正是人们茶余饭后最爱议论的呢。” 胤禛难得见他这般使些小手段,不觉好笑道:“你倒还真是能编,说的栩栩如生,好似你当真撞上过一般呢。” 胤禩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我可不是撞上过。” 胤禛一怔,“你说什么?” “那还是许多年前的事儿,那会儿你连福晋都没娶呢。有一日晚上我在你那儿吃了热锅,咱们俩便说要踏雪访松,结果半路你折回去取那手炉,我独个儿等你那功夫,便遇上了这桩事情。” 胤禛凝眉想了片刻,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事儿的,怎么这事儿你也从未同我说过?竟又瞒着我一桩。” “哪里是瞒着你呢,只不过都是陈年旧事,平白无故的扯出来说,却也是怪没意思的。” 胤禩恨极胤礽将当年之事告诉了胤禛,草原中毒,御前构陷,别院刺客,这哪一桩不是想要了自己的命?既是如此,胤禩便觉着不妨新帐老账一齐去算,打发吕联荣讲这话散播了出去。本来就是确有其事,再加上吕联荣那一番渲染勾勒,更是将那情景说的活灵活现。这样的隐秘事端,一旦抖出,便是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哪里还有善后的余地呢? 胤禛颇有些不满,抵住胤禩的肩膀道:“这可不成,你今儿个说一件,明儿个说一件,竟都是我不知道的。眼下反正也是无事,你还隐瞒了什么事儿,快快一五一十的都说与我听吧。” 胤禩深知此人不可一世的霸道个性,若是今日不同他再说上一些,只怕难以轻易糊弄过去,只得轻轻吁了口气,自坠马那事缓缓讲了起来。 他的声音且低且慢,胤禛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待听到中毒那事时,不由心中一揪,恨恨道:“我就知道,果真又是他做的好事。如此看来,他现在这般模样,实在是太便宜了他!” “罢了,总归都过去了,我也没因他失了什么。” “谁说没有?”胤禛不悦的挑眉,手指轻轻抚上胤禩的手臂,低声道,“若不是他,你这手臂早就该好端端的了,岂会像如今这般仍是不甚灵便?” 胤禩知道他心中为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不由笑着温声道:“不碍的,现在不都好了许多么?说起来还真是要多些靳先生,若是没有他相助,我这手只怕这辈子也就是那样了。” “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想着他呢?” 胤禩听了胤禛明显不悦的口气,觉得他这醋吃的有些好笑,“人家帮了我,我难道不该谢谢人家么?” 胤禛不屑的冷哼一声,“这人在你府上住了也有将近三载,却从未见他回家探亲,你就不觉得奇怪么?” “靳先生颇有隐士之风,身世或许不比旁人,他既不愿说,我又何苦去问呢。” “若真有隐士之风,你这手如今也差不多好了,他又怎么会流连王府荣华不舍离去呢?我看他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偏你这样傻,被他蒙骗住了。” 胤禩有些不快,“人家靳先生尽心尽力的为惠宁诊病,为我治手,你怎么这样说他?” 胤禛知道若再说下去,只怕这话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如今这般的良辰美景,谈那些不是无端坏了兴致?连忙不再多说,只覆上胤禩的手臂,说要瞧瞧他那伤疤。 “还不就是原先那样子,你每次都要瞧瞧,见着不好心中又难受,何苦再看呢?” 胤禛闻言忽然笑了两声,眸中别有深意的瞧着胤禩,“每次什么?这每次是说哪桩事儿?” 胤禩被他这话堵得面上一红,索性不再理会他,可谁知胤禛却伸手就要把他往怀里拉,胤禩下意识的一躲,可忘了这是在温泉池子里头,脚下十分的滑腻,整个人一下被抽空了力气,险些摔了进去。 “嗳,小心点!”胤禛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扶住,笑着低声问道,“你躲什么?呛着了没有?” 胤禩倒是没呛着,可是却被方才的事情弄的大为窘迫,顿时连耳根子都红了,狠狠的瞪了胤禛一眼,却不说话。 温泉中不断翻腾的雾气弄的这四下十分朦胧,仿若瑶池一般,方才那小小事故弄的胤禩脸颊上尽是水珠,衬着下头那如玉的脸庞上头的绯红之色,实在是无法言喻的一幕情景。胤禛一下子揽住他的腰身带到自己怀里,霍然吻住那朝思暮想的唇瓣,热浪如骤雨般席卷而来,飘洒在两人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上。胤禩被他拥的极紧,只觉得胸口都一阵发烫,胤禛的吻一贯是这般霸道蛮横的,便如他这人一样,逮住了你,就绝不留下丝毫的喘息余地…… 等胤禩好不容易被他放开的时候,只觉得连双腿都有些发颤了,温泉掠走了他大半的体力,又被胤禛这一个吻弄的有些神志不清,连放抗都没来得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就被剥离了开来。 胤禩又不是傻子,现下自然再明白不过他的意图了,这温泉上头便是昏暗天穹,连个顶棚都没有,算得上是光天化日之下了……胤禛的手已经探入了他的亵裤之内,手中包裹着温水,轻轻的揉搓抚弄着。胤禩大口喘着气,急急的摇头,“不……不成,倘若一会儿给人瞧见了……” “哪儿会有人,我让他们都在外头门廊处守着,离这儿远得很呢。”胤禛一边咬着他的耳垂,一边不怀好意的呵着热气,“咱们都有多少日未曾亲近了,你如今这副模样,难不成还让我忍到回房么?我可忍不了了,八爷只当可怜可怜我,应了我吧。” 胤禩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给水汽熏得,眼睛里头都渗出了一层湿意,胤禛的手比平时更温柔了几分,再陪着那温水的力道。胤禩心里头虽是极不愿意同他在这外头行这等隐秘之事,可是却不一会儿便无力抵挡,胯下硬的有几分难受,连那水流偶尔的轻轻拂动,也能让胤禩难以自制的低吟出声。 “唔……四哥……你……” 许是因着温泉水的关系,胤禩今日那儿格外的柔软,轻轻一下便滑了进去。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胤禛便低头狠狠的咬住了他胸前被水温弄的格外敏感的红缨,舌尖的濡湿和水温极好的融为一体,这时候哪里还说的出个不字?恼人的呻吟不受控制的接连溢出,从头到脚尽是被情欲所侵染的诱人模样,胤禛再也无法忍耐,撤了手指出来,极快的顶了进去。 “今儿个你里头又软又温,是不是因为这温泉的缘故?”胤禛露出有些气人的笑意,不快不慢的顶了两下,悠悠说道,“若真是如此,往后可要常来几回才行呢。” 胤禩只觉得连心里都酥麻了,前端被他不紧不慢的轻轻捋着已是极为难受,偏偏这人今天似乎存心折磨自己一般,越是这样缓缓动着,就越能勾起人更深的欲求。胤禩眯着眼睛难耐出声,“你快点……” 胤禛倒不是存心这般,只是想着两人多日未曾欢好,唯恐一下控制不好弄疼了他,到时候自个儿心疼不说,还得再挨他好一阵的白眼。此刻听得胤禩如是说着,宛如如获重释一般,低头吻住胤禩的唇瓣厮磨一阵,低声说了一句,“别急,我这就好好伺候你。”说罢就开始大力抽动起来,两人身体交合的部位在水中发出极大的声响,四下里水花飞溅,胤禩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般,一丝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任由胤禛抱着,就连那羞人的呻吟,也顾不上去抑制了。 胤禛头一次同他在水里头做这事儿,感觉竟出乎意料的蚀骨销魂,只看胤禩在水中面色涨红无力轻喘的模样,就怎是一个风流入骨了得。胤禛本想着试了一次也就罢了,结果却难以自持,一次之后又是一次。期间一会儿上了岸边,一会儿又被胤禛强行抱回了池子里,到了最后胤禩连嗓子都有些哑了,胤禛听得心中不忍,这才肯作罢。 今晚上胤禛可谓是心花怒放,在水中做了三次胤禩也未抗拒,由着他胡作非为,摆弄了好几个羞于启齿的姿势。如今心愿得偿,他自然是加倍的体贴温柔,起身一把将胤禩抱了上来。胤禩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也懒得同他去争了,闭着眼睛靠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二人已都是穿戴齐整的模样了。 “可走的动么?要不我抱你回去?”胤禛半开玩笑的问了一句,被胤禩狠狠的瞪了回来,只是他刚才在这温泉里头泡了好一阵子,又被胤禛百般疼爱了一通,此时这一眼实在是谈不上什么威慑之力了,反倒是那慵懒勾人的风情更多了几分。胤禛瞧得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手去覆上他的脸颊。 此刻二人已快走至门廊,依稀可以看见侍卫的身影,胤禩被他这举动弄的吓了一跳,退后两步道:“你可别乱来,也不瞧瞧这儿是什么地方!” 胤禛一脸受教的神情点了点头,低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回了房再乱来吧。” “你……”胤禩咬牙切齿的看着面前这人,恶狠狠的低声问道,“你可还有个节制没有?方才分明都……都……” 胤禛知道他脸皮薄,方才肯同自己在那温泉池子里头颠鸾倒凤已是极不容易,再说下去只怕要恼了,于是连忙见好就收,笑着同他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便是了,赶紧回去吧,这夜风还是有些凉的,吹着了可就不好。” 现在你知道不好了?胤禩走着便觉得那儿疼的厉害,想起方才胤禛硬要自个儿跪趴在池子沿壁上……他一边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一边又不禁想去质问那始作俑者,方才怎么就不怕自个儿受了凉呢? 两人回房之后,胤禩这一宿睡的极沉,次日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他见外面已是日头高挂,不由问胤禛道:“怎么不叫我起来呢?今儿个不还要去马场?” 胤禛倒是早早就起来了,坐在书案前头随手翻着一卷杂记,听了胤禩的问话不由笑道:“昨儿个夜里那般……今日你还想骑马不成?” 胤禩皱眉,“这有什么不成的?你莫要把我想的那般娇弱不堪。”说着便作势要起身。胤禛知道他性子要强,就算真是身体不适,为了颜面也绝会忍着不说的,连忙放下书卷上前制住了他,笑道:“今儿个就先不去了,昨晚上我也耗了好大的力气呢,便当是我犯了懒,咱们明儿个再去吧,总归也不急着回去,不在这一时半刻的。” 胤禩听了也不好再执意,更何况……那儿确实也是十分的不适,稍动一下就是一阵麻痛。他想着反正也到了这个时辰,倒不如索性就多在床上赖上一会儿,于是便也不急着起了,忽而想到一事,同胤禛问道:“昨晚上有些事儿我没细问你,废太子那事儿虽是我放出去的话,可是后头我却知道的不甚详尽。这事儿,皇阿玛可知道了么?” 胤禛点头道:“想来是知道了的,那日魏珠同我说,皇阿玛忽然把赫舍里氏平妃的追封褫夺了,只留嫔位而已。我猜测,多半同这事儿脱不开干系。” “如此,皇阿玛对废太子,就更是深恶痛绝了吧?” 胤禛微微一哂,颇有得色,“那是自然的,这事儿虽然没什么确凿的政局,可是绿云盖顶这样的事情,乃是天下第一大耻,皇阿玛岂能容忍呢?如今他并未去处置废太子,只不过是唯恐落人口实,面子上更加难看。不过这一下子,就算皇阿玛原来心底尚存一分顾惜之情,眼下只怕也尽数烟消云散了。” 胤禩笑道:“要的便是如此。” “八弟的手腕可真是不简单,我可要加倍的仔细留神了,若是哪一日不小心得罪了你,可不知你要用什么手段来整治我呢。” 胤禩闻言不禁笑道:“哪儿能的,若论起睚眦必报,我对四哥可是自愧不如的很。若是我哪一日开罪了四哥,还望四哥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要跟我较真儿才是啊。” 胤禛笑意之中略带几分甜蜜,望着胤禩低声道:“不会,就算真有一日你开罪了我,我又怎么舍得罚你呢?” 这样甜腻的情话,却是极动人的,两人索性说了好久一会儿话,一直待到了午后才起。用罢了饭后刚想下会儿棋,便听到外头传来李济的声音,只见他走至跟前请了安后,同胤禩恭敬道:“爷,府里头派人送了信过来。” 胤禩不知又出了何事,同胤禛对视一眼便即刻拆了信笺查看,阅罢之后大吃一惊,诧异道:“靳先生走了。” 胤禛一听这话顿时一阵暗喜,面上却又不好显得太过,轻轻咳嗽了两声后道:“没说明去向么?” “只说是自个儿有些私事,便写了信辞行。”胤禩皱着眉头,颇有几分懊恼,“这靳先生可真是,偏赶着这会子急着走,连个辞行酒也没能摆上一桌。” “你不是说他颇有魏晋之风?向来是不会计较这些的。”胤禛宽慰了他两句,“等他事情了了,你再想办法请他回来便是,这有没有什么难的。” 胤禩想想也唯有这个法子了,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谁知,就在靳南离开的三日后,京里便起了好一场轩然大波。 第84章 昔人已逐东流去 胤禩和胤禛接到消息之后几乎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当下便命人备了马车赶回京中。胤禩回府匆匆让惠宁备了朝服朝珠,转身便要进宫面圣,惠宁忧心忡忡攥住他的手道:“爷,这事儿出的这样突然,皇阿玛那儿会不会……” 胤禩心中亦是有些发慌,只是却仍要强自镇定的安慰惠宁道:“莫要怕,横竖也是要进宫去看看的。此事是真是假还有待分说,皇阿玛自会明断,你不必过分担忧,若是你这一急再勾起病来,可要恬儿和东珠怎么办呢?” 惠宁紧紧攥着手里的绢子摸了摸眼角的泪珠,勉强笑了笑道:“爷说的是,我一会儿去厨下弄些爷平素爱吃的,等着爷回来。” 胤禩微微颔首,再不作犹豫转身离去,等到了宫门外时,恰好遇上换过了朝服赶来的胤禛。胤禩见了他不由皱眉道:“这事儿同你没有干系,你来趟什么浑水?” “什么叫没有干系?你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不成还要我坐视不管么?”胤禛眉头深锁,正色道,“你被车凌阿重伤之时我不能陪在你身旁,你被刺客险些要了性命之时我亦不在你身旁,如今又闹出这样大的事来,若是我还不陪着你,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咱们这么些年的情分?” 胤禩见他说的十分恳切,眸子中尽是温厚的情意,心中不由一暖,低声唤道:“四哥……” “不必多说了,”胤禛向他微微一笑,似有宽慰之意,“无论一会儿是个什么局势,总有四哥陪着你呢。” 胤禩当下也不再多言,点了点头便同胤禛一并走了进去,康熙一贯是在西暖阁召见他们,今次却也不例外。 西暖阁给胤禩的感觉一贯是名不副实,每回过来总是觉得十分的沉寂萧默,无端端便能让你觉得心里头一阵冰凉忐忑。待康熙听到胤禩二人的请安声后,抬头瞥了他两人一眼,沉声道:“胤禛也过来了?” 胤禛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此刻尚未摸清康熙的心思他也不敢多言,只低头应道:“是,儿臣也过来了。” 康熙并未抓着这事儿不放,点了点头便瞧向胤禩道:“朕命你入宫,所为何事你可知道了么?” 胤禩手心中尽是一片粘腻,也不知出了多少汗下来,康熙的目光使他如芒刺在背,不敢抬头,“回皇阿玛,儿臣只知道了个大概。” “既是如此,胤祉,你不妨再跟胤禩当面说一遍你同朕禀报之事。”康熙的目光淡淡的扫向一旁的胤祉,波澜不惊的开口说着。 胤祉闻言立时应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向胤禩道:“前些日子我入宫给皇阿玛请安的时候,恰好遇上钦天监的人前来回话,只说近日不易大兴祭祀、祝祷等事,否则于圣驾不安。这事儿过了没两日,却有人同我密报了一桩极重的事儿。”胤祉略一停顿,悠悠然的缓声道,“八弟府上的那位靳先生,仿佛竟是那‘天地会’的乱党头子呢,我本欲寻了这人细细查问,谁知十日前他便离了京去,这难道不是太凑巧了些么?话说回来,八弟的名讳似乎同那祭祀一说,大有干系呢。” 胤禛心中一震,微微偏头看向胤禩,只见他微微笑道:“三哥这是玩笑了吧?那靳先生乃是何先生的私交好友,怎么会同乱党扯上关系?再说那天地会我虽然不甚熟悉,却也知道他的总舵主陈永华早就病逝台湾了,这里头只怕有什么误会吧。至于钦天监那一说,我也只能说三哥实在是太过捕风捉影了些。” “是么?那陈永华虽是死了,天地会却还未能斩草除根,这靳南在八弟的府里头住了三年之久,八弟可知道此人家乡何在?背景如何?恐怕八弟也说不出来吧,抑或是八弟知道,却不肯说呢?” 胤祉字字相逼,竟是要把胤禩往绝路上推了,胤禛按捺不住开口道:“三哥这是什么话?老八堂堂一个阿哥,竟会同乱党勾结么?三哥这玩笑未免开大了!” “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已经有人指认靳南的画像,说此人正是天地会的分舵主。说起来当年八弟重伤,那兵刃上刻的不就是天地会的字号么?”胤祉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了胤禩一番,森森道,“这一桩桩的事端,未免也太巧了些。” 胤禩眼皮突的一跳,抬头沉声道:“三哥如今提及当年之事,用意何在?难不成是说我为了博取皇阿玛圣眷,故意演了场苦肉计不成?” 胤祉唇角微微挂着一丝浅笑,十分的阴邪莫测,“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儿,自有皇阿玛圣断呢。” 康熙听了许久一直未曾发话,此时终于开口道:“胤禩,那靳南的底细你可曾查探过?” 胤禩眉头微皱,低头恭敬道:“回皇阿玛,他曾说他是云南人氏,自小在中原长大。因是何先生引荐的朋友,儿臣并不曾起疑,况且这些年靳南只一心为了惠宁调理身子,尽心尽力,从不曾与儿臣谈起任何朝堂之事。若是单凭一家之辞就断定他是乱党,恐怕也太武断了些。” 谁知胤祉听罢之后并未有一丝慌乱,不紧不慢的说道:“前一阵子缉拿乱党的时候,正巧捉了两个活口,他二人俱已指认了靳南的画像,而这两人也已交由皇阿玛亲审,皇阿玛也知我所言非虚。” 胤祉这阵子频频受挫,在康熙跟前的分量越发不比从前了,如今让他抓着了这样好的一次机会,如何能不好好诋毁一番胤禩呢?更何况又是这样牵系重大的事,胤祉当日获悉之时,笑的几乎都合不拢嘴了。勾结乱党,单是这四个字,就足以置胤禩于死地了。 “老八,你有什么话要说的?” 胤禩听康熙的口气甚是淡漠,似乎并非怒不可遏的模样,只低声道:“靳南是否真为乱党儿臣确实不得而知,只是这几年儿臣绝未同他说过一句朝堂之事,他也未曾问过儿臣一个字儿。儿臣愿对爱新觉罗氏先祖之灵立誓,方才所言绝无半句欺瞒,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西暖阁中顿时沉静下来,康熙在上头一言不发,目光深沉的盯着面前的这个儿子。这已是他第几次跪在自己面前赌咒发誓?每每有了风波之时,似乎总是要将他牵扯其中。康熙想着想着便顿觉疲累,不经意瞥到了胤禩微微轻颤的右手,心中忽觉一震,静默了半晌却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罢了,此事你也被蒙在鼓里,倒也不能全然怪你。只是既然钦天监说近日天象不稳,那你这两日就且先别去工部了,在府里好好休养两天吧。” 这话,便是要禁他的足了?胤禩听康熙如是说罢,忍不住狠狠攥住了拳头,心中百味陈杂。最后却仅是化作深深一拜,语气同平时无异,“儿臣谨遵皇阿玛旨意,谢皇阿玛恩典。” 待几人退了出来之后,胤祉向胤禩冷笑道:“八弟真是好福气,这么大的事儿竟也就是个禁足之罚一带而过,这份荣宠,旁人可真是望尘莫及。” 胤禩深深的吁了口气,几乎是废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个儿没向那脸上挥去一拳,“三哥还有些什么把柄?不妨一起说出来吧,总归我行径端正,不怕那些谗言秽语。” “一件两件是无妨,可若是再多几次呢?八弟以为那救驾之功真能护得了你一辈子不成?”胤祉笑的十分畅快,眉目间都是一股子狠辣的味道,“八弟如今还是好好在家闭门静思的好,免得再冲撞了皇阿玛,那可就是大罪过了!” 一直未曾开口的胤禛此刻终于出声道:“三哥费劲心机,思虑周详,看来是不打算顾惜那手足之情了?” 胤祉笑道:“老四啊老四,这话若是我拿来问你,你会不会也觉得十足的好笑?跟你三哥这儿还装个什么呢?还不如将话都说破了更痛快些!” 胤禛微微一笑道:“既然三哥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胤祉见他虽是笑着说的,只是眸子中却冰冷的让人胆寒,不禁竟生了几分惧意,强自定了定心神后道:“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就不奉陪了。” 胤禛睨着胤祉的背影,狠狠道:“你放心吧,今日我虽不能奈他如何,却可遏他来日!” 胤禩轻轻吁了口气,颔首道:“罢了,早知前两日便不去那庄子了,那会儿还要告了假去,现如今我却是真正的自在闲人了。” 胤禛知道他心中甚是苦楚,连忙劝解道:“你放心吧,这事儿不会拖得太久,如今你只当是在府中休沐几天吧……皇阿玛今日既然都不予追究那靳南之事,想必日后也不会再提,你也别想太多了。” “四哥放心吧,我没事儿的。”胤禩轻轻笑了笑,仿佛真的与往常无异,“操劳了这么些日子,一旦歇下来还真是犯些懒意。如今倒是正好顺了我的意思,我是十分愿意的,四哥不必为我操心了。” 胤禛深知他秉性,如何不懂这是他勉力安慰自己之言,一时间心头感慨万千,竟也不知再说什么,最后只得轻叹道:“那便好,我先送你回府。” 胤禩回府之后远远便瞧见惠宁急切的迎了上来,十分焦急的问他:“怎么样?皇阿玛可发火了么?” “无妨,皇阿玛并不追究,只是念着我今日太过劳累,暂且赋闲在家几日吧。”胤禩笑的很是轻快,拉起惠宁的手向屋里走着,“这是好事儿呢,如今最难不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么?嗳,你瞧瞧你,好端端怎么抹上泪了?” “哪儿是好事儿了,爷心里头不痛快同我说说便是,何苦强装着。”惠宁一边低头拭泪,一边怨愤的为胤禩抱着不平,“堂堂的亲王阿哥,怎么会去勾结乱党呢?说出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凭什么就因为这个将爷发落了,这委屈受的好没道理。” 胤禩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痕,温声道:“我却不觉得委屈,既是天象所言,那为了皇阿玛的龙体安康我暂且在家中避一阵子倒也无妨。更何况你瞧瞧,这段日子老三已经冲我发难多少次了?如今我闭门不出,他又如何还能再生出事端来呢?我能在家多陪陪你和两个孩子,难道你不欢喜么?” 惠宁心头苦涩难止,哽咽道:“我就是替爷委屈……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莫要哭,如今我也不过是禁足而已,比起大哥和十三弟已不知好上了多少倍呢。这事儿有利有弊,咱们总得往好的一面儿看,若是日日苦闷,那不是更难过了么?” 胤禩只是笑着一味安抚惠宁,并无一丝失落的模样。此时东珠已有四岁,长的玉雪可爱十分喜人。胤禩这几日一得了空儿便逗她摆弄着一个七巧板。东珠平素甚少和他这个阿玛玩耍,开心的拍手道:“阿玛以后都在家里头陪着咱们么?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胤禩笑了笑,捏捏她柔滑细嫩的小脸蛋,“东珠这么喜欢和阿玛呆着?那阿玛以后就天天在家里头陪着东珠好了,东珠高不高兴?” 东珠用力点了点头,笑的如仙童下凡一般可爱异常,弘旺在一旁听了却不似她那般欢喜。如今他已渐渐长成,心性稳重了许多,自然知道胤禩这是受了申斥,绝非什么好事。 “阿玛,您就不急么?” 胤禩见他终于忍不住出言询问,不禁笑道:“急又有何用?便是我日日心急如焚,难道你皇玛法便可下旨解了我的禁足不成?此刻焦躁,不过是庸人自扰。恬儿,你要记得,看人看事不能只顾眼下,须放眼往日后瞧去,明白么?” 弘旺点头道:“阿玛的话我记下了,只是钦天监的人不过是说不易祭祀罢了,也亏得三伯竟能扯到阿玛您的名讳上来。如此的牵强附会,皇玛法怎么竟信了呢?” 胤禩瞧着面前越发俊朗的儿子,寒星般的眸子中尽是不忿之意,不禁摇头道:“你还是太小了些,许多事儿明白不过来。你皇玛法虽然推崇西洋人的许多说法,只是现在年纪毕竟长了,这人一旦到了岁数上,便对鬼神不由敬畏起来。更何况这些年下来事情纷扰烦乱,你皇玛法难免就多留心了几分。” 弘旺略一沉思,点头道:“是了,儿子毕竟还是懂的太少了些,若是哥哥必定不会说出这番话来。只是,我听哥哥说,仿佛三伯又在御前进言,说是对阿玛您太宽贷了些。四伯许是怕您听了心中不快,就没同您说,我却觉得,还是告诉您的好。” “弘晖可有同你说,你皇玛法是如何说的?” 弘旺摇了摇头道:“皇玛法未作理会,只是同为兄弟,阿玛您同四伯便可兄友弟恭,三伯却是那样的……” 胤禩见他神色之中颇有些落寞之意,遂将东珠放于一旁,走上前去轻抚上弘旺的肩膀,温声道:“恬儿,你要记得,天家之中,这亲情二字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同你四伯是缘分,你和弘晖能够一直交好也是莫大的缘分。这王室之中,兄弟阋墙、煮豆燃萁之事多不胜数。你如今见着的,不过是稍许一些罢了,他日待你入了庙堂之中,所见所闻多了,心中自然也更会计较几分。” 弘旺乖巧的点头应了,父子二人又说了几句便听外头吕联荣过来通报,“爷,九爷和十爷过来了,正在书房等着呢。” 胤禩同胤禟自那日起了争执便再未往来,如今一听他来了也是有些讶异,便让弘旺先带着东珠玩耍,自个儿同吕联荣去了书房。 刚一进屋,胤禩便瞧见胤禟和胤誐二人正背着身低低商议着什么,他微咳了两声,引得二人立时回过身来。胤禩笑着招呼两人坐了,“今儿个怎么想起过来了?可是有事不成?” 胤禟迟疑着想要开口,却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此反复了许久,胤誐在一旁终是看不下去抢白道:“八哥,九哥说他有话要同你说!” “哦?是么?”胤禩笑眯眯的托起茶盏抿了一口,悠悠道,“什么事?说罢。” 胤禟忍不住脸上有些发红,狠狠的瞪了胤誐一眼,轻咳了两声起身正色道:“八哥,弟弟今儿个是来同八哥赔不是的。上回那事儿我回去想明白了,八哥确实是字字都为我着想。如今局势动荡,稍有差池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儿,我这一时糊涂险些将前程都搭了进去。往后八哥说什么我便听什么,绝无二话了!” 胤禩闻言忍不住笑了两声,抬头道:“坐下坐下,站着做什么,来同我说说,怎么又想明白了?” 胤禟颇有些不好窘迫,低声道:“也……也没什么,就是一时开了窍罢了。” 他虽不说,却不代表胤禩不懂,“你是瞧着我这儿好端端的,却一朝变为如此,这下子才明白了人心险恶,明白了阴谋权术的可怕之处吧?我这多年小心谨慎,到头来还是着了道,你现在虽无碍,只是却要明白居安思危的道理,免得招致祸端。” 胤禟听罢难得明理的一一应了,又听胤誐在一旁说道:“八哥知道么?皇阿玛昨儿个将那魏顒封为两准盐漕监察御史了,也算是接了他父亲的缺。这职务自魏东亭过世之后一直让他的继子魏頫顶着,如今皇阿玛不知怎么了,突然将这官赐给了他。” “是么?”胤禩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这是好事儿啊,皇阿玛顾念旧恩,予他高官恩典,可不是皆大欢喜么?” “可是,皇阿玛将他放出来了,十三弟却仍被圈着,皇阿玛那儿连句话儿也没有呢。” 胤禩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头忽而有几分不安之意,皱眉道:“那魏顒何日启程?” “今儿个一早便启程上任去了,八哥怎么了?” “无事,只是突然觉得皇阿玛这恩典下的时机,有些怪异。”胤禩自个儿却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却就是冥冥中觉得这事儿不好,然而是怎么个不好,他却又说不上来。 这厢同胤禟冰释前嫌,胤禩心中自然是甚为欢喜的,待二人走后又自己琢磨了片刻,终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便命吕联荣去将胤禛请来。偏巧这会儿胤禛还不在府里,足等到入了夜才见他匆匆赶了过来。 “今日这样忙?这个时辰了竟才回来。” 胤禛皱眉摆了摆手,“别提了,遇上个极怵头的事儿。” 胤禩惊奇道:“竟还有什么事儿能让你觉得棘手么?” “我又不是神仙,自然有许许多多的难办之处。”胤禛看了他一眼,走至他身旁坐下,叹了口气道,“可是这事儿,却尤为难办。” “到底是何事?” “我还没顾上同你说,皇阿玛赐了两盐运使的官爵给那魏顒,今儿个一早便让他回去上任了。只是皇阿玛今儿个却特特将我留了下来,言谈之间的话儿,颇有些不想让那魏顒平安返乡的意思。” 胤禩大惊道:“皇阿玛要杀了他?” “不仅如此,听这意思竟是要将这差事交与我了。”胤禛不禁苦笑,“皇阿玛只怕是看准了十三同我亲近,特意要我去做这事的。我原以为那魏东亭当年都死在了皇阿玛跟前,皇阿玛念着这份旧情分,怎么也会放了他儿子一条生路的。谁知,皇阿玛只是不让他死在京中污了自个儿圣名罢了,这一路路途也算不上短,出点儿什么事儿不可能呢?” 胤禩听了之后只觉心神俱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对了,你今儿个急着找我,到底是所为何事?” 胤禩缓缓挤出一个苦笑来,“倒不是为了别的,白日里老九和老十过来了一趟,说了这魏顒封官的事儿。我当时心里头便觉得有些不对,本想着让你派些人护送他一路回去,谁知道你竟过来告诉了我这个……” 胤禛闻言也是顿时愣住,皱眉道,“这事儿不好弄,其实十三弟和这魏顒的事儿已经过去了许久,我原以为皇阿玛过两年心肠软了,就放他们出来了。可是如今因着老三在其间兴风作浪,十四那儿对我也是针对连连,皇阿玛就算不起疑心,对我却也不似原先那般十分信任了,说起来这魏顒倒可算得上是因我而死了。” “只是为了试探和离间,便活活要了一人的性命,皇阿玛未免也太……”胤禩想想便觉不忍,“你若真是做了,胤祥那儿可该如何是好呢?可你若不做,便是违抗圣旨。这两条路,竟没有一条走得通。” 胤禛重重吁了口气,疲累的阖上双目低声道:“所以我说,这事儿真是怵头至极啊。” 然而,四日之后,当魏顒一行车马过了泰山之时,突然遇上了当地的暴民,随行人等无一幸免。康熙闻讯之后下令予以厚葬,命胤禛料理相关事宜。要堂堂亲王去处置臣子的身后事,这可算得上是荣耀无匹了,而那两盐运使的职务,仍旧由魏东亭的继子魏頫任着。 胤禛这日从胤祥府邸出来便去了胤禩那儿,胤禩一见他便迎上来问道:“怎么样?胤祥如何?” “他没说什么。”胤禛轻轻摇了摇头,眸子中有一丝难以忽略的愧疚之意,“他听了之后,愣了许久的功夫,最后竟落下泪来。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见着他落泪。” 胤禩听了心中也是有些唏嘘,皱眉道:“你没告诉他?” “没有,这事儿如今还说不得,他府里头必定也有皇阿玛放的人,且先压一压吧。”胤禛叹气道,“现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以后好,我这个哥哥虽然狠心了些,可是却也没有办法。” “那……你把‘他’安置在哪儿了?” “我自然有妥当的地方,你不必担心。如今魏顒已然身死,皇阿玛那儿总算也可以交差了。” 胤禩略放了些心,又想到胤祥现如今不知该有多么心痛难过,喉头也是一阵苦涩,叹了口气便不愿再说了。 四爷登基之后的某次生日,八爷被拐着留在了宫里。 四爷一脸淫笑就想飞扑上前,没想到却忽然浑身乏力,动弹不得四爷大惊:这怎么回事? 八爷微笑:这是靳先生给我的灵丹妙药呢,说一点点就可让人手足发软,如今看起来似乎挺管用的啊? 四爷怒极:你什么时候给我吃的? 八爷微笑:就在刚才你非要死皮赖脸亲我的时候啊四爷咬牙:可是你怎么没事? 八爷微笑:哎呦,你怎么这么笨,我·有·解·药·啊~四爷:…… 八爷微笑:来吧来吧,你这一场欠了我这么久,早就该还了四爷:……次日一早,雍正帝王脸色无比差劲,恶狠狠的颁下旨意,再度全国通缉靳南。 八爷在一旁捂嘴偷笑,心想:幸亏靳先生这回给我留了一大包,估计用上个五六十次不成问题…… 四爷且惊且怒:五六十次?你疯了啊!这个坑爹的作者是怎么回事居然搞出这种狗血小剧场来!活腻味了么?! 第85章 安得与君相决绝 虽然是被禁了足,可是胤禩却并不觉得焦虑,正如他说与弘旺听的那般,人若是只看着眼下的困境,迟早有一天会被自个儿活活困死。看的开明豁达些,反倒觉得这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说来也是巧了,自胤禩被禁足之后便一直阴雨连绵,然而今日竟是个大晴天。忽然的骤雨初歇,无端端就能让人心神畅快。 彼时胤禩正在屋内聆听弘旺背着一章史记,便听到吕联荣通报说胤禛过来了。胤禩见他神色愉悦,甚是欢喜的样子,也不禁笑问道:“怎么了?遇着什么好事儿了不成?” 胤禛含着淡淡的笑意,“确实是好事儿,还是喜事儿呢。” “哦?什么喜事儿?” “你这禁足,想必过不了两天,便可解了。” 胤禩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儿,不过如今听了心头还是顿觉松快了几分,笑着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不是哄我呢吧?” “瞧你说的,这事儿我若是没个把握,能同你这般说么?”胤禛微微颔首,“昨儿个中秋,宫里头设了宴,众人皆备了礼去,你可知胤祉送的是什么?” “什么?” “他倒是别出心裁,不知从哪儿弄了两只海东青来。” 胤禩听到‘海东青’三个字,心中不由一颤,抬头道:“这东西,可是出了岔子?” 不出他意料,胤禛果真点头道:“那两只海东青是稀罕之物,皇阿玛听了当下便命人将其抬到了大殿上,可是抬上来之后一瞧,那两只海东青却气息奄奄,岌岌可危了。” 胤禩只觉得心里头被狠狠的揪了一下,这样似曾相识的情景,这一世竟再度上演,只是那戏中人却不再是他,而是换做了胤祉…… “皇阿玛可是十分震怒?” “何止震怒呢?气的面色都青了,当时便将胤祉斥退了下去。”胤禛笑意之中颇有几分畅快之意,“后来魏珠给我递了消息,只说皇阿玛自个儿念叨了两句话,当时钦天监不是说近日天象所示,不易祭祀祈福,这才将你禁足了么?可是细细一琢磨,那胤祉名讳中的祉字,不正对着‘福祉’么?” 