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小民之计 作者:分野 文案 曹丕X刘协 群雄逐鹿,别人是英雄,他是那头鹿。 送走董卓又来曹操,才出洛阳又囚许昌。 风云变幻中,逐与被逐都要挖空心思穷钻恶算, 且看汉献帝刘协的求包养奋斗史。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强取豪夺 搜索关键字:主角:汉献帝刘协 配角:曹丕,孙权,董卓,曹操,吕布,刘备…… 其它:CP曹丕,受文,年下,1VS1,HE 晋江编辑评价 小市民穿越成献帝刘协,原本想乖乖被包养,多、过安生的日子。 无奈权臣凶猛,悲催皇帝只能自力更生,为自己努力谋出路。 刘协究竟能否过上想要的生活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这是一个平凡人物的穿越奋斗史。作者文笔轻快平实,对人物的塑造和描写都十分到位, 无论是小富即安、偏偏安不了的悲催献帝,还是隐忍腹黑、最终被套牢的面瘫曹丕,呆傻萌属性、 令人大跌眼镜的猛将吕布,每一个都刻画得惟妙惟肖,跃然于纸上。 第1章 东汉末年,董卓把持朝政,汉朝名存实亡…… 公元190年,西都洛阳,正当早朝。 相国董卓在大殿上走来走去地说:“袁绍集结十八路诸侯犯上作乱,虽然号称五十万之众,不过虚张声势罢了,我已派吕布、徐荣、华雄前去平乱,不日即可传来捷报,尔等勿需惊慌……” 刘协被系在下巴底下的红缨勒得难受,乘着下面百官都注目董卓的功夫,赶紧抬手,想把那绳子扯开一点,结果衣袖太长,挠了个空。 等他抖了抖袖子准备再扯,董卓忽然转过身看着他:“我虽然有必胜的信心,但防不住那些小人使些卑鄙伎俩,昨日得报,说袁绍的兄弟袁术召集了些江湖贼盗,打算潜入皇宫劫走皇上,依我看,不如迁都长安,皇上觉得如何?” 刘协吓了一跳,忙垂手坐好,可是带的帽子上那前后各十二排的玉珠子被他的动作弄得哗啦啦摆荡,一下子停不下来。 冕旒前后各十二串,每串上又各十二颗玉珠子,重得不得了,晃来晃去的,把刘协的小脑袋也拖着晃,就像在摇头。 董卓走上来,把腰间挂的剑往后头推了推,伸手捞住晃来晃去的珠串再慢慢放开,自以为和蔼可亲地朝刘协笑笑——挂满横丝肉有盆子那么大的肥脸。 刘协扯起嘴皮子,用稚嫩的嗓音说:“相国思虑周详,当如此。” 董卓大笑,走下去镇压胆敢跳出来反对的公卿大臣。 刘协的意见有跟没有一样性质,董卓问他不过是做样子,大部分时候连样子都懒得做。 刘协这一辈子才八岁,虚岁也才九岁,正是嗜睡的年纪,既然知道自己只是个摆设,坐在顶上的时候大半都在打瞌睡。 反正董卓住在宫里,上朝是董卓把他抱来,下朝也被董卓抱下去,什么国家大事全都不关他的事,偶尔董卓做样子问话,他应个声就是了。 前阵子早朝不小心睡着了,董卓要做样子他没配合好,下来被董卓扒了裤子一顿揍,小屁股两天没敢挨凳子,御座都加了几个垫才勉强坐下去,之后就不敢在早朝上睡死过去,天天叫黄门把冕冠的绳子系紧一点,提神。 可是今天系得也太紧了,勒得有点喘不上气。 董卓在下面拍大臣,刘协抽空赶紧又去扯红缨。 扯一扯,扯不松呢? 刘协摸着底下的结,无奈何只有拉开了重新系。 有大臣说:“东都长安已经被乱民弄成了断壁残垣,不要说仓促难以起行,就算长安繁华如昔,无故离宗庙、弃皇陵,必将令朝廷大乱!” 董卓大怒:“你说谁令朝廷大乱!?” 吼完拔剑就砍,把该大臣砍翻在地。 大殿上众臣一时噤若寒蝉。 刘协被飚起来的血吓了一大跳,小身子一歪,扯开了红缨的冕冠带不稳,从脑袋上掉下来,巨响地砸在脚边。 董卓满脸杀气地看上来,盯住急急忙忙钻到桌下去捡帽子的刘协,扬声道:“迁都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明日午时起驾!诸位公卿大臣都回去准备吧!” 眼看着就被砍了个大臣,还有谁敢说不? 董卓走上来,把刚捡了冕冠的刘协一抱,黄门尖声唱:“退朝!” “啪啪啪”地脆响,刘协尊贵的小屁股又被董卓一顿猛打,打得活了两辈子,累积年纪八岁还要翻几倍的刘协都爆豆子哭出来了。 他上次被揍也是这样,只掉眼泪不吱声。 董卓力气太大,长年累月舞刀弄剑,一巴掌见红,两巴掌管肿,这么噼噼啪啪不停的,少说也是好几天得趴着睡,刘协穿来八年后,第一次起了反抗的想法。 他前世好歹也是成年人了,老被扒了裤子这么按着打屁股,自尊心也受不了。 打完,董卓拎着刘协问:“下次还敢不敢了!?” 刘协含着两包眼泪瞪董卓,嘴巴紧闭。 “不怕?有点骨气!”董卓把刘协放回腿上,骂着“不听话”继续打。 等董卓打完走人,刘协的屁股已经肥了一圈,黄门给刘协提裤子,哄着说:“陛下服个软,相国兴许就不会打如此厉害,陛下也免得吃苦头不是?” 刘协拍开黄门的手,拉着裤子“呼”地提起来,肿得发亮的皮肤被裤子一擦,差点疼得厥过去。 一堆子黄门忙过来扶,忙也是白忙活,被董卓揍的,不许召太医。 刘协盘算了下,离董卓被吕布宰还有两年,吕布跟貂蝉都还没勾搭上,他的苦日子还久着。 站着吃饭的时候还好,出恭可没人帮他坐马桶,把董卓恨得骂了一万遍,刘协决定努把力,给自己争取个好点的生活。 他没有“中兴汉室”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砖家叫兽评点三国时的东汉政权都说积弊难返,刘备以汉室皇亲的身份,聚集了一群风流人物努力了几十年不也白使劲吗?省省吧!换个包养人就好。 得要个不会虐待他的。 先帝的唯一血脉,使得刘协毫不担心没人养。 不管汉室有多名存实亡,天下士族暂时还接受不了改朝换代的冲击,谁包养了这个小皇帝,谁就举了大旗、占正理,能名正言顺号令天下。 群雄逐鹿,别人是英雄,他是那头鹿。 董卓要迁都了,那么讨贼盟军的先锋孙坚就快要进洛阳了,孙坚占着东吴,东吴虽好,孙家比较像地主豪强,没有什么忠君思想,而且孙坚的小儿子孙权是个出名的小能人,和刘协年岁相仿,真去了孙家怕不被鄙视死,孙坚这边,放弃。 曹操追击董卓西迁大军想抢小皇帝,撞上吕布拼得差点没命回来,太悬。 孙坚之后,袁绍、袁术、刘备等人就该进洛阳了。 袁绍势大,但是命挺短的,不考虑。 刘备嘛……目前没什么兵没什么地,但是够忠君,论起辈分还是刘协的叔叔,就算穷一点,叔叔对侄子怎么也比没血缘的人要好,张飞老本行是杀猪的,跟着刘备不愁没肉吃。 拿金质小棍把盅子里的蛐蛐拨得头晕脑胀,刘协决定:就是刘备了! 小棍一使力,盅子打翻滚到地上,刘协竖起嗓子指着抓紧机会逃命去的蛐蛐喊:“朕的骁骑校尉!跑了!!!快给朕抓回来!!!” 屋里几个黄门忙按蛐蛐,乘着他们低头看地上,刘协把旁边的蛐蛐宫一把推倒,董卓给他的几十只蛐蛐东一个西一个地,马上就蹦得满屋都是。 刘协喊:“看着地下!朕的雷霆将军!你敢踩了雷霆将军朕要你命!!!” 几个黄门汗都吓出来,脚定在地上不动吧,刘协又喊:“站着不动干嘛!?给朕抓去啊!!!” 蹦得一屋子的将军、校尉,闹嚷嚷乱轰轰,刘协跑到门口喊人:“都进来抓蛐蛐!走了一只朕打你们板子!!!” 说着话,有几个“将军”很给脸地从门里蹦了出来,分头逃窜去了。 门外的黄门也瞄着地找蛐蛐。 但是宫门处还有一堆董卓的亲兵,拿眼看着里边乱,脚却没动。 刘协跑进屋,拿了一盒子夜明珠站到门口,抓一把撒出去——董卓给他玩儿弹珠的道具,夜里灯火虽然通明,但是这东西熠熠生辉,星子一样,落在地上瞧得清清楚楚。 “抓到的有赏!都给朕去抓蛐蛐!快点去!!” 几个亲兵站不住了,深宫里能有什么危险?没挣扎几秒,看刘协又撒出好些夜明珠,忙冲进来翻蛐蛐,就连送糕饼来的宫女都瞪着眼想去抓。 刘协把宫女手里的盘子抢了,下巴一点:“都去!别走了蛐蛐!” 于是当值不当值的,不管干什么活的人都去抓蛐蛐了,刘协嚷了两嗓子,看准机会一溜小跑出了麒麟殿。 董卓住得不远,每天夜里忙着睡给刘协收的后宫嫔妃,他的亲信也跟着他住在皇宫里,杂七杂八的人进进出出、来来去去,过去的规矩被坏得不剩多少,宫里看似守卫森严,其实跟董卓的军营一样,散漫无章。 刘协没打算出长乐宫,所以皇宫门口真正严的守卫也拦不到他。 少帝刘辩没死之前,哥两把长乐宫的每个犄角旮旯都逛过,刘协各处都熟得很,在被人发现他丢了之前,就跑到了太庙里。 太庙有口废井,据说死过人所以不用了,底下是有水的,井壁凹陷,整个井像个葫芦,井壁靠井口的地方有个不易看出来的洞,土石塌陷了,刘辩欺负他的时候就把他骗下去过,他个小,正好能蹲进去。 看太庙的老黄门在门口打盹,刘协溜到井口要往下爬,才发现自己一直好好抬着从宫女手里抢的盘子。 把糕饼倒到袖子里,想了想,盘子也扔进去,袖子大的好处。 抠着井沿翻下去,轻而易举就踩到了地方,刘协把身子缩进去,碰到屁股又把青筋都给疼出来。 董卓走后,吕布火烧洛阳城,然后盟军进城,按照董卓迁都的急迫劲,想必诸侯大军已经过了虎牢关,算来也就两三天的事情可以进城。 诸侯大军进城后忙着捡董卓的漏,到处搜刮财物,会来太庙的,恐怕只有一心光耀汉室的刘备。 吃两天苦,然后跟着刘备悄悄离开洛阳,这就是刘协的打算。 第2章 蹲在那没多久,外面就闹起来,马蹄脚步声来了又去,一遍一遍的,董卓在找刘协,长乐宫被翻了好几遍,翻到阳光直射进井口,把底下的井水都照亮了,还是没翻对地方。 刘协一向听话,除了被宦官挟持出宫那次,还没出过皇宫,平时也在麒麟殿自己玩自己的,让董卓很省心。 谁料到就是这么乖的一个孩子说不见就不见了,董卓几乎把长乐宫的瓦片都给全掀开看看,也不见小皇帝的踪影。 到了午时,百官在宫门外候驾,董卓借故拖延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把刘协找到,只好找了个孩子换上冕服装作刘协,闷头闷脸地抱上车,军民起行。 洛阳城乱成了一锅粥,几百万百姓被逼离开家园一起西迁,城里除了董卓的西凉军明目张胆大肆剽虏财物,更有很多盗匪乘火打劫,满城都是哭声。 饿了就吃糕饼,渴了用衣带兜了盘子放下取井水来喝,刘协知道此时正是洛阳最乱的时候,头都不敢往井外伸。 又挨了一个昼夜,火焰灼烧声里马蹄声再起,却没有进太庙。 糕饼吃完,刘协好容易忍住爬出去的冲动,老实缩在这块小小的土洞里,心说:这是孙坚,不是刘备。 到了第三个早晨,刘协饿醒,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外头一片寂静,捏了捏胳膊和腿活血,小心翼翼地从井口探出头张望。 明火已经灭了,只余浓烟在半塌的太庙上空升腾,碎瓦残柱落得满院,本该空无一人,却很奇怪的有个四、五岁的孩子蹲在井边玩泥巴。 刘协一伸头,把那孩子吓得惊叫,刘协也吓了一大跳,脚一空,剩只手挂在井沿上,差点落下去。 要是平时,晃几下蹬住边就能爬上去,可是刘协缩在那处地方两天多,加上饿着肚子,手瘫脚软的,别说爬上去,就是有人晃晃,他也要掉下去,只好死死抠住井边不动弹。 那孩子叫完,听声音像从太庙外跑进来一个人,咚咚地跑到井边。 奶声奶气的童声说:“大哥哥,井里有个人!” 另个声音也嫩得很:“胡说什么?井里怎么会有人?” 那奶娃娃凑到井口一看,指着挂那的刘协说:“就是有!” 刘协向上看着,那孩子眉毛很黑,眼瞳也黑,望着他说:“你在里边干什么?” 要不是没力气,刘协想爆粗口,以为他挂腊肠吗?也不会伸手拉一把! 还好后来的那个也伸头,看到了他,忙拉住他扒在井沿的胳膊,一提就把他提上去了。 刘协一屁股坐到地上,淤着血没消肿的屁股马上提醒了他,刘协倒抽着气跳起来。 提他上来的也是个孩子,十一、二岁的年纪,眉清目秀,一身戎装,还挂着把剑,幸好表情没凶神恶煞的。 把刘协上下打量了一番,年纪大的这个问道:“你是谁?藏在井里干什么?” 刘协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闷不作声。 年纪小的孩子拉着年纪大那个说:“大哥哥,爹说水里有仙,名洛神,他就是洛神!” 大的揉了揉小的头:“明明是个人,丕儿再乱说就回家去,大哥哥不带你玩了。” 小孩子生气,指着刘协:“丕儿没见过哪个人比他好看!他就是洛神!他就是洛神!他就是……” “好好好!他就是洛神!”大的被搅得烦了,只好连声应是,扭头又问刘协:“你到底是谁,若不速速报上名来,我……我!” 抓贼可以送官,抓兵可以送军,抓个孩子还真没处送,他一时接不下话,拿眼睛瞅了瞅井里。 明知人是从里边出来的,有心去看的话,刘协藏身的地方就很容易看出来了。 那孩子有了主意,道:“你不说,我就把你扔下去。” 刘协准备瞎扯,嘴巴才张开,小的那个突然极生气地抡起小拳头,捶大的。 “你欺负洛神!打你!!” 刘协不明白了,自己还是包子脸,哪里看出好看来的?他爹没跟他说洛神是女的吗? 大的被小的打笑了,两手一抄,把小粽子抄起来颠了个个,大头朝下:“好胆!打大哥哥?敢不敢了?” “哇哇哇!打你打你!”小的越发狂躁,短短的胳膊和腿浑甩,跟被捏了肚壳的螃蟹一样,张牙舞爪。 刘协忍着饿,两手抄在袖子里站一边看,似乎不经意地把身子往井旁树后挪了挪。 太庙门外有人扬声喊:“昂公子!有人要进太庙!” 提着小孩闹的大孩子回头问:“谁?何事要进太庙?” 外面一人说:“刘备刘玄德求告太庙,请曹昂公子通融,放在下入内祭拜。” 刘协一惊,刘备! 二惊——面前大点的孩子是曹操的长子曹昂! 三惊——曹昂提溜着的小粽子就是将来逼自己禅位的魏文帝曹丕!!! 即使没打算当个实权帝王,刘协也懊悔刚刚错失了灭曹丕的机会,千载难逢啊!要是早知道曹丕在井边玩泥巴,伸手出来拽一把,说不定就把这个谋朝篡位的家伙给灭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曹昂比自己个大,门外还有曹家的兵,刘协这念头一闪而过也就算了,脑子一激灵,拔腿朝太庙门口跑。 太庙门外站着一队士兵,正拦着三个人,这三个人一个黑面黑须魁梧得像熊,一个红脸大高个像堵墙,还有一个耳垂很长,胳膊很长,外表没有另两个招人眼,一副温吞吞的样子,刘协知道这人就是自己苦等的刘备。 士兵见跑出一个孩子,也没拦。 刘协低着头跑,就怕还有没散去的宫里仆役认出自己,看准了刘备喊一声“叔叔”闷头扎过去。 红脸的是关羽,黑脸黑须的自然是张飞。 张飞见突然跑来个孩子照大哥奔去,一把拽住问:“哪家的孩子?” 刘协心急,抬头朝刘备喊:“叔叔!是我呀!叔叔!” 关羽歪头打量,刘备蹲下身,伸手抿去了刘协脸上沾的一块泥,眼里若有所思。 刘关张三人,就属刘备有脑子,要不也不能在乱世鼎足称帝。 刘协自小由太后带大,虽说骨子里是个小老百姓,几年的皇家生活倒也浸润了一身皇天贵气,吃的是山珍海味,长的是细皮嫩肉,身上虽然裹满了尘土,可是绫罗绸缎珠玉满身,跟城里饿得半死不活脸带菜色的贫苦孤儿毕竟有天壤之别。 刘协瞪圆了眼睛眨没几下,刘备神情陡然一变,随即怒冲冲拉开了张飞的手,把刘协抱了起来,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玩得不见影子,让叔叔好找!” 刘协知道刘备已经明白了,鼻子一酸,差点就蹦豆子,忙把脸埋在刘备怀里,一手死死抓紧了刘备的衣襟。 关张二人莫名其妙,张飞张嘴就道:“哥哥,这……” “哎!”关羽拍在张飞肩头,使了个眼色:“幸好找到了,入城时天都没亮,乱哄哄的。” 刘备接口:“没人照看就胡乱跑,也不怕被坏人掳了去?” 对着刘协说的,但也不需要刘协回答。 曹昂携着曹丕的手走出来,抬头看着刘备说:“原来是刘大人家的孩子。” 刘备笑道:“是啊!我们在外面找,他倒跑进来了,要不是曹公有心,让公子来太庙守卫汉室宗嗣,只怕还找不着他。” 曹丕还在叫着:“大哥哥,他不是洛神吗?” 被曹昂提了一下,放到后面。 曹昂对刘备说:“我父亲追击董贼去了,刘大人要入内的话,请自便。” 别看曹昂年纪小,说话行事颇为稳重。 刘备看曹昂不住眼地打量自己和怀里的孩子,手臂紧了紧:“带着他不便入内拜祭,还是改个时候再来,告辞。” 曹昂抬手,执礼道:“刘大人慢走。” 看刘备从从容容不赶不紧地走远,曹昂还没想出哪不对劲,曹丕拽着他的手,巨烦人地拉着晃:“大哥哥!大哥哥!他不是洛神吗?” 曹昂低头给曹丕一个爆栗:“再闹送你回家去。” 曹丕道:“咱们在洛阳的家早给董卓烧啦!你送不了!” 曹昂吓唬他:“我把你丢井里去,你信不信?” “打你打你打你!”曹丕把一对拳头甩得呼呼生风,越发烦人地扑上来了。 曹昂的头都给他搅大了,把刘备那点事丢得没边。 刘备只有几百个兵,人少得袁绍都没拿正眼看过他,要不是三英战吕布,把吕布打得灰头土脸逃走,连饭也不愿给哥三一口。 名义上是讨贼的诸侯盟军,可是进了洛阳城就开始捡漏,满街都是驰骋来去的各色队伍,闯屋拆瓦,没金也要掘地三尺挖点东西出来,比黄巾还像流寇。 成了废墟的皇宫被袁绍、袁术带头给占了窝,像刘备这样的,营地都被挤到东门外好几里地去了。 走了一截,刘备捡了路边一块破布,把刘协兜头包起来,示意关张二人留神左右,压抑不住沸腾的心情,低声探问:“你爹呢?” 刘协轻声回:“病死了。” 刘备又问:“你兄长呢?” 刘辩虽然为人不怎么样,可是打小除了刘辩没有其他玩伴,刘协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还是有点感情的,喉咙顿时哽了:“被、被董卓……鸩杀了。” 刘备的心脏轰一下落地,手臂不自禁地把刘协又给抱紧了点。 刘协被勒得疼,知道刘备此时什么心情,忍了疼,抬起点头,在刘备耳边低低喊了声:“皇叔……” 刘备被这一声皇叔喊得眼眶刹时就红了。 第3章 关张二人耳力好,早听了个清楚,张飞一脑子浆糊,还不明白,关羽倒是悟过来了,看刘备要哭,忙说:“大哥,这里人多眼杂,回去说。” 刘备声音都平静不下来了,深吸了口气,稳住脚步:“好好!好……回回、回去说。” 出了宫门,兵丁守着三人的坐骑,三人翻身上马,命兵丁自己回营,快马驰出东门。 两圈营帐扎在野地里,离其他诸侯营地不远不近,不沾边。 营帐中间两张破木头车,载着灰扑扑的两堆粮草,连看似主帐的营帐都透着风。 到了这里,刘协安定下来,好奇心起,扒着破布头朝四下打量。 待要入帐,刘备对张飞道:“三弟去找身孩子衣服来,干净点就成。” “好勒!大哥。” 张飞答应着去了,刘备看眼关羽,走了进去。 关羽招手,唤来几个兵士守在外面,跟了入内。 刚把刘协放下,刘备倒头就拜,关羽吓了一跳,忙跟着跪下磕头。 刘备低声说:“臣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刘备,携结义兄弟关羽,叩见天子!” 刘协忙去扶他:“皇叔免礼,快快平身。” 他人小,怎么拉得动刘备,刘备又坚持着再拜了一拜,谢恩起身,关羽也跟着拜,拜完了站起来,退到角落当柱子去了。 刘协好容易把眼睛从关羽身上挪回刘备这,心里还在嚎叫——关云长!这就是关!云!长!!! 一看就很能打,以后有靠山了。 刘协的眼睛也湿了,一看刘备,已经挂了满脸眼泪。 刘备俯身握住他的手,顺势又跪下道:“臣来晚了,叫陛下……受苦了!” 刘协从刘辩死了后,就觉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要真是个八岁的孩子,早被董卓吓出精神病了。 万幸他是穿来的,预知剧情才不乱套。 心头安定,反倒不怎么委屈了。 刘备哭了一场,看刘协小小一个,神情自若,举止有度,心里又酸又疼的,刹不住又哭,惹得当柱子的关羽都红了眼。 董太后以前哀叹时也总掉泪,每每她一哭,刘协装着撒娇揉到她怀里去哄,总能见效,看刘备哭起来没完,刘协照搬旧路,喊着“皇叔”窝到刘备怀里去,执起袖子给刘备擦眼泪,果然见效。 刘备收了泪,把刘协的手握着捏来捏去,恨不得啃上一口,却又舍不得,神情怎么看,都没得半分虚假。 刘备哭一阵笑一阵,心情渐渐平静,回过味来:“皇上怎么知道臣的?” 刘协早就想好了,张口就来: “朕看过宗谱,彼时传言袁绍盟军之中有一位皇亲,叫做刘备,朕把宗谱翻了一遍,果然找到皇叔的名字。” 刘备庆幸,而后疑惑:“董卓西迁,怎么把皇上落在此处?”怎么想,任是兵荒马乱丢盔弃甲也不会把小皇帝丢了吧?刘协可是董卓手里最最昂贵的那一件——天下之柄尔。 张飞在帐外老远嚷嚷:“哥哥,你要我找的衣服找来了!” 刘备忙提气喊:“站在外边,不许进来!” 张飞那性子、那嗓门,进来要是吃惊吼上一句半句,给有心人听见可就完了。 张飞“喔”了一声,听着挺委屈的。 刘协听得一笑,刘备对他道:“那是臣结义的三弟张飞,生性鲁莽,德行倒是不坏。” 刘协看看关羽,糯糯的童音对刘备说:“既是皇叔结拜的异姓兄弟,朕以后便也称他们叔叔吧!” 刘备点头:“外头不比宫里,陛下能体恤下情,实让臣感动。” 然后指着关羽道:“这是臣二弟,关羽关云长,外面的是三弟张飞张翼德,臣年纪最大,虚为兄长。” 刘协马上向关羽道:“二叔!” 关羽绷着一张大红脸,听到天子没一点架子地喊自己,忙笑着点头。 刘协心里美坏了——关羽是咱二叔!要不是屁股疼,就要蹦开了。 刘备思谋缜密,被张飞打了岔都没忘提起前问:“董卓怎么会落了皇上?” 说起这个,刘协还挺委屈,眨巴眨巴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惹得刘备神情又哀戚下来才说:“董卓鸩杀朕的兄长!只因为兄长大了,不服他管束,朕年幼,自己做不得主,他扶朕做了皇帝,宫里宫外一手遮天!朕虽然小,也知道外臣不得擅自入宫,何况夜宿宫中,但董卓夜夜长居宫室,横行无忌,反把朕关在笼子大点的地方,终日为朕招纳后宫,供他自己享乐,平时说话,朕只要驳他一句半句,扬手便打,他算个什么臣子!?” 刘备大惊:“董卓、董卓敢打陛下!?” 刘协反射性地捂住屁股,没好意思说被揍的是屁股,但看他的动作,刘备和关羽也已经了然于胸。 怕他们过多关注自己的屁股,刘协接着道:“早朝之上听到董卓说迁都,朕想他如此慌张,肯定盟军不远了,下来后……” 把如何放了一堆子的“校尉”、“将军”满屋满院跑,拿夜明珠诱使守卫去按蛐蛐,如何藏身,如何等待都说了。 刘协话还没说完,刘备又挂了老长的水线,抱住揉。 被揉到痛处,刘协关挺严的泪掉了下来,刘备还当他是委屈的。 尽管是亲戚,可还是头一次见面,刘备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想对这孩子说,寻着话头,却听刘协的小肚子叽里咕噜的一通叫唤,刘备悟了。 “二弟去取些吃食来,捡着……捡着精细点的,要没有就算了。” 虽然贵为皇叔,手头却拮据得很。 袁术扣着粮草,追一次给一点,就连粗粮也短口,不要说珍馐美食,那是边都挨不上的东西。 还好关张二人离不得肉,沿途窜山入林,野味倒还藏了一点。 关羽出去跟张飞要肉,又不知道刘备有没有打算跟张飞坦白,不能说理由,只有硬要,差点没提刀跟张飞干上一场。 张飞不小气,有自己一口就有两个哥哥一口,只是看天色不到饭点,事关肉,脑子也灵光起来,一想就知道是要拿进去喂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孩,这才心不甘情不愿。 结果关羽拿到肉还挑挑拣拣,张飞“哇哇”叫着磨牙,牙都磨下去一层。 帐子里头刘备拍了草席上的灰,请刘协坐下,刘协眼神左右飘,就是不坐。 刘备看了他片刻,不言不语的突然走近,拦腰一把抄起来掀衣服扒裤子。 刘协惊得两手扯住裤带,又不好喊说别扒我裤子,脸蛋涨得通红。 就算他还小,屁股也不能任谁都给看吧!? 他不出声卖了力挣扎,刘备更是肯定。 小手能挣过大掌?没两下裤子就给扒了下来挂在脚腕上,露出白嫩嫩一双荷藕般的腿,衬得青紫淤胀着的小屁股相当触目惊心。 刘备按着刘协,锁了眉头喊:“云长!再取点药酒来!” 刘协“哇”一声哭出来——老子不要被围观!!! 擦了药酒吃滚了肚皮的刘协精神萎靡地趴在刘备的草席上,拿后脑勺对着刘关张三人。 他被围观了,还被历史上最出名的哥三集体围观了(T_T)。 第4章 刘备没瞒着张飞,把前因后果以及注意事项都给张飞交待了一遍,末了命张飞指天发誓,禁酒一个月,防止他喝醉了嚷嚷出去。 只禁一个月是因为刘备没打算长留在盟军队里。本来也就看不惯各方诸侯自私自利的行为,早已想着脱离出去;再者有了刘协,多留一天则危险一天,消息要是走了出去,自己势单力薄保不住刘协,马上就会出来第二个第三个董卓。 孙坚的先锋第一个入洛阳城,在长乐宫里搜得了传国玉玺,那传国玉玺只是一方死物而已,十八路诸侯已然个个垂涎欲滴,争先恐后轮番上阵地去孙坚那软磨硬泡,要不是名义上大家都还是盟军一份子,孙坚军中的骨干也还没在战中损伤,只怕早已上演窝里斗了。 刘协虽然跟刘备在一起,可不啻于才离虎穴,又入狼窝。 他的身份,真是一丝儿也不能透漏出去。 刘备本来还想问问刘协有什么打算——刘协岁少,可见面的半天里,刘备心里已经不敢当他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了。 细数起来的话,倒不是没根据的事—— 刘协生母王美人被先帝皇后何氏害死,先帝为了保住刘协小命把他养在太后跟前,先帝一去,何氏连太后也没放过,没过多久董卓进京,逼宫换帝,何氏与少帝一起被鸩杀。 短短的八年,可以说家破人亡。 扒着指头数得出来的刘协的至亲,死得一干二净。 刘备还对关张二人感叹形势逼人,竟把一个幼龄稚儿逼得早熟至此。 等俯身去看刘协,皱着小小的眉心已经酣睡了过去,刘备是怎么都不忍心叫醒他了,只得匆促决定,缓两天,气氛稍缓便离开洛阳,现在走,太招人眼。 至于去何处落脚,等离开了洛阳再说。 刘协好睡中,外头却已经起了流言,说孙坚捡到传国玉玺只因为董卓丢了比传国玉玺更重要的东西,所以连传国玉玺都顾不上了。 人人都在猜疑,什么东西比传国玉玺还要重要? 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大败归来的曹操耳朵里。 曹操面阔人矮,不出声气势也不外露的话,扎人堆里比刘备还大众,幸而为人好美色,生出来的儿子都挺长脸。 曹操出生不好,被袁绍等士族看不起,但到了洛阳后各路诸侯龟缩不出,只有曹操一人孤军追击,西边什么情况,还要问曹操。 尤其曹操狼狈回来,各个诸侯心里敲开了鼓:吕布虽败,到底没死,董卓的西凉军根底还在,是真的败退迁都,还是要倒打回笼一锅端设下的圈套? 加上进洛阳后搜刮掠夺,日日在皇宫废墟里宴饮,也不差这一席。 于是袁绍纡尊降贵,给曹操设宴压惊。 曹操就在酒宴上听到了这个传闻。 董卓押着群臣上路,速度快不到哪里去,曹操倾全部铁骑之力追击,一路血战,万难之中抢下了天子车架。 但车里只有一个套着皇帝冕服,吓得失禁的……女孩。 小皇帝被掉了包,曹操本来以为上了董卓的当,追错了车架,难怪不见董卓麾下第一猛将吕布,损兵折将不说,还没得到天子。 可是跟流言一对,倒像另有隐情。 莫非…… 曹操跟袁绍、袁术等本来就不对盘,虚应了一场回到自己营中,长子曹昂和次子曹丕迎了出来。 入账坐定,曹操问曹昂:“家中可好?” 曹昂道:“一切安好,孩儿遵照父亲书信所言,把丕儿也带来了,没到洛阳,曹仁便出城接了我们,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事情,城中大乱,只恐意外,孩儿只得把丕儿随身带着。” 曹丕在曹操面前乖得像只兔子,不被问到,一个字也不说,只有曹昂才知道这个二弟有多闹人。 曹操道:“董卓逃往长安,洛阳虽然被毁,比起董卓在时反而安全,诸侯齐集,百年难见,正是风云变幻的时候,你带着丕儿不要惹事,多看、多听、多学习,江东孙坚也有两个儿子,长子孙策只比你大几岁,已经能够独自带兵征战沙场,你可以多去结交,还有个小儿子,叫做孙权,据说聪慧过人,也是常年跟在兄长身边南征北讨,你可以带丕儿去,丕儿的年纪,该好好长长见识了,别总呆在家里只认得小孩儿的玩意。” “是!”曹昂无心道:“那刘备军中也带着一个孩子,只是没言语交谈,不知道秉性如何。” 曹操说:“刘玄德此人有智有度,要是他属意的后辈,应该也不是寻常孩子可比。” 曹昂想了想:“听称呼,刘备是他叔叔。” 曹操忽然闭了口,好半天才神情谨慎地问曹昂:“你在哪里见到的那孩子?叫做什么名字?” “名字不知,孩儿奉父亲之命看守太庙,丕儿在太庙里玩耍,见那孩子在井中,孩儿便把他拉了出来,后来刘备来了,就把他带走了。” 曹操听了,又是半天不说话。 曹丕站得耐不住,从后面扯着他兄长的手。 天色已晚,早已过了入睡的时辰,曹昂看弟弟困得下巴直点,有点心疼,犹豫着开口道:“父亲,丕儿把那孩子当做洛神,倒是有点眼力,那孩子周身贵气外露,全无半点乡野粗鄙,十分少见,而且……” 曹操回过神:“而且什么?” 曹昂这时候回想起来哪里不对了:“刘备衣着朴素寒酸,叫他叔叔那孩子却穿着一身上好绫罗,发上金簪,腰挂珠玉,还没穿鞋,脚上的白袜都跑黑了。” 曹操一怔,低声喝斥:“不要再说了,带丕儿下去睡觉,此事不可再向任何人提起!” “是。”曹昂吓了一跳,走两步,曹丕拖着脚要跌倒,曹昂忙把弟弟抱起来,快步离开。 长乐宫宫室内木板铺地,大臣上朝都要脱鞋上殿——曹昂这么一说,猜疑尽去,绝对不会错了! 曹操险些儿笑出来。 过没多久,袁绍召集各路诸侯大帐议事,刘备带着关羽去了,留下张飞守着刘协。 张飞自觉已成了个带孩子的,心里愤愤,站在一边吹胡子瞪眼。 刘协的屁股好差不多了,除了有点红,坐卧无碍,他也知道要避人耳目,一步都不肯踏出帐外去,刘备不在,就把刘备编了一半的草鞋拿着玩。 张飞看了一阵,忽然道:“你别给我哥哥弄坏了。” 刘协抬头道:“三叔,为什么?” 张飞瞪眼:“什么为什么?” 刘协叹气,作老态地说:“三叔不待见我,为什么?抢你肉吃么?” 张飞眼睛瞪得更大:“我、我才没那么小气!” “那是为何?”刘协好好仰脸望着。 张飞吭哧几下:“还不是……还不是因为你只有那么大点,却要我哥哥拜你!” 刘协傻眼——这个矛盾三言两语可说不清,看来是不可调和了。 张飞只管瞪着他,倒是严守着刘备的嘱咐,一眼也不让刘协离开视线,可是苦了刘协,被这么个凶神恶煞能吓死活人的壮汉恶狠狠盯住,干什么都不自在,又不能出去,只能在这大眼瞪小眼。 外面有人高喊:“张翼德将军在否?” 张飞瞅瞅刘协,走到帐边,朝外看看回头对刘协说:“不许乱动!我马上回来。” 刘协无奈点头,张飞很有威胁意味地看他一眼,才撩帐出去。 “张飞粗人,哪里算得上将军了?” 刘协听到张飞谦虚,挖挖耳朵研究草鞋。 帐外另一人道:“三英战吕布一战闻名,将军纵无虚职,乃真英雄尔!听闻将军嗜爱美酒,我这里有一坛好酒,将军可愿赏脸?” “曹兄客气,只是我大哥不许我饮酒。” 刘协擦汗——还真是耿直。 “又没有战事,耽误不了事情,怎么不许饮酒呢?” “怕我喝醉。” “小饮无妨,不醉就是了。” “这……不行不行,我发誓一个月不饮酒的。” 两人还在你来我往地说话,刘协已经知道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了。 果然没片刻,张飞为了盯着刘协,把来人让进了帐,两人进来俱是一愣。 刘协一脸的泥巴,把案上水罐里的饮水倒在地上和稀泥,小手里托着一团泥团子,见人进来,嘴里高叫“着”,把泥巴团子照张飞扔过去。 “噗”地一声,打在张飞腿上。 张飞看看黄浆浆往下淌的泥巴,抬眼就要发火。 刘协笑着喊:“大笨猪!” 张飞爆喝:“你说什么!?” 刘协一面笑,一面往帐子里头跑:“大笨猪!大笨猪!” 张飞来气,美酒也忘了,抬腿往里追,那一个人微笑着,眼神闪烁也跟进来。 刘备的军帐漏风漏雨,大洞小洞不知凡几,就有那么一个大洞,能容刘协挤出去。 张飞慢一步,扒开布看,刘协对他一扬手,另一只手里抄的泥团子打过来,正打在张飞脸上,张飞立时气得“嗷嗷”大叫,也不绕路了,撕开破洞钻将出去。 张飞腿长,却没刘协人小灵活,马肚子底下钻来钻去,绕得张飞头晕,没发觉越追越远,而那个拿美酒来邀他喝酒的曹仁,早甩得没影。 跑到无人处,刘协站住脚,被后面赶来的张飞提住衣服提起来。 “敢拿泥巴丢我?还敢骂我!?” 看架势,张飞想揍人。 第5章 刘协忙道:“三叔!后面可有人追我们?” 张飞一听他急慌慌的口气,吃惊回头,破屋残墙间哪里有什么人追来。 于是道:“还想诓我不成?” 刘协只得道:“那人可是曹操帐下的?” 张飞知道他是小皇帝,刘备心疼他得很,何况人又小,真下手也下不去,便提着往回走。 “你怎么知道他是曹操帐下的?他名曹仁,至于做个什么官我却不知道。” “三叔以前和他喝过酒吗?” “知道姓名而已,打过几声招呼,喝酒倒不曾。” “三叔不觉得奇怪?交情不深,却在叔叔和二叔不在时来找你喝酒。” “这么说的话……”张飞抓抓头:“似乎是有点奇怪。” 刘协看张飞边说边走,却又不能说快了免得张飞听不懂,急道:“三叔记得见我那天吗?曹操的长子和次子,一个曹昂,一个曹丕。” 张飞问:“怎么?” “只怕他们回去告诉了曹操,曹操要猜出我的身份不难,因此才命曹仁来打探。” 张飞满不在乎:“鬼头鬼脑,我说他怎么没进来就朝里看,不怕!有我张翼德在,谁也休想抢了你去!” 刘协问他:“三叔一人能打几个?” 张飞说:“几十人不在话下!” 刘协又问:“要是几百人呢?” “老张豁出性命不要,几百人?算个鸟!” “若是几千人来。” 张飞傻了,站住脚道:“他敢?” 跟张飞说话,真是太不容易了! 刘协叹气:“曹仁今已见我,若是三叔带我回去,曹仁回报了曹操,曹操知道我在叔叔帐中,岂会不点兵来拿?叔叔这里只有几百人,曹操却有几千人。” 张飞愣了愣问:“那该如何是好?” “寻一无人之处容我藏身,三叔自行回去,等到叔叔和二叔回来那时,曹兵也该走了,那时再带叔叔前来寻我。” 曹仁都找上门了,事情八九不离十,回去是万万不能! 刘备虽然说此时走惹人注目,可是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张飞自己没主意,把刘协的话想了一会,终究觉得有理,这才找了一户空屋,扒开破烂砖瓦让刘协躲进去,又找来些木头盖在顶上。 临走,只觉得把刘协一个小孩子丢在这种地方,没水喝也没吃食,心里愧疚起来,伸手把刘协的头发揉成鸡窝,这才去了。 张飞的愧疚表现……刘协还是能理解的,就是……不太喜欢。 本以为张飞很快就会带着刘备前来,但是从白天等到夜里,到处夜啼呜呜,居然不见人! 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等下去肯定不行,天知道外面有什么变故? 刘协费了好大的劲才从藏身处爬出来,借着月色,一路小心翼翼地向洛阳城里去。 他现在早换了穷人家的孩子衣服,满身满脸的泥灰,就是刘备站在面前,只怕也一下子认不出来。 不敢走东门,绕到南边进,草鞋把脚上磨出好几个水泡,等他走到南门口,水泡都破了,草鞋底红了一圈。 索性丢了草鞋赤脚,反而好受些。 走到离宫门老远的地方就有兵士站立,守卫森严,宫门处几十上百匹马,还有许多没穿甲胄的人三三两两或蹲或站说着话。 离得远,听不清。 但是刘协明白了,宫里头还没散会呢! 诸侯将军们的马匹和马仆都还等在外面。 所以张飞还在老实等着刘备回去。 而曹仁只怕也奉了曹操的命令仍在搜捕自己—— 刚想到这里,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大喝:“那里还有一个,抓过来!” 刘协吃惊回头,就见身后几十步外马背上坐着一人,伸出手臂指着自己,他马旁有个兵士正向自己走过来。 暗道一声糟糕,刘协撒腿就跑,听到后面呼喝“抓住那小孩”,脚步声杂乱,显是有好几人向自己追来,忙捡了偏僻狭小的地方瞎钻。 满地的残砖炭渣咯脚也顾不得了,见空就钻,见缝就挤,气得后头追的两个兵士骂声不断,又踢又掀的搞一身炭灰污渍。 虽然个子小在废墟里占了点便宜,但是刘协徒步走了许久,早累得一身汗,跑起来后脚上越来越吃力。 打从这一辈出生还没走过如此远的路。 以往在长乐宫里来去,道远一点,就有车坐,把一双走路的脚养得娇贵得不得了,如今吃够了苦头。 跑得眼花,没看清脚下,一脚踏上一块尖锐的石头,整个小身子扑滚出去,膝盖和手肘都磨得火辣辣地,肯定摔破了,最糟糕的是脚腕拧了,脚底也刮刺刺地疼。 刚挣扎着坐起来,追来的兵士已经看见他,喊道:“小孩别跑!你爷爷的,又不是要砍你!跑什么跑!?” 刘协扶着墙站起来,心知要是被抓,必定要落到曹操手里去,咬着牙跌跌撞撞地逃。 两个兵士看他还跑,骂得更是震天。 来不及选路,刘协一看前面是条大道,往前去没了障碍物肯定甩不掉追来的人,正要转头往别处跑,看到一队人马从主道走过,最后跟着一辆马车。 这时候的马车车轮很大,底座极高,武将登车一步可以上,文官之类却要垫个箱凳,像他过去上辇车,要么被抱上去,要么得踩着小黄门的背才上得去。 刘协脑子一转,往大道跑过去,忍着痛狂追几步,抓住马车下面的车辕,身子一缩,蜷到了车下。 追他的两个兵士看见,追出来大喊:“前面的车子站住!!!” 前方的人马回头,一看不是自己人,回马把马车团团护住,手全都捏在了武器上。 两个曹兵见对方人多,低头道:“我们是曹将军家家兵,不知你们是何人?” 车帘挑开,一个孩子探出脸问:“你们叫站住,什么事?” 两个曹兵一看见他,居然被吓了一跳:“原来、原来是孙坚将军家的小公子!我们……我们……” 刘协在底下听到这话,心里打起小鼓:孙坚家的,听声音跟自己差不多年纪,莫非……莫非是孙权!? 车里的可不就是孙权,见那两个曹兵支支吾吾答不上话,语气不悦地说:“你们若有事就说,没事拦我车架做什么?自去便了,若还要生事,以为我小好欺负吗?我哥哥就在前方,要不要请了我哥哥来与你们说话!?” 两个曹兵吓得“噗通”跪倒:“不敢不敢!孙策将军之名威震天下,小人们岂敢!请公子上路,是小人们冒犯了!” 孙权把两个曹兵看了一阵,看得两人额头冒汗,才说:“曹公英雄气概,你们既是曹公家兵,行事也需多思量,不要折辱了你家主人的威名才是!” 两个曹兵连忙磕头:“公子说的是,小人们知道了!” 孙权放了车帘道:“走吧!” 孙家人马护着车架起步,那两个曹兵哪里还敢再说话,眼睁睁看着垂在车下的一对小脚远去。 拐了一个街角,刘协刚想跳下地,孙权道:“孙佢,把我车下的孩子抱出来。” 刘协心里“咯噔”一下,一个人下了马,几步过来,弯下腰已经看到他。 没等刘协脚沾地,这个孙佢长胳膊一伸,刘协腋下已经被他卡住,立即就被捞了出去。 孙佢道:“小公子怎么知道有个孩子在车下?” 孙权捞着车帘道:“他爬车那么大动静,我要是不知道才怪了,要是个大人也钻不到下面去,本想停车叫你们查看,倒先被人喊了停。” 刘协一面挣着孙佢的手,好奇心大起,一面朝孙权扭头望过去。 挑开的车帘内坐着一个比自己稍微小上一点的孩子,一身白衣,乌木为簪,双眼在火杖照耀下透出几分青色,只是头发还是黑的,没有像书里写的是紫色。 跟刘协一样,孙权脸颊上腮肉还在,两颊鼓鼓,可是眉眼俊秀,神情端的那叫一个沉稳! 刘协有时候还要装小卖乖,看孙权这个正经小孩,居然比他还老成! 人跟人,差别还真大! 孙佢提着刘协都嫌脏手,对孙权道:“恐怕是饿了,赏他一点吃食便罢!” 孙权却招手道:“把他放到我车上来。” 孙佢迟疑:“这孩子浑身脏透了,别脏了小公子的车,洛阳城里好多这样的孤儿,收容不过来的。” 孙权道:“曹兵追他一个孩子干什么?他身上不可能有银钱吧?转过道之前,那两人可还一直盯着我的车呢!这事寻常吗?” 孙佢不敢再说话了,忙把刘协递进车内,孙权又道:“你带两人走在后面,那两个曹兵要还鬼头鬼脑的跟着,便去打发了。” “诺!” 孙佢应了,点了两人走在马车之后,这下好,刘协也跑不掉了。 车内宽敞,还有一方小几,上面有固定的灯台,边上叠着好些竹简。 孙权打量了刘协,挺有礼貌地问:“我是江东孙坚之子孙权,你叫什么?” 刘协也把孙权打量了一遍,看孙权比自己瘦小,心理才平衡了点——屁大点人,这么厉害干什么!? 眼睛落到竹简上,有了主意。 “我姓竹,家里排老二,你叫我竹二就好。” 孙权道:“我正要回营去,你脚上伤得不轻,跟我回去上药吧!” 难道还能说不吗? 孙权那么小,仗着父兄的几个兵也能在自己头上横行,刘协深深地感觉到身为一头鹿,有多悲剧了! 而且孙权向孙佢都说得头头是道,反而不问刘协为什么被曹兵追,这说明,在孙权心里,刘协是个不值一问的小屁孩。 被一个真正的小屁孩鄙视……刘协的脸都青了。 第6章 要说十八路诸侯谁真正跟董卓交过手,非孙坚莫属!其他人充其量就是在后方呐喊助威而已。 孙坚一路攻城拔寨,当属此次讨贼的第一功臣。 袁术开始也扣着孙坚的粮饷,把孙坚搞得大败而回,后面被逃回来的孙坚拿刀架了脖子,这才不敢再扣。 由此,孙坚虽是损兵折将最多的那一路,营帐倒十分气派。 火炬把一大片营帐照得明如白昼,跟刘备那比起来……简直不能放一处比! 孙权的车子进了营,在主帐旁停车,孙权还没动,外面已经有人掀开了车帘,一个少年将军英武非凡地站在车外道:“权儿还不累?走如此慢!” 看到刘协,这少年将军一愣,转口问道:“哪里捡来的小乞儿?怎么带回来了?” 孙权钻到门口,少年将军伸手,把孙权抱了下去,孙权站在他身边说:“哥哥,他被曹操的家兵追逐,逃到我车下躲藏,我问追他的曹兵要干什么,他们却说不出来,权儿觉得这事蹊跷,便把他带回来了,回头着人查清楚了再做处置。” 孙权叫哥哥,那这少年将军就是孙策了,两个儿子养得人中龙凤一般,孙坚不容人小觑啊! 刘协被其他人抱下来,跟在孙家兄弟身后朝后帐进去,听着兄弟两边走边说。 孙策道:“权儿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孙佢,小公子吩咐的事情敢有半点不尽力,我把你挂到营门外去!” 孙佢忙说:“末将岂敢,小公子聪敏绝顶,末将等人心悦诚服!” 孙策点头,低头对孙权道:“那便将这孩子留在你帐中,要怎么办,你自作理会。” 孙权人小鬼大地抬起手臂:“谢谢哥哥!” 孙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笑道:“今日会晤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我们需要援兵时一个援兵都不见,尽是些畏首畏尾之徒,枉称什么十八路诸侯!还不如那个无兵无卒的刘备有点见识!” 孙权道:“哥哥莫要小瞧了刘备,他虽然无兵无卒,可是他那两个弟弟都有万夫不挡之勇,能收服如此猛将甘心效命,刘备岂是常人?现在落魄,将来必定非凡!爹爹说袁绍、袁术徒有虚名,唯曹操英雄了得,适才堂上曹操一直有心为刘备说话,连曹操都看得起的人,哥哥不可小视。” 孙策很纵容地笑说:“是了,我还没你看得仔细,只是奇怪,那刘备没有地方立足,只有那几百人马,怎么是他提出散伙呢?若是散了,没有粮饷难道他要占山为王,做草寇去?” 孙权道:“除了刘备,哪一个手下不是兵多将广,洛阳这盘残羹冷炙他抢不到好处,急于另谋出路也不奇怪,倒是曹操一改素日作风,不劝大家一鼓作气打去长安反而一再挑起争端,存心搅大各军之间嫌隙,帮着刘备拆解盟军却是为何? 孙策不知道了,借口已经送到地方,自己还有军务在身,转身疾步走了。 刘协瞅着孙权,怎么那么想拿砖拍这小孩呢? 如此多谋善虑,小心早衰…… 原来刘备迟迟不归是被曹操搅合的,这么看来,曹操必定已经从曹昂、曹丕那得到消息,知道小皇帝藏在刘备帐中,倒是坐实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 曹仁探得确实,再点兵来捉,张飞那性子不会虚与委蛇,只怕两边早已经打了起来,曹仁一边打,还要一边派人搜捕自己,他与曹操通了气,曹操自然留在宫里拖住刘备、关羽,难怪开这么久的会。 一回神,孙权站在面前问:“你脚不疼吗?” 刘协龇牙……这不是忘了吗…… 孙权叫人来给刘协擦身看伤,还好,孙权还小,没有围观的意识。 洗了澡,身上大大小小的嗑的、擦的伤都上了药,脚腕也让大夫揉捏好了,孙权还要下人拿来一套他的衣服给刘协换上。 刘协不愿,要穿回自己的破衣服,下人却说那身破烂已经丢火盆里烧了,刘协无奈,只好穿了孙权的衣服,满心里都在想:说小时候玩得好,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跟他孙权还没好呢!就穿一条裤子了……情何以堪。 孙权的衣服虽然没有宫里的好,也不算差。 刘协被下人收拾整齐抱到孙权面前,孙权一抬眼就愣了。 小孩子就该有点正常表情,刘协心里大乐,转了心眼对孙权道:“我是刘备营里关云长将军的侄子,麻烦你派人去城里等着我叔叔,他要是从宫里出来了好来这里接我。” 没敢说是刘备的侄子,刘备是皇亲,刘备的侄子自然也是皇亲,很容易猜出他的身份,上次太庙刘备还不认识他,那是没办法才叫出口的,说是关羽的,反正刘备营里没有其他孩子,一说的话,刘备、关羽自然明白是谁。 至于张飞那边,天知道打得如何了,别把曹仁引过来才是。 孙权一惊:“斩了华雄的关云长将军是你叔叔?” 刘协点头,孙权人小鬼大,还要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我在营中玩耍,曹仁来找我三叔喝酒,后来见了我就想抓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叔跟他打起来啦!我跑了出来,被追得没有办法才爬到你车上去的。” 给一个想头,自己想去吧! 孙权听了低头沉思,刘协坐在一边满脸黑线——明明自己才是大人,却在孩子面前装小,太太太丢人了! 关羽英雄了得,很多人都想把关羽招到麾下,孙坚都动过念头,只是刘备行事叫人看不透,孙坚不喜,才作罢。 曹操三天两头往刘备那跑,人人得见,莫非想把人家的侄儿抢了要挟? 孙权摇头,曹操不是那种鲁莽之辈,抬头看刘协—— 刘协一见孙权望过来,忙抓了一卷竹简在席上裹着玩。 孙权复又沉思,难道是曹仁急于邀功,擅自做主? 刘协已经对自己的脸皮无望了……把竹简裹过来、裹过去,明明心里很唾弃,还要装出一副我玩得好high的样子…… 孙权突然问:“你不是姓竹吗?” 刘协傻了,怎么忘了这茬了。 孙权露出娃娃笑脸道:“你骗我的,看你这样子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你叔叔既是关将军,我也不与你计较了,你说你叫竹二,我叫你猪儿好了。” 刘协垮了脸: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孙权不理他,站起来走到帐口叫人: “速去刘备营外看看。” 外面马蹄声起,刘协想着孙权个小贼,够精明的,先要去望望风——被孙权叫做猪儿的那点气,这一扭头,忘了。 过了一会探子回报,张飞提刀站在刘营门口,曹仁带着兵马在外叫骂不止,两边好像对峙了不少时辰。 孙权又陷入沉思去了,刘协托着小下巴想:三叔啊三叔,你还真是傻得光照千秋啊!那曹仁的手下早摸到营里搜了个遍了,故意摆样子拖着你罢了!搜捕的兵士都搜到洛阳城里大街小巷去了,你还当只要你堵住了前门,人家就不知道小皇帝不在里边吗? 无语…… 好容易孙权醒过神来,毕竟还小,一时理不清道道,见刘协百无聊赖地把他珍爱的兵法凑到火上去烧,急急忙忙抢下来道:“烧不得!” 而后问:“你到底叫什么?” 刘协累了半天,一安静下来身子乏得很快,这一会脑子都不听话了,懒得想,支吾道:“你不是要叫我猪儿吗?还问什么名字。” 孙权真喊了一声“猪儿”,刘协已经困得没法计较,滚倒在席上躺着说:“记得叫我叔叔来接我,别给曹仁知道了……” 孙权凑过去看,刘协挺着肚皮睡着过去,肉嘟嘟的小嘴张着点,孙权一笑:“可不是只猪儿么?” 本以为仗着关二爷的威风,醒过来就该回到刘备身边了,结果睁眼看了一圈,还在孙权的帐里。 脚上痒痒,刘协坐起来才看到大夫正在给他的脚底板换药,刘协一想,刘备那似乎连大夫都没有…… 隔了会,孙权被人叫回来,还是一副人小鬼大的臭屁样,进来看着刘协道:“你说你是关将军的侄子,怎么过了一晚上了,关将军也不四处找你呢?” 敢情根本就没派人去请关羽来啊! 第7章 刘协苦着小眉毛,孙权坐到边上说:“你叔叔不要你了,你跟着我回江东去吧!” 看刘协不为所动,孙权诱哄道:“我爹爹是个贤明的主公,我哥哥也英武了得,江东六郡迟早尽归我家所有。” 说着,好像反应过来不该拿这些话哄孩子,又道:“我家有骏马千匹、舟船百余,山泽林地无数,你喜欢射猎捕鱼吗?过一月江鱼肥了,捞起来就在船上烹食,鲜美无比,到了冬天采梅花做糕饼馅,也十分好吃。” 刘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孙权看踩到了点子上,得意道:“当然是真的!除了这两样,还有竹笋、虾蟹等物,往东可以出海,海里的鱼虾比河里的大数倍,还有比人大的,你没有吃过吧?” 海鲜…… 可是看出孙权的得意,刘协暗自咽口口水,提醒自己别那么没出息,好歹也是皇帝,鲜活的吃不上,干货吃的可不少,别被一个毛孩子拿住短处,丢不起那人。 于是敛了眉目,正襟危坐。 就是肚子不争气,打雷样的叫起来,刘协顿时悲苦了。 孙权笑着叫人拿来吃食,刘协更苦闷了—— 孙权递鸡翅过来: “猪儿吃这个!” 孙权递猪肘过来: “猪儿吃点这个。” 还有蔬果:“猪儿不许挑食!蔬果也要吃!” …… …… 刘协这个苦闷! 气得噎住,孙权又道:“没人跟你抢,你慢慢吃,小猪就是小猪!” …… 孙权自在一边看竹简,看他看得专注,刘协偷偷摸摸往门口溜,帐外有兵士守卫,刘协观察了下,他们目不斜视、巍然不动,便放着胆子朝外跑。 缩手缩脚、贼头贼脑的,反而令人生疑。 门口的兵士没拦他,刘协跑下营帐台子刚要高兴,一骑人马突然冲到眼前,大马蹄子险些招呼到脑壳上,还没仰脸看清楚谁敢谋逆弑君,被马上的人一个俯身捞了上去。 