胤禩闻言一怔,旋即苦笑道:“这可真是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也不知该不该说他作茧自缚才是。只是那海冬青天性矫健,威猛强悍,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他见胤禛但笑不语,不禁惊呼道,“莫不是你动的手脚?” “怪也只能怪他不经心,御兽园中人人可入,又只放了两个侍卫看护,想做些手脚太容易不过了。”胤禛笑着执起胤禩的手掌牢牢握住,“说起来倒还是你提点了我,那点备寿礼的时候,你同我说那活物珍禽太容易弄出事端来,你可还记得么?” “记得……” “怎么?我瞧你仿佛不甚欢喜的样子。有心事不成?” 胤禩心里头有些说不出的苦涩之意,这人这一世既然知道如何下手,那上一世只怕也是他一手所为了……虽然已同自己说了多次,眼前这人和上一世那个冷面冷心的帝王并不相同,只是这诸多细节的纷沓重叠,无不一一让他暗自心惊。 过程已有诸多相似之处,只是这结局,却不知能不能如人所愿。 千思万想,最终仍是化作一缕温煦轻笑,颔首道:“无事。” “当真无事?” “当真。” 胤禛见他不肯说,也知道强问他亦是无用,索性便不再追究,只是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事,“那个靳南,可有再回过府里?” 胤禩不想他突然问到这事儿,愣了一下后摇头道:“未曾,现如今他是头一号乱党,满城缉拿,如何还能再回京来呢?” 胤禛冷哼道:“没有便最好,若是他当真敢回来,你可莫要一时心软纵了他走。” 胤禩笑了笑道:“且不说别的,只单单如今这样乱的局势,怕是只有傻子才会折返回来吧?四哥不必为此事忧心了。对了,那年氏如何?” “怎么问起她了?便是那副样子罢了,有什么好与不好的。” 胤禩闻言摇头,“年羹尧如今节节高升,在皇阿玛跟前又甚得眼缘,四哥对他的妹子还是亲近些的好。年氏在雍亲王府里头得了你的脸面赏识,年羹尧对你自然也就愈发忠心些。” 胤禛听了不觉好笑道:“你说这话,可是在把我往她房里赶了?” “这叫什么话,我也不过是平白提醒你一句罢了。” 胤禛笑道:“若我真日日流连她那儿,难道你就不吃醋么?” 胤禩苦笑,“你我这样身份的人,哪里能够去在乎那许多呢?我心里便是再不痛快,却也知道不能够误了大事。” “如此说来,还是你比我大度些。”胤禛低低笑了两声,伸手拥住胤禩道,“我便是明白你说的这个道理,却也不愿意让你去亲近那些女子。只要一想到她们同你肌肤相亲,我便能活活的怄死。” 胤禩听他说得有趣,不禁轻笑道:“如此说来,你这么些年可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可不是么,我若说你如今瞧见的是我的鬼魂了,你可害怕么?” 胤禩靠在他肩头微微阖上双目,低声呢喃道:“有什么好怕?我只怕早就是个鬼魂了呢……” 只是他这句说的太过含糊不清,胤禛皱眉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我说你若是鬼魂,那我岂不也成了鬼魂?”胤禩轻描淡写的搪塞了过去,“好端端的怎么说到这儿来了,真是不吉利。” 他这样一说,胤禛顿时也觉得这话确实有些晦气,便也不再多说,连忙岔了话去。 “说起来,这段日子倒有不少人替你说情,除了相熟的老九老十外,那个刘启竟也多次上奏,请皇阿玛对你从宽处置呢。” 自刘启因胤禩的关系离了工部之后,两人便一直走的不远不近,此时听胤禛如是说起,胤禩不禁也觉得有几分诧异,心头又是一阵感怀,“这个刘大人别的倒是都好,只是性子太耿直了些。当年皇阿玛因我迁怒于他,如今好容易平静了,他又何苦引火烧身。” “我从前一直瞧不上这人,总觉得他身上没几分真本事,如今这事儿倒也让我改观几分。我瞧着他倒比那何绰牢靠的多,起码不会乱给你惹祸,什么样是人不分底细便都往府中引荐,这么些年的书也不知都念到哪儿去了。” 胤禩听他语气中大有不满之意,忍不住为何绰分辨道:“何先生却也不是有意,再说若不是他引荐了靳南前来,惠宁的病,我的这手,又要靠谁来诊治呢?” 胤禛愈加不快,“那会儿他回乡丁忧便将幼女寄养在了你的府上,如今他虽被外放出京,可女儿却仍留在了你这儿,这可像个什么样子?他倒是面子极大,竟让堂堂亲王替他照看女儿。” “这也值当你不快么?他被外放至云南,清贫苦寒之地自然不舍得幼女跟着同去受苦。他这女儿同东珠差不了几岁,两个小姑娘在一处也是个伴儿,又不是养不起,计较这些做什么?” 胤禛冷哼一声,“我就见不得你待旁人这般好,何苦要为他们劳心费力的。” 谁知胤禩却不甚赞同,摇头道:“话不能这样说,这做人便是将心比心,如不是你当日从草原回来便对我诸多照拂,你我如今的关系只怕也不过尔尔罢了。” 这话说的直对胤禛的胃口,可他却仍旧皱眉道:“你我的情分怎么能拿来与这些人相较?你这比喻做的不好,当罚当罚。” 结果便是胤禩又哭笑不得的让胤禛好好‘罚’了一通,初时那点儿不快的小心思,也便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康熙的旨意在次日便到了王府,命他即日便回工部上任,胤禩自解了禁足之后,却没先回去工部。 他去的,是胤祥的府邸。 胤禛本是与他同来的,只是户部却突然出了些事端,胤禛只好先赶去打点,只说一会儿再来此处会合便是。胤禩便自个儿进了胤祥府邸的大门,这儿比起他上次过来之时,更加安静沉寂了几分,即便是在院子里头也可以闻见那浓浓的苦涩药味,胤祥见到他后神情微微变了一下,缓缓扯出一个极浅的笑意来,“恭喜八哥甫解了禁足,经了这事儿,八哥往后可要加倍小心才是了。” “我自然知道。”胤禩瞧见他明显凹陷下去的脸颊和越发憔悴的脸色,不禁觉得有些心疼,“这阵子便是我不曾过来,你四哥总该送了好些药材过来的?可都用了么?你怎么还是这幅模样。” 胤祥噙着一抹甚是清苦的笑意,回头瞥了一眼里屋,低声道:“我没什么大碍,倒是她……自听了孚若的死讯之后,原本就不好的身子这下更不好了。前儿个太医过来瞧了,只说……怕是熬不过冬天了。” “别听太医胡说,当初你八嫂病成那副模样不还是挺过来了?改明儿让太医院另派个好的过来,弟妹福大命大,定不会出事儿的。” “八哥不必同我说这些,我心里头有数。只是若连她都走了,我却都不知该为谁而活了……”胤祥的目光宛如秋日里最后一抹暮光,沉寂阴郁的让人望之心疼,“额娘早不在了,孚若也去了……如今若连她也走了,这世上孤零零的剩我一人,实在是好没有意思。” 胤禩听了这话心中一凛,拉住他的手正色道:“十三,你听八哥一句话,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还有一口气,一条命在,这事儿便不算到了绝路上。无论现如今形势有多难,你都得答应八哥,一定得好好保重自个儿,知道么?” “留得青山在?可是我心里头的青山却早没了……我心里头都空了……八哥,我如今实在是后悔莫及,倘若不是我,他现如今定然已经娶妻生子,过的不知该有多好!可是现在呢……他却只能孤零零的躺在地底下,连个说话作伴的人都没有……”说着说着,胤祥的眼角已有几分晶莹之色,“我听说那些暴民……连他的脸都砍得血肉模糊……他肯定很疼,肯定疼坏了……” 胤祥只是怔怔的呢喃着,一滴滴滚落的泪珠和全然懊悔的神色布满了他英俊憔悴的面容,胤禩在一旁见了竟不知如何开口。 这样压抑、哽咽的声音,直逼得人胸口都透不过气来。 待胤禩从胤祥那儿出来之后,正好遇上自户部回来的胤禛,见他面色不豫,胤禛不禁关切道:“怎么了?脸色怎么不太好?” “没事,只是我方才瞧见胤祥的模样,实在是很难过的。”胤禩低低的叹了口气,缓声道,“虽然我心里知道那人并未出事,然而单瞧着胤祥,却也觉得心里头实在不是滋味。方才险些就想将真相告诉他了,却又怕多说多错,实在是觉得心里憋闷的很。” 胤禛心中也大概明白此刻胤祥的情形,听了他这番话也不由轻叹道:“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若不是我让人将那死囚的脸毁的彻底,哪儿能瞒骗的了皇阿玛去呢?也不会总是这样的,且等一等吧,总会雨过天晴的。” 我只怕还等不到否极泰来的那一日,胤祥却已经撑不下去了……这话在胤禩嘴边转了几圈,终是没说出来,轻轻喟叹道:“转眼间,竟又是一年春去秋来……” 自中秋之后,胤祉似乎真的是遭到了康熙的厌弃,从此再无翻身余地。如今朝中人人心中皆有了几分计较,眼下得宠的几位,除了胤禛和胤禩之外,便是胤祯了。若论起年龄和威望,胤禛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出类拔萃,只是八阿哥胤禩一向有贤名在外,十四阿哥如今又极受康熙倚重。最后鹿死谁手,此刻却当真不好妄下定论。 刚入了腊月,正值梅花新绽的时节,富宁安大军打得策妄兵马抱头鼠窜落荒而逃,如今得胜归来,康熙龙颜大悦,在宫中大宴众将士。胤祯在这一场战役之中屡立奇功,康熙除了一番重赏之外,更是当即加封郡王之爵,封号“恂”。 当晚胤祯自然是万人瞩目的重中之重,胤禩在下头有一杯没一杯的随意喝了几口酒,胤禛恰好去跟佟国维等人敬酒,他一个人坐着顿觉乏味,胤禩便叫上李济陪他出去醒醒酒。结果刚走到御花园边上,胤禩却被身后一人喊住,回头一看,不是胤祯又是谁。 “八哥,好久不见了,弟弟有些话想私下同八哥说,不知道能不能行个方便?” 胤禩见他说话间笑语晏晏,并无一丝尴尬局促之意,想想二人先前闹至那步田地,他此刻突然示好让胤禩不由起了戒备之意,含笑道:“有什么话不妨在这儿说便是,李济是我的心腹家仆,还是信得过去的。” 谁知胤祯却笑得有几分高深莫测,“弟弟是听了几则关于那靳南的事情,听说八哥前阵子受他连累的不轻,这才想同八哥好好说说。八哥这样推三阻四,莫不是疑心弟弟要害你么?” 他这样堂而皇之的开门见山,反倒弄得胤禩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心想总归也是在皇宫大内,还能闹出什么事端呢?索性便点了头道:“十四弟说笑了,李济,你先回去,若是有人问起,只说我同十四弟说说话儿,一会儿便回去了。” 李济不敢违抗胤禩的意思,应了一声便转身回了席间。胤祯见状笑着伸手向前一指,“八哥瞧,那儿有处亭子,咱们不妨去那儿坐着说吧。” 两人走至亭中坐定之后,胤禩转头问道:“不知十四弟要同我说些什么?那靳南早就同府里没了瓜葛干系,却不知十四弟指的是何事?” “八哥莫要着急,这事儿须一桩一桩的说,这头一桩嘛,咱们且先不说靳南。” 胤禩见他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心下涌出一股莫名之意来,皱眉道:“那你要同我说什么?” 胤祯斜长的剑眉微微挑起,如星般的眸子中尽是笑意,只听他低声道:“不妨先说说,咱们结为盟友之事。” 第86章 碧天如水夜云轻 胤禩微微一怔,似是有些没听清一般,“你说什么?” “八哥瞧见了,如今我已是郡王,再不是当年那势微力薄的小阿哥了。如今我虽谈不上有多大的权势,可是八哥是聪明人,应当不难看出皇阿玛现下的心思。谁是他心尖上的那一位,八哥不会看不清楚吧?” 胤禩见他笑盈盈的悠悠说着,毫不避讳,心中不免暗自觉得有些讶异。他定定的瞧了胤祯半晌,缓声问道:“十四弟今日心情舒畅,多饮了几杯倒也是人之常情,方才的话我就权当没听见吧,咱们出来的时辰渐久,也该回去了。” 胤祯见他起身要走,连忙伸手一把拉住,不料胤禩却比他还快的斜身避了一下。虽说只是这样细微的一个动作,却让胤祯心中的怒气狂涌,他面上的笑意终于荡然无存,冷声问道:“八哥,为何你对我总是要这般狠心绝情?现如今我低声下气的同你示好,你竟拿我的心意当玩笑么?” “并非是我对你狠心绝情。”胤禩盯着他略显愤怒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道,“胤祯,你我兄弟如今到了这步田地,全是你一手所酿,到了今时今日,就莫要再谈什么归路了。” “我一手所酿?我却不明白,究竟是因何而致!打小你便有意冷淡我,当我不明白么?便是日后同我稍微亲近了几分,同他比起来我又算得上什么?如今你要同我决裂,又是因为胤祥,你和胤祥交好,还不是因为他?”胤祯说的越发激动,面色都有些涨红,“说来说去,你这步步打算,事事谋划,全都是为了他!他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忠心不二的跟着他?” 胤禩眉头紧皱,语气也不复方才的客气,“胤祯,你今晚话太多了。” 胤祯狠狠的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只见他大步走至胤禩面前,咬牙道:“八哥,我对你也是一片赤诚,为何你眼中总是容不下我?我打压十三,拼命立功,为的还不就是能够来日出人头地?这么多兄弟,我谁都可以算计,可以利用,却唯有你,我只愿能以真心换真心!可你却为何始终不肯给我这机会?” 胤禩听他说得越发偏了,心中颇有几分不详之感,皱眉道:“你这叫什么话?兄弟手足便是用来算计利用的么?胤祯,八哥劝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想出人头地谋求上位乃是人之常情,我亦无法多说什么,只是你如今若想拉我和你并肩同行,却实在想的太过轻巧了些。我自认胸无大志,只求安稳度日,十四弟只怕找错人了。” 胤禩说罢之后也不待胤祯作何反应,便作势要走,却被身后一股极大的力道所牵制住,猛的一下被人向后一带。胤禩刚要出声怒斥,便被胤祯狠狠的钳住了下颚,冷声道:“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却更要加把劲才成了。这人没了权势真当是万万不成,到那一日我便是用抢的,也要将你从他身边夺过来!” 胤禩狠狠的拍掉他的手掌,厉声喝道:“你这又是说的什么浑话?当真疯魔了么!” “我没疯魔!今日我说的一字一句,八哥你都牢牢记下!如今我已有了和他分庭抗礼的能力了,我今日所说,必定奉行!” 胤禩看着他因怒意和妒意而隐隐扭曲的英俊面庞,不觉暗暗心惊,如今眼前这个胤祯让他觉得甚为陌生,欲望两个字,竟能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胤禩不愿与他纠缠,冷冷的将他一把推开,斥道:“我懒得同你多说!” “八哥急什么?今儿个是弟弟得胜归来的庆功宴,八哥方才都未曾来敬上一杯酒呢。”乌云半遮的月色之下,胤祯如今这突如其来的一抹笑意显得格外森冷,他若有似无的仿佛想要用手去触碰胤禩的面颊,正在手指半抬的一瞬,忽然听到后头传来一声厉喝,“胤禩!” 胤祯被这一声震得手指微颤了两下,抬头循声瞧去,只见胤禛面色冷凝的快步走来,眸子中的怒意几乎要烧出火来。胤祯微微一笑,冷哼道:“四哥也出来醒酒不成?还真是巧。” 胤禛目不转睛的瞪着胤祯,伸手便将胤禩拉着向后退了两步,五指死死的扣着他的腕子,冷声道:“我瞧八弟出来的时辰久了,想着他酒品不好,若是再睡在了外头,那岂不是贻笑大方?有劳十四弟照拂,我这便将八弟带走了。” 胤禩见他毫不避讳的攥着自己,不禁要出言制止,却被胤禛在他耳畔低声喝道:“别动!敢挣扎一下明儿个我就让你下不去床!” 胤禩深知此人睚眦必报的狭小心胸,如今听他所言便知绝非说说而已,立时心中一颤,皱眉不语。 方才自个儿连碰一下他衣袖都让他避之不及,如今竟任由胤禛攥着他的手腕?胤祯只觉恨得牙根都发酸了,面上却兀自强笑道:“四哥这话说得有趣,八哥又不是物件,何来带走一说?” “十四弟是知道的,我这人心眼极小,平素喜爱的珍品给人碰一下都会不快,更何况是心尖上的物事呢?十四弟如今刚崭露头角,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呢,可莫要因一时意气,酿下大错才是。” 胤禛说这话时面带微笑,可眸子中却犀利异常,透着一股子狠意。如今殿内宴席正开,他们三个阿哥在此实在太过惹眼奇怪,胤禩不愿多添事端,便低声同胤禛道:“我方才酒喝的多了些,现下腹中觉得有些空了,不妨回去再用些吃食吧。” 胤禛沉默片刻,点头道:“好,夜风凉了,在外头站久了也不好。”说罢便同胤禩转身欲走,临了回头狠狠的瞪了胤祯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头将胤祯打发了虽是好事,可胤禩心中却丝毫不觉轻松,身旁这位冷面王此刻脸色堪比瓦上寒霜,一路上任由自个儿怎么同他好言相说,胤禛都一概不理。回了席间却也不吃不喝,只阴沉沉的瞧着自个儿,直看得胤禩心里头一阵发毛。 好容易捱到了康熙离席,众人也散的七七八八了,两人上了马车之后,胤禩这才软下声音来握住他的手道:“好四哥,别气了,方才只不过我同十四一言不合,这就恰好让你瞧去了,并非是你想的那般。” 胤禛此刻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冷声道:“你当我是瞎子不成?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同他在外头二人独处!我……我真是能让你给活活怄死!” 胤禩急急辩解,“他不过是想让我助他上位,并非你想的那般。” “我如今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的不成?我早知道你这人在这上头一点儿戒心防备都没有,幸亏是我见你久久不还寻了过去,若是我再去的晚些,却还不知要出些什么恶心人的事情!不成不成,你这人总没个记性的,我得好好罚你才成!” “罚什……呜……!”胤禩的话还没说出口来,便被胤禛狠狠的封住了嘴巴,舌头带着霸道和愤怒的意味掠夺一般侵扫着齿隙,力道大的让人无法推拒。胤禩从未被他这样吻过,唇瓣被猛烈的碾压造成分明的痛感,可是随后舌头若有似无的温柔舔抚却又莫名生出几分蜜意来。这样矛盾又激烈的一个吻,不知进行了多久,直到胤禩几欲窒息的时候,胤禛终于缓缓松开了他。 两个人在狭小的马车里紧紧依偎,彼此沉重又浓厚的喘息声萦绕耳畔,胤禛用舌头轻轻勾勒着胤禩的耳廓,低声道:“一会儿去我那儿。” “不……不成,我晚上留那儿不方便……唔……” “我说的又不是府里,当我不知道你脸皮子薄么?放心便是,咱们去别院。”胤禛一边轻轻吻咬着他,一边低声笑道,“你方才惹着了我,该不该好好赔罪?而我方才拉着你的时候,你也没挣开,我心里头很欢喜,决意要好好奖你。” 胤禩此刻已然有些呼吸不匀,轻皱着眉头横了他一眼,“既是要奖我,还不快送我回府去?” “你向我赔罪,就是今晚上好好陪着我,我说要奖你,便是今晚上好好伺候你,你说,这样公不公平?” 胤禩恼火的瞪着身旁这个喜怒不定的人,方才还冰冷阴沉好比阎罗,现下竟又同自己这般肆无忌惮的说起玩笑来……可真是…… 厚颜无耻…… 胤禩不知为何,脑中陡然冒出了这个词来,只觉得用来形容眼前之人实在太过贴切。然而还不容他再更多腹诽几句,便被这个厚颜之人拐进了内院厢房,无所顾忌的好好对他“赏罚”了一通…… 事后胤禛问起胤禩,当时胤祯究竟同他说了什么。胤禩被他折腾的浑身瘫软无力,粗略说了几句便想睡过去,胤禛却哪里肯呢?直拉着他问了又问,直到胤禩不耐烦的摆手道:“都同你说了,赶紧让我睡会儿,可乏死我了……” “方才出力的人是我,你怎么倒乏成”这副模样?老八,老八?他真的只同你说要你助他上位结为盟友如此而已?就没点子别的?” 胤禩此刻已是有些云里雾里,朦朦胧胧的摇头道:“没……没了……” “当真没了?” “你怎么如此的聒噪……好像还有个……十四竟说……等他上位了,要……要……” “要怎样?”胤禛顿觉心中一揪,警钟大作,急急的追问道。怎奈胤禩此刻似乎真是乏累极了,这顷刻的功夫竟已经睡了过去。 “老八,老八?莫要睡,你若是现在睡着了,四哥可就要一宿无眠了。你快同四哥说说,他究竟说了什么?” 胤禩好容易睡过去又被人唤醒,心中大是不快,皱着眉头嘟囔道:“说……便是用抢的……也要将我……抢过去……真是好笑……我一个男人……有……有什么好抢……” 果然! 胤禛闻言狠狠的攥了一把拳头,胤祯竟敢说出如此目中无人的话来!幸亏自己当时及时赶到了,若是不然……胤禛越想便越觉得恼火不堪,侧身瞧见身旁之人兀自熟睡的模样,心中又不觉平添了几分欣慰和得意出来。 人既然是我的,这辈子便都是我的,旁人想来抢,也需得掂量掂量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这个能耐! 十日之后,胤祯再次率大军开拔,胤禩心中竟莫名有种如释重负之感。自那晚之后,若是再遇上胤祯,他便是连冷漠相待都觉得有些局促了,这般的尴尬之下,眼不见为净自然是最好不过。 胤禛自然也是不会去的,只是他却去了另一处地方。在胤祯走后当日,他便去了德妃的宫中。 德妃为康熙育有两位皇子,入宫年份又长,是资历极老的妃嫔了,在宫中地位非同一般。她的宫殿便是奢华几分却也不为过,只是她却性喜素朴,殿内是一派清冷疏凉的模样,白净的如雪洞一般。 德妃见到胤禛,神色也只是淡淡如常,点了点头轻唤了他一声,“你来了。”德妃的神情话语并不亲近热络,然而胤禛却也是同她无异,面无殊色的请了安后,便依礼站到了一旁。其实德妃此刻那略显疏离的神情,微抿的薄唇,同胤禛实在是有几分相似的。怪道人家都说血浓于水,母子天性,无论这两人如何的淡漠彼此,有些事却终究无法改变。 胤禛在旁站了片刻,便听德妃开口道:“你十四弟今儿个出征,你可去送了么?” “并未。” 德妃显然未曾想到会从这个儿子口中听见这般回应,眸子中顿时增了几抹怒意,微斥道:“你好歹是他的兄长,弟弟出征怎么连相送也不去?如此何堪担当这‘兄长’二字?” 若是往常,胤禛定是要俯首聆听,一一应是了,只是今日胤禛却只是冷笑一声,缓缓道:“额娘,若是有朝一日,我同十四弟起了争执,额娘是否会一力偏帮着十四弟?” 德妃微微一怔,不满之意更盛,“这叫什么话?额娘问你的话都还未答,如今竟学会避重就轻了么?” “儿臣问额娘的也是紧要之事,望额娘先回答儿臣。” 德妃见他不卑不亢的态度,更是大为气恼,重重的拍了下手边的桌子斥道:“你这是对额娘说话的态度么!如今你大了,翅膀硬了,越发不将我放在眼里头是不是?十四便不会像你这般忤逆不孝!” 又是这般,胤禛心中只觉厌烦疲惫,这些年来只要自己稍有不合德妃意思之处,她便要如是训斥上自己一番,又提起十四是如何的明理懂事。胤禛甚至觉得,若自己不是德妃所出该有多好,自己同她的这母子缘分,打从一开始,分明就是错的。 德妃怒声说了半晌,见胤禛只是皱眉不语,心里头更觉得恼怒,冷声道:“你进宫来请安,就是为了甩脸子给我看不成?若是如此,那你以后也不必入宫来见我了!” 胤禛听了这话适才微微一笑,可眸子中却全然没有一丝笑意,只见他十分恭敬的同德妃道:“儿臣今日过来,便是为了讨额娘一句话的,只是现如今,儿臣已经明白过来了。儿臣奉劝额娘一句,儿臣同十四弟都是额娘的儿子,将来无论我们二人哪一个功成名就,额娘都将安得善终,颐养天年,有些事儿还是莫要做的太绝了好。儿臣顾惜着母子情分,不愿惹额娘生气,既然额娘不喜见到儿臣,那往后儿臣少来便是了。” 德妃听了他这一番话适才有些明白过来,不可置信的盯着胤禛道:“你……你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同十四是嫡亲嫡亲的兄弟,你这个亲兄长难道都不肯帮衬他一把么?” 又是十四……胤禛只觉得心头一阵滑腻厌恶,沉声道:“从小到大儿臣已经拱手相让了许多次,只是这回,却决计不成了。若是额娘要怪罪,儿臣也别无他法!” 德妃神情骤变,怒声道:“你看看你这是个什么样子!说这些话竟像是存心来气我一般,真是不孝!” “孝与不孝,额娘要如何认为,儿臣也束手无策。额娘切莫动怒,儿臣这就退下便是,还请额娘善自珍重!” 说罢之后,胤禛拱手行了个礼,回身便走了出来。他今日来同德妃挑明话语,便是为来日做个铺垫之意,免得真的到了那一日她又咄咄相逼,连那最后一丝母子之情也保全不住。 第87章 江山犹是昔人非 这头十四风势正足,胤禩却没这个心思去留意他了。自过了新岁之后,惠宁竟又有了身孕。这本是极大的喜事,可是自有孕之后,她本来一贯好了许多的身子却又不大好了。日日恶心不说,连脸色也比以前怀弘旺的时候差了许多,如今想再找靳南前来是不成了。胤禩请回来的太医皆说这是积年操劳所致,没有捷径可寻,只能慢慢调理。只是胤禩瞧着惠宁日渐衰败的脸色时,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安之感。 又是一年冬天,额娘,宝珠……都是在冬天走的。 惠宁每每瞧见他担忧的神色之时,总是要强撑着笑道:“可见这孩子顽皮呢,还没出世就这般折腾他额娘,等他生下来,我可定要好好责罚他一番。” “现下你这么说着,到时候你又哪舍得呢?”胤禩为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问道,“可有什么想吃的么?今儿个一天也没见你吃下去什么,如此这般怎么成呢?人家怀了孩子都是胖上几圈儿的,你这可倒好,却瘦了这么些,若是让岳父岳母瞧去,定要说我不知疼人了。” 惠宁闻言掩唇轻笑,眉梢眼角尽是遮不住的疲惫之意,“也不知怎么了,这次实在是觉得难受的很,终日只是乏的厉害。若说吃些什么,却是一口也用不下去,想想也觉得腻味了。” “总是吃不下东西可怎么好?这请脉的太医一会儿就到了,等他来了我问问他。” 太医确实来得很快,替惠宁把完脉之后又是说了司空见惯的那些话语,然而胤禩今儿个却没直接送他出去,而是拉着他到了一旁的耳房,沉声问道:“大人不妨同我交个底,我福晋这一胎……是不是……不大好?” 宫里头的太医对这些事情一贯都是讳莫如深,只是惠宁的身子由这位王太医照料惯了,胤禩对他又是十分的客气有礼,这王太医倒也不好太过隐瞒。只见他低低叹了口气后沉声道:“回八爷的话,福晋这身子是多年来的心力劳损,五内郁结。再加上早年生大阿哥的时候伤了身子,损了根基,这一胎……微臣说句实在话,并不算好。” 胤禩只觉心中蓦地惊了一下,急问道:“可有危险么?” “如今福晋被腹中胎儿拖得更是元气大耗,微臣多日来一直想方设法替福晋补身,只是如今人为已尽,唯看天命了。” 胤禩顿觉心中大恸,仿佛有人拽着他的心往外死命拉扯着,他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有劳大人了,只是无论这孩子有缘无缘降生世上,大人一定要护的福晋周全,本王必有重谢!” 王大人自然也听过这八王爷和八福晋伉俪情深之事,心下也是颇为感慨,点头道:“王爷客气了,这本是下官的分内之事。只是近日来万万不可让福晋再操心费神了,否则无论于福晋还是胎儿,都毫无裨益。” 胤禩送走太医之后,刚一进屋便瞧见惠宁伏在床头轻呕不止,他连忙走上前去接过帕子为她擦拭嘴角。惠宁见他来了,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拿过帕子,轻声道:“如何能让爷做这样的事情呢?我可真是太失礼了些……” “你我夫妻十载,何必说这样的话呢?”胤禩极是温柔的拿来一旁的茶盏送至她嘴边,笑着说,“当心烫,慢慢的喝。” 惠宁气色虽差,可语气仍是那不改的轻柔,“进府这些年,竟有许多时间是在这病榻上过的,现在这般气色颓唐的丑样子,倒是让爷瞧见了不少。” “那怕什么呢?等咱们二人都七老八十的时候,谁还要笑话谁丑呢?” 惠宁被他逗得轻轻一笑,摇头道:“爷纵是到了那古稀之年,必定仍是个风流雅士的模样,我却是不知……有没有那个福气,能不能瞧得着了。” 胤禩听了顿时想起方才太医所言,心里头宛如被凉凉的薄冰轻刺了一下,如斯的寒冷微疼,他皱眉握住惠宁的手轻斥道:“莫要胡说,这才刚出了年呢,快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惠宁微微一笑,颔首道:“是我失言了,方才太医怎么说?可要紧么?” “太医只说你是太累了,如今双身子便跟比从前损些精神,细细调养便没事了。”胤禩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笑着宽慰惠宁道,“这孩子如今这样能闹腾,可见精神的很,若是个儿子还好些,若是个女儿,可别是个女霸王。” 惠宁哧的笑了一声,“这孩子还没个影子呢,爷竟开始盘算这些了。儿子女儿都好的,只不过我却盼着是个儿子多些。” 众王府中,唯独胤禩膝下只有弘旺这一棵独苗,而这些年来胤禩又不肯再纳新人入府。若是能再多添个儿子,惠宁这底气也稍稍能足些。 胤禩如何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唯恐她因这事儿又动了心思,连忙温声道:“儿子女儿在我这儿都是一样的,咱们还年轻,往后再多生几个也不是难事儿呢。” 惠宁羞赧低头轻笑,胤禩见状借着转身去放茶盏的功夫,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内心的郁结却愈发的难解了。 然而惠宁这头正缠绵病榻,十三府上的福晋魏佳氏却已是到了大限之期,刚入了四月,正值这般风清水暖的时节,原本就清冷衰败的胤祥府上,这下更是一片素裹银白。因着胤祥获罪的缘故,魏佳氏连发丧事宜也不可大办,还是康熙顾念着她父亲魏东亭的情面,这才格外开恩准许在府中设灵堂拜祭。 “八哥,你来了……” 胤禩见到胤祥之时,简直是觉得触目惊心了,眼前这人当真是那个跨马迎风,揽弓射月的胤祥么?不过才数月的光景,他看起来已不仅仅是憔悴而已,眉梢眼角尽是疲累之色,就连斑斑白发都隐隐露于了他的耳畔鬓边。 他才二十二岁啊…… 胤禩看着只觉鼻腔一阵发酸,心里头尽是哀戚之意,点了点头轻叹道:“我来送送弟妹,十三弟,弟妹已经仙逝,你千万要节哀顺变才是。” 胤祥连一丝苦笑也发不出来,怔怔的点了点头,从旁取了一炷清香递给胤禩,低声道:“八哥有心了。” 胤禩同魏佳氏连面也未曾见过几次,可是听到胤祥说她知道了丈夫和弟弟的不伦情事之后,却还是能毅然偏帮着二人,心中对这个女子既是感叹,又是有些佩服的。如此这香上的倒也是极为诚心,在此之后胤禩又同胤祥温声道:“你这几日是不是也没好好歇息过?不妨去歇息片刻吧,若是连你也累垮了,那可怎么好呢?” “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是额娘、孚若和阿筠……”胤祥深深的叹了口气,眼中尽是忧色,“他们必定是怪我了,他们都在下头,唯独我一个人在这儿好端端的活着……我这样,可对得起谁呢?” “胤祥!”胤禩闻言大惊,连忙道,“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才是真正对不住他们了。这事情还没到那山穷水尽的地步,皇阿玛那儿我再去替你求求,总会将你放出来的。” “放出来又如何呢?八哥,那会儿你同我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如今我还哪有青山可寻呢?阿筠这一去,我心里头……全空了。往后这偌大的院子独留我一人,可还有些什么意思呢……” 胤禩见他神色凄凄,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去宽慰他了,二人相对静默许久,忽然听胤祥开口道,“对了八哥,那会儿十四出征之前,曾谴人带了个话过来。” 胤禩心头一紧,急忙问道,“什么话?” 胤祥的神色有些奇异,又仿佛有些迷离,只听他喃喃道:“他说,孚若是让人害死的……还说……” “说什么?” “还说……这事儿与四哥,脱不开干系。” 胤禩只觉胸口顿时一窒,过了片刻才十分艰难的开口道:“你信了?” 谁知胤祥却摇了摇头,低声道:“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十四现在同四哥仿佛已经势如水火,无孔不入。我同八哥说起这话,也是劝八哥定要处处小心才是,免得一步走错,引火烧身。” 听了胤祥这一番话,胤禩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苦涩,话在嘴边兜转了几圈终是又咽了回去,轻轻吁了口气道:“你这份心意哥哥自然明白,只是若你出了什么事情,可让我们如何心安呢?千万千万要保重自己,八哥先走了,改日再过来看你。” 直到胤禩出门,他瞧着胤祥仍是一副甚为恍惚的模样,他心中明白此刻便是说得再多,胤祥若是自个儿想不透彻,那也是无用。叹了口气便携吕联荣回了府去,只是未作一刻歇息,胤禩便同他吩咐道,“去拿朝服来,递牌子进宫。” 吕联荣瞧瞧外面的日头,刚过了正午,犹豫道:“爷,这会儿进宫去只怕万岁爷正歇着午觉,是不是再等等?” “让你去拿便去,怎么岁数越大废话倒越多了?”胤禩皱着眉头轻斥了一句,不容分说的命他取来了朝服换上,等入了宫后,梁九功却有些犯难的拦下了胤禩。 “方才万岁爷就说头疼,太医来瞧过刚用了药,这才歇下呢,八爷要不先回吧?等万岁爷醒了奴才自会禀报的。” 胤禩皱眉道:“这般不凑巧?皇阿玛歇下多久了?”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只是……”梁九功这厢话还没说完,便见里头跑出来个小太监同他恭敬道,“万岁爷醒了,让公公过去呢。” 梁九功颇为惊诧的同胤禩对视一眼,先行侧身入了里间,片刻之后见梁九功出来同胤禩笑道:“万岁爷请八爷进去说话。” 胤禩微微一笑,颔首道:“有劳公公了。”说着便取了个封包悄无声息的塞进了梁九功的手中,对方倒也不多推辞,大大方方的收了起来。 康熙大概刚服了药,一进寝宫中,便觉一股还未散去的苦涩药味扑面袭来。康熙睡了一会儿仿佛精神略有起色,披了件衣裳斜斜的靠坐在圈椅之中,见胤禩来了便点头命他起身,“怎么想起进宫来了?” 胤禩恭恭敬敬的立于一旁,俯首道:“回皇阿玛,儿臣方才刚去了十三弟的府邸,送了送十三弟妹。” “哦。”康熙闻言点了点头,面上一丝波动也无,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沉定,“他如何了?” “回皇阿玛,不大好。” 康熙眼眉微挑,扬声道:“不大好?怎么个不好法?” 胤禩低垂着头,缓缓道:“十三弟同儿臣说,这偌大的院落,往后只空余他一人……儿臣瞧着他的模样,当真是憔悴极了,看上去仿佛一下衰老了许多。” 康熙闻言半晌不语,瞧了胤禩片刻方缓缓道:“你对胤祥,倒很是关心在意。” “胤祥同儿臣乃是兄弟手足,就算他早年一时糊涂做下错事,儿臣也不能放任他不管不顾……”胤禩的语气放的愈加沉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切之意,“皇阿玛,十三弟已被圈禁了四年之久,便是有什么天大的错处,这惩罚也已经足够严厉了。如今十三弟心死如灰,儿臣实在是担心,怕他一时糊涂……万一……” 康熙静默了片刻,缓缓问道,“你可知,当年东亭身死之前,求了朕一件什么事儿?” 这已是经年的旧事,胤禩哪敢无乱揣测,低头道:“儿臣愚笨,实在不得而知。” “他求朕,让他以一己之身,保全他儿子的一条性命。”康熙抬手揉了揉眉心,显得万分疲累,魏东亭这事乃是他心口的一道疮疤,稍稍一提便让他觉得十分惆怅。“朕还没应下他的话来,他就咽了气驾鹤西去了。魏颙此人,他活在世上一天,便是胤祥的一个极大的污点。朕这件事做的十分对不住东亭,只是帝王之道,许多事情都不能由情而为,你可明白么?” “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 “朕虽有众多的儿子,惟独你这些年来一贯隐忍无争,今天也就是你来替胤祥说情,朕心里头清楚你是真心诚意,而并非另有所图。只是这话往后别再提了,朕自会命人好生伺候他,纵是被圈禁了,他也仍是爱新觉罗的血脉,不容有失。” 康熙这样不软不硬的将话驳了回来,胤禩也知多说无用,只得依言应了。然而他刚要退下,却听见康熙一阵猛咳,胤禩见状连忙上前,拿过一旁的痰盂递上,又端了茶水在旁候着。康熙漱了口后,淡淡的瞥了一眼胤禩,温声道:“你倒是妥帖。” 胤禩连忙低声道:“不敢受皇阿玛夸奖,不过是儿臣份内之事罢了。” “这是份内之事,替朕挡剑又是本能之举,你的这一片心意实在是弥足珍贵。”康熙说话间神色放的和蔼了许多,忽然问道,“你觉得,十四如何?” 胤禩心中一惊,沉声道:“十四弟骁勇善战,年少有为,是个极难得的人才。” “他和胤禛,是否有些嫌隙不快?” 康熙这话问的十分温和,可是听在胤禩耳中却直觉得冷汗连连,“十四弟同四哥乃是一母同胞,兄弟之间起些口舌之争乃是难免之事,只是四哥待人一贯都是极好的,十四弟又是个懂事的,想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儿臣倒也未曾听说呢,皇阿玛怎会突然问起这个?” 康熙摆摆手皱眉道:“无妨,朕也不过是平白问问罢了,朕有些乏了,你且先退下吧。” 胤禩退到殿外之后,只觉得仍旧是心有余悸,康熙方才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试探还是当真随口一问,抑或又是别有用心? 这位帝王心思如海,自己两世为人,却终究难以揣摩到一分一毫。 待胤禩回府之后,迎面竟瞧见弘晖和弘旺站在院中,胤禩走上去同二人笑道:“怎么在这儿站着?弘晖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没多一会儿,阿玛,哥哥这两天现在府里头住上两日,可好?” 胤禩素来喜欢弘晖的稳重大方,自然是没有异议,只是觉得这话提的有些突兀,笑问道:“自然是可以,怎么突然想起来过来住了?东西可都打点齐全了么?” 弘晖点头道:“打点好了,府里头的年姨娘有了身孕,却有算命先生说我的命格同姨娘这一胎相克,只说过了头三月便无碍,额娘这便让我过来八叔这儿住上两天。” 胤禩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谁寻来的算命先生?这话也能轻信不成?你阿玛怎么说?” “阿玛倒也没说什么,只说让我先过来,一会儿阿玛也要过来呢。”弘晖见胤禩神情不快,立刻善解人意的劝慰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的,正好恬儿说遇上个难懂的文章,我同他一处也好探讨探讨。” “再怎么说,为了避讳一个侧福晋,怎么能让大阿哥出府呢?四嫂这性子也太好了些。”这还没生下来便捧到这个地步,若是来日生下来还不知道宠成这个什么样子。胤禩心里头觉得十分不悦,让二人先回了房去,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去胤禛的府上。 只是到了夜色低沉的时候,胤禛倒是自个儿过来了。 第88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胤禩见了他便皱眉问道:“为了那年氏,竟还要让弘晖避讳着她不成?这像个什么样子!” 胤禛见他面色不善,微笑着拉住他的手道:“我知道你心疼弘晖,你四嫂这么做也是顾全大局。如今十四那边儿的势力渐渐起来了,他从前拉拢过一次年羹尧,虽说当时未遂,可这人心是会变的,这府里头明着是给足了年氏体面,其实不就是做给年羹尧瞧的么。这个理儿你总该明白的,何必为这事生气呢?” “那算命先生是谁请来的?” “这我倒是不大清楚,许是年氏吧,怎么了?” 胤禩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这还用问怎么了?这年氏弄出这样的事端来,难道不算是耀武示威么?你就算再怎么给她长脸,也不能做出宠妾灭妻这样的事来。回头传到皇阿玛耳中,可让他老人家怎么看你?” 胤禛闻言不禁失笑,“哪儿有那么厉害,你四嫂是那府里头的嫡福晋,凭是谁也不能越过她去。年氏这个人,进了府对人处事倒还一向都恭敬懂事的,你不必担心这个。” 胤禩听他对年氏言语之间颇有维护之意,心中一阵不痛快,却只说起了另一桩事来,“我今儿个去了十三那儿,他说十四曾言语暧昧的暗示过他,那魏颙之死,同你颇有干系。” “又是他!我倒想瞧瞧,到底还有哪件事儿是他的爪子伸不过去的!”胤禛听了立刻皱起眉头,沉声道,“胤祥同你还说了些什么?” 胤禩轻轻摇了摇头,敛眸道:“他没说什么,只说要咱们万万小心十四。这个胤祥对你可真是死心塌地,十四这样的话传过去,他也一门心思认定了是十四挑拨离间。倒也亏了是他,若换做旁的人,只怕都是要起疑心的。” 胤禛沉思了片刻,缓缓道:“我那日去胤祥的府上,他倒没同我说这些,想来也是怕我听了刺心吧。他已是这般模样,却还要为我筹谋打算,等到他否极泰来的那一日,我这做哥哥的定要送他一份大礼才成。” 胤禩明白他口中所指,不觉也含了抹浅浅的笑意,颔首道:“会有那一日的。”他说完之后又想起一事,犹豫了片刻方说道,“今儿个我从胤祥府里出来,就去见了皇阿玛。我听他话里行间那意思,竟还不预备将胤祥放出来呢。” “这会儿正是多事之秋,皇阿玛不愿放胤祥出来,倒也没什么奇怪。” 胤禩微微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天大不可宽恕的过错,都关了四年了,竟还没有关够么?后来,皇阿玛又问了我一件事儿。” 胤禛见他神色有异,心下有些微沉,“什么事儿?” “皇阿玛先是问我觉得十四如何,后来又问起十四是否同你略有不睦……”胤禩颇为担忧的瞧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事儿皇阿玛突然问起来,我觉得里头只怕有些门道,是不是十四又给皇阿玛密报了什么?” 胤禛听罢突然冷笑两声,眸子里头薄薄的浮了一层怒意,“这回只怕你是错怪了十四,皇阿玛突然问起这个,依我看那嚼舌头的人恐怕不是别人,就是我那高贵娴雅的额娘。” “德妃娘娘?岂会呢?”胤禩大吃一惊,百思不得其解,“便是你们母子平时再怎么不亲近,这样的话她总不至于在御前胡说的,好歹你终归是她的亲生血脉,你若是出了事,对她只不过是有害无利啊。” 胤禛脸色冷凝的摇了摇头,皱眉道:“你不知道,那日我进宫同她摊了牌,我刚说了不肯支持十四,她便气冲冲的大骂我不孝呢!仿佛这天底下只有十四得了那位子是天经地义的,旁人便是存了一份觊觎的心思,在她那儿都是大大的不成。皇阿玛如今突然同你问起这个,倒未必是试探你,只怕是听了几句谗言吧。” 胤禩一下子怔住,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过了半晌才缓缓叹道:“你可真是,这又何必呢?那毕竟是你的亲额娘,若真是闹出个不孝的名声来,对你是半点好处也没有啊。” “我的功夫已是做足了的,请安问好次次不落,逢年过节的我有哪一次备少了礼或者备薄了礼过?她现在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十四同我在她眼中本来就是云泥之别。我现如今是已经看的开怀明白了,这有些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硬要去争也是无用,最后落得个气恼伤心,还不是要你自个儿受着?何苦呢!” 胤禩闻言苦笑连连,“你想的倒是豁达,只是莫要让人家抓去什么把柄才好,如今正是风口浪尖的关头呢。” “这个我自然知道,你这样关心我,我心里头很高兴,”胤禛执起他的手牢牢攥着,温声低语道,“方才我一过来你便问那年氏的事儿,我还怕你气恼了不愿理我呢,如今看起来,我的胤禩果真是最大方不过的。” 胤禩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疑心我要同你的娇福晋争风吃醋不成?我不过是提点你留个心眼罢了,再说了,若是她将来也生了儿子,难不成还要爬到弘晖的上头去不成?那岂不是太没个规矩了么。” “什么娇福晋,莫要拿这话来噎我了。”胤禛见他笑了,心中也轻快不少,“再说了,弘晖在你这儿,能同恬儿做个伴,不是也很好么?那年氏便是生了儿子,祖上终归是包衣出身,抬举不起的,怎能越过弘晖去?” 胤禩见状便也不再多说,颔首道:“你自个儿心里头有数就行,现下夜深了,外头不好走,四哥早些回去吧。” 胤禛挑眉,“我这大晚上的过来了,你还要将我往外赶不成?” 胤禩哑然失笑,“你还想住下不成?你府里头年氏这有了身孕,难道就不要你悉心陪着么?” “你今晚上怎么这样酸溜溜的?你府里头的福晋不是也有了喜么?看我就不拿这话来编排你。”胤禛低低笑了两声,伸手将他带入怀中,温声说着,“府里头怪乱的,我也懒得回去,今儿个你撵我我也不肯走了,赖上你了。” “堂堂的雍亲王,没想到不但喜欢食言而肥,还喜欢犯浑耍赖呢,我这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胤禛见他笑盈盈的打趣自个儿,不禁失笑道:“我什么时候食言而肥了?” “你自个儿想想,应下我的那桩事儿,到底几时才肯作数?” 胤禛想了片刻,顿时恍然大悟,止不住的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也就是你这样一直放在心上。你啊,就那么上我一次?” 他这话问的颇为露骨,胤禩听了一时脸热,低声道:“你我同为男子,这事儿为何只可由你来,却不可由我呢?” 胤禛轻轻用指腹摩挲着胤禩的脸颊,含着一抹温煦的笑意,低声问道:“脸怎么有些红了?” “谁脸红……唔……”胤禩刚想辩驳就被他封住了口舌,片刻之后只听胤禛在他耳边低笑道,“我懂了,这是你不好意思开口呢,莫说话了,春宵苦短呐。” 结果这话又让胤禛轻轻巧巧的给岔了过去,事后胤禩回过神来却是为时已晚,两人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胤禩早就没力气再撵他回去,索性便在书房歇下了。结果刚睡熟过去,便听到外头传来吕联荣的声音,胤禛府上来了人,只说那年氏夜里头觉得很不舒服,让人来请胤禛回去瞧瞧。 胤禛刚刚睡下,此时骤然被人吵醒了,十分不悦,皱眉道:“不舒服去请个太医来瞧瞧便是,要我回去陪着又有什么用呢?” 胤禩此时也被弄的醒了过来,见状连忙劝道:“四哥还是回去瞧瞧吧,万一真是有什么事儿呢?” “能有个什么事儿?怀个孩子就调三弄四的,这样的娇气,可见不是什么大门大户的出身,连点子起码的规矩也不明白!” 胤禩见他脸色差的很,轻轻吁了口气温声道:“反正现在都已经醒了,再睡下也难了,你还是先回去瞧瞧吧,这会子特地让人出来寻你,倒未必是爱娇,兴许是真的有事儿呢。” 胤禛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握住胤禩的手掌低声道:“实在是对不住你。” “四哥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女子,难道还介怀这些不成?”胤禩笑着摇了摇头,轻抚上他的手掌温声道,“快回去吧。” 胤禛这一走,胤禩却也被闹得没了困意,只阖上双目静静的想着事情。这年氏甫一有了身孕便如此兴师动众,倒不知究竟是一心要在胤禛跟前得脸呢,还是真的别有隐情。 外头静的很,除了叶子被风时不时打出几声沙沙音以外,再无其他。晚上窗子也没架起来,躺的久了便觉有几分隐隐的燥闷。胤禩想着想着便有些犯起了迷糊,惯性的将手向旁一搭,却是扑了个空去。 胤禩先是觉得一怔,微微睁开眼睛之后才想了起来,此时外头的风声大了几分,听的人只觉心中微凉。 罢了,哪儿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之事呢?人生在世,十有八九,总是不称心意的。 次日胤禩见了胤禛时,关切道:“怎么样?府里头没出什么事儿吧?” “哪有什么事儿呢,不过是说有些恶心头晕,太医来瞧了也说是极平常的事情,她却偏偏担心的不成,闹腾的我昨晚上也没怎么再睡。”胤禛苦笑着摇头,“府里头的人也真是糊涂,就不会说找不着我么?” “你那位侧福晋是年大人的妹子,想来也不是故意为之的,只怕是四哥一到,病痛便轻了些许而已。”胤禩笑着拿眼瞧他,“说起来,四哥可真是治病去痛的良药啊。” “哪里,你才是我的良药呢。” 胤禩见他笑得颇有深意,不由问道:“我又算是什么药了?” 胤禛唇角噙笑,悠悠然伏在他耳畔低声道:“相思药。” 胤禩听了脸色微红,自顾自的低下头去瞧着那未完的棋局,胤禛盯着他隐隐发红的耳根,不禁微微笑道:“同你说个正事儿,这两日皇阿玛着人问了户部的库银,只怕是又想着出巡呢” 胤禩闻言微微吃惊,“怎么又要出巡?皇阿玛身子近日不是不大好么?” “倒也不是这两日就急着启程,只不过可能再过上几个月有这个想头吧。现如今十四在前方带兵追击策妄阿拉布坦,银子粮草是水一般的往前线送,要挤出些银子来,可实在是不甚容易。” 胤禩见他发愁连忙出言宽慰道:“办法总能想出来的,不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么?十四追击这策妄阿拉布坦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不见捷报?” 胤禛冷笑,“那策妄阿拉布坦又不是个傻子,能够轻易让他们给捉着么?富宁安倒是个极为得力的,十四嘛……呵,不过尔尔!”说话间落下一子,稳稳定于‘去’位。 胤禩不觉抚掌大笑,“四哥又赢了一局。” 然而这出巡之事还尚未落定,胤禩府上却来了一位久违的故人。 胤禩因着近日来吴川大雨连下了四个昼夜,倾圮民房无数,白日里在工部看不完的文案,只得晚上带回书房再细细考量。好容易初定了个方案下来,胤禩觉得略有些困乏饥饿,刚想着唤吕联荣送些宵夜进来,却在起身的一瞬,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回身细细打量着屋内,周遭是一片静默,只有更漏缓缓的发出沙沙之声。那年封王之时康熙赏赐了一块怀表下来,同胤禛那会儿得的那奖赏是一样的,胤禩习惯性的从怀中掏出来低头一看,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却发觉面前多了道身影。 胤禩登时大骇,猛地抬头,却发现面前那人向自己微微一笑,胤禩见状先是一怔,随后也不觉笑着点头道:“靳先生?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八王爷果真非同常人,如此情状之下见了我,竟也不觉惊诧。” 胤禩微微一哂,随意请他坐在了一旁,“靳先生是故人,于胤禩而言也算是恩人,你深夜到访,对我来说,自然是惊喜交加的。” 靳南闻言不觉含笑颔首,“只怕是惊大于喜吧。” “那倒也不尽然,靳先生如今是朝廷缉拿的要犯,竟能悄无声息的潜入我的书房之内,可见我这满园的侍卫也不过摆设而已。”胤禩颇有些自嘲的笑语道,“靳先生当年不告而别,今日又突然回来,想必是有事相商?” 靳南见他如此的开门见山,便也不再避讳,点头道:“八王爷聪明绝顶,靳南的身份想必王爷已经猜到大半了。” 胤禩微笑,“便是猜到了,却也还是想听靳先生自个儿告诉胤禩,先生不会不愿意吧?” “八王爷见了我,并未招呼侍卫,反而是客客气气的同我坐下相谈,由此便可见王爷是可信之人,更何况我同王爷是旧识了,王爷为人如何,靳南又岂会不放心呢?”靳南亦是笑着徐徐说道,“我乃是天地会八马堂香主,总舵主陈永华是我叔叔。” 胤禩对这天地会的明细不甚知道,可听这香主二字,又想着这人竟是陈永华的内侄,想来地位必定不低,“靳南这二字只怕不是本名吧?我曾听说这陈永华的化名便是陈近南,你这名字的来历,可是因为你叔叔么?” 靳南点头,“不错,我本名陈季涯,只不过我在天地会众分舵前甚少露面,知道我的人并不算多。当初总舵主死后,我便来了京城,伺机而动,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何绰。我们二人渐渐熟稔之后,他便偶尔同我说起这王府中的琐碎事宜,我知道福晋病重,便觉得这机会甚好。我本是从小学医,在何绰面前自然大有门道可谈,直至那日他来找我,我都不敢相信我这一生竟真能遇见这样好的一个机会,跟着何绰,我便入了王府。” 胤禩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半晌后缓缓问道:“你当时入了王府,可是意图有朝一日行刺皇上?” 谁知靳南却摇头道:“皇宫大内高手如云,凭我一己之力如何能行?我也不过是想多刺探些情报罢了,况且当时京中形势紧张,我留在王府里头,反倒是个极佳的安全之所。” “可是,你在王府那两年,却也从未问起过我一桩朝堂之事啊。” “若我开口问你,以你的心思,必定起疑,倒是何绰,是个极没有心机的,那两年我倒是从他那儿探听到了不少消息。”靳南轻叹口气,悠悠道,“那会儿我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当时迫于情势只得不告而别。我在王府那两年,王爷待我实在很好,同寻常的满人并不一样。因我连累了王爷,倒也实在是过意不去。” 胤禩想起当年之事,也是有些微怔,敛眸道:“当年是三哥存了心思要抓我的把柄,便不是你,也会有别的事端。只能说我命中该当有此一劫,与人无尤。” 靳南略有几分意外,挑眉道:“八爷倒是当真豁达。” “那你如今回来又是为何?” “如今众人皆知,在那皇帝跟前最得眼缘的莫过于三位皇子,老四,老八和老十四。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有两件事。”靳南微微一笑,轻抚着翻起的袖口,缓缓说着,“一个是求八爷一件事儿,另一个,便是相同八爷谈个条件。” 第89章 山月不知心里事 胤禩闻言先是一怔,而后轻笑出声,“靳先生,就算你能在我这王府内出入自如,却也莫要因此便太小觑了我。就以你我的身份之别,能谈什么条件呢?” 靳南颔首而笑,“八爷这话说得不差,那便是我失言了吧,只当是我求八爷两件事儿。” “何事?” “不瞒八爷,自我叔父死后,天地会人心已散,如今各分舵自成一派,互不服气。若不是因为这个,那位三王爷有岂会这般轻易的从天地会人手中得了我的画像去呢?”靳南说至此处似乎颇有感慨,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如今的天地会,早已经物是人非了,人人皆是各怀私心。” 胤禩含笑听着,只手撑着额头低声问道:“靳先生不会是想同我说,你想同天地会一刀两断吧?” “我们世代效忠郑将军,叔父同我亦是如此,其实打一开始我便对这些事情不甚上心,只要盛世太平,百姓得以安居,何人治国又有什么分别呢?是满人还是汉人,只要是个清明贤君,那就是天下之福了。”靳南正色起身,同胤禩拱手道,“我想求八爷的头一件事,便是日后八爷定要力求新君能善待汉人,善待朱氏后人,若是八爷能应允此事,靳南亦可在此给八爷一个准话,五年之内,世上再无天地会。” 胤禩听罢心中猛地一凛,抬头看向靳南,皱眉问道:“你来同我说这些,怎么就笃定了我能应下呢?” “八爷重情重义,心肠温善,若往后百姓能得君如此,必定是万民之福。只可惜以这两年的相处看来,八爷似乎对那位子并无野心。雍亲王和八爷一贯较好,想来八爷是支持他的吧?”靳南自顾自的沉声说着,微微一笑,“善待汉民和朱氏后人,于当今,于后世,都是有功无过的贤德之举,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我还想着,八爷总该念些旧时情分。” 胤禩苦笑,“靳先生为惠宁医好了身子,又替我治好了这手,我心里头是很感激的,便是冲着这两点,我也不该回绝了你去。只是如今局势不明,往后谁主沉浮都还不得而知,我这儿也只能说上一句勉力而为吧。” 靳南闻言颔首,“有八爷这句‘勉力而为’已是很好了,至于这第二件事……”他顿了一顿,忽然拱手向胤禩深深一躬,声音十分恳切,“请八爷定要代为照料好芷青,护她一世周全,平安喜乐。” 芷青不是旁人,正是何绰寄养在胤禩府中的幼女,胤禩一听这话心中便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靳先生这是什么意思?芷青是何大人的幼女,怎么竟要先生来同我说这事儿呢?” 靳南面上的笑意颇有几分苦涩,不似往常那般潇洒无拘的模样,只听他沉声说道:“实不相瞒,芷青并非是何大人的骨肉,她是我的女儿。” “什么?!”胤禩登时站了起来,猛惊之下竟几乎有些目眩神晕,靳南方才这话宛如一道晴空之雷,胤禩几乎要以为自个儿听差了,“你说……芷青是你的女儿?岂会!何大人分明说……分明……” “何大人当时曾同我说起,成婚多年却一直膝下空空,一直引以为憾。我整日东奔西走,芷青的娘因生她难产而死,实在无法抽身好生照料她。我当时还存着一个心思,若是她入了何大人名下,将来也总算有了份保障,如此我便同何大人说芷青是我姐姐留下的孤女,望他收留。何大人其实并不知情,他这次去云南上任也并未带着芷青同去,可见也是真心顾怜疼惜她。”靳南深深的吁了口气,眸子中是浓的化不开来的思恋之意,“芷青乃是我在这世上仅剩唯一的血脉相连之人,只求八爷念着往昔之事,千万善待于她。她的身世乃是大忌,我也知道此事十分为难八爷,只是……求八爷万万要应下。” 胤禩单手撑着身侧的桌沿,脑中略有些混沌杂乱,想了半晌才低声问了一句,“你难道,就不怕我将芷青送去皇阿玛面前么?她在我府里,若是无事便可一生平安,可若是一旦东窗事发,这就是杀身大祸!你怎就认为我肯引火烧身?” “就凭这一个信字,我信八爷的品格不会做出这般事情。”靳南面色凝重负手说道,“八爷应许是觉得我这是以过去的恩德相要挟,只是芷青便是我的命,为了我这个女儿,我也只得小人一次了。” 胤禩正欲开口,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音,李济在外头恭敬道:“爷,夜深了,奴才送了宵夜过来。” 他连忙转身想让靳南先去屏风后头躲避片刻,岂料这顷刻的功夫间,方才还站在自己身旁的大活人竟凭空没了踪迹,若不是那半敞的折窗,胤禩几乎要以为这一切都是自个儿方才疲惫之下的一场空梦。 芷青竟是靳南的女儿…… 乱党之女,岂可容情? 胤禩只觉心中烦乱不堪,惯性的抬手揉了揉眉心,却突然怔了一下,举起右手放到眼前,细细的盯了片刻。 若是没有靳南,今日这手只怕仍是细不能作,重不可提。 若是没有靳南,今日惠宁只怕早已身死,绝活不到今时今日。 当时他虽是别有用心,却终究是解了自己莫大的困境。如今他的幼女孤身在此,难不成真的要将她送上死路么?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胤禩重重的叹了口气,向门口唤了李济进来,只见他端着一碗宵夜快步走了进来,刚刚撂下便惊讶道:“爷怎么将窗子支开了?虽说如今夜里不怎么寒凉,毕竟还是不似白日里的,爷小心莫要着凉了才是。” 胤禩径自走至桌前用着那一小碗酒酿元宵,含含糊糊的点头应道:“方才屋里头有些气闷,我便敞了一小会儿,你去将它合上吧。” 李济连忙应了,走至窗边刚要合上,忽又惊讶道:“爷,这窗沿上怎的有个足印?莫不是有人偷着摸进来过?” 胤禩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你看差了,不过是块灰土罢了。” 李济又仔细瞧了瞧,仍是觉得有些不对,“只是,这形状分明就是……” “李济,你跟着我也有些年了,该明白什么事儿当问,什么事儿不当问。”胤禩放下手中的瓷碗,边用帕子拭着嘴角便缓声说着,“我既然告诉你那是块灰土,它就是块灰土。” 李济甚少见胤禩这般言语,登时心中一凛,连连点头应道:“是是是,确实是灰土,是奴才方才瞧走了眼去。” 胤禩倒也没有在这上头深究的意思,淡淡点了点头,随手将瓷碗搁至一旁,“夜了,想必你也是精神短了,收拾了便下去歇着吧,不必在外头守着伺候了。” 这一晚上的事情实在太过震慑心神,然而胤禩也确已是千般万般乏累,躺下之后倒也未再思忖许多,极快的便睡了过去。 那晚之后靳南倒是并未再来,胤禩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还是未将此事知会胤禛。毕竟他实在拿不准胤禛的心思,他自个儿心里头感念着靳南的一番恩情,并不愿意为难她的女儿,只是胤禛那儿…… 这事儿不比平常,胤禩眼见着芷青冰雪可爱,同东珠宛如一对珍宝金童,咬了咬牙,便将此事瞒了下来。 约莫过了半个多月,康熙果真提了提出巡之事,决意要先过喀喇沁,继而巡幸科尔沁,只是这回康熙下令诸事从简,除了御医侍卫之外,所带的皇子,仅有胤禛与胤禩两人而已。 康熙旨意一下,众人更是笃定了这四爷八爷在康熙心中的地位分量果真非比寻常,然而胤禩却当真不是十分想去。一来是这靳南之事弄得他总是心中颇为忐忑,不愿离京。二来,惠宁的月份渐渐大了,整个人却越发瘦削下去,腰身不堪一握,唯独显得那肚子格外隆起。胤禩心里头生怕她出什么事情,也不愿伴驾出行。 只是康熙圣旨已下,又岂有违抗忤逆的余地呢?胤禩越想便越是觉得烦闷,索性换了件家常衣裳便去了胤禛府里。谁料到了之后,苏培盛只说胤禛在书房问弘晖和弘时两人的功课呢,满脸堆笑的给胤禩奉了茶来,“有劳八爷在这儿先坐上一会儿,稍等片刻即可。” 胤禩笑着点了点头,温声道:“弘晖回府里也没有几天,四哥这就着急问他功课的事儿了,可真是勤勉,打下了朝回来就在问了?” 苏培盛赔笑道:“大概有将近半个多时辰了,是三阿哥近日功课上有些吃力,四爷想着让大阿哥也帮着指点指点呢。” 胤禩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过来。胤禛这些年下来膝下仅有这么两个儿子,一向要求极为严厉,弘晖是长子,天资聪颖又格外肯下功夫,倒是颇得胤禛的夸赏。只是那弘时年纪本就小些,加上他额娘李氏好容易才保住了这一个儿子,自然是千般娇宠万般疼爱的养大,在功课上头也不忍让他太过劳累。胤禛不满李氏这般溺爱,因着这个连李氏也冷落了许多,只是惰性已成,弘时便是被胤禛要求好生温书,却也总是想方设法的偷懒插科,为此胤禛没少生过闷气。 今日问了这样久的功课,只怕又是弘时惹了他不痛快。 胤禩微微叹了口气,想想这弘时上一世便是深得胤禛厌恶,还将他过继给了自己。如今这一世,自己这个昔日仇敌成了他的枕边人,只是弘时,却仍旧不得他青眼。 如此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有阵脚步声慢慢传来,胤禩托着茶盏略一抬头,只见一抹桃红浅粉就这样盈盈而来,女子身着旗装,这样娇艳的颜色倒是将她越发衬得楚楚动人。女子微微挺着已经隆起的有些明显的肚腹,手掌一直轻轻抚在上头,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含着三分笑意,同胤禩略点了点头道:“八叔好,四爷让我过来跟八叔说一声,请你过去书房呢。” 胤禩当下有些微微惊诧,胤禛让自个儿过去书房,怎么竟让年氏过来知会?他抬起头来注目着年氏的如花容颜,颔首道:“辛苦小嫂了,我这便过去。” 年氏亦是微笑,“四爷方才说让我备些茶点一并送去,八叔与我同去吧。” 此刻年氏有着身子,金贵不比往日,胤禩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笑着点头道:“很好,小嫂当心,慢慢走过去便是了。” “哪里至于那样娇气呢,四爷也是呢,日日叮嘱我千万小心。”年氏略显羞赧的低头一笑,面上皆是将为人母的欣喜欢愉,“听说八弟妹近日身子也一直不好,我倒是总想着过去看看,只是这太医千叮万嘱要静养少动,我却也不敢随意出门呢。” “有劳小嫂惦记,她那也是积年的老毛病,早年时候损了身子,这才一直不好。”胤禩客客气气的笑了笑,“说起来到底是小嫂福泽深厚些,难怪得四哥的喜欢。” “八叔说笑了,四爷的心思哪里能放在我身上呢,不过是看着孩子的面子罢了。”年氏说话时微微一笑,神色颇有些意味,“八叔同四爷那才是兄弟情深,比我不知明白四爷多少倍呢。” “四哥对我自小一直甚为照顾,如今我略为四哥分些忧,也是应当应份的事儿,小嫂说是不是?” “正是这样才难得可贵呢,那晚上我夜里头不舒服,后来听人说了才知道,原来是从八叔府上将四爷唤回来的?没扰着八叔吧?” 胤禩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里头突然涌出一阵滑腻腻的不耐之感,侧脸瞥向年氏笑道:“我那晚同四哥在书房商讨些事情,没能让四哥及时回来倒也是我忘了时辰,小嫂说这话,不会是怨我了吧?” 年氏闻言连连摇头,“八叔怎么会这样说,八叔同四爷一处说的都是家国大事,我们妇道人家便是再不知礼却也不会昏聩到这个地步。我方才问那一句,也是真心怕那晚扰了八叔呢,八叔可千万莫要多心。” “小嫂明白便好,四哥平日里政务繁忙,若是因此冷落了小嫂,小嫂可要多多体谅四哥才是。” 年氏含笑摇头,“岂会呢,八叔可小觑了我的度量呢。” 眼瞅着已经到了书房门口,胤禩不欲再同她多说,淡淡说了句“那便好了”,便推门走了进去。胤禛在里头见他来了,面上微微好看了几分,又对年氏说了一句,“把东西搁下吧,你先回屋去歇着,我有些事儿要同八弟商议。” 年氏抬头瞧了他一眼,温温柔柔的笑了笑,点头轻声道:“这是爷吩咐做下的藕粉桂花糕,趁着热热的才好吃呢,妾身先退下了。” 胤禛见年氏走了,笑着同胤禩招呼道:“过来尝尝这个,我记得你一贯爱吃的。” 岂料胤禩脸色却不甚好看,微皱着眉头不悦道:“你要我过来书房,怎么是让她来传的话儿?” 胤禛闻言一怔,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那会儿我在这儿问弘晖和弘时的功课,恰好她送了新茶来,我本欲让苏培盛去唤你,只是她说由她跑一趟便是。这是怎么了?她同你说了什么?瞧你这气鼓鼓的样子。” “哪个又气鼓鼓的了?”胤禩听了他这话也止不住笑了两声,复又绷起脸来,“她方才左一句右一句的试探猜疑,字字都想打探你在我府上留到那么晚同我商议些什么事儿呢。她还跟我说……” “跟你说了什么?” 胤禩侧过脸横了他一眼,淡淡道:“说你对她日夜嘱咐,定要千万小心。四哥,你这侧福晋若是为了显露恩宠隆盛,在你那些个福晋面前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连我这个小叔子跟前也要卖弄一番呢?” 第90章 三更归梦三更后 胤禛听了之后脸色蓦地就黑了下来,“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她也忒不懂事了些,等迟些时候,我再让你四嫂好好教教她规矩!” 胤禩摇头道:“我同你说这事儿也不是为了让你罚她的,我只是觉得……你给她的脸面是不是太足了些?如今便已是这个样子,若是往后生了儿子,可又该如何呢?” “你不知道,我这前阵子应许了弘晖去你那儿,也是怕再闹出什么事端来。”胤禛长叹了一声,眉间颇有些烦扰之意,“当年李氏那事儿已是让我心有余悸,若是弘晖在府里头又撞上什么麻烦,到时候又是难办。这次确是让你四嫂和弘晖受了委屈,只不过我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如今年羹尧权势愈显,皇阿玛对他有倚重有加,四哥同他之间这关系,定要仔细权衡才行。”胤禩轻轻吁了口气,谆谆劝告,“我总觉得这人野心十足,不是个实心眼的,虽说用人不疑,四哥却还是要多留几个心眼才好。” 胤禛闻言心中一暖,上前携住他的手温声道:“你放心吧,我心里头有数的,对了……还有一事。” 胤禩笑着抬眼,“何事?” 只见胤禛轻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可从未日日叮嘱她仔细当心这一类的话,你……可别多心。” 胤禩听了先是一怔,旋即哧的一声笑了出来,眼梢眉角皆是笑意,“四哥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这般动辄拈酸吃醋之事,弟弟还不屑于为之,更何况……” “什么?” 胤禩的眸子中存了一丝温软之意,声音十分和柔,反手回握住胤禛缓缓道:“你对她有没有那份心意,难道我还不明白么?知你如我,又岂会因这些莫名之事同你闹不痛快呢?” 胤禛听罢只觉心头一阵轻快,又觉一股子的浓情蜜意止不住的往心尖冒着,顿时笑着一把将胤禩搂住狠狠的亲了两口,低声道:“知你如我,自然也不会让你再听见这些无聊之语,免得你心里头烦闷又不好意思同我说。” 两个人低声私语了片刻,胤禩才将这话头饶回正题上来,“皇阿玛这次出巡只带了你我二人,如此的风头过盛,实在说不好利弊。” “那又能如何?如今老三已经不成气候,老五和老七心思又全不在这上头,至于那十四……”胤禛不屑的一哂,“我也倒想看看,他还能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总而言之小心为上,现下皇阿玛身子也不好,我总觉得这出门的时机选的不当。” 胤禛闻言挑眉,“你可是怕有人兴风作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风头太足并非什么好事儿。”胤禩说着微微一笑,抬眸温声道,“不过这个道理你明白,我明白,不知道十四明不明白呢?” 康熙择了良辰吉日起驾出巡,到了喀喇沁时已是六月十八,只是这回他却并未先行休憩,而是轻装简行带了几个侍卫,和胤禛胤禩一起去了端静公主府中。 胤禩对这个皇姐一直有份同病相怜之感,这几次伴驾来此,胤禩总要托人送上一份厚礼过来。这个女儿并非是康熙最为钟爱的一个,她嫁到喀喇沁十数年来从未回过一次京城,由此便可见康熙对她的情分着实平平。只是这次康熙突然起意要见她,却是因为她病重。 端静公主已经病了许久,胤禩离得远些,便是隔着床帐也可看出她瘦弱的不堪一握,就连说话也没了气力,见了康熙也只得微微点头轻声唤道:“皇阿玛,儿臣不孝,无法起身请安了。” 康熙坐在一旁,颇为疼惜的按住了她的肩膀,摇头道:“不必多礼,怎么憔悴成这个模样?朕派人从宫里头送过来的补品药材,可都用了么?” “都用了……只是儿臣福气薄,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还累得皇阿玛忧心,儿臣实在是不孝……” 康熙沉沉的叹了口气,转身瞥向一旁的杜凌郡王——亦是端静公主的驸马噶尔臧道:“端静这身子每况愈下,为何不向朝中回禀?” 噶尔臧见康熙问话,吓得浑身一激灵,低头诺诺道:“原是……好些了的……只是这几日……不知……不知怎的,又不好了……” 胤禩见了这位姐夫便觉满心不喜,打自个儿头一次见着他便是这幅模样,毫无风骨担当,男儿顶天立地的脊梁在他身上无处可寻。康熙似乎对这个女婿也是甚为不喜,问了两句话便挥手命他退了出去。 待噶尔臧退下之后,康熙若有所思的感叹了一声,“这些年来,着实辛苦了你。” 他这句话说的实在突然,胤禛和胤禩都有些不明所以,只听端静低声道:“为皇阿玛效劳,本就是儿臣的份内之事……只是可惜,往后却是再不能够了……” “你病成这样,噶尔臧却不往朝廷回禀,莫不是给他发现了什么?” 