这一手骑术玩得很漂亮,不过刘协赞不起来,凑面前的大脸不是孙策又是谁? 孙策瞅着刘协笑:“关猪儿,想跑哪里去?” 刘协忍无可忍破口骂道:“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啊啊啊!气死他了!!! 孙策手一松,刘协往马下掉,吓得神经反射一把抱住孙策肩头,孙策吓唬他玩的,兜住小屁股,笑得越发高兴:“小猪嘴还长了尖牙利齿啊!哈哈哈!!” 孙策身后还有几骑,一齐“哈哈哈哈”地笑起来。 刘协眼望别处,叹气。 孙权听到吵闹,走出来说:“哥哥,猪儿怎么到你坐骑背上去了?” 孙策单手抱着刘协下马:“我不来,权儿的这头小猪就跑了,忙着跑,路也不看,差点被马踩了。” 孙权“啊”一声,连忙跑下来看,孙策道:“没事!信不过哥哥吗?”把刘协放下后,手将刘协一推,推到孙权面前。 孙权拉住刘协的手,表情不大好地说:“是权儿疏忽了,能跑大街上钻车底的小猪,没人看着可不行。” 刘协脸皮子扯了扯,既然被当小孩,那干脆一赖到底! 挣脱孙权的手,瞄着几人空隙钻,还喊着:“我要回去找叔叔!我要回去!!” 又被孙策一把捞了…… 刘协几乎抓狂——个高了不起!腿长了不起!!手长了不起!!! 心里抓狂,该赖还得赖! 拿袖子揉着眼睛哽声喊:“我要叔叔!我要叔叔!!你们不叫我叔叔来接我,连我自己去找都不让!我要叔叔!!!” 发狠把眼睛揉了个通红,像是哭起来的样子。 孙策道:“哟!哭了,别怕别怕,你叔叔有事不能来,让我们带着你先回江东,等回了江东,你叔叔得了空,马上就会去江东接你的,好不好?” 刘协一听,那还了得!拿他要挟关羽呢!索性脸皮一厚到底,放声大哭:“呜呜呜!不要不要,我要叔叔!!!” 神哎!老脸都丢尽了! 不小心看到孙权一脸的鄙视,刘协骤然收声,红着眼睛瞪住孙权。 孙策看得大乐,把刘协交给孙权,又调了一队人给孙权,自己带人走了。 孙权道:“关将军必然要来的,或迟或早而已,你哭什么!” 刘协这时候才真的想哭,又被小屁孩鄙视了。 孙权携了他的手,嘱咐周围人:“他人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吗?营中兵马来去,由得他跑?出了事怎么跟关将军交代?以后看好了,只许在这台子上玩,再远不许去!” 明明比刘协小,吼起人来却理直气壮。 刘协算是明白了,孙家真当他是关羽的侄子,把他带回江东后写一书信给关羽,关羽敢不来? 跑出帐的这么会,看到有兵士领着一群孤儿往帐子后面去,乘着走在前面的孙权看不见,刘协冷笑:到时候孙坚给关羽的信上只要说可怜洛阳城里的孤儿,于是收养了一群,回去后才发现里边有关羽的侄子,全是大意出的错,这么一来,要挟就不是要挟了,等关羽真去了江东,自然有无数办法把人留下。 好得很!孙家果然非泛泛之辈。 反倒是他自己设套,把自己给陷了。 现如今唯一的优势只剩下真实身份一条,刘备不敢大张旗鼓找人,那曹操也不敢,只有相机行事了。 “我叫人出去找好玩的给你,跟我在一起天天都有好吃的,难道不好?”孙权哄着刘协:“你要懂事,要是哭哭闹闹的,到时候你叔叔来接你,我就告诉他,看他打不打你!” 刘协愤怒:“你别哄我!我叔叔才不打我!” 关羽又不是张飞,连张飞都不敢打他! 孙权笑:“不打?那你屁股怎么红的?” 刘协T_T——啥时候看去的,他怎么不知道??? 孙权果然有了防备,他这处独立的营帐用帷幔分了内外,本来内帐不站人,现在可好了,全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轮班挺着盯梢,刘协蹲边上扒个缝都要被提回孙权面前。 孙权还真命人找了很多小玩意来,什么陀螺、木马之类。 刘协装着玩了一天的木马,实在装不下去了——那种破烂木头,坐在上面晃晃晃的,傻透了!! 于是走到孙权面前问:“有围棋吗?” 孙权从竹简里抬起头,吃惊地问:“你会下围棋?” 刘协拿鼻孔看他:“竖子小儿!教你看看什么是国手!” 天黑后,孙策走进来,看到两个豆丁孩子各自端坐棋盘一端:弟弟执子不下,眼睛都要把棋盘盯穿的模样,那头关猪儿老神在在捧着一杯水慢慢啜饮。 孙策脑子一震,差点落荒而逃。 定了定神,孙策道:“曹操的长子曹昂携次子曹丕来了,说是想结识一下,权儿跟兄长一起出去陪客吧!” 孙权正想下子,听到说:“哥哥先去,我随后就来。” 孙策看他们俩都一副七老八十相,也不敢催,自己走了。 孙权犹豫着下子,刘协“哼”一声,孙权忙把手缩回,眼睛上下左右四处扫,脑子里被兵困白登山,无计可施了! 刘协一乐,提点他道:“幽明同化,悠悠太极,终而复始。” 孙权一听,想入了神,竟把手里捏了半天的白子含在嘴边吸。 刘协看了一会,原来孙权想入了定会把手指往嘴里塞,平时的老成都是硬装出来的。 机会难得,他对旁边立着的仆人说:“我饿了,去取只鸭子来,要骨头都烹烂了的。” 仆人向孙权躬身:“小公子……” 孙权无意道:“去取!” 仆人便下去了。 刘协又等了一会,说:“我去玩木马,你落了子再叫我。” 孙权把棋子咬得咯吱咯吱地点头,刘协走到木马边上,拿手推木马,晃出声音后小心翼翼地趴到营帐边上,扒了一个能容自己通过的缝出来,三两下爬了出去。 大帐后面是没人看的,刘协爬出来以后伸头看看里边,孙权还在卖力咬棋子,于是安心。 关羽的侄儿关在孙权帐中的事情必定不会人尽皆知,顶多也就是孙家父子三人加一些心腹人等,也就是说只要走离大帐,外面的巡营兵士都不知道他是谁。 他穿着孙权的衣服,头上还插着孙权的簪子,虽说孙家大营里火炬各处,到底比不得白天清楚,离个十几步,面目便看不太清楚了。 刘协躲躲藏藏跑了一截,见大帐远了,便坦坦然然地朝营门而去。 路上有见到他的,带头的将领还冲他行礼,喊:“小公子!” 刘协学着孙权那样人小鬼大地点点头,就把人给忽悠过去了。 靠近营门观察了一下,正巧有些拉着东西的车马进出,刘协又在背光处爬了车底,跟车出了孙营。 出乎意料的顺利,已经到了离刘备营地不远的地方,本想谨慎点先观察一下再摸过去的,不料一骑从城里奔出,青袍迎风飞舞,手提一把长柄大刀。 关羽! 要是张飞那么通身黑透的,夜里也看不见。 刘协脑子一热,从屋后跑了出来,二叔还没喊出口,被人从后面抱起来。 “快!把这孩子送主公处!” 刘协再要喊,被人捂住嘴巴,呜呜呜地喊不出来了,只见月下关羽的背影潇洒至极地跑没了影。 第8章 等从麻袋里挣脱出来,面前坐着一个又短又粗的男人,拿眼一刮,刘协觉得刀锋贴着鼻子砍过去——通身凉嗖嗖的。 “小娃娃姓甚名谁?快说!” 刘协一听这把嗓音,心念电转,怒气冲冲张口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是骁骑校尉曹操!” 曹操吃了一惊,问:“如何认得我?” 刘协一听,心里有底了。 长乐宫壮观非常,百官上朝参拜,离御座不说有十万八千里,也有好几十米,自己认不得他的脸貌,他也认不得自己的脸貌,加上那时候说话极少,便是声音也不熟。 董卓把刘协藏得很好,即使曾经视曹操为心腹,也没让曹操靠近过刘协。 又何止是曹操,连吕布都近不得刘协身周三丈范围,三丈,是董卓给吕布定的极限,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借着拍打白衣上沾的灰尘,刘协低着头,暗地里却看到曹操的手在放下酒樽时抖了抖,差点倒了杯子。 赌一把,反正死不了,刘协学着孙权那样放开两手站直。 曹操激动得站了起来,看样子,已经想扑过来了,旁边站的两个武将也满眼放光地盯着刘协。 小皇帝么—— 刘协义正言辞道:“我爹爹与曹伯伯共举义旗讨贼,自酸枣发兵至今,我已见了曹伯伯数次,只是我太小,曹伯伯注意不到我罢了,为何将我带来此处?有话要说,也找我爹爹和哥哥说。” 曹操那神情,就像被兜头一桶冷水给泼中。 刘协看得肚子里好笑,还补上一句:“曹伯伯问我姓甚名谁,我姓孙名权,字仲谋,曹伯伯不信尽可以去问我爹爹和哥哥。” 曹操面如死灰地看看他,兜头转了一圈,突然挥袖指着外面的一人吼:“你放肆!!!怎么把乌程侯的儿子给抓来了!?与我速速送回去!!!” 刘协听到“送”,心情跌落谷底。 曹操气咻咻骂完人转回来,对他道:“全是手下办事糊涂,竟错劫了公子来,曹伯伯在这里给你赔罪了,误会一场,你回去后跟你爹爹说,曹操明天一早登门谢罪!” 刘协点头:“既是误会便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我自与爹爹说了便罢,爹爹往日跟我说起曹伯伯,也要竖起拇指赞一声英雄豪杰,孙权得此机会面见曹伯伯,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曹操假模假式地大笑:“难怪你小小年纪就闻名天下,真会说话,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刘协嘴角抽抽,躬身为礼:“谢曹伯伯,那我这就回去了。” “好好!”曹操把刘协送出来,还叮嘱送刘协的人:“一定要好好送回去!” 刘协心里笑翻,等以后你知道亲手把小皇帝送到别人手里,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 不过还有一层,要是路上撞到从孙营回来的曹昂和曹丕就糟糕了! 曹操点有点背,刘协找尽借口想溜都被那几个人硬是送回到孙营,曹昂和曹丕还没出来。 孙策刚驰出营门就见几人送了关猪儿回来,还说:“天大的误会,竟把伯符将军的弟弟给请到曹营去了。” 原来孙权好容易下了子,抬头找人才发觉关家猪儿拱没了,立即跑去找了孙策,在孙策耳朵边咬了一阵,他留下招待曹昂和曹丕,孙策借故出来,把大营翻了一遍,没有,这才准备出去找,曹操居然把人给送回来了。 孙策听得满头雾水,虽然搞不明白怎么一回事,但这等好事还能不要? 当下笑道:“我正要出去找他,幸好你们送他回来,多谢!” 于是灰头土脸精神萎顿的刘协从曹操的人手里,回到了孙策手里。 孙策直接把他扔回了孙权帐里,并对下人道:“这次再叫他跑了,我直接砍人!不管你们再有天大的理由,也给我把人看牢了,一刻也不能离眼!!!” 刘协沮丧得,话都不想说了,孙策哄了几句,看他灰败的样儿,笑笑走了。 当夜曹昂和曹丕回去,曹操招去问话。 “可见到孙家二位公子了?” 曹昂道:“见到了,孙伯符果然少年英武,岁不及冠,已有乃父之风,孙仲谋小小年纪,满腹典籍韬略,真真叫人惊叹!” 曹操想问孙权回去有没有告状,但这话拿出来问儿子未免丢脸,于是罢过不提:“你们兄弟当向他们学习,每日自省吾身,不得荒废时日。” 曹昂答了,曹操看向曹丕。 曹丕往曹昂身后缩,只睁着一对乌漆漆的眼睛看过来,曹操叹气:如此怯懦,将来也成不了大器。 叫人送曹丕先下去睡,留下曹昂问:“你可从旁问了,孙坚近日弄些孤儿回去干什么?” 曹昂答:“问了,孙权说在城里看到那些孤儿十分可怜,便央告了父兄,捡了一些身体好的准备带回去,将来养做他的私兵,既给了孤儿们一处容身之地,也给自己安置些信得过的人。” 曹操疑惑:“他如此说?” “是。” 曹操想了一阵,还是觉得不大对劲,早不找,晚不找,偏偏在刘备那走失了小皇帝后找,虽然理由看起来很充足,还是很可疑。 后一天,各路诸侯继续汇聚到袁绍那吵架。 个个面红耳赤满面讥诮,除了几个人。 刘备脸色越来越不好,虽然不大能看出来,不过面皮是越绷越紧了;关羽不动如山,眯眼瞅着满殿的乌烟瘴气;张飞像忍着气,十分憋屈地一会看刘备,一会看关羽。 曹操能猜到这三人在想什么。 还有个孙坚,曹操可是想不明白了。 要是估计没错,孙坚应该满面红光才对,可是没有,孙坚只是时不时扇扇风、点点火,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最奇怪的是有时候曹操看见孙坚向关羽望过去,那眼神,真够叵测的。 于是曹操疑心更重了,莫非想错了? 曹操往廊下看——不得入席的人等都在那边,孙家那个小儿如果带来,也该在那边。 以前不曾注意,昨晚见面倒是让人印象深刻之至。 但是看来看去,没有那个小小的身影。 散会后,曹操拦住孙坚,先把身子折了九十度,再对孙坚道:“昨天小儿被一个外面的孩子欺负,我叫人去寻那孩子回来问看怎么回事,不想错抓了乌程侯的小公子,真是天大的错事!由此特来向侯爷请罪,万望侯爷不要怪罪曹某,实在是过于娇宠小儿,失了度才做出这等荒唐事!哈哈哈!”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曹操就是头笑面虎。 只是孙坚本来就没有气,何来原谅? 孙坚朝身边的孙策看看,看孙策也一脸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的样子,对曹操笑道:“无事无事,权儿好好的,又没受伤,我上哪里怪罪曹公去?” 曹操瞄着孙家父子的神情,揖一揖道:“侯爷大量!同去我营中饮一杯如何?” 孙坚忙说:“今日已喝得够多了,我看盟军这样子时日无多了,还要回去盘点粮草,预作准备,何况心情不佳,曹公美意在此谢过,他日有幸聚首再好好畅饮!” 曹操怪道:“他们吵他们的,都是些平庸之辈,何苦为了他们劳心伤神,走走走!去我那里喝几盅开解开解,我长子曹昂可是差了令公子一大截,侯爷赏个脸,带了少将军一起去,省的我穷尽办法的要曹昂去结交令公子。” 孙坚也皮:“曹公说哪里话,但有需要犬子的时候,差人来叫就是了,绝不推脱!只是营中有事,喝酒还是罢了,改日!改日!” 孙坚一面说,一面赶着走,曹操看他们走远,冷冷地叱了一声。 孙坚父子回营,先叫孙权过去叽叽咕咕一通,又使孙权来问刘协。 “你跑出去那一趟被曹操捉了?” 刘协趴在席子上,养膘,不言语。 孙权再问:“你跟曹操说你是我?” 刘协翻个面,不理他。 孙权笑了:“你怕说了你是关猪儿,曹操不放你,结果说是我吧反被曹操送回来,也是,你穿着我的衣服,怎么看都不像外面的孤儿,说别的曹操也不信你,不过猪儿也别郁闷,当是出去散了一回步,消消食,是不?” 吃滚了肚皮的刘协甩个白眼给孙权,侧过身,背对。 孙权哄他:“猪儿来下棋,猪儿的棋下得真好!” 刘协不动,孙权上手拉,刘协甩开,孙权又拉,刘协坐起来吼:“休想让我再陪你下棋,我告诉你!孙仲谋!老子宁死不屈——” 第9章 孙权好静,刘协若不陪他下棋,他也不躁,自取一简慢慢看着。 刘协被这孩子弄得十分无语,跑出帐来,也不等人来拦,蹲坐在土台边上看前面校场练兵。 左侧帅帐之前,一群将军簇拥着一个白璎武将,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高谈阔论。 “天授主公此物!这是天意!” “如此多人,偏偏落到我们主公手里,可不就是天意吗?” “可笑那袁绍、袁术还想逼主公交出,说什么此物属天子,臣子据而不归,乃谋逆之罪。” “谁叫他们缩在后面,不肯冲锋杀敌,如此国宝,非我主公莫属!” “哈哈哈哈!”那白璎武将仰面大笑,睥睨四顾,见蹲坐在不远处的小小身影,突发感慨:“关云长豪勇盖世无双!若得之,幸甚!” 刘协听到,两只拳头顶着肉下巴扭头看过去,正看见旁边那几个将军脸色忿忿,却没一个跳出来说话。 刘协看回白璎武将,这个,就是孙坚了。 孙坚高兴上头,朝刘协走过来,走到孙权帐前土台边,一掀披风坐了下来。 土灰扑面,刘协转脸避开。 孙坚道:“关猪儿,我权儿搜了那许多玩意儿给你,你还气嘟嘟的做什么?你还想要什么,说出来,孙伯伯都找来给你!” 刘协仍顶着下巴,嘴巴都顶得鼓着:“我想出去,你放我啊!” 孙坚脸皮也够厚的,笑着说:“嗳!外面多乱,你叔叔有事走了,你出去找谁啊?” 刘协没好气道:“关羽已有了刘备!他们相识于寒微,相知于忠义!刘关张三兄弟誓同生死,你想横插一脚,做梦去!” 孙坚的笑脸陡然僵了。 说出话来的刘协心里一跳,怎么把话给说出来了! 看看太阳,眼望别处——真是晒晕了。 那群将军也跟着孙坚过来,听到刘协这话人人露出吃惊的表情,其中一个黄盖一时错愕,喝道:“你是何人!?” 刘协站起来,站起来也才能平视坐着的孙坚:“我说错话,请孙伯伯原谅,叔叔无兵可用,但行军布阵不在话下,我见他布过一个阵,我教孙伯伯的兵士演练给孙伯伯看,当做赔罪,可好?”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 当着一众属下,孙坚也不好喝骂一个小孩,关羽武艺高强,竟然还会布阵?不过关羽此人言语不多,表情也不多,也许真的深藏不露。 反正无事,孙坚点头。 于是孙营里擂鼓陈兵,轰轰轰的敲得临近各营伸头窥看。 孙坚叫人把座椅搬了出来,坐在校场正面土台上,笑道:“好!你们都听关猪儿的调遣,我且享一回闲,看看关将军的高明阵法!” 众将低笑,孙权读一肚子的典籍兵法,孙坚都没让他演兵布阵过,其他孩子哪里及得上孙权一、二分? 看孙坚有心取乐,其他人也乐得奉陪。 刘协小小一个站在最前,负着双手在后,迎面对着五千兵士。 江东兵以步兵为主,善舟船,骑兵很少—— 刘协向侧面伸出一手道:“令箭何在?” 还挺有气势的,孙坚大笑:“取令箭。” 程普亲自把令箭放到刘协伸出的手掌里,刘协手小,拿两根就拿不住,众人又是一阵笑。 刘协说:“我所布的,是以一千人破四千人的阵。” 然后把底下五千兵士分了七队,四千人最多的一队充作敌军立在中间,其余一千人分六队,每队不足两百。 如果说一开始孙坚还真有点相信的话,这会已经是抱住肚子只管笑了,这叫什么阵?先让敌人站中间,再慢慢去包围,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吗? 刘协一脸严肃,不管周围笑滚了几个,倒是很有点令出如山的味道:“黄盖接令!你领东北方一队!” “程普接令!你领西北方一队!” “韩当接令……” …… 到仅剩最后一路还没派遣时,孙策从营外归来,刘协不客气地说:“孙策接令!领骑兵队!” 孙策大囧,望向已经笑得要跌在地上的父亲:“这是……” 孙坚笑得要断气:“关猪儿要演阵法给我们看,哈哈哈哈!我给了他令箭,你、你……哈哈!你也去!” 孙策看着父亲抽了抽嘴角,回头看看校场里各带兵士的几位将军,整个脸上的肌肉都抽起来——大家这是闲不下来找事干? 也是,从酸枣发兵,直到进了洛阳,孙坚的大军才得喘气,连日打惯了,一下子多日不动,都痒了。 刘协走到他面前:“孙策接令!” 孙策噙笑,规规矩矩接了令,下去带骑兵。 脆糯悦耳的童音说着:“正面这一路精骑,以尖刀之势插入敌军腹部,破敌正面防御……敌军阵后伏兵及西北、西南、东北、东南共五路步兵前军横排,同时壮势压向敌军,给正面骑兵分散阻力……” 号令一动,孙策驱马向前,“得得得”跑得十分闲散,孙坚早在上面笑得要人打扇子扇风,底下众将也是笑着喊来喊去:“你说我这站成一排,越靠前还越要人多,还要站出气势,后面岂非越来越尖?最后只得一个兵!” “哈哈哈!我们这四队纵队向前,是个什么道理?” “娃娃家的道理!” “说的也是,一会出去射猎,黄公可愿去?” “好!一会都去!据说皇家猎苑尚未被毁,不如去捕些天家珍兽的肉来尝尝!” “好!同去同去!” …… 孙权站在父亲身旁,小脸上殊无笑意。 隔了会,刘协走过来对孙坚躬身:“孙伯伯,我的阵法排好了,我饿了,孙伯伯慢慢看,我去吃饭。” 孙坚喘了几口才得说话:“去吧去吧!你孙伯伯都笑饱了,对了,这是个什么阵啊?可有名字?” “万岁阵。” “哦哦!这名字!哈哈哈哈!” 刘协撒蹄子跑回孙权帐里,孙权很老成地叹口气对孙坚道:“父亲请站起来看看。” 孙坚笑道:“怎么?” 孙权道:“父亲站起来一看即知。” 孙坚扶了下椅子,站起来举目朝校场一看——白晃晃的日光下,宽阔肃杀的校场上五千人马摆出一只大乌龟的形状,孙策带的骑兵队高出步兵,正是乌龟脑袋,还正正对着自己。 孙坚瞬间铁青了脸:“今天不许给他饭吃!” 孙权刚要走,孙坚想起关羽,忍怒道:“算了!饿他一顿就行了!” 孙权回帐吩咐下人:“中午不许给猪儿拿吃的。” 下人脸色奇怪,孙权皱眉:“我爹爹说的,下午多拿点给他就是了。” 下人道:“小公子……刚刚关小公子已经回来了。” 孙权点头:“我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你们不会已经抬了吃食给他罢?”关猪儿嘴刁,一只鸭子都要分几种吃法,爱吃的全是功夫菜,比他们孙家几口人还难伺候。 下人干笑:“拿了,因为关小公子要的熏肠和面饼,后厨有现成。” 孙权忙钻进内帐,刘协捏着半张面饼打个响嗝,小嘴边油亮亮的,熏肠显然已经入了肚,两颊还沾了不少饼子渣。 一大滴汗从孙权脑门上滚下来:“你倒很有先见之明。” 刘协把吃不下去的半张饼子朝旁一丢:“哼!” 孙坚的江东军摆出“乌龟阵”的事情才传开,袁绍不舍盟军盟主之位,突然提出拥立新帝,要在残破的洛阳城里重建朝纲。 这下好了,本来就即将分化的盟军顷刻间土崩瓦解。 是嘛!你袁绍布告天下说董卓竟然逼死少帝,自己扶了陈留王刘协为帝,这是第一个重罪;欺负皇帝年纪小,一手遮天自封相国,这是二罪;三罪罪在荒淫无度残杀百姓,致使民不聊生。 后两条罪状不提,这公告天下号召各路诸侯聚首讨贼的第一条重罪,可偏偏就是扶立新帝! 如今讨贼没讨到,勤王也未勤到,居然自毁前言也要学董卓拥一个皇帝出来! 刘协怎么说,那还是先帝的亲生儿子,不管董卓用了什么手段让少帝下台,只要少帝不在了,皇位必定是刘协的,袁绍要拥立的,却是一个董卓进封的大司马刘虞。 即使是乌合之众,也受不了这么个乌龙的盟主,连袁绍他弟袁术这一次都没敢跟他站在一起。 最可笑是,袁绍派人去请刘虞,刘虞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当这个皇帝,严辞申斥。 袁绍还要请,曹操当着众诸侯的面笑:“你千里迢迢请个汉室宗亲来登基,岂不费力?咱们这不就坐着一位汉室宗亲吗?” 袁绍看着刘备嗤笑:“刘备不过一庶民尔!焉能称帝?” 曹操问:“怎么?在袁盟主心里,难道不是姓刘的都可以?” 散伙的时候到了,谁都不用再去绞尽脑汁想理由,袁绍已经给了。 孙坚带着孙策回营,当晚就拔寨撤兵。 同一晚走的,还有曹操和刘备。 过得两天,连袁绍自己也无可奈何地走了。 本应名垂青史的一件大事就这么草草收场,剩下一座化成了废墟的洛阳城,唯余哀骨累累,百里无人烟,凭吊的,也只有夜半几声乌啼。 作者有话要说:孙坚:程普、黄盖接令! 程普、黄盖:主公! 孙坚:敢霸王的叉出去拖死!!! 程普、黄盖:诺!!! 第10章 从上了车刘协就闷闷不乐,连吃东西都没了兴致。 孙坚借道荆襄返回江东,孙权不说的话,刘协根本想不起来——如果没记错,孙坚就死在汉江和唐白河交汇的三津渡,刘表设的伏,为的是那块传国玉玺。 刘协担心的不是要不要救孙坚这种跟他没点关系的事情,他只担心真的交战起来,孙策和江东那几个将军自然会护着孙权离开,他怎么办? 孙坚想拉拢关羽,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孙坚一死,谁还会看重他这个关羽的侄子? 何况战事激烈,豁出命才能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谁有那个余力顾及不相干的人。 就这么被带着走下去,江东都到不了就得给孙坚陪葬去。 早知道还不如跟曹操了…… 刘协愁得茶饭不思。 其实也就是一顿饭没吃。 还是早饭。 孙家大军急着赶路,不赶到下一个扎营地点不会停下来埋锅造饭,孙权的车子里只有干得能噎死人的饼子和能让刘协再换一次牙的干肉,于是刘协果断决定,饿着。 反正孙权车子里宽得很,睡觉是对抗饥饿的最好办法! 刘协呈大字占了一大片地方,把孙权和他的竹简堆挤到角落里,孙权看一会竹简,不小心把并屈起来的腿往外倒,马上招来刘协一脚加一句话:“哎你怎么老挤我!?” 孙权连忙把膝盖抬起来,缩紧点。 刘协眼皮都不张开地抖抖脚丫,没踹到障碍物,这才满意地哼一声。 睡了一会,一点东西塞进嘴里,鼻子闻到肉香,刘协咬了咬,肉丝。 等咽了,又有一点塞进嘴里,刘协仍旧嚼了。 持续…… 然后刘协猛然坐起来,瞪眼伸直脖子,噎住了。 孙权递水拍背,刘协缓过气道:“你欲何为?”想弑君啊!? 孙权笑道:“喂猪。” 刘协:“……” 车子突然停了,孙权掀车帘看了看,整个行军队列都停下来,回头看到关猪儿匆匆收起笑脸。 “猪儿……” “孙仲谋,接着撕肉来吃。” “猪儿,你没见过我爹,怎么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谁?” “怎么没见过?只是我叔叔太高,你看不见他背后有人。” “那程普、黄盖、韩当等将军呢?” “听叔叔提过,是你爹爹带的人。” “你知道我们带你回江东做何打算?” 刘协喝道:“你就不能快点?我嘴巴都张半天了!” 孙权:“……” 结果孙权的指头通红,刘协大字躺倒,肚皮滚圆。 不管堵住前路的是曹操还是刘备,总之来的是救兵。 诺大个大乌龟画给他们看,这都不明白的话将来也当不了鼎足,乘早回家生孩子去——这一辈别指望了。 过了一会,孙策来到车边说:“曹操来了,约我们父子在伊水河边小聚。” 孙权疑惑:“他来做甚?” 孙策撇嘴道:“明明我们第一拨走,反被他赶到前面去,还说酒宴都已经摆好了。” 孙权朝刘协看过来:“猪儿被曹操捉去的时候骗曹操说他是我孙权,曹操若见到我,岂非坏事。” 孙策笑道:“关猪儿如此能跑,告诉曹操说又跑了不就完了。” 孙权笑说:“权儿想的太多,哥哥有时候出的主意挺好。” 孙策一伸手:“来吧!” 眼看孙权要被孙策抱走,刘协翻起身扑过去,孙权被扑倒在车里,孙策看得吃惊:“关猪儿干什么?” 孙权红着鼻子抬头说:“猪儿……赴宴不能打包的。” 刘协坐起来大哭。 孙坚携了两个儿子去到伊水河边,老远便见一个茅草顶的亭子,心里还在疑惑:这等山野,还有这样儿风雅的亭子? 他却不知那是曹操临时搭的。 曹操手里骑兵一千余,漏夜狂奔,这才赶在江东军之前做足了功夫,可谓煞费苦心。 见孙坚父子远远的来了,曹操忙嘱咐曹昂:“孙权会可怜孤儿,难道天下间就只有他孙家爱惜百姓?我们不能被比下去,呆会酒宴将尽,你只消说剩下太多吃食,请孙权叫他收养的孤儿们来食用,爹自有计较。” 曹昂答应,看向弟弟曹丕——本该拿曹丕来跟孙权比的,可是曹操面前,曹丕真是屁都打不出来一个。 曹昂自觉这个兄长当得十分不称职,以后还是要多带曹丕出门长见识才行。 曹昂想着事情,没注意到随着孙家父子走近,曹操霎时间变个不停的脸色。 直到孙家父子三人站在面前,一向笑脸示人的曹操都没能控制好脸上肌肉,双眼直勾勾盯住白衣的小孙权道:“这是……这莫非……就是……” 孙坚觉得有些怪,孙权的眸色不同寻常,但也少有人做出如此反应的,微带不悦地说:“这是犬子孙权,权儿,快拜见曹伯伯。” 孙权执礼:“孙权拜见曹伯伯。” 曹操居然不理孙权,问曹昂道:“这就是你和丕儿见到的孙权?” 曹昂点头,曹操的脸色彻底败了下去,手还一抓一抓的。 孙坚已经满脸不高兴了:“曹公这是怎么了?” 曹操看向他,孙坚吓了一跳——瞳仁怎的在扩散呢!? “爹!” “主公!” “曹公!!” “曹伯伯!!!” 曹操厥了过去。 一群人又是喊又是掐的,好容易把曹操弄醒,曹操一醒,跟回光返照要交代遗言的人一样,一把握住曹昂——不,曹操一把握住孙坚的手:“乌程侯军中可还有一个跟孙权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孙家父子传了眼神:曹操居然为了关羽的侄子厥过去!? 孙坚道:“有!” 曹操道:“烦请侯爷叫他来,让曹某见一见,曹某的某个故友之子走失,曹某受托代为寻找却一直没有找到,心头实是……实是不敢去想!兵荒马乱之中……哎!” 孙坚道:“这般年纪的,我军中有二十个。” 孙权道:“是不是曾去过曹伯伯营中那个孩子?” 曹操两眼铮亮,连连点头:“那孩子说他是孙权,我信以为真,把他送到侯爷营中去了,我那故人并非寻常百姓,他的孩子跟城中孤儿决然不同!” 孙坚道:“上次曹公对我说——因小孩子的争斗才四处找那个和贵公子起了纷争的孩子去问话,怎么……” 曹操此时回过气来,极其诚恳地说:“对不住侯爷,要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会欺骗于你,只因我那故人树敌颇多,我若大张旗鼓到处寻找他的孩子,只怕要害了那孩子,这才找了借口,那孩子现在何处,曹某急于一见!” 孙家父子看曹操如此急切,越发生疑:难道关猪儿丢了后,关羽威胁曹操了?找不到关猪儿的话就要他曹操的项上人头?? 孙权道:“权儿把他从街上捡回来,他却想尽办法逃走,曹伯伯见到他的时候就是他从权儿这里跑掉的一次,曹伯伯把他送回来后不久他又跑了,禀曹伯伯,那孩子现今何处权儿也不知道。” 曹操道:“这样……” 孙坚道:“既已无事,那就此别过吧!” 曹操挤出笑脸:“我在此设宴等候也不全是为了此事,倒让侯爷不高兴了,亭中备有美酒,喝过再走!你我共讨董贼,虽无功而返,未得尽大业,到底并肩拼杀过,再相见不知何年,怎忍就此分别?” 孙坚正要说话,后面一骑飞奔而来,滚下马背报:“林中忽然冲出一队人马,乱抢我军车马,带头的……” 孙坚惊问:“谁!?” “董卓麾下第一猛将——吕布!” 作者有话要说:兵士:报——主公!帐外全是霸王! 曹操:哪里来的!? 兵士:主公,昨儿孙坚叉出来好多霸王,都拖死了,还有些逃到我们这里来了! 曹操大怒:他孙坚会叉出去拖死,我就不会吗!?继续!敢霸王的都叉出去拖死!!!有嚣张的,烤了!!! 兵士:诺!!! 第11章 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县人,原来曾为并州刺史丁原效力,后杀丁原投董卓,董卓任其为中郎将,封都亭侯。 董卓麾下四个大将,第四为华雄,已被关羽一刀斩在马下,第三为郭汜,第二为李傕,这第一位的,就是吕布。 吕布跨下一匹赤兔马,乃万中无一的好马,民间传世间有二宝: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其人神勇可见一斑。 吕布在虎牢关外连斩盟军数员大将,要不是刘关张三人齐上,三打一侥幸占了上风,盟军可是过不了虎牢关一步。 董卓西逃,吕布不在长安跟着董卓,怎么会到洛阳南面的伊水河畔伏击孙坚? 孙策提枪一抖:“父亲和曹将军宽座,待我去会会那吕布!” 孙坚刚说:“慢着!” 曹操已经掀起衣袍,奔旁边的战马跑去:“吕布小儿猖狂太甚!若不是我在此等候与乌程侯话别,岂非让他陷了乌程侯!?曹仁!速点人马随我来!” 那边曹仁也翻上了马背,高喊:“全军上马!随主公拿吕布小儿去!!!” 孙策少年,血气方刚,见被人跑了前,急急忙忙也上马追去,大吼:“韩当随我来!!传令后军黄盖,守住辎重等我回援!!” 一时人马啸啸,疾风乱林。 孙坚也待上马,孙权喊道:“爹爹!” 孙坚道:“孙佢!护住小公子,留在此地等我!” 孙佢道:“诺!” 孙权跑几步喊:“爹爹!吕布所欲,非辎重粮草!是关猪儿!!!” 孙坚已经跑了十好几丈,闻言勒马回头:“什么!?他要关猪儿去干什么!?” 孙权喊道:“错啦错啦!我们都被关猪儿骗了!他不姓关,也不是关云长的侄子,他是刘备的侄子!刘备乃汉室宗亲,猪儿、猪儿他是当今天子啊!!!爹爹快去!!!” 孙坚惊得愣住,绞住马缰瞪眼。 孙权急道:“爹爹快去啊!!!救驾晚了,被吕布得手,再想夺得圣驾不知何年何月去了!!!” 孙权喊着跑,差点扎到马蹄下去,孙佢忙把孙权给抱起来往茅草亭里退,孙坚恍然大悟,“啊啊啊”的一通狂叫,策马赶往中军,茅草亭里那一桌美酒佳肴,再也没得人去惦记。 除了一个,刘协—— 想着孙权去吃好吃的,自己却被塞了一肚子的肉干,刘协鼓着两腮坐在车里,猛听到外面杀声大起,马蹄声暴雨一般冲刷而至! 刘备来了? 刘协喜得一把掀开车帘,跳了出去,举目一看—— 西凉军!? 这是打哪奔出来的??? 当先一员猛将,手提一柄方天戟,展臂一扫便是血肉横飞,黑铠黑盔,头盔之上猎风而舞的是白如练的缨穗,血雨泼天,偏偏他身上一滴不沾,杀入孙家大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不是吕奉先又是谁? 刘协的小脸都给吓白了,慌忙向西凉军身后看去,幸好没看到“董”字旗,松了口气。 吕布射技了得,目力惊人,一边率队冲杀一边张目四望,眼神一凝,已经看到了站在马车上的小小刘协。 不像曹操近不得小皇帝的身,吕布虽然被董卓严令不许靠近刘协三丈之内,却还认得刘协那张脸——八岁孩子脸颊还像幼儿般鼓的,也就刘协了。 方天戟朝天一划,指出骑兵冲杀方向,吕布当先往那被团团护住的马车而去。 不多几个呼吸,人已经到了车前,刘协慢半拍地要往车里钻,吕布的手已经快要抓到刘协的腰身。 “三姓家奴!” 陡然平地一声爆喝,一柄大刀向吕布的手臂砍下去,吕布急忙收臂,赤兔马长嘶人立起来。 马车那边两个大汉,正是虎牢关前大战过几百回合的关羽、张飞。 关羽在前,大刀横持,把车门拦住,捞一把胡须哼声冷对。 张飞在后,将一把丈八蛇矛抡得飞转,拦开了周围孙家兵士,那声“三姓家奴”就是张飞吼出来的。 刘备带着几百人站在对面山岗之上,双剑在手,却没急着冲杀过来。 吕布敛眉,一戟竖劈,却不是朝着关羽的大刀去,关羽一愣,吕布已经把车门前的两根车辕斩断,拉车的两匹马受惊,嘶叫跑出,撞翻无数兵士。 吕布的人马慢了一拍冲杀而至,顿时将孙家大军居中切成了两段! 关羽见吕布切断车辕,只当吕布身后还有大军——这是要原地等待后军赶到? 刘协已经钻到车里去,关羽大喊:“侄儿低头,二叔砍车了!!!”抢了刘协才是要务。 车里刘协差点没被吓死,猛地扑倒,上头轰隆隆地,整个车盖被关羽一刀切飞—— 刘协抬头看,关羽怕伤了他其实砍的只是车盖,就算他站着也没事,但一刀就把诺大的车盖给掀得四分五裂,这等臂力…… 刘协胆寒,趴着不敢动了。 吕布见关羽动作,哪还不知道关羽要干嘛,抢先一步翻上车,伸手就去够刘协。 关羽再要抓刘协已经慢了一步,眼看刘协就要被吕布抢去,张飞提起马下一个兵士,也不管人是死是活,一把给甩过来。 吕布一戟扎了人,另手又去提刘协,关羽却已经收回了刀,不阻他,直向他头顶劈下来。 吕布拿方天戟架住大刀,方天戟上挑的人被关羽一刀两半,血跟泼雨一样洒下来,洒得刘协满身。 张飞绕过车舆,跟关羽夹击吕布腹背。 好个吕布,震开关羽大刀,头都不曾回一下,方天戟倒打向后,跟张飞的丈八蛇矛撞在一起,“当——”地一声巨响,各人均感耳内生疼。 张飞虎口震裂,哇哇大叫捏紧蛇矛。 关羽一刀横斩,吕布不及回挡,抓着方天戟的手往关羽那方一送,又是“当——”地一声,方天戟的柄撞上大刀锋刃,竟是坚硬无比,将关羽百斤重的大刀硬撞出一个豁口,刀身也震动不休地回弹。 张飞的坐骑受不住这么大力,后退了几步。 关羽的坐骑也是,马身几乎歪倒,关羽忙扯住马头,也偏离了两步。 乘此机会,吕布一把抓向刘协—— 曹操赶到,见吕布站在一辆破烂的车上,躬身向下抓—— 车板上趴着一个孩子,浑身是血—— 曹操急怒,手中长剑奋力掷向吕布,嘶声大喝:“吕布贼子!还我天子!!!” 曹仁紧跟曹操之后,也看到这情景,顿时大喊:“吕布弑君!给我上!!斩了弑君逆贼!!!” 他们之后,孙策、孙坚也不远了,更有得报赶到的黄盖、韩当等将。 吕布听得风响,方天戟一转,曹操的剑撞在方天戟刃面上,余力未歇地旋转飞出。 他向四面一看,孙坚、刘备、曹操三队人马都要围拢上来,西凉军的人马都已到了马车周围,还能再顶须臾,高顺那方留着一条退路,向他大喊:“将军快快突围!再留要坏事了!!!” 吕布却忽然眼望脚边的刘协,怔了一下。 高顺几欲吐血,这时候哪是发怔的时候!? 他只不知吕布听到四面人喊他“弑君贼子”,看刘协一身的血,突然闹不清是不是真的不小心砍到刘协。 还好他怔住的时间极短,在关羽、张飞攻袭又至之前把刘协给提了起来。 刘协吓得“哇”一声叫。 曹操勒马,心脏嗵一声掉回胸腔里。 孙坚高喊:“不许射箭!不许射箭!!!” 刘备在山岗上皱眉…… 曹操心情短时内起伏过巨,表情又是欢喜又是凶恶地喊:“勤王救驾!所有人马听我调令!弓箭一律不许放!给我围住!勤王救驾!!!” 顿时呼喝连绵,三路人马都向西凉军拥去。 听到刘协叫,吕布知道小皇帝无碍,见关、张二人要迫近,抱紧刘协矮身横扫,车壁被方天戟扫过,如秋叶被狂风吹落一般往四方射出。 关羽、张飞一退,吕布猛蹬一脚,腾身跳起,竟从张飞头顶越过,直落到那一边赶至的赤兔马背上,而那破败的马车在他这一脚下裂了车轮,翻到地上彻底废了。 高顺呼喝:“保护将军!”领其他吕布手下将领,坠在吕布马后,且战且退。 那赤兔马非比寻常,先前就会看主人动作预估落处,这会只管撒开蹄子跑,转眼就冲了出去。 吕布带着刘协,谁也不敢射箭,唯有纵马狂追,一时间好像宽阔的河面被横截出断层,一波一波滔天巨浪纷涌而下,尽往那边林中冲进去。 刘协被吕布紧紧抱住,肺里空气都几乎被挤个干净,吕布扯了身后披风包住他,他看不到外面不说,更觉喘气艰难,抬起手臂猛拍几下吕布前胸,巴掌巨疼。 吕布拉开披风低头道:“皇上且忍忍,待臣甩脱了追兵!” 吕布左手抱住刘协半点不敢松,用握住方天戟的右手勾开披风说话,这只手可不像他身上那么干净,沾满了鲜血,淋淋沥沥往下滴。 刘协喊了一声:“喘不上气!”却不敢多说什么。 吕布手臂略松了一寸,刘协喘上气才发现自己一身都是血,可比吕布那只手吓人多了。 适才顷刻之间,吕布、关羽、张飞在他周围过了数招,他只听到兵刃破风的声音来去,碰撞不绝,要不是董卓动辄砍人,锻炼得刘协已经胆大了些,只怕要吓得尿裤子。 他只是个小老百姓!不要在他周围玩这么刺激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吕家小凤仙双目如炬扫过—— 谁,敢霸王我!? 第12章 吕布一路狂驰,跑了不知多久,除了赤兔马的蹄声唯剩风声呼啸,这才停了。 方天戟扣在鞍旁,吕布掀开披风,两手抱往刘协腋下,提起来看——有没有伤了哪? 刘协小脸青灰,瞪了两下吕布,“哇”一声吐出来,正中吕布铠甲前胸。 吕布忙把刘协翻得脸冲旁,用手臂耽住,抽了一手在刘协背上轻轻拍打。 别看他有把张飞虎口震裂,卷了关羽大刀的惊人力气,此刻倒十分小心,没把刘协给拍得吐血。 刘协“哇哇”一阵吐,好容易搜肠刮肚没了存货,胃酸都倒出来一些,这才身子一抽一抽地停了。 吕布拿披风擦了铠甲上的秽物,往下……裤裆那都被沾了一片,擦也擦不去,只得罢了,把刘协好生放回自己身前,仍旧抱住,回头看去—— 来路风吹树尖,刷刷刷海浪一般,没多时奔出几骑,正是高顺等人。 高顺一见吕布:“将军怎么不快快赶到汇合处去,因何等在此地?” 吕布点了点人,几个将军都在,但后头只有不多一点骑兵,大半折在路上去了,眼里有些悲戚:“若不是得顾着皇上,焉能抛下尔等独逃!?” 高顺被气得堵了一头,跑近看到吕布怀中的刘协,收了刀抱拳:“陛下无恙否?” 刘协吐得无力,小脑袋靠着吕奉先,半点声都出不来。 吕布道:“我第一次见沙场上的血肉搏杀,也吐过。” 高顺道:“曹操等人落得不远,要不是我西凉马好,我们几个也出不来,将军,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会了李儒再说!” 吕布点头,策马向前,几人率残部风一般去了。 跑没多时,一个将军在林中挥手向他们喊道:“吕侯径去,我等殿后设伏!” 吕布喊:“那刘关张三人也在,除了孙坚帐下的还有个曹操,他们人多势众,不可死战!” 那将军应了,吕布自带高顺等过了这里,向前一、二里,又有李儒置下的接应,此后一路行去,不下七、八路人马,见到李儒时天都黑了。 李儒看见吕布怀里的刘协,顿时笑得眼睛都没了,他向吕布行了个大礼道:“吕侯今次大功啊!相爷必要厚赏吕侯!恭喜吕侯!贺喜吕侯!!!” 吕布折了不少人马,本来铁青着脸,听到李儒这话,高兴得仰脸大笑。 要不是累得说不出话来,刘协真想嘲笑一把:明明身手非凡,脑子怎么那么笨呢!?董卓怕人暗害自己,让吕布也住在长乐宫里左右不离,外面是个侯爷,其实是董卓的禁军首领,小皇帝在宫里丢了,拿谁问罪?不就拿他吕布吗? 虽然夺了回去,封赏就别想了,不降罪已是将功折罪。 还是别想其他人了,自己逃出来溜达一圈,又回去了…… 跟去曹营溜达那晚,还真是该死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幸好,这次不是自己挖的坑把自己埋了。 只是失算,尽想着书里的情节,却没想到董卓丢了他,怎么会不在洛阳城外留人伺机而动? 哎…… 西凉铁骑天下闻名,吕布和李儒带的又全是骑兵。 刘协扒指头算算,曹操、刘备、孙坚追上来也只能拼个平分秋色,想抢自己,没戏! 李儒着急送自己往长安,必不久战。 才这么想,李儒命人奉上酒食,刘协想着一身的人血根本吃不下,众人拿他没辙,吕布随意咬了几口面饼、喝了半袋酒,李儒拔营。 而后一路上根本就没见任何人追上来,月到中天,已经赶到函谷关。 李儒本不欲停留,叫更换马匹继续赶路,吕布把方天戟朝地上一放,“碰”地一声,砸出一个土坑。 李儒吓一跳:“吕侯?” 吕布道:“皇上不妥,今夜休息,明日备了车再走!” 李儒道:“若被曹操等追上可不好……” 吕布重重地哼一声:“有我吕奉先在此,谁进得了函谷关!?” 李儒无奈,犹豫道:“好吧!就依吕侯。” 转头命守将:“速去准备行馆及大夫!” 他和吕布奉董卓命,带两千铁骑潜伏在洛阳城外山野茂密处——不管天子落到哪一路诸侯手中,必然最是着急离开盟军回去自己地盘,只要等着看谁最先离开洛阳,绝无可能失手。 结果竟把得到玉玺着急走的孙坚给歪打正着地劫了。 如此突袭,军中自然没有大夫,也因此只有到了函谷,才能看看小皇帝的情况。 没片刻行馆收拾出来,吕布一直就没放刘协下地,仍抱了进去,将刘协放在席子上,兜头拜下去,嗑了三下响头才回头喝斥还立着的李儒:“皇上驾前,安敢直身!?” 李儒“噗通”跪倒,大半是被吕布吓的。 刘协摆摆袖子,声音极轻地说:“罢了,备水……朕要沐浴。” 其他人站了起来,吕布却向刘协伸出手,见刘协没喝斥,摸到刘协额头上。 “幸而没发热,臣就怕夜风太凉,又是疾驰,担心皇上受了风寒,还是先让大夫看过再沐浴吧?” 刘协看向吕布,吕布一脸担忧。 像吕布这样的人根本不懂逢迎拍马,何况董卓自己做了表率,连李儒都没半点君臣意识,更加上讨好这么个没权利的小皇帝,能有什么用? 刘协不懂了,眉心才皱了皱,吕布回头对外面吼:“大夫呢!?半天了都找不来!!!要不要我亲自去请!?” 吼完回过头,刘协问:“都亭侯何以还屈着手臂?” 吕布道:“臣、臣……”话没说完突然爬起来几步奔出去,在外间嚷嚷:“大夫呢!?还真要我亲自去请来?你们也太放肆了!” 刘协愕然——吕布那只胳膊一直抱着自己,抱了半天功夫都僵得放不下来了。 本来有马鞍,勿需抱那么死力,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夫是被吕布提进来的,进来抖着手给刘协切脉,刘协看不下去,只得甩起碰不到地面的脚去踢大夫:“朕不要看大夫!给朕滚出去!朕要沐浴!朕肚子饿了!”拿袖子揉眼,呜呜地假哭。 李儒道:“好了,下去吧!皇上还有力气闹,没事。” 吕布吼:“切脉!” 大夫不敢走,抖得越发厉害,半晌才道:“皇上无事,龙体安康。” 吕布道:“下去!” 大夫连滚带爬地跑了。 李儒看看吕布,摇着头走出去。 吕布还在吼:“备水,弄几个伶俐点的下人来伺候皇上洗澡!” 外面顿时忙得人仰马翻。 脱了衣服站进桶里,刘协忙指着染了血的衣服说:“提出去烧了!” 就连洗澡水都换了三桶,皮都要给泡掉几层,刘协才觉得舒服了。 函谷关守将没有准备,自然也没有小孩衣服给刘协换,只找了几件大人的新衣来,内衫,刘协穿上长度刚好到脚踝,拿衣带扎了凑合穿穿。 下人还在给他擦头发,他已经伸手拿了桌案上的馍馍,就着一碗羹汤吸溜吸溜地吃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小老百姓的原则是能不饿着就不饿着。 至于桌上肉食,烩羊蹄、溜猪耳等,虽然不至于让刘协又想吐,吃却是吃不下的。 吃了个饱,外间铠甲响,刘协抬头看,吕布正从外面伸出头看里边,眼睛撞上。 看那一脸风尘就知道这人压根儿没离开过。 刘协招招手,吕布走了进来。 “都亭侯还没用饭吧?朕吃不下这些,卿吃了罢!” 吕布抱拳:“臣岂敢僭越!” 刘协竖起小眉毛:“叫你吃你就吃,坐下!” 吕布“轰”坐下,手忙脚乱的取了筷子,拿手当碗,夹了面前的菜就往嘴里一通塞,塞几下喝口酒咽下去,又塞。 这不是饿急了…… 刘协笑起来。 张飞骂吕布“三姓家奴”,那是外间传言,事实如何刘协却是知道的。 吕布既没做丁原的义子,也没做董卓的义子。 吕布杀丁原投董卓那会董卓手里可是有皇命的,过去也见董卓对吕布大呼小叫,吕布脸上似有不悦,每次都向刘协看过来,然后便忍了。 刘协以前只看得好玩,不曾深想。 每次见吕布董卓都在,也从来没跟吕布直接说过话,想不到啊想不到。 这位外间传言十分不堪的都亭侯,骨子里竟然是个大忠臣。 下人取了碗来,吕布拿了,仍旧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刘协漱了口,一站起来,吕布拿着碗筷也连忙站起来,刘协只得说:“你慢慢吃,朕困了,里边睡觉。” 吕布忙又坐下。 下人放了帘子,刘协爬到席上去,竖耳朵听了会,吕布在外面吃得竟没出什么声,跟刚刚截然不同。 刘协笑笑,睡了过去。 第二天睡到过午才醒,一群人伺候着刘协洗漱完毕,熬煮得喷香的粥食搭着面食、酱菜摆了一桌。 刘协一看,咦?居然都是他想吃的,不想吃的只有一盘油亮亮的鹿腿片…… 昨晚脱衣服,腰带解开后掉下一小块红红的东西贴在地上…… 等吃饱走出外间,看见立着的一个吕布。 看样子只稍微收拾了一下,却没挨枕睡过。 刘协问:“都亭侯怎么不去歇息呢?” 吕布跪下道:“防着再有人把皇上偷走。” 刘协挠挠脸,顺着吕布的话道:“上次怎么出的长乐宫朕也不知道,世间真有能飞檐走壁的人?” 吕布道:“臣没见过,但民间传言是有的。” 刘协干笑,指里边:“鹿肉朕不想动,卿下着馍馍吃了罢。” 吕布谢恩,又进去给刘协吃剩饭。 刘协想问:刘备来没?不好问出口。 等吕布匆匆吃完,刘协道:“朕还从未见过函谷关,听闻雄壮非常,都亭侯可以带朕去看看吗?” 吕布应了“诺”,一弯腰把刘协抱起来朝外走。 刘协闷了,谁叫抱了。 吕布只看到董卓把小皇帝抱来抱去,往日连靠近一点都不许,现在好容易没那远离的规矩,于是也把刘协抱来抱去。 来到城关上一看,雄壮是雄壮得名不虚传,就是朝洛阳那边一点人影也没有。 刘协心里那个名为“希望”的泡泡,“啪”地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皇上!不好了!霸王来了!!!” 刘协回头:“擦……都死四百多年了,还敢来!?” “皇上,怎么办!?” 刘协:“叉出去——” 众臣指向外面:“拖死!!!” 第13章 李儒说已经派快马去长安送信,既然曹操、孙坚和刘备都没追来,仗着雄关天险便不用着急了。 这个李儒才真正是董卓的狗腿子,明明做人臣,却是他亲手把毒酒递到刘辩面前,还亲手逼着刘辩喝了下去。 刘协虽然明知没有李儒也有别个来逼刘辩喝下毒酒,但那一天下朝后跑到囚禁刘辩的宫室,眼睁睁看着李儒捏开刘辩的嘴灌酒,这副场景永生难忘。 李儒算无遗策,从他接应吕布的布局安排就可以看出,此人十分厉害。 董卓要是事事听从李儒的,只怕将来真把貂蝉送了给吕布,自己再无见天日的机会。 刘协嚼着嘴里的东西,脑筋转飞快,有了主意后回过神来问吕布:“卿给朕吃的何物?” 吕布道:“据说今日从附近山中打来了熊,臣命人取其掌心肉烩炙,辅以酱料呈给皇上。” 刘协停了停,又嚼了嚼,好像滋味不错,也不觉得恶心,就是有点不满,这才一天多,就没反应了,不是说越精贵的人越难养活吗?自己还真是好养啊!一点皇帝脾气都没有。 隔一会咽下,对吕布张圆小嘴:“啊~” 过了两天,董卓带着天子坐的六乘辇车和仪仗来了。 刘协又被扣上挂了二百八十八颗玉珠子的冕冠,玄衣绛裳,身上玉佩都有三十几块,一斤多重。 换好衣服由黄门牵出来,董卓还没伸手抱,刘协向李儒张开两只小胳膊:“朕要李爱卿抱!” 李儒的额头上顿时就冒出冷汗来。 董卓往李儒脸上凉凉一扫,李儒慌忙跪下,比跪刘协麻利多了。 董卓这才走到刘协面前,矮了身抱起刘协说:“这么多日没见老臣,皇上就不想老臣?老臣可是想皇上想得饭都吃不下,觉都睡不着。” 刘协没再闹,董卓面前,闹也要适可而止。 董卓抱着他出门,刘协在这一当口回头——朝李儒看过去,嘴巴嘟了嘟。 董卓被冕旒甩到脸上,顺着小皇帝的目光回头,重重地一哼,没让李儒起身,自顾自抱着小皇帝走了。 到了车上,董卓忽然又对刘协说:“皇上啊!老臣已经在长安城里修了一个万乐宫,可比长乐宫漂亮多了!还养了鹿啊、鲤鱼啊、仙鹤好多飞禽走兽在里边,皇上以后不用玩蛐蛐了。” 刘协心里一惊,忙扁扁嘴低下头。 董卓笑道:“蛐蛐有什么好玩的?老臣还给皇上选了一匹汗血马,只有这么高,等皇上长高的时候,它也长高。” 见刘协好奇地抬头看,自以为得计的董卓道:“有了汗血马……再修个八层的蛐蛐宫,都住满了!好不好?” 从头到尾,董卓就没怀疑一个八岁的孩子能自己跑出皇宫去。 刘协蹦起来,小手张开扑到董卓怀里:“相国!” 董卓“嗳嗳嗳”地叫了几声,接住刘协,笑得那叫一个志得意满。 再问刘协:“皇上,这两天李儒干什么了?” 刘协道:“说故事,还教朕下棋,嗯……黑子白子往格子盘上放的那种……” 董卓身上浮起杀气,脸上的横肉也抖了抖:“那老臣和李儒比,皇上更喜欢谁?” 刘协迟疑了一秒,足够,抬头道:“八层的蛐蛐宫?” 董卓点头,刘协道:“朕喜欢相国!” 董卓把刘协整个捞到腿上抱着,感叹:“失而复得啊!失而复得!”明明应该高兴的语气,却只有满脸阴郁。 刘协在心里笑:你当你哄了我,不知道谁哄谁,心眼小到董卓这份上,当真罕有。 董卓一身的大肥肉,可比垫厚的车板好坐多了。 刘协挪挪位置,舒舒服服地靠在董卓胸前入睡,睡着之前还在想,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以后要多做。 到了长安城外几十里,李傕带着人马来迎,董卓下车换马,走到长安东门,司徒王允率众臣候在门外接驾。 刘协从珠帘后看去,倒有一大半的朝臣哭得克制不住,还有一些捏紧了拳头,浑身发抖,没什么反应的只有少数几个,王允就是其中之一。 一把花白胡子,董卓经过时,王允还做出一副惧怕的样子,把胡子抖了几下。 董卓道:“司徒大人不要在烈日下久站了,随我一起进宫去吧!我还有事想问问你。” 王允弓着腰:“不久不久,日头才上两竿,相国有事召王允的话,随时可以,路途风尘艰辛,请相国先回宫歇息为是。” 董卓道:“我是粗人,行这点路,怎么就需要歇息去了?王司徒不想亲眼见见皇上?确认一下……” 王允腰弯得更厉害:“既是相国亲自护驾归来,臣岂有不放心的,皇上被乱党劫掠在外月余,也需要回到宫中好生养息,相国日日劳心劳力,终于不负众望接回皇上,臣就不进宫去耽搁皇上和相国歇息了。” 董卓笑两声,策马走过。 刘协望望左面的王允,再望望右面的吕布,抖抖衣袖,将两手手指勾在一起,袖子落下来,盖得严严实实。 董卓朝车里望,只见小皇帝身子坐得规规矩矩,却垂着脑袋打瞌睡。 过去的一个多月的时间,董卓还真修了一个“万乐宫”出来,跟长乐宫比,虽然威严不及,防御倒是增强数倍。 宫墙三重,墙厚三丈余,高十余丈,宫墙之间狭道内兵士林立,宫墙之上旌旗猎猎,弓箭队箭羽相接,连绵无尽。 长乐宫有十二道城门,不同的时日用不同的门,这是汉制。 可是董卓修这个万乐宫却只有四道门——三道在前,一道在后,不像皇宫像碉堡。 里边宫室均筑于高台之上,刘协住的昭阳殿三面无路,就一道几丈宽的汉白玉石桥连通董卓住的宣室。 董卓抱着刘协走在这座桥上时说:“皇上请看,这昭阳殿哪是老臣特地命工匠为皇上修建的,四面都是花园,老臣给皇上讲的那些飞禽走兽就养在下面,皇上想下去玩,只要走过这座桥,从宣室这里的楼梯就可以下去了,皇上看——” 刘协张大眼睛顺着董卓指的方向看。 “花园之后就是马厩,还有一个跑马场,那匹汗血马已经养在里边。” 说着话,董卓瞄着脸前孩子的神色。 刘协没什么兴趣地转回头,问:“蛐蛐宫呢?” 董卓大笑:“很快!很快,皇上勿需心急,再说就算蛐蛐宫修好,也要些能征善战的将军们才配住进去!老臣今日就叫他们四处去寻,保准很快!” 将刘协送进昭阳殿,董卓退出来,回到宣室一看,不经过宣室,谁也别想进入昭阳殿,很好! 吕布救回天子所得的奖赏就是能近刘协的身,不用再保持三丈。 往后的日子,退朝后换了常服,刘协就在一群小黄门陪伴下过桥下阶去花园里玩耍,每每从吕布身前跑过,明知对方眼睛不离自己,却从来不向吕布望一眼。 如此过了几月,董卓动用三十万民夫在他自选封地郿县大兴土木,言“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工程之巨,直逼当初秦皇修建长城。 一年后郿坞修好,董卓忙于从民间选八百少年美女置入郿坞,渐渐惰于上朝。 这天过午,董卓在宣室后室与李儒说话,靠在榻上半睡半醒。 刘协起床用过膳,拿了几颗金珠在桥上弹珠子玩,玩一玩就玩到宣室来,跑进门看了看董卓。 董卓正倦意上头,挥手道:“皇上别处玩去,老臣老了,日头一歪精神不济。” 外头小黄门不敢进来,在门外对刘协招手:“皇上出来玩。” 刘协回头跑出去,手里落下两颗金珠,在宣室地上跳个不停。 玩闹中,外面小黄门尖细的嗓音此起彼伏。 董卓被搅得烦,叫道:“李儒!捡出去给皇上,叫他去花园里玩。” 李儒捡了金珠出宣室,看刘协趴在地上弹珠子,讥嘲地冷笑道:“皇上,相国请皇上去花园里玩,哦!臣这里还有两颗皇上落下的金珠。” 手一扬,把两颗金珠朝阶梯那边丢。 刘协抬头看到,也不等小黄门去捡,自己站起来跑过去捡。 廊下吕布见到,刚觉得不妥,就见刘协一脚踩到金珠,朝阶梯倒去—— 吕布惊喊:“皇上!!!” 一群小黄门也吓得尖声惨叫。 董卓睁眼看去,正看到刘协挥了挥胳膊,落了下去,董卓“啊呀不好”一声大叫,光脚从席上跳下来,冲到门边一把推开吓呆的李儒奔了出去。 等他跑到阶梯这,见吕布抱着刘协走上来,忙问:“皇上摔着没有啊!?” 这三十多级的台阶,要是滚下去…… 吕布道:“皇上无事,幸而臣赶上了。” 就那么一刹那,吕布扑下阶梯,拿自己身体给刘协做了缓冲。 董卓抱过刘协,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遍,除了吓哭之外,没有半点伤口,再看吕布,额头却撞破了口,红殷殷的血流了半张脸,董卓一时后怕,对刘协喝道:“只知道玩!不会看着点地方!?” 转头又去喝斥小黄门。 吕布道:“皇上不懂危险,倒是郎中令大人故意把金珠子往这边丢,想作甚!?” 董卓回头看刚从地上站起来的李儒,李儒听到吕布告状,连忙又跪下。 小黄门怕被董卓问罪,也说:“是郎中令大人把珠子丢过来的,皇上本来在桥上玩,桥栏甚高,不会出事的,要不是追着郎中令大人丢的珠子,皇上不会跑过来!” 董卓把李儒看了一阵,将刘协交给小黄门带回昭阳殿,对吕布说:“你下去看伤,一会再来。” 被黄门抱着离开的刘协朝眼含揣测看向自己的李儒露出一个小孩子绝对做不出来的表情——嘴角勾起,眉眼压低。 李儒惊惧得跌坐在自己腿上。 第14章 董卓叫了李儒进内,屏退下人道:“皇上是我的心尖子肉,皇上亲近我是因为我一心一意地看顾着他长大!你今天做这事……” 李儒何等聪明,马上反应过来——董卓还记着一年多前从函谷接小皇帝回来时候的事情。 想起刚刚哭着的刘协收了眼泪对自己露出的“笑脸”,李儒只觉得百口莫辩。 董卓道:“你是我的女婿没错,可是你也要知道,皇上就是皇上,我能管他是因为我不管他他坐不上皇位!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 李儒道:“在下如此做,实是为相国尽力啊!” 董卓怒道:“我不说你谋害圣驾,你却要拿我说事!” 李儒慌道:“请相国听完在下要说的话,相国听完若要治罪,在下无怨无悔,不敢有半点不服。” 董卓坐下:“说。” 李儒转了转眼睛,走近两步道:“皇上的皇位是相国给的,连现在住这个万乐宫也是相国给的,可皇上不会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他迟早要长大,他现在好玩,相国给他蛐蛐和飞禽走兽,他就记着相国的好,可是等他长大了,这些东西他都不爱了,他就会想起……是相国杀了他的兄长。” 董卓咳嗽一声。 李儒接着道:“等他知道什么是恨的时候,在朝堂上跟相国明着作对,朝堂下跟相国的宿敌来往,到那时……相国难道还能再扶一个新帝?” 董卓道:“先帝只得两个儿子,上哪再找一个来?” 李儒击掌:“这就对了!相国再也找不到其他人能做皇帝,刘协大了以后肯定也懂这道理,岂不有恃无恐,加上王允那一党士族大家的支持,相国就不怕被逼回凉州去?” 董卓喝道:“他们敢!?” 李儒道:“在下斗胆……斗胆进言,小皇帝再这么长下去,相国的地位危矣。” 董卓问:“你有什么办法?” 李儒四下瞄了一圈,鬼鬼祟祟道:“要么……皇上若有什么意外,相国便可——以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登九五。” 刘协拄着下巴看神威将军大战武威将军,听到黄门喊:“相国来了。”忙拿金质小棍捅捅神威将军:“你倒是上啊!昨儿还咬死两个呢!今儿怎么蔫头搭脑的。” 董卓走进来,刘协站起来,董卓在他坐的位置坐了,把他抱到膝上,半晌喟叹:“皇上大了啊!再过几年老臣就抱不动皇上了。” 刘协心里“咯噔”一下,仰脸问:“那时候相国便不抱朕了吗?” 董卓道:“老臣想抱皇上一辈子,皇上也不愿意罢!” 刘协拿透亮的眼睛看着董卓:“相国怕朕长大了,压坏相国吗?” 董卓笑起来,刘协扁嘴道:“那朕少吃一点,长慢一点不就好了。” 董卓笑一阵:“就怕不是老臣的骨头扛不住,而是皇上不肯让老臣抱。” 刘协想了一会,董卓瞧着他眼睫似小蛾子的翅膀样扇几下,抬起来说:“那朕抱相国!” 董卓大笑:“老臣这身肉,皇上要长到几岁才抱得动。” 刘协说:“相国抱不动朕的时候,朕不就长大了吗?朕把相国封尚父,民间父亲老了,换儿子背父亲,朕也这样对相国,若是朕不背相国,就是不孝。” 董卓念着“尚父……”好一会,拍腿道:“这个好!既然皇上有心,那老臣明日就把这事办了,以后做皇上的尚父!” 看刘协玩了一阵蛐蛐,董卓忽然问:“皇上怎么想到叫老臣做尚父的?” 刘协从他膝上跳下地,跑开几步捂住屁股道:“相国会……打朕屁股,要是做了朕的尚父,父要爱子,就不会打朕了。” 董卓看刘协一脸怯怯的,心说一个自己看大的孩子,有多少心眼自己还能不知道,于是作出威严的样子道:“皇上以为老臣做了尚父,就不打了吗?皇上做错的时候,老臣照打不误!” 刘协“呜”地扁嘴,董卓笑着走了。 晚上召王允说话,董卓道:“有人劝我登九五,王司徒觉得此人有何目的?” 王允满脸吃惊:“这人是谁!?” 董卓摇头:“你只说你能想到什么,管他是谁。” 王允拱手道:“相国万不可听信此人所言!此人是想陷相国于大不义!” 董卓问:“怎么说?” 王允道:“请相国想,当初少帝荒淫仁弱,相国用陈留王取而代之,陈留王聪慧而有威仪,相国如此做是为天下大计,尚且有人说三道四,说少帝年幼,并未犯错,为什么要废除?理由何在?” 董卓点头:“是有人这么说。” 王允道:“如今天子比少帝当年还年幼,既不仁弱,更无可能荒淫,没有理由便废帝自立,如何服众?一年多前袁绍等反贼诬指相国条条罪状,都因罪状不实,导致人心涣散,最后被相国击溃平乱,若是没有理由废帝自立,岂非给袁绍等人找好借口再次发动叛乱!” 董卓道:“我有西凉铁骑,还有吕奉先这等猛将,我怕甚!?” 王允劝说:“吕布虽勇,也不是未曾败过,当年虎牢关前败逃的事相国忘了么?那袁绍虽纠集了乌合之众,可也人数众多,当年他们败在诬指相国的罪状不实,现在孙坚虽亡,却有儿子领长沙太守,而且当年没有几个兵的曹操也有了兖州做地盘,甚至于当年籍籍无名的刘备,自称汉室宗亲,是天子的皇叔,也广立名目招揽了一批草莽逐日坐大,他们单个都不是相国西凉军的对手,但相国不能给他们理由让他们再次联合起来啊!” 良久,董卓叹道:“李儒害我!” 从此,李儒便被董卓疏远了。 刘协本该高兴,却被这事情的连锁反应搞到心思惶惶。 原来那天从阶上落下后,董卓担心黄门手脚慢,刘协又小,万一再出意外被人栽个弑君的名头可不好,索性把吕布留在万乐宫,自己去了郿坞——那郿坞修得比万乐宫还坚固,已不需要吕布侍卫。 只是吕布不跟着董卓,怎么会跟董卓的小妾貂蝉有染呢…… 刘协这天愁病了,有点发热,王允进宫探病,刘协在榻上说了两句,装作睡着。 王允和吕布,一个文臣一个武将,同处一屋竟然半个时辰连眼神都没碰上一碰。 刘协眯着缝翻白眼,早知道你们互相不待见,难怪杀了董卓后居然一个死、一个出逃,别说挟天子以令诸侯,就是坐稳朝廷都办不到! 要是换了孙家任何一个,或者曹操、刘备,岂能如此狼狈? 王允之谋,也就能策划策划美人计这种。 看吕布跟王允搭不到一块,刘协是真急了,眼看翻过年就是董卓的死期,要是不死,自己还要被董卓扒掉裤子打屁股打几年!? 咳嗽一声,刘协在榻上哼哼。 吕布和王允连忙走近。 刘协道:“朕觉得……朕是不中用了,朕去后,望两位爱卿……” 难为他苦情一把,结果没听到动静,张眼一看—— 王允张着嘴巴,把缺了一颗牙的牙槽都露出来,一脸呆相。 吕布把小黄门温来的药碗递过来。 刘协来气了,把脸朝里一翻。 吕布果断上前,把小孩揪起来道:“喝药!都烧糊涂了!” 刘协T_T。 过了两天,将近腊月,也许是天气的原因,刘协病得厉害起来。 半夜里,董卓从温柔乡里爬出来,快马赶到万乐宫。 “庸医!两天前还只是受了点风寒,怎么到今天就加重了!?” 才进昭阳殿,董卓已经骂开了,顺道一脚,把跪下的太医踹倒。 刘协自己觉得没什么,不就是从感冒变成发低烧么?有什么了不起,拿棉被捂一通汗就好。 想是这么想,可是话不能这么说。 刚咽下药汁,听到董卓的声音顿时呛住,药汁苦涩,这一呛给刘协好一顿咳,嘴里的药汁弄了几滴在素白的里衣上。 董卓进来看到,抬着药碗的小黄门也遭了殃,被董卓一脚踢滚出去。 董卓坐到塌上,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布给刘协擦拭: “尚父不在,皇上就不好好吃药睡觉?弄得一天比一天严重,存心要尚父担心?这么不听话,尚父可是会打你小屁股的!” 刘协呛得小脸通红,一看董卓手里拿的—— “尚父……咳咳!这是何物?” 董卓把那个“汗巾”一抖,是条纹了花的抱腹,也就是肚兜。 刘协只看到染了色纹了花,并非寻常见过的汗巾,所以才问,只见董卓匆匆收起那块布,哈哈地笑了一通。 见刘协衣襟弄脏,小黄门忙准备热水,那被董卓踢得半死的太医活过来,进言道:“秦时便有药浴,皇上此病因受寒而起,不若准备药浴,发发汗说不定比服药更管用。” 董卓点头,底下人忙去准备。 不多时药汤煮好,水温适宜,黄门来请。 董卓把刘协抱到后面入浴。 小小一间浴室,却挤了好几个太医,十几个黄门,以及一个顶三个,十分占地方的董卓及其亲兵两人。 董卓回万乐宫的时间越来越少,见刘协生病,以为自己远离,下面的奴才就怠慢小皇帝,以至生病,所以特意坐在一边盯着,好叫这些奴才知道,不管他离多远,要几个人的脑袋不在话下! 整个屋子都被熏得水汽氤氲,黄门给刘协除了衣服,刘协坐到药汤里,被浓烈的药味熏得鼻子发痒,几个喷嚏挨着打了一串,眼睛蒙一层水汽,看什么都看不清。 至于被围观的事情,围着围着的,就习惯了。 没想到坐在一边的董卓渐渐变了神色。 第15章 皇室之中,除了开国皇帝,子孙后辈越往后越见出色。 能进后宫,又能在后宫得到皇帝垂青的后妃岂有不美的?如此一代一代下来,生出个丑的才叫奇闻。 刘协还小,还不到董卓喜好的少年美女的年纪,但是珍养极好的头发打湿了落进药汤里,小黄门舀了新递进浴室的药汤淋下,那头发顺顺的被浑圆的肩头分了两边,煎煮得棕黄的药汤流过后,露出的一对肩头竟还莹白如脂,不留半滴药汁。 小小团团的脸上,五官精致如画,郿坞里养的八百少年美女在这一忽儿完全不能与面前的孩子相比。 而且……这孩子还是天子。 世人斥骂董卓时都说他将天子变成掌中玩物,董卓以前不理会,现在倒觉得这词很有意思。 董卓是什么人?非人也,禽兽尔。 见刘协抬起小手揉了下眼睛,红着脸蛋张开小嘴吸气,董卓道:“行了,太医们都退下吧!黄门也都下去。” 虽然疑惑,但没人敢不从,很快走得只剩下董卓和他两个亲兵。 刘协还以为董卓又要演一出疼爱小皇帝的戏码,很配合地坐在药汤里抬眼看着走近的董卓。 董卓把他抱出来,连衣袖湿了都没在意,只叫他“闭眼”。 刘协闭上眼,董卓舀了一旁备的热水,给刘协从头浇了几勺,自觉药味冲去,便用布把刘协包了抱起来。 没穿上衣服就出来了?刘协纳闷了,他连汗都还没泡出来。 董卓把他放到榻上,肥脸凑得几乎碰上刘协的鼻尖:“皇上,尚父教你一件有趣的事,好不好?” 刘协心里敲开小鼓,问:“何事?” 别、别告诉他……他还这么小,就有人打主意! 董卓一脸色笑,正应了他这想法。 “尚父教皇上,皇上别怕,也别哭闹啊!闹烦了尚父,尚父可是会揍皇上的小屁股的,哈哈!” 刘协怎么都没想到,董卓竟然淫到他头上来了! 董卓两手撑在刘协两边,低头照刘协小嘴一口咬过来。 刘协扯着身上的布往里团团一滚,躲了开去,董卓却向塌上爬来。 刘协一急,大叫:“吕奉先!!!” 吕布先前见伺候刘协的小黄门都退了出来,已经有点疑惑了。 听到刘协吓得声都变了的“吕奉先”三个字,明知董卓在内,还是心胆俱颤地冲到寝殿门口一脚踹开门,就见董卓肥硕的身体趴在塌上,一怔—— 小皇帝呢? 只听那孩子颤着声音喊:“尚父……” 吕布向榻上看去,董卓听到门被踢开,也在此时抬头回看:“你进来干什么!?给我出去!!” 吕布还没愣过来,没看见刘协,伸着脖子朝董卓挡住的那一边看。 董卓道:“看什么看!给我滚出去!!!” 刘协还要叫,被董卓捂住口鼻,看不见吕布是不是退了出去,心里一急,刘协蹬开身上裹的布,虽然蹬不动董卓,可是那只小脚一甩出去,吕布明白了。 董卓还在喝斥:“吕奉先!你听到没有!给我滚出去!!!” 吕布刹时红了眼,虽没有武器在手,可是一双拳头捏得“噼啪”乱响,极其吓人。 董卓的两个亲兵见他这样,抽出刀杀过去。 那两个兵给吕布热身都不够格,刘协只听到“啊”、“啊”两声惨叫,董卓几乎要把他闷死的手拿开了。 董卓拔剑在手,一面往后头跑,一面大喊大叫。 吕布浑身披上杀气的模样太吓人,董卓吓得一时慌神,跑到后面浴室,推开窗翻了出去,连滚带爬的,被李傕扶住才猛打一个激灵,恢复过来,随即怒极。 “给我把吕奉先抓出来!我要砍了他!!!” 李傕问道:“主公,发生何事?因何要砍了都亭侯?” 董卓喊:“我要砍他还要理由!?没有我,哪有他今日!他却想杀我!!!” 吕布的都亭侯虽是董卓给的,可严格来说,吕布却不是西凉军中一员,他自有他的人马亲信,手下还有如高顺、侯成、宋宪、魏续等人,不是说砍就可以砍了的。 李傕在外面劝着董卓,里头,吕布守在塌边,刘协是真吓坏了,扯开锦被钻进去,裹成一包,连头发丝都生怕露出一根。 吕布瞧着那包时不时抖上一抖的被子卷,又疼又气——疼的是小皇帝还少不更事,便见到了成人的丑恶;气的是当初看丁原与何进勾结,外戚干政,见董卓手持皇命而来,便识人不清地投了董卓。 前门拒虎,后门迎狼! 过了会,李傕带人冲进殿来。 吕布问:“董卓呢!?” 李傕道:“好你个吕布,主公待你不薄,你竟忘恩负义欲图不轨!主公着我拿你,已回郿坞去了!” 吕布听到董卓走了,松了口气,看向榻上被子堆,叹道:“这是天子寝宫,我不欲与尔等在此争斗,你叫小黄门进来伺候皇上,我随你去。” 刘协听到这话,忙扒被子,可是刚刚裹得太严,等他钻出头来,李傕押了吕布,已经出去了。 几个小黄门见刘协露出头来,忙站成一排挡住刘协视线。 李傕的手下兵士正将先前吕布打死的两个董卓亲兵尸体抬出去。 刘协对几个小黄门叫:“闪开!都亭侯呢!?” 一个小黄门道:“已经被李傕李将军押出去了。” 刘协大急,待要跳出来追,小腿伸出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没穿衣服。 等他穿好衣服,哪还见得到吕布,唯有气得咬牙。 董卓想杀吕布,到底还是没能下手,只把吕布悄悄下在大狱里,每日里叫人去毒打一番,想打到吕布开窍。 刘协是从王允嘴里知道的,也不知道董卓是不是被吕布吓得不行了,那以后倒是没再打过他的主意,而且也不像以前动辄把他抱起来,说话总是隔着几步。 不过也有可能是怕刘协真的不好了。 刘协本就病着,药浴没泡成反倒受凉,还挨了惊吓,当晚天没亮就发了高热,这时候再想泡药浴已经于事无补,只有用药调理。 到了二月,刘协本来胖嘟嘟的脸颊已病得削了下去。 董卓换了几拨太医,耗了郿坞积存的好多珍宝,终于在二月末,换来刘协的病有了起色。 王允见到瘦了的刘协,说上几句话手脚就抽一抽,刘协很想叫他哭出来算了,憋到抽搐,也不怕减寿。 这病,是刘协自己故意拖的。 王允走前把刘协拜了三拜,道:“皇上好好将养,什么都不要怕,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老臣。” 这话旁边站的董卓的亲信听不懂,可刘协懂了。 于是在后面几天乖乖吃药,老实睡觉,吃饱都要再多喝一碗汤。 到了三月上祀节,刘协已经恢复过来,能出城主持祓禊。 上祀节起源于周,过去是女巫主持,传到汉朝,已经演变成天子亲自主持,为百官和皇室亲眷祓禊,算是很重要的节日。 上祀节前一天午时,董卓便来到万乐宫接了刘协启程。 渭水虽近,可是前往的人里老弱妇孺都有,还都身份显贵,于是蜿蜒十数里,那一头护卫的前军已经到了渭水,后面大臣亲眷们的车马还没出长安城。 渭水河边的营地仿效狩猎营地而建,刘协进了大帐,董卓后面跟进来。 周围搬取随车物品的黄门来往不止——有些物事是要跟着皇帝移动的,不能提前送来。 还有六尚的官员等候在侧,看小皇帝有什么需要增减的。 大帐之后不远,就是公卿大臣的营帐。 这种环境,刘协倒不怕董卓起歪心思。 董卓道:“皇上看着气色不错,等明天洗濯祓除,去宿垢疚,龙体便可大好了!尚父欣慰啊!” 刘协点头:“劳尚父忧心,这几日已经觉得好许多了。” 董卓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刘协病了后,那些百官们看董卓的目光就从畏惧憎恨变成了一种让董卓看了都后背发凉的神情。 要说是憎恨,脸上表情又板子一样,叫人拎不清道道。 董卓再一手遮天,也不能阻止像王允这种众臣代表进宫去探病。 在小皇帝病得最厉害那一阵,董卓把郿坞的守卫兵士增加到两万,可还是不能安枕而眠。 万一小皇帝去了,那些个平时唯唯诺诺,见到他走路都要挤做一堆互相扶持的大臣们会不会…… 战场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平时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的人,这种人疯狂起来——董卓完全不能想象那种情况。 不想承认,可是董卓真的觉得怕了。 可笑那李儒还劝他给刘协弄个意外,好登了九五大位。 现在想,那不就是害他吗!? 于是董卓夺了李儒的郎中令,还把女儿叫回郿坞,又叫一群家奴时常去滋扰李儒府上,李儒不出门他们就去泼粪,李儒出门他们便当街辱骂,搞得李儒狼狈万分地举家逃出了长安,不知所踪。 见刘协脸色不复病态,还微微恢复了些颊肉,董卓怎么不拍手道好呢? 第16章 到第二天早上,刘协率所有人等拜祭了渭河,手持柳枝站在渭河边浅滩上,开始挨个祓禊。 祓禊就是沾了渭河水,洒到跪拜过来的人头顶,表示驱除病气,求一年康健的仪式。 刘协还小,虽然董卓给他收了不少后宫,但还没立皇后,这么一来,地位最高的就是尚父董卓。 平时亲兵不离身,可是这种场合,再是董卓也要孤身走到刘协面前跪下,叩头行礼,让刘协洒水在头上。 周围除了董卓的亲兵甲胄长枪在身外,文臣武将都换了长袍,手无寸铁。 董卓安然走到刘协身前跪下,刘协拿柳枝沾了河水—— 猛听人大叫:“董卓老贼安在!?” 董卓抬头,只见刘协身后的亲兵闪开,后头一个亲兵持枪冲出来,却是本该在大牢里的吕布! 董卓的部下和亲兵一见吕布,知道不好,立即向河滩边跑去。 董卓见到吕布便知他要行刺,一时间身旁没有保护的人,一把就去拉刘协。 刘协还是那神情,被河水反的阳光刺得眯着眼,嘴唇抿着。 董卓拉他,他侧身两步退开。 董卓跪在铺了一块方垫的卵石滩上,一把没拉住刘协,跪行一步再要拉,膝头撞在卵石上,痛得叫唤。 刘协又退一步,在董卓手臂能够到的范围外,对董卓道:“尚父去罢。” 董卓惊呆。 吕布藏身的虽是离得最近的一队,可是仍旧离了数十步。 见郭汜等人骑于马背,必先赶到,振臂将长枪扔出。 百官的惊叫声里,长枪从刘协手臂旁飞过,直插入董卓的心窝,透体而出后余势不歇,把肥硕的董卓向河水那方拖出。 董卓发出一声杀猪样的惨叫,身体倒进浅水中,双臂仍向刘协伸出,妄图把刘协再抱到怀里。 郭汜的马已经跑至,吕布却赶不到,正瞪眼发急,忽然听见女眷幼儿的尖叫啼哭中,刘协稚气未脱地高声喝道:“郭汜大胆!!!” 郭汜一个武将,见吕布那枪带起的风将刘协衣袍扯得飞舞,刘协小小一个,目睹了董卓飚出的血巍然不动,连身都没转过来,反厉声喝斥自己名字。 郭汜通身一震,急急勒住马,滚了下来。 郭汜的坐骑嘶叫后退,马蹄踩入渭水,溅得水花四射地向远处芦苇丛奔去。 王允站在众臣之前望天喊道:“苍天啊!先皇列祖啊!!!董贼伏诛啦!!!”热泪满面。 郭汜望着仍未向自己转过来的刘协背影,心胆巨颤,翻身拜倒。 王允又喊:“天佑我皇!”跪倒在地向刘协三呼万岁。 群臣响应,哗啦啦跪满河滩,口呼:“天佑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李傕未及冲出去,远远见董卓躺在浅水中,身上插着一杆枪,汩汩鲜血顺水流出,染了一大片河水,心知没救了,看郭汜跪在小皇帝身后,暗暗唾骂。 吕布在小皇帝身边,再要去抢已是无望,李傕匆忙之下拨了马头,带着自己部下忙忙慌慌逃走。 何止李傕,董卓的人通通四散而逃,不多时逃了个一干二净,除了被刘协喝住的郭汜。 吕布捆了郭汜,给他让道那几个亲兵脱下头盔——原来是吕布手下高顺等人。 吕布吩咐他们带了潜伏在不远处的自己的人马,散出打探董卓留下的兵马动向,自己跪到刘协面前去:“皇上,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刘协瞧着董卓挺在浅水里的尸首,流血就算了,还流出油来,亮亮地覆在鲜红的河水上顺流而下,实在恶心。 转回身向大帐走去,刘协道:“卿何罪之有,若非卿,朕早已遭了董贼毒手,起来罢。” 吕布听到这话,知道董卓没得手,心放下来,起身跟着刘协。 大帐外侍立的禁军在这功夫已经乱套,过去一心向着小皇帝的将军校尉们乘此机会把亲董卓的那些拿了,正奔走抓人,营地里也到处都是奔跑来去的人马。 王允小跑过来,对刘协道:“皇上请入内歇息,剩下的事,臣来办。” 扭头又对吕布道:“吕将军大义也!还请将军留在皇上身边,以策万全,其他事情我自处理了。” 吕布还是被王允重金买通了大狱狱卒给放出来的,此时心里本就想着再也不可离开小皇帝半步,听王允如此安排,正合心意,忙道:“有劳司徒大人。” 对旁说:“高顺、宋宪!你们跟着司徒大人,但有吩咐不得拖延!” 高顺和宋宪抱拳道:“诺!将军放心!” 刘协看着营地里奔来呼去的人马,微觉不妥,没留神脚下,一步踩到个滑溜溜的圆石头上,身子一摇已经被吕布抱了起来。 吕布道:“皇上小心。” 刘协看看吕布,心里叹气,罢了。 再让你们抱来拎去的没几年,你们就没菜了。 闹到午时,帐外方安静下来。 王允胡子飞扬地进了帐,对刘协道:“所有董贼余党,除了李傕率的西凉军跑了外,其他都已经拿下了。” 刘协看王允一脸的高兴快活,实在不忍心说他。 董卓余党什么最厉害?不就是西凉铁骑吗?跑了西凉铁骑,拿到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物,也值得高兴? 王允还在说:“臣这就率吕将军的人马去抄了郿坞,皇上可先由将军伴驾回宫,臣已着禁军沿回京要道把守,万乐宫也已换了人马守备,皇上回宫后好好养息,虽然气色比前一阵好多了,可是眼下时值春夏交替,晴雨不定,莫要再复发的好,养好龙体为上,其余朝廷诸事,臣与其他公卿大臣们商议着办,皇上勿需忧心。” 刘协道:“郿坞要抄,可是李傕贼军也要防,他如今走投无路,若来归降,便收了他。” 王允吃惊道:“那李傕昔日跟着董卓祸乱朝廷百姓,枉死其手之人何其多也!现下正需要安抚百官,稳定朝局,岂能收了那种豺狼?” 刘协道:“恶首已除,与其放他在外横行,不如收回朝廷所用,他一介武夫,从凉州远道而来,离家甚远,董贼已死,他还有什么去路,别把人逼急了。” 王允却听不进去:“皇上多虑了,那西凉军已成散沙,刚刚臣在山上一望,逃得影都没了,哪里还敢回来?” 刘协还要再说,王允对吕布道:“请将军送皇上回宫。” 竟是固执己见,听不进刘协的话。 刘协无奈,人小言轻,没办法的事,看来李傕收拾了散落的西凉军杀回长安也是迟早的事。 王允这里无法可想,倒可以从吕布这边试试。 那李傕和郭汜二人都是西凉武夫,没什么见识,跟着董卓这些年为非作歹惯了,以后要是真落到他们手里,还不定会遇到些什么事。 董卓跟他们比起来,都算明理的。 当下吕布送了刘协回到长安,刘协坐在辇车上看着外面街道欢呼歌舞的百姓,叹了口气。 王允叫人用板车装了董卓尸首,一路敲锣打鼓地拉回长安,陈尸在市。 百姓们受董卓压迫,苦不堪言,每两户中就有一户的家人死在董卓手下,公卿豪族也被搜掳了家财,头都不敢抬地过了这些年,于是长安城里下至百姓,上至王侯,无不和首称庆,欢喜奔告,整个长安城欢声动天。 有人在董卓尸首上放了灯草点燃,团团围住笑闹。 那董卓也算是群雄之一了,死后如此凄凉,都是自己作孽招的。 听到天子从渭水还宫,百姓们涌到街边跪拜,情难自已,竟有些冲过禁军队列,扑到龙辇旁伸手触碰。 禁军要砍,刘协忙道:“住手!拉开便是,不得伤人!” 几个禁军迟疑,吕布喝道:“没听见皇上的话!?” 这才吓得他们收了刀剑,改用手去拉冲到辇车边的百姓。 刘协平时都在深宫里,见不到外面百姓生活有多凄惨,见扑跪到车旁的百姓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却挂着满脸欢喜的泪水,不免有些无言以对。 明明是大汉国都,四百余年的王朝,都城百姓竟比难民强不了多少。 董卓之祸,今时今日他才有了切身的感受。 因小皇帝下令不得伤人,越过禁军的百姓越来越多,辇车越走越慢。 刘协看着那些不顾身体被辇车压伤,都要扑过来跪拜的百姓,百感交集。 忽然见四周里跪倒的百姓中一人抬着头看自己。 珠帘晃动,那双眼睛一晃而过,刘协心里一跳,身子倒向后方。 一物闪着寒光从珠帘外飞进,幸而刘协反应快,躲了开去。 车外吕布大喝:“大胆刺客!” 拔剑投之,那刺客被夹在百姓堆里,头还没低下去就被一剑扎倒。 辇车周围百姓顿时大乱,禁军见出了刺客,忙呼喝抓捕辇车周围百姓。 吕布从马上直接翻上辇车,掀开珠帘一看,刘协扶着冕冠坐起来,一物落地,“踢踢踏踏”地响。 两人低头看去,却是冕旒断了一截,从刘协的身上落下。 吕布看后面车壁上插着一把匕首,驱前拔下来呈给刘协。 那匕首锋利非常,刘协寒着小脸后怕。 吕布忙收了匕首,拍拍刘协小小的肩头道:“刺客已死,皇上莫怕。” 刘协点头,眼前冕旒晃荡着碰撞,短了其中一根十分显眼,忙道:“回宫,卿别下车去了!” 吕布点头,点了禁军保护车架,一路回到宫中。 第17章 晚上王允进宫,拜了刘协起身,别的不说,居然看着吕布道:“都亭候想学董贼吗!?” 别说吕布,刘协都吓了一跳——这是哪里来的? 王允道:“天子驾乘,岂是臣子上得的!? 刘协松了口气,劝道:“有刺客行刺朕,冕旒都削了一截,朕害怕,才叫他上车陪着的,并非他自己要上。” 王允却道:“皇上还小,皇上怕自有随侍的小黄门之类,一个外臣,怎敢目无礼制,乘坐天子驾乘入宫!!!” 吕布一直不做声,他在大狱里被打得皮开肉绽,是王允花了钱救他出来,出于感激,也不出声反驳。 王允道:“叫你伴驾回宫,怎么会让刺客近了辇车?还削了冕旒,要是一个不好,皇上被贼子行刺得手,我看你怎么向天下谢罪!!” 说一句不完,还又道:“过去董卓叫你侍卫左右,怎么不见有今日的危险?你……” 刘协听王允骂得越来越不对劲,扬声道:“够了!” 王允忙住了口,抄着袖子站在一边,只拿眼瞪住吕布。 当日董卓欲行不轨的事王允肯定知道了。 王允谋不了大局,暗地里却很能捣鼓,刘协身边伺候的小黄门里,就有王允的人。 既然王允知道,刘协也就不矫情了,对王允道:“当日若非都亭候舍命相救,董卓……董卓岂会放过朕?你们今日合谋,将董卓成功诛杀在渭水边,少了王司徒的谋划,事不能成,少了吕将军的威武,事也不能成,董卓虽死,朝野混乱,还需时日才能恢复元气,这个时候,怎么就怒目相对了呢?是时候反目吗?” 吕布不说话,王允忙道:“皇上说的是,臣糊涂,臣进宫来,是有事启奏。” 刘协伸手:“呈上来吧。” 王允从衣袖里取出一卷竹简放到刘协手里,退开等候。 刘协打开看完,更是对王允无语——上面全是因诛杀董卓而表功,要加官进爵的人。 如何稳定朝局,如何安抚百姓,如何昭告天下,没有! 王允还道:“今日刺客定是李傕派来的,其人阴险狡诈,必须传令通缉!” 刘协放下竹简,叹道:“都依爱卿吧!明日早朝朕自会封赏有功之臣。” 反对不了,只有同意,王允德高望重,身后几乎站着满朝文武,又是诛杀了董卓的第一功臣,风头无两,连皇帝都得避避风。 王允跪下:“谢陛下隆恩!” 刘协看向吕布,先前叫吕布等王允来了要说的说辞,都做了白工。 没想到王允救了吕布出来杀董卓,却还是把吕布当做奸臣贼子看待。 董卓是用西凉铁骑掌控天子,这王允却是用他的一腔忠君爱国之心把天子给捆了。 第二天早朝封赏,册封王允为太师,领相国,摄国治政;册封吕布为温侯,授奋威将军,与王允同掌朝政,余下还有一些不知道到底起了什么用,也连带的加官进爵的人。 说的好听,王允是和吕布共掌朝政,往难听了说,董卓在京中余党都被下了狱,吕布除了自己的人马,再也调动不了任何人。 就连禁军,王允都没给吕布。 小黄门念着封赏的人,刘协听到“陈宫”,立即张大眼睛看下去。 是做中牟县令时抓获了曹操,敬佩曹操胆量把曹操给放了的陈宫?后来看不惯曹操的残忍杀戮另觅明主而去的陈宫? 远远的,只见一个文臣服色的人出列,叩头谢恩又退下。 太远,刘协看不清楚,于是挥手,让小黄门暂停宣昭,扬声问:“陈宫何许人也?” 王允莫名地朝刘协望了望。 陈宫出列,跪下道:“臣陈宫,字公台,乃东郡东武阳人。” 刘协问:“你可曾任职中牟县令?” 陈宫答:“陛下明察,约三年前,臣正在中牟任职县令。” 王允道:“陛下,这……” 刘协不理他,只问陈宫:“据闻曹操暗杀董卓不成,出逃经过中牟,被兵士拿住,是你放了他吗?” 陈宫吓了一跳,他这些旧事连王允这个老友都没有告知,怎么御座上的小皇帝会知道!? 忙连连叩头。 他离了曹操后辗转各地,欲寻个明主投靠,可是一无所获,最后来到长安,托庇于旧友王允。 王允救吕布出狱的办法,还是陈宫出的,于是王允把他的名字也放在了封赏名册之上,有心留他报效朝廷。 陈宫之谋,不在诸葛亮庞统之下。 陈宫之正直,也在诸葛亮庞统之上。 陈宫缺的,只有运气。 王允知其为人,有心包庇,怕小皇帝提出此事是要问罪,正要上前,刘协抬手,阻住他道:“太师且慢,诛杀董卓,陈宫有功,可是当初私纵钦犯,抛下任职率性而去,如何堪用?但既是有功,朕也不能不赏,温侯军中缺一主簿,你且去军中任职,再要跑,自有军法处置。” 这一番话有理有序,恩威并施,王允虽然忿忿,也不好再说什么。 何况看小皇帝依赖吕布得很,陈宫若在吕布帐下做事,一来可以盯着吕布,二来也不算贬得太低,王允便将此事作罢。 陈宫谢了恩退下,刘协叫小黄门继续念诏,嘴角勾勾。 接下来,就该拾掇拾掇吕布了。 过了几天李傕在帐下谋士贾诩的指使下,遣使入宫求赦,被王允一口拒绝。 刘协不死心地努把力,几乎跟王允当廷大吼,无奈王允有群臣支持,众臣跪了一殿,还有老臣要撞柱死谏,刘协才不得不绝了收服李傕的心思。 气得他回宫以后猛塞了一整只的肥鸭下肚,几乎胀死。 果然不几日后就得报,李傕收拾了残部,约十万骑兵,向长安杀来。 王允这才慌了。 吕布站在草场上,牵着汗血马缓步而行。 刘协坐在马背上又怕又兴奋。 董卓当年送给他的这匹马已经长得又高又壮,鬃毛齐整顺滑,腿长而有力,十分的漂亮! 刘协怕董卓担心,所以一直没来过花园之后这一片跑马场。 董卓死了,他哪里还憋得住。 吕布说:“皇上记住臣说的,小腿夹紧马腹,腰胯和腿都要用力,身体重量放在小腿上,不要全部压在马鞍上。” 刘协揪揪马鬃,竟然不掉毛!笑道:“陈宫此人,温侯觉得如何?” 吕布道:“臣本愚钝,皇上将那陈宫放到臣这里来,臣只有没事找事给他做,人怎么样……臣也说不上来。” 刘协黑线:都把你俩捆一块了,还是不成。 “陈宫有谋,温侯有勇,温侯没看出来,朕是故意找事把他从太师身边拉了给卿的吗?” 吕布仰头,一脸呆相:“没看出来……” 刘协差点拿马鞭抽他:“朕若不看重,为何把他当年任一小小县令的事情翻出来说话?朕每天忙着吃吃喝喝,哪有那许多闲功夫。” 吕布嘴角抽抽,道:“是臣没想到。” 走了一截,忽然说:“不过……李傕派人来求赦免时,陈宫对高顺说‘皇上聪慧,比王允老头儿有见识’。” 刘协道:“可见陈宫此人有谋略,卿见满朝文武,还有谁料到今日之祸?” 吕布点头,少见地露出“在思考”的模样。 刘协笑——孺子可教也。 “卿以后遇事,向陈宫问计,别老仗着能打人,不听人家的建议。” 吕布:“臣谨记。” 吕布回去后,也是直脑壳,居然把陈宫叫来,将刘协在跑马场说的话全部告诉了陈宫,还恭恭敬敬地向陈宫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双手抱拳道:“以后还请多进良言,言听必从!” 陈宫大吃一惊,本来被吕布明着排挤,来了两天就想跑的,可是想起小皇帝那句:“再要跑,自有军法处置。”硬是没敢跑。 不料小皇帝根本不是要问自己的罪,反给安排了一条出路。 王允拒绝李傕献降,陈宫已知不妙,无奈没什么后路可奔。 吕布之勇,闻名天下!若真能听从自己建议,那跟着吕布当真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只是……小皇帝才几岁?怎么就算计出这许多来? 看出自己的才学,又以巧妙的办法,从王允那把自己弄到吕布这边,还要吕布“言听计从”。 陈宫就跟当年的刘备一样,以为是环境太险恶把御座上那小小的孩子给逼得如此早熟。 感佩小皇帝为自己做的安排,陈宫也向吕布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既然天子授命,陈宫此生,当为温侯竭心尽力,不敢推辞!” 历史的车轮噶叽噶叽向前,过了十日,李傕攻破长安城。 王允严令死守长安,军民人等都不许逃,连小皇帝都被一锅端了。 长安城破了后,吕布仗着董卓当年修的万乐宫防御工事,竟把凉州军阻在宫门外。 李傕猛攻三日,不下,跪于宫门前求见天子。 王允惶惶,来到宣室觐见刘协。 “李傕贼子,不知做何计较,带着昔日董贼的几个部将,跪在正阳门外,求见陛下。” 刘协穿着一身骑装,王允以为他还要去骑马玩,急道:“皇上啊!现在不是骑马的时候了!那李傕贼子……” 刘协打断他道:“太师之忠义,朕记得,当初太师不听朕所言,才有今日之祸,朕即已料知今日之事,自有办法。” 王允又惊又喜:“皇上、皇上有何办法?” 刘协道:“逃。” 作者有话要说:刘协:大汉天子驾前,还敢有霸王? 吕布:臣把霸王者通通叉出去! 过一会,噶叽噶叽的 刘协:什么声音 吕布:在拖霸王 第18章 王允还以为有什么好办法,一听,几乎急得昏厥过去。 “皇宫外遍布凉州贼兵!且都是骑兵,骁勇善战,如何逃得出去?” 刘协笑道:“太师终于听得进朕说话了吗?” 王允惭愧,低着头长叹。 刘协道:“前几日太师叫温侯率军迎敌,朕命温侯将八千铁骑藏于郿坞,防守长安用不到他们,今日才是用他们的时候。” 王允问:“皇上准备靠这八千铁骑冲杀出去?可是乱军流矢,万一有个闪失……” 吕布从外面走来:“有臣在皇上身旁,必保皇上万全。” 前几天,他选了五百死士悄悄送进宫,连带着他们的马匹都藏在跑马场里,跟留在郿坞的陈宫商量好了,只要李傕停止进攻,陈宫便乘机从西门杀入,接应御驾,然后直直向东,过函谷入关东。 到了那边,李傕就没得办法了。 王允听了,沉默一会道:“臣之过失,令陛下涉险,此法虽险,有八千快骑应该能有机会过函谷去,只是那李傕跪在宫外,尚需一位朝廷重臣前去拖延时间,非老臣莫属!” 刘协叹道“朕已经想到太师会如此做了。” 本来计划里也就需要王允去献身,但事到临头,看王允老态龙钟地站在面前,双眼含泪看着自己,刘协有那么点不忍心了。 侧头问吕布:“可有办法带太师一起走?” 吕布道:“带一个人何妨,臣携皇上同行,那汗血马便给太师骑罢。” 刘协点头:“正是!” 王允跪下叩头道:“谢陛下恩典!老臣年迈,温侯带着陛下疾冲而出,汇合了大军方可脱身,岂可让老臣这等身残体弱将入土的人拖慢,陛下啊——” 膝行两步,一把抱住刘协哭道:“董贼才除一月,长安又沦入贼人之手!老臣只求上天保佑,温侯能护着陛下逃回关东,老臣便是死,也不惧怕!求上天可怜,陛下如此年幼,却饱受颠沛流离之苦,我汉室、我汉室先祖在天之灵,请听听老臣肺腑之言,保佑皇上安然脱身……” 刘协被王允哭得眼眶都红了,垂着头不做声。 吕布估摸了时辰,陈宫恐怕已经到了长安西门,急道:“太师莫要哭了,情势急迫,先送皇上出宫才是。” 王允放了手,拉住刘协小手,含泪道:“皇上跟温侯去吧,老臣去拖着那贼子,去吧!” 吕布过来抱起刘协,刘协的手从王允掌中脱出。 吕布疾步出了宣室,从阶梯下去,刘协从吕布肩头向后望,只看到王允向自己叩头,一下子憋不住,眼睛湿了,忙伏在吕布肩上,埋头不看。 掌心手背热热的,全是王允留下的体温。 有王允在前拖着李傕,吕布叫探子探得皇宫后门并无多少凉州兵士,给刘协裹了普通将官的披风和头盔,正准备抱上赤兔马,刘协却奔到他自己的汗血马边上,要人抬他上去。 吕布急出一头的汗来:“皇上才学了多久!就想自己骑马!?” 刘协振振道:“朕要自己骑!跑马场上温侯不是已经见朕骑得好好的吗?” 南北两面传来喊杀声,陈宫到了。 刘协还在叫人抱他上去,吕布急道:“皇上不可!跑马场是平地,奔行无碍!等出了城,我们只抄近路前去函谷,哪里还有大道可行?” 刘协被小黄门抱起来,刚抓住马鞍,吕布听西面杀声起,手臂一伸,把刘协兜了过来,不客气道:“皇上腿短,汗血马在跑马场上根本跑不开,到了外面奔跑起来皇上坐不稳!” 刘协啊啊啊叫着“吕奉先”,吕布叫打开后门,方天戟一挥,五百死士纵马杀出! 刘协那点细嫩的孩子声,瞬息就被淹没了。 可怜他冲锋陷阵、策马扬鞭的梦想破碎得如此快! 真冲进敌阵,刘协才开始怕。 吕布手里的方天戟“呜”地一响,便是血浪翻飞,无数惨嚎。 刘协也就能在董卓死的时候硬装一下潇洒,真见了眼前上演的杀阵,“哇”一声抱住头,不敢看了。 他自己骑马的时候只觉得已经很快很快,到清醒地看吕布如何冲开包围,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过家家…… 陈宫很是了得,派了人在南门和北门外点燃树林,擂得鼓声震天。 李傕慌忙从皇宫门前离开,把人都分往南北两面,还没跑到,才知道上当,真正的敌军竟然是从西面来,等他收拾了人重新赶去援救西门,长安西门已经被陈宫打开。 李傕正赶上看到吕布冲出西门外,追杀了一阵,怕反而丢了长安,于是停止追杀,回了长安城内。 王允在皇宫城门的城楼上问李傕:“吕布跑了?” 李傕道:“我不是为他来的长安,他跑便跑了,我要面见天子!你这贼人,我本来要降天子,都是你从中作梗,我逼不得已才攻打长安,你请天子出来,我要问问,像我这样的忠臣,他到底要是不要!?” 王允大笑:“吕布跑了好!跑了好!!!” 挥袖子在门楼上走了一圈,指着李傕道:“就你这般蠢材,还想学董贼逼宫挟持圣驾!做梦去吧!” 王允笑着下去,李傕气得半死,传令不分昼夜攻打皇宫。 宫里禁军箭矢本已不多,撑到第二天,李傕攻破皇宫,将整个万乐宫搜了个遍,没找到小皇帝,怒不可遏,把王允和万乐宫里所有人斩杀一尽,占了长安自立为一方诸侯。 吕布带刘协昼夜狂奔,过了潼关方停下来清点人马。 那五百死士托了陈宫计谋,竟没有折损太多,活下来大半,而陈宫带着攻打西门的八千铁骑,也只死了几百人,实在万幸。 吕布爱惜手下兵士,点了人马后走到陈宫面前,倒头就拜下去:“若非听了先生之言,岂能如此轻松护驾东来,吕布在此谢过先生!” 陈宫忙扶他:“温侯糊涂,陈宫充其量,也就是一谋士尔,温侯谢我,怎么不去谢谢皇上?陈宫得遇温侯,也是皇上之恩哪!” 吕布大笑:“我本当先生并未有多了得,只是皇上如此嘱咐,我便如此做罢了,没想到先生果真了得,你我同去,面见圣上!” 两人一同赶到临时搭建的营帐外,还没张口,站在帐外的高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掀开一点帐帘给他们看,刘协躺在草堆上呼呼大睡,肚皮撑得溜圆。 吕布轻声问高顺:“只有干粮,还没生火造饭,怎么吃成这样?” 高顺也轻声道:“皇上说陈宫必然不会允许安营扎寨,还要赶路,所以能吃饱要赶紧吃饱,能睡也要赶紧睡。” 吕布囧囧地望向陈宫,陈宫赧然:“我……确实是如此打算的。” 吕布和高顺互看一眼,两个的脸露出一样的表情来——果然一丘之貉,傻起来都一样。 陈宫折身走,留下一句:“皇上英明!我也赶紧吃东西去!” 等歇了两个时辰,全军上马,刘协终于得以坐上自己的汗血马,乐呵呵地问陈宫:“卿说,咱们去何处落草!” 陈宫惊问:“落草?” 周围将军们全看过来。 刘协道:“现今各方诸侯都在争天下,让他们争去,我们寻一处他们不要的山岭,全部落草为寇!岂不自在逍遥!朕便做山大王!!哈哈哈哈哈哈!!!” 夜风萧萧,某处乌鸦“呱——呱”叫。 八千多人的队列,没一个人出声说话,连马都没出声。 身为天子,却在有八千铁骑,有猛将,有谋臣,且大家都觉得小皇帝十分英明的情况下,意气飞扬地要带领全部人马窜到山里当土匪。 不应该是扬鞭指着四方说:“朕的天下!自今日起,朕要一寸一寸地夺回来!”吗…… 半晌,刘协“咦”一声,张嘴问:“你们不愿意?朕是天子,你们敢……唔唔……唔唔唔……” 吕布果断地把小皇帝捞回自己身前,大手一捂那张小嘴。 陈宫等人均松了一口气,听不到,便不用接旨—— 第19章 再三表示放弃落草为寇的想法,吕布才松开手。 陈宫道:“皇上是不是跟臣想的一样,往东直去徐州!” 吕布吃惊:“去徐州的话,要从兖州过,曹操岂肯!?” 陈宫说:“不必问曹操,全军夜行而过。徐州牧陶谦忠于朝廷,为人仁义,徐州在他手里兵虽然不多,可是百姓富足,粮饷丰盈,招兵买马有何难处?而且那里四方之地,袁绍、袁术、公孙瓒、曹操盘踞于外,他们都想得到徐州,进而控制中原,若我们到了徐州,发布昭告,天子已在徐州重建朝廷,命他们前来朝拜,我们兵力虽寡,但却可以让他们互相牵制、互相攻伐,从中斡旋!” 别说是吕布等人了,就是刘协都大吃一惊! 他只想如何避开各路诸侯,偏安某处,没料到陈宫居然直指诸侯激战的中心地! 这要不是白日做梦,那就是胸有成竹! 刘协暗自庆幸,没让陈宫像演义里那样,被吕布拖着兵败身死,只要吕布肯听陈宫的,何愁大事不成啊! 陈宫问刘协:“皇上也是这么想的吧?” 刘协摇头:“朕不这么想。” 吕布问:“莫非皇上还想找座山头?” 刘协道:“先过函谷。” 八千铁骑又日夜赶路,过了函谷,到了谷城一个叫留县的地方。 吕布报上自家姓名,那县令便把县府都让了出来,自己窝到百姓家里,战战兢兢地望着。 连日赶路,习武的人还好,像陈宫都已经吃不消了,刘协更是,下了马都是吕布给抱进屋的,自己连抬脚上阶梯都抬不起来。 到晚间,县令叫人宰了一头驴子,带人把驴子扛到县府进献给吕布。 “去岁中原大旱,谷物颗粒无收,今岁稍好,可是这时节离秋收尚远,家家户户没有余粮喂食牲畜,下官把每户人家都找了过来,只找到这一头驴子,请将军见谅,莫要责怪。” 吕布摆摆手,县令放了送来的食物,匆匆退出。 刘协从后面跑出来一看,失望道:“怎的这么瘦呢?” 陈宫叹气,吕布笑道:“这一头驴还不够皇上吃?小心又吃得肚子痛。” 刘协问:“朕吃?那你们吃什么?” 吕布指着一旁放着的几簸箕面饼和鼎里的菜粥道:“臣等吃这个就好,一路上干粮果腹,就想喝粥!” 刘协摇头:“不成不成,朕一人吃肉,却叫你们吃那粗面饼子和菜粥,你叫将军们都来,这头驴子虽然不够每个兵士,将军们分分,一人还是有一口的。” 陈宫又叹。 吕布要说话,刘协道:“这么点小事卿又不听?” 吕布道:“不是不听,臣等都自带了酒囊,有酒,万事足矣,皇上就不要管了。” 刘协倔脾气上来,哇哇叫道:“朕也喝酒!朕要看看这东西有多好,能比肉还好!?” 吕布再劝,刘协跺着脚满屋走,已经劝不住,只好把众将叫进来,围着一方跛脚桌,团团而食。 兵士在园子里架火烤驴肉,不多时肉香飘来。 刘协端了唯一没缺口子的陶碗,咽了口涩涩夹口的菜粥道:“温侯说吃干粮吃多了想喝粥,怎么都望着朕?吃啊!” 吕布下令:“吃!” 众人这才齐齐动手,取面饼,舀菜粥,就着园子里的肉香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武将们几口酒下肚,胆子壮起来,先是窃窃私语,后来就开始拍桌大笑。 除了一个高顺,他比陈宫还雅,酒也不怎么沾口,说话也不高声大吼大叫,倒是难得的一个人。 刘协不依不饶,喝了菜粥后跟吕布要了一碗酒,端起来先伸舌尖碰碰,辣辣的,咋了咋舌。 陈宫道:“这是关西的酒,烈得很,皇上受不了的,一会食了肉去歇息吧!” 刘协“哼”一声,喝了一口,慢慢咽了,把碗放在桌上,一脸凝重地望着碗。 吕布笑:“辣喉了罢?” 刘协不理他,让酒液慢慢过喉入肚。 前辈子什么酒没喝过?五粮液、二锅头、茅台、人头马,还有什么干红、泡酒、啤酒,哪里败给过杯中物!? 不多时驴肉烤好,兵士放到桌上,吕布取了小刀切了一块后腿肉,切小了放到刘协面前。 刘协喉咙里辣味过去,渐渐品出滋味来,对那肉反而不在意了,又喝口酒,也是慢慢的咽下去。 陈宫笑道:“看不出来,皇上居然还能喝这等烈酒。” 看将军们都望着自己,刘协知道他要是不动肉的话,谁都不敢动,也不用筷子,伸手抓了一块,嚼下肚道:“还等什么?这驴真瘦!” 吕布点头,众将双手齐上,然后吕布切一块往陈宫面前放,高顺、宋宪也把切的肉先给陈宫。 陈宫乐得够呛。 本来就喝开了,有肉下酒,不多会便从李傕这个人说到军中的马种,吕布跟部下说了一阵,忽听陈宫道:“陛下不可再喝了!” 吕布扭头,身旁的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摸了他的酒囊,正咕咚咕咚地往他那个碗里倒酒。 吕布大惊:“那一碗都喝完了!?” 