端静的声音宛如最后一抹秋光落下的余晖,十分的虚弱无力,“他这个人,为人狡黠,叛服不定。儿臣这些年下来所收集的文书当中,不乏他的一些蛛丝马迹。只是这两年……他似乎疑心渐重……咳咳……” 康熙的脸色愈加阴沉,又温声同端静安慰了几句,唤了太医进来为她诊脉,带了胤禛同胤禩回去之后,于方才之事却也并未多言语一句。二人自然乖觉,不会多问,只等着从康熙那儿退下来之后,胤禛才沉声说道:“看来这端静皇姐乃是皇阿玛放在喀喇沁的一枚棋子,专用来监视这噶尔臧一举一动的,只是可惜了她……” “天家女儿又有几个不是这般?初时我觉得可怜端静皇姐,如今却也觉得她若真的去了,倒也解脱了。”胤禩喟叹着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目光落于胤禛的脸上,问道,“皇阿玛今儿个这事儿没背着你我二人,你说……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我也琢磨不透,只是我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皇阿玛只怕自个儿也觉着如今每况愈下,恐怕时日无多了……” 他这话还未说完,便被胤禩惊得捂住了嘴巴,连连轻斥道:“四哥可是疯魔了?这话如何能随意说出口来!” 胤禛轻笑着楼了他一下,低声道:“这是在我的帐篷里头,眼前只有你一人,难不成你还会跑去告发我么?” 胤禩皱眉,“便是如此,隔墙有耳你总该是明白的。” “日日防范,夜夜留心,实在是累得很,难得同你独个儿待会儿说说话,哪还计较那些劳什子呢?”胤禛随手将外袍解开几个扣子,靠着罗汉床上头的软枕一歪,同胤禩招呼道,“过来这边儿,四哥抱抱你。”还不待胤禩开口,他便微微起身伸手一拉,将胤禩整个儿拽了过来。 “嗳嗳,大天白日的,你这又是做什么?” “这下子可是你误会我了,不过是搂着你温存一二,怎么就让你想的那样龌龊了?”胤禛凑在他耳边低低的笑了两声,颇有些不怀好意,“还是说,廉亲王是盼着我做些什么?” 胤禩面上一红,别过头去低声斥道:“别太得意忘形了,这儿不比你府上,还是收敛些好。” “怕什么,咱们又不是没在这儿试过,再说……”胤禛在他耳根热热的呵了口气,说的越发暧昧,“这大天白日的,不是更带劲儿么?” 胤禩受不住他的手在自个儿身上来回撩拨,渐渐的也有些意动,轻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胤禛见状不由大喜,就势将他压倒在罗汉床上,吻咬了下去。 今次胤禛却不似往常的激动猛烈,反而慢慢逗弄着他,好一通轻捻慢挑之后,却不急着进入,只在外头浅尝辄止的逗留着,惹得胤禩不禁一阵难耐,眯着眼睛抬了下腰身低声道:“你做什么?” “咱们今儿个慢慢的来,你看可好?” 胤禩气息不稳的瞪了他一眼,低喘道:“要做就快些,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人……呜!” 胤禛听到他这一声惊呼,满意的笑了一笑,十分用力的猛顶了一阵,一下一下的晃动着腰肢,“怎么样?这样可好些了么?” “唔……若是由我来……定比你……哈啊……比你好上十倍……百倍……呜……” “瞧瞧你,话都说不利索,嘴巴上头还要逞强。”胤禛笑着轻轻咬住他的唇瓣,细细摩挲,“看来还是我不够卖力,八爷可真是难伺候的紧啊,啧啧。”说罢他果真‘卖力’起来,胤禩轻呜了两声,阖上双眸低低的喘息起来。 这样的一场欢好,宛如一次旖旎的绮梦,十分的温柔缱绻,待二人俱数发泄出来之后,胤禛细致的用帕子拭净了两人身上的汗渍和秽物,笑着躺在了胤禩身旁。二人就这样静静侧卧着,彼此的呼吸声仿佛那轻柔的飘絮一般,二人谁也不言语,倒当真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来。 过了半晌只听胤禛静静开口道:“这些日子,那靳南可有再回去过你府上?” 胤禩本已有些睡意,却被他这句话问的一惊,心底顿时清明了许多,抬眸摇头道:“并未,如今他是朝廷要犯,如何肯以身犯险去我的府中呢?四哥好端端的怎么倒问起这个来了。” “无事,只是怕你心肠温善良,耳根子又软,那靳南对你有恩,若是他以此相要挟,我只怕你应下他什么事情来。” 胤禩微微一哂,轻笑道:“四哥多虑了,他是什么身份的人,我哪敢随意招惹?一个弄不好可就是终生大错,我便是再怎么昏聩,却也还不至于此。” “那便好了,只当是我平白多问了一句把。”胤禛笑着伸手抚上胤禩的腰肢,轻轻的按揉了两下,“累不累?要不你先歇一会儿,总归今儿个也没什么事儿了。” 胤禩闻言不觉有些微诧,“怎么今儿个晚上不用去赴宴么?” “你倒是惦记着那多尔济啊。” 胤禩听了这酸不溜丢的话,不禁失笑,“往年来这儿不都惯了么?怎么今年倒不似往常了?” 胤禛想起那多尔济就是满心的不痛快,手上的力道更大了几分,没好气道:“皇阿玛这次并不打算在喀喇沁久待,过来这一趟只怕也是为了瞧端静皇姐的,科尔沁乃是先太后与先太皇太后的故地,皇阿玛此次只怕是为着去那儿的,也当是一尽孝心了吧。” “我原本只当皇阿玛这出巡是临时起意,即兴为之,如今看来这里头倒是大有文章呢。”胤禩笑着瞧了胤禛一眼,漫不经心道,“到底是四哥,这些微末枝节也知道的这样清楚。” “那魏珠年年收着我那样多的好处,总该有几分用处的。”胤禛微微一顿,声音压低了些,“我听说,十四前阵子存了心思要笼络李光地呢。” “有这事?那李光地又是如何应对的?” 胤禛低低笑了两声,神色颇为自得,“李光地当下便派了人到我这儿来,你说他是如何应对的?” “他倒是乖觉。” “识时务者为俊杰,十四虽然眼下看着势头红火,只是毕竟年轻。”胤禛说着颇有些嘲讽似的轻轻一笑,“更何况咱们那位皇阿玛,这‘恩宠’二字,只怕最是靠不住的,胤祥不就是个活活的例子么?” 提起胤祥,胤禩便觉得心里头一阵烦闷,叹了口气幽幽道:“不知怎么了,我总是觉得心里头仿佛有块石头落不下来,不安的很,总觉着要出点什么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如今你我都好好的,胤禟也学得乖觉了许多,府里头安安稳稳,你这又是乱想些什么了?”胤禛牢牢攥住他的手掌,温声安抚,“这两日一直赶路,你怕是累着了,眼下不妨睡上一会儿,等到了用膳的时候我再唤你起来。” 胤禩听了虽仍觉有些不对劲,却不愿让胤禛操心,遂点了点头阖上双目,兴许是真的乏了,竟极快的便睡了过去。 胤禛静静的注视着他的睡颜,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如玉似雪的光洁面颊,低声喃喃道:“胤禩啊胤禩,如今这世上,得我深信的,也唯有你一人罢了……” 你可千万,莫要骗我才好…… 正如胤禛所言,康熙诸人在喀喇沁仅仅逗留了一日之后,便要起驾前往科尔沁。只是出了喀喇沁还不足两日,这路却走不下去了。 消息是佟国维递过来的,密函中写的极为简单,只说胤祉声称胤禩府中仍有乱党来往,遂带兵围了廉亲王府,自作主张搜查了一圈。 只是更让胤禩触目惊心的是,那上头还附了一句,八福晋受了惊扰冲撞,情形十分不好。 第91章 一点芭蕉一点愁 胤禩并未同康熙等人一并返京,而是骑了驿马,一刻不停的赶回了京去。 如此这般的情景,倒有些像是当年胤禛病重宜城时候的样子了,一样的心急火燎,一样的担惊受怕。 只是当年的胤禛,虽然是极为虚弱,好歹却也在自己守了半宿之后便醒了过来。 然而眼前的惠宁,却已是面如缟素,再也没了声息。 耳边是吕联荣不住的哭诉之声,“……当时三爷带着人马,二话不说便硬要进府里来搜查,奴才分量不够拦不下来,却不知是哪个嘴碎的惊动了福晋,福晋出来说了两句,那些人却毫不讲理,佩着刀剑便要往内院里头冲。当时福晋的脸色就不好了……结果那些人是空手而归,三爷连句交代的话儿也没有,拔腿便走。等咱们回过神来的时候,福晋就已经出红了,等太医过来……就说……就说不好了……” 胤禩怔怔的坐在床沿,看着惠宁宛如平日一般安详沉静的睡颜,只觉得她眉心之间似乎总是有一丝微皱,胤禩抬手去轻轻抚了几下,却怎么也弄不平整。 “福晋折腾了两天,才诞下一个小阿哥,只是小阿哥一生下来,却就没了气息……昨儿个夜里福晋临终之前嘱咐奴才,定要等爷回来才能将她下葬……”吕联荣说至此已是泣不成声,腾地一下跪在了地上,“请爷重重的责罚奴才,若不是奴才护主不周,福晋也不会……也不会……” 耳边这样的烦乱,胤禩只觉得倦极了,挥挥手命众人皆退了下去,屋里头只余下他一人。眼前的惠宁依旧是那样温煦柔和的眉目,她往日便是睡得熟了也不会失了姿态去,总是那般谨慎端庄的样子。 胤禩不禁想起了她初嫁入府的时候,虽是年幼少女,却已是极懂得贴心疼人了,就连随意出去一圈也不忘替自己备上一件披风。若是自己同她道一声谢,她那莹白如玉的面上必定是要红脸了,再柔柔说上一句,“你我夫妻,何必客气。” 只是你我夫妻,如今我却连保住你一条命都不能。 就连咱们的骨肉,也不愿要我这个无能的阿玛,早早的随你去了。 胤禩整个人仿若都失了魂魄,怔怔的瞧着惠宁紧闭的眼眸,总觉着再眨一下眼睛,她便又笑着睁了眼。 只是却再也不会了。 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子,温婉如水,恬静若云,入了王府的十年来,为胤禩打点思量,为子嗣操心受累,为府里事事亲躬。 “如今,你总算可以歇上一歇了。”胤禩缓缓抬手轻轻描画着她的眉眼,他方才心里头连酸楚都察觉不到,尽是一片木然。现在回过些心思来,渐渐觉得心尖上一阵钝痛。 “往后你可就下去得享清福了,咱们那个孩子,福气可真是好,不用离了他额娘。只是,你让恬儿和东珠该如何是好呢?”胤禩仿佛在问她,又像是在自问,“你让我往后,可如何是好呢?” 胤禩轻轻的握了一下惠宁的指尖,可是那儿已经是一片冰凉,就如同胤禩心里头一样,是那般沁入脊骨的骇人凉意,自心尖一直蜿蜒到五脏六腑,逼得人连气都快要喘不上来。 “你一贯心肠柔善,怎么忍心抛下我们,自个儿先走了呢?” 说完这句话,胤禩更是觉得心头大痛,再也按捺不住,紧紧的攥着惠宁的手掌,失声的落下泪来。 惠宁的死不仅在胤禩的心口上划下了重重的一刀,更是可怜了弘旺和东珠两个孩子。弘旺已经懂事许多,在人前总是强忍着痛意,不敢让胤禩瞧见他掉泪,只是东珠却正是懵懂的年岁,时常拉着胤禩询问额娘去了何处。每每到了这时候,胤禩只得抱起她温声哄着,“你额娘是造化到了,善行满了,菩萨招了她前去陪伴,往后阿玛多多陪着东珠,还有哥哥和芷青陪你一起,东珠不必怕。” 东珠对胤禩话中的意思只是懵懵懂懂的一知半解,歪着头又问,“那弟弟呢?阿玛不是说额娘要给东珠添个弟弟了么?” 提起那早夭的孩子,胤禩心中更是一阵酸楚,强笑着道:“你额娘一个人怕孤独,就带你弟弟一起去了。” 东珠扁了小嘴,眸中似有泪意,“额娘都不带东珠,额娘只喜欢弟弟,不喜欢东珠了。” “岂会呢,你额娘是心疼你体弱年幼,这才将你留在府中好生照顾。更何况你若离了府,同阿玛,哥哥和芷青可就再也碰不着面了。你额娘既然带了弟弟去陪她,你也要好好的在阿玛身旁陪着阿玛,东珠最是乖巧,一定能让你额娘放心的,是不是?” 这样说罢东珠方破涕微笑,搂着胤禩的脖子亲了一口,甜甜的说:“东珠知道了,东珠会好好陪着阿玛,一定不会让额娘操心的。” 她这样一说,胤禩心中便更是难受,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些许。 康熙众人在三日后也到了京中,可见也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待他甫一回宫便将胤祉召进宫去,厉声呵斥道:“你这是做了些什么事情!搜查亲王府邸也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做的么?你眼里头还有没有朕这个皇阿玛!还有没有纲纪王法了!” 胤祉的面色十足苍白,只是却仍旧兀自镇定的请了安,低声道:“皇阿玛,儿臣是受了奸人蒙蔽,说不好就是老八他放出的话儿来诱骗儿臣啊!那报信之人说的证据确凿,儿臣唯恐老八同那天地会的人藕断丝连,皇阿玛请明察,儿臣所作一切之事,统统都是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啊!” “你还敢狡辩!事到如今竟还满口想着要坑陷老八!”康熙急怒之下竟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指着胤祉厉喝道,“老八会为了陷害你而搭上自己妻儿性命么?你这般的阴毒狠辣,费尽心机,哪里还有一丝为人兄长的模样?” 胤祉听了康熙这番话,脸色更是煞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他这两年被康熙冷落的很是厉害,这回收了那密信之后虽也是疑心犹豫了一下,只是那信上头说的言之凿凿,就连各处细节都说的极为详尽,令人不得不信。更何况又是素日的谋士递回的消息,胤祉本想着赌上一把,若是真能揪出那把柄来,不仅是老八,就连老四也脱不开干系。如此一石二鸟的事情,对胤祉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诱惑。更何况只有这段日子康熙和众人皆不在京中,唯他一人独大,胤祉当时便心一横,索性出手赌了一把。 只是他却未曾想到,自己竟然输的如此彻底。 康熙见他久久不语,位于上方冷声道:“怎么?方才不是还备了一箩筐的缘故么?现如今怎么一句也不说了!” “皇阿玛,儿臣当真是被贼人给蒙骗了!更何况,老八他曾同乱党过从甚密也是实情,儿臣接到了密报,就算去查上一查,也是一片赤诚忠心啊!”胤祉的话音之中不禁带了一丝颤抖之意,拼了命的想要辩解,“皇阿玛为何只肯一味的信着老八,儿臣也是您的儿子,皇阿玛为何不肯信儿臣一次!” “混账东西!到了现在竟还敢口出妄言!因你的过错害的老八丧妻失子,你非但不好生反省,反倒是借口诸多!”康熙气的大动肝火,看向胤祉的目光之中只余下深深的厌恶和鄙夷,冷声喝道,“梁九功,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这忤逆子下去!” “皇阿玛!儿臣……” “滚出去!”康熙怒不可遏的摔了一个镇纸下去,不偏不倚的砸在胤祉脚边,梁九功见势头不好,连忙上前低声同胤祉劝说了几句,好歹将他“请”了出去。 待梁九功回来之后,只见康熙阖着双眸静靠在龙椅上,屋子里头静的怕人。梁九功不敢多言,轻手轻脚的将下头的碎屑收拾了起来,又上前给康熙换过了一盏新茶。过了片刻的功夫,才听康熙缓缓开口。 “去将老八唤入宫来。” 梁九功连忙应了,只是还不待他走出殿门,便听康熙又发话道:“算了,你去收拾收拾,陪着朕去一趟他的府上。” 梁九功听了心中一凛,不动声色的应了下来,转头退出了大殿之后便随手招呼过来一个小太监低声嘱咐,“去给四爷那儿递个话,只说龙降八爷府了。” 彼时胤禛却在府上同戴铎在书房里头,说起胤祉这事,胤禛倒也不觉得有几分纳罕,“便是他被逼得狠了,只是那给他递消息的人又是何人呢?既然能将那微末细节都一一对上,可见是个深知内情的人了。” 戴铎面上略有几分不自在,抬头觑了胤禛一眼,低声道:“四爷,属下同您说个事情,只求四爷别恼了才是。” “你且说罢。” “是。”戴铎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道,“给三王府通风报信之人,是属下安排的。” “你说什么!”胤禛闻言大惊,脸色瞬然变了一变,而后便厉声道,“你怎么敢自作主张,这样大的事情,竟也不同我商量一下么?” “若是属下同四爷说了,只怕四爷必定不肯应允。”戴铎低着头咬牙道,“四爷一向同八爷交好,这事儿若是办的一个不好,便将八爷也给扯了进去。属下深知这一点,故而斗胆做主,还请四爷责罚。” “你……糊涂!实在是糊涂!”胤禛用力的拍了一下桌沿,怒声呵斥,“就因为你这一条主意,害的胤禩丧妻失子,如今这些岂不都成了因我而起?你做出这种事情,让我往后又如何对的起他!” 戴铎现下反倒有些释然,抬起头同胤禛对视道:“四爷顾念手足之情固然是好,只是也须得瞧瞧八爷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思。八爷分明私下会过旁人,却蓄意隐瞒不说。四爷仔细想想,那人若是寻常朋友倒还好说,可万一是靳南呢?话又说回来,若是寻常朋友,为何不肯大大方方进去呢?” “戴铎,我再同你说上一次。”胤禛死死的盯着戴铎的眸子,一字一字的说道,“换了谁都可以去疑心猜忌,唯有八爷,你最好早早的消了这个念头才是。他这事儿没说,却也不能表明他就有瞒骗我的什么隐晦事情。我已经有许多事情对他不住,若是在这般猜疑他,就实在是愧对于我同他这些年的情分了,更是愧对他这些年喊我的那一声‘四哥’!” 戴铎听了还欲分辨,只听得外头苏培盛轻轻叩门,“四爷,宫里头来了人,如今正在前厅候着呢。” 胤禛眉头紧皱,冷声道:“是哪一位?” “说是梁公公谴他过来的,四爷是见还是不见?” 胤禛一听是梁九功派来的人,不禁微微一怔,宫里头同他往来密切的内监本是魏珠,怎么如今倒突然冒出了梁九功来。他略一思忖,起身同戴铎说,“既然宫里头来了人,势必是要见上一下了,这事儿不必多说了。你自作主张本已是大错,若是再胡言乱语,我可就真的容你不下了。戴铎,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这话里头的意思。” 戴铎听了一愣,连忙低头拱手道:“是属下失言了,四爷放心,那往三王府递消息的人并未在府里头露过面,不会让人捉着把柄的。这事儿的始末,八爷定然不会知晓。” 胤禛心里头实在有几分不痛快,只是碍着戴铎乃是他的心腹之人,这次行事也确是为了自个儿思虑。终是沉沉的吁了口气,点头说了句“那便好”,而后便出门走至前厅,一见却是个未曾谋面的小太监。胤禛初时还觉纳罕,只是听了他说的梁九功交代的话儿之后,胤禛适才猛地明白了过来,笑着同那太监道:“有劳公公了,劳烦你回去同梁公公说上一声儿,多谢他的美意照拂,待本王来日进宫,再当面谢过。” 太监哪里敢受胤禛这一句劳烦,满脸堆笑的应了下来,又从苏培盛那儿收了封包,这才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苏培盛在一旁听着,不禁同胤禛低声道:“四爷,您瞧这……?” “皇阿玛临时起意出宫,可见是因着此事更顾怜了老八几分,老三必定已经遭了申斥。梁九功提前卖个消息给我,也不过是瞧着眼下情势见风使舵罢了。”胤禛微微一哂,颇有几分不以为然,“只是他想着凭借这样小小的一个人情就笼络了我,未免也想的太容易了些!” 第92章 一声梧叶一声秋 “阿玛,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你侍弄这株梅花儿做什么?” 胤禩抬手拭了一把额角的汗,转身同东珠笑笑,“阿玛不是同你说过么?这梅树不比府里头其他的花木,这里头住着你玛嬷呢。眼下虽不是她开花儿的时节,可是也不能大意疏忽了去。东珠过来,同你玛嬷说几句话儿罢。” 东珠黑溜溜的大眼睛咕噜一转,甜甜的笑着跑上前来,脆生生的喊了一句,“玛嬷,你若是能瞧见额娘,定要告诉额娘,东珠想她想的紧,还想小弟弟,求玛嬷让额娘带着小弟弟回来瞧瞧东珠吧。” 她说的虽是无心童言,可是却听得胤禩心里一阵生疼,俯下身去弯腰抱起东珠,胤禩疼惜的在她面上亲了一亲,温声道:“东珠想额娘了是不是?” “恩!阿玛,额娘以后都再不会来了么?” “也许会回来吧,阿玛也不知道,不过东珠记得,你额娘就算不能时时陪着你,东珠也决不能将你额娘给忘了,知道么?” 东珠用力的点了点头,搂着胤禩的脖子软声说道:“东珠知道,就算瞧不见额娘,东珠也时刻念着额娘呢。” 胤禩心中颇为安慰,笑着点了点她的脸蛋,“东珠真是乖孩子。” 康熙踏进内院的时候,瞧见的便是眼前这样一幕,胤禩紧紧的搂着东珠,微微倚靠着一株梅树,双眸微垂着,连自个儿进来都未曾察觉。梁九功见状连忙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声,胤禩蓦地抬起头来,冷不丁对上了康熙的的眸子。 胤禩心里微微一惊,连忙将东珠放下,垂首请安道:“儿臣参见皇阿玛,皇阿玛吉祥。” 康熙点了点头便唤了他起来,走上前去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温声同东珠问了几句话儿。东珠冰雪可爱,机灵聪颖,逗得康熙龙颜大悦。胤禩在一旁瞧着,只是含笑不语。待过了一会儿,康熙便命人将东珠先带了下去,吩咐胤禩坐下后说道:“这丫头看着倒是很精灵,招人爱的很。” 胤禩低头应道:“承蒙皇阿玛厚爱,此乃东珠的福分。” “你府里这事儿……也实在是让你受了委屈,老三太不成气候,竟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康熙神情似是有几分疲惫之意,看着胤禩缓缓道,“事已至此,你也应想开些才是,老三那边儿朕自会发落他,定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皇阿玛,只是恕儿臣说上一句大不敬的话来,事到如今,公道与否又有何用呢?人都不在了……”胤禩说罢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轻敛双眸垂首静默,风声自两人耳边吹过,却并不觉得凉爽,只徒留一地的凄清之意。 康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如今你府里头没人,这样总是不成的,回头朕再指两个娴淑温婉的给你。” 岂料胤禩却抬眸摇头道:“儿臣谢皇阿玛厚爱,只是儿臣同兆佳氏乃是少年夫妻,如今她一朝辞世,儿臣实在没有纳新人入府的心思……更何况,她才走了这样短的日子,儿臣若再迎新人而来,未免寒了她的心去,也对不住这些年下来的情分。” 胤禩这样明目张胆的抗旨不遵可是头一遭,康熙觉得微微有些愕然,却又感念这儿子的一片痴痴情意,想着他如今必定心伤,倒也不愿太逼迫他,遂只是问道:“如今你府上,打点照料的可还吃力么?” “回皇阿玛,那王氏是个很能干的,有她在府中,倒也着实可以分忧不少。” 康熙闻言点了点头,又看他神色略有些恍惚的模样,心中亦是觉得有些怅然,喟叹道:“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朕俱数都看在眼中,如今突遭此变,朕亦是觉得十分可惜。你的心性朕明白,往后这日子还长着,朕还有诸多地方要重用你,切莫要就此消沉了。” 胤禩心中一凛,抬头看向康熙,“皇阿玛……” “不必多说了,这些年下来,你是一心为国,一心尽忠,朕这个皇阿玛却是着实有几分对不住你。”康熙长叹一声,抚上胤禩的肩膀,“朕往日虽不提及,却不是不记得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圣宠厚爱,却让胤禩觉得鼻尖微微有些发酸,他飞快的垂下首去,低声唤道:“皇阿玛……儿臣从未计较那些。” “你的品格朕自然知道,罢了,朕且先回去了。”康熙起身向外走着,见胤禩跟在后头,摆了摆手道,“不必送了,回去吧。” 许是康熙真的感念胤禩对惠宁的一片情意,倒真是未再提起要给他续弦之事,府里头的事情便暂且交由王氏去打点处置。 而在康熙去了胤禩府上三日之后,下旨夺胤祉亲王爵位,撤了他礼部的差事,降为贝勒。只是此时纵是将胤祉碎尸万段却也于事无补了,胤禩亲手刻了惠宁的牌位,又在那梅树的一侧栽了一株杏树下去。马尔汉见状不禁老泪纵横,“可怜我这个女儿,能得八爷如此厚爱十载,却终是福薄命弱,让我生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钻心之痛啊!” “说起来实在是我无用,竟保全不了她们母子二人的性命。”胤禩心里头苦痛不堪,轻声喟叹,只觉得自己这王爷做的实在是窝囊。 “此事并非八爷的过错,只求八爷记着惠宁的这般枉死,眼下就算只能草草了之,来日却也定要还她一个公道才是!”马尔汉说的声泪俱下,难以自制,“那起子心术不正的贱人恶贼一日不除,只怕惠宁和我那苦命的孙儿在地下也难以心安啊!” 胤禩强忍着痛意,点头道:“岳父大人放心,此事来日我必定要给惠宁一个交代,否则就真是对不住我与她这十载的情分了。” 胤禩府中这般的凄风惨雨还未消逝,胤禛那边儿却传出了年氏诞下一子的喜讯,胤禩亦是前去道贺,只见那婴儿小小软软的阖眼靠在乳母怀中,胤禩轻轻逗弄了几下,不觉心头一阵酸涩,“若不是惠宁遇着这样的变故,这孩子也可多个哥哥了。” 胤禛知道他一直为了惠宁之死深深自苦,见状便命乳母将孩子先抱了下去,宽声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也千万要想得开些,便是再怎么坏,总还有四哥陪着你。” 胤禩长叹一声,抬手轻轻揉着眉心,“这一辈子,终究是我辜负了她。” 胤禛心里一紧,面上不动声色的问道:“你可是觉得……后悔了?” “后悔什么?是后悔娶她入府还是后悔伴驾出巡?”胤禩苦笑,“这些又岂容我来插手,这一辈子欠了她太多,唯有来世再偿了。” 胤禛知道此时此刻并非是那拈酸吃醋的时候,只是忍了片刻却仍是开口问道:“你府上现如今就剩了王氏一人,皇阿玛便没说要再指人给你么?堂堂亲王,内宅若是太空了,也不像个样子……” “皇阿玛提过,我只推说惠宁刚走不久,并没有这个心思。”胤禩微微抬眸,“怎么?你倒是想我府里头再添些人么?” 胤禛一怔,旋即苦笑摇头,“你是知道我的,若是可能,我恨不得你这一辈子身边儿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我陪着你才好呢。可是我却也不能一味的为了自个儿想,你膝下的恬儿和东珠都还不大,总该有人照看着,更何况……你推的过一时,难道还推的过一辈子么?便是皇阿玛也不会答应的,所以我倒还不如早早的想开些,免得真到了那一日心里头憋闷。” “我素来喜欢清静些,若是弄的我那儿同你这儿似的人声鼎沸,我还烦得很呢。”胤禩轻轻笑了笑,随意瞥了眼胤禛,“说起来到底是四哥艳福不浅,我只怕是无福消受美人恩了。” “你瞧瞧,怎么又说到我这儿来了,我的心思你分明是懂的。”胤禛伸手轻轻抱住他,低声道,“如今这年氏生了儿子,年羹尧那边儿的心思倒也该稳当些了,胤祯如今久在四川一处,难保他不会动什么心眼。” 胤禩靠在他肩上,只觉得心里头微微安定了几分,半是玩笑的说着,“有时候觉得这日子过得实在是累的很,待日后大业定了,我可要告假数月,找上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半溪明月,一枕清风。” 胤禛亦是笑着吻了下他的额角,温声道:“若到了那一日,我定陪着你一起。” 只怕你现在是如此说着,到了那一日却就没有那般容易了。这话儿在胤禩心里头转了几圈,终是没说出口来。 他们二人在这屋里头静静相偎,弘晖去跟弘旺在王府花园之中选了处清静的所在,他们两人自小一处长大,情分不必旁人。弘旺自惠宁逝后仿佛突然长大了许多,也只有在弘晖面前才流露出几分孩童心性来。 “哥哥这会儿又得了个小弟弟,怎么瞧着却不甚欢喜的模样呢?” 弘晖闻言不禁微笑,目光停留在弘旺黑白分明的瞳仁上头,低声道:“倒也并没有什么欢喜不欢喜的,弟弟甫一出生,身子又弱,更何况现在又有那道士说我的八字同他相冲,额娘的意思,倒也是让我莫要与那弟弟太过亲近了,面儿上过的去也就罢了。” 弘旺撇了撇嘴,“我不喜欢那年伯母,一味的就知道胡乱编排,当初害的哥哥你都出府去了,如今让她得了儿子,只怕往后更存了和哥哥一争高低的心思呢。” 弘晖讶异他年纪不大,心里头对这些却甚是明白,瞧着弘旺颇为不乐的模样,弘晖不禁伸手握住他的,微笑道:“如此说来,还是恬儿的福气更好,府里头仅有东珠和芷青那样两个冰雪可爱的妹妹相伴,没有这些烦心事儿。” 弘旺闻言挑眉,“谁说没有?哥哥若是有烦心事儿,那同我有是一样的。我如今都觉得这女子实在是难以琢磨,好的时候如水温婉,可是背地里头却不知道暗藏着多少凶险杀意。” 弘晖听得好笑,不觉乐道:“听你这意思,难不成往后都不娶亲了么?如今你已十一,恐怕过不了两年,皇玛法就该给你指婚了。” “若说起这个,哥哥岂不是比我还要早上一些么?”弘旺似乎微微有几分发愁,皱着眉头说,“万一指个河东狮到府中,那可如何是好。” “这官家小姐,若是脾气大些还有可能,只是总不会太过泼辣的,你这心操的倒是有些不必要了。” 弘旺听了更是连连摆手,“若是娶回来个刁蛮小姐,又能比那泼辣女子好到哪儿去?一样还是不好。只是若太过文静,又像个木头似的无趣,若是太过活泼,我又怕我日日招架不住。” 弘晖听了不由奇道:“这个也不喜,那个也不爱,你可究竟想选个什么样儿的?” 只听弘旺笑眯眯道:“若说合心称意的人选,最好就是有个同哥哥你这样子的,无论脾气秉性,还是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上乘,那便最好不过了。”说罢他又盯着弘晖温雅俊美的侧脸,笑盈盈的不肯挪开视线。 弘晖被他瞧得颇有几分尴尬,轻咳了两声道:“胡说些什么呢,你呀还是心性太小了些,等你见了那些娇怯怯的小姐格格之后,自然也就有了中意之人了。” “中意之人早就有了,哪儿还用的着去瞧她们呢……”弘旺低声喃喃的了几句,此刻身旁的湖潭之中却恰好有只惊燕飞过,兀的溅起一汪碧水,弘晖便也没能听去。 过了康熙四十七年的新岁之后,康熙许是觉得胤禩府中实在是人丁单薄了些,遂指了两个格格到他府上伺候。二人俱是门楣不高,连册封也没有,一心一意的在府中好生服侍。此时胤禩府中位分最高的便是那王氏,她虽是起自微末,经了多年熬上来的,却心性不改,仍旧是十分谨小慎微,如此三人相处的倒也和睦融洽。 胤禛知道之后虽然狠狠的吃了一阵醋,却也知道这不过是早晚之事,事后便又拉着胤禩好好的“泄愤”了一夜,心中方才舒坦了些许。 康熙四十七年,策妄阿拉布坦妄图入侵西藏,胤祯率人将其大败而归,而此仗之中年羹尧一直维系了清军的粮草补给,功不可没。康熙龙颜大悦,授年羹尧为四川总督,兼管巡抚事,统领军政和民事。 而在此仗中立下戎马功劳的胤祯,则更是荣宠异常,获封为“抚远大将军”,亲统大军进驻青海,直指策妄阿喇布坦。 第93章 迟迟钟鼓初长夜 “许久未曾同你下棋了,竟还是赢不过你。”胤禩一边收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笑道。“兴许这辈子,在棋盘上我也只能做你的手下败将了。” 胤禛微微一哂,“在棋盘上输给我又有什么紧要?你人都是我的,还在乎这几个字儿么?” 胤禩面上一热,抬眸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含笑静视着自个儿,十足的温柔模样。胤禩心里头不由微暖,笑着低声道:“你说的倒也是有些道理。” “这两年一直没得着空,我心里头却一直念着那温泉的好处,如今这寒冬腊月的,去那儿是最好不过的了。”胤禛帮他一起收拾着棋盘,口中一边说着,“你回头告两天假,咱们去那儿住上几日。” 那年温泉的旖旎风光恍如昨日一般,胤禩想起来便也觉得勾起了几分温柔心肠,刚要点头应下,却突然想到另外一事,“你府上的年氏,自打丧子之后不是说身子一直不好么?你若是最近得闲儿了,倒不如多看顾些她的身子。她这儿子都长到了两岁,骤然间就没了,换做是谁一时间也必定难以承受。” 胤禛听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皱眉长叹道:“那孩子生的很好,乖巧又聪明的很,如今突然去了,我心里头也是极不好受。只是她整日便是哭啼不止,我瞧见了也觉得很不舒服,儿子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我这做阿玛的自然也是痛惜。只是再怎么哭,那孩子也回不来了,我现在见着她就觉得头疼,实在不愿意过去。” 胤禩知道他这些年下来已经失了数个孩子去,于这上头已能看的开怀些许,这毕竟是胤禛内宅里头的事情,胤禩倒也不想多作置喙,如此说了几句也就不再提了。倒是胤禛却突然想起了另一桩事情。 “拉藏汗已被策妄阿拉布坦派去的策凌敦杀害,如今拉萨落入了他们的手里头,这两年十四在外头带兵围剿,怎么仿佛倒有些越发的吃力了。” “策妄阿拉布坦诡计多端,哪里是那样好对付的人呢?”胤禩微微摇头,低声道,“要我说胤祯其实倒有些才干,只是先头几回连连打了胜仗,他难免就有些轻狂了起来。” 胤禛神情之中颇有几分不屑之意,“战场之上,稍有差池便是终身之错,如何能够意气用事?现下这策妄阿拉布坦已经去了藏边,胤祯若是要追击,那可是十足长的一段路途。依我看,就算他想追击,皇阿玛却也未必肯答应。” “那又如何?”胤禩微微一哂,重执了一枚黑字落下,悠悠道,“将在外,皇命有所不受。依他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只怕未必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去。” 胤禛眸子蓦地一亮,展颜笑道:“我倒想看看,他还能怎么折腾。” 正值二人说话的时候,听得门口传来那王氏的声音,“爷,妾身送了茶点过来。” 胤禩闻言便让她推门进来,将茶点放下之后,那王氏复又说道:“大格格已在额娘身边呆了数日,妾身想着,是不是这两日便着人去将她接回来吧?大格格这回是同芷青丫头一起入得宫,这府里没有她们二人说说笑笑,倒着实显得有些冷落了。” “这个倒是无妨,你看着做主吧,你明日入宫向额娘请安的时候,再将她二人接回来也可。”胤禩亦是有几分挂念女儿,笑着道,“这几日不见,也不知那丫头是胖了还是瘦了。” 王氏得了胤禩的准话儿,便也不好再多留在书房里头,请了个安就退了下去。胤禛坐在一旁若有所思道:“如今你府里头最尊贵的便是这位侧福晋,皇阿玛虽指了侍妾给你,只是要给你续弦的心思难道就断了不成?” 胤禩有些奇怪他怎会提到此事,笑着摇头道:“皇阿玛先前也提过一提,我只说没有这个心思。再说府里头如今有王氏打点照料,已经很好,不必再添人了。” 胤禛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头稍稍宽慰了几分,温声道:“你瞧瞧,咱们原说要去那温泉的,怎么扯到这儿来了。如今将近岁末了,工部那头应当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咱们过去小住上两日,可好?” 胤禩略想了一想,提了另一个法子出来,“现在去倒不妨再等一等,等着过完了年后,咱们索性再多躲上几天的懒,那会儿再过去吧。人家说这下雪的时节去那温泉池子里头泡泡是最舒坦不过,如今也不见下雪,去了倒也没有意思。” 胤禛被他的话引着,不禁想到在那白雪皑皑之中,两人靠在热气腾腾的池子里头,冰天雪地之中独有那一处融融暖意,想想便觉得十足惬意,不禁笑着点头道:“你想的到底更周到些,如此甚好,那就这样说准了罢。” 然而这个新岁,却过得并不让人舒坦。 康熙四十九年腊月二十八,胤祯移师甘州,企图沿途追击策妄大军,康熙顾念路途遥远,诸多不便,故而下了旨意命胤祯暂且按兵不动,以和谈解决。然而康熙派去招抚的使臣刚刚才离京数日,便听得前线传来胤祯大军战败的消息。 胤祯本欲直捣伊犁,杀策妄阿拉布坦一个措手不及,谁料刚刚行至巴尔喀什湖边沿之时,却被埋伏已久的策妄大军重重包围。因着补给之物都需从甘州缓缓运来,然而那几日却恰好天降暴雨,路上运输十分困难。