刘协鼻子里“哼”,被吕布夺过酒囊,不满地瞪吕布。 “拿来!” 吕布摇头:“这酒烈得很,就算皇上不怕,也不可多饮。” 刘协伸手:“拿来!” 吕布把手放侧面,悄悄将酒囊递给陈宫,陈宫接了,对其他人打眼色——都把酒收起来。 刘协那小脸已经红得跟烤肉差不多了…… 兀自不满,对吕布伸手道:“拿来!朕要你拿来!” 众人暗笑,拿眼神鼓励吕布:你要挺住! 刘协道:“朕是君,你是臣,你不听君命!” 陈宫叹:“醉了啊……” 刘协却听到了,嚷嚷没醉,看吕布毫不动摇,油腻腻的小手往衣襟里摸,掏出一包东西砸在桌上道:“打开!” 吕布扯开布结一看,大吃一惊。 桌边的人也都愣住。 刘协得意洋洋,端着酒碗笑道:“这是宫里最值钱的几样!每一样价值连城!都给你,酒给朕!!!” 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出满屋温煦的柔光,把油灯的光完全压住,照出包袱里另外的物件。 赤红如血的珊瑚珠铺在最下面,不见一丝瑕渍的羊脂玉璜,做工精美绝伦的金丝银缕发冠,还有一只翡翠麒麟,麒麟嘴里含着一个金珠,这四件都拿一只只小袋子单独装了放在里边—— 刘协笑眯眯指着麒麟道:“据说是雕琢之前,金液流入翡翠上的裂口,凝固在里边弄不出来,工匠突发奇想,将其雕成口衔金珠的麒麟。” 吕布认识这些东西,这些是郿坞里董卓最值钱的藏品,郿坞抄没后送入宫,竟被刘协带了出来。 那珊瑚珠上雕了四面芙蓉,花瓣纤毫毕现;羊脂玉触手生温,放开半天再去摸,都是温热的;发冠上的金丝银缕每一根都只有头发粗细,编出腾云基座,上面盘着二龙戏珠,龙身上的鳞片都清晰可见! 众人俱各无语,刘协又把后来倒的一碗酒给喝光,扯着吕布的衣服要酒。 “卿若不敢要这四件,朕还有!” 众人囧囧望去,刘协拉开点衣襟,露出细致的颈子道:“看!” 那根小细脖子上挂了不下几十根各种珠玉的项链…… 众人拜倒…… 果然很英明,逃命时居然还带了金银细软。 吕布暗道:难怪觉得小皇帝比平时重了好多,还以为吃胖了。 刘协“哗啦哗啦”地把项链取下来,转转颈子道:“轻了好多哇!” …… 吕布难得聪明,站起来把刘协提进内室,众人听到“叮呤当啷”一阵乱响。 吕布道:“吃饱了就睡觉!” 刘协脆响脆响地叫:“朕要喝酒!” 又是一阵乱响,吕布拿着两手的东西出来,全是亮闪闪能闪瞎人眼的珠宝首饰,往那小包袱里一扔,包不住了—— 陈宫默默将跛脚桌上刚刚铺的布,众人嫌脏丢开的那块,递给吕布,吕布将所有东西兜进去,系起来提了入内。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不止那小脖子上挂了,敢情全身上下还有不少啊! 第20章 以为刘协睡了,众人在外吃肉饮酒,压低了声音说话。 没想到过了一会,刘协趿拉着鞋子跑出来。 吕布黑了脸要提人,刘协却不看他,盯住陈宫说:“徐州不可去!” 吕布住手,陈宫“啊”一声,望刘协。 刘协跑门外捡了根烧得半截成了炭的木棍,在屋里地上划了一条线,然后点点线的右面:“我们现在此处,函谷以东,再往东走,就是洛阳城废墟,继续向东过去是曹操占据的兖州,而后才是徐州。” 陈宫站过去看,点头。 刘协道:“袁绍占了北方冀州、青州,更往北,是幽州公孙瓒,从这里往南是荆州刘表,往东是袁术,卿说徐州乃四战之地,不错!陶谦治下,徐州富足也不错,可是徐州四通八达,无天险可凭,无沃野可资,若是诸侯互相攻伐,徐州哪里还有良田可供耕种?” 陈宫道:“徐州只是首务,而后还得徐图他处。” 刘协摇头:“太险!虽说用兵不惧险,险中求胜是为上策,但朕看卿不止是想在诸侯之中谋一立足之地,卿之想,是为天下。” 陈宫那一点酒弄出的醉意已经彻底去了个干净,抱拳对刘协道:“愿闻陛下详情。” 刘协道:“中原灾患连年,庄稼收成一不好,就像留县这里,一遇灾祸,百姓自己都吃不饱,粮饷更加吃紧,要发兵,粮草先行,中原之地兵祸连年、灾患连年,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徐州之地,不过百里,就算全是良田沃野,只能供应一方诸侯,想要统一全国,徐州……” 小脑袋深沉地摇了摇。 陈宫向地上画得乱七八糟的“地图”看了一阵,又把刘协看了一阵:“皇上的意思是……” 刘协把棍子一伸,点到遥远的西南去。 “益州!” 陈宫吃惊,望着刘协的棍子一点一点的,头也跟着一点一点的。 刘协道:“益州乃粮仓也,国之粮仓,欲得天下,先据益州,欲取益州,先夺汉中!非此不可在数十年内平定河山。” 陈宫道:“诸侯都盯着中原,倒把如此丰美之地忘到九霄云外!是啊!当初秦始皇统一六国,就是靠益州一州之粮保得数十年征伐不至后方难续。” 刘协道:“取汉中,袁术虽离汉中近,可袁术目光短浅,他看不出汉中有多少价值如何会发兵来抢?刘表为人持重,轻易不兴兵,更不会来,其他坐拥几十万兵力只有袁绍、曹操,那两人互相盯着,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一动就可能被对方占了老窝,且汉中偏远,他们要打,也要筹谋数年,有了汉中,我们再缓缓谋取益州,将来出,可北上,也可向东,退,则有天险,根基放在成都的话,万无一失。” 陈宫惊叹:“皇上说的这是、这是十全之策啊!!!我们已过函谷,再忽然转道南下,靠这铁骑的速度出其不意,汉中不难得手!” 武将们虽听得不是十分清楚,但也明白其中利害,看陈宫都拍手赞叹,一时把惊佩的目光都投向刘协。 刘协一把抱住陈宫大腿,仰脸道:“吕奉先心怀不臣之心,不给朕酒喝,爱卿不会同他一样吧?” 原来……刘协是为了向陈宫要酒吃,才琢磨出了以上计策。 吕布不给酒,连陈宫都帮着刘协要,最后好说歹说,要来半碗。 再多的,吕布宁可倒了都不愿给刘协。 刘协满屋找,将军们都把酒藏到外面去,他找不到,只得扁嘴把那半碗喝了,然后进了内室,倒在榻上立即睡着。 陈宫看他呼吸均匀,已然熟睡,才和吕布走出来。 众人悄声问:“皇上睡了?” 陈宫点头,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把藏的酒囊翻出来,也不敢再喝了——免得误事,都跑到余烬未熄的火堆边,热着剩下的肉,继续吃喝说笑。 陈宫低头好一阵,抬头道:“你们说明天皇上醒了,还记不记得自己出的攻取汉中的主意?” 吕布道:“肯定不记得。” 陈宫说:“我想不明白,喝了酒头脑昏聩,怎么想得出这样长远、大局的计策?” 吕布道:“肯定不是喝醉了想出来的,看皇上的样子,早就有这想法了,只是不知道想不想告诉我们,今日是喝醉了,才把肚子里的东西漏出来。” 陈宫问:“有此计划,还要带我们落草为寇,难道耍我们玩?” 几个将军,连带吕布都摇头: “不像,一说落草那么高兴,哪里是哄人的。” 陈宫搞不懂了,这么大点孩子居然搞得他云里雾里拎不清。 吕布拍他:“别想了!他是天子,大概想的跟我们不一样,我本来打算在这里停留一阵,等先生做了安排,再看下面怎么走,既然先生也觉得好,那就事不宜迟,明天便转向西南,直取汉中!” 陈宫听得豪情顿生:“好!下次喝酒,我们就要在汉中郡喝!” 刘协喝了那两碗半酒,夜里尿急要上茅厕,看吕布等人睡在外间屋里,都席地而卧,不好走出去,那窗沿就在榻边,翻出去就是了。 于是翻窗出去,跑到墙根撒了一泡尿,刚要再爬进屋里睡觉,忽然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人捂住口鼻。 刘协吓得酒醒,要叫,出不来声,张嘴便咬! 那人吃痛,也不出声,牢牢抱住刘协往荒废的园子深处跑,角落里竟有一道小门。 过了小门左绕右绕的,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县府,又在田畦边跑了一截。 刘协看再往前要进树林,吓得更是不住挣扎,那人骂了句:“扭什么扭!?” 前方传来马蹄声,有人喝问:“什么人!?” 刘协知道是吕布军中巡逻的兵士,更是使足了力想掰开那人的手,头上一痛,心里想:弑君啊……靠…… 晕过去。 巡逻队的转过来,就见留县的县令站在路边。 “军爷好!我是本县县令。” 带头的兵士喝道:“深更半夜,你在此鬼鬼祟祟做甚!?” 县令道:“本县地方小,从来没来过那么多人,有些百姓没见过世面,十分害怕,下官便去安抚一下。” 带头的兵士道:“吕布将军治军极严,从来不许下面人劫掠百姓,你且告知他们,不用害怕!” 那县令点了点头:“下官知道了。” 他让在路边,巡逻队便过去了。 等兵士们走远,那县令才走到篱笆后面,抱出一个孩子匆匆向山中去。 走了约半个时辰,忽然有人问:“何人!?” 县令忙道:“是我!” 林中出来几人,连火把都没点,但月光明亮,模糊能看到最前面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一身山中猎户的衣服,他身后几人也是如此。 县令道:“你真有银子给我?” 青年道:“孩子呢?” 县令侧过身,让几人看到自己身后背的孩子。 那青年道:“这就是吕布军中的孩子?” 县令点头:“正是,那一群将官都睡在外间,倒让这孩子独个儿睡里头,不知是何道理?” 那青年道:“我也不认得他,但我家主人认得,你随我来,要真是,自然有你的银子。” 县令疑惑:“你该不会要骗我罢?” 那青年一挥手,几人拥上,把县令嘴里塞了东西捆上,然后一人背了孩子,扯着县令往山林更深处去。 翻过两条山沟,林木渐渐稀少,露出一条大路来,月光下只见路一侧黑黝黝的。 几个人走下去,坡滑,滚落了一些土石,发出声响。 路上有人喊:“来者何人?” 那走在最前面的青年喊:“主公,是我!曹仁!” 路上的影子动了几个,那一片黑黝黝的竟然全都是人,顺着路蜿蜿蜒蜒看不到尽头。 走到路上,有人点了一支火把,照出火光范围内的几匹马和马上之人的面目来,其中一人,赫然便是应该在兖州的曹操! 曹仁走过去行礼,拍着身上的草叶露水,挥手让后面的人把那孩子背上前来,说:“末将闻他身上一股子酒气,想是喝醉了,倒省力,一路不哭不闹的。” 曹操跳下马背道:“抱过来我看!” 等人抱了过来,曹操伸手,却顿了一下,神色居然有些紧张。 待拨开孩子脸前的头发,曹操看了看道:“火把拿近些!” 另几个人也跳下马来,又点了一支火把,亮了很多。 曹操再去看,眉毛顿时跳了好几下。 曹仁问:“主公?” 后头一个——荀彧,也问:“是吗?” 他们问的声音都很低,似乎怕惊扰了深沉的夜色。 曹操忽然拍手大笑:“天助曹某!竟得来如此简单!!!” 手臂一伸,把那孩子亲手抱了,抱过怀里又看,笑声却戛然而止。 曹操摸了一把那头发,摊开手掌一看,满手的血! 第21章 曹仁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回身招手,叫人把那县令拉过来。 曹操却顾不得问罪,抖着手将一根手指放在孩子口鼻处,感到鼻息后才呼出口气,对旁边荀彧说:“快马传令曹昂,备下马车和大夫,大军回师!我们这就走!跟他路上汇合!” 荀彧道:“不若借此良机,把吕布杀了。” 曹操道:“我只想到小皇帝能跑,肯定要跑过关东来,没料到还有个吕布跟着他,吕布带的人不少,我却只带了这些骑兵和几千步卒,胜算不大,还是算了。” 荀彧道:“就是因为吕布带的人不少,要是等他占据了地方再要打,就不容易了,而且现在他没有防备,正是最好的时机。” 曹操想了想:“这样,找人装成豫州军,把吕布往袁术那边引,让他们斗去,我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杀吕布,而是把天子带回许昌去,有了天子,再来十个吕布算什么?” “诺!”荀彧应了转身自去吩咐。 曹仁怕被责怪,急道:“我在山上等,那县令说吕布住在他家里,他知道有小路进去,可以避人耳目,去的人多了反而怕惊动人,他一个人去把……偷出来的,我见到的时候就这样了,我以为喝醉了才……” 曹操摆手:“行了!” 让人拿开县令嘴里塞的东西,问道:“他头上的伤怎么来的?” 那县令早在听到曹仁的名字时,腿肚子就在转筋了,这会抖得筛糠一样道:“下官……下官,不!小人不知他是什么人!曹、曹将军猎户打扮,给我银子要买我县里一个孩子,小、小人怎么知道他就是曹将军,小人路上碰到巡逻,这孩子闹得实在厉害,这才……” 曹操哼道:“这才拿石头把他打晕,是不是!?” 那县令看曹操脸色十分糟糕,知道完蛋了,双腿一软,跌在地上,嘴皮子抖抖嗦嗦,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曹操道:“爱财没什么,可是我最恨那些做人奴才、臣下,却背叛主子的人。” 曹操将手指向交给别人抱着的孩子,对县令道:“你这个县令,为了一点银子,把当今天子给卖了!你死是活该!” 那县令听到这话,瘫做一团。 曹操命人堵了县令的口,拖到隐蔽的地方杀了,全军燃起火把,即刻赶回兖州。 火把连绵,竟是上千人的骑兵。 两山之隔,留县里还一片平静。 刘协是被头疼疼醒的,周围还摇来晃去。 刘协眯眼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在一辆马车里,车子行进很快,所以颠簸得很厉害。 隔了会,头疼得厉害的刘协被颠得晕车了,拍车壁喊停车。 马车又驰行一截才停下,外面的人打开车门,刘协钻出去,趴到车前大吐。 有人拍着他的背,还递上饮水。 刘协漱口吐了,抬起头僵住。 曹操笑得一脸花开地说:“陛下,又与臣见面了!” 好半天,把曹操脸上的每根汗毛都看清楚,刘协才揉揉眼睛问:“朕做梦了罢……怎么会梦到曹孟德?” 曹操凑近笑:“臣前阵子听说李傕带兵把长安围了,想起陛下很能跑,而且不管在哪里都能跑,长安乱成那样,比当年十八路诸侯进逼洛阳还乱,陛下不跑就怪了,是吧?看,臣知道陛下会跑过来,早早来等,这不就等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协垮了小脸看着曹操,曹操万分得意地伸出手掌在刘协眼前晃,手心托着一点碎银子。 刘协:“?”给他钱,让他跑路? 曹操笑道:“那留县穷得连县令都没布补衣服上的破洞,臣给了他点银子,他就在夜里去把陛下给偷出来了,臣已经杀了他,一两银子没花换来了无价的天子!!” 笑了一会问:“陛下不想说什么吗?” 刘协掉头钻进车里,闷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头上被打得挺厉害,刘协进了车里就捂着头,心里想:陈宫会怎么做? 曹操奸诈,虽然看样子赶得很急迫,像是有追兵在后,可是马车? 马车能有多快?能给小皇帝乘坐马车,身后即使有追兵,也绝对不是关西铁骑。 陈宫想不到曹操会在函谷东面等着,就是刘协自己都没想到,当年就是匆匆一面,曹操竟然把他的动向给猜出来…… 想得害怕,又觉得或许是因为跑得太多,所以成了套路。 先是从董卓那跑了,然后从刘备那跑了,之后又是从孙权那跑了。 果然,是跑得太多了。 以后要么不跑,要么一定要一跑成功! 车行一天,停下来扎营。 刘协更加确定曹操将吕布引到了其他地方去。 听着外面好一阵闹腾,然后车门打开,曹操跪在马车前一侧,伏身下去:“臣请皇上下车入帐,营帐内一切都已打点妥当。” 刘协站到车边,匆促之下,曹操自然没有准备黄门,便亲自站起来,弓着身,把刘协抱下来。 刘协一看四周,除了侍立的一圈兵士,曹操手下的曹仁等,都率兵士跪下了。 这一点,曹操做得比董卓好。 见刘协只是四下看看,既不生气喝骂,也不使性子哭闹,曹操眯眯眼,笑得极叵测。 刘协任他牵着自己的手走进大帐里,听到帐外脚步声跑动,看样子,前前后后都站了守卫。 刘协坐下后,曹操挥手,帐外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和当年的孙策比,没有那么英武耀眼,倒有一股子儒家学士的味道。 曹操带着少年依礼跪拜,然后跪在地上道:“这是臣的长子曹昂,皇上曾与他见过。” 刘协对曹昂没有太多印象,看到人倒是想起来了,不过回忆里记最清的反而是曹昂身边的曹丕——那个将来要篡汉自立的魏文帝。 因而问:“朕当年还见了一个,曹家的二公子,不知现在何处?” 曹操笑道:“臣让曹丕跟着曹昂学习军旅,倒是也在营中,皇上想要见吗?” 刘协摇头,头疼:“平身罢。” 曹操和曹昂站起来,叫进大夫,等到大夫给刘协包扎了一圈,妥善之后才退出去。 进了食,刘协刚想睡,外面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豆包,在外帐张着眼睛看了一圈,看到内帐边执起帘子站着的刘协,急忙跪倒:“草民曹丕,奉家父之命前来陪伴皇上。” 刘协道:“朕什么时候跟曹操说要你来陪了?” 曹丕“咦”一声,不见孙权那种处事若定,眼睛瞪大大的望着刘协,竟然呆呆的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了。 黑透的两个眼睛虽不见得多漂亮,却有点傻气的可爱。 刘协想:魏文帝吗?逼自己禅位…… 留下也好。 “起来吧!你会什么?” 曹丕站起来就立在原地,连脚的位置都不见挪动。 莫非平日被曹操收拾狠了? 刘协知道,曹丕是头披着羊皮的狼,虽然还小,看着像柴犬,将来却终究会长成一头狼。 也不理会他,自己脱了鞋子外衫翻到席上睡去。 曹操有备两个下人在帐子里,却笨拙得让刘协受不了,于是不用他们。 侧身躺着听了一会,只有帐外的声音,帐子里一片安静。 刘协想:你要装乖,那就让你装一晚上,曹丕。 早上被叫醒,曹丕的眼睛就在眼前,吓得刘协一个激灵坐起来。 曹丕站在旁边,见摇醒了刘协,退开两步恭恭敬敬地躬身道:“请皇上起身,要出发了。” 刘协没好气——没睡够被叫醒,从来没好气。 “滚出去!朕说出发再出发!” 倒回去翻身,碰到头上伤处,疼得龇牙。 曹丕道:“可以到车上睡。” 刘协不理他。 曹丕走近一步,伸头看着刘协:“可以到车上睡。” 刘协不动。 曹丕又走近一步,贴在边上,拿手臂撑着,把脖子伸长,脑袋凑到刘协睁着的眼睛前:“可以到车上睡。” 刘协透亮的眼睛里装满了暴躁…… 如果把曹丕杀了,曹操现在还需要他,不敢给儿子报仇吧? 曹丕眨眼道:“皇上醒了。” 然后终于把那张刘协想爆揍的小饼脸挪开,对下人道:“给皇上更衣、备膳,快点!” 下人拿了衣服过来,才伸手碰到刘协,刘协“哇”一声叫,下人吓得掉了衣服,跪下,还跪在刘协的衣服上。 刘协坐起来对曹丕道:“你父亲就是叫这种笨人来伺候朕的?” 曹丕愣愣地看看下人,不知所措。 靠啊!!!! 刘协心底抓狂,要不要这么能装,从你篡了老子的帝位开始,谁不知道你是头狼崽子!装成只羊羔,你磕碜不磕碜!!!! 第22章 好半天…… 刘协在忍,一忍再忍。 曹丕不知所措……不知所措……不知所措…… 外面走进来人,曹操捞起点帘子,先看到曹丕,问:“丕儿,皇上起身没?” 曹丕僵着身子,把小脖子拧……拧…… 刘协几乎听到绞锈螺钉的声音。 曹丕没动脚,脑袋转了转,眼睛看向曹操——不知所措。 刘协突然觉得作为曹丕的爹,曹操也挺不容易的。 曹操向里看,看到坐起身,一脸阴云的刘协,立即笑道:“皇上已经起身了啊!” 那下人听到曹操的声音,忽然伶俐起来,跳起来捡了衣服,抖抖灰往刘协身上披。 刘协瞧着仍旧在不知所措中的曹丕,连下人干了什么也不怎么在意了。 收拾妥当用了膳,曹操牵着刘协的手到马车边,又把刘协亲手抱上去。 刘协钻进车里坐下,却看曹操把那个小豆包曹丕也抱了上来。 见刘协望过来,曹操笑道:“让他陪皇上说说话,从民间临时买的马车,也没有可供皇上消遣的东西,幸而曹丕和皇上年龄相近,便做个伴。” 又对曹丕嘱咐道:“皇上身边,不许淘气!” 曹丕傻兮兮的“啊”一声。 刘协看曹操也对曹丕挺没语言的,放下人便走开了。 要说年龄相近的话,刘协似乎跟曹昂还差距小点。 在洛阳见到曹昂时,那时候的曹昂就和现在的刘协差不多大。 莫非是因为看起来也挺傻的,所以觉得曹丕更适合呆在小皇帝身边? 刘协心情不好。 一样是小孩,有孙权那种活得像人精的,还有曹丕这样的—— 刘协照例是睡觉,大字,展开。 曹丕挨边坐着,除了不时小心翼翼地转头看看刘协,再也没有其他动作。 整个车里,有他没他没有差别。 刘协睡了一路,被吵醒时听到曹丕轻轻的笑声,也不张开眼睛,拿耳朵听。 车轮叽叽嘎嘎的,车外很多蹄声。 曹丕一边奶声奶气地笑,一边说:“大哥哥,他就是洛神嘛!” 车外传来曹昂的声音:“丕儿,要跟你说多少次,他是天子,是皇上,不是什么仙啊神的。” 曹丕道:“我又不跟爹说,只跟大哥哥说。” 曹昂笑:“嗯,丕儿乖。” 刘协眯个缝看过去。 曹丕扒在窗边,风把帘子吹得一掀一掀的,拍到他脸上,他拿手拽开。 曹昂道:“别拉开,皇上在睡觉,你拉开了万一让他吹病了可不好。” 曹丕“哦”一声,放了手。 其实他拉不拉开,风都会灌进来,四月中旬了,天气已经渐渐炎热,有点风吹进来不觉得冷,反而宜人。 曹丕为了跟曹昂说话,不断被飞来飞去的车帘拍在脸上,也不管。 刘协看他笑得一派天真,眼睛也不见呆滞。 曹昂面前的曹丕,才是本性吧? 像个正常的,这年龄的孩子那么活泼。 曹丕说:“丕儿想跟大哥哥骑马。” 曹昂哄道:“回了许昌大哥哥再带你骑好不好?” 曹丕撅嘴:“那样没有在军中骑马好玩,车里好闷。” 曹昂在外面低声笑了一阵,道:“丕儿喜欢行军打仗啊?” 曹丕把头点得飞快,曹昂道:“回去给大哥哥看,要是过关了,大哥哥就命匠人给丕儿打一口剑。” 曹丕惊叫:“真的?” 叫得很大声,曹昂忙凑近马车窗边,看进来。 刘协闭着眼睛,像是没被吵醒。 “丕儿小声。” 兄弟两把声音压低,依旧叽叽呱呱个不停,看来感情极好。 “……为什么丕儿长高,他也长高了?” 曹昂笑:“哪有人不长个的?等成年了才不长的。” 曹丕扁着嘴:“本以为再见到,丕儿就比他高了,结果还是他比丕儿高。” 曹昂道:“只要你吃得多,习武不休,每天早起,比谁都勤奋,将来就是你最高。” 刘协躺着撇嘴:别指望了,看你们爹那个头,一米七够不够都不知道,你们能爬过一米七五算基因突破,要想有关羽那身板,无望啊…… 回头一想,自家老爹汉灵帝有多高? 没法估计,皇帝身边的人腰都弯着,没个对比,实在不知道算高还是算矮。 唯一一个兄长刘辩死的时候还没长开,也不清楚有多高。 只是,曹丕怎么那么想比自己高??? 难道现在小,还没篡位意识,但是已经有了要压过他的念头? 刘协心里算计开了。 果然没了曹昂,曹丕又是那么一副闷死人的呆愣样。 刘协知道他对曹操也是如此,并非小小年纪就存心装羊,心里这才舒服了点。 兖州腹地的许昌本来是一个小县。 曹操占了这里后四出征战,许昌做为他的大本营和平了两年,民生复兴,虽然繁盛不如当世几个大城,倒也热闹繁荣。 进许昌前刘协便见道边麦田挨着麦田,这景象在长安到洛阳的一路上,那是见不到的,那边,只有残屋荒田,百姓的脸上也只有疲倦到麻木的神情。 后世虽然评曹操为枭雄,做事不择手段,但就百姓而言,曹操做得不坏。 不过只要不是太昏庸的君主,政局稳定,百姓自然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进了许昌,房屋建筑等也远远不及曾经的长安和洛阳,豪门大户的宅子鲜有。 马车进了曹府,曹操依旧十分守礼地跪请了小皇帝下车,道:“长安已沦入贼手,洛阳早毁,臣请陛下恩准迁都许昌,将许昌更名许都。” 刘协仰脸看了一圈。 曹操又道:“臣虽然兵马、土地不及袁绍多,但许昌在兖州腹地,有臣竭力保护,任谁也不能进入兖州劫掠圣驾,请陛下恩准迁都。” 刘协能说不吗?被挟持什么的,他本来也就不怎么在意,要求不多,有好日子过就行了。 曹操比董卓会做,明面上挑不出任何问题来,待百姓也宽厚,跟董卓更是天差地别。 难怪了,能牢牢把天子捆在身边几十年。 汉献帝几乎可以被叫做“曹家的”天子。 被曹操从吕布那偷出来的憋闷,也只有压了。 刘协道:“准。” 曹操立即叩了三下头。 曹丕不懂这些礼节,看到前面跪着的父亲做,才跟着做。 曹操道:“委屈陛下在臣家里暂住一阵,臣立即动工修建长乐宫,准备天子程仪。” 于是,刘协在曹操家里住了下来。 知道小皇帝能跑,曹操十分精明地除了弄一个曹丕在刘协身边外,没过多久,还送了一群只比刘协大不了多少的小黄门来。 这么个时代,多得是活不下去的百姓,饥荒的时候易子而食都有过,何况才是卖儿卖女。 曹操手头并不像袁绍、袁术那么阔绰,要修长乐宫,几乎把囤积的军饷都给花光。 他自己和家人不得不吃得十分粗陋,唯有供给小皇帝的,每一餐都是精细的佳肴,还有专人做的面点糕饼。 用膳,桌上不少于十道菜肴,平时,桌上也有三盘点心放着。 刘协能吃能睡,很快头上的伤好了,脑壳上前面的头发可以束成发髻了,曹操又送来了金玉的半冠。 真够舍得的,不过,有天子在手,将来何愁这么一点花费。 刘协终于不用像日本武士一样头上勒着白布了,那样感觉真像傻X。 刘协住了里间,曹丕住外间,外间只有一张小床而已,想也知道曹操叫曹丕盯梢。 不用像在董卓跟前,必须得没日没夜的装嫩,曹操送来的蛐蛐刘协赏给了曹丕,要了笔墨,每天下午趴在庭院地上,拿毛笔蘸了清水在石板上练毛笔字打发时间。 因为他要这么干,庭院里的石板都擦净了,不许人踩上去,小黄门凑近给他擦汗,都必须爬来爬去。 曹丕站在檐下伸着脖子看。 刘协道:“曹丕,你的字写得好吗?” 曹丕道:“父亲说还行。” 刘协招手:“过来写给朕看。” 曹丕只得从阴凉里出来,爬到刘协身边,写了一首诗经里的“伐檀”。 刘协一看,这叫还行!? 曹丕写一手纯正小篆! 也不气,便叫曹丕写一个字,自己在旁边写一个。 咱不如人的,咱就学。 曹昂走进来,就见弟弟和小皇帝都趴在地上写字,两个小脑袋碰着,心里一动。 出去找到曹操,曹昂说:“父亲,孩儿刚刚入内,见丕儿似乎和皇上玩得不错,等长乐宫修好,皇上那要请太傅,不若让丕儿进宫去伴读,一起学习可好?” 曹操一听,笑道:“他们两个玩的不错?” 曹昂点头。 曹操道:“丕儿驽钝,小皇帝么……当年你也见到了,颇有心智,藏而不露,怎么会玩在一处?” 曹昂道:“正好让丕儿学学皇上,而且孩儿觉得驽钝有驽钝的好处,父亲叫他跟住皇上,皇上不管拿什么招,丕儿都只记得跟住了,不为玩物所惑,不为威吓所动。” 曹操点头:“说得不错,好吧!待长乐宫修好,让丕儿进宫伴读去,只是单送了他去恐有人议论,你下去留意,看哪家还有身份不坏,性子也不坏的孩子,选几个跟丕儿一起。” 曹昂道:“知道了。” 第23章 长乐宫选址在许昌北门外,整个许昌扩建三倍,最外面城墙开始兴建的时候,长乐宫也同时开工。 曹操也不急,不管有多少消息飞到袁绍、袁术那去。 吕布打下了南阳,袁术正忙得焦头烂额,听到下臣奏报曹操似乎劫得了天子,也顾不上多过问几句。 袁绍得报的时候倒是稍微动容,问底下谋臣道:“他曹操想干什么?” 许攸道:“不好!不好了!!!” 田丰嗤笑:“有多大不了,许攸如此大惊小怪。我家主公兵比曹操多,土地比曹操多,文臣武将过八百有余,曹操弄到有名无实的天子,又不是收了雄兵百万,有什么值得惊怪的!” 许攸冷嘲回去:“当年孙坚获得传国玉玺,那东西不过一死物尔,尚引得各路诸侯斗得你死我活,孙坚也因此身死,天子活生生的,乃天下大纛,怎可操于他人之手!?” 袁绍道:“哦!那你可有办法?如今曹操手下二十万兖州兵,不好办啊!” 许攸向袁绍献策:“请主公以朝廷任命的司隶校尉的身份,派兵遣使去许昌,曹操原属主公麾下校尉,论资排辈,没道理让他据有天子,乘着他现在还没昭告天下重立朝廷,赶紧把天子要过来!” 袁绍道:“他岂肯给?” 许攸道:“曹操若不给,主公便有理由兵发兖州,曹操崛起不久,兵穷,要扩都建宫,必然耗空军饷,我们正好乘势攻取,即使攻不下许昌,也一定要把天子夺来主公手里。” 田丰道:“主公不可,我们一打曹操,那公孙瓒会不动?应先取了幽州,去了后方之忧,方可对曹操用兵。” 许攸道:“时不我待!等曹操昭告天下建立朝廷,一切都来不及了!” 田丰问:“若我们打曹操,公孙瓒攻取我们背后怎么办?” 许攸急道:“即使丢失一州之地,将来可以取回来!天子却只得一个,将来再去要,曹操只要给自己安一个比主公高的官爵,主公就再也没有资格去要了!” 田丰大笑:“主公啊!看许攸说得多可笑!丢失一州之地都没什么要紧的,公孙瓒要真得了一州,坐大了,以后你要主公靠什么去抢回来?天子吗?难道叫天子下一道诏书给公孙瓒说,把你的土地给袁绍,公孙瓒就会听?哈哈哈……” 许攸气急,再要说,袁绍摆手:“不要再说了,预备秋收后攻取幽州。” 许攸虽然有才,奈何侍奉了一个猪一样的主公。 相比袁氏兄弟的毫无作为,荆州刘表和徐州陶谦都预备好了表奏,只等称臣上表。 没实力的,想要天子;有实力的,反而不屑于天子。 吕布、陈宫听到消息,知道被曹操误导,但已无可奈何,只得暂居南阳以为存身。 曹丕不止字写得好,舞刀弄剑也比刘协厉害得多。 别看手短脚短的,打起拳来居然有模有样。 曹操相当重视儿子们的教育,曹昂便是文能治政、武能从军,一柄青麟剑耍得眼花缭乱,别说曹丕那个豆包,就连在一边看的刘协都满肚子赞叹。 曹昂教了曹丕一阵,抬头看见刘协,忙放下武器,拉着曹丕过来拜见。 刘辩要是活着,也会对自己不错吧? 刘协无心让他们挨罚,笑笑走离。 曹操只不许他出曹府,府内倒是不拘限制。 也因此,曹府的大小主子和大小奴才都不得不按宫里的规矩来,所有妻妾连屋子都不能出,比曹丕小的几个,曹彰、曹植都只能让乳母带着在屋里玩,怕出去惊扰圣驾。 曹丕反而成了最自由的一个。 刘协在回廊里走了一阵,见荷花长了花苞,颜色鲜脆欲滴,忽然嘴馋想吃莲子和菱角。 菱角那东西兖州估计见不到,莲子怕也要等到荷花败了的时候才有,都吃不到,只有站在边上咽口水。 曹丕赶着追上来,就见刘协望着荷塘咽口水。 “皇上想吃莲子?” 刘协一惊:“你怎么知道?” 曹丕难得笑笑,道:“丕儿想吃莲子的时候,就站在这咽口水。” “咳……”刘协被口水呛了。 晚间用膳,便有一盅莲子羹,干莲子泡开煮的。 刘协叫小黄门去唤曹丕来。 曹丕也正在母亲房里用饭,小黄门一来,母子几个,除了实在小到不会跪的曹植,连忙丢下碗跪倒。 小黄门道:“皇上唤曹丕公子前去见驾。” 曹丕连忙抹抹嘴,饭也不敢吃了,跟着小黄门走了。 曹操来卞夫人房中用饭,不见曹丕,一问,卞夫人道皇上叫去了,曹操大乐:“丕儿驽钝,竟得陛下欢心,好事啊!好事!” 刘协见了站进来规规矩矩眼睛都不乱望的曹丕,笑道:“你倒有心,看不出来,来和朕一起吃吧!” 曹丕答应一声,倒是没有大人那么矫情,在小黄门放的垫子上坐了,端起碗吃饭。 刘协问小黄门:“你去时,丕公子在做什么?” 曹丕忽然说:“食不言。” 刘协差点岔气。 小黄门不敢说话了,拿眼睛瞄两人。 刘协开口:“听说你父亲曹操经常忙于军务不及吃饭,常在饭中调兵遣将。” 曹丕说:“食不言。” 小黄门掉下汗来。 刘协依旧拿眼瞅着曹丕:“你父亲尚且如此,朕是皇帝,怎么不能?” 曹丕放下碗,小面饼脸摊开…… “君为臣纲,难道不是因为陛下在食饭时喋喋不休,我父亲才学着陛下的吗?” 刘协气……刘协气炸了。 你老爹吃饭呱噪,怎么赖到老子头上来!? 气急眼,抓起个馍馍砸过去。 曹丕一抬手,擦,馍馍被他手里的筷子穿个正好! 刘协一看,死孩子还是那样,摊开的小饼子脸,更气,偏偏曹丕还火上浇油,来句:“谢陛下赏赐。” 刘协站起来,掳了袖子“哇啊啊”一通叫,扑过去…… 刘协长了几岁,但曹丕从小习武,居然打得势均力敌。 两个小屁孩子都是身份尊贵的,小黄门拉也不敢拉,只能在边上劝,劝了几句,见案上菜肴、食器都被抄起来当武器,有个机灵的连忙跑出去找曹操。 这两孩子干起来,唯有一个曹操能管。 曹操正咽了一口菜,小黄门忽然跑进来,卞夫人以为又是小皇帝传诏,丢开碗跪下,边上伺候的下人也呼啦啦都跪下。 谁知小黄门粗喘着说:“皇上……” 曹操瞪眼,半根菜还在嘴外头挂着,站起来急问:“皇上怎么了!?” 小黄门喘着说:“皇上、皇上跟丕公子打起来了!!!” 曹操把碗筷一扔,踹开凳子飞跑出去,一边跑,一边觉得下巴上有东西来回擦,一摸,菜叶,拿手塞进嘴里,两下嚼了咽下。 赶到小皇帝住的屋子门口,就听曹丕大叫:“有本事你杀了我!忠言逆耳!你杀了我我便青史留名!!!” 要不是太稚嫩,还真有气势。 小皇帝也叫,叫的是:“叫你篡位!叫你篡位!你个逆臣贼子!!” 哪家孩子打架这么对骂,也是千古一绝了。 再一看,刘协以几岁年纪之差,占了上风,坐在曹丕身上,正高举着一个汤鼎要砸。 曹操先喊一声:“住手!” 刘协转过脸来,手臂却没放下,袖子全挂在肩上,两根细胳膊还举着,汤鼎一歪,里头莲子羹泼头而下—— 曹操目瞪口呆—— 刘协跟曹丕都被莲子羹浇了一头一脸。 刘协跟曹丕的第一次交锋,两败俱伤。 不知道曹操怎么想的,这次之后,也没有把曹丕换走,刘协走到哪,身后照旧有个豆包,而且,曹丕从那天后就和刘协一起用膳。 曹昂从大营回来,听到曹丕和小皇帝干架的事情,几乎不敢相信。 曹丕的性子他这个做哥哥的最清楚。 曹操以为曹丕胆小、驽钝,都不对! 曹丕极其好动,要不是及早请了先生,只怕早几年就上房揭瓦了。 到了曹操身边后,曹昂犯错,被曹操亲手拿棍子猛揍,曹丕从此就在曹操面前乖到了“呆”的地步。 他小,哥哥带着,他犯错,要一同受过的是哥哥。 曹昂怜惜弟弟,可是劝也劝不回来了,只要有其他人,不是兄弟两个单独一起,曹丕又乖又呆。 居然……居然跟小皇帝打起来,真是匪夷所思! 刘协那脾气,也不像是平常人家淘气的孩子,这两个到底怎么擦出火的? 曹昂想不通。 过了两天,曹昂明白了。 第24章 曹昂在荷塘边看竹简,下午炎热,看得昏昏欲睡。 荷叶茂盛,带着凉意很是宜人。 小皇帝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去绞几片荷叶上来,插到屋里去。” 小黄门跑着去拿剪子,一会,刘协道:“这么慢!朕自己去摘。” 一群小黄门喊: “陛下不可!” “陛下赶紧上来!” “水凉要受寒的!” 曹昂没打算动,正舒服,反正荷叶茂密那边看不过来。 忽听曹丕道:“别喊了,皇上就是想下去凉快。” 小黄门全部住了口。 刘协得意洋洋地说:“是又怎的?” 曹丕道:“君子出则仪容端严。” 刘协没说话,曹昂只听到水声。 曹丕又道:“君为臣纲。” 刘协笑道:“怎么?你爹也学朕泡池子?” “嗵——” 一声水响。 曹昂吓了一跳,刚想站起来看,曹丕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刘协“哇哇”叫道:“你想下来凉快,那就直接滚下来!还要先给朕栽个罪名!” 曹昂一想,乐死了。 那边水花乱响,两个孩子干起来了。 “你算个什么臣工!屁大点人!敢教训朕!” “忠言逆耳!臣死谏!” “你死给朕看看!” “不,活着才能死谏!” “不死怎么叫死谏!赶紧死来看!哇啊!” 曹昂笑滚。 难得曹操允许两个孩子这么相处,曹昂略想了会,脸色却阴了下来。 书房里,曹操抓起砚台向曹昂砸过去。 曹昂躲开道:“父亲,请给丕儿另请先生,如此混淆君臣之别……” 曹操喝道:“轮不到你多嘴!” 曹昂道:“父亲从贼子手里救驾,本是好事,请父亲不要学董卓……” “闭嘴!”曹操怒极:“给我滚出去!这话是你该说的吗?给我滚!不叫你不许回来,大营里边呆着!” 曹昂道:“父亲……” 曹操指着门:“滚!回到大营自领二十军棍!” 曹昂沉默地站了一会,应了,退走。 曹操扶住额头叹息:“该死的儒生!怎么教的?” 九月末,许昌蔚然一新,比原来大了三倍,外城城墙是旧城墙的一倍多高,两倍多厚,新的内城环绕着气象巍峨万千的长乐宫。 从外形上,许昌也从一个县变成了一个“都”。 曹操依周礼,请天子入宫,拜祭宗庙,然后昭告天下,同时发布天子诏令—— 帝都迁于许昌,诏各州诸侯、太守、刺史、将军速来朝拜。 即日起,许昌更名许都,朝廷改年号为建安。 大赦天下。 刘协上早朝的悲苦日子又开始了。 曹操站在百官之前,带头跪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协暗暗叹气,本来按已知的,自己应该还在长安,被李傕郭汜挟持着,现在这样,也不知到底算好还是不好。 “众卿平身。”这一句,他都说得有气无力。 曹操倒是不会揍他的小屁股,这么想,算是好事。 众臣——有些是老面孔,有些是新面孔。 好像听到天子到了兖州,长安的一些旧臣士族受不了李傕,举家逃来的也有,长安的旧臣似乎逃了一大半过来。 曹操仍让他们居于原职,至于那些新面孔,想必就是曹操的人了。 曹操出列道:“臣有事启奏。” 看来……连在早朝打盹都不行了。 曹操执礼甚严,一点也不容许别人说三道四,不像董卓喜欢一个人唱戏。 刘协打点了精神,坐直些道:“爱卿请讲。” 曹操道:“臣请皇上恩准,加封冀州袁绍为大将军,授武亭侯,加封南阳袁术为骠骑将军,授忠义侯,加封荆州刘表为前将军,授东安侯,加封幽州公孙瓒为后将军,授靖安侯……” 小黄门将奏简呈上,刘协疑惑:“朕听闻奋威将军吕布入主南阳,为何爱卿这里说南阳袁术?” 曹操笑道:“陛下是从哪里听说的?臣怎么不知道?” 刘协瞧着曹操那一脸假笑,真想拿砖拍,转念道:“爱卿在朕落难途中,救驾最是及时,此乃大功,为何这奏呈里封赏了这许多人,却独独没有爱卿?” 望下去,曹操一脸笑也正望上来—— 彼此心知肚明是什么人,装装样子什么的,刘协想算了。 曹操道:“臣不敢居功。” 刘协也像他那样笑:“朕,准奏。” 曹操谢恩,刘协又道:“加封曹操为丞相,授……” 曹操变了脸色,跪下打断刘协:“臣,不敢!” 刘协笑问:“爱卿何事不敢?” 曹操那些部下的目光,刘协只当没看见。 曹操把刘协盯了一会:“臣资望尚浅,不敢领丞相之职。” 刘协收了笑:“不敢领丞相之职,那么便领大司空之职罢。” 虽然没有丞相的位置那么风口浪尖的,但是也够让诸侯们蠢蠢欲动一下了。 曹操道:“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下了早朝,曹操对宫门外侯着的曹昂道:“我低估了小皇帝,哈哈!以后长乐宫的守卫,由你和荀彧共同委派,严禁任何人出入,不但要防着他跑,还要防着他跟外面的人来往。” 曹昂道:“那曹丕……” 曹操想起来:“除了曹丕还有谁可以做皇上伴读?” 曹昂道:“父亲找了钟繇做太傅,钟繇便有一子,名叫钟毓,字稚叔,年十四,比孩儿小一岁,听闻十分博学多才。” 曹操:“嗯,还有呢?” 曹昂道:“还有司马家的司马懿,字仲达,比陛下长两岁,也是少时便出了名的。” 曹操道:“好!就他们两人,他们都是士族大家,够资格伴读,明日便叫他们和丕儿一起入宫去。” 曹昂道:“诺!” 曹操又交代:“只一条,叫他们严守宫规,谁若触犯,绝不轻饶。” “诺。” 刘协还不知道要读书这回事,以前董太后十分疼他,都亲自教他,那是想玩就玩,不想玩了才去学一会。 要是知道曹操给他请了太傅,还有三个伴读,只怕吃饭都吃不香。 刘协的转变,让长安来的旧臣们惊讶不已。 散朝后三三两两边走边低声议论: “皇上说的话,是曹操授意的吧?那丞相之位,谁不惦记?他倒会做,还要推让给我们看,只领一个大司空。” “大司空只是叫法,难道他做的事不是丞相才能做的?” “只可怜皇上,小小年纪,几经劫难……哎!” 旁边一人道:“我倒觉得,那些话不是曹操让陛下说的。” “怎么?” 几人望过去,那人是车骑将军董承。 董承道:“我看曹操那一下跪得极是爽利,似有惊愕之态,不像是事先授意。” “难道是皇上自己的意思?” “莫要说笑,皇上怎么会给曹操加官进爵?” “嗳!”董承道:“曹操为人只务实权,虚名什么的,他才不在意,诸侯都在忙着争地盘,只有他一直盯住陛下行踪,要不怎么会将陛下如此快的接到许昌来?迁都许昌,已经是大大有利,何必为了一个官职名称引来其他诸侯嫉恨?” “那照董将军的意思,皇上不仅明白这里边的意思,还故意压了大司空给曹操?” 董承笑道:“董卓和曹操非一类人,董卓面前,你强一分,他便强你十分,曹操这人嘛……至于是不是陛下自己的意思,我们大家拭目以待吧!” …… 第二天早朝,刘协只觉得曹操老望着自己笑,笑得他眼皮子直跳。 下了朝,衣服还没换,小黄门在清凉殿门口道:“曹司空曹大人来了,求见陛下。” 刘协伸开手臂让小黄门换衣服——太热,头都没回地说:“传。” 不一会,脚步声响起,来到身后。 刘协道:“取薄的那件,对。” 曹操咳嗽一声:“陛下——” 刘协道:“爱卿来了,有何事?” 曹操道:“启禀陛下,臣推举一人为太傅,领来给陛下瞧瞧。” 刘协转过头,有点吃惊,曹操笑了: “陛下未行冠礼,理应有太傅传授典籍与治国方略,这才刚刚迁都,官员升降过多不好甄选,等过一阵子,大臣们选出三公来,代陛下执政,到陛下冠礼后,交还陛下。” 汉制用周礼,二十岁方能加冠,加冠才算成年,能婚娶,能做事,只是过去的帝王、诸侯为了早日接掌权柄,都把冠礼提前,有的甚至十二岁就行冠礼,比如周的某位天子,十三岁搞大了女人肚子,于是史官只好记录这位天子十二岁就行了冠礼,这样的话,就是“冠而生子,礼也”。 曹操当然不怕刘协搞大谁谁的肚子,他强调冠礼,不过是要强调刘协还没资格干政。 这是从礼法上来管束刘协,却也让人没法说他错。 刘协只得暗叹,果然枭雄了不得啊! 这是要他以后在上朝时,不许多嘴。 第25章 曹操道:“这是钟繇,乃颍川长社人,本任尚书仆射,臣却觉得以他之见解、才学,在陛下身边更有作用,便请为太傅,臣还为陛下找了三个伴读,钟繇之子钟毓、京兆尹司马防之子司马懿和臣的次子曹丕。” 刘协的眉毛跳了跳,曹操看出来,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不妥两个字吐得很慢,意带威胁,刘协哪能听不出来。 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朝堂上曹操会不遗余力地扮演忠臣良将,底下嘛——刘协知道,他仍旧只是御座上的摆设。 点头道:“并无不妥。” 之所以眉毛跳,是因为“司马懿”。 魏文帝曹丕篡了汉献帝刘协的帝位,然后司马懿的孙子晋武帝司马炎篡了曹操之孙魏元帝曹奂的帝位。 自己跟曹丕一起念书已经很奇怪了,又加一个司马懿,还嫌不够乱的!? 将来篡位篡来篡去,这笔账要怎么算? 袁绍和袁术到接到天子诏令才知道不好了。 奉诏,那就从没名分的诸侯变成了朝廷正式任命的诸侯,以后可以用这个来招兵买马,号令百姓,这是好处。 可是却要去许都朝拜天子。 如何去得? 带兵去不成,不带兵去更不成。 不奉诏,荆州刘表、徐州陶谦、南阳虽不是袁术,但南阳的吕布也上了表称臣,还有幽州公孙瓒,甚至关西凉州的马腾都已经奉诏,这个关头,全天下都奉诏了,你一人不奉诏,便是独你一个叛逆不臣,全天下都会来打。 还有,如今是加官进爵的诏,接了,将来来一道削官贬爵的接是不接? 袁绍几乎没把田丰骂死,最后好言好语问计许攸,许攸道:“奉诏,纳贡,不朝拜。” 以纳贡换取不朝拜,袁绍没奈何,只得白白送给曹操几十万粮饷,悔之不迭。 袁术看袁绍如此做了,便也如此做。 袁绍那边还有几个谋臣堪用,袁术身边倒多是饭桶。 天子坐朝没一个月,曹操的所有本钱收回来。 关西,马腾点了人马,以朝廷槐里侯旗号杀向长安李傕。 钟繇讲的无非是过往典故,再说一说为人的道理,除了那一手极其漂亮的毛笔字,倒是没什么让几个学生佩服的。 钟繇下去纳凉,他儿子钟毓便抄起竹简扇风,道:“我若能写父亲那手字,别的不用会了。” 司马懿冷冷嗤笑,自坐到临窗的竹帘下看竹简。 钟毓斯文得很,长着一双柳叶眉,一看就是能读书,不能上马的。 司马懿呢?几人中属他年纪最长,个头也最高,可是壮而无肉,手背上常见青筋,不用力已鼓了起来,脸颊上更是削可见骨。 司马懿和钟毓都出自世家,又都是最为心高气傲的年纪,不止互相看不起,对没有实权的小皇帝也看不起,乃至出身不太好的曹操之子曹丕,也看不起。 四个人坐在鸣阁里,几天都没好好说句话。 刘协叫小黄门取冰来,置入蜜水解渴。 曹丕知道有他的,倒是不动声色。 钟毓咽了下唾沫,装作不在意。 只有一个司马懿是真的看不出喜怒,照旧看他的。 刘协拿眼睛把这三人看了——这三个,都来是挨打的,钟繇年纪大了,讲乏了以后下去歇了基本就回不来,只是为人刻板得很,尤其把刘协盯得严,坐的时刻微有不足,便要拿戒尺抽刘协,罚十下,钟毓、司马懿和曹丕各挨三下,刘协只要挨最后那下。 刘协不怕打,那三个也不怕,都只怕钟繇一边打还要一边训诫,这一训诫……日子就苦了。 于是即使钟繇不在,几个也都老老实实呆在鸣阁里,自做自的。 冰就凉在旁边井中,兑了蜜水很快呈来,只有刘协和曹丕的。 刘协握住杯子先叹口气,然后再慢慢饮。 曹丕体热,拿了冰水几口咕咚咕咚灌下去,然后便含着里边的冰“嘎吱嘎吱”的嚼。 那声气惹得,钟毓拉着脸练字,司马懿仍旧不动声色。 刘协好笑——你们不求,朕便不给。 朕是个没权利的皇帝,不过现在不是有你们三只杂兵了吗? 之所以给曹丕,是因为第一天下课,刘协便和曹丕在明湖边上打了一架,刘协打得火起,把曹丕鼻子打出血了,似乎鼻骨还出了点问题。 太医走了半天,刘协看他还疼得直抽,绕了几圈,问黄门有冰吗? 宫内自有冰室,取了冰来后给曹丕敷了,便没那么疼,等刘协一扭头,小孩把敷的冰嚼吃了。 那冰室本是为清凉殿避暑消温准备的,这下,刘协想起来还有很多用处,于是,连带曹丕也在炎热的午后喝上了冰镇饮料。 一杯不够,曹丕爬起来讨,刘协摆手,叫小黄门也不必给他兑蜜水了,直接给了一杯子碎冰。 曹丕捧着冒出白气的杯子回座,不意司马懿忽然伸出脚。 小豆包跌出去,杯子里的冰也滚了一地。 小黄门喊着:“丕公子!”赶去伺候。 隔壁歇息的钟繇听到声音,理了衣冠走出来问:“怎么了?” 曹丕被小黄门抱起来,钟繇看他身上有水渍,还有一个小黄门看刘协点了头,跑出去井边取冰来,地板上都是碎冰和水渍。 钟毓道:“曹丕跌了。” 钟繇摇头道:“这冰本是天子才能用的物事,给你们,你们便好生用罢,怎么弄洒了出来糟蹋。” 刘协不得不问一句:“太傅可要?” 钟繇摇头:“不合礼制,臣不要,陛下爱惜同窗,只给他们就是了。” 看曹丕没事,钟繇踱着步子回去。 司马懿起身,把他的杯子递到一个小黄门面前,小黄门望向刘协,刘协磨了下牙,点头。 钟毓忙有样学样,也将杯子递给黄门。 钟繇还当他们互相友爱,笑着走离。 于是,司马懿的阴谋策划下,他们也有冰镇饮料喝了。 半晌,嚼着冰的曹丕道:“奸鄙之徒!” 司马懿只笑,也不回嘴。 曹丕嚼冰的架势便越发像在嚼骨头了。 又一天,钟繇正准备下去歇息,刘协忽然问了句:“太傅觉得,以仁义治天下,当此世,还有用否?” 钟繇折身走回来:“仁义乃人之本性,既是本性,便没有无用的时候。” 刘协又问:“那为何袁绍、袁术,甚至大司空都不曾提起仁义。” 钟毓和司马懿看向刘协背影,钟繇看向曹丕。 曹丕端端正正坐着,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钟繇暗暗摇头,曹操如此了得,这儿子却呆笨得可以。 坐回来对刘协说:“皇上,仁义不是宣之于口的东西。” 刘协再问:“若是连宣之于口都不曾,又怎么知道是否真的仁义?” 钟繇还是第一次被刘协问到这样的问题,打点起精神,用竹简点着桌案道:“世上之人形形色色,有的表里如一,嘴里说仁义,心里也仁义,看他说,再观其行,简单明了;有的人说着仁义,其行却并非仁义,还有的不说仁义,却行仁义之事,就现今诸侯而言,陛下只消看谁治下的百姓生活最为富足安定,谁便是真正的仁义之君。” 刚想走,刘协没完,问:“以仁义闻名天下的,朕知道一人,朕的皇叔刘备,可是他却势单力微,可见以仁义为纛,值此乱世,人心丧乱,已经没有用了……” 早上早朝,方才知道袁绍在大肆调兵遣将,预备攻打公孙瓒,而数年不见的刘备仍旧没有多少将兵,投在公孙瓒麾下效命。 虽然大体上知道还不到刘备崛起的时候,但多少事情因自己的动作而改变,刘协很是担心这个视作唯一的亲人。 没记错的话,公孙瓒这一回完了。 钟繇文人尔,一下子不知作何回答。 司马懿忽然道:“无钱饷、无兵卒、无土地,刘皇叔以仁义为大纛,目光非常,人亦非常。” 意外之下,刘协向司马懿看去,问他:“司马仲达不是最看重门楣的么?我皇叔乃织席贩履之徒,竟得司马仲达夸赞?” 司马懿很傲地说:“便是贩夫走卒又如何,他不是汉室宗亲吗?这一条,就比袁绍、袁术等人举起仁义之旗更加有用。” 刘协不答言,司马懿又说:“人心丧乱之源,只是求存艰难,便只得抛舍了本性谋求生存之道,可是庶民之贱,只求一口糟糠,有那口糟糠果腹,便又仁义起来了。” 刘协勾起嘴角,司马懿这才反应过来…… 刘协无心挖坑,司马懿却自己蹦进来了。 他在刘协面前傲气,是因为刘协没有实权,只是曹操手中的珍贵器物。 可是把话说来说去,倒是他自己承认了百姓只要饿不死,百姓的心就存在汉室天子身上,诸侯们再坐拥了几郡几州,却坐拥不了天下人心。 从这个上面看,即使无兵无卒被人掌控,刘协也仍旧是这片华夏大地的唯一主人。 第26章 钟繇絮絮叨叨一阵,下去歇息。 小黄门捧来冰水,司马懿却放了冰水,走到刘协之前全身跪伏:“臣前些日子僭越了,谢陛下赦臣之罪。” 刘协撇嘴:司马懿还真小气,吃了亏立即要讨回去,明明没有说原谅,他倒厚着脸皮自己先原谅了自己。 “平身罢。” 钟毓在一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曹丕嚼着冰“嘎吱嘎吱”。 司马懿狂傲道:“这鸣阁里有两个聪明人。” 刘协懒洋洋靠向后面,受了司马懿示好,只是心里不同意。 曹丕啊——狼! 听那声音都够渗牙的了。 曹操显然把小皇帝盯得牢牢的,司马懿回去后,就被司马防叫下人拴了马,第二日进宫无马可骑了。 司马懿也不愿在烈日下头一步步走到长乐宫去,叫家臣抱了用具,径往曹府而来。 时间估计得挺准,到了曹府门外,曹家家臣正在伺候曹丕上车。 曹丕是他们中最小的,脚只能拍到马背,坐不稳马背,也唯有他每天用马车来去。 曹丕看到司马懿,在车前站住,也不出声打招呼。 司马懿难得堆点笑,走过来道:“子桓,我昨日多喝了一杯冰水,腹痛骑不得马了,今日家里给我两只橙子,叫我拿进去同陛下一道泡水喝,我今日不敢再吃冰,可不是糟蹋了一只吗?一只给陛下,另一只你要吗?” 曹丕看向司马懿手里,看到两只澄黄泛着光,皮子饱满,显然十分多汁的橙子,望一望就向司马懿招手。 司马懿笑着过去,一起上车向长乐宫去。 想也知道是曹操听说了前一天的事为难他,曹丕看着傻乎乎的,必然是下面人告的状,司马懿故意的,来坐曹丕的马车。 毕竟年少,竟不知隐忍。 两人进了宫,到鸣阁一看,刘协手边案上放了整整一盘橙子。 司马懿也不臊——他家家业大,自有田地果园,他家的橙子熟了,皇家园囿内的怎么可能还青着? 曹丕也不多话,伸出一爪,司马懿放了一个橙子上去,曹丕才抄在袖子里去自己座位。 钟繇休息时,小黄门将那一盘子橙子切开去皮去子,却不分给众人。 橙子里的颗粒都一粒一粒起出来,再搅到冰水里去,刘协这才点头,正要捧着喝,钟毓目瞪口呆道:“皇上真会吃……” 刘协笑道:“稚叔也要一杯吗?” 钟毓也顾不得自傲了,点头要了一杯,喝得直咂嘴。 那是,冰镇果粒橙,哪会不好喝。 司马懿也要,曹丕看着司马懿道:“你不是食多了冰腹痛吗?” 司马懿道:“几时说过?” 曹丕的小饼脸摊了。 刘协命小黄门给钟繇也备了,送过去,没一会,钟繇跑出来谢恩。 刘协道:“这物市集没有吗?” 钟繇道:“才进节,鲜少熟的,即使到了时节,田地都种了粮食,哪里有多的地方去种这等奢侈之物,也有豪门望族种个几株解解馋的,臣家里的尚未熟,这时候的话,价比黄金。” 刘协又扭头去问曹丕:“大司空家里没有吗?” 曹丕道:“地都种了粮食,父亲不许种这些。” 钟繇道:“司空大人真是克勤克俭啊!” 刘协道:“宫里说这是第一拨的,就送了两筐来,都分予你们罢,一家取一点,消暑。” 钟繇带头,曹丕、司马懿、钟毓都叩头谢恩。 晚上曹操扒着曹丕带回去的橙子,问曹丕:“除了我们家、司马家和钟家,皇上还赐给谁家了?” 曹丕木愣愣地摇头。 曹操瞧着这儿子就想叹气,曹彰在旁闹着要,曹操剥出几瓣,先给坐在自己膝上的曹植小嘴里喂了,才给曹彰。 至于曹丕,曹操摆手:“曹昂回来了,你去吧。” 曹丕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走出去便一溜跑。 曹昂才下马,被豆包扑到腿上,回身抄起来笑道:“去宫里伴读可听话?有没有再跟皇上闹?” 曹丕道:“他来惹我!” 曹昂大笑:“怎么不见皇上去惹别人?” 曹丕道:“我最小,他只能欺负我,司马懿和钟毓都比他大,柿子捡软的掐,人要找小的欺负。” 曹昂哈哈笑得说不出话,走到身后没有人跟着了,才对曹丕道:“听大哥哥的话,皇上就算来招惹你,你也不要顶,皇上便是皇上,是天下的君主,你不可以不敬他。” 曹丕道:“丕儿没有不敬他,丕儿观他说话,也是有些想法的,可是性子……比丕儿还讨嫌!” 从怀里摸出一个橙子给曹昂:“给大哥哥的!” 曹昂道:“哟!这可是好东西,丕儿自己食了吧,大哥哥长大了,不馋这些。” 曹丕不干,曹昂再推,他便扭手扭脚活跳虾一样,把曹昂的发冠都扯歪了,曹昂只得道:“那我们同吃、同吃!” 活跳虾才又变回豆包。 第二天早朝,曹操出列道:“谢陛下赏赐的橙子,那橙子鲜甜多汁,臣一家上下无不感激皇上挂怀,以后臣将更加忠心辅助皇上。” 刘协脸皮子抽抽:“爱卿客气。” 一点小事,曹操也提? 曹操又道:“臣非是客气,兖州土地不肥,果木稀少,臣已经许多年没吃到如此甘美的橙子了,谢皇上隆恩!” 众臣眉眼来去,蠢蠢欲动。 刘协觉得曹操话里有话,不大对劲。 捏紧了袖子,笑道:“爱卿平身,若爱卿喜欢,以后宫里的朕多加赏赐予你。” 曹操站起来笑:“臣岂敢独享,若宫里有多,臣便代百官请陛下封赏。” 刘协只得道:“准。” 皇家园囿里那几十亩的橙子树当天就被扒净了,熟透的远远不够数,连青的都只能摘下来赏赐出去。 刘协因此足足一个月没吃上橙子,这不算什么。 退朝后想了半天,猛然醒悟过来曹操是在警告他——刘协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刘协于朝堂上问吕布、封曹操,是为了小小报复一下曹操“一两银子没花换来了无价的天子”;问钟繇“仁义”,也只因关心刘备;赏橙子,更是一时兴起。 本来想着曹操不许他干政,那便不干政就是了,日子照过,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哪知道曹操比董卓阴沉得多,管得也更多。 刘协因这事摸到了曹操的脾气,从此再不敢多问一句,多生一事。 袁绍还没发兵攻打幽州,公孙瓒和幽州牧刘虞不合,两人互相攻伐,刘虞兵败,被公孙瓒斩于市集。 袁绍忙上表朝廷,请求讨伐公孙瓒。 刘协坐在御座听到这些,大吃一惊——袁绍取幽州,按他知道的还有好多年,年前听到袁绍调兵遣将,还以为不会那么快。 现在看来,袁绍是抓住公孙瓒杀害朝廷任命的幽州牧之由,迫不及待了。 刘虞毕竟是汉室宗亲,公孙瓒私下杀了也就杀了,偏偏他生怕人不知道他已坐了幽州第一把交椅,非要斩刘虞于市,这下好,不止给了袁绍发兵的理由,还失尽民心。 曹操见最近刘协乖了许多,这次便有意问了一下刘协的意思。 刘协道:“刘虞乃汉室宗亲,纵有过失不应由公孙瓒来处决,当交朝廷发落,如此这般自我行事,目无朝廷,将朕置于何处,准奏。” 曹操笑起来,瞧着上面端坐的刘协微觉满意。 又过一年,袁绍取了幽州,公孙瓒自焚而终,刘备逃出,投奔了徐州陶谦。 曹操的父亲曹嵩从家乡来兖州,途经徐州,被陶谦部将张闿谋财害命,曹操垂涎徐州已久,借故号啕数日,向刘协要了圣旨,带兵杀向徐州为父报仇。 陶谦退守郯县。曹操依靠袁绍、袁术贡来的粮饷及兖州这两年的军粮,没有像演义上那么打三次徐州才打下来,竟一战取得徐州,并乘势把豫州也取了。 刘备再次逃出,投奔了袁绍,他二弟关羽却被曹操生擒,带回了许昌。 这年,刘协才十四岁。 外面的割据战争都与刘协无关,刘协最怕的,是曹操又疑心他。 刘协只要出一丁点算不上过错的过错,曹操都要揪住惩罚——他不罚刘协,天子的身子,他比刘协自己都还爱护,但他罚伺候刘协的人。 一抓到刘协的错处,便把当值的人拖到刘协面前,叫刘协看着,打得皮肉开花一地鲜血。 刘协发了好久的噩梦,才渐渐“习惯”了曹操这种手段。 举止上不得不收敛得规规矩矩,半点不敢惹到曹操。 可即使如此,仍旧有触到曹操逆鳞的时候。 司马懿和钟毓两人都已十六岁,常年伴读,不管底下有多少互相不待见的事情,面子上是越发交好了。 且都是望族之后,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公子,又兼在宫中给天子伴读,出了宫便和一伙贵戚公卿子弟走马游街,俨然许都的“纨绔党”。 骄奢淫逸成了惯常,见前首坐的天子身形一日一日的从一个小屁孩长出少年的身姿来,发色如墨,眉眼如绘,浑身上下似徐徐展开的水墨山水绘卷,偏偏少了朱砂点的丹霞红梅,逐日的生涩诱人下去,两人动起了念头。 至于曹丕,还是豆包和柴犬。 第27章 这天钟繇身子不适,告假没有进宫,只带了话要刘协自己阅习。 司马懿向钟毓使个眼色,钟毓跑到刘协身边,附耳道:“皇上,我从外间带了好东西进来,皇上先让小黄门都出去罢。” 鸣阁里有钟繇管着,曹操一般不过问鸣阁里的事情,要罚也是钟繇处罚,刘协便有点胆子去好奇,钟毓这么兴致勃勃的,会是什么? “何物?” 一面问,一面摆手让黄门全退出去。 钟毓贼头贼脑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竹简来,先开了两片给刘协看。 刘协一看“春宫图”几个字,咳嗽道:“这个……” 他那啥都还没有呢,就给他看这个…… 身子刚往后靠,司马懿到了后边,很亲热地坐下,一手揽住刘协肩头——有时几个偷着一起在鸣阁里喝点酒,也会这么勾勾搭搭的。 “皇上不敢看?” 讥讽一句,司马懿冲钟毓点头,钟毓将竹简“哗啦”打开,那上面画了十几对男女交媾的图,一下子全亮了出来。 刘协倒没像两人想的那么不好意思脸红,眼睛瞪大,立即被那些图吸引了注意力。 图虽然简陋,没网络上的视频电影刺激,但这么多年没见到,一下子看得心跳都快起来。 钟毓在前,把刘协的神情看个正着,对司马懿使个得计的眼色,却叫那一边的曹丕看得纳闷。 曹丕皱眉,支起脖子,奈何司马懿肩宽,把刘协在看的东西挡了个严实。 曹丕只得站起来。 司马懿还没开口,刘协头也不回地道:“子桓,告诉外面小黄门,取点点心来,叫他们快点,你在门口等。” 曹丕只得往门口去,走到门口回头,见司马懿握在刘协肩头的手上下滑动一下,钟毓舔着脸往刘协脸前凑,小豆包眼露凶光。 曹丕没叫黄门拿点心,沿着阁桥走了出去,走到曲和殿,瞄瞄距离,鸣阁听不到这里动静,便在井沿上坐下。 跟着他的一个小黄门道:“丕公子,这里多危险哪,您换个地儿坐吧!” 曹丕晃着腿道:“有何危险?” 话才落口,往后一仰,井沿上没了人! 小黄门吓呆,听到井里“咚”一声,叫着扑到井边往里看,曹丕滚在里边,小脑袋一沉一浮的。 有个小黄门喊:“皇上、皇上……” 有聪明点的,叫拿绳子,喝斥道:“叫皇上何用!?快出去请曹司空曹大人来!曹大人要不在,荀彧荀大人总该在,赶紧去叫!” 几个小黄门立即分头忙,绳子很快找来,是扎帷幔的长绳,丢下去倒够用,只是曹丕十分惊慌,抓不牢,他们一拉,他便滑手,在里头挣扎,幸好一直都露着脑袋。 不多时,曹操来了,他和几位大人在宣室议事,尚未出宫,听到曹丕掉到井里,吓得面色发白朝里跑。 其他几人听到,也一齐跟进来。 听到曹操喝问:“丕儿呢!?” 曹丕立即在井中大哭,曹操看了看情形,叫身边跟来的宫中卫士腰系了绳子落下去,抱住曹丕一起拉上来。 刚入秋,天气仍旧炎热,但曹丕的小嘴却给井水冻得发乌。 叫人送曹丕去看太医,曹操怒不可遏。 授课时间,曹丕怎么独个儿在宫里玩到落进井里去!? 小皇帝和其他那两个呢? 一问黄门,黄门说:“皇上和司马公子、钟公子在鸣阁里没出来。” 曹操道:“既没出来,怎么你们如此多人跑到这里来,不去伺候皇上?” 小黄门道:“皇上不要伺候,将奴才们都赶了出来,鸣阁外还有几人侯着的。” 曹操越发觉得奇怪,不许通报,直向鸣阁去。 一踏进去,就见钟毓满脸慌张倒撞在后面桌案上,撞得捂着腰。 钟毓的动作让刘协和司马懿知道外面来人,司马懿匆匆松手,老实跪地,看着镇定,只是脸色吓得发白。 刘协看见曹操,知道坏事,硬装了镇定,将那春宫图裹起来,想借曹操没看清的时候塞到袖子里去。 曹操却几步走过来,把手向刘协一伸。 刘协无辜道:“爱卿来了?有事?” 曹操见他不给,身后几个大臣也没敢跟到鸣阁上面来,一把将刘协手里竹简抢了过去:“皇上在看什么?” 即便刘协也撑不下去,露出害怕的神色。 曹操看了,表情没怎么变,就是猛地把竹简举起来,甩到刘协旁边地板上,眼睛扫过钟毓和司马懿,喝问:“谁带进宫的!?” 司马懿跪着,一声不吭。 钟毓先乱了阵脚,刘协是天子,曹操必定不会太过责备,便将求救的目光向司马懿投过去。 曹操道:“司马懿!是你吗?” 司马懿道:“不是我,司空大人不信,可以问皇上。” 刘协硬着头皮说:“不过就是一卷春宫图,有什么……” 曹操没理他,走到钟毓身前:“那就是钟毓带进来的了?” 钟毓吓哭:“是、是我带进来,但是……是……” 司马懿道:“是你买的,休要栽到我头上。” 刘协吃惊,望向司马懿。 钟毓哭道:“你、你……你说皇上肯定没见过,若是给皇上看了,必、必定要找人玩儿……皇上身旁、皇上身旁又没有我们之外的人……” 曹操听出道道来,朝外道:“来人,钟毓违犯宫规,拖出去打三十杖,司马懿从犯,二十杖!” 外面卫士一拥而入,将钟毓和司马懿拉了出去,还有轮值的黄门一起责罚,一时间,打得噼噼啪啪,呼号不绝。 曹操坐下,望定刘协:“皇上是想充斥后宫了吗?” 刘协眨眼,猜度着曹操本意道:“什么?朕只是没见过,好奇罢了,那图看着有趣。” 没有办法,他只有装天真了。 曹操问:“如何有趣?” 刘协道:“像是搏斗吧,为何又叫春宫图?不可以看的吗?” 装来装去的,演技不赖,双眼澄澈毫无羞涩之意,竟让曹操都疑惑起来。 “皇上不知是什么图,为什么臣进来时,却忙着藏?” 刘协道:“太傅不许他们带物件进宫,过去曾带过风车,都被太傅责罚了,于是……看到司空,朕便有些……” “怕吗?”曹操笑道:“皇上怕臣?” 刘协把置于案上的手缩回,曹操笑意更深,从钟繇桌案边摸了戒尺在手道:“臣已经罚了钟毓和司马懿,皇上明知不该看他们从宫外带的东西,却还是看了,必须罚。” 刘协抖着慢慢伸出手,曹操握住那指尖,“啪”地一下,刘协肩头一缩。 曹操道:“臣这是替太傅打的。” 说了,又打四下,见刘协掌心红透,再打要破,模样也委屈得要哭出来了,才放了戒尺走出去。 钟毓和司马懿被曹操命人送回家去,钟繇太傅罚俸三月,钟毓则再也不能进宫伴读。 即使这样,钟毓也不算惨,那天鸣阁之外打死了四个黄门,刘协从里面出来都不敢向那边看一眼。 刘协手心被打肿,一连几日都包着双手上朝。 众臣打听来打听去,便把事情给问了出来,听到小皇帝因偷看春宫图被责罚,旧臣们望天长叹。 刘协只当这事情过去了,没过两天,午睡醒来听到清凉殿外面好些个女子笑声。 刘协坐起来想:满宫里没有一个女人,曹操将一切事情都推到他冠礼之后,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 再者,天子寝宫之外,又是他正午睡的时辰,真添了宫女,也不该在清凉殿外笑闹吧? 被吵得无法睡,让黄门伺候着更衣,走出偏殿一看,清凉殿外那几方清幽幽的碧水池子边竟站了几十个十几岁豆蔻年华的少女,有的在池边掬水说笑,有的在檐下摇着扇子,更有大胆的脱了鞋子站在浅水处戏水。 刘协明白过来——曹操这是试他。 转身就走未免太欲盖弥彰,刘协索性就站在荫凉处看。 不一会,她们像是知道了小皇帝在看她们,于是躲着乘凉的也站到水边,翘首弄姿做窈窕状,水里的更是笑得肆意,将裙裾的边提到膝盖以上,还把全身都弄湿了。 身边的黄门问:“皇上,可有见着中意的?” 刘协一脸纯真地反问:“要留在清凉殿?可朕身边不是已经有你们了吗?她们可以做什么?朕的衣服自有尚衣来做,她们不绣花儿的话……那是做什么的?” 那个黄门清了清嗓子,原来一脸颇有深意的笑容也半尴不尬地挂在那。 “……给、给……给皇上玩儿的。” 刘协击掌:“原来如此!” 黄门还以为他明白了,正想松一口气,刘协伸手道:“拿你的汗巾来。” 黄门“?”奉上汗巾。 刘协拿了汗巾走向池边,那群少女见他终于走出来,忙上岸整理衣服,袅袅婷婷地跪下去:“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是她们不够娇美,也不是她们身姿不够柔软,更不是她们的声音不够悦耳。 而是明知曹操就在某处看着,或者就在某处等着人去回报,刘协那是一点劲都起不来。 想着某个红楼梦里边宝二爷的本事,刘协学上了。 第28章 “起来!起来!都起来,你们既是来陪朕玩的,那……你来!” 被点到的少女娇羞不已,脸都飞红了,可是刘协朝她走来后却没拉着她到里边去,拿着一条黄门用的汗巾往她眼睛上捂。 刘协笑道:“你蒙着眼睛抓罢!这里有这许多人,抓到一个,朕给你一颗珍珠,你若是有运气抓到朕,朕便赏你一块玉。” 尽管有点失望,可一听有赏赐,那少女兴冲冲地点头。 刘协还冲她们望了一圈,道:“被她捉住的就替她,可好?” 一群少女娇声道好,刘协便玩开了。 曹操还真在附近,而且不远,就在旁边楼上,和曹仁等几个武将借清凉殿的冰凉了酒喝。 下面女孩子们送到的时候,几个武将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了,只叹自己没那个福气。 等到刘协在下面“玩”起来,几个武将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曹操笑道:“倒是我把他想复杂了,才十四岁,心眼儿多大点……” 曹仁嘟囔:“浪费啊!这叫玩吗?哎!” 曹操道:“皇上既然还没往那面想,宫里仍旧不放这些兴风作浪的能手,等他玩够,都遣出宫,你们便分了罢。” 几人大喜,一时把忠心的话都说到天上去。 刘协第二天仍旧去池子边找了一圈,问黄门:“人呢?” 黄门说送出宫了,刘协假意绷了一会脸,膳房送来糕饼,他才回过脸色。 有人报给曹操,曹操听得哈哈大笑,道:“果然孩子心性,任是多娇俏的美人,都比不过一盘点心。” 鸣阁里学习的只剩下刘协和司马懿、曹丕。 钟毓虽然是最笨那个,却也是最活泼那个,没了他,鸣阁里气氛陡然闷了下来。 出了钟毓私带春宫图进宫的事,钟繇也不好意思,推辞了几次太傅之职,被曹操拒绝,只得天天坐满了时辰,连去隔壁休息都不敢去了。 钟繇在一边打着瞌睡,刘协拄着下巴想:曹丕那话……什么意思? 今天曹丕提前进宫,先到清凉殿去请了安,和他一起过来鸣阁,路上忽然拉住他,小声说:“司马懿打皇上的主意,皇上要多防备那人。” 曹丕才十岁,怎么就懂什么叫做打主意? 而且有事也不怎么说话的曹丕,怎么想起来说这句话的? 上次钟毓被曹操吓得竹筒倒豆子,虽然被曹操拦住了后话,但刘协听出来了。 一个钟毓,一个司马懿,是为了令他起“玩玩”的心思,才把春宫图弄进宫给他看。 身份在这里放着,司马懿能奈何? 何况钟繇一直在,没有以前那么自由,更加不可能。 曹丕还问他:“皇上不相信?” 刘协笑道:“你胡想些什么?什么叫做打朕主意?” 在比自己小的人面前说这些,任谁都不自在。 曹丕道:“皇上若不信,一会散了留我们去明湖赏花,只要皇上按臣说的做,一试便知。” 刘协觉得好玩,便答应了。 时辰到,钟繇拜辞出宫。 刘协向司马懿道:“仲达,与朕去明湖边走走,秋菊开了一片,很是明妍。” 司马懿应了,刘协对曹丕招手:“子桓也去。” 三人前前后后,从鸣阁出来,往湖边去。 明湖边有一片菊圃,季节合适,开得倒真好,早几天黄门就剪了插到清凉殿里去了。 刘协对什么花啊、草的没兴趣,见菊花开得艳丽,将来意给忘了,对小黄门道:“叫尚食的人琢磨琢磨,这东西能做成糕饼吗?” 小黄门傻傻地说:“皇上,这是养来看的,不是菜。” 刘协踹过去:“又没叫你做,赶紧去问!不会做叫他们现琢磨!” 小黄门连滚带爬跑走。 司马懿在后头道:“皇上的意思,养这没用的花不如全换成可以吃的东西。” 不是没听出讥讽,刘协道:“菊花有什么好看的?正该如此。” 司马懿“呵呵呵”地笑,他笑声总是很怪,幸好极少笑出声来,太锻炼听众承受力。 曹丕道:“我父亲常问我在宫中可有做得诗文,过几天开赏菊宴,不知到时候皇上至否?司马兄家中应该已接到请柬了,不知兄台是否已备下好诗?” 司马懿又“呵呵呵”笑:“从来不会!” 刘协见曹丕眼色,道:“仲达过谦了,不若这样,朕累了,就在此小坐,你们去四处逛逛,一炷香后回来,各交诗文一首。” 司马懿想推辞,看刘协命人备酒预备惩罚,只得往花丛里去。 刘协坐在铺了毯子的石头上,拿着一块云花糕“吧唧吧唧”嚼着,香燃一半,曹丕从石头后面冒出来。 刘协问:“你诗做好了?” 曹家的貌似都是牛掰人,尤其那个现在还没断奶的曹植——要是哪天听说曹植喷着奶星子吟出一首诗来,刘协都不会奇怪。 曹丕道:“这种东西,闲暇玩玩便可,臣要跟皇上说话,就走回来了。” “说什么?” 刘协又拿一块,这糕挺好,半咸不甜的,正对他味。 曹丕瞅瞅刘协脸上,那没全下去腮肉的两颊又沾了点糕饼渣子。 看一圈周围的小黄门和稍远处卫士,还有慢慢走回来的司马懿,曹丕点了点小脑袋。 附到刘协耳边,曹丕道:“父亲说了,皇上是我曹家的,既是曹家的,便也是我曹丕的。” 刘协吃惊看他,曹丕指向明湖扬声道:“大雁!” 周围人都看向明湖,曹丕飞快凑近刘协,咬了刘协的唇一口。 刘协惊得呆了,木愣愣望着。 余光扫到司马懿小跑起来,曹丕一不做二不休,又贴上去,把一条小蛇样的舌头钻过去。 “咳咳咳……咳咳!!” 刘协回过神推开曹丕,呛岔了气,指着曹丕想说“放肆”,只涨得面红耳赤。 “皇上!您慢点儿……” 十四岁的人了,吃东西还老这么呛到,连伺候刘协的黄门都受不了了。 递水的递水,递汗巾的递汗巾,曹丕悄悄退开,拿一双黝黑的眼盯着跑到的司马懿。 一道电光在两人之间闪过。 曹丕有天看到司马懿骑着驴子到宫门口,从马车里钻出来道:“司马兄几吊钱买的驴子?看着跑起来比马还快。” 司马懿道:“子桓喜欢的话,送你便是,我见着你才发觉,还是你骑它更合适。” 曹丕也不恼,道:“怎敢夺兄所爱,若是驴子都没有了,司马兄拿什么当坐骑?不过这会儿我倒是想起一物,不仅适合司马兄骑乘,还可以顺道送进宫里,皇上挺喜欢的那道菜好像就叫‘琉璃肘子’。” 两人相视而笑,还携手进宫,一副和睦友爱的样子,留在外面不得进去的下人们听出一头汗。 菊花开了,秋狩也就近了。 司天监卜了日子,曹操率百官入宫请了圣驾,君臣文武浩浩荡荡奔赴许田行猎。 这可不止是架鹰牵狗的事情,文臣们是去联络感情的,武将则是去争取表现的,还有小一辈有资格去的,更是把许田行猎看做出头机会。 以前也许大家都争相在皇帝面前表现,现在,自然是争相在曹操面前表现。刘协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在宫里困久了,一年也就上巳和行猎能出宫看看,曹操面前把握好分寸,自己玩好就行,于是早几天就雀跃等待着了。 到了猎场才能骑马,那种渴望让他连坐在辇车里都像屁股上有针在扎。 等礼仪结束,臣子们都散去各归各营,刘协叫小黄门速速给换了骑服,仗着年纪小,一看妥当了,提了马鞭撒腿跑出帐。 曹操送来给他选的马都是脾气好的,看着倒也身高腿长卖相极赞。 只是曹丕为什么也来了? 小屁孩木愣愣地站在帐外,见刘协跑出来,看看后头大呼小叫“皇上慢点儿”的黄门,扬起笑脸道:“我父亲让我跟着皇上,免得皇上出意外。” 刘协从上次被曹丕咬了,还伸了舌头进嘴里后,看曹丕的目光就跟看头狼一样了。 绕几步,绕过曹丕,走到马边看到曹丕的矮个小马,乐了:“子桓要跟,那便跟吧!” 只要你有种跟得上。 踩着黄门的背上了马,刘协拨转马头,高头大马听话地举步向远处猎场走去。 曹丕大为吃惊:“皇上会骑马!?” 曹操说董卓没给天子请过太傅,也没让天子学过骑射。 刘协的字本来极难看,近几年才练出来,曹丕还以为小皇帝没上过马背。 刘协回头,冲曹丕得意一笑:“朕的马术,可是温侯教的。” 话落口,一鞭甩在马屁股上,那马吃痛,撒蹄子奔远,一群卫士忙策马紧跟着去了。 曹丕小饼脸摊得扁扁的,看看旁边那匹只有大马腿高的小马,再看看自己的萝卜腿,眼里冒火。 第29章 当年逃出长安,从潼关往函谷的路上,稍事休息时吕布就拿他的弓给刘协玩,讲过要诀而已,但刘协拉不开他的弓,射是没射过的。 现在有了自己能用的弓,刘协驰入林中便叫卫士们去驱赶野兽过来。 马蹄声到处都是,刘协也没在意谁来到身后,忽然听人说:“皇上这些年过得可好?” 那把嗓音,刘协可不会忘了,惊喜回头:“二叔!” 关羽胯下一匹枣红马,人就跟在刘协后面,捻须而笑:“臣来许都已经三月了,终于得见皇上一面。” 刘协看看自己身边围着的人,忍着想诉苦的冲动,有点无奈道:“若非行猎,朕也出不得宫,竟然不知二叔来了许都。” 关羽拿眼冷冷扫过刘协身边的人,那几人被那双含着精光的眼睛一扫,吓得情不自禁让开了些,关羽夹了马腹,走到刘协身边。 与刘协并肩立了,关羽道:“若非三弟愚笨,也不会变成今日这样。” 刘协这才记起来,已经五年多了。 看到关羽,就想起刘备、张飞,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只有在刘备身边的那短短几天最是开心。 张飞虽不怎么喜欢他,却都放在脸上,跟刘关张三人在一起,刘协是唯一不用看人脸色的时候。 关羽没等到刘协说话,看过去却见刘协无声无息地望着地下。 “皇上?” 刘协扁扁嘴:“朕想皇叔,也想三叔,宫里膳食花样繁复,却不及二叔和三叔亲手打的野味,不管过多久,朕都记得那味道。” 关羽长叹,伸手过来拍拍他的小肩膀:“我也很想大哥和三弟,只是徐州分别之后,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等有了消息,便立即去寻他们。” 刘协大为心动,把周围卫士看了一圈,欲言又止。 关羽道:“林子外围都是些野鸡、野兔,有什么好打的?皇上可愿由臣伴驾,到深处去捕两只猛兽来,夜里下酒!” 刘协猛点头,关羽立即纵马往前,刘协夹夹马腹,跟着去。 后面卫士吓得大喊:“皇上不可!请皇上回转!!” 刘协哪里会听,关羽跑得快,他怕跟丢,猛甩几鞭,马越跑越快。 卫士们忙高低呼喝,远近的都追着刘协,赶着护驾。 关羽的马是曹操为收买他给的,腿力不错,刘协的也是专程挑出来的良马,没多久就把身后的卫士甩得一干二净。 刘协跑到身上汗了出一层,关羽才选了一处树木少些的坡地,将刘协的马一起牵了,停下来。 “皇上的马骑得不错,据闻曹操给皇上请了太傅,也教骑射?” 没了外人,刘协冷冷道:“那钟繇太傅不过一个书呆子,什么都不会,只会写点漂亮字,曹操是用他来做样子,防着别人拿他跟董卓比较,其实他和董卓一路货色,不过是用朕来号令天下罢了,又怎肯真为了朕好,请骑射师父?” 关羽没料到小皇帝一转脸言辞这么激烈,微微愣住。 刘协说:“朕会骑马,是董卓死后,温侯在长安万乐宫里教的,后来温侯护着朕从长安逃出,路上又骑过一阵子,还好,这东西简单,过了几年也没忘。” 关羽道:“温侯……吕布?” 表情硬蹦蹦的。 刘协看出来,笑道:“二叔莫恼,吕布此人,并不像外间传言的那么不堪,对朕来说,他可是个大忠臣。” 关羽没反驳,但是看样子刘协也不能几句话把他劝过来。 这些话,原本就不要紧,看卫士们连影子都没有,刘协道:“朕知道皇叔在哪。” 关羽立时动容:“在哪?” 刘协道:“陶谦死后,皇叔投了袁绍,朕在早朝上听曹操说过,应当没错。” 关羽神情激动,看样子,居然立时就坐不住了。 刘协道:“二叔英雄了得,侄儿有事相求,请二叔允准。” 关羽道:“皇上有事,臣万死不辞,皇上叫这声二叔,二叔也必尽心尽力,有事但说无妨!” 刘协说了一句,关羽再是英雄气概,也惊得瞪眼。 刘协说:“二叔,朕想出去。” 曹操盯得太紧了,不要说私下跟旧臣来往,即使随兴赏人几个橙子,曹操都要起疑心,进而把刘协再料理一下,比当初的董卓更加紧迫盯人,就像头上随时睁着一双眼睛,不眠不休,让刘协喘不过气。 刘协就说了这一句,关羽就热血上头了。 关羽本没有张飞那么冲动,遇事也多半想一想再动,可是面对刘协——这个他大哥日也念、夜也想的孩子,他没法子冷静。 当年追到函谷关下面,被雄关拒之门外,曹操和孙坚都叹罢便走了。 失了刘协,又无处可去,他们在关外徘徊数月,餐风饮露数月,最终不得不喟叹离开。 从那之后,刘备每次长叹,就会望着关羽和张飞说:“我侄儿还在等我去救……可我却……” 一再受挫,一再兵败。 在公孙瓒处得了礼遇,公孙瓒却不重用刘备。 袁绍打到幽州,公孙瓒兵败自焚,兄弟三人也失去了所有人马,只多了一个原本跟着公孙瓒的赵云,又跟当年投奔袁绍盟军时一样,只得几人几骑,狼狈万分逃往徐州。 幸好陶谦是个厚道人,对刘备十分敬重,还把徐州北面的小沛给刘备容身。 省吃俭用招兵买马,刘备眼望西边许都方向时,拳头可以捏紧;遥遥拜下去时,可以说:“皇叔已经有了几千兵马,皇上,再得几年……” 曹操偏又借为父报仇之名,打到徐州来了。 刘备带张飞、赵云去徐州救陶谦,关羽独守小沛,消息便断了,关羽没把刘备和张飞等回来,反而是曹操大军到了。 曹操设计困住关羽,派张辽劝降,张辽说:活着,才可以再见到刘备和张飞。 还有一句,张辽没呈报给曹操,张辽说的是:“云长,你兄长忠义之名满天下,对当今天子的忠,对你们兄弟和其他人的义,这两样,他看得比性命都重,若你兄长和三弟真的已经死了,你自杀可以成就义气,可是那比义还要重百倍、千倍的忠诚呢?天子还困在囹圄之中,你为了义,舍下忠,你有什么颜面下去见你兄长?” 关羽只得罢了,暂时降了曹操,跟着回到许都。 亲眼见到深壕高墙的长乐宫和森严的禁卫,又听长安来的旧臣说除了曹操和手持他令牌的他的一班部下,任何大臣都进不得宫去见小皇帝。 就连长乐宫的宫卫都是曹家家兵。 关羽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牢笼。 想起刘备曾经抱着刘协痛哭流涕,眼看着许都城里连百姓都可以一家团聚的场面,关羽早已耿耿在心。 关羽能来许田,是曹操赏的恩,来了许田,他就一直留心皇帐那边。 见一群骑马卫士追着一个半大孩子的身影,一路上遇见他的所有人皆匆匆下跪,关羽知道这就是刘协了。 追上来,听见脱去些稚气的声音叫卫士驱赶野兽,还以为刘协年纪小,只要有舒适的生活,早已忘了还有三个穷困潦倒的叔叔。 简短几句,关羽知道自己错了,刘备毕竟没有白白心疼这孩子。 他分得清忠奸善恶是非曲直,也还记着他们的好。 关羽热血上头。 “二叔这就带你走!!!” 当下辨明方向,拉过刘协的马缰择林中小道往北而去。 刘协没想到那一句话引得关羽冲动至此——想要开口说话,却又顾及关羽的心情,还是等关羽稍稍冷静了再说。 许田有几千亩山林猎场,可也不是没边的,而且小皇帝走失,以曹操心计,知道小皇帝和关羽在一起,不堵北边就怪事了。 三国演义里关羽过五官斩六将去找刘备,那还是在曹操点了头放行,下面人不敢大张旗鼓拦截的情况下。 如今关羽带的不是无足轻重的刘备家眷,反而是曹操绝不会放手的天子,要想过关斩将,发白日梦吗? 就算赵云来了,曹操为抢回天子,难道还会顾惜一个武将? 再者,刘备投了袁绍,没有自己的地盘,真去了也只便宜了袁绍,与刘备何干? 跑了一个多时辰,看关羽没有那么激动了,刘协吸了一口风,扬声喊:“二叔!” 关羽以为他口渴,一摸马鞍,没有水囊——有卫士和其他下人跟随,哪里会像行军那么带着水囊? 刘协又喊:“二叔,回去吧!这样跑不出去的。” 关羽跑这么久,热血一过将头绪理了理,心里也知道:要是这么骑着马就能跑出曹操的手掌心,绝对天下奇闻! 只是凭着一股血性,不忍将刘协送回牢笼里去,便死不回头。 刘协在后又喊:“二叔!侄儿只是一时冲动,才说了那话,我们出不去的,莫等曹操发兵来追。” 马蹄声慢了下来,随后换成小跑,最终停下。 关羽回头看刘协,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30章 果然才跑了两个时辰不到,便有大队兵马追来,向北的要道口恐怕也封锁了。 幸好,刘协和关羽已经回头。 率兵追来的是曹昂,见刘协满脸汗水,关羽则阴沉着脸,曹昂赶到刘协马前,翻下马背跪拜:“皇上没事吧?许田山林中毒虫猛兽不少,请皇上以后带着卫士同行,免得遭遇危险。” 关羽道:“有我在,难道还比不过几个卫士?要你巴巴的带着兵来追?” 曹昂道:“关将军英雄了得,本事自是极高,只是皇上久不出宫,臣担心陛下要是不慎跌落马背,或被草丛里的毒虫咬到,纵使关将军在皇上身边,只怕也无力援手。” “哼!”关羽憋了一肚子气,望向别处。 要不是听刘协说得有理,他真想就这么跑了算了,憋得一肚子没好气。 刘协道了没事,就是纵马跑了一大圈,出了点汗。 曹昂挥手,下面兵士围拢,团团拥着三人往猎场大营去。 走了一截,曹昂问:“皇上,出来这么半天,没猎得猎物?” 刘协暗叫糟糕,傻笑道:“朕没习过射技,什么都没猎得。” 曹昂看向刘协鞍旁箭囊:“臣请借皇上箭枝一用。” 刘协摸了一支出来给曹昂,曹昂谢过拿了,朝天上看了一会,忽然拉弓射箭,把一只倒霉透顶的孤雁给射了下来。 再叫卫士放了猎狗,猎狗奔出去把猎物叼回来,曹昂接了,转头就双手呈给刘协:“请皇上挂于鞍旁。” 关羽在刘协那边眯起眼睛看曹昂。 刘协心情忐忑地接了那只插着金翎箭的大雁,不明白曹昂为什么帮自己。 关羽策马出去林中奔了一阵,出来时马背后头挂着一头鹿,再看曹昂,神色温和了些。 刘协多了个心眼,走一截,便悄悄摸出一支金翎箭丢到草丛里去——他可没那本事一箭穿心,造假也要造得真一点才有人信。 没到大营,曹操便迎在道边,曹昂赶着马,先去报:“皇上没事,和关将军走得远了些,孩儿带人去时,他们猎得了东西,正往回走。” 曹操没什么笑意:“是吗——” 曹昂点头。 曹操道:“也好,本想留不住关云长,若是他能为了皇上留下,也不错。” 看人马走近,曹操走过去躬身:“猎场不比宫里安全,请皇上不管到何处都带着卫士,否则叫臣子们忧心。” 刘协忙道:“朕难得骑马,跑起来太高兴了,一时就给忘了,劳爱卿忧心,甚为过意不去。”装作紧张不已地下马,马背太高,他落地不稳,差点滚了。 曹操赶两步扶了刘协一把,笑道:“皇上出去这么久,腿酸了罢?赶紧回帐休息去,臣这就叫太医过去伺候。” 刘协露出心虚地笑容,曹操面前,也顾不得关羽怎么想了。 要不是曹昂打了掩护,还真没那么简单了事。 回了帐才觉得膝盖内侧疼得厉害。 捞了裤腿一看,久不骑马,竟磨出一片水泡。 没办法,只好卷了裤腿张开腿,让太医挑水泡。 曹丕听到刘协回来,赶到皇帐里。 “皇上玩得开心了?” 这话问得,比他爹还威胁味十足。 刘协暗暗生气,撇曹丕一眼,只做不搭理,径自往后靠了,闭眼休息。 没得一会,呼吸匀长,睡着了。 这么多年下来,刘协要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早就气垮了,他最好的就是能吃能睡,心里再不痛快,猛吃一顿,睡一觉就好。 曹丕看刘协把一只还扎着护腕的手臂放在额头上遮着光,坦坦地睡在那,双腿大张,护腕下露出的半张脸比往日多了许多血色,嘴唇微张,还是肉嘟嘟的,却比平时红艳,心里就有点痒痒。 等太医将水泡全处理好,擦了药,曹丕摆手,一堆人轻手轻脚退出去。 曹丕趴到席上,先在侧面看了刘协一阵,又想着刘协把自己打倒,骑在自己身上那飞扬跋扈的拽样儿,索性跨到刘协腰上,只没敢压重了,把人压醒。 盯住那张嘴,越凑越近—— 刚碰上一碰,刘协被压得透不过气,翻一个身,一肘,打中曹丕的小饼脸。 曹丕捂着脸直起身,却见刘协眼睛都没张开,睫毛长长地覆着,根本没醒。 曹丕贼老成地叹气:“明明是个皇帝,怎么跟头猪儿一样呢……” 在刘协脸颊上亲了亲:“猪也是我曹丕的。” 爬起来,捂着半边脸走出去,让外头等着伺候的人看得十分奇怪。 晚间夜宴,曹操叫人把刘协“射”的那只大雁烹得卖相极佳,在众臣眼前炫耀了一圈,抬到刘协面前。 有些老臣看着那只瘦叽叽,一看就营养不良的大雁唏嘘不已:“皇上也能挽弓射猎了啊!” “皇上今年十五了罢!再过些年,便能加冠亲政了……” “高祖皇帝自马背征战得了天下……祖孙后辈不坠威名……” …… 刘协眯眼看漆盆里的大雁,理解不了他们怎么能想那么多。 他们说得多了,曹操便把眼睛往刘协这里放,刘协只得开口道:“要不是司空当年在函谷关外救驾及时,朕……不知流落何方,今日能与百官在此同乐,四方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实司空之功。” 曹操那眼睛,看着像是有笑,还不知道想的是什么。 听到刘协开头,下面群臣忙也对曹操歌功颂德。 曹操不理会,刘协抬了酒樽起身,走几步走到曹操面前:“朕敬司空一杯,请司空来日也勤加辅助,朕还小,社稷和百姓还要托赖司空辛劳。” 曹操扯开嘴皮,终于给了刘协一个笑脸,起身接了酒樽一饮而尽。 回到座上,刘协呼出口气往远处看,靠着后面一点的地方,曹丕肿着半张脸,小饼子像没摊好,刘协乐了——是不是腿短摔了,还正好摔到脸? 司马懿也来了,埋着头吃东西,也不见跟周围纨绔交谈。 食罢,看了一场扭腰折袖的舞,刘协抬起袖子悄悄打了一个哈欠出来,歌舞骤停。 等他擦了擦眼睛,下首几百双眼睛都看着他。 看向曹操,曹操点头。 “朕累了,先去歇息,众卿再饮一会吧!” 刘协站起来,所有人翻身跪倒,等他迷迷瞪瞪走了,才又坐回去,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没多会,关羽起身出去,隔了会,曹昂也出去了。 “关将军!” 关羽回头,见曹昂赶上来:“曹公子,叫住关某何事?” 曹昂道:“关将军英名盖世,曹昂不是什么大人物,说的话关将军可能听不入耳,但曹昂还是要说,请将军以后做事先行思量,将军自己随时可以因我父亲答应的约法三章率性而去,但将军带不了谁走,那被留下的人却不能像将军这么洒脱。” 关羽怒道:“你什么意思!?” 曹昂道:“我的话只能说到这里,请关将军自己琢磨。” 拱了拱手,曹昂自去了。 关羽望着曹昂背影没入夜色里,才一步一步地走回他自己的营帐。 骑射并不简单——骑马很简单,射箭也不难,可两样加在一起,那真不是一般二般小老百姓能干的事。 刘协让太医给小腿和膝盖裹了绑腿护膝,策马飞驰的时候,身后几百骑人马看着小皇帝的背影倒是都交口称赞。 个人再雄,曹操都不会放在眼里,曹操最猜忌的是人心。 所以,刘协也不怕在曹操面前玩这些,何况曹操麾下猛将如云,他这点功夫算不得本事。 拉弓射箭,按照吕布说的要诀,吸气开弓,估计着距离,手里弓箭的重量,还有风速、风向,即使脱靶也脱不到哪里去。 问题是骑射…… 马喷个鼻,不需要跑动,刘协那一箭就歪着去了。 等马真的动起来,刘协好容易瞄到卫士驱赶来的一个大家伙,一头胖狍子,目标足够大不说,跑起来也不快。 刘协抓紧机会,搭箭拉弓。 他瞄上那头狍子,其他人自然只能再找猎物。 马甩尾巴拍身上蝇虫,扫到刘协的腿,刘协正万分紧张,手指头不禁一松,眨眼问:“朕的箭呢?” 那狍子留个大屁股给他,一颠一颠跑远了。 那边许褚大叫:“谁啊?幸好老子闪得快!差点钉脑门!” 曹操哈哈大笑:“吼什么?谁叫你长得跟狍子差不多,皇上偶然看错了眼而已,还不快去拾箭还给皇上!” 许褚吃惊,下马去拾了金翎箭,交还过来的时候刘协都不敢看许褚的眼睛。 还好,开始时大家都不好带头走,才团团围在小皇帝身边,等曹操吆喝了一群武将跑开,其余人也基本都散开去了。 卫士将一头鹿围在了几丈地范围内,刘协把箭囊里的箭枝都射光,才射中它屁股。 当天傍晚黄昏时分,许多人都回营了,小皇帝还不见踪影。 第31章 曹操站在用做宴饮的大帐外问人:“皇上呢?又跑远了?” 那人道:“回主公,皇上射到只鹿,就是没伤到要害,卫士们围了个大圈让那头鹿跑,皇上在等它力竭断气,就在那方。” 曹操沉着脸,他身旁荀彧道:“皇上小,贪玩了点,竟误了时辰。” 曹操朝那方向看,听到荀彧替小皇帝说话,才道:“好,那就都陪着皇上等那头鹿力竭断气!” 等刘协带着战利品回营,百官均饿得有气无力了。 曹操则传话说已经歇下,不来吃宴了。 刘协只得匆匆吃几口,命各人散去。 回去后暗暗提醒自己,这两天得出宫,高兴的得意忘形了,再不能这样。 前两天每天都弄得一身汗,又不好再跑去骑马打猎,刘协想洗澡了。 野外不比宫里,没有浴室可用。 尚沐的官儿说若是要洗热水澡,就只能委屈小皇帝用澡桶,若是只用凉水,皇帐后头的湖边围起来就可以。 刘协便叫他们去围了一片湖边的浅水处。 布幔一丈多高,围成方形,只缺了向水那一面,就像海边围的更衣室一样,可以让刘协脱光了蹦下水,又不至于被臣子们围观。 这时候的湖水是一千多年后没法比的,清得透着阳光,从手指间落下去,跟水晶珠子一样晶莹夺目。 水草都被清了,就是卵石上的青苔也都抹了。 刘协坐在一块卵石上,把脚丫泡在湖水里,让小黄门给头上冲水,清凉的水顺着头发,打湿全身,真是舒服~ 忽然有人在前方道:“呀!扰了皇上沐浴,臣该死!” 不远的湖面上,居然驶出来一叶篙舟。 刘协抹了眼前的水看过去,就见司马懿在舟里朝自己跪下磕头,还在喊着:“臣该死!臣真该死!” 司马懿手边放着一张小几,上面置了酒水,船头还有一杆垂钓,看样子,偶然钓鱼碰上。 小黄门匆匆跑到刘协身前站了一排,个个的鞋子和裤脚都打湿了,有官位高的,立即扬声道:“放肆!还不速速退离!” 刘协笑笑,他司马懿从来不做钓鱼赏景这种多余的事。 司马懿和曹丕似乎对上了,司马懿做的事,八成为了呛曹丕。 洗好穿了衣服回帐,司马懿跪在里面。 “臣该死,臣请罪来了!” 从湖边到皇帐铺了地毯,小皇帝没穿鞋,赤着脚走过司马懿身前:“罢了,仲达钓了鱼起来吗?” 刘协没说平身,司马懿不敢起来,仍趴在地上说:“钓了,也没钓。” 刘协坐下道:“怎么说?” 司马懿道:“禀皇上,钓是钓了,就是钓上来没逮住,又跑了。” 这话说得,刘协道:“平身吧!来与朕下棋。” 黄门置了棋具,刘协向司马懿指指对面。 司马懿告罪起身,到对面坐了,两人下棋。 不能出去骑马,也只好拿这个打发时间。 哪知没落几颗子,曹丕便风风火火冲进来,先躬身问候,等刘协点头,便站到司马懿身后看棋局,也不说什么话。 刘协几次抬眼,都见曹丕盯着自己,只觉得帐里空气越来越窒闷,最后把棋盘一抹:“不玩了,朕要歇息,你们下去吧!” 那老的已经十二分的紧迫盯人了,还弄个小的来值班,明明身边伺候的所有奴才都是曹家的人,还不放心! 非要把他弄成一个木头娃娃才放心!? 两人退走,刘协倒到席上,烦躁起来想发泄,却连摔东西都不敢,只有闷头睡觉。 过了会,曹丕又进了来,还把人都屏退。 刘协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人站在旁边。 …… 热…… “……掌扇。” 微凉的风拂过来,刘协舒服得扯开衣襟,向里侧身,好让发烫的后背也凉一凉。 恍恍惚惚地想,还是湖水清凉。 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衣服,似还坐在岸边让黄门冲着水,司马懿乘着小舟靠近,周围黄门像是没看见,竟也不挡。 近了,司马懿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眼睛直盯着他腿间。 刘协想说“放肆”,张开口却被灌进湿热无比的空气,窒闷到心底去。 司马懿笑着,目光肆无忌惮。 刘协伸手想挡,手却被什么东西捆住,动弹不得,腿也不由自主地张开…… 下面……十分难受…… 司马懿更近了,那舟也不知去了何处,像是才看到刘协的恼怒,司马懿跪下去趴着,却抬着脸,目光直勾勾看向刘协并不拢的腿间。 刘协喉咙里咕哝出声,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说了不许看。 司马懿“呵呵呵”地笑道:“许曹子桓玩,却不许我看?都是同窗,皇上好偏心啊!” 刘协一惊,腿间放着一人的手,顺那手侧头,只见曹丕自后环抱自己,脸红如血。 “!” 眼睛张开,惊慌失措地望着曹丕。 曹丕道:“嘘……皇上莫声张。” 梦醒来了,还在皇帐里,只是曹丕怎么真的环抱在身后!? 而且衣襟拉开……下面被握在一只手掌中,不停揉弄。 刘协满身满脸的汗,鬓边的头发都湿了:“曹、曹丕……” 曹丕的手伸在刘协亵裤内,将脸贴着他颈侧:“嘘……皇上不想被人看到这副样子罢?” 刘协忙咬了牙,曹丕也冒着热汗,却只管拿他的小身子拼命地挤刘协。 刘协将腿并拢,曹丕夹紧了肘臂,刘协没法伸手,挣两挣,曹丕的手在握住的那上方一绕。 “呃!哈……” 刘协只剩下拼命喘气的份,全身上下唯一能用上力的手指狠劲撕扯,把曹丕的衣袖扯破。 曹丕更加卖力地揉捏抚摸,没得一刻,刘协把脸朝下,咬住枕角,身子巨颤。 泄出来了,他的初次,泄在曹丕手中—— 曹丕擦了手,乘刘协回过神之前,在扒开了衣服的肩颈上密密实实地亲了个遍,然后匆匆理着衣服退出去。 急喘了好一会,刘协失神的目光一点一点地澄澈下来,随即怒火掀天。 曹丕!!! 曹丕受了凉,已被先送回家去了——曹操是这么传话的。 传话的人道:“司空家的二公子从小身子不好,时常病一病,倒是进宫伴读这几年好转了许多,司空说没什么大不了的,累皇上忧心了。” 刘协小心翼翼地说:“无妨,子桓无事就好……” 曹丕!曹子桓! 你跑得再快你还要进宫伴读!!!外头你爹说了算!宫里——朕说了算!!! 往后几天,刘协连司马懿都躲上了。 看到司马懿就想起那句:许曹子桓玩,却不许我看…… 不能骑马,连下棋也没有个能陪的,竟比在宫里还不得自由。 幸好底下小黄门里有会察言观色的,见刘协闷在帐里,便弄了只驯养得极听话的猎狗来给刘协解闷。 刘协叫它坐它就坐,刘协叫它站它就站,刘协看着它讨好的样子,笑得都有点发苦。 现在还没成年加冠,已经这样了,将来行了冠礼,曹操会怎么做? 难怪上一辈看三国时有人说汉献帝刘协是被曹操调教出来的。 光是面上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够,心里也要乖顺得没了一丝脾气才行。 曹操要的,是个没了人气儿的天子。 在帐子里闷了四天,曹操终于消了气,过来请安。 犹如赦令,刘协又可以出帐活动一下了。 只是骑马打猎…… 把那几匹高头大马看了一会,刘协装作不在意地走过。 关羽心心念念想着再见见刘协,见刘协又出来,也不懂避讳,追着就来了。 卫士牵着马跟在后面,刘协和关羽慢慢走着说话。 秋高气爽,太阳将落山,残留着些热气不去,倒也还算宜人。 刘协低声道:“二叔知道了皇叔现在何处,有何打算?” 距离够远,其他人应当听不见。 关羽摇头:“我倒愿能跟大哥书信来往,好叫大哥知道皇上近况,我想,只要我留在许都,大哥知道了也会宽慰些。” 刘协道:“曹操执礼甚恭,不像董卓,其实皇叔勿需太担心,若是二叔想,便去吧!留在这里,和朕一处憋屈,于事无补。” 关羽看过来,刘协自嘲道:“那天朕说的话,二叔忘了吧,朕不该做那样无理要求。” 凭一介武将之力,别说一个关羽,就是一百个、一千个关羽都做不到。 关羽站住脚,刘协走了两步,说笑一般道:“朕听闻荆州襄阳郡有个叫隆中的地方,那里有高人隐居,若以后二叔见了皇叔,便请转告皇叔一声。” 把关羽留在许都,等以后官渡之战开打,关羽还要和刘备对立为敌,还是让他走了的好。 关羽的话,不必说太多。 第32章 就说这么两句,且还没被旁人听去,晚上开宴前曹操便派帐下谋士程昱来找刘协说话了。 “皇上,天凉了,是不是身子不适?” 刘协先没明白,道:“没有,朕能吃能睡的,鲜少有病。” 程昱进一步道:“哦?司空大人以为皇上身子不适,下午吹多了风吧?” 刘协端坐,没说话。 程昱又道:“若是不适,还是早些回宫的好,若是不小心病体加重,司空大人少不得还要过问一下,谁弄得皇上生病了?又该当何罪?” 刘协将手里杯子捏紧,一会放开道:“确实受了寒,你且去回曹司空,朕身体不适,明早便摆驾回宫。” 程昱道:“诺!” 由于皇上身体不适,曹操把夜宴也取消了,命各守本帐,不许走动喧嚣吵到皇上休息。 许田行猎归来的那天,关羽悄悄挂印而去。 曹操止住程昱派兵追击,道:“我就说皇上不会什么都没跟他提,他既然如此听皇上的话,皇上在此,他迟早得回来,让他去。” 刘协能出宫的不多几次机会,因为背着曹操的人跟关羽说了一会话就被迫提早结束,回了许都早朝如旧,课堂如旧。 曹丕没有来,黄门说曹丕向曹操请了命,辞了伴读到军营去了。 刘协把牙磨得“咯吱”一声,司马懿侧目,新来的伴读——孔融幼子,孔学,孔文意才第一天进宫,头都不敢抬起来。 孔融是个极狂妄,也极忠君的儒生,孔学进宫之前恐怕被孔融狠狠收拾了一顿,交代了一大堆背都背不过来的规矩,如今真的见了君面,眼皮垂着,眼睛死死盯住地上,连前面的皇帝是胖是瘦都不敢看。 人家都怕成这样了,刘协也不好去说话,只得叹气,这日子,更难过了。 本来宫外一切都该跟刘协无关,哪知道曹操也有败起来一败涂地的时候。 刘协封了曹操为大司空,位列三公,压了袁绍一头,袁绍憋了两年,终于憋足了劲,向兖州发兵。 讨贼檄文发出的同时,袁绍亲率几十万大军直扑兖州,袁绍难得果断一把,气势煞人! 曹操忙亲自领兵去堵袁绍,不意袁绍还约了袁术,袁术从南边攻取徐州,曹操顿时两线吃紧,败军如山崩。 刘协在早朝上听了好几天的捷报,后面,就没有前线战报传回,一连半月还多,早朝上只有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到后来,许都城外擂起了战鼓,袁绍的兵马竟到了许都城下! 刘协知道曹操可能败了,但没想到败如此惨! 白马、濮阳、山阳被围,徐州的援军还没出发,袁术攻袭徐州,援军只得留守。 撑了十天,曹操其间用了谋士们的计策解白马、濮阳、山阳之围,却被袁绍派颜良、文丑抄后路,围了许都! 听到许都被围,还在北线的曹操扶住额头说不出话来。 底下的谋臣武将也都困坐愁城,满脸忧急。 土地丢了,可以再打;城破了,可以再建;可许都城里,却有一个丢不得的天子。 若是守将不中用,在回援之前许都就破了,袁绍得到天子,立即就可以昭告天下,指曹操为“汉贼”,那时候,真是天下共诛之。 而且袁绍亲自率领的兵马还在黄河那边与曹军对峙,这里曹操一撤,袁绍必然渡河追击,这样,还怎么回援许都? “主公。” 曹操抬头,好半天了,就一个程昱开了口。 程昱却道:“臣请单独和主公说话。” 曹操摆手,荀彧、曹仁等都退了出去。 曹操道:“你最好有能解围的办法!” 程昱走近曹操:“主公,袁绍、袁术早已不合,这次联合攻击我们腹背,只怕私下约定了各取所得,袁绍想必想要兖州,甚至想要天子,袁术则分我徐州。” 曹操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程昱道:“如今我们既不能撤军回援许都,又不能叫徐州守军来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被围……甚至,被劫。” 曹操叹气:“等袁绍得了天子,他还要对我穷追猛打,到时候兖州是他袁绍的,徐州则归了袁术!我早该防着二袁联手!” 程昱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曹操不耐烦:“讲!” 