胤祯带着三万大军亲征前往,最后却仅余了五千人生还。胤祯这次可谓被策妄大大的挫了锐气,输得狼狈不堪,士气大落。 而更丢颜面的是,军中竟有两个副将俱数被俘虏了去,策妄大言不惭的扬言要清朝送上万两白银来赎,否则便在城门外头将此二人斩首示众。 这对于康熙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执政五十载来一向是雷厉风行手腕极强,何尝丢过如此大的人去?康熙派了使臣前去同策妄谈判,岂料对方却称毫无商榷的余地可言,大喇喇的将康熙的面子给驳了回来。 因着此事,连除夕的年宴康熙也只是草草了之,一夜下来俱是眉头紧锁,郁郁不乐。 而时不时的低咳和康熙那略显苍白的神色,无一不表明着帝王的身体因着此事更差了几分下去。 过了正月初五,外头也越发的热闹起来。彼时胤禩正在家中看着东珠细细的编着两只璎珞,她聪明伶俐的很,学了几遍便记了下来,说什么也要给胤禩编一个才成。胤禩本不指望她能编出个多么花俏的样子,谁料她倒弄的有模有样,穗子上还打了个祥云结上去,讨巧的献给胤禩道:“阿玛瞧东珠打的好不好看?阿玛可要随身配着才行。” 胤禩笑眯眯的接过去,当下便配在了腰间,“弄的很是漂亮,阿玛一定随身配着。” 一旁的芷青见了亦是笑道:“格格的手真是巧,我便笨手笨脚做不来这些呢。” 东珠得了夸赞,更是得意连连,咯咯笑道:“这有什么的?又不是多费功夫的东西,我再打几个便是,除了给芷青你的,还有给哥哥和弘晖哥哥的。对了,再给惠玛嬷打一个。” 胤禩乐得见女儿高兴,又不喜出去应酬,索性便在家中怡享天伦陪伴女儿。东珠和芷青待过了年便一个八岁一个九岁,微微都可见些大姑娘的模样了。胤禩瞧着面前笑语晏晏的两人,顿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之感,又是十分的欣慰,又是有几分怅然。 再过上两年,不仅弘旺的亲事要张罗起来了,就连这一对小姑娘,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胤禩想着,就凭他家女儿的品性才貌,定要为她择个百里挑一的如意郎君才行。 便是芷青,也不能随意的委屈含糊了去。 他想着想着,便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好笑,这两个女儿还不满十岁,他竟开始盘算起凤台选婿的事情来了。只是便在此刻,他却瞧见吕联荣自外头慌慌张张的跑进了院子来。 “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把你急成这个样子?” 吕联荣满头是汗却都顾不上去擦一擦,急忙道:“八爷,宫里头过来人了,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儿要见八爷。” 胤禩心里一沉,也顾不上东珠和芷青了,吩咐一旁的乳母好生照看,抬腿便同吕联荣去了前堂。一进门去便瞧见魏珠在屋里等着,他是康熙身边的得用之人,地位仅次于梁九功。如今见是他来了府上,胤禩心里头更有几分不详之感。 魏珠见了胤禩,急急忙忙的请了个安,低声道:“八爷,万岁爷命奴才来传八爷前去畅春园侍疾,待八爷打点好行装,咱们这就上路吧。” 胤禩闻言大吃一惊,心里头顿时咯噔一下,片刻不停的吩咐了吕联荣去拾掇些常用的物件,又同魏珠问道:“皇阿玛几时去的畅春园?除了我还叫了哪位阿哥前去么?” “前儿个夜里头去的,万岁爷这几日直说胸口闷的很,便说要去畅春园散散心气。”魏珠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一眼胤禩,缓缓道,“除了八爷以外,万岁爷还命人去四爷府上传旨了,这过去的阿哥,只有您二位。” 吕联荣将行装极快的打点了妥当,胤禩照例带了李济在身边,出门已有备好的马车在外候着。胤禩让魏珠同他一起坐了进去,两匹黑马并驾飞驰,车轮碾压枯枝的吱呀声响不绝于耳。胤禩皱眉盯着魏珠,低声问道:“魏公公,我四哥平日同公公一向交好,如今求公公同我交个底。皇阿玛如今,究竟如何了?” 魏珠能够在康熙面前多年得眼,自然不是寻常人等。康熙到了畅春园之后便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旁的人一个没叫,却只传了胤禩同胤禛两人。此中关系,自然不难想破。魏珠听胤禩开了口,连忙恭敬道:“回八爷的话,皇上日前曾给十四爷下旨,命十四爷回京述职,只是十四爷却迟迟未归,只说要亲自料理了那策妄之事。待到了畅春园当晚,皇上收着份折子,当下脸色便不好了。传了太医过来,只说皇上这是郁结已久,操劳太过,本就损了根源。现下又急火攻心。如今已经卧床了整整一天,多半儿都是睡着的。” 胤禩眼皮突地一跳,不动声色的问道:“魏公公可知道,究竟是什么折子让皇阿玛一下子动了火气?” 魏珠瞥了胤禩一眼,似乎是犹豫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奴才也不过是听见了皇上发火时候的只言片语,并不很真切。仿佛是前儿个朝廷放下去给那策妄阿拉布坦的银子出了岔子,十四爷那儿说是未曾拿着银子,只是川陕总督年羹尧年大人却又说银子分明已经派人送了过去。那策妄没见着银子,一怒之下将那两名副将俱数都杀了。听说……还将那头颅悬于城门之外,昭示众人……” 魏珠说的极慢,胤禩却听得字字心惊,胤祯说未曾拿着银子,偏偏经手那人又是年羹尧……这究竟是胤祯蓄意瞒骗,还是年羹尧设计坑陷? 胤祯当年自从拉拢年羹尧未果之后,便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两人不对头的事情朝野皆知。只是年羹尧一贯勤恳,颇得康熙信赖,胤祯又是风头正盛的“抚远大将军”,这些年下来倒也一直没有过什么正面的冲突。 如今,这便要开始了么? 胤禩想着想着,不知不觉手心便已是冷汗密布,直到魏珠连连唤他说已到了畅春园之时,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下了马车之后,胤禩便跟着魏珠快步穿过回廊,到了寿萱春永殿外时,胤禛也已到了。胤禩瞧他的神情也不甚好看,心知他定也知晓了这事的始末。而站于胤禛身侧的,却是隆科多。 胤禩微微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如今隆科多是当朝的步军统领,近几年来行事严谨,心思细密,颇得康熙重用,如今只怕是康熙命他前去将胤禛传至畅春园中的。 只是眼下却无心计较这许多了,胤禛冲他微一点头,沉声又对守在外头的梁九功问道:“皇阿玛如今如何了?” 梁九功颇有几分为难之色,“万岁爷刚刚服了药,睡下不久,如今只怕是醒不过来。两位爷不妨先在偏殿歇息一会儿,待万岁爷醒了,奴才再进去回禀。” 胤禩同胤禛对视一眼,知道此刻也别无他法,便点了点头跟着魏珠去了偏殿。胤禛又命人将太医传了过来,细细的问了一番,太医所言同魏珠讲的大致无差,只是虽然并未明说,胤禩却分明瞧见太医脸上的忐忑之色。 虽然胤禩并不愿意往这上头想去,只是眼前这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康熙此刻的情形,并不安好。 第94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 待康熙醒过来之时,已是到了夜半时分,胤禩和胤禛守在偏殿,连眼睛都不敢阖上片刻,一听梁九功过来传召二人,便即刻起身进了康熙的寝殿去。 康熙身上披了一件袍子,歪靠在床头,眼睛微眯着,一旁有宫人正在服侍他喝药。见胤禛二人进来了,康熙便挥手摒退了旁人,沉沉开口道:“你们到了。” 胤禩从未见过康熙这般憔悴的模样,眉心紧紧的皱起,似乎有一道怎样也抹不平的沟壑横在当中,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那种极不健康的蜡黄,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显得整个人苍老衰弱了许多。 想起这人平日里那般的叱咤风云,只手便可翻云覆雨,如今只是几日未见,竟如此的虚弱不堪了,胤禩只觉得心头一酸,低声唤了出来,“皇阿玛……” 康熙轻咳了两声,又微微将身子抬起了些许,皱着眉低声道:“你们二人今日过来,可还有旁人知晓么?” 胤禛闻言同胤禩对视一眼,俯首道:“回皇阿玛,并无旁人。皇阿玛可有哪儿觉得不适?要不再唤太医进来诊治一次吧。” 康熙缓缓的摆了摆手,声音似乎多了几分气力,“不碍事,朕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心里有数。你们俩走得近些,过来同朕说说话。” 胤禩和胤禛依言上前,跪坐在康熙榻前的小几子上,康熙不开口,他们二人也不敢言语。这样偌大的寝宫之中,除了更漏的滴答之声外,再没有一丝旁的声响。 这样的安静,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一样。 “朕这一生,儿女众多,只是却大都不如人意。便是对你们二人,朕也是时时的打压猜忌,想必你们心里头,必定也是对朕有过怨愤的。” 胤禩一听康熙所说之言,即刻就要俯首跪下,却被康熙开口拦了下来,“不必跪了,动辄便‘请罪,请罪’,哪里又有那样大的罪过了呢?朕这些个儿子里头,老大和废太子不成气候,老三心术不正,余下的那几个……不提也罢。本想着十四同你们二人都是好的,可他如今却又因着一时意气,酿下大错。”康熙说至此处不禁咳嗽了两声,声音低沉却十分的清楚,“策妄阿拉布坦狼子野心,乃是极大的祸患,便同当年的噶尔丹一般,若不能将其斩草除根,来日必有后患无穷。端静在喀喇沁多年,知道了不少噶尔臧密通外族之事,朕本想亲自办了他,只是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能够了。办他之前,定要将他同策妄的密谋之事尽数问出,这一点,你们二人需得牢牢记下。” 胤禩的声音有些不由自主的发颤,抬首看向康熙,“皇阿玛千万别说这话,您乃是真龙天子,吉人天相,现下不过是略有微疾,仔细调养便无大碍了。” “你不必说这些话,朕心里头自然明白的。”康熙长长的喟叹一声,似有万千惆怅,“这人哪能没有一死呢?只是……未免太短了些……” 帝王这样一句叹息,将心中的不甘尽数道了出来,双眸微合了片刻,康熙又同胤禩问道:“老八,当年朕要你立下毒誓,你心里头,可怨恨过朕么?” 眼前虚弱无力的康熙,和上一世那个对自己深恶痛绝的康熙交叠在一处,胤禩只觉心里头一阵酸楚,眼前微微有几分模糊之意,摇头低声道:“皇阿玛既是父,又是皇。自古以来帝王之路总是不同常人,儿臣不曾怨恨皇阿玛半分,更何况那句誓言,本也是儿臣心中所想,一意所图。若能安为贤臣,辅佐明君,儿臣此生便觉足矣。” 康熙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又同胤禛道:“你这些年来一直踏实办差,朕俱数都看在眼里。朕今日问你一句,若是要你同老八一般,你也能一世甘为贤臣,绝无二心么?” 胤禛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顿时一凉,他摸不透康熙话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今日将他和胤禩叫到跟前,就是为了给胤祯来日修桥铺路的么?胤禛心中忐忑,连指尖都有些微微发凉,俯首低声应道:“只要能昌盛我大清江山,儿臣便是死也甘愿。” 他这话说的有些巧妙,恰恰好避开了那最紧要的部分,却又答上了康熙的问话。康熙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神情似乎有几分疲倦之意,同二人吩咐道:“朕有些乏了,你们先行退下吧。” 胤禩同胤禛谁也琢磨不透康熙今晚的用意,却也不敢多嘴问上一句,两人依言道了乏下去,直至退出殿外之后,胤禛方脸色冷凝的低声道:“这事儿恐怕有些不好,皇阿玛今晚上说这一番话,大有深意在里头。” 胤禩皱眉道:“皇阿玛这般急切的叫了你我前来……我这心里头总有个感觉,四哥,你说会不会……会不会……” 他话说的不全,胤禛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只怕就是如此了,皇阿玛方才对十四先是斥责了一番,而后又问了我那样的话来……现如今我也实在是不明白了,唯今之计也只有一个了。” “什么?” 胤禛神色肃穆而凝重,咬着牙说出一个字来,“等!” 事到如今,已不容再出丝毫的变故。纵是到最后真的突生异变,胤禛也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情势掌控下来。 他与胤祯,已经是势成水火,眼下你死我活的关头,谁若是手软一下,便只有死路一条。 康熙次日清醒之后,却又命梁九功传了一人前来畅春园中,不是旁人,正是大学士张廷玉。 张廷玉此人,多年下来深的康熙信赖,当年康熙征战噶尔丹之时,张廷玉扈从三次出塞,当时仅有他这一个汉臣得此殊荣。而在他告病辞官之际,康熙却仍将他慰留在朝,凭此便可看出,康熙对此人的格外厚爱。 张廷玉由隆科多引着入了宫门之内,梁九功引着众人尽数退了下去,隆科多刚想退下,便听康熙低沉沉的说了一句,“隆科多留下。” 隆科多眼皮一动,不敢多话,应了一声便俯首站在了一旁。 张廷玉和他在下头静候了片刻,方听康熙开口说道:“隆科多接旨。” 隆科多大吃一惊,连忙跪下,“奴才在。” “隆科多多年来尽忠职守,勤恳精业,今晋封晋升太子太保、领侍卫内大臣、上书房大臣之职,仍管九门提督之事,钦此。” 隆科多不明所以,只是仍没忘了规矩,连忙俯首跪拜,“奴才隆科多谢主隆恩。” 康熙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缓了片刻后复又开口,“这是一份旨意,还有一份朕已将它交到了廷玉手中,如今就不必一一给你念出了。只是朕告诉你,这两道旨意,一是生,一是死。一是富贵不尽,一是死无葬生。朕如今虽下了头一道圣旨给你,但是只要你守着朕的嘱托,那第二道旨意便只当它没有。若是不能……廷玉时刻都能将它念出来,置你于死地,你可明白么?” 隆科多这才懂了为何康熙要急着将张廷玉传召至畅春园,还独留了他们二人在御前听训,原来竟是要拿他来胁迫自己了。隆科多此刻额上冷汗连连,跪在地上重重的叩了一个头道:“万岁爷明鉴,奴才一片拳拳忠心,可表日月!万岁爷有何话只管吩咐,奴才必定万死不辞,绝无二话!” 康熙的目光稳稳的落在隆科多的身上,缓缓说道:“朕要你记住,待朕晏驾之时,你定要牢牢守住京师九门,决不可给有心之人以可乘之机。你定要尽忠职守,辅佐新君登基。只要你能忠心耿耿,至死不渝,朕便可保你一世荣华,子孙平安。这大清的江山朕守了五十年,这五十年不容易啊!朕实在想再守上他五十年,只是眼下……却是不能够了,往后这江山,你和廷玉,便是辅国重臣!定要好生辅佐新君,将这爱新觉罗的祖宗基业,好好的传下去才行。朕这一字一言,皆是发自肺腑,你们二人,可记清了么?” 张廷玉和隆科多听了康熙这样一番言语,竟觉出几分托孤之意了,心里头又是感怀又是激荡,一并跪在地上叩首道:“万岁爷放心,奴才既有幸得万岁爷如此信任,就必定不会辱没了这份恩典去。只要有奴才活着一日,拼死也要护得大清江山周全!” 康熙重重的叹了口气,又同张廷玉道:“隆科多退下吧,廷玉,你留下来。” 隆科多知道康熙必定有话要同张廷玉私下交代了,而这话极有可能便是那最后至关重要的遗诏,他退下之后便一刻不停的找到了魏珠,皱眉道:“快,现在就带我去四爷那儿!” 再说张廷玉这厢,康熙遣退了隆科多而独留他一人,张廷玉心里头多少也揣测到了几分,忐忑不安的站在一旁静候了多时,然而康熙却一直低咳个不停,直至那更漏都反了一转儿,张廷玉才听见康熙幽幽开了口。 “廷玉啊,你去那头的桌案上取了纸笔来。” 张廷玉闻言心中便更是笃定了方才的想法,连忙快步走至桌案之上,取了笔墨前来,只待康熙发话。 而张廷玉自己此刻还不觉,他攥着纸笔的手指,正颤颤的抖个不止。 康熙略清了清嗓子,声音低沉而清晰的说道:“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张廷玉不敢轻慢,一字字听得极为仔细,仿佛每写下一字,都有极小的针尖在心头都微微扎上一下。待将这遗诏书好之后,分明是隆冬时节,张廷玉的背脊却几乎已经尽湿透了,连额上也有细微的汗珠,密密实实的自脸颊蔓延至脖颈。 康熙缓缓念完之后,终是叹了口气出来,低低道:“如此,便再无其他了……” 两日之后,群臣皇子们被俱数召集至畅春园内,众人在寿萱春永殿密密麻麻的跪了一片,胤禩和胤禛也在其中。胤禟在外头跪了大半个时辰,早已是心急如焚,同胤禩低声问道:“八哥,你说这皇阿玛究竟如何了?你比咱们到的都早些,你可知道什么细致些的情形么?” 胤禩皱眉示意他噤声,此刻胤禩自个儿心里也是错乱如麻,自那晚之后康熙就再未曾召见过他和胤禛两人。而隆科多递来的消息,则是暗指康熙已命张廷玉私下拟好了遗诏。 那上头书的究竟是何人的名字?跪在这儿的所有人心里头,揣测的只怕都是这一件事情。 然而跪在下头的众位皇子当中,除去被圈禁的胤褆、胤礽和胤祥之外,却唯独缺了胤祯。 胤禩心中暗暗思忖,只怕是甘州距京师路途遥远,十四想必已经在路上了,然而胤禛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他回了京城。 若是一会儿念出来的名字是十四…… 胤禩连想也不敢去想,他自重生睁眼的那一刻起,本已经笃定了新君便是胤禛。只是这一世有太多的事情出了偏差,再加上康熙那晚上所说之言,胤禩此刻也不禁有些忐忑起来,心里头一阵阵觉得发凉。 就在众人等的焦虑万分之时,忽然见张延玉自里头快步走了出来,同众人道:“皇上宣召众皇子大臣入内觐见。” 胤禛头一个站起身来,面无殊色的向内走去,他面上放的平静,心里头却是忐忑万分。只是他手中丰台营的人马已经在畅春园外头整装待发,而隆科多亦是自己的人,如今胤祯久久未归,想必已经是赶不及了。胤禛心里头早已打定主意,无论那诏书上写的是何人,这一仗,他都绝不能落败。 寝殿之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康熙昏黄的脸色和那明黄的帐子映在一起,更显出几分憔悴来。众人进去之后无人敢开口言语,只是胤禩却分明闻到了一股腐朽的味道。 这位执掌江山五十载的帝王,此刻终于到了蜡炬成灰之时。 康熙方才一阵昏昏沉沉的躺着,如今听得众人入内却仿佛精神了几分,低声说道,“老八过来。” 胤禩一听康熙唤他,连忙走上前去,跪伏在康熙榻前,“皇阿玛,儿臣在此。” “你听好了,待朕宾天以后,需得识大体,莫要闹出什么笑话来给那些汉人瞧去。他们虎视眈眈,片刻不停的盯着咱们满人的这片天下。这天下是祖宗基业,是多少人流血送命换回来了,若是断在你们手里,朕便是死了也合不上眼……”康熙说道后面已经有些微微气喘,声音越发的虚弱,“你们众人,都给朕记下,定要好好辅佐新君……” 胤禩听至此处,眼眶之中已是一片模糊,伸手攥住康熙十分冰凉的手掌,哽咽道:“儿臣记下了,皇阿玛放心便是。” 康熙说罢之后顿了一顿,同张廷玉道:“廷玉,宣读遗诏。” 张廷玉应了一声,转身从御塌之侧取了那份遗诏出来,他的手指略有些微微发抖,强自镇定了片刻之后,朗声读了起来。 这遗诏有千余字,张廷玉一字一字念得不紧不慢,只是下头跪着的众人却已急的有些抓心挠肝,这前头的话儿都不紧要,最最关键的只是那最后一句。 “……朕之子孙百有余人,朕年已六十,诸王大臣官员军民与蒙古人等无不爱惜。朕年迈之人,今虽以寿终,朕亦愉悦至。” 胤禛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去,只听张廷玉缓缓道:“太祖皇帝之子礼亲王王之子孙,现今俱各安全,朕身后尔等若能惕心保全,朕亦欣然安逝。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屋里头霎时静了下来,连喘气儿都显得声音那般的大,张廷玉顿了一顿,将最后一句念罢,“康熙五十年正月初十日,卯。” 至此,一切的风起云涌,皆数尘埃落定。 然而此刻,却听得一人高喊道:“皇阿玛,儿臣怎未曾听见新君的名字?” 胤禛猛的回身一瞧,说话之人正是胤祉,而他话音刚落,便有数名大臣一齐附和道:“是呢,臣等也未曾听见,是否张大人读圣谕的时候,给错过去了?” 康熙眼中的冷意如刀刻一般,几乎是拼劲了全身的气力厉声喝道:“不孝子!给朕……滚出去!” 胤祉心知此刻乃是最后一搏,康熙已然时辰无多,若真是让老四继承了皇位,日后他哪里还有一条活路可言呢?索性心一横开口道:“皇阿玛莫要生气,儿臣听真切了,皇阿玛说是要传位给十四阿哥,如此甚好,十四阿哥德才兼备,堪当新君之责。” 康熙被他这一番话气的脸色铁青,他本就是急怒攻心以致病倒,此刻心中却更是怒不可遏。只见康熙强自撑起身来,指着胤祉似要说些什么,可是还不待他开口,却先呕了口血出来。 那斑斑的绯红血迹映在明黄的寝衣之上,显得格外刺目,胤禩怔怔的站在榻前,耳边是一片纷乱之声。此刻已听不清是何人在说话了,周遭一切的声音仿佛都离得那么近,却好像又那么远。 第95章 鸳鸯瓦冷霜华重 宛如划破平静的利刃一样,一声极其尖锐的嗓音在胤禩的耳畔响起,“万岁爷驾崩了!” 这样一位一生英明,功勋无数的帝王,连临走都不得安生,带着满腔的怒意,饮恨长辞。 胤禩只觉的膝下一软,登时便跪了下去,泪水不可抑制的滚滚滑落。 四下里此起彼伏的啼哭不止,张廷玉却没忘了康熙临终前的嘱咐去,走至众人面前朗声道:“还请众位阿哥节哀顺变,大行皇帝命臣料理身后事宜,如今大行皇帝已经宾天,一切皆遵循遗诏所言。” 胤祉双眼几欲喷出火来,冷笑连连,“张廷玉,方才皇阿玛分明说的就是传位与十四阿哥,你想假传圣旨不成么?” 张廷玉神情肃穆,沉声道:“方才臣宣读圣旨之时,众人皆听得真切,三爷如今几次三番说起这话,难道是想造反不成么!” 胤祉却不理会他,兀自盯着胤禛,咬牙道:“分明就是十四阿哥,哪里来的什么四阿哥承袭皇位?除我之外,不是还有几位大人也听得分明么?” 他话音一落,方才附和他的那几名大臣也站了出来,其中便有鄂伦岱在列。胤禛刚因着康熙宾天一事伤痛不已,如今康熙尸骨未寒,胤祉就要如此咄咄相逼,实在是太过可恨。 “三哥,如今皇阿玛刚刚宾天,你说这话,我也只当你是悲伤过度以至于出口无状。”胤禛抬眸冷冷扫视了众人一圈,沉声开口道,“至于这几位大人,难不成也是伤痛过度失了神智么?” “老四,你以为如今我便怕了你不成么?”胤祉的脸因为狞笑而有些微微变形,十分可怖,“我告诉你,十四弟即刻便可回京,他才是天命所归,你以为,你能敌得过他不成?” 此时胤禛和胤祉皆不知晓康熙对隆科多的那一番嘱托,只是想着各凭本事罢了。胤禩见胤祉毫不收敛,心里头不免生了几分焦虑出来。遂退到佟国维身侧同他耳语一阵,胤禩旋即扬声道:“方才张大人言之凿凿,皇阿玛的确是传位于四哥不错。如今朝中局势不稳,请万岁爷节哀应变,即登皇位,以孚重望,慰先帝在天之灵。”他这后头几句话是对着胤禛所言,说罢便恭恭敬敬的叩拜了下去,佟国维口中亦是高呼万岁,跟着胤禩一同跪了下去。 胤祉见状刚欲开口,却突然听得门外一阵喧哗,猛的回身一看,竟是丰台大营统领成文运一身戎装的带兵前来,粗声粗气的喝道:“隆科多大人命臣等前来护驾,奴才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带了数十名的丰台将士,一应拜倒叩见新帝,胤祉气的浑身发颤,怒喝道:“胤禛,你竟擅动丰台营兵权?你好大的胆子!” 张廷玉适时上前,沉声道:“三贝勒这话差了,丰台营前来护驾,又有何逾矩偏差之行?” 胤禛面无殊色,冷冷对成文运吩咐道:“三贝勒与鄂伦岱、阿尔松阿、阿灵阿、揆叙这几位大臣,极痛之下怒火攻心,胡言乱语了起来,你且先带他们寻个地方好好安置,派人守好了,可千万莫要怠慢了!” 成文运高声领命,挥手便自有将士上前将胤祉等人反手扣住,胤祉咬牙切齿的怒骂道:“胤禛!你且莫要得意,我倒要看看这皇位你坐不坐的稳,又能坐上多久!” 胤祉的声音直至连他人都瞧不见了,却还是能隐约听见,胤禩见胤禛面色冷凝,心知他此刻心中必定恨毒了胤祉,还不待他开口劝慰,却听胤禛同张廷玉道:“张廷玉,你去拟下一道旨意来,命十四阿哥即刻返京,可带十名扈从跟随。” 张廷玉闻言心中不禁一颤,连忙低头领了命,先行退下拟旨了。胤禛又同胤禩道:“还有个事儿,需你亲自跑上一趟,带上丰台营几个侍卫跟着。 胤禩见他神情凝重,心头一凛,俯首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去十三府上,将他传至畅春园中。” 胤禩领命之后一刻不停,带了将士快马加鞭的到了胤祥府上,胤祥一听康熙已经宾天,登时泣不成声俯倒在地。胤禩稍稍宽慰了几句便急忙命人替他换了朝服,待两人刚出了府门之时,胤祥突然幽幽开口,长叹一声,“六年了,这还是我头一遭迈出这道门槛去。” 胤禩知道他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挫伤积压已久,稍稍碰触便是痛不欲生,也只得温声宽慰道:“那都是过去之事了,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么?兴许是吧,只是额娘,孚若,阿筠……他们却尽数都不在了,便是我往后过的再好,又能如何?”胤祥说到痛处,几欲落下泪来,“若是我过的好了,那就更对不住他们了……” 胤禩若不是想着眼下事多繁杂,几乎要忍不住将魏顒之事全盘托出了,只是想着胤禛还在畅春园等候,便先将此事压了下去,好言安慰了胤祥几句,两人便马不停蹄又回了畅春园去。 胤禛当下便将丰台营的兵权全权给了胤祥,只命他即刻带人护送大行皇帝遗体回宫,他和众位阿哥大臣亦是随后便至。宫中早已知晓了康熙的死讯,妃嫔宫人哭声动天,胤禛看着这些太妃太嫔们,知道她们并非是在哭康熙,而是在哭自己。倚仗终身的皇帝一朝晏驾,她们这下半辈子也就再没了指望。若是有子嗣可依的倒还好些,若是膝下空空之人,这往后的漫漫时光,当真就只余下守着空闺等死了。 这些宫里头的妃嫔,看似荣华无匹,享尽尊崇,只是一朝冷落,却比那宫女都还不如。 然而德妃却是个例外,她不哭不闹,同惠妃等几个位分高的妃嫔主持料理了后宫事宜之后,见了胤禛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十四在哪儿?” 自从那年胤禛同德妃摊牌之后,母子之间的关系一下子疏冷到了极致,然而便是再怎么冷落,德妃毕竟是胤禛的生母,胤禛也决计不能对她坐视不理。她这冷冰冰的话语一出,胤禛也仅是恭敬的回道:“想必已在路上了,额娘不必焦急。” “你让我如何能够不急?”德妃死死的盯着胤禛,仿佛眼前这人不是自己嫡亲的儿子,倒像是个陌生人一样了,“他毕竟是你亲弟弟,你皇阿玛走了,难道连让他回来守着父皇的遗身哭上一哭也不许么?” 似乎他们母子二人之间,只要谈起胤祯,便绝无好话。胤禛早已厌恶了这样的事情,淡淡的说道:“额娘放心,皇阿玛临终之前嘱咐我们定要手足一心,十四弟年少有为,往后还要重用的。更何况额娘本不是那心狠手辣之人,儿子承袭您的血脉,自然也不会对十四弟赶尽杀绝。额娘劳累一天,想必也已经乏了,儿子这便退下了。” 胤禛说罢这一番话,头也不回的便抬腿走了出去,在德妃眼中,早已不拿他当儿子看待,然而即便是如此,她却仍是他的生母。若是胤禛对她有一丝不敬,这“不孝”的罪名便可活生生将他压死。如今他初登大宝,不容丝毫闪失,这个道理胤禛自然比谁都要更加的清楚明白。 德妃此处只是小事,而更让人不敢掉以轻心的,却是胤祯。 “万岁爷,十四爷的人马已到了安定门外,成将军在外头同他周旋。这十四爷一身戎装,带了精兵数十人,不肯下马入宫。” 胤禛彼时正同胤禩商议官员调遣之事,听了隆科多所言不禁怒极反笑,“很好很好,你只管告诉他,这是圣旨,难道他还想抗旨不成?” 胤禩见隆科多面露难色,便温声开口道:“十四弟性子倔强,如今骤然听闻皇阿玛辞世,只怕难免有些想不开。皇上切莫动气,不妨让臣弟和隆科多大人一同前去,臣弟好生劝劝十四弟便是了。” 胤禛闻言瞧了他一眼,想起那年筵席之上胤祯对这人的所作所为,心里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让他过去。只是现下隆科多就在跟前,他又拿不出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拒了胤禩去,想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只是却沉声对胤禩叮嘱道:“快去快回,定要小心才是。” 胤禩瞧见他眸子里头含着的温厚情意,心中微暖,颔首道:“皇上放心,臣弟去去就来。” 隆科多同胤禩一同退出殿外之后,不禁向胤禩笑道:“八爷同皇上果真是情分深厚,不比旁人,八爷能够如此深受皇恩,微臣实在要恭喜八爷才是。” 胤禩闻言微微一笑,十分的客气,“大人何必同我说这话呢?在皇上那儿,何尝不也是十分看重大人的?你我同沐皇恩,往后定要携手同心才是。” 隆科多听闻胤禩此言,更是笑着连连称是,待二人打马行至安定门外时,只瞧见胤祯高高坐于马背之上,戎马战袍,好不张扬。 他已同成文运周旋了好一阵子,正在烦闷不堪之际,却猛的瞧见有两人并驾策马而来,身后跟了一队人马。胤祯见状适才露了笑脸,同胤禩颔首道:“八哥。” 京城这九门之名取得极有意思,若是将领出征,必从德胜门启程,取“旗开得胜”之意,而若是将领凯旋,则必由安定门入宫,取“平安恭定”之意。 如今胤祯并非是得胜归来,却在安定门外头候着,这里头多多少少,已经可以看出他些许不安分的心思了。 而他身后所跟的扈从,莫说十人,只怕要将近百余人,俱是腰佩兵刃,成文运一刻不敢放松的牢牢盯着,唯恐一不留神便有人突然发难。 许是长年的征战生涯,胤祯瞧着比前两年见时稍黑了几分,个子却似乎又拔高了,一双眸子砾似寒星,一动不动的盯着胤禩。 胤禩心中暗叹一声,单单这一双眼睛,胤祯实在是像足了胤禛。 当初也不知康熙为二人取名究竟是用了何种心思,字不同音同,也许早在这细微之差上便注定了二人日后的水火之势。 或许,一切都是早已注定。 胤禩的目光落在胤祯显然已经成熟了许多的面庞之上,轻轻叹了口气道:“十四弟,皇上有旨,命你入宫觐见。” “八哥可是糊涂了不成?弟弟已在此候了多时,这奴才却偏偏挡着路不许我进去。” 胤禩皱眉道:“万岁爷只命你带扈从十人,你怎的带了这样多的人返京?如此,自然是不可入宫的。” “什么万岁爷?哪里来的万岁爷!”胤祯突然收了笑意,咬牙道,“我只认皇阿玛的圣旨,旁的一律不从!八哥,如今真的要同他一起来对付我了不成?” 胤禩对他的话语恍若未闻,正色道:“皇阿玛晏驾之时已将皇位传与四哥,满朝文武皆可做个见证。十四弟,八哥奉劝你一句,如今大局已定,你再枉作挣扎也不过徒劳无功罢了,倒不如安分守己,同我进宫去面见圣上。皇上心肠宽厚,定不会刁难于你的。” 寒风在两人耳边吹得喇喇作响,似乎要凉到人的心窝里去,胤祯听罢冷笑连连,“八哥不必同我说这些虚头八脑的话了,我的五万大军就驻扎在城外,另有三万兵马亦是整装待发。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就劳烦八哥转告四哥一声,只等着兵戎相见吧!” 胤禩闻言轻轻摇头,长叹一声,“你当你那些兵马,竟还能差遣调用么?” 他这句话说的极轻,仿佛一声随意的叹息一般,只是胤祯听了却脸色大变,“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五万大军的统领左伺贤早在你离营之后,便被胤祥降顺了。而那余下的三万大军,途径喀喇沁之际就已被多尔济带人尽数俘获。”胤禩盯着胤祯不可置信的脸庞,一字一字的缓缓道,“如今你已是孤家寡人,再无人可依了,十四弟,事到如今,你还不肯下马随我入宫觐见皇上么?” “不……不可能……多尔济是我嫡福晋的哥哥,乃是我嫡系……他怎会……怎会……”胤祯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狠得几欲夺目而出,失声吼道,“他早就打量好了,早就想好了要算计我这一遭!我算尽天机,竟在这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隆科多眼见胤祯已然乱了阵脚,恰是时候的从怀中取出康熙驾崩之前命人放在乾清宫匾额之后的另一份遗诏,朗声道,“隆科多奉大行皇帝遗命,向十四皇子宣读传位诏书。”说罢他便展开遗诏,高声宣读,“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在朕身后,必能继承大统。着传位于四子胤禛。钦此。康熙五十年正月。” 胤祯面上的血色迅速褪了下去,嘴唇微微发颤的嗫嚅道:“不可能……不可能!皇阿玛不会这样对我……不会的……不会!” 他少年得意,驰骋沙场数载,一心以为康熙属意于他,谁料到最后这位父皇留给他的,竟是这样一份诏书。 往后胤禛便是那高高在上的新君,而他却仅能是那落败的无用蝼蚁。 这让他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一字之差,却注定了往后的终身之差。 这一切,竟如此快就结束了。 胤祯此刻再没有了反击的心思,康熙这白纸黑字的遗诏,已经彻彻底底敲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份念想。 胤禩望着他青白交接的灰败神色,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侧身同成文运吩咐道,“来人,送十四爷入宫。” 至此,似乎所有的一切,都真的落下了帷幕。 第96章 我寄愁心与明月 康熙五十年正月,胤禛登基,改年号为雍正,尊大行皇帝谥号为“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 胤祯那日入宫之后,便再未出宫,胤禛云其“思弟心切”,将胤祯留在了撷芳殿中。 只是朝野众人心知肚明,胤禛初初登基,唯恐出现一丝纰漏,与其说是“留”,倒不如说是“囚”。 皇帝的登记事宜固然是极为繁琐,然而更加劳心费力的却还是大行皇帝的大殓。待到大殓之后,梓宫便停放在乾清宫中。诸亲王、贝勒等人俱要回府斋戒,二十七之内需摘冠缨、服素缟,月余之内不得嫁娶,四十九日内不得屠宰,百日之内不得作乐。 这样日日折腾下来,纵是两人整日碰面,却当真是连话也难说上一句。胤禩每日忙的昏天黑地,回到府中却还要同胤祥再商议军机,便是铁打的人,也多少有些扛不住了。 “八哥,我瞧着你脸色不好,要不咱们今儿个先说到此处,你也早些歇息吧。” 胤禩抬手揉着眉心,同胤祥微微苦笑,“这也不是上战场杀敌驰骋,也不是在外头受苦受累,现下竟就觉得十分吃力了。到底是老了,不得不服啊,比不得你这样年轻的人了。” 胤祥神情虽然也略显憔悴,只是精神却十足的好,闻言哈哈笑道:“八哥少拿这话儿打趣我了,若不是你和四哥当年灵机巧变,保全了孚若这一条性命,让我与他今日得以重聚,只怕我现在仍旧是心死如灰,哪还能为四哥鞍前马后呢?”他正一正颜色,同胤禩沉声道,“说起来,这事儿我还没有好好的谢上八哥一回,这千言万语实在也难以表达了,八哥便受弟弟一拜吧。”