程昱跪下,拜了拜道:“此法……可以解围,却有后顾之忧,主公听也罢,不听也罢,恐怕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 进而道:“天子若落到袁绍手中,那是对主公最糟糕的情况,我们现在已经保不住天子了,不若……不若,在还可以转圜的时候,将天子送给袁术。” “什么!?” 曹操跳起来,甩手就要去打程昱,扬起手,却停住动作,思量起来。 程昱道:“袁术和主公兵力相当,袁绍却比主公兵胜,天子与其给袁绍,不如给袁术!袁绍欲取天子,必恼恨袁术而使联盟瓦解,只要二袁联盟不存,主公保住了兖州徐州,即使将来要夺回天子,也比从袁绍手里去抢要容易!请主公三思!!!” 良久,曹操长叹。 后一天,曹操约袁绍在黄河边叙谈。 所有谋士都劝袁绍不要去,袁绍却道:“曹阿瞒算个什么人物,我何惧之?”前往。 都没有带兵士,只两人单独会面。 曹操见了袁绍就是一个九十度的躬身大礼:“本初兄,别来无恙啊!” 袁绍道:“难得大司空还记着我这个人,我虽没有大司空那么志得意满、意气风发,过得倒也不差!” 曹操赔笑:“本初兄说哪里话,我曹阿瞒何时称得上志得意满了?倒是本初兄坐拥青、冀、幽、并四州,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我岂敢相比?” 袁绍道:“你约我见面,是要投降吗?若是投降,我许你三郡之地以容身,保你富贵。” 曹操笑容满面:“本初兄,这边请。” 袁绍随曹操缓步而行:“你如今不在我麾下,已经贵为朝廷大司空,怎的如此客气?” 曹操笑了一阵:“本初兄不是外人,打小我就跟着兄台在洛阳城里走马斗鸡、寻欢作乐,想起来还十分怀念。” 袁绍不耐道:“你扯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我手下谋士都劝我不要来与你会面,是我看在旧情分上,才来和你说话,你要是无意降我,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那三军将士早已摩拳擦掌等着上阵。” 曹操走了几步,见袁绍不动,折身苦笑: “兄台啊!既念旧情,为何如此苦苦相逼啊?我本无意与兄台为敌,兄台却大军来范,明知我不是敌手……这!这不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袁绍道:“我说了,你若归降,许你三郡之地,并不是要逼你。” 曹操捶胸大叹:“兄台啊兄台,这还不叫逼?我是朝廷的大司空,兄台却要我归降,将来传扬出去,我这张脸往哪里放?哎!” 袁绍冷笑:“你既不打算降我,那我们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扭头就要回去。 曹操忙道:“兄台别走!兄台别走,请听我把话说完!我约兄台见面,实是为了向兄台求和而来!” 袁绍站住脚,拿眼看曹操。 曹操道:“只要兄台退兵,那徐州……那徐州六郡……罢了!罢了!那徐州六郡我便送给兄台了!兄台不费一兵一卒得诺大一个徐州,难道不好?” 袁绍道:“袁术已发兵徐州,你向我说这个,莫非想以此挑得我们不和,你便可以从中脱身?” 曹操摆手:“不敢不敢!我说一句实话,那袁术以庶嫡之分来贬低兄台,他土地没有兄台大,兵士没有兄台多,就连手下也没几个能看的人物,就是他自己也称不得什么英雄好汉,哪里能跟兄台比?就凭他,能打下我徐州那真怪事了!即使我已无兵力援救徐州,给他一年,他都拿不下来!” 袁绍道:“你倒自信,可惜哪……我对那徐州也不甚感兴趣,所以才令袁公路自取。” 曹操走近,又行一大礼:“那若是我说,我立誓不与本初兄争天下,只守一兖州之地如何?” 袁绍笑道:“你当我会信你?” 曹操急:“刘表占据荆州一地已久,无心天下,我曹阿瞒怎么就叫人信不过呢?” 袁绍“哼哼”冷笑,眼望袁军大营。 曹操也向袁军大营那方看了一阵,最终叹道:“好吧!徐州六郡和永不为敌两件都说服不了兄台,那只剩一物了。” 袁绍道:“什么?” 曹操拱手,低头道:“请兄台退兵,曹操即刻派人回许都,将那兄台朝思暮想之物送来。” 袁绍拧眉道:“越说越奇怪了,何物令我朝思暮想?我坐拥四州之地,我想要什么东西难道还要你给才有?” 曹操很实诚地笑道:“此物独一无二,也确实是兄台朝思暮想而不得的。” 袁绍木着脸,曹操道:“大汉天子。” 袁绍刹时动容。 第33章 扬州寿春,袁术接到曹操议和的信,曹操恳请袁术撤兵,除割徐州三郡之地给袁术外,还奉送天子。 许都被围了一月后,颜良、文丑终于停止攻城,收了兵在许都城外北面大营里,仍旧对许都虎视眈眈。 李典奉曹操命,乘夜入长乐宫。 刘协已经准备睡下,黄门刚取了发上半冠,外首有人喊道:“李将军何事夜闯禁宫!?皇上已经预备歇下!将军!将军不可擅闯!!!” 戎装甲胄的沉闷声音传来,李典当先,带着几十个甲士冲进寝宫,后头跟着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武器的宫卫。 看到刘协,李典亮出曹操令牌跪地道:“末将奉司空大人之命,请皇上速速更换朝服,由末将陪护皇上前往豫州暂避袁军锋芒!” 刘协道:“豫州?” 李典点头,看刘协还坐在那不动,急道:“请皇上速速更换朝服!末将已在宫门处备好车架,正好漏夜而出,耽误了时辰,袁军再来围城,可就出不去了!” 黄门听了也道:“奴才们这就伺候皇上更衣。” 老黄门摆手,宫卫退出,老黄门咳嗽,李典愣过来:“末将也要退出去等?” 老黄门道:“请将军门外稍候。” 李典说了句:“请皇上快些。”这才带人退了出去,留下满殿的脚印子。 将那一套衣饰穿齐,黄门将刘协送出来上了步辇,李典在前引路,他带来的甲士走在外围一圈,要说防袁军,袁军还没破城,更像是防着刘协。 走的东门出宫,明明要刘协换了朝服,备的却又并非六乘车架,不过两匹马的寻常官员私车。 黄门要跟,李典没多的车给奴才乘坐,想了想,让两个黄门跟着上了刘协乘坐的马车,所有甲士上马,几千人护着车架奔行在宵禁的许都街道上。 来到南门喊门,城楼上巡查至此的曹昂扬声问:“下面何人要出城!?” 李典只得下马上楼,又把要接刘协去豫州暂避的说辞说了一遍。 曹昂皱了皱眉,看有曹操令牌在,只得下城楼跪了车架,命兵士开门放行,并再三叮嘱李典走小道,多注意安全。 等重新关闭了城门,曹昂回到休息的地方,曹丕还没睡,扯着树杈在吊骨头。 他们本来都在城外大营中,袁军来了,便都撤回城内,只是没回曹府里住。 曹昂道:“丕儿下来吧!你太心急,小心弄脱了臼。” 曹丕道:“没事,多拉拉,长得快!” 平时看到他这样曹昂一定会笑,可是今晚曹昂却蹙着眉自顾自走进屋去。 曹丕松手落地,跟进去问:“大哥哥,有事?” 曹昂道:“李典奉父亲之命,进宫接了皇上,说是要送到豫州去暂避,人马刚刚出了城,袁军虽然龟缩在营,万一有哨探在外,看到踪迹,李典只有几千人,岂不危险?我该不该再派点人去?” 曹丕变了脸色,低头想了一会道:“大哥哥!才几千人怎么保得了皇上安全?大哥哥速点城中骑兵赶上去,许都城高墙厚,粮草也足,只要坚守不出,料想袁军短时攻不进来,大哥哥只管去,要是李典真的只送到豫州,那便没事,要不是……” 曹昂道:“怎么?” 曹丕摇头:“不可能,不至于……大哥哥速去,务必保护皇上,不能有失。” 曹昂将刚刚放下的青麟剑拿起来,再不多话,奔出门去。 冕旒左右晃,互相撞击,发出清脆不绝的声响。 刘协带惯了冕冠,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倒也不见多狼狈,只垂头看着蔽膝上的龙纹,没什么精神。 两个黄门不敢与他同坐,靠坐在车门两边小凳上。 道路崎岖,有时转得急,刘协都只得伸出手扶一下,那时候,两个黄门只好滚做一堆,等过了那一段,又连忙向刘协告罪归座。 这样不知多久,队伍暂停,曹昂在外道:“皇上,臣赶来护驾,听李典将军说车内没有备饮水,特呈上饮水。” 刘协点头,黄门开了车门接水囊。 曹昂起身递水时看到车里的小皇帝忧心忡忡的目光,宽慰道:“如此疾行,叫皇上受苦了,待过了颖水便可以歇息一下,臣从许都追来,一路也没见袁军哨探,道上都是安全的。” 刘协没说话,又把目光落在蔽膝上。 黄门关了车门,隔断曹昂视线。 曹昂向四面黑黝黝的山野看看,明明一片寂静,却为什么心情不稳? 曹丕那时候没说出来的话,指的什么? 第二天早上,方赶到颖水边。 曹昂追来后,李典军在前,曹昂带许都城中五千骑殿后。 颖水上有座木桥,李典的几千骑兵过去大半后,那平时只负担百姓牛羊的木桥便负荷不起,连连“吱嘎”作响。 李典不放心,在对岸桥头等着,曹昂见前军放慢,赶了上来。 等马车上去,有些做桥墩的木头爆出裂声,曹昂道声不好,下马跑上桥喊:“上桥的全部退下!全部退下!!!” 上了桥的兵士忙退下桥,可是没等曹昂赶到马车边,“轰”一声,左侧车轮下的桥墩垮塌,桥板碎裂,马车向左侧猛地歪下去,将左侧的护卫骑兵直接撞下滚滚河水中。 那兵士惨叫,连人带马转瞬被白浪吞噬。 曹昂大喝:“拉住车!!!” 保护车架的兵士抽出鞭子,甩到车辕上,四面绷紧,拉得及时,马车险险地悬在半截破桥之上。 李典吓得滚落马背,徒步跑上桥。 曹昂赶到车前,也顾不上礼数了,推开车门喊:“请皇上下车,下面木桥撑不住了!” 两个黄门就在车门边,却不敢丢下小皇帝先钻出去,都回身来拉刘协。 刘协却反推他们:“你们离门近,赶紧出去!休要推推攮攮,搞得都出不去!” 两乘的马车能有多大的门?两个人挤在那,刘协那一身行头,着急起来还真出不去。 曹昂听刘协说了这话,也不让那两个黄门再去请罪什么的,伸手进去,一手一个抓出来。 底下只剩一边的桥墩发出怵人的声音,刘协将手递给曹昂的时候,车身又是一歪,任刘协再强装镇定,也吓白了脸。 曹昂握住刘协的手一拉,旁边拿鞭子扯住车辕的兵士吼:“大公子站稳!” 马车横倒,把两匹拉车的马拖着撞向左侧兵士。 那几个兵士慌忙收鞭,李典赶到,一枪打向车辕,车辕断裂,车舆翻滚落下—— 玉佩敲击脆响,衣裾也被扯得狂飞而起,刘协被曹昂猛力一拉,直撞到曹昂怀里,惊慌之下回头看去,只看到车舆眨眼没了影。 拉车的两匹马挣扎向前,幸亏李典打断车辕,它们挣扎几下,踩落一些木板,跑到了安全的地方。 曹昂抱住刘协“噔噔噔”连退几步,离那处断口远了,才停下来。 “皇上没事吧?” 李典赶着问,曹昂听木桥还在发声,不敢就此放下刘协,左臂从刘协腿弯下抄起,抱着走过河,到了岸上踩着实地,才将刘协放下。 李典和曹昂都吓出了一身冷汗,看刘协无恙,方大口喘气。 可是木桥几乎居中断成两段,中间三丈多宽的裂口,曹昂带的五千骑兵还在那头,都过不来了。 曹昂道:“立即架桥,赶在中午前将桥架好!” 李典却道:“大公子带来的留着架桥,好了再过来,我们先往豫州赶。” 曹昂疑道:“为何如此着急?已经离袁军远了,我殿后时也没发现哨探,不必如此慌张,而且,皇上也没了车架乘坐。” 李典想说什么,看曹昂吩咐人去附近找百姓家买马车,便忍了。 李典这方的兵士也一齐动手,从旁边山林砍来粗壮树干,弄了几十袋沙石,两边一齐修补那桥。 刘协在河滩上走了一阵,稍走得远点,李典就忙过来请回去,弄了一圈兵士站个大圈将刘协围起来。 两个黄门先前吓得胆都要破了,刘协许他们休息,两人仍不敢坐,好好站在一边。 刘协无聊,低头时忽然看见有半透明的小螃蟹从石缝爬过,立即来了兴趣,抄着袖子蹲下去,拿手指头去抠那些石头。 李典和曹昂指挥着搭桥,时不时的朝小皇帝看一眼才放心。 偶然一转眼,两人都愣了下。 小皇帝蹲做小小一坨,在河滩上翻石头翻得不亦乐乎,头低得太厉害,冕旒甩到泥水里也顾不上。 曹昂道:“不是在宫中,就是在军中,寻常孩子的玩处倒让皇上乐此不疲了。” 李典动动嘴皮,仍旧什么都没说。 石头底下小螃蟹不少,刘协翻了好一堆石头,看着到处都在爬,伸手去却抓不到,别看螃蟹小,八个爪子横着跑得飞快,眼看按住了,手拿开它钻下面泥里去了。 刘协不放弃地把底下泥都掏出个洞来,也不见逃走的螃蟹,颈子垂久了不免酸软,直起脖子动动,却看兵士围的圈子外,远远站着一大群有老有少的百姓,还带着驴子锅具等物。 第34章 刘协站起来,指着那群百姓道:“唤一个过来,朕要问话。” 黄门告诉了兵士,兵士又报给李典和曹昂,曹昂道:“我去看。” 李典便留在桥上。 曹昂走下来河滩,看刘协倒是正了身形站得规规矩矩,就是绣了华虫的衣袖污湿了一大片,那表情端正的脸蛋上也被冕旒甩了不少泥点子。 曹昂失笑,掏了汗巾出来:“皇上要见百姓,也先把脸擦擦。” 刘协“啊”一声,伸泥手去摸脸,这下好,彻底花脸! 曹昂笑出声来,将汗巾在河水里浸湿了拧干,准备递给刘协。 刘协自己蹲到曹昂旁边来,伸手去洗,曹昂看他又要顾着衣袖,又要顾着那些一挂一挂的玉佩,便拿汗巾替他抹脸。 待把身上沾的泥巴都擦了,刘协还没张口,曹昂回头吩咐:“去叫一个百姓过来,叫个晓事的,皇上要问话。” 兵士应了,立即跑去。 有些胆小的百姓一见有个兵士过来,散了开去,那带头的人站了出来:“军爷,小民想问问,啥时候可以过桥啊?” 兵士道:“快了,午时差不多能好,你随我来,皇上想问几句话。” 那带头的汉子“啊”张圆了嘴:“皇啥?” 兵士不耐道:“皇上!” 那汉子望望河滩上被人团团保护的半大孩子,扑地跪倒,还回头喊:“皇上!那是皇上!那边儿的是皇上,都跪下!赶紧都跪下!!!” 兵士等百姓们跪下拜了三拜,又喊一声,那汉子才站起来,一路走一路拍着身上的灰,脸上紧张得要出汗。 “小民李大牛,拜见皇、皇上!” 刘协摆着手扇风,好让衣袖快点干,道:“平身。” 李大牛“啊?”,不明白。 曹昂笑:“皇上让你起来说话,不用跪着。” 李大牛忙站起来,朝小皇帝看一眼,鼻子眼睛眉毛一看清楚,立即低下头。 刘协道:“朕看你们拖家带口,有老有少,搬家?” 李大牛道:“回皇上话,扬州兵打到豫州来了,小民本是豫州城里的人,听说扬州兵什么都抢,不给就杀人,见了扬州兵,赶忙叫了家里人,和我们那一片的街坊一起,打算往北走,去许都奔活路。” 曹昂吃惊道:“扬州兵打到豫州了!?” 李大牛看看曹昂说:“官爷不知道吗?有四、五天了吧!幸好没有再往北打,小民们没有马,可跑不过兵腿子。” 刘协问:“豫州城里就只你们逃出来?” 李大牛道:“回皇上,小民的丈人还在后面,桥过不去,正好等一等后面的人,豫州城里逃出来不少,这是最先出来的。” 这边刘协还要问话,曹昂道:“我去问李典!豫州都丢了,不能把皇上往那送!” 刘协一把拉住他。 曹昂一看他打眼色,知道有话要说,便叫兵士送李大牛回去。 刘协对兵士道:“取点粮食与他们。” 曹昂点头,那兵士才应了,领着忙又跪拜了一次的李大牛到一边马匹歇息处去拿粮食。 “大司空不是要送朕去豫州避祸。” “那是……”曹昂有点明白,有点不明白,清秀的脸上露出左右为难的样子。 刘协道:“扬州军是来接朕的。” 曹昂怔住。 “扬州军已经到豫州好几天,这边却因路途远,你父亲的命令送得慢,迟了两天,所以李典才着急赶路。” 曹昂开始不解,等刘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毕竟历来从军,不多时想明白过来,拳头捏紧:“父亲怎能把皇上……” 刘协坐到石头上,老气横秋地道:“无事,朕习惯了。” 叫百姓来问,只是确定一下,真想不到专横一世的曹操也有被逼得要丢老本的时候。 刘协被管得气都喘不上,对换一个包养人这种问题,在意不起来。 就是有点郁闷,那袁术又是个怎样的人? 曹昂瞧着刘协小小的肩头,指甲渐渐掐入掌心,却不觉疼。 隔一会,曹昂走开了,刘协又去翻石头找小螃蟹。 哪知片刻后曹昂走回来道:“上次许田行猎见陛下会骑马,只是有些地方控制得不大好,可愿乘此时闲暇,让臣指点一、二?” 刘协翻螃蟹还没翻过瘾,歪过脸仰头看曹昂:“现在骑马?” 一边山,一边水,路不宽,路上还都是百姓,河滩倒是平,但都是石头,也骑不开啊? 曹昂道:“嗯!骑马。” 他的亲兵牵了马来,却是他的坐骑,没有再牵另一匹。 同骑? 桥上李典问:“大公子?” 曹昂扬声道:“我带皇上溜溜马,就在这一片地方。” 李典道:“莫走远了,桥马上修好!” 曹昂应道:“好!” 说完上了马,刘协才站起来,曹昂弯身下来,把他拦腰捞上马背放在身前。 两个黄门跟着马蹄追了几步道:“请曹公子抱紧皇上,别摔了。” 马蹄散漫,先走到道上,那边桥上李典转头看着这边,过了道,曹昂向对面山下一片林地过去。 那片林子方圆不足一里,李典看了好一会,曹昂都只带着小皇帝在里边逛,方才放心地去看铺桥。 临近午时,三三两两的兵士也有退到林子里去乘凉的,曹昂过了桥的不多几个亲兵也牵着马进了里边。 亲兵挡住了李典那方,曹昂就开始把马往西面带——颖水上游方向。 桥那头是许都过来的道路,桥这头路分两边,往东南去是豫州,往西通向荆州。 刘协才搞清楚方向,曹昂低声道:“皇上莫怕,臣送皇上去荆州刘表处,刘表忠于汉室,始终没有参与到天下土地争夺中,荆州才是皇上此时该去的地方,此地离荆州恰恰不远,只要疾行一天就能到荆州地界,请皇上坐稳,臣要加鞭疾驰了。” 刘协大吃一惊,曹操的儿子,还是长子!居然心不向着曹操,反向着汉室!!! 还在吃惊,曹昂果然猛打几鞭,胯下坐骑窜出,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不见起跑,速度已瞬间爆发出来。 刘协忙抱紧曹昂腰身,两边树木、兵士马上闪往后方。 有兵士高喊:“大公子!?” “李典将军!!!” 风声呼呼灌入耳中,那些呼喝声很快听不到,但取而代之的是急促追来的马蹄声,阵阵如雷。 刘协按捺住心情仔细一想,颖水过去……要到荆州得先经过南阳,吕布和陈宫就在南阳! 顿时心跳如鼓!要是曹昂真的能把他送到南阳去,从此再也不用瞧着人脸色过日子!! 还没高兴一回,李典在后面大喊:“大公子回来!!!” 曹昂不答话,只管猛跑。 他的兵马都在颖水那边,这边只有几个亲兵,堵是堵不过来的,只有跑,比胯下骏马的速度! 没多久,已跑了几十里,李典和手下兵士的马匹渐渐吃不消这样奋劲狂奔,距离渐渐从十几丈落到二十来丈。 曹昂亲兵也坠了下来,被李典的人拿住,独独曹昂的坐骑仍旧持力不竭。 李典急了。 曹操的命令是必须在两天时间内将小皇帝秘密送到豫州府,交给袁术手下,如有延误,问斩! 眼看距离一点点拉开,李典急火上头,猛想起鞍旁挂的弓箭—— 曹昂根本没防着李典射箭,也根本想不到李典敢对他动手,听到“咻”一声奔来,要闪避已是不及,只听胯下坐骑嘶声悲鸣,人立起来,被射中了马臀! 道路本就不宽,沿颖水盘旋。 曹昂的马人立起来后,向颖水那边歪倒过去。 曹昂大惊之下不及多想,把怀抱的刘协往道上扔过去,自己跟着马落下—— 李典这时后悔、后怕也已经收不回那一箭,急忙勒马,下了地连滚带爬冲上前,将滚在地上没了知觉的小皇帝一抱,再看波涛滚滚的颖水,哪里还有曹昂的影子。 急令后面兵士顺流而下,必须把人救起来。 可是直到回到断桥边上,都没人救起曹昂。 怀里的小皇帝又白着脸紧闭双眼,不知情况好坏。 李典慌得没了主意。 李典手下有几个人见李典没了主意,自作主张去问了路上的百姓,万幸找出个大夫,大夫看过刘协说无碍,只是晕过去了,李典方回过神来。 令两个黄门伺候着小皇帝,李典跟几个人商量——误杀了曹操长子,那也是杀了,曹操绝不会放过他,袁术的兵马既然等在豫州,不如仍旧带了小皇帝去,投到袁术帐下算了。 商议定,李典走到桥上喊:“左都尉何在?” 桥那边正摸不清头脑,那左都尉道:“下官在!将军,大公子呢?” 李典道:“大公子与我同去豫州,你且带兵马回许都,许都守军不多,我们这里速去速回,你先回去守城,我们数日便回。” 曹昂不在的话,就属李典职位最高,那左都尉虽然奇怪桥都要修好了,怎么突然不修了?却不能抗命,应了声便点人马回转。 李典叫黄门脱了刘协的衣饰裹做一包,让手下带着黄门,自己亲手抱了换上百姓衣服的刘协,急急忙忙向东南方豫州去。 第35章 那李大牛和其余几百个百姓等了半天,河那边的军队走了,河这边的也走了,到河边一看,那桥还有一丈多的断口,过是过不去的,正琢磨着再弄些木头来把军队不负责任丢下的破桥修好,就见河水里一马昂头“灰儿灰儿”的叫。 好些人喊:“河里有马!” 那马头时隐时现,一直奋力向着浅水处游,虽不至于被激浪没顶,却总被卷回去,马缰上似还挂着个人。 李大牛忙喊下游的人:“救人哪!!!老王头!拿你竿子救人哪!!!” 被他叫的老王头是个杀猪卖肉的屠夫,屠夫有一根很长的竹竿,一头装了铁钩,拿来勾猪的。 听到李大牛喊,老王头伸头便看见冲下来的一人一马,忙站到边上,看准了把竿子甩出去。 他身后的人怕他拉不住,一个挨一个的拖住他。 也是曹昂命不该绝,老王头那一杆过去,正勾住了人和马之间的缰绳。 当下几个老百姓一齐使力,将曹昂和他的坐骑给拖了上来。 给刘协看过病的那个大夫又被叫过来,给曹昂看了看。 几个百姓四下去寻,就地找了些草药来,按大夫说的煮给曹昂喝了,天色刚暗下来,曹昂“啊”一声叫出来。 曹昂在河水里滚了几十里,要不是死抓住缰绳没撒手,绝对没命。 他那坐骑通人性,见主人抓住了缰绳,便不停地想游回岸上去,一见到岸边有人,嘶鸣求救,才把曹昂给救下来。 曹昂断了一腿,受了寒,五脏六腑被撞出些淤血,于小命暂时无碍。 问清李典带人马往豫州方向去,而他带来的五千兵马则回了许都,怔了半晌,看李大牛等人要去修桥,曹昂摇头:“李兄、王伯,许都已经被冀州来的袁绍大军围了,去不得。” 周围百姓俱各傻眼,李大牛满脸担忧问:“那还可以去何处安身啊?怎么到处都兵荒马乱的?” 曹昂喘了喘道:“过南阳,去荆州,荆州牧刘表对百姓十分宽仁,去他那错不了。” 李大牛和几个人商量了,一会来说:“既然是官爷说的,那我们便听官爷的,只是您的马伤了,看来也要养一阵才好,跑不了远路,我们这里只有几匹瘦小的驴子,送您,您也追不上往豫州去的人哪,怎么好?” 曹昂摇头:“我不追他们,我跟你们去荆州。” 听了他这话,周围人都挺高兴的——先前小皇帝赐粮,就是这位少将军给的。 那大夫道:“好!这样好,我正好一路照顾你的伤,你这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不好好调养以后要糟糕!” 曹昂向大夫拱手:“救命之恩,以后必报!敢问先生姓名。” 那大夫笑道:“我名华佗,字元化。” 曹昂又问:“敢问华先生、李兄,去往豫州的军中可带着皇上?” 李大牛和华佗都点头,华佗道:“皇上晕了,那将军也没告诉我因由,不过皇上无事,你不要担心,我华佗好造化,飘萍于四海,竟得见天子真容,运道啊!运道!” 曹昂听到刘协无事,一颗心才放下去。 他爹把皇帝拱手送人,他是不想回去了,就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坠河死了罢。 只是那被送了袁术的小皇帝,还不知会碰上什么事。 李典当夜扎营在郾县外,逃难的百姓太多,将道路阻塞难以通行。 派出快骑往豫州报讯后,李典寻了大夫来看诊。 即便有伤,知道伤在何处,也好过这样原因不明的昏睡下去,尤其军中都是些不懂医术的,中午那大夫倒是说无事,但过去了几个时辰不见醒,到底叫人心怀忐忑。 这要是到了袁术那都不醒,袁术会不会迁怒? 这几千人马的命都系在小皇帝身上,可大意不得。 结果后请来这个大夫看了看道:“这孩子没事,身体康健脸色也不错。” 李典怒了:“没事怎会如此昏迷不醒啊!?” 大夫忙道:“将军莫气,他只是睡着了。” “啊???” 一帐的人都直了眼。 席上躺的刘协像应证大夫的话那样,嘟哝一声“谁敢吵吵朕,拖出去……”,翻个身,继续呼呼。 李典差点没被血液逆流给爆血而亡。 其实曹昂把刘协给扔出去的时候刘协就没晕,曹昂都掉下去了,他还能扑过去抓住人不成?虽然为曹昂惋惜,可是为了自保,只能如此,天知道李典的心理承受能力如何,万一看曹昂没救,抓狂乱杀人,然后亡命天涯什么的,死得也太冤了。 不装晕睡觉的话,难道还要一路挣扎:“不要啊~!放开朕!不要啊~~~” 那是吃多了撑得慌的人才干得出来的,当兵的很抗饿,昨天到今天都没说埋锅造饭,刘协饿得没力气,只有睡。 果然,知道小皇帝没事后,连刚扎的营地都不要了,李典叫前队清道,立即又上马出发。 简直疯了! 第二天就只停了半个时辰休息,啃些干粮继续走。 到晚上,李典军刚过上蔡,前方哨探报:“有大队兵马前来,势猛。” 李典问:“什么旗号?” 哨探报:“孙!” 李典喝令:“前军散入道旁林中,中军、后军布阵!” 喝声响亮,十分有气势。 忽然一个奶气没脱干净的声音叫道:“李典!你要投袁术还敢布阵迎接他的先锋军,你做的什么大将!?滚回家种地去!” 李典愣了会,低下头,身前坐着的小皇帝仰着脸,很鄙视地看着他。 李典结巴了:“皇、皇上……睡醒了?” 刘协道:“必是你派出的快骑将消息送到豫州府了,所以那方派兵来接应,还不快喝止布阵!?” 李典这才:“诺!” 真是够笨的,比吕布还笨,没救了。 李典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没说出曹操密令,怎么小皇帝就知道了? 没片刻,前方马蹄声轰鸣而至,隔了一截停下,那方出来一个将军喊:“可是李典李将军?” 李典道:“正是!敢问对面来者何人?” 那方道:“末将乃大汉忠义侯,骠骑将军袁术帐下先锋,孙策,接信前来迎接圣驾!” 李典到这时才放下心:“皇上圣驾在此。” 那带头的年轻将军叫了几个部下,一齐跑到这边来,看到李典身前坐的刘协,几人连忙下马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奉诏来迟,请皇上降罪。” 刘协瞪大眼看孙策,当年就少年英武十分了得,现在怎么样了? “平身。” 孙策站起来,面目俊秀,身姿伟岸,当年照面就叫人一凛的气势反收敛了,一副淡定安然的模样。 刘协想:这个兄长已经进化得了不得了,那孙权岂非也要往这一型去? 孙策领了一万五千骑,和李典的几千骑并了,也怕路上生变,两边一拍即合,喘口气的时间也不给,便向豫州府赶。 豫州没被打,仍旧属于曹操。 袁术派孙策领五万兵马来豫州接驾,豫州百姓一见扬州军旗号,哭爹喊娘地就开始跑——袁术横征暴敛,他的百姓,比猪狗还不如。 豫州刺史是个糊涂人,看百姓跑,他也跑了。 孙策进了豫州城,一看,空的,囧了。 什么情况? 要没有李典的快骑传讯和刘协喝止了李典布阵,说不定晚上遭遇到,真的得先打一场。 进了豫州城后,孙策请刘协入州府暂歇,和李典谈话去了。 刘协好容易有点他乡遇故人的苦情感觉,孙策却冷冷淡淡像没见过他一样,只得悻悻地抽抽鼻子入了州府内。 从许都带出来的两个黄门在长乐宫里只是伺候刘协穿衣的,但离了宫,头上没了老黄门,摇身一变成了总管级的,一个吩咐州府内下人准备膳食、沐浴等,一个留在刘协跟前伺候他换下满布灰尘的旧衣。 衣服刚脱去,帐幔后走出一人,拿了干净的亵衣披到刘协身上。 黄门吓得尖声道:“你是何人!?胆敢藏于帐后!意欲何为!?” 那人道:“在下姓孙,名权,字仲谋,外面领军先锋孙策是在下家兄。” 黄门吓一跳,不敢再吼了,只是不知该怎么办。 从孙权走出来时,刘协已认出他来,摆摆手,让黄门退下,对孙权叹道:“仲谋早已藏进来,为何早不出晚不出,非等朕脱得一身精光才出来?” 孙权眼眸仍带着碧色,笑弯了眉道:“好看看猪儿瘦了没。” 刘协眉毛一跳:“好胆!敢叫天子做猪!” 孙权仍是一身白色衣袍,乌木为簪,走去一边拧布巾,道:“那不是皇上告诉我的?皇上令我把皇上叫做猪儿,我岂敢不从?” 刘协不吭声了,孙权走近,拉好衣襟的刘协忽然从席上扑过来,把孙权扑得仰倒—— 聪明如孙仲谋,怎会不知刘协为什么如此? 拍拍刘协的背,孙权道:“袁术十分看重家兄孙策,有家兄在,猪儿不要太担心。” 刘协闷了会,“哇”一声大哭道:“朕明明长你一岁,怎么过了几年,你看着还是比朕年长呢!?你这个小屁孩子!” 孙权:“……” 第36章 洗了澡,换了衣,刘协和孙权坐到一处吃饭。 孙权还记得刘协爱吃的鸭子怎么个做法,他跟着孙策同来豫州,孙策出城接驾,他就差人收拾了州府,备下刘协要用的、爱吃的一应物事。 搞得两个黄门唯恐失业,在一边拿眼盯着孙权。 孙权坐了会,咳嗽一声,塞了满嘴的刘协才发觉过来,油腻腻的指头指向门外:“你们出去!要你们伺候了朕自会喊!” “诺……”离失业又近一步的两个黄门很憋屈地退到门外去。 刘协叼着一只鸭掌,嘴巴还有点空,还想捡根酱菜塞进去。 孙权看得摇头:“曾以为你是关云长的侄儿,那关云长草莽出身,他家的孩子见了美食塞得厉害倒不奇怪,猪儿,你说你自小长在皇宫里,小时候吃饭这个样便很奇怪了,现在……那曹孟德也不管你如何进食用膳?都传他面子做得极好,半点不肯让人说他是第二个董卓,难道他私下还饿着你吗?” 难为刘协,两边腮帮子都塞鼓了,还有本事咀嚼下咽。 刘协一边说话,一边不耽误往里塞吃的: “曹操岂会饿着朕?兖州、徐州、豫州找得出来的东西,只要是好的,他就能弄到朕面前来,可是朕身边的人都是他的人,许都长乐宫里有几个老黄门,连朕如厕什么姿势都要管,但凡看着朕行为稍有偏差,便要报给曹操,自有曹操来收拾朕。” 孙权停了筷,本来轻松的神情也沉了下来:“曹操……如何收拾猪儿的?” 刘协道:“许都长乐宫才修几年,里边已经死了几百人,宫里六尚管着朕的衣、冠、食、沐、席、书,朕在做什么事时有了过错,那便是管什么的人受罚,朕摔了碗,尚食当值的便通通拖来朕面前打板子,朕躺在榻上看会书简,尚席、尚书当值的便要一起受罚,因着朕行为不端,打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可朕就是喜欢这样进食,不用约束什么,好容易离了那地方,你不许也来管朕!” 孙权看刘协跟以前一样,吃得满脸都是,却笑不大出来。 刘协饿了两天多,差点又把自己胀死。 孙权本来挺惆怅的,看刘协倒在那哼哼,惆怅也惆怅不起来了,表情变得十分僵硬。 李典是降军,在袁术给他官职前他什么都不算,于是做主的只剩下个孙策。 让刘协歇了一晚,后一天一早大军开拔,往扬州阳泉出发。 袁术只有五匹马的马车,便让孙策把五乘之车带来接小皇帝,既然是孙策在做主,刘协上了车便点着孙策身后的孙权说:“仲谋来与朕作伴。” 孙策点头,孙权便也上了车。 五乘之车有五尺五寸,虽没有天子驾乘宽敞舒适,也比刘协从许都出来时坐的那车宽敞舒服多了,有桌有榻,同天子驾乘一样分前后,用珠帘隔开,俨然是个小而舒适的房间。 黄门另有两匹马的车子坐,紧跟在后,这车里便只有刘协和孙权两人。 已至腊月,越向东南,天气越反复无常,不像中原腹地的兖州,冷虽然冷,晴空万里的时候居多,干冷。 出发时豫州府飘着小雪,走了半天,小雪变做鹅毛大雪,天黑压压的。 孙策叫人起了炉子,送到车里来,孙权看刘协不适应这天气,忙着要去关两边车窗。 刘协道:“别关,一氧化碳中毒的。” 孙权疑惑:“中毒?我兄长送来的炉子,里边不会有毒,猪儿,你到哪里都是宝,谁会想要害你?如此担心。” 刘协道:“跟你讲也讲不清楚,窗子留一点空,封死了这炉子里没燃尽的木头会致毒。” 孙权把车窗留了点空,坐回榻边,刘协横躺,头顶和脚底正好顶住两头,不满道:“挤死朕了。” 孙权道:“再过几年,你的六乘马车都不够你横躺的。” 顶着头不舒服,刘协将几个靠枕堆了,靠在上面道:“你刚刚说没有人想害朕,错了。” 孙权道:“想得到猪儿的人不少,谋害?理由何在?” 刘协把两条胳膊也枕到脑后:“董卓死时,上祀节,朕从渭水返回长安,就有个刺客隐在百姓中,靠近了辇车想害朕,当时躲得快,冕旒还给削了一截,要是慢一点……喀!” 他拿手在脖子上比了比,又把手垫回去。 孙权皱眉:“谁人主使?” 刘协道:“没查出来。” 孙权挨在边上想,他一想事情就入神,一会喃喃道:“不、不对……”,一会抬起手,啃指甲。 刘协看乐了,孙仲谋这毛病还没改啊? 想了半天无果,孙权道:“有个疑问,还望猪儿解答。” 刘协得意——你也有想不明白,要问我的时候,哼哼! “问!” 孙权道:“董卓不是将吕布视同义子吗?吕布怎会没有一点预料便反了董卓,竟亲手杀死董卓?” “没看出来,”刘协说:“朕没看出来董卓拿吕布当儿子待,他不过是看中吕布之勇罢了,吕布脑子笨,被董卓呼来喝去的时候不少,也许呼喝久了,积怨太深吧!” 孙权微笑:“猪儿,你知道缘由,为何不说?” 刘协道:“你真想知道?” 孙权点头。 刘协道:“求朕啊!跪那喊完‘吾皇万岁’的,再说一句‘求求皇上,告诉我罢’朕便告诉你。” 孙权:“猪……”那儿字都省了。 那么点年纪就被人打主意,刘协不觉得那是光彩得能炫耀的事情,董卓要不是淫到他头上来,吕布跟王允估计还能忍几年。 色字头上一把刀哎~!老祖宗英明! 虽然貂蝉不见了,董卓还是因为这个“色”字死翘翘,算是殊途同归吧。 有了孙权作伴,刘协有兴致下围棋了。 到了阳泉时,孙权那两只爪子十个指头的指甲盖几乎都啃得坑坑洼洼。 明明看着少年老成,很不简单的一个人,一亮出手来吓得死一堆人,他自己也发现了,可是下意识的动作要改极难,还好汉服衣袖长且宽大,缩一缩就挡了。 于是孙权跟他哥说话都缩着手,把孙策搞得满脑袋问号。 当年没追上吕布,孙坚携两个儿子按原计划路线返回江东,过三津渡时中了刘表埋伏。 孙坚当时就死了,孙策和黄盖、程普等几员大将护着孙权弃舟登岸逃出,连孙坚的尸体都被刘表得去。 孙权以八岁稚龄亲身前往刘表大营,以永不为敌做条件,要回父亲尸体,名动天下—— 那时候,兄弟两人都还小,孙策也才十五岁,比如今的刘协只大一岁。 父亲一死,兄弟两没了依靠,部下如鸟兽散,只得和几员孙坚的心腹大将投了袁术。 这些,刘协也是才知道,倒是跟剧情出入不大。 孙权年纪轻些,变得不多,孙策却是全没有了以前的笑颜,不必说,将所有事情一力承担过去,还连着弟弟的份,更兼怀着杀父之仇,没变成变态杀人狂已经算心理素质不错,孙坚教育得不错。 知道了原因,再和孙策面对面时,刘协就不别扭了。 这世上多得是比他活得艰难百倍的人。 没成想,他的艰难日子也来了。 在阳泉停了一天,袁术便从寿春赶来,天子车架和仪仗半点不缺,就是…… 袁术嫌弃那两个黄门是曹操的人,赶走了,他这里又没得黄门可以伺候刘协,刘协换了冕服要登车,都没个能踩的。 没有皇帝亲手指着边上卫士说:“你过来,给朕踩。”的道理。 刘协站在车前,眼望袁术。 袁术不胖,略清瘦,胡子稀疏眼袋浮肿,看着很无神的一个人。 刘协看了袁术五秒以上,袁术才反应过来——车架如此高,难道要小皇帝捞起下衫劈腿爬上去? 看袁术明白过来,刘协只道袁术会叫一个兵士过来充作黄门暂时用一下,哪知袁术走近,将刘协横抱起来。 刘协囧了:啥意思? 袁术满面笑容:“臣疏忽了,皇上年幼,自己上不去的,是臣疏忽了,皇上莫怪。” 刘协更囧了:你要抱上去那就抱上去吧!你抱着不动,又是啥意思? 胳膊吊着不自在,但是勾到他袁术肩上去……成何体统!? 袁术还在笑:“皇上体香啊!臣……” 刘协囧疯了——老子换衣服前才去过茅厕,你喜欢茅厕味自己进去蹲着闻个够,别抱着不舍得撒手啊! 袁术道:“臣早闻皇上幼质天资,果不其然啊!” 刘协没想法了。 袁术抱着的小皇帝已经囧成了石头。 几万人的大军阵前,数千人的仪仗旌旗,还有他袁术帐下几百文臣武将,如此场面下,袁术……袁术他,他在调戏小皇帝??? 第37章 上个辇车而已,都上出问题来。 刘协一路上都打量着骑马走在侧面的袁术,看得久了,迟钝如袁术也感觉得到,便侧头向刘协微笑——十分的温柔,十分的假。 刘协连忙坐直,垂眼瞧着蔽膝龙纹想:被包养,也要专业点。 混口饭吃真不易! 孙权再不能陪着他,想必正骑马跟着孙策,刘协难得承认自己羡慕人,不提那个担着风雨的兄长孙策,就是骑马这一点,都叫刘协酸水直冒。 刘协想着自己的那点事,没留意,也留意不到,袁术的那些文臣武将们有多少怀着复杂的目光观察他。 大汉天子…… 当朝廷都变成重山重海之外的某种象征后,天子是什么? 百姓心底最后的信赖和希望,权臣诸侯视同珠宝的一件物品。 而追随着权臣、诸侯的这些人,有些是为了生计,有些是为了功业,汲汲营营、忙忙碌碌,但若“主公”是个废柴,有几人有运被其他“主公”赏识、挖取?有几人有胆另觅明主? 有了他心,是为不忠。 为了忠心死死坚守这一个地方,哪知道重山重海外的那个天下共主“大汉天子”忽然降临眼前。 “主公”之上还有一个人,天子。 “主公”效忠天子时,大家都是忠臣;若“主公”和天子背道而驰,又当如何? 王允杀董卓,后来虽然被奸佞谋害,但他青史留名—— 辇车里的天子安静独坐,却把许多人的心肝肺都翻出来拷打了一遍、又一遍。 阳泉离寿春已经不远,车里的刘协和车外的那些人都还没把想法理清楚,寿春已经到了。 千年后的扬州有多繁华,刘协不知道,眼前的寿春不比被毁前的洛阳差,虽然欠缺了都城的王都气象,倒是增了许多青楼楚馆的旖旎。 烽烟遍地的时代,寿春的富丽明媚像镜子里的影像一般不真实。 淡墨绘的烟柳载着薄雪,风一过,满城如梦。 筝弦歌喉时隐时传,迎候的都是高官贵胄,没有一个百姓,倒是一些偏僻的街角,刘协能见到被驱赶走的佝偻身影。 四世三公显赫身家的袁术,发着梦统治的扬州? 寿春没有皇宫,袁术也没来得及去修皇宫,袁术的忠义侯府邸悬着大红的灯笼,从门口到里边,柱子、门头、树木都裹了锦帛,看进去很深都有绵延不断挑着纱灯的丫鬟,地上更铺了织造精良的长长地毯,一有树梢头的细雪落上去,马上就有跪在雪地里的下人用衣袖掸开。 袁术来请刘协下车,刘协却一步也不想踏进侯府去。 “爱卿这里没有官府行馆吗?朕可以去行馆暂居。” 袁术在车下笑道:“禀皇上,行馆破旧,早已不堪住人,皇上可是觉得臣这里太寒酸?” 寒酸?许都长乐宫都没拿锦帛包过树。 刘协叹气,走出辇车,袁术又没准备下人,张开双臂站在车旁。 刘协很想坐回去,又拿不定袁术会有什么反应? 要是董卓,会爬上车把他抱下去——前提是他那时候很小,至于现在?可能会上车把他拖下去,然后入内罚跪。 要是曹操,会客客气气地再三相请,刘协需要用到的人和物,必然一样都不会缺,刘协要是不领情,一会就打得血肉横飞地来教育他。 袁术…… 不想才到地方就见识新“包养人”的脾气,刘协选了折衷的办法,自己蹲下点身,探手扶住边缘,蹦下来。 那一身的玉珠、玉佩“叮叮当当”撞得脆响—— 袁术一步,将刘协拉到他怀里去,然后从旁边人手里接了一件狐裘披风,将刘协裹进去。 “寿春冷,皇上小心受风。” 似是十分爱护刘协,拿手臂拥着刘协向里走。 刘协挣两挣,袁术手下用劲,刘协肩膀生疼,被半拥半拖地弄进忠义侯府,跨过门槛时匆匆回头,见孙策和白衣的孙权也在众臣中一起向门前来,才略微安心了点。 到了里头,袁术的家眷跪了满院,膝下都放着锦垫,点了几百盏灯台的厅堂里已经备下了盛宴。 不像迎接圣驾的,只像打赢了胜仗庆功的,虽然事实如此,竟连面子都不屑去做。 将刘协“送”到后面一处院子里,里边一堆和其他下人服色不同的人等着。 袁术道:“皇上,臣去更衣,一会来接皇上去接风洗尘。” 不等刘协说话,又对旁边下人道:“好生伺候皇上!敢有半点不仔细,决不轻饶!” 下人们跪地应了,袁术笑眯眯地把刘协看了看,也不跪,甩着手就去了。 刘协瞪眼,袁术这叫不拘小节?还是从里子到面子都只把皇帝当别人送来的厚礼啊? 阴冷的空气吸进鼻腔,一个喷嚏打出来,下人们也一个都不等刘协“平身”,全部站起来,一些拉扯着他进屋,一些散开忙碌,也没一个问他这个皇帝。 沐浴、更衣,还喝了一碗暖身的药粥,袁术来请。 一见刘协,袁术就笑:“伯符说皇上年岁和他弟弟孙权相差无几,臣按孙权身量叫人备置了衣物,还真合适。” 玄色的衣服,深红的织纹,羊脂玉簪和玉佩组,红铜卧兽半冠。 不用袁术说出口,刘协知道自己在袁术眼里就是无数的珍宝打造的一个“人”,是器物,非活物。 接着,袁术拉他出去炫耀给人看。 “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与曹操首战告捷!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徐州三郡!” “那曹孟德机关算尽,还要拿他老父之死大做文章,才得了徐州,岂知占据不过两年,便要拱手送与我家主公,真真可笑!” “他拿三郡给了主公,是否还要拿另三郡给冀州袁绍?若是我们明年再次发兵,他又要拿什么来议和呢?” 有人道:“曹操还剩什么?连天子都……” 向上一看,小皇帝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只撩着袖子取菜肴吃。 说话的人大胆起来:“要是我说,不如把兖州也送了!哈哈哈哈!” “主公只消让他做个县令,省的他今年送、明年送,这分着份送岂不麻烦!” “哈哈哈哈哈!说的是!还当曹操是个多大的人物,学着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董卓还有长安可退,他却只能送了……哈哈哈哈哈哈!” 高声庆贺者有一半,欲言又止者有三分之一,剩下的,孙策握拳不动筷,良久喝上一爵,孙策侧后的孙权不时劝说一下孙策,神情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另有一个摇头叹息的微胖老者,还有几人像李典一样,坐卧不宁。 袁术一直在大笑,看罢舞姬的舞姿,端着酒樽起身比划两下,哄笑一阵走到最上面来,半坐半靠在刘协身侧。 底下哄笑的、欲言又止的、坐卧不宁的都斜着眼看上面。 袁术道:“来,皇上!臣敬皇上一杯。” 刘协放下筷,吃饱了,侧头示意后面服侍的人,有人呈上汤碗,刘协端起,以袖挡了漱口,吐出,再取另一人呈上的巾帕擦拭嘴角,后又换取一块巾帕擦了手,就是没扫一眼袁术。 袁术兴头上,还没觉出味来,驱前,将酒樽递到刘协面前:“皇上,臣请皇上满饮此杯。” 刘协仍旧不看他,只道:“朕年少,不善酒。” 袁术却不见好就收,将手往刘协腰上一揽,几乎倾身压向刘协:“臣说——请皇上满饮此杯。” 底下的言笑都停了,偷偷的打量都换做了明目张胆的注视。 送上新菜肴的仆从定住了脚,只有乐声悠扬依旧,舞姿翩然依旧。 众目睽睽之下,袁术满布油腻的嘴几乎贴上小皇帝的脸颊—— 刘协抖了衣袖,接过袁术手中酒樽,袁术以为他屈服,另一手正要向刘协腿上摸去,刘协站了起来,手腕一翻,酒液从袁术头顶浇下。 舞姬们起了尖叫,乐伶敲错了音节。 刘协一甩袖子,把酒樽抛下去,清澈透底的眼眸把狼狈的袁术鄙夷地看了看:“四世三公,没有汉皇隆恩何来你今日风光?不思报效,反取笑玩弄于朕,袁公路啊袁公路……” 话像是没说完,众人还都竖着耳朵,刘协已拂袖而去。 满室寂静。 孙策稍向后坐:“你那猪儿胆子不小,才来就敢给新主人一个下马威。” 孙权道:“兄长谬已,袁术这等心智,焉能做猪儿的主?” 孙策道:“你的意思,我不必为他担心出力。” 孙权又摇头:“不一定,猪儿不知道袁术彻底的没脸没皮。” 旁边黄盖咳嗽一声,兄弟两才停止背地里议论主公这种不道德的事。 袁术拿巾帕擦了脸,竟不发火,挪到刘协空下的位置歪着:“年纪小啊!脾气不小!” 下面有人担心:“主公?” 袁术道:“我不会跟个孩子计较,你们且放心,那样也显得我袁公路太小家子气了。” 底下的连忙哄拍马屁,袁术招手,歌舞又起。 看着袁术像是没事了,可是他脸上却不复先前的愉悦,手指头搓个不停,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38章 刘协也不是有十分把握,杀他?袁术舍不得。 诸侯们进逼洛阳时,袁术为了眼前的一点粮草,开罪了不少人尚不觉得有失,目光短浅可见一斑。 大军阵前调戏皇帝,此人无耻也可见一斑。 这种人自己就不看重脸面,也不需要旁人照顾他的脸面。 跟这种人虚与委蛇没用,只会令他得寸进尺,所以刘协干脆拒绝到底。 只是……连董卓都有的面子,袁术没有,被这种人视为所有物,还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对付。 而且刚刚略看了看下面众人,连带着孙家兄弟在内,没有一个对袁术不当的行为表示出难以容忍的样子。 再没有“王允”、“吕布”出来铲奸除恶,刘协急得连餐后点心都吃不下去。 这才几岁,竟要为了保住贞操而努力…… 外头下人进来报:“皇上,孙权求见。” 这些人的无礼刘协已有了概念,懒得计较,道:“宣他进来。” 孙权进来后,叫余人退出,居然也管用,看刘协有些吃惊,笑道:“袁术欲将兄长收为义子,便也将我视同儿子一般对待,府内进出不忌。” 刘协笑了:“朕叫他们出去,反叫不动。” 孙权坐下道:“兄长无意久留此间,只苦于手下无兵无将,暂且栖身,袁公路给他这些恩典,他都不看做恩典,寿春城中另置有府宅,来此侯府的时候比我还少。” 刘协放下袖子坐了,把焦急的心情先收起来,问道:“怎么?你兄长无意,你却有意?” 孙权抬手,指指半冠:“我兄长加冠了,不似猪儿和我,还未加冠。” 刘协不明:“什么?” 孙权道:“他心中苦闷,却不愿对我吐露,父亲临终时嘱咐他照料我,不管过去多久,他都当我是个孩子,可除了我,又没有其他人能分担,不出战时,便借酒浇愁,肆意纵情,我留在家里反让他拘谨,便常常四出走动,或游山玩水,或寻友访人,左右不叫他再为我为难。” 刘协扁嘴:“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还要专程来告知,仲谋就那么想闻闻酸味吗?” 孙权笑道:“你不这么提,我哪里想得到你会嫉妒?” 刘协撇嘴,不屑。 孙权探手过来,屈指敲敲刘协的脸颊:“猪儿可是觉得惶恐了,袁术这般的没脸没皮,你却无依无靠孤身一人。” 刘协拍开孙权的手:“你指甲长好了?少来朕这找些伤春悲秋的情绪,想苦情自己出去苦,别拖着朕。” 孙权笑了:“曹操那般管束,猪儿还能如此有活力,甚幸!” 刘协忽然叹气:“董卓已经是头少见的禽兽了,怎么又出来个袁术……” 静了一会,猛然惊觉过来,刘协看向孙权,孙权眸子里的碧色更浓,已是急怒的样子。 刘协本来窘迫——在孙权面前卸了戒备,自己说了出来,哪知道孙权不取笑不说,居然露出这副模样? 搞不懂了,刘协傻愣愣看着。 孙权起身,握住刘协的手站到刘协身前来,低头问:“那董卓……那董卓……把你……” 刘协突然感动了,不就是穿过一条裤子吗?短短时日,孙权竟对他这么关心! “无事,吕奉先那时候奉命守着朕,还是董卓自己吩咐的,结果被吕奉先冲进来,吓得跳窗而出,后头朕一直憋着病,到他死他都没得机会了。” 孙权眼睛眨几下,那颜色慢慢淡了,才道:“王允忽然和吕布站到一处,就是为了这事吧?” 刘协只得点头。 孙权又道:“吕布现在南阳,若能诏他前来……” 刘协道:“袁术之强,吕布不敌。” 孙权却说:“即便不敌,若他知道皇上在此,难道不来?” 刘协道:“吕布是傻了点,不过他身边有人出谋划策,要不早奔许都送死去了。” 孙权疑惑:“谁?” 刘协张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孙权:“仲谋还要握着朕的手多久?” 孙权:“……” 袁术再看重孙策,孙权也没理由夜宿侯府,时辰一晚便即离去。 刘协洗漱更衣,上榻入睡,要说和在许都有什么不同,就是枕下藏了一把从酒宴上顺出来的切肉小刀。 幸好,好几天都没用到。 袁术倒是不拘束刘协,在侯府内自有二十几人跟前跟后,到了府门,外面一处形似校场的场子,时刻有五百骑甲待命,只不许他出寿春城。 刘协这几年被曹操看得紧了,开始还不敢一下子跑出府去,就在侯府里逛。 哪知道袁术不拘束他,也不拘束内眷,刘协随便一走,就撞到一群妖娆女子,同侯府里的其他人一样,没规没距,见了小皇帝不跪不拜,反簇拥在道旁围观。 袁术可以没规矩,刘协知道自己不能没规矩,要是自己也没了规矩,袁术就不止在暗处看这么简单了。 府内不好走动,刘协试着出府。 寿春有两条河交汇,一条黎浆水,一条肥水,城里河道纵横,是北方城市见不到的景象。 冬日河边虽冷,却也别有景致可赏。 车到河边,刘协见河面无冰,河中有船,便叫奉袁术命跟着的袁术之子袁耀去弄船来坐。 袁耀弄了一条很是金碧辉煌的大船来,几十个甲士跟着上船护卫,其余都骑马跟在河道两边的街道上。 船里生了炉子,刘协肚子里的馋虫动了。 “袁耀。” 袁耀年近三十,留一把胡子做文士打扮,听到刘协叫,驱前来问:“皇上,有何吩咐?” 刘协道:“朕曾听闻可以取江鱼在船上烹食的,可是真的?” 袁耀笑:“是真的,只是时下节气不对,河中鱼虾极少,要食鱼虾,捕之可能不得,皇上想尝尝船上鱼宴的滋味,只能从别处取食材来。” “河中都没有,要去何处弄来?”刘协十分好奇,难道也像宫中一样,拿干货囤着? 袁耀道:“芍陂乃湖,比河中水产要多,离寿春几十里,此时命人去捕捞,晚间便可食到。” 刘协心里一动:“朕若想去湖上体会一番?” 袁耀道:“皇上,湖面风大,更兼雨雪,染了病就不好了,若想去,明年上祀节春暖花开时节去,才有美景可赏。” 刘协捏捏要冻僵的手放到炉子边上——知道你们爷俩不会放我出去,理由有的是! 船绕了一圈,袁耀一路指着两岸名胜说给刘协听,忽然岸上喧嚣起来。 “让开!贱民!!!” “皇上游河!不得阻路!!滚开!!” 刘协捞开棉席看出去,岸上甲士围着一人,仗着马高个个执鞭要去抽打那人。 那人被马匹挡住,看不见清楚的样貌,只能看见穿着一身黑色棉袍,个子像是挺高的,在说:“皇上?皇上不是在许都吗?你们这些狗奴才!为非作歹还要打着皇帝的名号,谁给你们狗胆!?” 刘协顿时笑咧了嘴,骂得好! 有甲士挥鞭过去,被那人一把拽住,反被拖下马去,滚在地上嚎叫。 其他甲士乌嚷嚷围拢:“大胆刁民!叫你回避你不避,还敢抗命!?嫌命太长!!!” 天上又飘起雪,只见雪花纷飞,“哎哟”、“啊”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甲士骑马,马上本有优势,却掉了好些下地,被那人揍得万分狼狈,有些胆怯,不敢上前了,河这边的看自己人被打,拍马往前过桥,要仗着人多势众几百个打那一个。 关羽、张飞那样的,刘协倒是相信他们能一打几百,可是岸上那个…… 高虽然高,看着魁梧不到哪里去,手里倒是有把剑,还没出鞘,只是真要杀了护卫,必定死罪难逃。 袁耀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然胆敢惊扰圣驾!” 刘协道:“朕看不是他要生事,是你的兵士太无管束,恃强凌弱反被打了才是。” 袁耀不服:“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臣是为了给皇上护驾才……” 刘协摆手:“行了!你父亲就是个没上没下的,你果然也是!呼喝起朕来了!给朕滚开!” 袁耀大怒:“别以为你是皇上,便要人人都哄着你,乘早看清实务,别自以为了不起!本公子有兴陪你个小儿游湖,你倒蹬鼻子上脸了!不知好歹!” 竟甩起袖子要打刘协。 刘协没料到袁术一家子都是这般短视无耻之徒,看袁耀扬手,想也不想,将脚边炉子一踢,火炭滚出,朝袁耀落去。 袁耀“啊啊”大叫,被烫了腿,连退几步坐倒下去,高声大喝:“甲士何在!?给本公子——” 拿下皇帝?刘协心里大乐,面上怒斥:“放肆!以下犯上!便是你父亲那样的,也饶不得你!此事传出,你道你父亲还会纵容你目无君主,仗他之势触犯龙颜,你死期不远!甲士何在!?” 先前袁耀叫时,那些甲士还没来得及应声,这时见小皇帝气势逼人地站在船中,手臂指着坐倒在地的袁耀,满眼轻视鄙夷,竟一下子回不过神,齐齐应道:“我等在!皇上!” 第39章 船里这般,岸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五百人拥挤往一处,那被围的人打了几十个在地下,倒是一直不曾拔剑出鞘,不耐被如此缠斗,听到船中甲士喊的“皇上”,脸上奇怪,几步冲到堤岸边,拔足一跳,越过一丈宽的河水,跳上船来,掀帘一看—— 刘协听到身后“咚”地一响,也扭头回看。 惊鸿一瞥便是这种感觉吧? 刘协差点被闪到眼。 还没见谁的眼睛这么炯炯有神,跟充了电一样,一看谁就噼里啪啦短路一样,窜起一串火花。 这人也才加冠的年纪,英伟不及吕布,文雅不及曹昂,孤傲的感觉也逊于司马懿,却自有一身儒雅风度,综合打分,倒是更胜以上几个人一筹。 刘协在打量那人,那人也在打量刘协,只是不知道作何感想。 刘协负手:“见朕不跪,胆子不小,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那人吃惊:“皇帝?” 岸上护卫见被人跳上船去,更炸了锅,又是人喊又是马叫的,嚷着“护驾”,却没人敢跳上船来。 袁耀站起身,看到小腿上被烫了好几处,疼得怒火万丈,先指跳上船的人:“还不快将此人拿下!!!” 看船上甲士回过神来,拥向那人,袁耀忍着痛,绕开地上火炭一把抓住还在望着那人的刘协。 “皇上过来!” 刘协吓一跳,被袁耀拉过去,袁耀倒是没打,就是两手将刘协死死扣住,刘协又没练过武艺上过战场,寻常皮肉伤都受得极少,被捏得皱眉喊痛:“放开朕!袁耀!” 船头那人道:“竟真是小皇帝!?” 袁耀拖着刘协转个身,把刘协摔到软座里,一手换了,捏在刘协手腕上。 刘协只觉得痛,切腕一样痛,眼前一闪—— 袁耀抖了一下身子,放开手,脖子上架着一柄剑。 “草民周瑜,参见皇上!” 刘协听到这话,腕子都顾不得揉抬头看去。 周瑜—— 周公瑾! 难怪如此姿容出众,气质斐然,他是“美周郎”! 刘协还不及反应,袁耀也还没吓出汗来,岸上传来一声喊:“周瑜!你说在牌门下等我,怎的窜到船上去了!?” 跟着又是“咚”的一声,又一个人跳上船来。 这个刘协认得,孙仲谋他哥,孙策。 岸上护卫叫:“将军小心!那贼子在船上——” 孙策掀帘一看,周瑜拿剑比着袁耀,小皇帝坐在两人面前。 孙策走进船舱道:“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难得来个懂礼的,刘协忙道:“平身。” 孙策跪拜起身,拿眼扫周瑜,周瑜只得再次拜了拜,孙策这才去问袁耀:“公子,何事?” 周瑜已经收了剑,袁耀有点惧怕孙策,他爹喜欢孙策多过喜欢他,只说:“我陪皇上游河,孙将军这位……朋友冲撞圣驾,还在圣驾之前舞刀弄剑!” 刘协看出袁耀惧怕孙策,笑道:“明明是你来冲撞朕,周瑜赶来护驾才是,你欺朕小,朕面前,也敢捏造事实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袁耀当着孙策的面,也不敢再做凶恶样了,将衣服一理,“哼”一声,瘸着腿走出去喊:“靠岸!与我速速靠岸!本公子要回侯府!” 刘协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地方的人——忠义侯府的人眼里只有袁术一个“猪公”,没得天子。 周瑜笑:“是他陪皇上游河啊?还是皇上陪他游河的?” 船慢慢靠岸,袁耀上岸前回头,一副你们等着老子秋后算账的样,瘸着走了。 船上甲士本是袁耀亲信,便也跟着走了。 孙策掀开棉席招手,自有他的一队亲卫跑上船接替。 那五百骑马甲士是袁术命跟着小皇帝的,不敢走,扶着被周瑜打伤残的,依旧跟在两岸。 船家又开,刘协才道:“朕不过是曹操送与袁术的一件器物罢了,怎么敢叫袁术的儿子陪朕游河。” 孙策叫船家重整了炉子来,周瑜已经大咧咧在船中坐了,看刘协没有要责备周瑜的意思,孙策便也坐下:“袁术还有点儿见识,袁耀,半分没有,以后皇上若和袁耀单独一处,要比防袁术还要提防十分。” 孙策冷冷淡淡一个人,居然会特意叮嘱这么一句,刘协听了这话,心里舒服点,点头应了。 同时也想,自己刚刚那一句,可不就是没把这两人当做外人吗? 但是说白了,除了刘备还有谁会心疼自己?要不是挂着天子的名号,谁搭理他? 一番思量,沉默下来。 船行不远,孙权也来了,上了船拉着刘协在一边下棋,孙策和周瑜坐得不远,一面观棋一面说话。 “孙策啊,从庐江城我就开始追你,足足追了八百多里,眼看要追上你了,你又跑到豫州去了……” “你怎么不追到豫州去?再追八百里。” “今日好容易要见了,又生出这等事来,我若是手脚笨一点,早被他们剁成肉泥了。” “你要是能被几头蠢货剁成肉泥,就不是我认识的周公瑾。” 孙策和周瑜相视大笑,连久不见孙策笑脸的孙权都侧目看过去。 坐在周瑜面前的孙策,跟平时不大一样,好像又恢复成了孙坚在世时的样子,笑容多了,声量都大了,眉间那苦大仇深的“川”字都抹平了。 孙权乐得瞧着他哥高兴。 周瑜忽然对孙权道:“权儿,你再不专心,输定了!” 孙权“啊”一声,急急忙忙看回棋局。 其实刘协也不专心,不过对付孙权嘛……不需要专心。 周瑜是孙策青梅竹马的朋友,也算是孙权的另一个哥哥,刘协看他们说话口气熟稔亲热,忍不住又冒酸泡泡。 朕只得孤家寡人一个~T_T 周瑜看了一阵,道:“皇上的棋下得堪称精妙,还如此心不在焉,不知一会周瑜可有幸与皇上切磋一局?” 刘协指指孙权:“你等他啃完指甲的。” 孙权卖劲地正在啃指甲,也不知道刘协说了他,兀自专心致志。 周瑜大笑,孙策道:“我说呢!权儿怎么跟我说话老缩着手,原来来的路上便一路输着棋,不敢把手亮出来,以前就知道权儿这毛病,但寻常事情难不倒他,也还罢了,这一下遇到皇上,十个指头都啃上了。” 周瑜笑得越发厉害,孙策也笑,连带着看刘协的目光都亲近了些。 不管旁人说什么,孙权仍旧啃得极其专心,真等他啃完指甲,不知什么时候去了。 周瑜想跟刘协下一盘,道:“那先记着,皇上和我之间还有一盘棋没下。” 刘协道:“朕不怕你,放马来就是了。” 肩和手腕有一阵了,还在疼,刘协本来没打算过多注意——知道自己这一辈被生养得极娇气,要是自个儿再去娇上加娇,那成了个什么玩意。 可是疼起来不由自主,忍了片刻,看孙权没在意,孙策和周瑜说话也没在意,悄悄缩回手,拉起衣袖低头看。 青紫了一片,清清楚楚的一个巴掌抓握的印子印在皮肤上,还有密布的血点子扩散出去。 刘协愣住:被捏一下而已,成这个样子,造孽啊!要是去了战场,被敌人撞一下不就废了,MD! 可惜他即使想要锻炼,也没什么机会去摔打。 刚放了袖子,那边周瑜对孙策道:“眼下便是机会!” 刘协抬眼看过去,孙策见刘协看他们,示意周瑜,两人起身,准备到外面去说。 刘协最讨厌就是被比自己年纪小的看不起,两个二十岁的二愣子,居然瞧不起他! 想开口,又想起孙策和周瑜开创的东吴也是一个割据政权,跟曹操一样,非汉臣。 嘴巴张张,刘协忍了。 对面的孙权落子道: “虽是机会,却也危机重重,一个不慎小心翻船。” 居然把刘协想说而没说出来的话给讲了。 周瑜和孙策都不动了,向孙权看过来。 孙策很大哥做派地道:“你陪皇上下棋,其他不干你的事。” 周瑜却道:“愿闻详情。” 孙权指指刘协:“皇上也知道的事情,就是哥哥顾虑太多。” 一边看着刘协下子一边道:“哥哥总当我还是孩子,父亲也说了,叫我辅助哥哥,可是哥哥听不进人言,谈何辅助。” 周瑜含笑向孙策看,孙策红红脸,转过身,朝弟弟抱拳躬身:“我,错了!” 孙权露齿一笑,终于有点小孩样。 刘协道:“乖,好生坐着听,仲谋这就说给你听。” 周瑜笑翻,孙策挂个囧字脸。 送了天子这种事,曹操绝不会向人承认,所以给李典的是密令,要李典乘夜进宫,乘夜送小皇帝出许都。 要不是曹昂横插进来,再没有第二个知道此事。 袁术不知曹操诡计多端,先让孙策引五万兵马到豫州接驾,又大张旗鼓仪仗鲜明地从阳泉把小皇帝迎回寿春—— 第40章 “……曹操便可以对袁绍,对许都众臣说:袁绍大军围攻许都,许都城中大乱,天子于战乱中被袁术劫走。袁绍围许都,为的就是皇上,却反被袁术得手,岂不与袁术翻脸?二袁一翻脸,曹操之危局立解。” 以上,孙权的话。 又道:“袁术早有称帝之心,他对哥哥说的:袁姓出于陈,陈是舜之后,以土承火,得应运之次。汉五行为土,他是说他正该乘势而上,取而代之,如今皇上在此,袁术恐怕不奈隐忍,很快便会逼皇上禅位于他,这可不就给曹操找了发兵夺帝的借口吗?” 周瑜道:“天下人心还向着汉室,真那么做,把他自己放到了风口浪尖去,人人得而诛之。” 复叹道:“何必等袁术逼皇上禅位,曹操不会给袁术那个时间,袁绍大军只要从兖州一退,曹操必然马上兵发扬州,劫掠圣驾已经是安到袁术头上的一个重罪了,还有那个杀了曹昂的李典,杀子之仇,跟徐州陶谦当年杀了曹操父亲曹嵩一样,也是理由,我若是曹操,不止把皇帝送给袁术,还要跟袁绍说,本来是送给你的,被袁术偷走了,曹操给袁术的徐州三郡,也可以如此这般。” “一个徐州而已,”刘协吃不住痛,甩了甩手腕:“丢给二袁去抢,看他们杀个你死我活,然后乘着双方元气大伤时,先取袁术,后伐袁绍,徐州算什么,不出几年,北方四州之地和扬州都要落到曹操手里去。” 刘协这话说完,周瑜吃惊看向他。 刘协猛然回神,听孙权和周瑜说得高兴,竟忍不住开了口,暗自警惕自己,笑道:“朕只是这么猜想而已。” 孙权却说:“皇上是担心我跟哥哥再不走,袁绍和曹操打来,我们再也走不了吧?” 刘协确实是这么想的,虽然孙策也罢,孙权也罢,都不是帝党,但这兄弟二人他就是讨厌不起来。 不过不想承认,低头落下一子,把孙权围死。 孙策颇有点动容:“皇上……” 有多的想说,刘协毕竟是皇帝,不是自家兄弟,孙策忍了,叹气。 周瑜也噤口不语。 他们可以走,刘协走不了。 现在的他们,还不够资格对刘协开口。 只有孙权年纪尚小,沉默良久后,悄悄伸手去拉刘协。 刘协惨叫:“孙仲谋!放手!你你你!弑君……” 痛死个人啊啊啊!!! 原来,不要看着袁耀人怂,也是习过武的。 汉朝自西汉武帝时起,习武成风,又加上正当乱世,连孙权这种书耗子必要时都能挽剑杀敌,刘协这样儿劈个叉都劈不下去的,跟一千多年以后的熊猫一样稀奇。 被袁耀生气的时候捏出淤血来,倒不奇怪了。 孙权还没找来药酒,袁术派人来接刘协了。 袁耀回去告了孙策的状,说孙策和他朋友狼狈为奸,欺负了他。 袁术一巴掌扇过去:“你陪皇上游河,皇上没回来,你倒回来了!啊?皇上若有半点差池,我唯你是问!” 袁耀被他老爹一巴掌打得滚出去,彻底怂了。 袁术赶着要接小皇帝回府,没出门,被底下谋士杨弘拦住,这就是酒宴上叹气那胖老者。 “主公,李典收不得!” 袁术奇了:“他带着几千人马,怎么收不得?” 杨弘道:“主公请想,他为了什么弃曹操而投主公?” 袁术道:“不就是杀了曹操长子嘛!袁耀虽然不成器,但若是谁敢杀了袁耀,我也不会放过他!” 杨弘道:“这就是了,曹操必定会拿李典大做文章……” 袁术笑道:“曹操已自身难保,还怕他做什么文章!休要多言,我还要去接皇上。” 径自走了,杨弘摸摸花白的胡须,长叹。 原来劝袁术不要接受曹操议和就不管用,现在又劝不要接纳李典,还是不管用,真要跟着这么个庸人陪葬? 杨弘叹着气,不得不开始为自己打算。 这天晚间,刘协一看满桌的粥,连根酱菜都没有,气得头晕。 袁术说皇上“负伤”,要好好调养,搞这么一桌粥来,哪门子的调养? 粥的种类倒是很多,粳米的、蛋羹的、肉沫的、蔬菜的,甚至还有贝类、鱼虾的,刘协要个馍馍都要不到,只好这样喝一点,那样喝一点,勉强塞饱完事。 用膳完,又有人上了一碗药粥,有股甜枣味,仍旧是驱寒暖身的,想必是惯例,刘协依旧喝了。 哪知道后头送到他这里的全是粥,竟不给他其他食物,即使每天换着花样的熬煮了粥来,也耐不住这么个吃法! 尤其那暖身的药粥,天天喝,到后来刘协看到就想吐,别说是喝下去了。 坚持不喝,到晚间沐浴就寝,肚子里痛起来,阴冷冷地绞着肠胃,刘协知道不妥了。 果然下人忙不迭去请了袁术来,大半夜的,袁术穿戴整齐,没有一点被临时叫来的匆忙。 刘协指着袁术:“你给朕进献的药粥里有什么!?” 袁术一脸担忧地走到榻边,握着刘协的手说:“扬州湿寒,那是给皇上驱寒用的,皇上不吃才会腹痛,是被寒气入体了。” 扭头对下人道:“粥呢?还不速速取来?” 刘协想挣脱开,不止腹痛,还手脚发软,气虚无力。 不一会,药粥热了送来,袁术端着送到刘协嘴边:“皇上,喝了就好。” 刘协闻那味道一阵心翻,才避了避,袁术贴近,将碗边凑到刘协唇间。 “皇上,喝了就好,皇上疼得一身冷汗,叫臣好不心痛啊!” 刘协推开碗:“拿开!朕不喝!” 他防着袁术打他主意,却怎么都想不到袁术竟然在粥里下毒! 毒死他,登大位吗? 袁术看刘协不愿喝,眼中露出凶狠的神色来,将手卡在刘协脖子上,就要逼刘协喝下药粥。 刘协本来流着冷汗抗拒,忽然眼睫一垂,身体滑落下去。 袁术松手,刘协的手掉在床榻上,软软无力。 袁术大怒:“把郭子朝给我叫来!!!” 粥也不灌了,令府中太医赶来诊视,袁术砸了粥碗,“噔噔噔”走出去。 刘协的眼睫在袁术走后微微颤了颤——没办法了,只有装昏。 袁术后面几天过来,也不再提要刘协喝药粥的事情,只是刘协时常腹痛如绞,即便想吃其他东西也吃不下去,一直喝粥,有时候恶心过头还吐出来。 看袁术的样子,也不像想把他毒死。 刘协十分莫名。 孙权终于来了。 “郭子朝是什么人?” 孙权坐到榻边:“猪儿安心养病吧!怎么打听起郭子朝来了?” 房里下人都退在外边,刘协不隐瞒,直言道:“从朕来了寿春后,每天晚膳,袁术都叫人进献一碗药粥来,说是驱寒暖身的——扬州湿寒,怕朕不习惯,朕喝了几天,腻得慌,有一天没喝,肚子痛得像有刀在绞,袁术只叫朕喝,还说喝了那药粥就好,朕不愿喝,装昏蒙了过去,那时候袁术大发雷霆,叫着郭子朝的名字。” 孙权听得眼睛里碧色又深又浓,良久道:“我去查!猪儿可不要再吃什么不明来路的东西!” 刘协看着孙权匆匆离去,内心冤死了。 他是个被包养的,包养人给什么吃什么呗,难道还有得挑? 又不是真的猪……好像……还真差不多。 才过半天,孙权又来了,依旧把下人撵出去,坐在榻边道:“袁术果然也是禽兽!” 刘协吃惊:“难道不是毒药,而是春药?” 孙权本来生气,被刘协气乐了。 “什么春药!?药粥里放了红丸,红丸里有铅,道家认为铅属火,旺男子阳气,袁术想给猪儿服些,好……好、好从你这里……” 年纪小,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来,孙权红了脸。 刘协惊悚了:“原来不是要毒死朕,可铅也是毒,完了完了!朕要死了!” 孙权脸红也顾不上了,忙着哄刘协:“不会不会,红丸里含的不多,袁术自己也服食,据郭子朝说袁术已服了好些年,袁耀讨要他都不舍得给一粒,只不过他吃得少,没猪儿吃的频繁,他是每半月服食一粒,红丸里还有其他药粉,有镇痛之用。” 刘协慌道:“你不知道,如果少量服食,慢慢会排出体外,身体里留的不多,他给朕吃的,却是每天都有!来不及排出体外便又吃下去,难怪!难怪腹痛如绞!有时还恶心呕吐,朕若是继续吃下去,再几天便双眼失明,不消一月,死定了!” 愚昧啊!袁术你不懂科学就不要乱来啊!靠你个文盲! 孙权这才慌了:“那、那怎么办!?” 刘协心慌慌地想了半天,一把拉住孙权:“仲谋可有办法说服袁术,再喝粥,朕真是等死算了!朕需要钠、钙……盐!盐巴!骨头汤!这两样可以解毒!” 孙权道:“哥哥当有办法的!猪儿等我消息。” 又匆匆忙忙跑走。 幸好,袁术当真喜爱孙策,刘协这里膳食很快就换回了正常。 第41章 这时代,要吃新鲜蔬菜难,吃点骨头汤倒不难。 袁术被刘协“昏厥”吓了一跳,只要刘协有胃口,不吐不喊痛,倒准了刘协很多小要求——比如:每餐都有骨头熬的浓汤,盐还放得能做酱菜。 厨子都吃不下去的东西,刘协灌药一样往下灌,愣是有半个月,腹痛才好了。 铅毒是解了,袁术却耐不住了。 刘协一有精神下地走走,袁术便巴巴的跑来:“皇上身子好了?” 肚子不痛的刘协脑子疼…… “皇上。” 刚换了亵衣要就寝的刘协听到袁术声音,眼睛立即向枕下看去。 袁术却看到他的目光,道:“下人在皇上枕下发现一把刀,不知是何人大胆放在那处的,幸好皇上无事,不过臣不放心,还是过来看看。” 没看到袁术有什么动作,但下人在朝外退,刘协小心地走近灯台,袁术贴近:“夜深了,皇上身子才好点,还不歇息?” 刘协道:“朕这就睡了,爱卿也去吧。” 袁术舔着脸道:“臣伺候皇上安寝。” 刘协伸手去拿油碗,袁术却比他动作快,一把将刘协拉入怀里,朝榻前两步,勒住刘协双臂,低头附耳道:“皇上!别做无谓挣扎,真把我逼急了,皇上绝对高兴不起来!” “你!”刘协才叫一声,被袁术压到榻上。 袁术当真是忍得久了,还没有想得到什么等如此久才下手的,胡乱亲着刘协颈侧,一手向下,就要摸去…… 外面高喊:“主公!主公!不好了!!!” 袁术个倒霉货,撑起身体问:“何事大呼小叫!?” 外面人道:“张勋、纪灵、桥蕤三位将军都已入府,正在前厅等候主公,命奴才转告主公:袁绍二十万大军从徐州方向杀来!已到钟离!” 袁术“啊”一声叫,跌坐榻下。 刘协望着帐子顶上雕的华虫花鸟,呼哧呼哧爆喘。 *&……(%¥^&*#$菊花保住了! 当皇帝真不容易! 袁术真是倒霉货,他接了小皇帝后派张勋去接领徐州三郡,曹操命徐州刺史车胄回了许都,袁绍便命许都城下的颜良文丑转道向东,去收领徐州。 不几日,袁术大张旗鼓从豫州将圣驾迎回寿春的消息传到袁绍那,正好曹操处李典叛了的消息一起到,袁绍气得肚子一挺,伸腿踹人:“天子是我的!!!我的!!!袁公路那厮岂敢相夺啊!!!” 觉得疑惑,上前进言的谋士都被踹了。 袁绍指着地图上的寿春道:“徐州已是我的!给我打到扬州去!!!让他把天子给我还回来!!!” 再几日,袁术派了张勋带兵进入徐州的消息从颜良、文丑那传来。 袁绍吃惊:“他敢!?” 曹操在旁道:“袁术已夺我豫州,瞧不上兖州,又要来和兄台抢徐州了,天子在手,果然威风势大啊!” 袁绍气得面红耳赤:“我此生!与袁公路誓不两立!!!” 于是…… 颜良、文丑以八万之众打败了张勋的三万人,张勋从徐州丢盔弃甲逃回来,身后跟着袁绍追兵。 西面,曹操以协助袁绍和夺回豫州为名,北线军队全部进入豫州,对扬州虎视眈眈。 袁术一下子四面楚歌了。 袁绍和曹操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小皇帝刘协没了袁术窥视在侧,天天好吃好睡,气色大好。 军情急报频繁飞入侯府,袁术忙得吃饭睡觉都顾不上,偶然到后面看见刘协,越发心痒。 人,袁术想要,那顶冕冠和那身冕服,袁术更加想要。 袁术恨不得派出全部人马,把袁绍和曹操堵回去,唯独留下袁耀和孙策。 寿春城中太平不再,袁术拿兵马封锁了城门,城里豪绅富户想跑,已经来不及,平时仗势欺人惯了,到这时候袁术顾不过来他们,城里饥寒交迫的贫民盗掘抢劫成风,尽捡着高门大院去,也无人再管。 只有孙策的将军府里一派平静。 孙策谨慎小心地把一个盒子放到周瑜面前:“这就是那方传国玉玺。” 盒子上面,还有孙坚干涸的血。 周瑜忙端正坐姿,好好拜了拜。 孙策道:“你今日对我说的话,权儿也对我说过,袁术想称帝已久,把传国玉玺给他,换回父亲当年的将士兵卒,我便可以离开这里,去打自己的天下,我不是没想过,但……” 那上面留着的褐色痕迹,总是不忍。 周瑜道:“伯符糊涂!” 孙策愕然。 周瑜道:“你父亲一代英豪,纵然一时被此物迷惑,临终时岂会不明白?一方玉玺而已,怎能跟江山相比?你自己思量,你父亲究竟是想你留着玉玺,屈居人下?还是想你闯出一番他未能尽的大业!?” 孙策面色几变,捏紧衣襟趴跪下去:“父亲!” 周瑜等了片刻,将孙策拉起来:“乘着现在赶紧去侯府,送上玉玺,只是说法……” 孙策道:“怎么说?” 周瑜想了想:“你且说如今寿春危矣,距袁绍和曹操大军太近,要些兵马,多要些!袁术此时留在寿春的兵马,你只管要个一半,就说因父辈在江东有基业,要了兵马去给袁术打下退路,到时候有长江天险,不至一败涂地!” 孙策道:“要那么多,袁术不会给,况且我也不要他的人马,我只要回我父亲当年的人就行了!等回到庐江再行招兵也可以。” 周瑜道:“你要少了,袁术会信吗?往多了要!拿玉玺做担保,务必使他相信,你只是为了替他谋取后路,没有其他想法!” 孙策低头一想,明白过来:“公瑾!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孙策抱起玉玺盒子,正要走,孙权站在门外道:“若真要到了寿春的半数兵马,为何不把另一半也吃下来再走?” 周瑜和孙策都怔住。 …… 曹操也在跟下面谋士商量对策。 “如此坐等下去,袁绍强而袁术弱,天子可就夺不回来了!你引五万人马,佯作攻打阳泉,我亲自带几千精骑,奔袭寿春!” 正要点人出发,外面一人进来道: “报!南阳吕布来信!” 曹操坐定:“呈上来!” 袁术那样子大张旗鼓,迎了圣驾的事情飞一样传遍大江南北,就算是西凉马腾都知道了,别说是近在南阳的吕布。 袁术跟曹操一样,大军在手,等闲地盘小点的诸侯也不敢动手,但大家都会想,那天子本来在曹操手中,曹操危局一解难道不想抢回去?再加一个袁绍,三个目前最强的诸侯斗在一处,乘乱便可摸鱼,不摸白不摸! 陈宫何许人,怎会看不见这里边的战机?得知消息确实的时候,便叫吕布整顿兵马,时刻待命。 这时,南阳城里来了大队从豫州逃来的百姓。 兵士报了后,陈宫令熬煮了粥食面饼到街上发送给百姓,吕布在旁边木着脸。 陈宫回身看见,只好解释一下: “南阳本属荆州,被袁术久占,民不聊生,百姓大多逃往荆州,我们将袁术逼退,占据南阳,百姓稀少,所收粮食不多,这都几年过去了,兵士也才招募了两万多,加上将军之前带来的,算是三万,说来说去,我们缺的不就是百姓吗?今日舍一点好处给百姓,将军若能许诺,给百姓以良田谷种,并保南阳安宁,百姓携家带口,有老有小,为的也只是一处容身之地,可以不走,谁还会愿意千里迢迢到一个更陌生的地方去?只要留下这些百姓,来年,我们便有粮饷和兵士了。” 吕布这才明白过来,对着陈宫一个大礼:“吕布又承先生赐教!先生说得有理,那我这就带人去取谷种,一会在城中设台布告百姓。” 陈宫笑道:“既然将军同意,那我先写一道布告出来,张贴到城门内外去,布粥食的事情也麻烦将军一道做了。” 吕布扬眉:“先生放心!等先生布告写好,我这里也必完事!” 陈宫点头,吕布便自去了,二人分头行事。 南阳城东门门里有一处可以陈兵过万的大场子,以前是瓮城,后来内城墙垮塌,渐渐的成了场子,豫州来的百姓多露宿在此,还有陆陆续续进来的。 吕布叫人点了谷种,备了粥和面饼,二十余牛车载了拖到这个场子来。 天寒地冻的,百姓逃难不可能带着柴火,南阳地平,山林也少,可供生火的更少,整一片地方挤满了百姓,却没多少烟火气,十分苍凉。 高顺、宋宪命兵士把粥锅一排开,揭了盖,腾腾而起的白雾立即就引得饥肠辘辘的百姓聚集过来。 陈宫拿了布告来,就在吕布临时架起的台子上着人抄了几十份,张贴出去。 吕布亲自站到台前,扬声道:“下面百姓听好!” 陈宫一听吕布那把叫阵的嗓门,差点把毛笔掰断。 “将军!将军……回来。” 吕布愣愣地走回陈宫面前:“先生还有何事?” 陈宫思量着怎么说,吕布就叫一声,百姓已经退开三丈,真让他叫完,岂不逃得一干二净。 第42章 陈宫还没开口,台下一人笑道:“温侯以为,跟百姓说话也同叫阵一般,声气儿要大,气势要壮,最好还要面目狰狞吓得死人,哈哈!” 吕布那两条眉毛“刷”就竖了起来:“何人大胆!?” 陈宫一看坏了,吕布来气了。 吕布一来气,谁都拉不住,就算陈宫扑过去抱大腿,吕布都能拖着陈宫继续去揍人,可百姓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不就坏事啦! 陈宫一直坐着写布告,还着人造册,准备就地安置户籍入簿,等他从桌案后边跑出来,扑吕布大腿都来不及,吕布已经“噔噔噔”下去了。 坏事啊! 只见温侯用杀入敌军阵中万夫不当之勇冲到那坐着的一老一少面前。 那老的不算很老,少的也约莫将近加冠之龄,不算很年少,谁? 华佗和曹昂。 旁边几人,卖猪肉的老王头和李大牛,以及才等到的李大牛丈人等。 曹昂的一身铠甲早已扔了,换做布衣,对将来没个盘算,便和这些百姓走到哪算哪,不意见到了吕布。 当年虎牢关前大战的时候,曹昂还在老家没跟着曹操,后来吕布从孙坚军中抢了小皇帝时,他带着曹丕等在伊水河边,吕布来得快,去得也快,也没见着。 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向百姓说话都声震四方,要是战阵对骂,对方也要败退而逃…… 一下憋不住,曹昂笑出来。 吕布杀到面前,其他人连连后退,只一个曹昂腿脚没恢复走不了,何况他也不怕。 “刚刚的话是你说的!?” 曹昂抬手,抱拳拱了拱,无意惹事:“草民腿脚不便,失礼了,温侯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英雄了得,吃惊之下有些失礼,还望温侯不要见怪。” 人家要是横着来,吕布不怕,可就怕人讲理。 曹昂斯斯文文,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曹操着意培养历练他,气度也非等闲,那安然自如的态度就叫人打心底敬佩。 这样的一个人,拳头是打不过去的,可是就此作罢,吕布那点小心眼又不爽。 冷冷哼道:“分明取笑于我,想这么糊弄一下就过?当我三岁小儿吗!?” 曹昂笑道:“我腿脚不便,还手是还不了了,温侯若是气不过,我便在此不动,受温侯一拳何妨。” 这一句,可是故意的了。 吕布气道:“真打了你,岂非说我吕布欺压伤残百姓!我——” 不打,更气,拳头拽紧,筋都绷起来了。 陈宫在后面听得清楚,猜度着曹昂身份,却没个定准。 看吕布下不来台,陈宫连忙上前搭台阶:“将军!还有正事要做,他一个没加冠的孩子,你与他计较什么?先布粥发种子去罢!” 吕布顺台阶下来:“好!听先生的,不与个小儿计较!” 气哼哼的,把曹昂刮了两遍,轰隆轰隆回去台上。 陈宫打个眼色,高顺收到,连忙奔上去,也不等吕布“叫阵”了,拿了一贴布告,站出去念:“诸位父老乡亲……” 吕布一听,哦!跟百姓说话要这么说的,坐到一边,心里有气,只拿眼睛盯着曹昂那方。 陈宫在曹昂身旁坐下,一个土墩子,也不嫌脏,问道:“这位小公子从哪里来啊?” 曹昂看陈宫一把胡子,年纪上差不多,道:“敢问先生可是姓陈?” 陈宫点头:“我姓陈,名宫,字公台。” 曹操酒醉时,说过陈宫的事,曹昂早已心生敬佩,他性子坦诚,也不隐瞒,向陈宫抱拳躬身,一揖到地:“竟真是公台先生!曹昂见过先生,谢先生早年救家父一命!曹昂没齿不忘,定当报先生大恩!” 陈宫惊呆:“你你、你……你是……” 曹昂一脸敬佩,神情自如,没半分作假:“我父曹操,我是父亲长子曹昂,字子修,见过先生!” 提及曹操,陈宫便想起曹操草菅人命,歹毒凶残,脸色变了几变。 曹昂语气行事与其父大为不同,这是一点,还有,曹操领汉廷大司空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兵正往豫州,和袁绍两路夹击袁术,他的长子,怎么会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袍,混迹在逃难百姓中? 陈宫起身,招来兵士,对曹昂道:“陈宫敢请公子入府一叙,此处非是谈话的地方。” 曹昂道:“正有此意。” 旁边华佗道:“公子有伤在身,老朽是他的大夫,大人可容老朽跟公子一道?” 陈宫看曹昂,腿上裹着木板,面色苍白,确实是受了伤的样子,忙亲自伸手,和华佗一起把曹昂扶起来。 兵士弄来马车,陈宫便让华佗和曹昂上了马车,自己上马,引着向吕布的将军府去。 吕布坐在台子上看得清楚,脖子越深越长,眼睛越瞪越大。 到后来看马车走远,“啪”一下,把手掌下的桌案给按塌下去一块。 底下领着粥食,等着取谷种的百姓登时又吓得退出三丈。 高顺无奈回头:“将军……”你还是该哪凉快,上哪去吧…… 吕布窜起来,奔下台翻身上马,道:“高顺!领他们把事情办好!我先走了!” 高顺:“诺!” 谢天谢地。 百姓见凶神走了,又围拢来。 陈宫把曹昂让进自己院中,让人另行安置华佗,这边命人在厅里生起炉子,温来酒食,和曹昂两人对面而坐。 曹昂落水受寒,天气又风雪交加,伤情有些反复,唇色都是乌的。 要不是华佗医术如神,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两盅热酒下肚,脸色回过点儿。 陈宫看得越发疑惑,曹操的儿子,还是长子,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 还不及问,曹昂先问陈宫:“敢问先生,对而今汉室是如何看的?” 陈宫叹道:“势衰力微。” 停了停,想起那个为了讨酒喝,把肚子里天下大计都说出来的小皇帝,又叹:“一息尚存。” 曹昂道:“一息尚存,那便是还有中兴的余地了?” 陈宫疑惑更甚——你曹操的儿子,说这话? 曹昂面上看不出来什么,陈宫只好再说点什么,试探一下:“当然有,先光武帝刘秀不就是从乱世之中挽大厦于即倒,只要民心仍在,汉室便复兴有望。” 曹昂道:“光武帝乃百世之中方出一个的拨乱之主,现在……比那时还要丧乱。” 陈宫道:“光武帝是了得,如今天子便懦弱不堪吗?我看当今天子未必就不如光武帝!” 这话,可是说太满了,刘协才多大点。 曹昂道:“若先生有据,曹昂愿闻详情。” 窗外吕布扒着窗缝。 “我与你父亲志趣不投,分开后便游走各地,后来投到旧友王允门下,权且容身,正碰上董卓和将军,哦!奋威将军吕布,两人出了嫌隙,将军被董卓秘密下在牢中,我便出了主意,请王允救出将军……” 林林总总,陈宫说到失了小皇帝,被误导追入南阳,才知道不是袁术干的,索性打下南阳就此立足。 “天子年少,可是却洞察入微,否则陈宫岂能效命于将军帐下,天子心中对天下危局的见解,陈宫自叹不如!只可惜我们一时疏忽没有保住……便又落到……落到你父亲手里,再次受制于人,我相信,只要得脱囹圄,他必不比光武帝差!” 曹昂早听得目瞪口呆。 跟弟弟曹丕隔三差五便打得鸡飞狗走的那个小皇帝?被父亲一瞪便缩手缩脚一脸畏惧的那个小皇帝?跟陈宫嘴里说的天子怎么像两个人? 莫非……莫非都是装的?因为受制于人,不得不示弱求存…… 要真是如此,何止自己,连父亲曹操都看低了这位小皇帝。 “啊……” 曹昂良久才叫出这么一声来,叫完连叹:“可惜!可惜了!哎!” 见陈宫莫名望着,长叹道:“父亲北上抗击袁绍,我留在许都,袁军围了许都后,一日夜间,李典奉我父亲命,入宫接了圣驾,连夜出城,正碰上我巡视路过,便问了出来,李典说奉命送圣驾去豫州避祸,李典手下只得几千人,我怕有失,点了五千人马追出来,到颖水边,桥坏了,我带的人马都留在许都那边,过不来,这时,便遇到了华先生和其他豫州来的百姓,一问,豫州已陷,我吃惊下要去问李典,那时皇上便对我说,我父亲不是要让他去避祸,而是将他送了袁术。” 陈宫拍腿道:“我说袁术怎么那么好心,去解曹操的围!原来都是诡计!什么劫掠圣驾!根本就是故意送的!” 曹昂十分愧疚,道:“我既然知道真相,岂能做这等不忠之事!当时无计可施,仗着胯下良驹,便将皇上抱了,欲送往荆州刘表处去,刘表为人忠义仁和,对皇上应不至……太差。” 现在,轮到陈宫大惊:“你、你竟然违背你父,想把天子送走?” 第43章 曹昂苦笑:“因看不惯父亲作为,过去多有言语,已经被父亲申斥过很多次了,曹昂没什么大本事,只懂得身为人臣,当忠心事主,皇上乃天下共主,焉能以孝心大过忠心。” 陈宫被他这番话震得言语不能,定定看着。 曹昂道:“只可惜……李典追不上我,竟放冷箭,我的爱马中箭,我坠入河中时,只好把皇上抛往岸上,未能将他救出。” 满室寂静—— 良久,陈宫才问:“那公子坠河后……怎么流落到此?” 曹昂道:“我在急流中被冲了几十里,冲回断桥处,被百姓救上来,侥幸里边有个大夫,就是跟着我前来的那位,华佗华大夫,他医术十分了得,把我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我醒来已是那天夜里,听百姓们说李典已带了皇上去往豫州,我带来的兵马没有过桥,被李典骗得回转许都,我只剩孤身一人,许都……也不想回去,父亲他如此作为,我还回去做什么?暂时没有想出去路,便跟着救我的百姓同行,才到了此地。” 陈宫击掌:“我就奇怪,李典怎么会有那个胆子,从许都把天子偷出来送给袁术,原来是因为他以为杀了公子,不敢回转,便投了袁术。” 说完,放了酒樽起身,向着曹昂兜头拜下去,竟然行的跪礼。 “公子大义!陈宫敬拜公子!!” 吕布从门外奔进来,跑到陈宫身旁也拜下去: “先前对公子失礼,吕布粗人,公子想罚便罚,就是打我几十大板也心甘情愿!!!” 曹昂囧:“岂敢!二位请起!二位都是除贼扶汉的英雄人物,曹昂不过竖子小儿,怎敢受二位如此大礼!快请起!!” 忙着去扶,忘了腿上骨头断的,一脚踩出去痛得“啊”一声,身子倒下去。 吕布动作快,赶上一步,将曹昂抱住:“公子小心!” 侧头看去…… 曹昂眉目俊秀,生的一表人才,连曹操都十分骄傲,常常把曹昂叫出来溜溜,炫耀给人看。 曹昂抬眼,那温润眉目看向吕布,吕布“轰”一下,脸红了。 陈宫和吕布再三挽留,于是,曹昂和华佗辞了那一群结伴的百姓,留在南阳吕布将军府里。 那些百姓也没有走,从官府领了谷种和田地,欢欢喜喜地安家落户。 过了一阵,刘备来了。 再转转话题,刘备可不是小人物,他,还是要说一说的。 关羽从许都挂印离去,日夜赶路,路上遇到占了汝南古城自做了县令的张飞,后来又捡了落草为寇的赵云,三人一起找到投了袁绍的刘备,兄弟三人和赵云抱头大哭一场。 袁绍发兵打曹操,刘备也带着几人随袁绍大军南下,到了袁绍和曹操在黄河边议和那一天,袁绍回来,召集文臣武将把曹操的议和条件一说,刘备坐不住了。 袁绍那些谋士都说好,有了天子徐州都可以不要,只要能挟天子以令诸侯。 刘备这个汉室宗亲怎么可能坐得住? 这一群土匪贼盗,在他面前议论得了他的亲亲侄子如何如何摆弄,根本无视了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寻了时机,反正无兵无卒的,几个人悄悄走了。 刘协对关羽说的那番话,关羽倒记住了,转告了刘备,几人便往荆州而来。 到了襄阳,拜会了刘表,然后便去隆中那地方转悠。 刘协说了地方,却没有说那隐居的高人姓甚名谁。 再者,诸葛亮现在还不出名,那“卧龙”的绰号,只有他自己和几个朋友叫叫,传都传不出十里地。 几人转来转去,找了N天没翻出人来。 这天刘备不死心,又带着关张和赵云前往隆中转悠。 到了中午,饥渴难耐,田地里农人都回家去了,讨口水喝都没个人可找,赵云正打算循着田地沟渠找到水源去取水来给刘备,路上来了一个少年人,牵着一头小毛驴,那毛驴背上就驮着诺大一个水囊。 赵云赶几步,拦住那少年:“小兄弟,能否麻烦你一事?” 那少年站住脚,先前不知在想什么,一直低着头走路,这会抬头看过来,叫赵云心里一赞—— 那面目,好看得没话说!难得的是那股浓郁的书卷之气,直直扑面而来,犹如清风拂面,叫人精神一振。 少年道:“兄台何事?” 赵云敛神,抱拳道:“我家主公到此寻人,不意错过了酒家,此时过午,连找个人要点解渴的水都没处要,我见小兄弟驴背上有水囊,敢请小兄弟解危,讨一点水喝。” 少年往刘备那方看看,看刘备气度温厚地坐在路边石头上,身后一边一个,立着两个十分威风的壮汉。 衣着虽然极寒酸,倒也很有点气场。 少年一笑,解下驴背上的水囊递给赵云:“我也是远游回家途中,不过我家已不远,水囊于我无用,这囊中水不多,不如就送了兄台几人解渴吧!” 赵云忙谢:“多谢多谢!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少年道:“在下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敢问兄台来此地找何人?” 赵云接了水囊,急着拿回去给刘备,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家主公要找谁,只知道是个隐居的高人。” 诸葛亮笑了笑:“此间倒有一襄阳名士,姓庞,就住在那边山道过去不远处,只有几里地远,若你们要找他,顺路走,看到屋子最大那家便是了。” 赵云抱拳:“谢谢了!” 诸葛亮摇摇手,牵着毛驴悠然自得地走了。 …… 刘协好心,办坏了事。 人家多登对的主公和臣子,就这么给错过了。 其实也不怪刘协。 那些小说电视电影里,诸葛亮都是一把胡子飘飘的出场,他哪里知道诸葛亮跟他同一个年头出生的,他自己屁大点,诸葛亮可不是也才屁大点么…… 不止诸葛亮,那司马懿还不是,明明比曹昂还小,可是电视上一登场,靠啊!老得能做曹丕他爷爷,比曹操都老,还活到曹丕的儿子都挂掉,都给毁成老妖精了。 还有个可能得罪了造型师…… 刘备喝了口水,把水囊给其他人解渴,赵云说了诸葛亮指的路,刘备心里焦急,起身道:“姓庞?那我们这就去拜会一下!” 他是病急乱投医了,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斗志倒是不错,可这么败下去也不成啊! 思来想去,刘协让关羽转告的话提到了点子上,人家各方诸侯都不止有武将,还有谋臣出谋献策,只有得几个能打能杀的,人少的时候是不怕,横竖砍过去全部按倒完事,可是碰上人家上千上万的大军,按过去?被按还差不多,缺的,就是能出谋划策的人! 想清楚这一节,刘备便着急上火了。 几人顺路而行,没多时便到了地方,这地方就是庞德公的家。 虽然错过了诸葛亮,但徐庶正在庞德公家里做客。 庞德公和徐庶一听给刘备指路的是诸葛亮,两人先傻了一会,然后想:诸葛亮没那个意思,所以推荐过来,那就不给他找回麻烦去了。 徐庶便跟了刘备出山。 徐庶也是个极不错的谋士,跟刘备回了刘表给刘备容身的小城新野后,听到扬州那方三大诸侯混战的消息,叫刘备招买了几千人马,拉着队伍就上路了。 蜗居小城,永远没什么出息,就像刘表,坐拥荆襄九郡,却挤不进雄霸一方的诸侯之列,太安守现状了。 扬州战局虽乱,却有无数战机,只要把握得好,分杯残羹也强过新野那么一座小虾米一样的城。 但是兵力过于不足,徐庶便请刘备派出使者,请求刘表一同发兵救驾,他们这里离南阳不远,便带着人马向南阳来,邀约吕布。 当年虽然有过过劫,但也可以算做各为其主。 刘备为人本来就大度,自然愿意亲自来请吕布,吕布虽有败于刘关张三人手下的不良记忆,但陈宫要他开城门迎刘备,曹昂呢?曹昂坐在吕布叫人做来的轮椅里,不说建议,只说:“啊!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刘皇叔吗?” 什么意思还用问出来? 两票赞成,一票反对,吕布悻悻地,开了城门迎刘备入城。 坐下一谈,刘备说为了救小皇帝出来,不管兵多兵少都要过去试试,吕布也是这个打算,两人前嫌尽去,把手言欢,只有关羽和张飞仍旧对独自战不下吕布心怀不满。 可是刘备都拉着吕布的手笑了,他们两个做弟弟的也不敢反对,只有在肚子里生闷气。 …… 东线那方,袁绍、袁术大军在钟离僵持不下。 西边这头,曹操围了阳泉,跟袁术派来守阳泉的——以前老部下李典死嗑! 李典若败必死无疑,所以精明了起来,把袁术给的几万人马牢牢放在城里,任曹仁、许褚等骂破喉咙,就是不出城接战,战事也胶着中。 第44章 …… 刘协在干嘛? 自以为还是小老百姓的某人叼着一块梅花做馅的饼子,烤着暖炉、喝着小酒思考未来。 袁术败局已定,只是他坐镇一方已久,实力不弱,要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从董卓到曹操,包括现在的袁术,一人一个脾气,都不好应付。 董卓是个纯粹的武将、粗人,借着年纪小可以蒙混过去。 曹操多疑,到曹操手里只得如履薄冰,睡一觉做个梦,都是被绑着不能动弹的。 至于袁术,虽然没有太多拘束,却也最变态,穷奢极欲,满腹龌龊念头,真中了招,只怕生不如死。 当年可以选刘备,因为认得皇帝的人不多,现在再要想选,得先看看对方有没有立足之地、存身之本。 要不然颠沛流离,从一人手转至另一人手事小,天知道这些人都有些什么恶癖!? 眼看局面是越来越混乱,变成了大乱斗,刘协万分惆怅。 端起酒樽,掀起锦缎帘子,看着落雪感慨: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咬一口饼子,喝一口酒,继续惆怅: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孙权从外面走进来,挂着一脑门黑线说:“猪儿,你要吟诗先把嘴里饼子咽了再吟,这么听着很奇怪,我还以为你舌头受伤了。” 刘协抬袖子一抹,从脸上抹下来一点渣子,甩甩袖子无所谓道:“有花堪折直须折,今朝有酒今朝醉!仲谋来,与朕一起痛饮!” 孙权坐下道:“句是好句,怎么听着就是觉得奇怪……” 那两句本来就不是一首诗里的,不奇怪才有问题! 孙权年纪小,孙策虽然不过多约束他,但他自己约束自己十分严格,逢到节庆也才喝上一爵两爵,再多必然不饮。 看刘协已经喝得脸上发红,按住刘协的手道:“不可再饮了,猪儿就不怕醉了那个……” 孙权向刘协示意旁边的下人,刘协顿时愣过神来,忙把酒樽一丢:“险些忘了!” 屏退了下人,刘协拉住孙权道:“仲谋要去了,又剩朕一个了,以后不知还有见面的时候不,仲谋将来做了江东之主,不许忘了朕!” 孙权道:“糊涂了吧?我怎么做得了江东之主?且不说我跟兄长现在连个存身之地都没有,将来即便有了,也是我兄长的主,与我何干?” 刘协定定望着孙权笑,把孙权笑得莫名其妙,刘协道:“你知道的可没我知道的多,你岂止做江东之主,你还会做吴王,甚至称帝。” 孙权吓一跳:“猪儿,这话不能随便乱说,天底下皇帝只有你一个,你就是有气也不能乱说这话出来。” 刘协左右摇着头:“不不,真的!你哥哥孙策很厉害,他打的江山,打下来,他便被人暗算了,江山留给你,朕是个什么东西呢?别人掌中玩物罢了,带着帝冠,穿着帝服的玩物……” 孙权这才明白过来,刘协已经醉了,只是看不出来,非得听他叽叽咕咕说了话,才知道人已经醉了。 孙权还在思量刘协说那些醉话,刘协果然头昏昏的,又去拿酒樽要喝酒。 孙权也不阻,过了会,刘协喝过了头,脸蛋通红,倒在椅中呜噜呜噜地,唱歌。 “……惨白的月弯弯,勾住过往……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 孙权坐着听了会,等刘协没了声息睡过去,起身到门口说:“去告诉忠义侯,皇上要留我说话过夜,问侯爷准不准,再来回我。” 下人去了,孙权进来,站在一边看刘协张着水嫩嫩的嘴巴呼呼大睡,半天不曾动一动。 袁术正忙乱,听到摆手说:“由得他!伯符出城了,他一个在家中怕是不惯,想住到侯府来也成。” 说完,忙着事情,把这点小事忘到脑后。 晚上,下人伺候着,刘协和孙权都沐浴完更了衣,躺到一张床上。 孙权道:“都出去,我不惯灯火太亮,留一盏便可。” 下人留了榻边一盏灯,熄了其他烛火退出去。 门一关,孙权便向刘协那边侧过身。 朦朦胧胧的灯光下,刘协睡得很安然,嘴唇微启,呼吸匀长。 亵衣的领子不高,露出一截线条委婉的颈子,投了影的下巴比小时候尖削了些,却还是圆圆的,犹如能捏在指间赏玩一般,细腻地显出只有脂玉才能有的质感。 孙权看了一阵,伸出手指,用指背擦了擦。 温热的,滑腻的,令人不舍离去的触感。 “猪儿,就像你说的,如就此别过,何年何月再相见……” 凑近了,想碰的地方还没碰到,鼻尖先碰了碰。 孙权停住,闭上眼,让刘协呼出的气息拂过脸颊—— 没有傲视天下的实力,便没有资格拥有你。 是不是只有江山在手,才能将你纳入怀中? 直到手臂酸麻,孙权才慢慢退开,用一双含着碧色的眼睛,一直望着刘协,望到天明。 刘协醒时,孙权已经走了。 不是出忠义侯府,而是离开寿春。 孙策本想先送孙权离开,再去找袁术要兵马。 可是孙权执意不从。 兄弟两一道走的话,袁术会生疑,孙策拗他不过,只得嘱咐家臣孙佢照看好孙权,和周瑜带了人马先行出城。 孙权见了刘协一面,这才由孙佢护着离开寿春,与孙策汇合,往庐江去。 刘协连和孙权同榻而眠一晚都不知道,宿醉之后免不了不舒服,起床便吐了一场,下人被他前阵子“急病”吓过,忙喊来袁术。 等袁术心急火燎跑来,刘协吐干净了,正指着下人嚷嚷:“酱菜和馍馍!油荤的东西就算了,朕不舒服,不想见油腻!粥也不要!” 那玩意,喝怕了! 袁术走进门,脸色不好。 “皇上不是不舒服吗?这么有劲,哪里不舒服?” 刘协把手缩在袖子里,脊背倒是挺直的,就是那神情像强装出来的若无其事。 刘协道:“朕没有什么不舒服,爱卿,袁绍和曹操退兵了吗?” 袁术盯住刘协,盯了一阵道:“没有,臣已经束手无策了,眼看再几天,他们就要冲进寿春城,打到皇上眼前了。” 刘协把眼睫垂了,袁术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凑近道:“莫非,皇上惧怕回到曹操那方去?” 刘协匆匆向袁术看一眼,再看向别处: “无稽之谈!” 袁术笑起来,自以为得计:“为什么?曹操待皇上不好吗?皇上竟愿意留在我这里!” 刘协没理他,露出的几根手指将衣袖的边死死捏着。 袁术再凑近,几乎耳语:“皇上,若皇上体恤臣的辛苦,满了臣的愿,臣便誓死护驾,不许曹操那等人接近皇上,如何?” 刘协稍许避了点,却没有起身逃开: “爱卿不是说,再几天,曹操便打来了吗?” 袁术扬眉道:“我袁术何人?四世三公豪门世族,又是皇上亲封的骠骑将军、忠义侯,袁绍不管他冀州,长途跋涉来攻打我,区区二十万步卒和十几万骑兵的疲劳之师,算得什么?我帐下纪灵、桥蕤领十五万步卒,便把袁绍堵在钟离,寸步难进!曹操才十几万兵马,我用他的人对付他,足矣!寿春还有二十三万步卒,十二万骑兵,十八万水军,谁打谁,还不一定!” 刘协手指松开袖子边,刚想起身,被袁术一把握住手。 “爱卿!?” 袁术笑道:“我虽然有那么多兵马,可是为了保住皇上不知要损去几成,皇上却什么都不愿意恩赏给我,是不是……不太对得起我?” 刘协甩手想要挣脱,袁术一拉,刘协跌坐回来,身子撞到袁术怀里,被紧紧拥住。 袁术低头,扣着刘协的肩去亲那两片水嫩的唇,刘协极力避开,袁术没亲到,怒道:“皇上!若再这么不识相!我便拿皇上去换袁绍和曹操退兵,皇上意下如何!?” 刘协吃惊转头,袁术抓住机会,一口含住刘协唇瓣,肆意品尝。 周围下人全当没看见,个个木立着。 袁术口舌的味道可不算好,不知道几宿没睡,几天没有刷牙漱口…… 刘协差点没晕过去。 此时可不同上次,晕过去就真的坏菜了。 袁术把他顺势按在座椅内,趋身压住。 刘协要挣,只扒乱了袁术衣襟襟口,拿脚抬起踹过去,没踹到袁术,只把前面桌案踹翻出去。 袁术却乘着这么会,亲了又亲,几乎把刘协熏死过去。 刘协蓄着力,袁术以为他已经没了力气反抗,兴致上来,头也不回地吩咐:“都出去!把门带上!谁来也不许进!” 听到这话,刘协才是真慌了。 “袁术!” 袁术笑道:“皇上唤臣何事?皇上年少,有些事情没做过,不知道其中滋味,臣这就领皇上好好尝尝翻云覆雨的味道……” 第45章 跟袁术拼力气是拼不过的,刘协心思急转。 袁术拉开他衣襟,手已迫不及待去捞刘协下衫,更把一条腿往刘协腿间挤。 刘协道:“袁术!放、放开朕!你想要,朕便……” 袁术问:“便如何?皇上会自己脱了衣裳躺到臣身下承欢吗?” 一面说,手脚一面不停…… 刘协语带哭腔地道:“你放过朕!朕便禅位给你!!!” 袁术立即停了手,容刘协喘了一会问:“皇上当真?” 刘协道:“朕亲自执笔,写禅位诏书!” 袁术大笑:“如此甚好!诏书要写……不过皇上的身子,臣也甚为想要……” 刘协攒足了力气,使足了力一推,袁术虽然没被推倒出去,身体被推开了些,刘协一把握住袁术革带下悬挂的佩剑剑柄,拔了出来—— 袁术一惊,两步退开,复又笑道:“皇上,想跟您亲封的骠骑将军拼拼身手?” 刘协提着剑,转一下腕子,突然把剑横到自己脖子上: “你再逼朕,朕便叫你万事成空!” 袁术慌忙道:“皇上小心!那可不是玩儿的东西!拿远些!” 刘协恶狠狠道:“你要朕还是要朕的皇位,你自己选!!!” 还用选,自然是皇位。 袁术急道:“皇上快把剑放下!我不逼你了!放下罢!” 刘协道:“禅位也有规制礼仪,不按规制礼仪来,便是篡位!