说罢便深深的俯身拜了一拜,胤禩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这事儿瞒了你这么多年,我心里头也是觉得很对不住你。只是当初情局复杂,实在是怕弄巧成拙,你也不必来谢我,说到底还都是万岁爷的主意。”胤禩微微一笑,轻拍了拍胤祥的肩膀,“如今团聚了便是好事,他那几年虽说被咱们换了出来,却也不敢轻易出门露面,你们二人现下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是了,这一年的中秋总算也可以‘但愿人长久’一回,不必守着那月亮孤零零想着‘千里共婵娟’了。”胤祥眉飞色舞的说着,却突然看见胤禩的眸子蓦地一黯,突然想起他发妻已亡的凄凉情状,不禁暗骂自个儿出口无状,又急忙笑着补上一句道,“如今四哥登基了,总要选上好些人来充实后宫的,四哥同八哥一贯交好,到时候必定会指几个温柔端庄的过来府里伺候,到时候弟弟可要过来讨上一口酒喝。” 胤禩闻言一怔,半晌没说出话来。后宫……是了,胤禛登基之后已经大封了朝廷群臣,隆科多、鄂尔泰、成文运等人俱是加官进爵,胤祥也获封了怡亲王的爵位。只是前朝稳定安抚了人心,后宫却只是封赐了原先胤禛府邸里头的那数位而已。 那人如今已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后宫自然不可空虚,便是他不想再纳新人,群臣也不会应允的。 便是助他得到了这天下,仍是有如此多的不称意。 胤禩后来愣愣的想着,连胤祥何时回去的也不知晓,在书房里头坐了不知多久,忽然觉得脖颈间一阵凉意,抬头一瞧却是有扇窗子未曾关严。 正当他起身去关窗之际,却突然瞥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下一刻那人便已经站在了胤禩跟前,同他抱拳笑道:“八爷,如今又是多年未见了,别来无恙吧。” 胤禩见到他,又惊又喜,低呼道:“靳先生。” 靳南比起上次相见之时更瘦削了几分,然而那浩然出尘的风骨却仍是不改,只见他同胤禩微微笑道:“如今天下已定,八爷往后必定尊贵无匹,我今夜冒死前来,一是同八爷道个别,二是另有一桩事情,我想瞧一眼芷青。” 胤禩闻言颇有几分不解,“道别?” “不错,如今中原之内的天地会各势力已经近乎土崩瓦解,我当年对八爷的承诺已然兑现,该是抽身之际了。五日之后我便前往台湾,此生,大约再不回来了。” “如此说来,今晚便是我同先生的最后一面了?” “不错,今日之后,再不相见。”靳南微笑颔首,“其实这对八爷而言,倒未尝不是好事一桩,我这人本就是个天大的麻烦,往后再不相见,八爷也可高枕无忧了。” 胤禩闻言失笑,“先生未免多虑了,先生品行豁达,不同常人,又于我恩德深重,胤禩愿将先生引为朋友。”他顿了一顿,语态诚恳,“今次一别,先生千万保重,胤禩别无他话,只有祝先生一路顺风了。” 靳南听罢神情之中也不禁增了几分感怀之意,喟叹道:“能结识八爷,亦是在下平生所幸了。” 胤禩想起他说的第二桩事,心想他必定是掂心瞧女儿最后一面了,便同靳南道:“按理说你想见芷青乃是人之常情,我不该阻拦,只是如今夜已深沉,她只怕早就睡下了,恐怕……” 靳南即刻会意,连忙道:“这个无妨,她若是醒着我倒还怕惊吓了她,只要能让我瞧上一眼便可。这些年下来我走南闯北,心里头一直很挂念她,八爷亦有女儿,应当明白这为人父母思女之心。” 胤禩听他所言,不由心中一动,点头道:“你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就劳你稍等上片刻吧。”说罢他便先行出去让李济寻了一身侍卫衣裳过来,只叮嘱他千万不可对旁人提起,李济不解他的用意,却也知道不必多问。待李济将衣裳寻来之后,胤禩便让靳南换上,二人顺着廊下一路到了芷青的房门外头。 胤禩推门而入之后,命一旁的乳母先行退了下去,而靳南几乎是见到女儿的一瞬间便激动的不能自已,他一向神情疏淡,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是惊喜的落下泪来。芷青躺在榻上睡得极熟,他想要伸手去抚摸一下她的鬓发,却又唯恐弄醒了她,最终也只是小心翼翼的轻抚了一下她红润的脸颊。 “她长得这样好,这几年实在是多亏八爷悉心照料了。” 胤禩微笑颔首,“芷青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孩子,同我府上的大格格处的极好,两人宛如亲姐妹一般,倒也不需我操心什么。” 靳南又贪婪的看了芷青数眼,仿佛要把女儿的模样深深烙在心头才行,长叹一声起身道:“她年小体弱,实在不能同我一起远走,往后还要八爷多多费心了。” “靳先生客气了,我也不妨说句让先生放心的话儿。在我这心里头,芷青同我的女儿便是一样的,她的吃穿用度,婚嫁大事,哪一样我也不会委屈了她的。” 靳南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重重的跪拜在地,“如此,我便大恩不言谢了。” 胤禩吓了一跳,连忙见他扶了起来,“先生怎可如此?先生对我亦是有大恩在先,如今我所做之事便是只为报恩,也实在受不起先生这一拜啊。” 靳南身份特殊,如今又了却了心里最大的一桩事,恋恋不舍的复又瞧了芷青几眼,这才自窗子又翻身离去。 胤禩又瞧了床上兀自熟睡的芷青,低低的叹了口气,折身回了书房。 “滚出去,统统都给哀家滚出去!” 胤禛带着人刚走至殿外,便听见里头怒骂之声直逼而来,胤禛脸色微沉,抬手示意一旁的太监不必通报,径自走了进去。 只见德妃喘着气歪在床头,脸色涨红的推着面前的宫婢,药碗许是让她方才给摔了,瓷片飞溅的四下都是。苏培盛眼疾手快的扶了胤禛一把,“万岁爷当心脚下,别伤着了。” 德妃闻言猛地抬头,恶狠狠的瞪着胤禛,“你要将他如何?如今你已经得着了皇位,还不肯给他一条生路么!” 胤禛强忍着压下心头的不快,沉声恭敬道:“母后请别动气,儿子并未为难十四弟,只不过暂且留他在宫中一阵子罢了。母后如今病着,怎么不喝药呢?”说着冷冷扫了一旁瑟瑟发抖的宫人内监,斥道,“若是耽搁了太后的凤体安康,你们有几条命来赔?” 德妃自康熙大殓之后便一病不起,如今拖沓数日,脸色早已憔悴异常,只是却仍旧强撑着冷声道:“你不用拿这话来敷衍我,众人当中你唯独圈禁了他和老三,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告诉你,你一天不放他出来,这药我也不必喝了!我们母子二人早早的下去团聚才好呢,免得像现如今这般,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胤禛脸色铁青,呵退了一干人等,快步走至德妃面前,冷声问道:“母后口口声声说着母子团聚,如今朕就站在你跟前,你又把朕当做什么?十四弟是您嫡亲的儿子,难道朕就不是么!他好端端的活在撷芳殿中,朕何至于要来欺瞒母后,母后如今这样糟蹋自个儿的身子,又是做给谁看的!” 德妃气的浑身发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胤禛同她对视了半晌,末了冷冷的扔下一句道:“母后最好还是擅自珍重些,否则这世上,还有谁去心疼关切朕的十四弟呢?若是朕明日瞧见母后又砸了药碗,那朕也只好派人去好好服侍服侍十四弟了。”说罢便草草请了个安,拂袖而去,对身后德妃的怨愤之声充耳不闻。待他走至殿外时,皱着眉同苏培盛吩咐:“挑几个手脚麻利的过来伺候,太后心情沉痛,怀念先帝,若是往后再摔了药碗,那便再去煎上一碗,怎么也要把太后的身子调理好了才成。” 苏培盛在一旁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又听胤禛问他,“廉亲王呢?今日可入宫了么?” “这会子应当在路上了,万岁现下是先回养心殿去还是?” 胤禛想了一想便点头道:“起驾回养心殿去,叫鄂尔泰过去见朕。等廉亲王入了宫,让他直接过去便是。” 自胤禛登基之后,提拔栽培了众多自己的势力,鄂尔泰便是其中之一,又因着他同胤禩的一层姻亲关系,地位便更是不比旁人。胤禛传他过来之后,免了他的礼便问道:“年羹尧那边儿的事情,可都平息了么?” “回万岁,当初那银子送到年大人手上,年大人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将银子交出去的,这事儿谁也抓不着把柄去。况且那一趟路上本就十分荒僻,又不是官道,窜出几个马匪来是谁也管不了的事情。” 胤禛闻言点了点头,“那些人都处置妥当了么?” 鄂尔泰俯首恭敬道:“都已经无碍了,万岁爷放了他们一条性命,又给了大把的银子供给吃穿,这些人便是为了往后的一条活路,也不敢乱嚼舌头的。” “这里头的微末枝节,年羹尧可知道么?” “此事微臣均是亲力亲为,一概没有假手旁人。做事的那几人也是早早就安排下去的,没露过一点蛛丝马迹,想来年大人是不知道的。” 胤禛微微一笑,颔首道:“你这事办的很好,留着这份灵巧心思,朕往后必定还要重用你的。” 两人正说着,便听苏培盛进来通传,“万岁爷,廉亲王到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胤禛闻言挑眉,“传他进来。”又瞥了一眼身旁的鄂尔泰,淡淡道:“你且先退下吧。” 鄂尔泰心知他必另有话要同胤禩说,识趣的道了乏便退了下去,出去之际恰好遇上胤禩进来,两人相视微微一笑,胤禩便快步入了殿中,利落的掸下了马蹄袖,跪地请安,“臣弟参见……唔……” 他话还未曾说完,便见胤禛不知何时已经到了眼前,手上一把用力将他拉了起来,笑着扣紧了他的手臂道:“一见面就跪我,可是该罚了不是?” 胤禩脸色微变,急急的往旁边瞟了一眼,皱眉道:“皇上,请先放开臣弟,如此成何体统。” “你怕个什么?没有朕的吩咐,谁敢进来半步?”胤禛的手扶着胤禩的腰肢,轻轻向下滑了几寸,语气暧昧,“这几天明明就瞧着你在我跟前儿,却连话也难说上一句,如今好容易得了空,你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么?” “臣弟岂敢,只是礼不可废,皇上如今是九五之尊,言行当为天下人表率,岂可……呜……” 胤禛见他说也说不通,索性堵上了那人刻板气人的一张嘴,亲热了好一会儿后才缓缓松开,低笑道:“我都不许你改名避讳了,这些事情你还要同我计较?要不我再下一道旨意,廉亲王往后入宫自可免去一切礼节,你说可好?” 胤禩低喘了几下,面色微微有些发红,瞪了他一眼,“九五之尊,一言九鼎,岂能如此儿戏?此话只求皇上万万莫要再提了。” “我既然不在你跟前自称“朕”,你也别一口一个“臣弟”的,我听着别扭生分。”胤禛定定的瞧着他,仿佛想把眼前这人刻进骨子里头一般,长叹道,“先前你还唤我‘四哥’,唤我‘胤禛’,如今这皇上二字,听着我心里头都觉得冷的很。” 胤禩对他这幅略有些落寞的神情最是招架不住,只得依着他唤了一声,“四哥。” “怎么不喊胤禛?” “先前也不怎么喊你名讳的,如今怎么倒较真儿起来了?” 胤禛笑的略有深意,“谁说的,那年的雪夜,你到我王府去寻我,亲我之前,可不是喊了我一声‘胤禛’?” 胤禩当下哑然,没想到这人竟提起这话来,支吾了片刻却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索性便抿唇不语。胤禛知道他脸皮薄,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低声笑道:“廉亲王今儿个就别回府了,留在宫里咱们好好商讨一番国家大事罢。” 胤禩闻言瞥了他一眼,“万岁爷甫一登基,就如此勤勉,实乃国家之幸,百姓之福啊。” “那是自然,只是若有廉亲王相伴在旁,我必定事半功倍啊。” 只怕是事倍功半吧。 胤禩这样一想,也不禁笑了两声,反手回抱住了胤禛。 有这人陪在身旁,便是往后再遇上多大的风雨波澜,似乎也都无所畏惧了。 只是胤禩没有想到,这风雨竟来的如此之快,几乎如当头棒喝一般,打得他毫无招架之力。 第97章 长相思兮长相忆 胤禛甫一登基,朝中表面上虽是一派的风平浪静,然而私底下却并不算多么安稳。新君临位,有心之人必定多些不轨动作,这前朝不稳,后宫中太后又因同新帝怄气而不肯服药,身体每况愈下。胤禛的脸色固然是差,只是胤禩和胤祥却也没落得过半分空闲,几乎可谓是脚不沾尘了。 自胤禛登基,便将兵部交与了胤祥,吏部交与了胤禩。这日胤禩忙完了吏部的事务,正要回府之际,却瞧见苏培盛走了进来。 当年的梁九功已被胤禛开恩许他告老还乡了,而魏珠则是被派去了北海团城封为总管。如今宫中的总管太监便是苏培盛了,他是胤禛身边多年的近身内侍,如今更是荣宠无匹,旁人见了都需客气三分。胤禩见来人是他,也不禁笑着起身道:“公公怎么过来?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么?” 只是他虽笑着,苏培盛的面色却并不十分自在,同他笑了笑道:“八爷,皇上让奴才来请您过去一趟。” 胤禛近日时常唤他商议朝事,虽说商议到后头就时常不老实起来,开头却总是有些正事的。胤禩听了微微一笑,起身敛敛衣袍道:“公公来的可真是巧了,若是再迟上一些我便要回府去了。既是如此,不能让皇上久等,咱们这便过去吧。” 苏培盛应了一声便跟着胤禩往外头去,这一路都没再言语,直至到了养心殿外时,才低声同胤禩说了一句,“八爷进去可要当心些,万岁爷脸色很不好看,刚才在屋里头发了些脾气,还望八爷劝劝圣上莫要动怒,万事以龙体为要。” 胤禩一怔,一时间倒也想不出是何事能引起胤禛不快,只是同苏培盛笑了一笑,颔首道:“多谢公公提点了。” 养心殿中四下无人,胤禛紧皱着眉头坐在上方翻阅着手中的折子,听见胤禩进来便抬起头来瞧着他,目光不似平日的温煦柔情,竟有些冷意。 胤禩心里一激灵,利落的掸下马蹄袖跪地请安,“臣弟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禛自龙椅上慢慢起身,走至胤禩跟前,道:“起来吧。” 胤禩谢恩之后,心中更是觉得有几分不对,抬眼瞧了一眼胤禛,只见他神色阴沉的盯着自己,胤禩眼皮止不住的跳了一下,低声问道:“皇上急着找臣弟入宫,不知所为何事?” “无妨,只是朕这几日想着,你府上的那个芷青丫头仿佛也到了该婚配的岁数,科尔沁的达尔罕亲王近日露了联姻的意思。你对她格外厚爱,收作了义女,朕想着便予她封号,许配给达尔罕亲王,也算是极光耀的事情了,你看如何?” 胤禩几乎想也没想便推拒道:“芷青还小,哪里就这样着急了呢?更何况她是何大人的独女,当初将芷青留在臣弟府中,便是不愿她小小年纪去那清贫之地受苦。若是真送她去了科尔沁和亲,臣弟如何对得住何大人当年的嘱托?“胤禛听了他这一番话,突然笑了两声,沉声问道:“你究竟是怕对不住何绰,还是怕对不住靳南?” 胤禩闻言心中猛然一窒,怔了半晌却也没有开口。 “胤禩,我思前想后也想不明白,你为何不肯同我说实话?你是怕我杀了那个丫头还是什么?”胤禛死死的盯着他,不紧不慢的说着冷冰冰的话语,“到了今日,你还不打算同我说实话么?为了那个靳南,你究竟要瞒骗我到什么时候?” 胤禩咬了咬牙,不知他如何得知芷青便是靳南之女,又拿不准他是从何处查出来的,此刻也不敢多言,只俯首跪了下去,“臣弟欺瞒皇上,犯了欺君之罪,不敢辩驳,请皇上责罚。只是稚子无辜,芷青当年不过是个柔弱孩童,所有罪责臣弟愿一力承担,只求皇上饶过芷青吧。” 胤禛的眸子中的怒气几乎要喷涌出来,他一把上前扣住胤禩的肩膀低吼道:“你让我罚你?你明知道我对你下不去手,狠不下心,你让我如何罚你?登基之前你便同他私下会面,那会儿你瞒骗我也就罢了,只是如今你怎么还敢与他相见?若是知道这事儿的换作旁人,一纸密奏呈至御前,你又有没有想过我的立场?我这个皇上又该如何是好?附逆的罪名,你当是一句玩笑么?” 胤禩本是低头听着,却忽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盯着胤禛,嘴唇轻颤了两下低声道:“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 胤禛脸色阴沉,冷哼一声不作言语。 “你在我府里头,放了探子?”胤禩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又喃喃重复了一遍,“你派人监视我?” 胤禛见他如此模样,不禁一怔,忽然觉得有几分心疼了。 其实胤禩的话虽是不假,却也不算太真。胤禛在他府中确实是放了眼线进去,却不为监视,只因想着他这人心肠太软,总是容易顾念旧情而缚手缚脚。当初胤祉那一次构陷,已让胤禩吃了一遭禁足的苦头。若是他再同那靳南扯上什么纠葛,只怕就不再是禁足而已了。 胤禛本是如此想着,为着自己能在胤禩糊涂之时提点他一把,这才将那李济收为己用了。 当初靳南头一次去面见胤禩,李济虽没有瞧真切,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胤禛见后面数日都没有下文,便也不欲追究,得过且过便是了。只是他却没有想到,那芷青竟是靳南的女儿,而靳南又再度入了八王府。 胤禛收到这消息之后,足足等了两日,这两日他言谈之中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便是想要胤禩亲口将此事告诉他。 只要胤禩亲口说了,他便既往不咎,并且立即再不用李济监视王府。 那年因戴铎的一招行错,而害的胤禩丧妻失子,胤禛这些年虽然没说什么,只是每每想到此事便觉得心中愧疚。虽不是他下的命令,也不是戴铎的蓄意存心,然而此事终究是因他而起,这个责任若要推去,他自个儿便头一个迈不过这道坎儿去。 胤禛甚至想着,待甄选秀女之时,再选两个品性柔顺的送去府中。自己后宫内宠众多,总不能让胤禩膝下单薄,内院空空。 这样的念想,于胤禛而言,算是极大的不易了。 然而他却没想到,两日了,胤禩竟提也未提此事,每每自己提及此处,胤禩总要想法设法将话头岔去。 这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只是胤禛气恼的是,胤禩为何要苦苦瞒着自己?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在你眼里,为了护那靳南女儿的周全,竟不惜欺瞒我这么多年么? 嫉妒和失望一涌而上,胤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一定要当面亲口问个明白。 只是眼下胤禩的反应,却让他心里头有些微微的发慌。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儿的?”胤禩再抬头时,神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语调却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发颤。 “你头一次见他,我便已经知道。” 胤禩盯了他片刻,吁了口气低声道:“当初,是你放了消息给老三的吧?” 胤禛一时哑然,不知如何开口。 胤禩见他不语,心中只觉的撕心裂肺一般猛的刺痛了一下,哑声道:“我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你授意的……” “胤禩,你……” 胤禩却不等他说完了便再度跪倒,额头深深埋下,碰触到养心殿柔软的地毯之上,颤声道:“皇上既然已经知道臣弟同乱党过从甚密之事,臣弟亦是无话可说。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万岁爷一向公私分明,严苛自律,臣弟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妄求万岁爷徇私。请万岁爷,将臣弟治罪吧。” 胤禛此刻也说不清是愤怒多些,还是心痛多些了,他上前一把拽住胤禩的手臂,厉声道:“我几时说过要治你的罪了?惠宁那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用这皇位赌咒发誓,绝非是我授意而成。我这些年爱你敬你,她是你的发妻,我便做不到爱屋及乌,却也不至于去加害于她!” 胤禩闻言抬眸,反唇问道:“此话当真么四哥?你敢指天誓地的说上一句,惠宁之死同你当真没用半分干系么?”他见胤禛微微一怔,忽又笑道,“这么些年了,我一直以为咱们二人总是不一样的,靳南的事是我欺瞒了你,只是这事情关系重大,我一人被牵涉其中已经够了,何苦又要拖你下水?可是你呢,你在我府上布置眼线如此多年,又是为了哪般?我这么多年的倾心相待,却终究换不来一句情比金坚。” 他这样心灰意冷的话语,胤禛听了只觉的心口一阵钝痛,浑身都冷得发僵,死死的盯了胤禩半晌,忽然冷笑道:“你如今,这是要同我恩断情绝了么?” 胤禩此刻面庞平静之中却带着几分哀痛之色,连那笑意也是十成十的凄苦,“四哥,你我相携二十余载,直到今日我也对你当年说过的一句话,记得极熟。你那会儿同我说,眼下这一段路是短了些,往后还有那么长的一段岁月,四哥都陪着你走。” 他说这话时语气放的极低,可是每个字却都十分的清楚。说罢之后,又低低的叹了口气。 “只是,我没想到,你我之间的路,竟这么快,就走到头了。” 胤禩说完这话,便阖上了双眸,慢慢的,深深的俯下身去。 胤禛眼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浑身上下都透着凉意,喉咙几乎要发不出声音来,微微一动便是疼痛不堪。 两人不知这样静默了多久的功夫,胤禛的拳头都攥到生疼却也不自知,重重的吁了口气后忽然高声道:“来人,将廉亲王带下去,关入奉宸苑中,无诏不得外出半步!” 苏培盛一直守在外头,如今听了胤禛这一声高呼,连忙便带着人进了殿内。只见一向在皇上跟前得脸的廉亲王竟跪在地下,而那位九五之尊则是脸色铁青的立于他面前。苏培盛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这头两天还好端端的有说有笑,怎么今儿个就突然反目了?苏培盛心里头是一千个一万个想不明白。然而更让他不明白的是,胤禛便是要禁足胤禩,不圈禁于王府之中,反而是留在了宫里。 这奉宸苑是内务府督修园囿、河道的一处地方,里头倒是有几间空着的屋子,胤禛只说将人关在此处,却没交代说是哪一间。苏培盛心头念着胤禩往年的恩情,特意择了最明亮通畅的一间给他。胤禩便是如今触怒了圣颜,皇上却也没降下罪名来,苏培盛自然也不敢怠慢,命人将这屋子好生拾掇了一番,又忍不住同胤禩劝道:“八爷莫要着急,这皇上兴许过两天就消气了,万岁爷对八爷一贯看重,八爷自个儿须得放宽心了才好。” 胤禩淡淡一哂,低头道:“宽不宽心,如今已是没什么紧要了。” 苏培盛见状,以为胤禩是乍一受挫灰了心,便又好言安慰了几句,瞧着胤禩仍旧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也只得长叹一声伴君如伴虎,退下去向胤禛复命了。 苏培盛走后,屋子里头登时也冷清了下来,胤禩兀自挨着桌沿坐下。屋里头的炭火烧得很旺,其实是并不会觉得凉的。只是胤禩静静待了片刻,突然将手探至腰间,手指有些微微发颤,慢慢从香囊里头取了样东西出来。 手心里的那半块玉佩,因着年份长久的缘故,裂口的部位已经被磨得光洁圆滑。 胤禩轻轻用指腹摩挲着玉佩,怔怔的瞧了片刻,那玉佩上头忽然就多了一颗晶莹水珠。 他还记着当年两人说下的话,相思相忆,无穷无极。 物是人非四个字,竟然这样沉重。 玉佩被紧紧的攥在手心,胤禩抬手覆住眼睫,心里疼痛如绞,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98章 短相思兮无穷极 胤禛将胤禩圈禁于奉宸苑之后,一次也未曾来瞧过他,胤禩也不请旨见君,两人到有些僵持不下之势了。 只是旁人瞧在眼中,却是心急如焚,弘旺这日进宫找到弘晖,草草请了个安便急不可耐的上前道:“哥哥,我阿玛究竟是犯了什么过错惹了皇上生气?这已经被禁在宫中七日之久,见也不让见问也不许问的,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这心里都快急的疯魔了。” 弘晖微微蹙眉遣退了侍从,领着他走进内室坐下,沉声道:“这事儿我也不甚清楚,只听苏公公说那天皇阿玛发了好大的脾气,折子扔的满地都是。我后来在皇阿玛跟前稍提了一提,皇阿玛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将我申斥了一通。”他见弘旺的脸色越发难看,连忙安抚道,“不过你也莫要太过担心,虽说皇阿玛将八叔圈禁宫中,却也未降下什么刑罚来,兴许只是有什么误会口舌,没准儿过上两天,皇阿玛便将八叔放出来了。” 弘旺急的脸色发白,哪里还坐的下去,站起来就要往外去,口中喃喃念叨着,“我去求见皇上,无论怎样也总该给个说法才是,这样没个名目的关着,究竟要到哪一天才行?若是皇上一辈子不消气呢?难不成要关我阿玛一辈子么!” 弘晖连忙一把拉住他,皱眉轻斥道:“你要晓得分寸!如今皇阿玛正在气头儿上,你这样贸贸然的闯过去,能够得着什么好果子?你且听我说,后天便是皇额娘的生辰,皇阿玛那晚上必定会去皇额娘宫里头,我同皇额娘已经合计好了,若是那日八叔还没被放出来,那便由皇额娘亲自跟皇阿玛说情。皇阿玛对皇额娘一向敬重,想必会给她几分薄面的,更何况到了那会儿便是足足十日,又没说有什么过错,怎么也该放人了。” 弘旺被他这样说了一说,心里头方才的那股子急火仿佛也被压下去了少许,怔怔叹了口气道:“到底还是哥哥想的周全些,如此除了等却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说罢抬眸苦笑,“又给哥哥添麻烦,总是让你替我操心。” “胡说什么呢,你啊。”弘晖故作不快的摇了摇头,随即又轻轻笑了一声,“便冲着你这么多年来这一声‘哥哥’,我又岂能不管你呢?更何况若是没有八叔,只怕早就没有我如今这条命了,如今八叔身陷囹圄,我心里头的担心关切并不比你少的。” “我知道,哥哥,只是如今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东珠天天问我阿玛去了哪儿,我都不知该如何同她去说。”弘旺微微合上眸子,长叹了一声靠在弘晖肩头,低声道,“分明才这么几日,我却真真切切的明白过来了什么叫度日如年,我在府里头也不敢面露忧色,只能同你说说……” 弘晖的肩膀微微一僵,刚想将他稍推开一些,便听见弘旺说了这样一番话出来,心肠也登时软了下来,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弘旺的肩膀温声道:“都会好的。” 为了胤禩此事而心急如焚的又何止弘旺弘晖两人,胤禟在府中急的只差跳脚,负手在屋中来回乱转,急声道:“你们两人,倒也说说话啊!咱们兄弟几个一块儿去求皇上,就算我和胤俄分量不够,十三你却是一想得皇上看重的,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八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关着啊!这如今宫里头关的都是些什么人?那是废太子、老三、老十四啊。八哥这些年帮他修桥铺路,一直忠心无二,如今怎么他刚刚登基,倒拿八哥开起刀来了!” 胤俄闻言不禁蹙眉,一把将胤禟摁回椅子里头,“你别转了,转的我头都疼,如今这会儿,皇上那儿谁敢去求情?万一弄巧成拙,咱们不是更害了八哥么?你别只凭一时意气,忘记了大局。” 胤禟气结,“那难不成就这么干等着?你也不说我也不说,那可要八哥怎么办?” 胤俄见状同胤祥对视一眼,胤祥起身上前道:“自然不能不管,只是咱们如今不知道八哥是因何而受了罪责,这事儿连苏培盛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除了四哥和八哥,只怕无人知晓。” “说来说去还不是束手无策?你们俩……你们俩……”胤禟举起手对着他二人指了半晌,终是愤愤的一甩手臂,怒道,“你们不去说,我去!大不了就是连我也一块儿圈了,难不成我为八哥求一句情,他还能要了我的命去?” 胤祥刚想劝说胤禟稍安勿躁,却听见府里总管安顺在外头通报说:“爷,外头有个陈先生求见您。” 当下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胤祥哪有那个心思去见客,皱眉挥了挥手说:“没瞧见九爷和十爷都在这儿呢么?不见不见。” 安顺踌躇了一下,还是禀报道:“只是,这人说他有八爷之事要禀报给爷。” 胤祥听见“八爷”二字,顿时眉心一动,连想也没想,立时回过头来急道:“怎么不早说?快请进来请进来!” 转日一早,奉宸苑外。 “起开,爷要进去瞧瞧八爷,有何不准的?” 门外头传来胤祥的声音,侍卫颇为难的赔笑,“不是奴才不开眼,只是当初皇上吩咐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许探视,十三爷就请别为难小的了。” 胤祥似乎有些气恼,却也知道同这侍卫刁难实属无用,僵持了片刻之后胤祥方沉了脸道:“既然这样,我为八哥备了些吃食,都是他素日喜欢的,我不进去,只打发我府里头的总管送进去,如此无碍吧?” 侍卫为难的瞧了胤祥身旁的那总管一眼,按理说无论什么人都是不可放进去的,只是人人皆知如今怡亲王最得圣上倚重,又掌着兵部,实在不是自己得罪的起的。更何况若只是送个食盒进去,理应也无甚大碍的。 胤祥见那侍卫仍不说放心,不耐烦的打开食盒递到他眼下道:“你自个儿瞧瞧,真是一笼屉的吃食,我本想着进去陪八哥喝上两杯的,既然你通融不了那我也不好加以勉强。只是难道送些吃的进去也犯歹了不成?万岁爷是说软禁了八哥,又不是打入大牢了,兄弟给侍弄侍弄吃的又有什么不妥?” 侍卫抬眼一瞧,果真是些精致小菜,还有一壶酒水,心想怡亲王这也算是卖了自己一个面子,若是再不放心未免太不识抬举,便笑着哈腰道:“自然是可以的,可以的,这就请总管进去吧。” 胤祥适才脸色稍霁,同一旁的安顺道:“去吧安顺,亲自替八爷将这几样小菜布置妥当了,别毛手毛脚的再碰翻了什么,知道么?” 安顺忙不迭应了下来,快步走了进去。先前胤祥被圈禁府中之时,胤禩因着多次前来探望,这安顺同胤禩倒是认得的进了内院之后自有人将他引至屋内,胤禩见了他不免有几分讶异,起身笑道:“安总管?你怎么……” “奴才给八爷请安,这是十三爷差奴才给八爷送些吃食过来,十三爷本想自个儿过来,只是碍着外头看守不肯通融,只得由奴才自个儿来了。”安顺一边将食盒里头的东西取出来,一边朝着外头打量了一眼,突然压低了声音同胤禩道,“十三爷命奴才将这个交予八爷。” 胤禩见他神情凝肃,疑惑着伸出手来,接过了一枚小小锦囊,打开一瞧里头唯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绯红药丸,胤禩不解抬头问道:“这是何物?” 安顺小声道:“这是昨儿个府上来了位先生,告诉十三爷说现如今唯独可救八爷的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子了。” 胤禩眉心微动,轻声问道:“什么法子?” 安顺微微张口,极快的说了一个字出来,“死。” 胤禩微微向后退了两步,伸手支在桌上,大口喘了两口气,不可置信道:“这是什么意思?” “八爷听奴才说完,那先生自称姓陈名季,给了十三爷此物,说是服下之后便可闭气封穴五日之久,宛如身死一般。八爷到时只需在腕子上割上一处伤口出来,再服下此药,血流片刻自会停止。那位先生已经将八爷因何而被圈禁俱数告知了十三爷,十三爷命奴才同八爷说一声,这附逆之罪可大可小,现如今皇上久久不肯放八爷出来,再拖下去只怕凶多吉少。十三爷还说,他这些年承蒙八爷照顾良多,这次无论如何也要保八爷平安周全才成。” 胤禩听罢口中喃喃的重复了两次那所谓先生的名字,突然一下明白了过来,陈季陈季,靳南的本名不正是陈季涯这三个字么?是了,他那般聪明之人,听到自己被软禁,自然能够猜出这里面的门道来。 一死了之,一了百了,确实是当今最好的一条计谋。 从此之后自己也可远离这虎狼之地,再也不必日日忧心思虑,再也不必见到胤禛…… 胤禩思及此,心中突然狠狠的痛了一下,重重的吁了口气,抬眸看向安顺,“此事不可,若真是如此,我岂不是连累了胤祥?” 安顺急道:“八爷就放心吧,十三爷今儿个没有进屋来,这事儿怎么也记不到他身上去的。况且八爷大可不必今日就服药,待到明日再服也是一样的。这药入了体内便再查不出来,到时候也只能说是八爷您自尽而已,定不会连累到十三爷的。” 胤禩紧紧的攥着手中的药丸,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连呼吸都觉得十分痛楚。 安顺见他迟迟不应,又苦口婆心道:“八爷放心吧,小的这条命当年是十三爷救回来的,若是此事当真对十三爷不利,小的也不会前来替十三爷传这一趟话儿。之后的事情十三爷皆已打点妥当,请八爷莫要再犹豫了。” 胤禩待安顺走后,几乎是滑落一般跌坐在圈椅内,只觉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心里头一抽一抽难受的不行。 若是胤禛瞧见了自己的所谓“尸首”,他心里…… 即便是两人走至如斯地步,胤禩却也无法瞒骗自己,对胤禛他早就情根深种,难以自持了。 只是两人之间,实在已经走的偏差了太多太多,到了今时今日,早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这个道理他心知肚明,可是为何仍会觉得这般心痛难忍呢? “胤禛……胤禛……”胤禩将那药丸举至眼前,十分艰难的低唤了几声那人的名字,微微合眼,胸口喉间尽是浓的化不开来的苦涩意味,到后来就连名字也快要唤不出来,只余一声长叹而已。 转日便是皇后生辰,各宫俱备了寿礼送去皇后宫中,乌拉那拉皇后一贯性喜简朴,便是生辰之日也只着平日衣裳罢了。待到用膳之时,胤禛果真去了皇后宫中,二人是多年夫妻,胤禛对乌拉那拉氏又一向敬重,虽然这几日心里头气闷得很,却也未迁怒于她。乌拉那拉氏随意说着宫中近日的琐碎趣事儿,又说起弘晖近日的功课云云,直至这一顿饭用了大半,她才小心觑着胤禛的神色,谨慎开口道:“皇上,臣妾有一事想问问皇上。” 胤禛噙了一口陈绍,缓缓咽下后颔首道:“皇后有何事不妨直说。” “皇上,臣妾是想着,八叔这事……”乌拉那拉皇后斟酌着缓缓开口,“后宫不可议政,这个道理臣妾明白,只是八叔毕竟不比旁人,弘晖也在臣妾这儿问了好些回,不知道皇上是打算……” “好了,此事不必提了。”胤禛还不待她说完便摆了摆手,皱眉还欲再说,却突然瞧见屋外有个小太监正朝着苏培盛猛使眼色。胤禛见状挑眉道:“有什么事儿就进来回禀,挤眉弄眼的是做什么?” 那小太监本是苏培盛身旁的徒弟,年纪轻轻也并没有什么伺候圣驾的机会,如今听得胤禛亲自问话本是应该欣喜若狂才是的,可是这小太监却是脸色苍白如纸,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抖了半晌,才低声说出来一句,“回……回禀万岁爷,方才……方才奉宸苑那边儿派了人来说……说……说廉亲王他……” 胤禛听他说得吞吞吐吐,不禁有些不耐,皱眉斥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廉亲王怎么了?可是要见朕?” “不……不是……”小太监吓得颤颤巍巍,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将头深深埋下飞快的说了一句,“廉亲王他方才,自尽了!” “你说什么!”胤禛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却突然觉得身子一晃,止不住的向后退了两步,苏培盛见状刚忙上去扶住,却被他一把打开。 “你……你说什么?廉亲王怎么了?”胤禛一把攥住那太监的衣襟,吼道,“廉亲王分明活的好端端的,哪个借了你这样大的胆子,你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小太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颤颤道:“奴……奴才不敢欺瞒皇上,确实是奉宸苑那头派人过来说的,太医已经过去瞧了,只说……救……救不回来了。” 胤禛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奉宸苑内的,他甚至不知自己是怎么推开的那扇房门,屋里弥漫着一股轻微的血腥味道,太医和宫人俱数站在床前,太医面色惶遽的跪下向胤禛请安,胤禛却恍若未闻一般,径自推开众人走至床边,映入眼帘的便是胤禩苍白如素的容颜,以及那垂在一旁的手臂。 胤禛摆一摆手,遣退了屋内的一干人等,抬眼瞧见地上有几块碎瓷,其中的一块还染了血迹。胤禛轻轻托起胤禩的手腕瞧了一瞧,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腕上头有一道分明清晰的口子,血已经止住不再流淌,在那伤口一圈结成了血痂。胤禛甚至不敢用手去碰,仿佛稍稍一触胤禩就会真的走了一样。 “胤禩,醒醒,四哥来了。”胤禛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温柔至极的低声说着,“你一向勤勉,怎么突然贪睡起来?都已是这个时辰,四哥来接你出去了。” 只是床上那人无论他怎么低声呼唤,却仍旧一动不动,连一丝气息都没有。 “你醒醒啊,四哥错了,四哥跟你赔不是……”胤禛抓住他的手掌,细细摩挲,声音越发轻柔,“你不是还想走遍塞北大漠,想去江南小住一阵子么?你醒醒,四哥这就带你去……” “我求求你,你睁睁眼……你怎么能忍心……怎么忍心……”胤禛眼前已是一面模糊,声音哽咽的哀求眼前一动不动的人,“是我做错了,是我不该,可是你怎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让我往后怎么办?你让我怎么活?” 这个叱咤天下,雷厉风行的皇帝,从未像此刻这样无助,心里痛的简直都要扭曲了,数不清的刀子狠狠的扎进心窝里头。他从来想不到,这个一贯温柔微笑陪在自己身边二十余载的人,有一天竟然会这样冷冰冰的躺在自己面前。 “胤禩……胤禩……”胤禛痛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攥着胤禩的手不自觉的微微用力,却突然觉得手心一阵冰凉。自他手心滑落入自己手中的,赫然是那半块玉佩。 胤禛怔怔的望着那半块玉佩,心中痛的无可言表。犹记得上一次时,胤禩为康熙挡了那一剑,手里头握着的也是这块玉佩。 “当年你都挺过来了,你握着这玉佩,就说明心里头舍不下我对不对?”胤禛仿佛握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一般,喃喃自语,“既然如此,你现在也不会这样狠心的,对不对?” “是我错了,不该你一个人放在这儿如此久,我再不留你一人了,我在你身边陪着你,好不好?”胤禛边说边在胤禩额边落下一吻,温柔道,“四哥就在这儿,四哥陪着你,就如同以前每次一样,所以……你快醒过来吧。” 胤禛不停的亲吻着胤禩冰冷的面颊,泪水贴着胤禩的脸庞止不住的滑落,低声说着,“四哥没骗你,往后的悠悠岁月我还要陪你走下去的,没有我陪着,你不怕迷了路么?” 第99章 悲来不吟还不笑 廉亲王自尽于奉宸苑一事,极快的传遍了宫闱内外,惠妃还未踏出宫门便晕了过去,弘旺听了之后脸色惨白,一刻不敢耽搁到了宫内之后,却在奉宸苑外头被苏培盛给拦了下来。 “世子留步,皇上有旨意,不许任何人入内。” 弘旺急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哽咽道:“我阿玛被囚禁数日,好端端的一个活人入了宫,现如今竟余了一具尸首下来,皇上究竟还欲如何?死者就该入土为安,难不成要等着尸身臭了才肯放了我阿玛么!” 苏培盛吓得浑身一颤,哆哆嗦嗦的同弘旺急道:“世子且少说两句吧,皇上已经守了廉亲王一宿,谁也不许近身,昨儿个夜里头连皇后娘娘也不许进去。奴才们也是没有法子,皇上也是痛的狠了,世子还是先回王府吧。” 弘旺向后退了两步,嘴唇抖了一抖,一言不发的跪了下去,兀自道:“皇上一日不肯让我领回阿玛的遗身,我便只好在此长跪不起,直到皇上开恩的那一日为止。” 苏培盛眼瞅着弘旺跪在奉宸苑外,自然不可让他就这样跪下去,然而此刻胤禛心绪不稳,他也不敢进去禀报。思前想后,苏培盛突然想到一人,招呼来身旁一位小太监低声嘱咐道:“快去将太子爷请来。” 弘晖来的很快,刚一到便瞧见弘旺直挺挺的跪在门外,连忙快步上前道:“恬儿,你跪在这里是做什么?莫让苏公公为难,你先随我回宫去可好?” “我阿玛这十余年来为了皇上鞠躬尽瘁,一心一意尽忠辅佐,可是如今一朝身死,难道我这做儿子连上去哭一哭也不许么?这叫什么道理?又有什么王法?”弘旺眼眶通红不能自抑,嘶哑着喉咙低吼道,“皇上便是再怎么沉痛,难道能痛过我这做儿子的么?都已到了这步田地,为何还不肯放我阿玛一个自由之身!” “你小声些,若是让皇阿玛听着了,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弘晖急的只差跳脚,弯腰就要拉起弘旺,“你先跟我回宫再说,哥哥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听着便听着吧!反正我阿玛已被逼死了,我这做儿子若是跟着他一起去了也没什么不好,还乐得我们一家三口在地府团圆。” “你——!”弘晖正盘算着要命人将他硬拉起来,却突然听见一抹声音森然传来,“你说什么地府团聚?他还没死呢,谁要去地府团聚?” 弘晖抬头之后大惊失色,连忙跪下低声道:“皇阿玛吉祥,弘旺一时急痛攻心,出口无状,还望皇阿玛莫要怪罪。” 胤禛却对弘晖的话语恍若未闻,脸色铁青的对着弘旺咬牙道:“他分明好端端的,你怎么敢说他死了?” 弘旺微微一怔,却毫不畏惧的迎上去道:“还请皇上允许奴才将阿玛带回府中,早日入殓。” “朕再告诉你们一遍,他分明就活着呢,上一回他受了那样重的剑伤都挺了过来,这次不过是个小口子罢了,怎么会出事呢?”胤禛冷冷的扫了众人一圈,一字一字道,“朕是真龙天子,朕说他没事,他就一定没事。” 下头的一众人无一人敢开口说话,弘旺见胤禛转身又回了屋中,便想起身争辩,却被弘晖一把拉住,皱眉道:“你已是亲眼瞧见了,现下就算说破大天去,皇阿玛也不会将八叔放出来的,你先同我回宫去,余下来的事情,咱们再慢慢合计便是。” 弘旺心中忿忿,简直恨毒了胤禛,可是却也明白弘晖所言确为实情,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点了点头,反手抹了把眼泪便同弘晖转身离去了。然而这厢苏培盛刚松下口气来,却瞧见年贵妃带着人走了进来。 苏培盛歉然笑道:“奴才请贵妃娘娘安,只是皇上吩咐了下来,任何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贵妃娘娘您看这……” 年贵妃微微一笑,十分的端庄高贵,颔首道:“公公放心,我自然不会去为难公公,只是有些关于廉亲王的事,想要禀报圣上,还请公公进去向皇上回禀一声吧。” 苏培盛颇有些为难,低声道,“娘娘不知,皇上如今怕是被此事激着了,情绪很是不稳,奴才若现如今去禀报,只怕皇上动怒。” 年贵妃却十分坚持,“有劳公公就去回禀一声吧,若是皇上不肯见我,那我再走不迟。” 苏培盛执拗不过,只得勉力应了下来,片刻之后便见他自内室走出,颇有些意外的同年贵妃道,“万岁爷让娘娘入内说话。” 年贵妃微一颔首,客客气气的笑了一笑,“有劳公公了。”而后便缓步入了内室之中。 这奉宸苑本来就是内务府中的总办公务之所,当初苏培盛虽是为胤禩择了其中最好的一间屋子,却也是不过尔尔。年氏如今尊为贵妃,位分仅于皇后之下,她又有儿子伴于身旁,在旁人眼中可谓是尊崇无匹了,吃穿用度自然也都是顶尖的。只是却只有她自己心里头知道,自己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譬如她的承乾宫,那般的金碧辉煌,穷极奢丽,细致到窗纱都用的是最上乘的宫料制成,胤禛为示荣宠,更是将承乾宫赐予她独居。只是那样的暖香珠帘之下,她所得到的,却只有孤独二字而已。 胤禛不爱她,心里头甚至从来没有过她,这事她从来都清楚不过,既然嫁入帝王家,便也明白需对那小儿女情思断了想头才是。 只是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优秀,太过出类拔萃,就算明知道他对自己一切的好,无非是因为自己是年家的女儿。她却仍是无法抑制的沉浸在了这虚假的恩爱之中,所幸,胤禛对府中众人皆是淡淡的,除了乌拉那拉氏外,自己也算是荣宠隆盛了。 这样,其实也该知足了,年贵妃想着,人心不足蛇吞象,能得到一点,总比什么都没有了好。 她一贯是个聪明的女人,可是如今,她却恨透了自己的聪明。 胤禛和胤禩之间的暧昧不对,她初时只是微微有些察觉而已,自己怀了孩子,丈夫不在身边陪伴,反而留宿在弟弟府中,这不是太过奇怪了么?这些年下来,她这番心思越发的笃定,若论才能胆量,胤禩绝不输给胤禛,可是面对这至高无上的皇权诱惑,他竟能毫不动心,只是一心辅佐。若是仅靠那天家的兄弟情分,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些。 只是那又能怎样?便是他们二人再如何要好,也是乱伦悖德,是天理不容之事。能够光明正大陪在胤禛身边的,始终还是自己。能够为他生儿育女,诞育血脉的,依旧是自己。 听闻胤禩死讯之时,她一瞬间是觉得快意而欣喜的,那人终于走了,无论如何,死人是无力再同她相争的了。她甚至想着,只要自己一贯这样温柔体贴,陪在胤禛的身旁,也许总有那么一日,胤禛可以正眼瞧瞧自己,可以将自己放入心里。 然而在听到胤禛守了那人一夜之时,年贵妃突然觉得恐慌起来,也许自己低估了胤禛对那人的情意,若是胤禛因为此事而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 所幸,竟让她知道了这桩事情,此事虽然看似平常,可是年贵妃心里头却总是觉得不甚对劲,她心头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若是那人真的没死呢? 如今亲眼瞧见了胤禛守在那人床前的模样,年贵妃的唇角不禁漫出一抹苦笑,这屋子虽然简陋,那人虽然也已没了知觉,可是他所得到这一切,却是终自己一生也碰触不到的。 “臣妾参见皇上,给皇上请安。” 胤禛“恩”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沉声问道:“你说有关于廉亲王的事宜向朕禀报,说罢。” 屋子里头门扉紧闭,除了胤禛和年贵妃外再无旁人,年贵妃静静的站在胤禛身后,见他十指紧扣着胤禩早已冰凉的手指,连片刻也不愿挪开目光,不禁轻叹了一声,走至一旁的香案前头抓起一小撮檀香焚了起来。一股甘甜清润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冲淡了许多这屋子里头的腐朽气味,让人的心思也不知不觉沉静了许多。 “回皇上,奉宸苑的侍卫因看护不周而被打发去了戍守围场,臣妾宫中的涟漪同一个侍卫乃是同乡,臣妾念她一向乖巧便许了她前去送上一送。谁知她回来竟跟臣妾说,那侍卫提起在廉亲王出事的头一天,似乎怡亲王曾带人来过。” 年贵妃的声音婉转而轻柔,不徐不火的缓缓说着,只是胤禛听了之后却微微侧过了身来,问道,“怡亲王入内见了廉亲王?” “那倒是没有,那侍卫身奉皇命,如何敢自作主张呢?只不过怡亲王虽没有亲自进来,他府里头的总管却是进来了的,只说怡亲王打发他给廉亲王送了些吃食。”年贵妃小心的觑着胤禛的神色,声音越发柔和,“臣妾想想,廉亲王对子女一向疼惜有加,便是一时受了委屈,怎么就想不开到如此地步呢?然而此事毕竟非同一般,臣妾便特地过来禀告给万岁爷。” 这件事情她犹豫了许久,最终却仍是不忍见着胤禛这般憔悴伤痛的模样,这虽只是个极轻微的细节,年贵妃却觉得,此事绝对有不寻常之处。 自己终归,还是舍不得见他难过的。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胤禛再次回过身去,淡淡的打发年贵妃退下。 年贵妃咬一咬唇瓣,轻轻绞着手中的帕子道:“皇上也该保重龙体才是,听说今儿个连早朝也没去,若是为着廉亲王累病了,那……那待廉亲王醒来,必定会心中不安的。” 胤禛的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有难掩的喜色,“你也觉得他会醒来?” “是,皇上是真命天子,有皇上这样顾着、守着,是何其荣盛的恩宠,廉亲王亦是皇家血脉,必有上天眷顾垂帘,一定能吉人天相,逢凶化吉的。”年贵妃温和端庄的笑意之中暗含着无穷无尽的苦涩味道,那样的失落和怅惘本不应出现在她清丽绝伦的面容上,只可惜这些却都未被瞧进胤禛的眼里去。“皇上是天下的皇上,是大清的脊骨顶梁,臣妾过来的时候命小厨房做好了些清淡小菜,请皇上多少用些吧。” 胤禛贪恋的看着面前胤禩一动不动的眼睫,手中紧攥的手指却不肯放开,同年贵妃吩咐道:“不必了,朕还不觉得饿,你且先退下吧。” 年贵妃无可奈何,只得依言行礼而退,却又被胤禛喊住,吩咐道,“让苏培盛传怡亲王即刻入宫。” 胤祥被直接传到了奉宸苑中,入内殿之时心中颇有几分忐忑,左边眼皮更是突突的跳个不停,见了胤禛便连忙跪下请安,只听胤禛淡淡说了一句,“免礼,允祥啊,你过来,朕有话问你。” 刚入内殿之时还瞧不真切,如今离得近了,胤祥却清清楚楚的见着胤禩的手掌被胤禛牢牢的握着,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入宫之时听闻皇上不肯离开廉亲王尸首半步,便已是暗叫不好,如今见了这般情状,却是讶异大过于惊慌。 他这位四哥,便是交好的兄弟也只不过比旁人热络少许罢了,待人接物总是淡然倨傲的,从不见他对谁格外上心——除了胤禩。这些年下来,二人也可算得上是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了,胤祥瞧着只是觉得这份情谊十分贵重而已,却从未往这上头想过…… 毕竟,这样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于理不容了。 胤祥登时怔在了一旁,心乱如麻。 胤禛却毫不避讳,仍旧紧握着胤禩的双手,沉声道:“听说,前日你来瞧过他?” “是,臣弟来为八哥送些吃食,只是不敢触犯圣旨,打发了府里头的总管送进来的。” “只送了吃食么?” 胤祥听出胤禛话中的弦外之音,额上已冒出细密的汗珠来,强自稳着声音道:“回皇上,只送了吃食和酒水。” “允祥啊,你是朕最看重的弟弟,从小到大,朕总是想方设法的护你周全,魏顒的事,朕不惜瞒骗先皇,也不忍让你二人天人永隔。如今朕说这些不是要你肝脑涂地来报,也不是要你感恩戴德的铭记于心,朕只要你一句实话。”胤禛的目光稳稳落于胤祥低垂的脸上,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了几分,一字一字的问道:“朕问你,廉亲王,真的死了么?” 胤祥只觉膝下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声音有几分不自觉的颤抖,“臣弟不敢欺瞒皇上,如今八哥……八哥的尸首便在眼前,臣弟知道皇上对八哥一向看重,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皇上……节哀顺变罢。” “你们都以为朕会要了他的脑袋?都以为朕对他能够如此狠心绝情不成?”胤禛突然苦笑一声,沉沉的叹了口气,“他若是真的死了,朕往后这日子,也不过是生不如死罢了。朕这三十余年做错了许多事情,只是人谁无过?老天爷用这样的法子来惩罚朕,未免也太狠心了。” 胤祥闻言惊慌失措,“臣弟惶恐。” 胤禛摆了摆手,话音之中显得十分疲惫,“朕不需你惶恐,你也不必惶恐,你是朕最亲近的弟弟,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你。我同胤禩相惜相携十数年,此事在旁人眼中虽是逆天悖德,可是我此一生心中眼中却只有他一人,生不能同衾,也想求一个死能同穴。如今我只要你将心比心,若是今日冷冰冰躺在这儿是魏顒,你这心里头又疼不疼?难过不难过?” 他说到动容之处,连自称都忘了去计较,胤祥不禁抬眸望着胤禛,低低的唤了一声,“四哥……” “若是没有他,便是坐拥了这峥嵘天下,于我又有何用?”胤禛阖上双眸,再不言语,可是胤祥却分明瞧见了,那素来冷面铁腕的年轻帝王脸上,已经微微湿了一片。 一百 曾照吴王宫里人 胤祥回到府中之际,颇有些恍惚之色,连魏顒在一旁递来的茶盏都没有接牢,“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胤祥这才惊得抬头,攥住魏顒的手细细看着,“怎么样?可伤着了你?我方才分了神,烫着哪儿了没有?” “没有没有,你放心便是。”魏顒颇担忧的坐在胤祥身旁,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打宫里头回来就这幅模样,可是皇上为难你了?” 胤祥苦笑,“我做出了件事情,自个儿也不晓得做的对不对,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唉。” “怎么了?有什么烦心的说出来便是。”魏顒突然“啊”了一声,神色紧张的低声问道,“莫不是八爷那事儿,让万岁爷知道了?” 胤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皱眉道:“我派安顺去瞧过八哥的事儿,不知怎么让四哥知道了。他倒也没有多加责怪,只是……对八哥身死一事,却是已经怀疑了。” 魏顒大惊失色,“那可怎么办?你怎么同皇上说的?” “我本来是打定了主意,无论四哥怎么问也死不开口的,虽说现在四哥寸步不离八哥的床边,然而他总会有乏累的时候,那药效能维系五日,这五日里头总能想出办法来。”胤祥抬眸看着魏顒,笑意略有几分苦涩,低叹道,“可是四哥他,今儿个竟在我面前落下泪来了,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他和八哥,竟是……竟是……” 魏顒闻言心头一颤,不可置信道:“皇上哭了?他……他和八爷……不会是?” “可不就是了,我刚刚察觉之时也是同你这般惊诧。”胤祥喟叹道,“怪不得四哥这回如此伤心了,他问我,若是那床上冷冰冰躺着的人是你,我会不会难过?唉,我瞧着他那副样子,实在是觉得很不好受。” 魏顒急的不行,催促道:“你到底说了没有?” 胤祥托起一旁另一茶盏浅饮了一口,沉声道:“我只说让他放心,八哥再有个三四日,自然会醒的。” “你——你好糊涂!你就不想想,若是皇上大发雷霆,将你也打入那‘附逆’的罪名中去,可该如何是好?” 胤祥摇头轻叹,起身拥住魏顒,将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处,低低的长叹一声,“你没有瞧见四哥那副样子,我打小便同四哥要好,他一贯都最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仿佛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只要有四哥在,就必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是如今,八哥这才走了一天,四哥就已经憔悴的不成个样子,我听苏培盛说他这一天一夜连口水都没沾过,整个人都跟失了魂儿一样,只知道拉着八哥的手喃喃自语。今儿个我入宫去,实在被他给吓着了。孚若,你说我当时给八哥支这主意,是不是错大了?也许……四哥根本就没想过要八哥的性命,他们二人,只是都伤了心罢了。” 魏顒听罢之后微微一怔,想起自己被藏起的那些日子,胤禩一向多加照拂,那样的一位如玉君子,实在不该承受这般苦难折磨的。情之一字,大多总是要让人心痛一场的,只是胤禩的爱恋之人,不仅是他的兄长,更是当今圣上啊。 如此这般的惊世骇俗,旁人只消想上一想,便已觉得难以承受了。他二人能够如此多年毫不动摇,想必一定是极为刻骨铭心的了。 如此一想已觉不忍,更何况他自己和胤祥又何尝不是身在其中。 过了半晌,魏顒才在一声长叹后幽幽开口,“随他去吧,只愿你这回,没有做错。” “万岁爷,如今已是丑时了,奴才斗胆劝您一句,这两日您除了几口薄粥便再无进食,如此下去奴才只怕您的身子吃不消啊。”苏培盛站在胤禛身后苦口婆心的劝道,“还请皇上用些膳食,回宫歇息片刻吧,奴才在这儿替皇上守着,廉亲王若是醒了,奴才立时便去禀报皇上。” 胤禛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绝了去,“朕并不觉得乏累,你先退下吧,不必在这儿守着。” 苏培盛面露难色,低声道:“皇上,近两日时气差了,太后的身子也不好,皇后娘娘一壁顾着照料太后,一壁又要担忧皇上的身子……皇上只当是心疼娘娘,好歹在意些龙体吧。” “朕心中有数,你退下吧。”胤禛挥了挥手打发苏培盛下去,眸子紧紧的盯着胤禩,生怕一个眨眼他就不见了似的。苏培盛长叹一声,无计可施的退了下去,轻轻关上了殿门。 苏培盛一走,胤禛整个人便同失了气力一般,轻轻的靠在了胤禩身上,低声唤道:“你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醒来?等你醒了,我这一世都在不同你置气了,好不好?就算你恨我怨我,我都受着,终归是我欠你太多,只是,你总要给我个机会来弥补才是啊。” 嘴唇轻轻的印上那人冰冷的面庞,胤禛伏在他耳畔低低细语,心中痛楚异常,“四哥求你了,快醒过来吧,你若是再不醒,我也快要活不成了。” 屋里头的檀香味不浓不淡,熏得人浑身都只觉慵懒下来,脑子中轻飘飘的,身上乏的不行,眼皮也重如千斤一般,抬不起来。胤禩只觉得手被人牢牢攥着,暖意从指尖源源传来,又过了片刻的功夫,才缓缓睁开了双眸。 乍一睁眼,只觉眼前一片昏花黄暗,皱了皱眉头合眸又睁,这才看清了眼前之物。 怎么,竟还在奉宸苑那间屋子里头? 胤禩想要撑起身子来看个究竟,谁知刚一拉扯,便听见耳畔传来一声低哑惊喜的声音,“你醒了?” 这是过了几日了?胤禩的头脑仍旧有些昏沉,费力的侧过身去,一眼便瞧见胤禛憔悴而欣喜的面容,原来他一直守在这儿么…… 胤禩静静的注视了胤禛片刻,动了动喉头,哑声唤了一句,“罪臣参见皇上。” “你别说话,别说话,我这就让太医过来诊治。”胤禛大喜过望,眼里头竟忍不住沁出泪来,背过身去抹了一下,慌手慌脚的命苏培盛喊来了太医。可怜那老太医年逾七十,当初分明是亲自确认了胤禩已经身死,谁知如今竟又活了过来,只差没惊吓的一头昏过去。胤禛在一旁催促着他上前诊脉,老太医颤颤巍巍的诊治了好一阵子,末了才诚惶诚恐的俯首道:“启……启禀万岁爷,廉亲王如今已无……已无大碍,只是因着连日未曾进食,损了元气,又伤了胃口。待微臣开些温补的方子,再用些清淡的薄粥下去,应当就无碍了。” “当真么?你可要诊治仔细了,那手腕上的伤口,也无碍了么?”胤禛似乎十分不放心的样子,硬逼着老太医又仔仔细细的诊了一遍。那太医从医数十年来,也是头一遭见着竟有人能够起死回生的,尤其这人还是当今的廉亲王,自然不敢大意轻慢。只是任凭他如何诊治,却也只能说是胤禩除了虚弱之外,便再无他恙了。 “确实无碍了,皇上福佑八王爷,这样的起死回生之事,老臣数十年来也是头一遭遇见。”老太医恭恭敬敬的低声道,“老臣每隔几个时辰便会过来为王爷请脉,皇上放心便是。” “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为王爷开方子抓药?苏培盛,命御膳房弄些清淡可口的吃食送来,现在就去。” “喳,奴才遵旨。”苏培盛瞧见胤禩竟真的醒了过来,实在是惊骇的不行,一时间都没能回过神来。如今听得胤禛吩咐,赶紧忙不迭的应了,同太医飞快的退了下去。待众人走后,屋内顷刻间又静了下来,胤禛重重的吁了口气,亲手倒了杯茶来递与胤禩,温声道:“喝点水润润嗓子,一会儿吃点东西才好喝药。” 胤禩一言不发,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低声道:“罪臣劳动皇上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别再说这话了好不好?你这一口一个罪臣,就是拿刀尖在剜我的心啊。”胤禛将茶盏接过放至一旁,抬手轻抚上胤禩的面颊,“幸而你醒了过来,幸好……你怎么这样狠心?你怎么就不想想,我瞧见你一动不动的躺在这儿,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胤祥那日被我逼的狠了,才告诉我你再有个几日便可醒过来,若不是有他这句话撑着,我只怕真的等不到如今了。” 胤禩心里头酸涩痛楚的厉害,别过脸去淡淡道,“皇上这样说,实在是折煞罪臣了。” “胤禩……”话音未落,胤禛已经伏到了他的身上,紧紧的抱住胤禩的双肩,心里头的痛已经沁入了骨头,流进了血里,连日来的心力交瘁早将帝王折磨的痛不欲生,如今见到他终于睁开了双眸,酸涩和欢喜一齐涌上心头,喉头都沙哑了。“是我错了,我放李济在你府中只是怕你为人所惑,绝非是对你心存猜忌。惠宁之事当我得知之时已是回天无力,当年戴铎的一步算错,害她母子二人枉送了性命。我……我这些年曾想过要告诉你,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我确实错的厉害了,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如此待我,你若是死了,我又哪里还活得下去呢……” 胤禩躺在床上,感到胸前的衣襟湿了大片,听着胤禛这般哽咽的话语,心中仿佛被狠揪了一把,生疼生疼的,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 “我知道我伤了你心,可是……难道你就恨我到这个地步?你知不知道,我一进到这屋里头,看你手腕上的血都凝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心里头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有多疼?” 胤禩微阖双眸,重重叹了口气,稍侧过身子来,低声道:“那你又知不知道,当我知道这些年一直在被你监视的时候,我心里头是什么滋味?惠宁的事,我信你是无心之失,只是错已酿成,再无回头之路了。你我之间,也只能到此了。” 胤禛双眼通红,猛地一把抓住胤禩的手掌,哑声低吼,“你说什么到此为止?什么叫到此为止?我求求你,别说这样狠心的话,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怎么能说没了就没了?你……你这是想要了我的命么?” “你说的是,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了……”胤禩长叹一声,抬眸注视着胤禛的脸庞,苦笑道,“可是你不明白,这世上除了你我的情分,还有许多旁的情分于我来说一样不可割舍。惠宁这一辈子,我已太对不起她,可是她却因你而死,你让我又当如何?罢了,缘分尽了,放手罢。” 屋内炭火烧的很旺,窗扇又关的极密实,一丝凉风也溜不进来,按理说应当是极暖和的。然而胤禛听着他这一番话语,却觉得一股刺骨的悲凉之意自心底蔓延而出,连指尖都变得僵硬起来,嘴唇颤颤的抖了两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年允诺的相携相伴,话犹在耳,只是到底因为什么,两人之间竟变成了这样不可挽回的局面? 胤禩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冰凉寒彻的一盆水,从胤禛的头顶直灌而下,凉的他不可抑制颤抖起来。不顾一切的抱住了胤禩,将头深深埋在他的颈窝之间,痛苦低诉,“我知道你现在气我,恼我,只是我可以等……等一辈子,两辈子都好,你……你别想把我从你身旁推开……” 胤禩心中一酸,双眸半合,低声喟叹,“何苦呢……” 廉亲王死而复生一事轰动朝野,群臣讶异之余却也不忘为胤禛的天子神威高歌赞德一番,弘旺更是惊喜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心中对胤禛的怨愤早就抛去了一旁。弘旺心想,只要他阿玛能够平安,那便是让他折寿十年也是甘愿。 胤禛本想再留胤禩在宫中多调理数日,却被胤禩一句“外臣不宜久留宫中”给驳了回去。胤禛如今对他是连手都不敢去碰上一下,还要屡屡听他以“罪臣”自称,九五之尊不禁苦笑连连,这辈子也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个“自作孽,不可活”。 冷冽的冬日逐渐抽身而退,春意开始含苞吐丝,盈盈而放,便是京城这样的北地也已是一派的春和景明,更不用想那江南春光是何等的妩媚动人了。 “皇上,廉亲王这贸然告了假,只说去江南游历,您看这……” 胤禛坐于龙椅之上,听着下首吏部尚书颤颤的禀报,心思却已不在这上头,仿佛跟着那人的身影一起到了明媚柔光的西湖岸边。 “游历江南么?你又何苦自个儿跑去了,就这么不愿见我?”胤禛兀自喃喃低语了几句,忽然轻笑了两声,抬眸对吏部尚书道,“此事朕知道了,吏部事宜你便先全权管着吧,此事不必张扬。” 分明是说好了,要陪你一同去的,怎么你倒按耐不住的自个儿先跑去了? 也罢,你既然要躲着我,我便给你一份清净便是。只求,你归来之时,能够赏我一个笑脸便好。 胤禛起身负手而立,唇角慢慢浮出一丝笑意来,神情沉静而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00章 且折花枝醉复醒 “此地山色空蒙,水色潋滟,果真是美如墨画了。先前只是慕名已久,如今亲眼见了,便觉白公那句‘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说的实在有理极了。” 撑船的老汉闻言不禁笑着附和,“可不是哩,如今这大天白日的还显不出来,若是公子晚上再过来瞧瞧,那会儿这月色映在水里头,像个碗大的明珠似的,好看的人都能瞧呆了。” 站在一旁轻摇折扇的锦衣公子极温和的笑了一笑,颔首道:“既是如此,那定要寻个晚上过来瞧瞧了。这位老伯,如今生计可还好么?你都这般岁数,怎么还出来撑船拉蒿啊?” “小老儿这便是劳碌命,消停下来便浑身不舒坦,如今倒也不光是为了贴补家用,只是老汉这双手我了几十年的蒿子,若乍一下让我消停了,那才难受哩。”老汉嘿嘿一笑,慢慢说着,“如今这日子谈不上多好,却也算不得差。自从如今的万岁爷登基之后,以那‘摊丁入亩’的法子替了‘人头税’,不知比原先强了多少倍去。这家里头一日三餐的饱饭,倒也不难吃上啦。” 那锦衣公子微微一笑,“老伯以为当今圣上可算得上是明君么?” “明君不明君的,小老儿没念过什么书,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只是如今能填饱了肚子,每月还能得些结余,咱们这心里头啊,是很感激这位皇上的。又听说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逼着那群贪官将银子统统吐了出来。光这两样,咱们如今这位皇上便是个好皇上。”老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搓了搓手道,“咱们是粗人,说话糙了些,说不准的,公子见笑啦。” “嗳,老伯说的很有道理,越是这样的淳朴之言,才越能瞧出真心实意来。”锦衣公子笑着收了扇子,兀自走去了船尾,负手静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公子便是胤禩不错,他自京师出来之后便一路南下,听闻打探了不少有关民间百姓对这新君的看法,入耳的皆是溢美之词。他记在心里,既是欣慰,又有几分难以遮掩的苦涩之意不住翻腾。 如今已同那人别过月余之久,分明当初离京之时,自己便是想借此机会躲开那人,免得日日相见难过伤心。胤禩心想,待分别的日子久了,兴许再见之时心里头的感觉也就能淡上几分了。 罢了,既然缘分已尽,那便空留个念想罢。虽然是一场白想,只当是做了个美梦,却也是好的。 胤禩长长的吁了口气,索性坐在了船尾,看起两岸的夹道美景来。 等到了岸边,胤禩客客气气的同那老汉道了谢,刚刚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一事,“老伯可知道,这周遭哪一处能吃着地道的杭菜?不拘是什么大馆子的,口味做得好便可以,若是能住店,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那老汉低头想了想,黝黑的脸上略带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搓着手道:“像是楼外楼那样的地方,如今去只怕也没有地方了。更何况那儿名气虽大,却十分的不实惠,一顿饭吃下来怎么也得十两银子了。公子若是不嫌弃,我家的二小子原先就是那楼外楼里头掌厨的人,后来因着家里头农务繁重这才退了回来,烧得一手地道杭菜。我那小院里头也有空着的客房,简陋是简陋了一些,但还是很干净的。”老汉说着声音愈发低了,局促的笑了两声,“若是公子不愿在我们这农家院子屈就,那就是小老儿多嘴了。” “岂会呢,我只是怕打扰了老伯,老伯的院子可在这附近么?” 老汉听他有意要应下,不由大喜,道:“在的在的,就在那楼外楼后头几里处,我那院子虽然不大,可是出来不远就能瞧见西湖呢。公子晚上若是想着出来转转,也是极方便的。” 胤禩本就不是那挑三拣四的人,想着如此能多明白些民生民情,倒也是好事一桩,便笑道:“如此真是再好不过,那老伯便带我过去吧,我大约在此地住个三五日,付你五钱银子,老伯意下如何?” 老汉大喜过望,急忙点了头,将床停靠岸旁,手脚麻利的收拾利索了,又拿出汗巾子搭在脖颈中,引着胤禩沿着西湖一路南行。胤禩笑着问他,“老伯家中几口人?今年高寿了?” “我今年六十五啦,家里头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儿子当年死在战场上啦,可怜他走的时候连媳妇也没娶,唉。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嫁了人,如今就和二儿子和他媳妇,再加上我那小女儿一处。”老汉似是有些忐忑一般,又加小心的补了一句,“不会扰了公子清净的,公子放心好啦。” “既然是死于沙场,朝廷理应对你家多加照拂才是,每年发放的银子可还够用么?” 老汉叹了口气,摇头道:“哪儿见得着什么银子呢?我那苦命的儿子连尸首都没能寻着,不过是官府打发人来说了一声,这都好些年了,一文钱也没见着过啊。” 胤禩闻言眉头微蹙,沉声问道:“既是如此,就没向官府问过么?” “问了又有什么用呢?邻村倒是有人不死心,去衙门闹过一次,结果不仅挨了打,还被关进去吃了好些天的牢饭。”老汉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像我们这样的庄稼人,哪里有什么能耐和人家争呢?俗话说这民不与官争,说的是极有道理的。如今能吃上饱饭,平平稳稳的过日子,也不求什么别的了。” 胤禩听了沉默片刻,而后重重的叹了口气,同老汉正色道:“如今虽是这般情状,然现在的皇上勤政爱民,最恨贪污和结党。这些事情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连根拔除的,但是总有一日,一定会好起来的。” 老汉对于胤禩这一番话,其实听得并不是十分明白,只是隐隐觉得胤禩似乎说的很有道理。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点头道:“公子说的是,咱们也是这样想的。” 这老汉倒说的不假,沿着西湖岸边走走停停,走了没有多久的功夫便到了老汉的家中。院子倒不算太小,细门窄巷的,一瞧就是南方的院子。那老汉手忙脚乱的将胤禩引去一间客房,又喊来他儿媳妇里里外外的仔细拾掇了一遍,抱了一床新被褥过来,颇为歉然的说道:“咱们这儿不能跟外头的客栈比较,公子屈就一下罢,我这就喊儿子给您弄饭菜去。” 胤禩环顾了一圈,笑着颔首道:“老伯客气了,我觉得这儿很好,既敞亮又干净,比起那冷冰冰的客栈更多了几分暖意呢,倒是辛苦老伯了。” “不辛苦不辛苦,公子您歇着,一会儿这饭菜就得了。”老汉一边朝外头走着一边招呼他儿媳出去镇上买些新鲜米面。胤禩待老汉走了之后,也觉得身上有些乏了,挨着床柱想眯上一会儿,结果这一下子竟睡了过去。再转醒之时已到了正午时分,那老汉在屋外头叩门,“公子,饭菜做得了。” 胤禩伸了个懒腰,从榻上下来又理了理衣袍,不经意间碰着了腰间的香囊。他微怔了一下,伸手将香囊里头那半块玉佩取了出来。 当时离京之际,他本是轻装简行,然而瞥见了桌上的这块玉佩,不知怎的还是鬼使神差的带了出来。 放在手中摩挲了片刻,胤禩轻叹了口气,又将那玉佩放了回去,推门出去。 “辛苦老伯了,说起来我还真是饿了。”胤禩笑着同那老汉向堂屋走着,温声说道,“老伯可用饭了?若是没有咱们便一起吃些吧。” “那可使不得,使不得,我一会儿从厨下另吃就是了,公子只管吃好了便是。” 胤禩不以为意的笑笑,道:“人多些一起用饭,吃着才有胃口呢,我这人没有那么多规矩,老伯不必拘礼。” 老汉听了之后突然干干笑了两声,似乎有些过意不去的同胤禩道:“公子,这有个事儿要同您说上一声儿。方才又有位公子过来,只说前头的客栈都满了员,想在我这儿投宿两宿。这……” 胤禩顿时会意,了然点头道:“这个无妨的,老伯能多赚些银子也是好事,我并不介怀的。” 老汉闻言顿时舒了一口气,忙不迭道:“那位公子虽说住在您隔间儿,但是我家这房子是自家垒的,砖墙烧的极厚,不会扰着公子的。” 胤禩微笑颔首,已跟着老汉入了堂屋,只是见那饭桌旁已坐了一人。 老汉见胤禩站定,连忙解释道:“这位公子只说多个朋友一起吃饭吃的也香些,我不敢擅自做主,于是这位公子便说要等公子你醒了亲自问问你的意思呢。” 桌边那人抬眸而笑,微挑剑眉,颔首道:“同我坐在一处吃上一餐饭,你可愿意么?” 胤禩盯了他片刻,只觉得心里头一阵猛跳,忽然苦笑道:“你说要同我一桌用饭,我又哪里敢说个不字呢?老伯,便依他所言,将我二人的饭菜摆在一处吧。” 老汉连忙应下,又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您二位难道是认得的不成?” 胤禩抬眸瞥了那人一眼,只见他仅是笑盈盈的瞧着自己,看样子也是不打算跟那老汉多说什么了,胤禩只得无奈道:“这是家兄,我倒也不知怎会在这儿遇上了,可当真是巧了。” “嗳,你我有缘是真,我也不过随意出来走走,谁知就在这儿遇上了你呢。” 老汉将几道菜色端了上来,瞧着倒着实品貌俱佳,果然不像是寻常人家随意弄出的饭菜,又端上了一壶酒来,说了一句慢用,便识趣的退了下去。屋中这下子只余了他们两人,胤禩头也不抬的低头加了一筷子青菜,细细的尝了起来。 “这么些日子没见我,怎么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我瞧着你可是清减了,来,多吃些鱼。” 胤禩见他说着便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入自己碗碟之中,忍不住抬眸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你这样贸贸然的出来,京里头的事情就不管了?” 谁知那人仅是无谓的笑了一笑,“有十三在那儿盯着呢,出不了什么乱子。也亏得你这一路走的不快,我是六日前才从京里头出来的,紧赶慢赶好容易才追上了你。” 胤禩被他盯着只觉浑身不自在,往一旁微微偏了头去低声问道:“你寻我做什么?” 对面那人,正是当今圣上胤禛,轻轻巧巧的笑道:“我想你了,自然要出来寻你。” “你……”胤禩听了这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谁知胤禛却笑得极尽温柔,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瞧,顿时又没了话可说。皱着眉头抿唇沉默片刻,才从牙缝里头挤出几个字来,道:“哪有你这样的皇帝,倘若京里头出些什么变故,你倒是要十三该如何是好?” 胤禛闻言眸子一亮,按捺不住的伸出手去攥住胤禩,喜道:“你还这样关心我,我就知道你心里头还是有我的。跟我回去吧,出来走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气么?是我错了,错的厉害极了。只是我现在是一心想要改过,只求你赐我个机会吧,好不好?” 胤禩被他攥着手掌,急的甩了两下,偏他使得力气又大,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得瞪着他低喝道:“放开!让主人家瞧见了,成何体统?” “你只要说一句肯跟我回去,我立马放开你。” 胤禩却不再说话,抿唇低首,连看也不肯看他一眼。 胤禛见状苦笑,“你心里头还是气我怪我,是不是?我巴巴的跟你到这儿来,你也不能赏我一个好脸色么?” 还不待胤禩开口,却听得外头院子中一阵喧哗,更隐约有哭声传来,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起身向外走去。 院落之中不知何时来了四五个大汉,当中有个四十几岁的男子,一身锦衣华裳,十分蛮横的同老汉道:“姓高的,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知不知道?范大人能瞧上你家丫头,那是你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今儿个你若应了,咱们客客气气的将她请出去,若是你不答应,那可就别怪爷爷我不客气了!” 那高老汉匍匐在地上,死死的抱着一个十分瘦弱啼哭不止的少女,身边的儿子儿媳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下,诺诺的站在一旁,只听老汉哀求道:“若真是要拿去什么,那便拿了我老汉这条命去吧,我这女儿才十五岁啊,是我老汉的命根子。你们带了她去给那范大人做妾,让我如何能点得了头?几位大人,只当老汉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女儿一条生路,老汉在这儿给您几位磕头谢恩了。”说罢便重重的俯下身去,连连叩起头来。 那男人冷哼一声,嗤笑道:“你想的美!那范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两江总督,咱们知府大人都招惹不起的人,你一个庄稼人还想违抗总督大人不成?你瞧瞧你这家里头,穷成这幅模样,你这女儿进了总督府是要享福去的,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是做给谁看?别给老子惹事,赶紧给我让开!”说着抬脚就要踹上那老汉的胸膛,却被一人挡在当中。 “光天化日的强抢民女,难不成没有王法了么?” 那男子不屑的瞧着胤禩,见他身形瘦削,看着便一副文弱的模样,只是衣饰不俗,权当他是哪家大户溜出来戏耍的公子,目中无人的猖狂道:“哪儿来的挡路的,也不看看爷爷我是谁!去去去,滚到一边儿去,否则将你抓进大牢里去。” 胤禩不怒反笑,“听你方才所言,你是这儿知府的家丁吧,这杭州知府是嫌官做得太稳当了不成?你们这群门子这般狗仗人势,想必也是他授意而成的吧。” 男子登时火冒三丈,怒喝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都傻了不成!把这人给爷带回府押到大牢去,也不看看这杭州府是谁的地界儿!给我上!” 他身后那几个大汉听了就各向前迈了一步,将胤禩重重围在当中,伸手就要去捉,却听胤禛突然开口道:“你们放开他,要想抓人逞威风,抓我便是了。” 中年男子瞥了一眼胤禛,只觉这人看着更沉稳几分,却也不足引以为惧,嗤笑道:“竟还有人争着抢着要吃牢饭的,你们说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 周遭的一众人等哄笑起来,胤禛却不以为意,眸子牢牢的盯着胤禩,苦笑道:“我欠他两条命在身上,有什么苦难自然该由我去替他受过。莫说是替他进大牢,便是将我这条性命赔了给他,又有何不可?” 胤禩听了心中一震,不可置信的抬眸望向胤禛,却恰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尽是温柔暖意,甚至还同自己轻笑了一笑。 那男子冷哼一声,喝道:“你们不必争抢,哪个也跑不了!听好了,把这两人都给我带回去,那小妞也给我带回去。还愣着干什么?绑人!” 第101章 人间时节易峥嵘 结果两人竟真的被绑了个结结实实,扔进了杭州府的大牢中去。那牢中十分的潮湿肮脏,狱卒毫不客气的将二人狠狠的向里头一推搡,“哐当”一声锁上了牢门。胤禩见胤禛毫无一丝惊慌之意,反倒从一旁拾了些干草过来,铺了一处稍干净些的地方,招呼他道:“来坐下歇歇,我垫的厚实,湿气应该过不来的。” “要当朝天子在这儿铺草褥子,可是在是辱没了你。”胤禩微微一哂,走过来盘膝坐下,同胤禛道,“你这样不焦不躁,莫非已经想好了退路么?那杭州知府只怕不认得你也不认得我,那两江总督我也不知是哪一位范大人呢。” “哪里顾得上想什么退路呢?只是你我却又好些日子没能像如今这样挨在一处说话了,只要能同你一起,无论是天山暮雪,还是这阴暗苦牢,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胤禩听了他这番话,喉头微微一动,兀自偏过头去,微微合上了双眸。 胤禛见他不语,便凑得更近了些,伸手轻轻攥住他的,温声道:“你到底怎样才肯原谅我呢?你假死骗我的事情我都不敢同你置气,在你面前我如今是一丝脾气也没有,只求你大发慈悲,让我这心定一定罢。你不知道,你离京这段日子,我每日只差想你想的望眼欲穿,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连京中大事也不管出来寻你。你到现在,难不成还怀疑我待你的一番真心么?” 胤禩被他逼迫的无法,只得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说道:“我不疑心你,只是虽然说人谁无过,但有些过错可以犯,有些过错却是行错一步便只能后悔一世了。你如今让我再回到你身边,就算我不去同你计较府中李济之事,可是你又让我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惠宁呢?” “惠宁之事,是错已酿成,可是那是戴铎的一时糊涂,难道当真要我一世替他被了这黑锅不成么?你凭心而论,如此这般对我,又是否公平呢?”胤禛的语气愈发低微,丝毫瞧不出帝王威严,“这样下去,你心里头难受,我也难受的很。整日连折子都快批阅不下去了,你就忍心么?” 胤禩听了心中不禁一动,面上却肃然道:“我这一路南下,所听百姓对你可皆是交口称赞,你理当更加勤勉才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是没有你陪着我,我便是再怎么勤勉,又有何用?空留个明君盛名于世,可我这心里头却全是空的,那我还不如去当个昏君,起码还能得你数落上几句。” 胤禩听了他这般赌气的话语,不禁又气又笑,板起脸道:“堂堂一国之君,岂可说出这样的儿戏之言?也不怕让人耻笑么。” “谁愿意耻笑便耻笑好了,连我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失败可笑的紧。”胤禛重重叹了口气,十分认真的盯着胤禩的脸庞,“我此一生,能够得你相伴,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缘分了。是我不知惜福,其实你若当真不肯原谅我,我也只能说是自作孽不可活罢了。我只是不愿你我都饮恨而终,若真是如此,我只怕死也不瞑目啊。” “胡说些什么?满嘴的要死要活,不懂得避讳么。”胤禩微蹙起了眉头,不悦的瞥了胤禛一眼。 “是是是,是我不该,往后再不说了便是。那会儿你同我说,没想到咱们之间的路这么快就走到了头,你可知道我心里头多难过么?胤禩,这往后的路你若是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胤禩的手掌被他紧紧攥着,耳畔听着胤禛低沉的说着这番话语,心里头酸疼的厉害,别过头去低声道:“只是有些路,注定是要一个人将他走完。” “你别说这样的话来剜我的心,你说这样狠心的话,是故意来折磨我么?” 胤禩鼻子愈发酸涩,眼眶竟已有些模糊了,咬牙道:“你以为,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便是很痛快的么?” 胤禛见状立时有些慌了手脚,按捺不住的一把抱住了胤禩,“是我不好,不该又拿这话出来说。胤禩……胤禩……你让我该怎么办才好?你告诉我……” 心里头又是苦涩又是酸疼,一阵阵的抽痛的几乎要痉挛了,胤禩任他抱着,却也不知是该推开还是如何。两人静默了半晌,胤禩终是缓缓阖上了双眸,兀自靠向一边。 不知是惦念的太久,还是心里头一直牵挂不下。也算不出是过了多久,胤禩再一睁眼,竟瞧见了良妃在他跟前坐着,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她俨然还是当年走时的模样,胤禩心中一酸,上前几步跪下身去,哑声唤了一句,“额娘,你总算肯来瞧瞧儿子了。” 良妃的音容笑貌与在世之时并没有丝毫的改变,仍是那样的温柔和善,“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额娘不是不来看你,只是不愿分了你的心思。如今看你这样自苦,额娘实在觉得很不忍心……” “额娘,额娘……”胤禩不可抑制的落下泪来,迷迷蒙蒙的望着良妃,声音嘶哑,“儿子做出这样逆天悖德的事来,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别说这傻话,额娘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盼着你好的。只要你能过的舒心,额娘自然也能放下心来。”良妃叹了口气,喟叹道,“这人生在世,不过弹指一瞬的事情,看似悠悠数十年,其实短的不得了。你能遇上一个同你相知相许的人,是缘分,你又何苦要这般折磨自己呢?你自小心肠便软,待人宽容律己却极严,额娘心疼你啊,别让自己活的这么累了,明白么?” “可是惠宁……她这辈子都托付给了我,最后却是因胤禛而死,这让我如何还能心安理得的同胤禛重归于好?我只要想起惠宁那冷冰冰躺在床榻上的模样,我就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去……这一辈子我是太对不起她,这件事儿上实在不能再亏欠她了,否则,我这一辈子也会于心不安……”胤禩的声音极为苦涩,连肩膀都有些微微发颤,此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爷,您这又是何苦呢?” 胤禩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瞧见惠宁站在他身后,柔声说道:“我这一生,最幸运不过便是做了你的妻,纵使你心里头的人不是我,这些年下来待我也是绝顶的好了。我从不后悔跟了你,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当年的事情,实在也不能全怪了他,过去便过去了罢。若是爷你这般日日自苦,我在九泉之下也是难以安心。” “惠宁……惠宁……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负了你……”胤禩想要上前去握住她的手掌,却发现两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纱帐,怎么也越不过那道屏障去。 “爷,你这番心思我明白,只是你心里头分明就是有他,又何必这样彼此折磨呢?你我如今已不是一路之人,莫要再牵念着我了,爷能过的稳妥,我也便可放心的去了。”惠宁笑的温柔恬静,屈膝行了个礼,“这算是最后一遭,给爷请安了,你我夫妻十余载,得夫如此,我这一辈子也算值得了。” 胤禩眼瞅着她的身影越发朦胧,不禁快步向前急道:“惠宁,你别走,恬儿和东珠都极挂念你,岳父岳母亦是念你念的紧,你别走,别走……” 眼前的身影终于逐渐消逝不见,胤禩忽然猛地回身,果然也再寻不着良妃的身影,喉头弥漫的尽是苦涩意味,在原地痛呼了一声,却终究只能听见这空荡荡的回音而已…… “额娘……额娘……惠宁……回来……额娘!” 胤禩忽然猛地惊醒,背后的冷汗几乎要将衣裳浸的湿透了,脸颊上头也是一片微湿。他粗喘了两口大气,定了定心神,适才环顾了一圈四周,却发现自个儿竟躺在一张榻上。 屋子里头的陈设简素而雅致,同方才的地牢简直是云泥之别,胤禩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掀开被子走下床去,正想推门出去,那木门却从外头被人推了开来。 “王爷醒了?万岁爷吩咐奴才端了宁神的汤药来送与王爷服用,说是瞧着王爷方才睡得很不安稳,万岁爷担心的紧,王爷这就趁热喝了吧?” 胤禩见进来之人竟是苏培盛,当下便更是糊涂,接过药碗喝了一口后问道:“有劳苏公公了,只是此地为何处?我又如何会在这儿?” “这儿是杭州府的知府官邸,那杭州知府叶裴青胆大包天,竟敢纵容家丁强抢民女,又对皇上和王爷如此不敬,如今已被摘了顶戴花翎送入京中发落。皇上如今正查问那两江总督范时译,那人原来是那范承勋的嫡子,万岁爷早就想办了他的,却没想在这儿撞上了。眼下一时半刻的腾不出功夫来,这才命了奴才前来给王爷送药。” “万岁爷和我被贼人私囚一事,公公是如何得知的?我与万岁爷又是如何脱的困?还有那对父女,如今可还好么?” 苏培盛恭敬道:“都是皇上决策英明,出门儿之前便嘱咐奴才等人远远跟着便是,这外头鱼龙混杂,若是寻不见了万岁爷的踪迹,便拿了御赐金牌去寻那当地官员。谁知奴才刚一找上那杭州知府,说了说万岁爷的衣着相貌,再打发人下去一寻,才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官竟敢私囚了皇上和王爷,那杭州知府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幸好奴才到的及时,没让万岁爷和王爷受什么委屈,当时王爷睡的极沉,脸色也很不好看,万岁爷千叮万嘱不许惊动了王爷,如此才将王爷送至了这厢房之中。那父女自然无碍,如今有人照料着,王爷放心便是。” 胤禩轻轻吁了口气,微微一笑颔首道:“也是公公机灵善变,万岁爷无事便好,既然万岁爷眼下忙着,那我就先不过去请安了。” 苏培盛赶忙笑着说了几句谦逊之言,见胤禩精神仍是有些不济的样子,请了安也便退了下去。胤禩在屋中静坐了片刻,瞧着外头天色都已暗了下来,忽然想起了白日里那高老汉所言西湖晚上的美景,心中一动,寻了件外袍便自后门走了出去。 这晚上气候极好,微微有些小风,吹在人面上也只觉不痛不痒的。西湖两岸热闹异常,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湖心之中的画舫上头还隐隐传来歌女们绵绵婉转的吟乐之声。胤禩沿着西湖岸边缓缓的走着,时不时打量着两侧的小玩意,忽然听得前方一阵喧哗吵闹,众人都嚷哄哄的凑了上去。 “真是可惜了,瞧着是个极俊气的年轻公子呢,可怜年纪轻轻的哟。” “可不是么,也不知怎的竟能自岸边摔了下去,会不会是轻生了啊?” “不好说啊,总归已经没了气息,凭他是为什么不想活了,如今猜破大天也是没用喽。” 胤禩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却碍着围观之人极多,瞧不见里头那尸首的模样。然而不知为何,他心里头却总有股不好的念头。 也不知怎么了,胤禩蓦地一低头,赫然瞧见了在那尸首的脚侧,有个鸦青色的香囊,上头还缀着多宝流苏带子,许是因为人们的目光都被那尸首引了过去,竟无一人留心到这香囊。 胤禩瞬时白了一张脸,硬挤上前去,手指微微发颤的拾起了那个香囊,将它慢慢解了开来,里头果真是胤禛的那半块玉佩不错。 胤禩身子一软,几乎要向后栽去,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朝着那尸首又行了两步,颤颤的伸出手去就想揭开那尸首面上的白布,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抹低沉浑厚的嗓音,似乎略带些惊诧的唤他,“老八?你这是……?” 猛地回过头去,胤禩从未像现在这般如释重负,方才的忐忑恐惧在瞧见那人的面容之后顷刻间烟消云散,几乎是片刻都未作犹豫,抬腿便冲到了那人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嘴唇轻抖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胤禛见他这幅模样,顿时心疼了起来,这周遭人数众多,不便说话,他便携起胤禩的手一路沿着岸边走至了一处幽僻清净之所,这才抚上他的脸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我听说你出来了,放心不下便来寻你,结果兴许是方才人多,我随身的那个香囊不知丢到哪儿去了,若不是为着回来寻它,还真是难同你遇上呢。” 胤禩只觉心里头又是酸涩又是疼痛,却又有几分安心踏实,轻叹了一声摇头道:“无事,是我方才误会了。你是不是掉了这个?”说着边摊出手来,将香囊递到了胤禛的手中,岂料他刚欲抽回手来,却被胤禛一把牢牢攥住。 “正是这个,你方才可是以为那具尸首是我不成?”胤禛笑着托起他的手指,放至唇边轻轻一吻,“你还好端端的活着,我哪里舍得这么早就离你而去呢?” 胤禩身上的力气像是被剥离的了一般,连将那手抽回的力道都没有,抿唇低首,任他紧攥着。 “只是若有朝一日,你真的不在我身旁了,那我才是心死如灰。”胤禛将声音压低,定定的注视着胤禩,“若是心死了,我这空留一个躯壳活着,也是无趣极了。” 再也按捺不住,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胤禩猛地抱住了面前的人,几乎是低吼出声,“我不是告诉过你,这样晦气的话不可再说么?为什么不听呢?额娘走了,惠宁走了,皇阿玛走了……我身旁只余下了一个你,若是连你也不在了,可要我该如何是好呢?” 胤禛心中又痛又喜,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抑制不住的捧起胤禩的脸庞,忽的吻了下去。 两人这些年下来,亲吻过无数次,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般。本来以为已经是穷途末路,谁知竟又重现了转机,胤禛的手臂微微发颤,力道大的几乎要将胤禩嵌入身体之中一样。 从来不知喜极而泣这四个字究竟是要在何等情状之下才可生出,然而这一刹那,胤禛却体会了个真真切切。 “往后你我还有极长的一段路,我既然跟你说过会同你走下去,就一辈子也不会撒手了。” “……好。” “这天下,一定要你陪我守着,守上一生一世。” “……好。” “你如今答应我了,可要是他日反悔了,那可怎么办?” “不会的,我既答应了你,这一生一世,都绝不会后悔。”胤禩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只这一件事,纵是对不住额娘和惠宁,却也望她们明白,容我自私一场吧。” 若是真离了这人,恐怕不止他只剩一个空壳,自己也一定活不下去了。 胤禩长叹一声,轻轻靠在了胤禛肩头,这二十余载的往事历历在目,眸中渐渐有些氤氲起来。 这一世的峥嵘天下,我早就说过再不同你争了。 这一世重活,纵是失了皇位,却总算换得你一份真心。 西子湖畔,风清水暖,与君所约,永结白首。 纵然岁月悠悠,所幸有你相伴。 全文终 第102章 番外 年关 这年刚刚临近年关的时候,京城已经连着下了两场大雪,红墙绿瓦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街上显得也有些疏冷寂寂。 “这鬼天气可实在冷死了,小二,快去烫一壶热热的酒来,再弄些好菜。对了对了,再备一间上房,要顶好的,快去快去。” 小二迎上前去,接过这位客官手中的马缰,忙不迭的笑着哈腰应了。只看这少年剑眉星目,身材颀长,穿着件白狐裘大氅。虽是十成十的不耐烦之色,却难掩那周身的贵气逼人。 想来,又是哪个大户人家溜出来戏耍的小公子了。 小二刚要将马牵走,却被那少年喊住,皱眉斥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没有眼力价呢?难道看不见这儿还有一位么?” 他听了一抬头,这才瞧见那少年身后果真还站着另一个男子,裹着厚实的银鼠狐裘,瞧着比那少年略年长个一两岁的模样。面容温和,眉目清朗,同自己微微点头笑了笑。小二只觉此二人的模样秉性似乎都大不相同,实在不知是如何走到一处的。 少年见他愣神,不悦道:“还不快去。”说罢拉过那男子的手道,“哥哥,外头冷,咱们进去吧。” 待进了客栈之后,他二人也不寻个位子,只先订下了房来。那男子仿佛是想订上两间客房,只是少年却执意只要一间。这客栈老板老于世故,不知见了多少的人事,心中自然有一本小账,见状也不多说,只笑着将二人引至了上房。 少年待老板退下去之后,又打量了这客栈一圈,皱眉道:“这样小门小户的地方,果然也只能将就一晚了,哥哥,一会儿用了饭咱们便早点歇息,约莫再赶上半天的路也就可以进京了。” 男子苦笑道:“恬儿,你可真当是任性。这屋里头就这么一张塌,你我二人又要如何歇息呢?” 少年此时才露出一丝笑意来,上前携住那人的手道:“怎么不能了?你我从小到大在一张塌上不知睡了多少回,怎么越大你倒越和我生分了呢?哥哥。” 此二人便是弘晖同弘旺了,先前蓟州雪灾,本是弘晖被胤禛派去前方赈灾,然而弘旺却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也一起跟着去了。两人在蓟州带了将近有月余的光景,如今因着年关将近,新岁事务繁多,又被胤禛喊了回来。余下的人马仍在蓟州留守,只他二人轻装简行的先行归来了。 “你看看你,等再过了年就是十七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毛躁呢?”弘晖想起一事,又皱眉道,“合该给你娶个福晋,好生管束管束你了。” 弘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娶了福晋又有什么好的?十三叔这些年不是也未曾再娶,我看他过的也好端端的。就连皇伯父,这些年不也再未纳过人充实后宫?再说了,就算是娶了福晋,若是如同九叔那个样子,有没有福晋又有什么分别呢?” “九叔是多情了些,可是十三叔却不是没娶过的,只不过是念着亡妻不肯再娶罢了。至于皇阿玛,那是他以社稷为重,不近后宫。”弘晖好笑的瞥了他一眼,语气却也放得温和了些许,“八叔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嘴上不说,尽宽纵着你,心里头却必定是盼着你早日成家立业的。” “阿玛天天被皇伯父圈在宫中商议大事,哪里有空为口口这个心呢?说起来,那会儿我倒是听阿玛提过一提,仿佛是想让我去兵营里头谋个什么职务呢。” 弘晖颔首道:“这样也好,如今兵部是十三叔管着,你能同他好好学些实干的,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记得,一定要忌焦忌燥,就算有朝一日手握兵权了,也千万莫要骄纵了去。” 弘旺笑道:“这个我自然明白,只瞧着年羹尧的旧例,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恬儿,如今说话怎么越来越没个分寸了。”弘晖皱眉薄斥道,“年羹尧是什么身份的人,他是包藏祸心已久,这才被处置发落了。你是皇家血脉,如何能将自个儿拿去和他相提并论呢?” “是是是,我这不是也就跟着你才这样随口一说么?在外头你瞧我哪里是这样的性情呢。”弘旺微微一哂,转了话头去,“前一阵子听阿玛同说我,十四叔自请去为先皇守灵,皇伯父仿佛也应允了的样子。” 弘晖点了点头,喟叹道:“十四叔这几年虽在京中得享亲王俸禄,只怕却过得全然不自在,也不快活。他同皇阿玛本是嫡亲的兄弟,结果却……皇额娘也曾说起过此事,说是本要让十四叔的嫡福晋留守王府之中,她却回绝了这番好意,执意要和十四叔同往呢。” “这会儿,倒是显出了几分夫妻情深来了。”弘旺若有所思,忽然笑道:“说起来,待过了新岁,哥哥就该迎娶福晋了吧?那钮祜禄氏的女儿我听东珠说起过两次,仿佛性子很是和软的,哥哥往后有了娇妻美妾,只怕就不记得我啦。” 他说这话时候,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弘晖见了忍不住轻笑一声,摇头说道,“岂会呢,妻子手足如何能放在一处相提并论。” 弘旺眸子一亮,攥住弘晖的手道:“当真么?哥哥可不许唬我。” “你我自小一处长大,这么些年了,我何曾唬过你么?”弘晖只觉他越大倒越发有些孩子气了,笑道,“这么点小事,哥哥还不至于骗你。” “往年的新岁,哥哥都是同我一处去看烟火的,往后有了福晋,可不许甩下我一人啊。” “好,应了你便是。” “往年的上元节,总是你亲手舀了汤圆给我,往后有了福晋,哥哥你还是要给我舀那头一份儿。” “……你可真是,怎么同个孩子似的,这也要做一番计较。” “当然要计较了。”弘旺正色道,“还有,你我一人一块的那个玉佩,若是让我发现被你哪个福晋偷换了下去,我可是要恼的。” 弘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物件,在他小时候,胤禩曾送了他一块玉,后来胤禛又回送了弘旺一块。这两块玉佩皆是羊脂白玉雕成,上头的螭纹图样亦是相近的很。弘旺打小便将这玉佩视为了一对,片刻不曾离身的,如今又提起来,少不得好生嘱咐弘晖一番。 “得了,我记下便是,你啊有时候毛躁的厉害,有时候却又细致的紧,真当是不知该如何说你了。”弘晖笑着摇了摇头,刚要站起身来,却被弘旺上前拥了一下。 “恬儿……?”这么些年下来,二人的关系亲近,这般亲昵的举动倒也不是未曾有过,只是如今弘旺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倒让弘晖有些不知所措了,两只手更是不知该摆到哪里去才好。 依稀想着,原先两人身形本是相差不多的,可现在这样近身一比,弘旺竟不知何时已经比他约高出了两三寸来。 总还想着他是幼时那个跟在自己身边喊着“哥哥”的孩子,却竟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弘晖不禁有些怔怔然了,一时间任他拥着,也没有说话。 “哥哥,还有最紧要的一件事儿,你一定要记好了。” 弘晖心下纳罕,温声问道,“何事?” “无论往后我娶了什么人,我这心里头第一挂念的人,除了阿玛,便是哥哥你了。”弘旺轻轻抬起头来,同弘晖对视相望,一字一字道,“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弘晖闻言心中一震,不可置信的抬眸瞧去,却只看见弘旺眼底的一片温软情意。 弘旺执起弘晖的手掌,覆在耳边说了剩下半句,“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弘晖顿时涨的满脸通红,支吾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这些年下来,弘旺时不时的暧昧言语,亲近之意他并非一点也未曾察觉,只是一贯想着,两人乃是兄弟身份,实在不该如此…… 然而此刻听了他这番话语,弘晖竟不知该如何好了,只觉此刻瞧着弘旺也不是,别过脸去,却又更别扭了些…… 弘旺见他并未一把将自己推开,不禁大喜过望,复又拥了上去,低声道:“没关系,只要你明白了我的心意,那便比什么都强。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我慢慢等你,总能等着一个答复……” 这寒冬腊月的天里,仿佛突然间添了一抹春光暖意似的,两个少年挨靠在一处,不知不觉间,就连心中也温软轻快了许多。 待小二将饭菜送入屋中之时,竟得了弘旺笑着打赏了一番,然而再瞧那位温文尔雅的客官,却抿着嘴唇低头不语,同方才那客气的模样全然不同。 小二掂量着手中的银子,一边啧啧称奇,一边为二人阖上了房门。 这两人能在一处,相与的还甚为融洽,果然有些特别之处。 兴许就是这样性子的两人,才最是相得益彰哩。 番外年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