你再逼,朕就此死了,或者不饮不食,你休想坐上皇位!!” 可不是么?禅位也要做足样子,要皇帝亲自念了禅位诏书,亲手给接替者戴上帝冠。 袁术叫道:“罢了罢了!不逼你!把剑放下一切好说!!!” 刘协把袁术看了几秒,确认了,才把剑拿开——他自己也挺寒,这动作不是随便玩的,剑锋锐利,搁那都是一股寒气,一个不小心,说不定真把自己脑袋割了。 袁术立即扑过来,先一把夺了剑远远丢出,再捏住刘协肩头俯身查看。 刘协胆小,剑没敢贴上去,脖子上皮都没破,袁术这才放下心。 刘协挣扎得厉害,袁术也怕刘协死拧到底坏了大事,松开手,让刘协逃开。 “来人!” 下人们涌进来,袁术道:“取笔墨来,皇上要用。” 刘协在屋子那头捂着脖子后怕,戒备十足地瞪着袁术,袁术又道:“皇上宽心吧!想玩什么,想吃什么,吩咐下去,臣有了诏书便去准备受禅台,可能忙起来便不能常常来探望皇上,请皇上自己保重!” 出了门,以屋里小皇帝听得见的声量说:“一会皇上写好诏书,把诏书送到议政厅来!” 下人答了,袁术便心情愉快地走了。 刘协腿一软,扒住柱子大喘。 好悬!要不是从袁术话里猜出他实在舍不得皇帝,舍不得帝位,今天算是完了。 袁术的口气越是夸大,外面的战事就越是吃紧——袁术这个人,对他自己从来没一个正确的认识。 真的要送皇帝去议和,必然不动声色,好比曹操。 既然宣之于口,拿来威吓,那就是根本没做过这种打算。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死死抓着舍不得撒手,果然十分垂涎帝位啊! 难怪孙策可以拿一块石头换到兵马。 袁术,你不败天理难容。 外围打得火热,袁术却不忙解围了,召集了民夫,忙着在寿春城外修建受禅台,他的冕服、冕冠、车马仪仗等,也匆匆地开始赶制。 从孙策那拿到传国玉玺后,袁术便想称帝了,但战事吃紧,一时顾不过来。 等刘协亲口承诺了,又拿到小皇帝的亲笔禅位诏书,袁术再也等不下去。 刘协又偷得一段时间的空闲。 真要是禅位给袁术了,袁术必定不会放过他,可是无论怎么看,袁术都撑不到那时候。 只要袁术欲逼迫小皇帝禅位的消息传出,曹操和袁绍都会倾尽全力猛攻—— 即使以后打下袁术杀了他这个篡位的,但有了禅位一节,刘协这个尊贵的天子身份必然会掉价,这可不是曹操和袁绍乐意看见的结果。 所以两方人马必定会疾攻猛进,加速袁术的败亡。 刘协盘算着……也盘算不了啥,溜是溜不掉的,溜出去了,兵荒马乱中,要是像曹昂那么倒霉,被冷箭射中,那真是……太蛋疼了。 还是得过且过,过不去了再说。 果然如刘协料想,袁术开始修建受禅台的事情随风而走,曹操大怒。 “曹仁,你带五万人马留在阳泉,每天照旧骂阵不止,设好埋伏,李典若出,便揍他,若不出,你也不攻,和他先耗着!等我先接了圣驾,回头再来收拾他!” 曹仁道:“主公,大军绕过阳泉走了,李典一看营帐也看得出来啊!” 曹操一脚踹过去:“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我带人马走了,大营留给你,他不知虚实,你怕什么!?” 荀彧道:“主公,不妥。” 曹操心里着急,面上还稳得住:“哪里不妥?” 荀彧道:“吕布前几日来信,说会助我们攻袭寿春,他那里兵马未至,我们只留下五万人在此,吕布到时,恐生不测。” 曹操道:“你怕他来了,看这里人少,背后捅我一刀?” 荀彧道:“正是。” 曹操道:“不是还有夏侯惇囤在豫州府的八万人马吗?离阳泉不过三日路程,让夏侯惇和曹仁互相策应,吕布那里只有三万人,他再骁勇能一个人斩杀我八万大军?” 荀彧看出曹操心急,虽然仍觉不妥,却退后不再言了。 曹操见荀彧神情,倒是又想了想:“这样,荀彧留下,程昱跟我走,如果吕布来了有什么不对劲,免得曹仁看不破,应变不及。” 荀彧和曹仁应道:“诺!” 曹操便点了许褚等将,中间夹着一个豆包曹丕,立即整兵绕阳泉而过,直扑寿春。 曹丕自个儿骑马都骑不了,曹操带着他干什么? 曹昂不是“死”了么。 李典投了袁术后不久,曹操回转许都,问及曹昂,才知道曹昂跟着李典军后去了,隔了一天多点,曹昂带去的五千铁骑回来了,独缺了曹昂和他手下亲卫。 曹操急着带兵南下豫州,家都没回,听到这一消息在军营里坐了半天,预计出发时辰到后,帐下武将谋士进去请曹操发兵,曹操那双眼睛,红得如同滴血,只说一句:“派人去我府里,把二公子曹丕接来,以后,无论我去哪,都带着他!” 说话语气极其从容镇定,但跟随曹操这些年的人都明白,曹操嚎啕大哭其父亲之死,那是哭给天下看,好去打徐州,如今这样子,才是真的悲到极处,哭都哭不出来了。 知子莫若父,曹操不难推出曹昂在得知送走天子真相后会有的反应,李典有军令在身,只怕两相冲突,曹昂……死了,李典不敢回来,才会突然间背主而降。 没了曹昂,曹丕便是长子。 这些年曹操注重曹昂的培养,文武韬略无一遗漏,倒把其他儿子忽略了,除了喜爱幼小的曹植,曹丕和曹彰都没有好好关注过。 曹彰成天打闹,自带了一群小孩子“打仗布阵”,曹操看他调度还颇有点气度,将来应不至太差。 可是长幼有序,废长而立幼自古便是乱之源头。 回想曹丕,没跟着打过几仗,上不了战场,那筹谋千里呢? 字倒是写得好,近几年入宫伴读,钟繇也没教什么管用的东西,谋略也是没有的。 曹丕那样子,问他一句,他死板僵硬地挤个答案出来,多一个字都没有,眼睛总望着地下,见了外客也依旧如此,跟个背景一样,小哥几个在一处玩,曹彰、曹植闹得喧天,曹操总要到回想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二儿子也在场。 这么下去,如何堪承大业!? 曹操当即选了五十个身高体壮,武艺十分了得的兵士出来,封赏其家人良田金帛,命这五十人护卫曹丕,如为了护主而死,加赐家人良田百亩,有父兄的,赏官赐爵。 这五十个曹丕的亲卫,带头的是曹仁的弟弟曹纯,字子和,也是曹操的从弟,曹家家将。 曹纯本是武将,被降得去当曹丕的亲卫队长,倒也明白曹操用意,立下血誓效忠曹丕,曹操才满意了。 曹纯便领着亲卫队长的职责,还要充当曹丕的马夫,曹丕腿短骑不了马,行军途中全由曹纯带着。 曹操说过,“无论我去哪,都带着他”,因而曹纯也不发问,只看帅旗所向,便护着曹丕跟随而去。 十二万曹军绕过阳泉,往东而去。 数里外山顶,陈宫抄着袖子看向吕布,吕布一揖到地:“先生料事如神!吕布服了!” 陈宫微笑:“不是我料事如神,我只是料定皇上不会毫无作为,如此乱局,皇上必然要促其更乱!陈宫的筹谋已毕,今夜就看将军的了。” 吕布傲然道:“运筹帷幄,我不及先生,但攻城拔寨,非我吕奉先不可!” 两人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最开始写到凤仙出场那一节时,分野顺手,打了八个字,过后检查才发现,那八个字是—— “马中吕布,人中赤兔” 第46章 刘备呢?先不管皇叔—— 袁绍亲身到了徐州,等着前线战报,却等来了袁术修建受禅台的消息,袁本初那个气啊! 哇呀呀叫着在厅里绕行一圈,袍袖甩得乱飞,本来满面红光很有福相的脸都气黑了。 许攸和田丰难得意见一致,一齐劝道:“主公莫气,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向钟离增兵,颜良、文丑两位将军久攻钟离不下,本来我们粮饷充足,又得了徐州以为根据,可以不急,但现在袁术篡逆,要逼天子禅位,时间便不能再拖延,若再僵持不下,纵然主公将来必取袁术首级,夺得天子,但有了禅位之事,天子的号召之力便大不如前,此事断不能任其发生!” 袁绍想了想:“袁尚!” 袁尚是袁绍第三子,长相俊美深受袁绍宠爱,袁绍留长子袁谭监领青州,二子袁熙监领幽州,却把袁尚带在身边,对其宠爱可见一斑。 袁尚出列:“父亲!” 袁绍道:“我留十万人给你,你留守徐州,我要亲手砍下袁术首级!” 袁尚道:“儿子恭祝父亲马到成功!” 袁绍又道:“骑兵我要尽数带走,我走后,你速发粮草跟上,辎重、器械等,一律不要了,我倒要看看钟离那座小城,怎阻得住我三十六万雄兵!” 底下众人齐声道:“主公威武!” 就在曹操、袁绍急眼的这天夜里,吕布和留在阳泉城外,守着十几万人的军帐,其实只有五万人马的曹仁碰了面。 因有书信在前,双方见面时客气极了。 曹仁在辕门外见了吕布,吕布下了马,打声招呼又上马背。 荀彧道:“将军欲往何处扎营?” 吕布道:“南阳过来不远,我兵马未疲已经到了地方,扎营干什么?先杀李典个措手不及才是!” 曹仁笑道:“吕将军也太急了,我看将军攻城器械也未带,阳泉城池虽小,却修得极其坚实,我家主公连攻数日都未攻下,将军还是先选地方扎营整兵才是。” 吕布十分狂妄地说:“那是你们!我这次来援,带的尽是凉州铁骑,他们跟随我征战多年,我们攻城,从来不用那些劳什子的攻城器械,你若想帮,便跟着我来,你若怕事,且在营中安坐,看我拿下阳泉!” 话完,也不等曹仁说话,方天戟朝不远处阳泉城关一指:“儿郎们!!!随我杀!!!” 这一声吼得气贯长虹!吕布奔出后,跟随的铁骑蹄掌敲击大地,轰鸣如夏日骤雨暴降。 荀彧放下心,忍不住赞道:“吕布果然当世无敌!” 曹仁看得热血沸腾,近日骂阵骂得一肚子火气,李典只是不出来应战,憋死他了。 对荀彧道:“先生!吕布既然无碍,我看他势壮,莫要被他抢去攻下阳泉的功劳才是!我也去!” 荀彧一把拉住掉头就想点兵出营的曹仁:“站住!你只看到他铁骑骁勇,他的步卒呢?” 曹仁哎呀一声:“主公收到吕布来信,也才三日前,这么短的时间,吕布只有铁骑能到,步骑肯定留守南阳,他就那么一个地方容身,怎敢倾巢而出来援助我们?那些步卒必然留在南阳了!” 荀彧道:“你若带了人马去攻城,大营全空,若是有诈,岂非完蛋!主公接了天子,还要回来此处的!” 曹仁看吕布铁骑从大营一侧奋勇杀向阳泉城下,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跑到末梢,更加着急,扒开荀彧的手说:“他岂知我们虚实?我只带这四万余人去攻城,营中留两千,哨骑巡逻半分不减,他只当我们大军在此!何妨!” 荀彧一把没拉住,曹仁呼喝着跑了。 谋士虽然能决策,却没有兵权,可怜啊! 曹仁出营后,曹军大营后方猛然间火炬连片,为首一人,端坐马上衣袍飘然,正是陈宫—— 陈宫扬手:“夺营!” 陈宫冲到曹操帅帐前时,曹营里的示警鸣金之声才传出去。 曹仁听到警报再要回头救大营,已经杀到阳泉城关下的吕布马头一转,竟不去管阳泉城楼上仓惶应战的李典,乌压压八千铁骑激浪撞上崖壁一样猛然回头,反扑后面曹军。 西凉铁骑之名威震天下,不是轻易得来的。 董卓当年便靠三十万铁骑坐揽大权,李傕也靠西凉铁骑的十万残兵,十天便拿下长安城,而今吕布有的,也正是这些铁骑中的精锐之师,在南阳养了几年,这些人怠惰是怠惰不下去的,只增了人马的肌肉,憋了几年的杀伐之气,今夜一鼓作气地宣泄出来,即便跟长江上的惊涛骇浪比,也不逞多让! 步兵哪有骑兵快? 何况本来跟随曹仁乘兴杀出,忽然听到大营丢失,本来同一战线的铁骑刹那间变成了敌军,曹军大乱,被吕布一阵冲杀,只呼号逃窜,乱得不成样子。 吕布冲杀兴起,再要冲,竟然冲回了曹军大营辕门外,陈宫在里边摇头。 不需要听到陈宫在叹什么,吕布知道他冲过头了…… 大囧回头,又去冲击。 李典在阳泉城楼上见了吕布来,便大惊失色吓得胆子都要破了,看一会,不料底下吕布和围困阳泉的曹军厮杀起来,一时摸不清头脑。 看了一个多时辰,曹军四散溃逃,一人一马往城下行来。 走得近了,才看见是吕布。 李典喊道:“奋威将军怎么到此地来了?” 吕布道:“我接忠义侯信,前来相助,我在底下浴血厮杀,李典你为何坐壁上观!?现曹军龟缩营中不出,你也关着城门,又想背了你现在的主公袁术不成!?” 曹营远,那边什么状况李典也吃不准,听了这话大惊:“忠义侯何时与将军有约了?” 吕布抖出一块布帛:“书信在此!难道你没有收到你家主公的信吗!?” 李典道:“末将确实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请将军将信射上城楼,容李典看过再言!” 吕布冷哼,抖抖手里的布——陈宫造的假信,绑在箭上射上城楼。 没一会,李典“啊呀!果然如此”叫着,下来开门。 吕布单枪匹马走到城门下站定,问:“李将军若还不放心,我便引兵退去,免得你猜疑!只是那曹营里还剩了多少兵马,你只有自己去对付了!” 李典见吕布敢单人入城,骑兵势勇,却留在外面好取信于自己,又有信件为证,还有什么疑惑的,慌忙上前:“奋威将军休怒!李典确实没收到主公信件,这才坚守不出,要是早知道援军来了,哪会叫将军独战曹军!将军请令部下兵马入城吧!末将即刻就在县府设宴,给将军庆功洗尘!” 吕布这才缓了脸色:“本该如此!” 铁骑先锋入了城,都不用吕布招呼,一拥而上,把李典捆了个扎实。 首将被拿,城里守军不敢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彪悍至极的铁骑尽数进了城,后头陈宫也不要曹军大营了,收缴了战利品,率步军押着曹军俘虏跟了进来。 李典悔之已晚。 连荀彧都没来得及跑,就被陈宫拿住,只跑了一个曹仁。 招降城中兵马不是什么问题,本来就有一部分是李典麾下曹军,跟袁术没得半分情谊,就是袁术给李典的几万人,也跟那个主公没啥深情厚意。 吕布之名,早已名扬天下,这一战,败曹军,夺阳泉,打得实在漂亮,将军们心服口服,下面兵士哪里给饭吃就去哪里,还会挑拣? 这场三大诸侯的混战,吕布有了陈宫辅助,吃下了第一口肉! 阳泉说完,再说刘皇叔—— 在南阳吕布将军府里时,陈宫和徐庶都指向许都。 袁绍几十万大军进了徐州,虎视袁术,曹操岂肯甘心让袁绍夺得天子? 袁绍兵多将广,坐拥四州之地,粮饷充足,就算跟袁术血拼一场,他冀州的大本营无恙,根基深厚难以撼动,真让袁绍得了天子,袁绍必定天下无敌,曹操想崛起,只怕就此无望。 所以,曹操会倾尽全力,与袁绍、袁术一搏,乘乱偷取天子。 既然是倾尽全力,曹操的老巢许都必定空虚。 两个军师一商量,刘备兵少,而且没有多少骑兵,许都即便空虚,也是坚城,两千人打不下来,虽然如此天赐良机放过可惜,但兵力不足无可奈何。 曹操不会不留后路,许都空着,豫州却一定囤了兵马以策接应,两千人,取不下许都,却可以取豫州。 阳泉这边必须要有足够兵力才能拿下来,于是议定,吕布取阳泉,刘备取豫州,截断曹操退路。 为什么不防着袁绍得了小皇帝? 刘备混过袁绍帐下,不觉得袁绍有那个本事。 三方最大的诸侯,袁绍虽然兵力最盛,可是刘备就是敢断言——他袁绍玩不过曹操! 刘备和曹操这两人,即便因为刘协在里头乱跳,搞得没有煮酒论英雄,还是很那啥……当世英雄,只认那一个。 第47章 豫州怎么取? 虽说有个曹昂,直接去敲门叫开门很省事,但是曹昂为人坦率,又讲忠义,哪怕不愿意回去跟着老爹,也不想扭头就去为敌。 刘备仁义,是不会逼人儿子去害老父的,这一招只能作罢。 陈宫了得,徐庶便是酒囊饭袋? 当饭桶那种高难度的事情,小皇帝一个去干就行了,其他人通通让位。 弄虚作假的事情,军师们最擅长了…… 夏侯惇接到阳泉大营被吕布夺取的消息,急忙点了豫州城里五万人马出城,按照曹操之命,策应曹仁。 行了一天,忽然又有消息说之前的消息是假,吕布要打的是许都。 夏侯惇想:朝廷在许都,那是自家老窝啊!既然曹仁那里没事,还是回援许都更重要。 急吼吼又行一天,赶回豫州,人马疲了,换留下守城的三万人,带着出来,赶向许都。 走到颖水,碰上张飞领着人马,一副胜利之军的傲娇样从许都那方向走来,见了夏侯惇,张飞仰面大笑,行到桥上喊:“我大哥已经进了许都,命我来取豫州,你赶着来接我哪!?哈哈哈哈哈……” 夏侯惇莫名,刘备打哪冒出来的,不是吕布要取许都吗? 还没转过神来,后方豫州方向山道后突然冒出来一军,旗帜上一个“吕”字。 张飞啐道:“说好吕布那厮去取阳泉曹操大军的,怎的反悔把豫州拿了!?” 夏侯惇吓也吓死了——许都丢了,豫州也丢了!完蛋了啊!!! 张飞还在嚷嚷:“都给我杀!不许比吕布杀得少!输了阵,本将军决不轻饶!” 人马喊杀过桥,夏侯惇慌没几下,张飞冲到面前,一矛,夏侯惇被穿了。 曹军大乱,只顾逃命。 不一会,那打着“吕”字旗帜的关羽到了,两千人马,把夏侯惇的三万兵士杀得天昏地暗、哭爹喊娘。 豫州没了主将,徐庶命关张二人收拾了曹兵旗帜衣甲,扮作败军回豫州,骗开城门后,两个当世猛将没一会便登上城楼换了旗帜。 赵云这才护卫着刘备和徐庶,从容入城。 曹军逃了一些,降了一些。 刘备看徐庶的目光都要开出花来了。 只两千人马,径取一个豫州及几万降兵,是他从起兵以来取得的第一次胜仗,还是大胜仗! (于是,皇叔移情别恋了……) 刘备夺了豫州后,跟吕布通了信,知道阳泉那方战事顺利,心情更是好。 两边各自靠着得来的人马,吕布那里原来的三万,加上阳泉收服的五万守城袁军,刘备才得的两万余,合计上十万,开始逐一攻取豫州和阳泉一线的小城,将从荆州新野开始,到南阳郡、豫州、扬州阳泉这一大片土地归做一处。 曹操还不知道身后菊花被爆了,日夜兼程,向寿春突进。 袁术的受禅台尚未修好,猛听到曹操大军已逼近寿春,便将城外的大营移到受禅台周围——颇有几分歇斯底里的味道。 就算兵临城下,也要做一做货真价实的皇帝过把瘾! 那台子催工赶活,草草完工,受禅前一天袁术命人把所有仪式章程、物事检查了数遍,换上了冕服。 他的冕服做得太赶,绣纹粗糙,稍站远点看不出来问题,只有近看才看得见凤羽龙须上的斑秃,无可奈何,袁术也只得事从权宜,就算扒下刘协的,他也挤不进去。 袁术叫人拿着灯烛远近不同地试,看铜镜里的身姿样貌。 铜镜本就照得不明,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袁术兴致高昂,深夜都不能入睡。 袖子一甩,卷在臂上,往身后一负,袁术看向袁耀:“怎么样?” 袁耀跪地:“父亲……不!父皇威风八面,何须兵卒抵御袁绍、曹操,只父皇这等天下无双的帝王之气就能折服他们!” 袁术大笑:“说得好!待明天受禅之后,昭告天下诸侯,曹操和袁绍若不退兵,视为谋逆!召各地诸侯共讨之!” 袁耀满面红光地说:“儿臣遵旨!” 袁术要是做了皇帝,他这个唯一的子嗣自然能够承继大统,当上太子! 父子两个发着美梦,笑得屋瓦都在抖。 隔着几重院子,被重重看守起来的刘协听到那两个笑声,摇头叹息——皇帝真那么好做?你们是没做过,不知道辛苦。 袁术正叫丫鬟帮他换下冕服,说着“你们小心点”,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兵士:“报——主公!” 袁耀道:“还主公呢!再不改口本公子收拾你!” 袁术摆手:“哎!明天才要改口,今天不用罚。” 兀自恋恋不舍看着铜镜,扬声道:“何事?” 兵士道:“孙策将军回来了!” 袁术喜道:“伯符回来了?到侯府了吗?到了叫他进来!” 兵士道:“孙策将军没入城,到受禅台大营去了。” 袁术愣了愣,然后拍开丫鬟的手问:“你说他去哪了?” 兵士道:“都尉见孙策将军去了受禅台大营,命小的来报主公。” 袁术急道:“孙策带了多少人马回来的?” 兵士道:“似有几千人。” 袁术稍稍放心,走了几步,疑虑不去,道:“执我手令,到受禅台大营去招孙策进城,我要见他。” “诺!” 袁耀道:“父亲?” 袁术道:“果然不该给他那么多人……不过我素日待他不薄,应当不至于……” 袁耀又问:“父亲?” 袁术思来想去,仍旧不放心:“袁耀!还是你出城一趟,到大营去传孙策,见到他叫他速来见我,不得耽误!” 袁耀躬了躬身,匆匆退出。 受禅台下,黄盖的军帐里,孙策坐了上位,下方四人——黄盖、程普、韩当、祖茂,四个人都是孙坚旧部。 孙策道:“袁术给了我六万人马,这段时间内,我已将刘勋杀了,拿回庐江城,另外曲阿也已经打下来,周瑜正带着三万人等在庐江准备接应我们,各位将军手里还有多少人马可以带走?” 黄盖道:“公子走后,我们说服了潘璋、陈武,他二人手里还可以调动一万余人,合上我们四人手下的,共计近三万。” 孙策沉吟了一会:“那袁术还剩下十一万兵马,我们若走,恐他分兵来追。” 有人道:“将军勿忧!” 孙策按剑而起,其他四人也惊慌起身—— 帐外走进来一人,对拦堵的兵士说:“你们退下,我跟你们将军有话说。” 孙策看清是杨弘,点头让兵士退出,抱拳道:“孙策不知长史到来,未曾远迎。” 杨弘道:“将军莫非想反悔?” 孙策莫名其妙,其他四个人也互相张望,搞不懂。 杨弘拿出一卷竹简,递给孙策道:“这不是将军委托令弟转给我的书信吗?约我取得忠义侯兵符,等将军归来时前来见面。” 孙策大惊,接过竹简展开一看:“这、这……这是孙权的笔迹!” 杨弘也大惊:“不是将军授意?” 各自傻眼,隔了会,杨弘回过味来:“在下服了!将军这位弟弟不简单啊!” 孙策问:“怎么说?” 杨弘笑道:“将军要带旧部回归江东,没有算我杨弘一个,将军没看出来杨弘有离去之心,将军的弟弟却看出来了,故而托将军之名约我窃取兵符,今日来会。” 孙策和黄盖、程普等人全部傻了。 杨弘拿出兵符:“有此物,全军都可带走,何惧追兵?” 好一会,孙策才呼出口气,笑道:“仲谋啊仲谋!” 把他老哥都给算计了,孙策才真叫服了。 杨弘道:“曹军进速极快,接连破关而来,我们先离了寿春,避开交战为上!” 孙策点头,刚要说话,外面兵士报:“将军!袁耀公子来了!” 孙策向杨弘点头,杨弘避到后帐,袁耀从外面进来道:“伯符回来了,父亲急着见你,叫我亲自来传你,快跟我走!” 孙策道:“我见大营改了地方,先过来看看,正要进城去。” 袁耀道:“那便跟我走吧!” 孙策道:“不急,敢问公子城里还有多少人?我听他们说明日便要举行受禅仪式,这里固然要严防,城里也不可松懈,免得被贼匪乘虚而入,延误明天的大事。” 袁耀傻兮兮地说:“城里还有六千人,防贼匪足矣,走吧!” 一听寿春城里只有六千人,不足为惧,孙策向程普点头,程普两步走近袁耀,拔剑就砍,袁耀惊叫一声,倒毙于地。 杨弘从后帐出来,看了看袁耀道:“事不宜迟,将军,我们是不是这就走?以曹军速度,快则今夜后半夜,慢则明早,必至!” 孙策忽然犹豫:“城里只有六千人,我们不若……将天子一道带走。” 杨弘大惊:“不可!兵符是窃来的,袁术不在,点了兵自然能号令下达,若攻进城去,袁术亲口下令,岂非转眼变成两军恶战!还有,曹操如此急进,为的就是天子,我们若携天子同行,曹操必死追不放!这是眼前的祸事,东面袁绍也为了天子而来,怎容我们携天子离去?” 第48章 黄盖劝道:“杨弘说的不错,我们现在没有根基可据,就算今夜夺得圣驾,来日也保不住!” 程普道:“曹操和袁绍争夺天子,我们才可以乘隙扩张,若天子在我们这里,我们便要步袁术后尘,公子三思!” 韩当、祖茂也劝:“公子三思!” 孙策听他们说得有理,点头道:“罢了,我只是觉得皇上和权儿年岁相同,却……有些不忍,既然无能为力,只能作罢,传令全军——” 袁术久等袁耀不来,孙策也不见人,心里知道不好,可总觉得孙策不会也不敢反他,他都要当皇帝了,孙策应该竭尽全力为他做事才对,将来好封王封侯,怎会背他而去? 直到手下人来报,说受禅台大营走空,十四万人马连同营中粮草全部被孙策带走,袁术还愣住好半天做不出反应。 站了好久,脸上神情骤变:“孙策!孙策把我的人马全带走了!?” 侯府里的一些低级将领慌了神,站在阶下庭中,惶惶看着袁术。 袁术连问几遍:“孙策走了!?孙策真走了!?孙伯符把我的十四万大军全部带走了!?” 袁术问这话时,脖子伸长,眼珠突出,两手抓住宽袖的边,扯得絮棉的锦袍勒在肩头,形状可怖。 他在问话,眼睛却没看下面任何人,只盯住受禅台那方向。 没有人敢应声,都瞪眼看着袁术。 月影西斜—— “报——” 袁术木瞪着的眼珠动了动,看向奔进来的兵士,急道:“可是伯符回来了?他、他不会背我而去的,我说给他做九江太守,却用了陈纪,还有庐江,说了给他,那刘勋要去……伯符回来的好,要什么都好!我不会再食言了……” 兵士可不管袁术这番臆想,大声道:“主公!曹操大军已到西门,正在攻打!阎象大人请主公调兵增援西门!” 袁术仓惶四顾,问道:“还有……还有多少兵马?” 有人道:“主公!城中只有六千人!主公请快率军离城吧!” 袁术又问:“我还可以去哪里……” 有人道:“主公还有天子!主公快带天子出东门,往钟离投袁绍吧!袁绍毕竟是主公家兄,应不至对主公赶尽杀绝!” 袁术张着嘴喘了几下,突然道:“对!我还有天子!” 说了话忽然掉头往后跑。 远远的,已经能听到喊杀声。 这声音刘协可不陌生,长安被围时,是这声音,许都被围时,也是这声音,现在,是寿春。 他住过的城市似乎到最后都只有被围攻的命运。 不过这种乱世,哪个城池没被围过? 刘协十分困倦,被吵醒后却再也睡不着。 听这方向,是曹操先到,真够快的。 曹操…… 想起来心情就沮丧。 外面脚步声响起,袁术冲进来,将刘协拉起来,命下人:“速速给皇上更衣!” 下人去取刘协平时穿的衣服,袁术大叫:“冕服!取冕服!” 刘协道:“时辰不到……” 袁术叫道:“提早一点没什么的,皇上快点更衣,我、我也去更衣,还要取禅位诏书!” 一面说着,一面又奔出去。 刘协看得直愣眼——都被大军压境了,不思退路还要急急忙忙当皇帝?当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的皇帝,有意思吗?连命都不要了! 下人取来冕服等物,刘协只管张开手臂,根本没想到,袁术连一个、两个时辰的时间都没了。 等衣服配饰等全部妥当,听外面声音,好像近了? 袁术换了他那身衣服,手里拿着禅位诏书走出门,外府兵丁退进来。 有家将喊:“主公!来不及了!请主公快从后门出去!!!” 袁术捏紧诏书:“什么来不及了?” 家将跪下道:“主公快逃吧!曹军破城,已打到府门!外面正在厮杀,臣等血战不退,请主公快快从后门逃离!!!” 袁术的神情本来就有点不对劲了,这会望了望天上,寿春城中各处的大火将低压在城上面的云都映红了。 寿春可不就是已经被曹军破了么。 袁术张开嘴,直望着头顶的云,“啊——”一声惨嚎。 叫罢,把诏书往袖子里一放,回屋取了佩剑,疾步向刘协住的院子去。 忠义侯府里已经乱了套,杀伐之声宛如隔墙,下人奔跑逃命,哭喊、尖叫声不绝于耳。 守着刘协院子的甲士是袁术亲兵,倒是能坚守不动。 那些伺候刘协的下人给刘协更换了衣服,有些悄悄的走小门或者翻窗而去,甲士不管下人,都盯着刘协。 袁术到来,拉住刘协的手往外走。 刘协看他神情不正常,问:“卿带朕去何处?不是要去受禅台吗?” 要不是这些亲兵亦步亦趋护卫在外,刘协真想博一把,扯开袁术。 袁术一直张着嘴巴,鼻子像不会呼吸了,只用嘴巴,“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袁术宠爱的姬妾娈宠抢夺府内金银器皿,就从袁术眼前跑过,袁术都像看不到他们,只牢牢握住刘协的手,拉着一直走。 穿廊过院,在亭台楼阁间走了一阵,刘协明白过来。 受禅台去不了了,忠义侯府里还有一个云台,叫做鹿台,袁术最喜欢在上面饮酒作乐,那鹿台上常年养着一群少年美女,几乎身无寸缕,刘协在下面见到两次,便连靠近这里的地方都不愿来。 难道袁术想在鹿台上逼他禅位? 倒是挺符合袁术的爱好。 要真的被带上去,只怕念完禅位诏书,曹操的兵就能把鹿台给围起来,那时候,只要袁术一个冲动,把他推下来,死得也未免太惨了,这么高!掉下来绝对成肉饼! 袁术已经疯了,这鹿台,绝不能上! 走到鹿台高阶之下,路经阶梯一侧,刘协无法可想,只得一把拉住石栏。 袁术一拉拉不动人,回头看来——双眼满布血丝,真疯了! “皇上,不是要禅位给我吗?松手!” 退一步,袁术来掰刘协的手,刘协才多大,哪里拧得过他,手指被袁术抓住。 刘协大急,又没习过武,抓住什么扯什么。 “叱!” 袁术的袖子被刘协扯开,可巧就是放着诏书那边,诏书滚出来,落进旁边池子里,袁术扑过去,没能捞着,这时天还没亮,水下黑漆漆的,一眨眼功夫,诏书的影子都见不着了。 袁术暴怒回身,瞪眼向刘协走过来: “皇上,我早知道你不想禅位给我!我为了你,大军尽失!属地尽失!!!” 他头上冕旒乱甩,倒影在狰狞的脸上,看着,竟然像妖魔鬼怪,哪里还有半点一方诸侯的仪容? 刘协吓得跌坐在地,手撑着阶梯向后退。 花园口已有曹兵身影,袁术周围的甲士见到曹兵,离开袁术身边,往那方去阻拦,就在袁术背后不远的地方厮杀。 袁术那样子,已经听不到那些声音了,拔剑在手,盯着刘协一步步踏上阶梯,逼近。 “皇上,我的一切都为了你,失去了。” 虽然极怕曹操,可刘协这时候却万分盼望曹操赶到。 但袁术那群亲兵很是了得,袁术手下,可能也就这一群人最管用,竟靠这百十人把冲进来的曹兵堵在花园外侧。 刘协手臂碰到侧面扶栏,站起来道:“没有诏书,朕也记得诏书内容,有没有诏书都没关系,朕可以念!” 袁术却听不到耳朵里了,自己说着:“都失去了……为了皇上,都失去了!!!” 手臂抬起,长剑照着刘协头顶砍下来! 曹操听到袁术被困在花园里,还没问小皇帝在哪,拐进花园便看见中间一个豪奢云台,那汉白玉台阶上两个身穿冕服的人,一高一矮,正好看见袁术一剑砍向刘协。 “袁术!!!” 这距离,扔剑是扔不到的,身边尽是护卫的盾兵和许褚等将,也没有弓箭手,曹操大吼:“给我杀过去救驾!!!” 许褚稍慢,被曹操一脚踢到屁股上,曹操吼:“救不下天子!你们通通殉葬!!!” 周围曹军将领、兵卒顿时集体狂化—— 刘协躲开那一剑,袁术长剑砍在扶栏上,砍得火星四射,一时卡住,拔不出来。 再往上是绝路,刘协乘机便想往下面跑。 袁术看小皇帝要跑,放开长剑剑柄,一把抓住刘协手臂,疯得不得了,竟高声大笑:“皇上不想死无全尸,那也好办!皇上,我有一法,纵死了也不会难看,而且没多大痛苦。” 双手五指铁钩一样,掐住刘协肩膀,把刘协按倒在阶梯上。 刘协一脚踢到袁术裤裆下,袁术竟然不觉痛,面上狞笑,一手按住刘协肩膀,一手张开,捂住刘协口鼻:“皇上莫怕,皇上莫怕,一会儿就好!一会儿,马上!哈哈哈!!!曹操!!!袁绍!!!我得不到的,也休叫你们得到!!!” 刘协肩上剧痛,锁骨像是断了一样疼,袁术力强,半点挣扎不开,嘴巴鼻子里气息渐绝,肺里闷痛,挣得几下,眼前袁术的脸模糊起来…… 第49章 曹操一边砍人,一边朝云台看,见刘协被袁术捂了口鼻,急往前冲,差点撞上袁术亲兵的刀剑。 许褚一刀扫开曹操身前刀剑:“主公小心!!” 曹操却顾不得自己,眼睛瞪圆,一错不敢错地看着——刘协将袁术头上的冕冠扯落,冕冠滚下,袁术披头散发,手下像是更加用力。 刘协的手在袁术手臂上抓,越来越无力,曹操也像袁术一般,几近疯狂,好半天怎么还离台子这么远!? “咻——” 凉风刮过曹操耳廓。 随即袁术猛地弹起,身体弓向后,手也松了。 曹操把已经瞪圆的眼睛再瞪大,看到一支箭正正插在袁术头上。 袁术一点声音没出,仰倒,顺阶梯滚落。 再看刘协,手落在身侧,竟无反应。 袁术一死,他的亲兵没了斗志,马上被斩杀一尽。 阻挡没有了,曹操反而不敢向前去,立在原地,握着剑的手还举着,也不会放下了。 小皇帝……怎么没有丝毫动静? 难道……已经迟了…… 曹操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 花园里陡然只有火焰灼烧的“呼呼”声。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曹操身后跑出,径直向前。 曹丕—— 手里拎着他专用的一把短弓。 曹丕直直跑上阶梯,在刘协身边蹲下来,按住刘协摇:“皇上!父亲和我来接皇上了!醒醒!” 没动静的刘协忽然剧咳一声,嘶着声喊:“别摇了!朕锁骨断……咳咳咳咳……你……你敢……咳咳咳!弑君……咳咳……” 刘协很无奈啊!不就想吓唬一下曹操吗?这曹丕…… 他真的很想问曹丕懂不懂啥叫气氛!? 怎么会有这么木的人呢!? 他又不是睡着了!叫什么醒醒啊!!!!! 曹操放下胳膊,腿软,跪倒,顺势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叩了三个头其他人忙也跪下跟着喊万岁。 这曹操,明明是腿软倒下的,死也不掉面子。 刘协的锁骨没断,他自己觉得至少也裂了缝,反正这时候的大夫瞧不出来,胳膊上、手腕上、肩上各处青紫,他看着觉得很恐怖,曹家父子见惯了战场厮杀,倒是都放了心。 谁也没料到袁术想做皇帝想到真的发了疯,要是曹丕身上没有弓箭,那后果,不止曹操后怕,连他的部下都出了好多冷汗,个个的后背心都是湿的。 不是打出来的,纯吓出来的。 殉葬啊—— 小皇帝在里边上药,曹操提了曹丕出来,众将全部等在外面。 曹操对曹丕说:“丕儿不错!很不错!!” 曹丕看看老爹,眼睛向下,看地,不言语。 曹操想:是不是过去管束太严厉,弄得不敢说话?乘此机会夸一夸他,给他增点勇气。 “何时习的弓箭啊?父亲都不知道呢?刚刚那,有百步吧?” 其实根本没有百步那么远……接到曹操眼神示意,众将七嘴八舌地助阵:“有!绝对有!” “我看不止一百步吧!二公子好神技!” 曹纯道:“一箭便中!二公子果然了得!” 曹操笑道:“我们十几万大军日夜兼程,还怕丕儿第一次这么随军征讨吃不消,倒是父亲小瞧了你,这诛杀逆贼袁术的首功,竟让你得了!让父亲都大感意外,了不起!了不起!!” 热烈不已的气氛正中,被夸奖的主角一直望着地,不言语…… “不愧是主公的公子!小小年纪已是技惊四座……” “是啊!杀袁术,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更救下圣驾……” …… 曹丕的头就没抬起来过。 曹操叹气,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了,以后多加留意吧! 曹丕头都不抬地,忽然说:“父亲,立功有赏么?” 曹操大喜,胳膊撑在腿上,俯身问:“丕儿想要什么?” 曹丕抬起头,黑豆子一样的眼睛第一次如此直视他老爹,说:“孩儿想要皇上。” 一只胳膊指向里边。 曹操愕然,愣了。 曹仁笑两下,脸抽了抽,驱前道:“二公子是想到皇上身边去伴驾吗?” 程昱道:“二公子以前便在宫里伴读,和皇上关系亲厚啊!” 曹操眨眨眼,笑道:“这有何难,从今日起,你便带着曹纯给皇上伴驾吧!回了许都再做安排,先这么的……” 曹丕张张嘴,没说话。 曹操怕他再木出一句惊人之言来,点头道:“你既如此担心,便进去吧!” 曹丕很大人样地行了礼,走入里边,曹纯便到里间门口站定。 他们此时还在袁术的忠义侯府内,袁术的家眷下人逃了一些,杀了一些,被抓的也不少。 因攻城没用投石器械,寿春的城墙倒是俱都完好。 杀进城后,袁术手下有几个归降的,曹操从他们之口才知道为何能如此快的打下寿春。 原来袁术已经被孙策窝里反,把大军都带走了。 孙策不过是个愣头小子,曹操得了刘协便不把孙策放在心里,他现在的头号敌人是袁绍。 袁术手下的纪灵、桥蕤十分了得,竟靠钟离一座不大的坚城,硬是把袁绍几十万大军给挡下来。 曹操想:大军休整一天,过一天便带天子经豫州返回许都,袁术已灭,袁绍兵威虽壮,何足惧哉! 袁术聚敛财富、压榨百姓,寿春城中富户巨宅连片,忠义侯府更是金银遍地。 收拢了战利品,其中钱币、金银器皿、玉器、珊瑚、玛瑙、绸缎等,竟连忠义侯府最大的厅堂都堆不下,更有孙策不及带走的城中辎重粮草,单粮草就有百万石。 曹操可谓大丰收。 曹操部将们极为高兴,外面说笑之声到天明才静下来。 刘协躺在榻上让大夫按摩去瘀,外面声音一小,倦意上头,天虽然大亮,却睡着过去。 那根锁骨,这会都不觉得疼了。 大夫按揉一阵,待药效渗透下去,便替刘协拉了被子,轻轻起身。 看到旁边的曹丕,曹丕摆手,大夫默默躬身退出。 随军没带得有下人,袁术府中抓到的也不敢用,屋里也没得人伺候。 曹丕自己放了帐帘,灭了灯烛,脱了外衫爬上榻去,钻到刘协被子里,缩了一团贴着刘协,很快睡着过去。 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连日赶路,还跟着一路杀过来,比好睡的刘协还要疲惫得多,头一沾枕就睡着。 过了午时,外面又闹嚷起来,刘协忽然猛蹬几下腿,呼吸出声。 曹丕惊醒,撑起身体查看。 刘协眼睛没睁开,一头的汗,身子不停抽搐,嘴唇张开似在说话,呜噜噜地听不清说的什么。 曹丕皱着眉心,挨近,刘协挣几下,喊:“袁术!袁……” 这是发恶梦了。 曹丕居然不叫醒刘协,只竖着耳朵听。 刘协不甚清楚地喊:“袁术……别、别碰朕……滚开!!” 最后一声“滚开”喊开了,人猛然坐起来,眼睛大睁,呼呼喘个不停。 曹丕坐起来,拿他那小巴掌拍拍刘协的背:“皇上,是梦,没事儿的。” 刘协还没从恶梦里回过神来——袁术头上插着支箭,面目狰狞地来扯他衣服。 被曹丕一拍,刘协看都没看,挥手一把,把曹丕推得从榻上滚下去。 曹丕慌忙伸脚踩住地面,连跳两步才站住,立即又爬回来,伸出胳膊抱刘协:“皇上、皇上!我不是袁术,我是曹丕啊!” 刘协因上药,身子裸着,被曹丕的体温一烫,身子一激灵,回过神了。 “曹丕?” 曹丕凑到刘协眼前,点头:“是我,曹子桓,看清了吗?” 刘协倒是看清了,一时没好气,又一把。 这次曹丕背对榻沿,被刘协一推,“咚”砸下去,很扎实的声音。 刘协拉起锦被吼:“你怎么爬到朕榻上来了!?谁准你上来的!?难怪朕发恶梦,每次你偷上龙床朕必发恶梦!!!” 曹丕砸了后脑勺,摸着脑袋爬起来,站在榻前看着刘协骂,等刘协骂完,道:“我又没把皇上怎么样,因何推我?” 刘协一看,曹丕没穿外面衣服,显然刚刚也睡在榻上,自己身上光光的,还很没出息地揪着被子遮挡,这情形搭配上他曹子桓的话……肺都气炸了! “曹子桓!!!” 曹丕巨憨厚地笑道:“皇上,唤我何事?” “哇啊啊啊啊啊啊!!!” “皇上?” “朕不把你御驾亲征了!誓不为人!!!” 砰—— 哐啷! “皇上诛杀功臣!是非不分!不怕后人诟耻!?” “你要是功臣,朕便是尧舜禹!!!” “哇哇!那个不是玩儿的!” “崩死你!贼子!拿命来!!!” 轰—— 耳听里边动静越来越大,曹纯觉得不妥,想推门进去拉架。 曹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过来请安,也听了个清楚,拦住曹纯摇头—— 曹丕跟刘协一块的时候,三天两头必要打一场。 小皇帝每次都能取胜,挂彩的总是曹丕,小皇帝那点破坏力,能有多大?所以曹操早已不担心了。 回头一想,曹丕那短弓也有十几斤、二十斤的分量,能开得了满弓射穿袁术的脑壳,居然打不过没什么体力的小皇帝? 站了一会,曹操明白过来,笑着走了。 若不是将曹丕带在身边,还不知道这个儿子并不算太差劲。 第50章 过了会,曹丕顶着额头上一个大包打开门,对曹纯说:“去取我让你带的那只包袱来。” 曹纯想看看里头小皇帝怎么样了,才伸脖子,曹丕仰脸,眼睛把他一扫,曹纯惊慌,连忙退下去拿东西,多一眼都不敢看了。 曹丕那脸上,又木又呆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就算曹操都看不透这孩子在想什么,偶然些时候,那面具取下,竟十分吓人。 等曹纯小跑着拿来包袱,曹丕进去,关上门。 曹纯呼出口气,怔怔地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一个豆包样的孩子给吓住。 那包袱里竟是曹丕从许都带来的,刘协在宫里常爱穿的两身衣服。 一身黑,绛红龙纹;一身赭石色,白色云纹;还有玉带和镶金革带、鞋子、袜子、发冠、簪子等物。 也就是刘协的一身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他全给带来了,曹丕不乐意让刘协用别家的衣物。 没有下人伺候,刘协连头发都揪不起来,看曹丕拿了把牙梳过来,不得不服软,好好坐下,让曹丕梳头。 谁知曹丕到他身后,捞起一把头发闻了闻,黑眉毛拧在一堆:“味道不对!” 刘协忍:“你道全天下都跟你家一样,用那一种东西洗头?” 曹丕道:“那是全天下最好的!所以才给皇上用,袁术看似富有,侯府里搜出来的财宝看似多,真要用我家对皇上的那一套来对皇上,那些东西也就能供月余,便要耗尽!” 刘协白眼,问:“你到底会不会梳头?” 曹丕拿着牙梳,又跑去门口开门,对外道:“还有只包袱,也取来,另叫人备水,皇上要沐浴。” 刘协一头栽在铜镜前,无力了。 沐浴、更衣、梳头,前两件事刘协不敢让曹丕帮忙,撵他到一边去,自己做了,只有头发交给曹丕处理。 绾发是件挺复杂的事,刘协没睡够就被噩梦吓醒,曹丕梳着头发,不轻不重的,刘协就犯困了,下巴点点,睁开眼,铜镜里头曹丕贴在他身后。 刘协问:“曹子桓?” 曹丕抬起脸,十分满足地笑,继续梳头。 待簪子固定好发冠,刘协捞了蔽膝起身,曹丕忙把鞋子放到刘协脚边。 刘协伸脚,曹丕好好的给他套上鞋,刘协顿时很高兴。 你爹拿朕送人,你却当了朕的小奴才! 曹丕捏着刘协的脚,套上鞋子,满意—— 刘协是我家的,人是我家的,身上所有衣服都要是我家的,连浑身上下的味都要闻出“曹”这个姓来。 现在做不得主,将来能做主了,绝不叫人染指。 架才打完没多久,两人倒是心情都不错,和和气气的了。 外面却乱了起来。 曹仁在阳泉兵败,只带着十几骑逃来,曹操攻破寿春这日下午才追上来。 曹操坐在袁术那狐裘裹的位子里问:“阳泉大营丢了?” 曹仁跪在下首,点头:“……丢了。”曹仁头盔上的缨穗都没了,满身脏污血迹,表情惶惶不安。 曹操想了想:“荀彧呢?” 曹仁摇头:“末将、末将不知,荀彧在大营里,末将回不去。” 曹操猛拍一下椅子扶手,拍得闷响:“大营丢了,我不怪你,吕布骁勇善变,难以防备,可你怎么不把荀彧救出来!?” 曹仁低头,不敢说话,其余人忙劝。 曹操怒道:“荀彧一人!抵雄兵十万!我失荀彧,如失一州之地!” 曹仁发抖,曹操缓了缓气,半晌道:“罢了,起来!” 又对许褚说:“派出快马哨探,从上蔡那方走,探探豫州……还有许都怎么样了,要快!” 本来打算明天一早就回程的,这下好,背后有个吕布,该怎么走,曹操也一时没了主意,只得暂时留在寿春,好歹有城池可守,城中粮草也不缺。 只是一想起荀彧,曹操不免叹气。 荀彧被押在阳泉牢里,倒是镇定,端坐如常,其他被俘的兵士问:“荀大人不怕吗?” 荀彧道:“司空大人乃神州大地上的豪杰,我等被俘,不能坠了司空大人的威名,还不抖擞了精神,最糟不过一死,怕甚?” 那些兵士听了,一面佩服一面挺起脊背。 牢外走来一人,陈宫,抚掌道:“荀文若!好个荀文若!果然胆识非凡哪!” 荀彧扫过陈宫,不动声色。 陈宫叫人开了牢门,走进来亲自扶荀彧。 “鄙人陈宫,字公台,久仰文若兄大名,这几日委屈文若兄了,跟我出去吧!” 荀彧道:“司空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若你以为可以劝降我,乘早免了!” 陈宫笑道:“非也!外面有一人,文若兄不想见见?” 荀彧道:“我与温侯素不相识,不用相见!” 陈宫拍拍荀彧,凑近低声说了两个字,荀彧大惊:“什么!?你说……” 陈宫“嘘”,将荀彧拉了出去。 外面那人当然不是跟荀彧没交情的吕布,而是荀彧认识的曹操长子,曹昂。 曹昂有伤在身,吕布和刘备分兵攻取阳泉和豫州,自然不便带他同行。 等拿下阳泉,过了这几天,曹昂才来到。 他那腿还没康复,仍旧坐在轮椅里由人推着,只是气色好了些,没有那么苍白吓人。 荀彧见到曹昂,大惊道:“大公子怎会在此?司空大人还以为公子……” 曹昂温文一笑:“父亲以为我死在李典之手了吧?” 陈宫不多说什么,转到别处忙去了。 曹昂叫推车的兵士推着他出牢门向街上去,荀彧头上沾着草,衣衫凌乱,也顾不得仪容了,赶忙跟上。 大牢门外的兵士竟然不阻拦他们,任他们出去。 荀彧心里越发奇怪,问道:“大公子,这……” 曹昂道:“先生应该猜到了吧?父亲将天子送了袁术。” 荀彧再吃一惊:“什么!?送?不是李典被袁术买通,将天子私自劫出许都,迎去寿春的吗!?” 曹操是这么说的没错。 曹昂道:“先生若想知道真相,我可以告诉先生,先生若是想走,曹昂这里备了干粮和水,马匹也有,现在就可以放先生离去。” 牢门外不远处,果然有一匹马驮着干粮袋子和水囊等物,被一个兵士牵着,等这边命令。 猫很聪明,所以猫十分好奇。 荀彧也聪明,于是荀彧被好奇心打败了。 曹昂见荀彧没走,便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荀彧。 最后道:“先生听完了,想去想留曹昂不强求,曹昂现在也只是寄身温侯处,并非为温侯效命与父亲为敌,温侯待我宽容有礼,不曾威逼半分,我……终究不想回去,回去了,迟早再有和父亲冲突的时候,敢请先生替我保守秘密,让父亲以为我死了的好,好过他知道有个悖逆不孝的儿子。” 荀彧叹道:“竟是如此……那吕布就不想争天下?就只是为了容身?” 曹昂道:“吕布所欲,天子脱困尔。” 荀彧半晌道:“出人意料,温侯他……请公子见谅,司空大人于我有恩,我实不忍背他而去,我想,这次送走天子也非司空大人本意,才如此着急迎天子还都,否则,也不会被温侯断了退路。” 曹昂见荀彧这么想的,知道荀彧信了一半,这就够了,也不多劝,道:“那便请先生上马,只请先生替我保守秘密,曹昂不送。” 荀彧好好行了一礼,上马出城,奔寿春去。 荀彧的背影不见了,吕布才从某处走出来,推曹昂轮椅的兵士被吕布挥手赶开,吕布的手刚放到轮椅上,曹昂道:“温侯,军师还在忙,温侯怎有闲来给曹昂推车啊?” 吕布干咳:“公子背后长了眼睛。” 曹昂笑道:“不是长了眼睛在背后,是温侯的目光有如实质,我再迟钝也不可能感觉不到。” 吕布道:“公子身体没好,出来乱逛,不怕病情又反复?我闻那药味都闻怕了。” 曹昂故意道:“这样……那我搬远一点,离温侯住处隔远些,温侯便不用闻药味了。” 吕布忙道:“不是!不是!我是想……我闻着都怕,你天天喝,岂不遭罪,还是、还是早点把身体养好,早点把药碗丢了,哈哈!” 曹昂微笑:“谢温侯关心,天气暖了,想出来透口气。” 吕布道:“对了!城楼上可以见到河边柳林,这几天发了嫩芽,看起来十分宜人,我推公子去看看!” 曹昂被吕布推着走,笑意更深。 为何吕布不跟刘备联兵,攻取许都? 有种东西,名为嫌隙。 刘备乃汉室宗亲,天子皇叔,岂能屈居人下? 吕布乃天子亲封奋威将军,授温侯,王允活着的时候,吕布跟王允共掌朝政,一文一武,只肯侍奉天子一人,眼里哪看得见其他人物。 再者,若取许都,归谁? 患难时好说,如今两人都有了地方和兵力,有些话不说,也都明白。 陈宫的意思,天子要紧,曹操退路已断,不知会带天子去往何处,许都太远,不及应变,而且手下兵力不足,还需要刘备的联盟关系,不宜为了许都翻脸。 徐庶的意思,天子首要,许都空有朝廷,没有天子,夺之无用,何必为了一座无用的城池折损不多的兵力,抓紧兵力观察时机,救出天子比取十个许都都管用,而且,吕布比他们更临近寿春,有一盟友,比多一敌人方便。 两家各自收取周边小城,观望寿春。 第51章 寿春城里,刘协被软禁起来。 袁术还许他出府在城里走走逛逛,曹操借口破城不久,兵荒马乱,不安全,连院子都不许刘协出。 刘协只得在前后两个院子,前面一厅,后面一楼的不大点地方活动。 其实就算曹操不管,刘协也没心情出去闲逛。 天下之人形形色色,不只有一个袁术那样的人。 这一辈子要是一直被从一人手,送至另一人手,保不定又撞上一个袁术。 这次侥幸活下来了,下次呢? 先不说会遇到些什么破事,命都保不住了—— 刘协放了一粒玉棋子在池塘水面,开始,棋子还能浮着不沉,刘协把手指拿开,那么一点点波纹便让棋子沉入水中。 刘协垂了眼睫,眼睛里的颜色比天上厚沉沉的黑云还深。 他身后的曹丕站了一会,走过来朝水里望: “皇上想下棋的话,我可以奉陪,为何把棋子扔进水里?” 刘协头也不回地鄙视:“子桓会?” 曹丕道:“自然。” 刘协挥手:“那摆出来。” 曹丕叫曹纯布置妥,泡上两杯香茶,再请刘协。 第一局,曹丕完败。 本来曹丕可能只打算陪刘协消磨下时间,没想到完败,立即来了兴趣,下到天色渐晚,外面送来膳食,曹丕都舍不得从棋盘边走开。 刘协不管他,自己在一旁用膳。 孙权想入了神会啃指甲,曹丕又不一样。 刘协让他先手,这时候的围棋和后世不同,白子先行。 曹丕摸了几颗白子在手里,一面看着棋盘,头不低,背不弯,像在发呆,一面将那几颗棋子一颗一颗地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这么换来换去的,不看手里动作还当他真的在发呆。 有了想法,手里棋子挪得慢下来,拿定了主意,正挪的那一颗便顺手放下去。 刘协喝口汤,故意在放下碗时弄出声音。 曹丕在落子,侧头看过来,手下却不迟疑,一声轻响,放定。 刘协吃好,漱了口过去看,落的子不见高明,但曹丕哪里来的自信? “子桓,你确定放这里?” 曹丕饿得肚子叫,落了子就跑去吃饭——刘协的剩饭,听到刘协问,点头,不吱声。 刘协笑笑,放一颗黑子,换到另一侧房中,取竹简看去了。 曹丕是食不言的,不能开口问刘协,一边急急塞饭,一边把脖子伸……伸……想看棋盘。 刘协很不客气地说:“不用看了,你完了。” 曹丕干脆放下碗,没吃几口就漱口,跑回棋盘边上琢磨,可不就是死了么。 曹纯问:“二公子,还食吗?” 吃那么点,有些担心。 曹丕道:“撤了,给皇上取些点心来,以后不要等我吩咐。” 曹纯忙闭了嘴,命人轻手轻脚的撤下食案,然后又送来几样点心。 曹丕端了一盘带馅的饼子到书案上,问刘协:“不下了?” 刘协心里暗笑:还想下呢? 取了一块饼子刚要说话,外面曹纯喊:“主公!” 刘协神情陡然一变,把拿到手里的饼子放了回去,还急匆匆将衣冠整理了一下。 曹丕莫名其妙地瞧着刘协端正坐好,自己赶到门口躬身迎接曹操。 曹操做事务求滴水不漏,小皇帝这里连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怎么成? 不管军务多忙,命人从侯府外选了几十个秀气伶俐的男孩充作下人,这些男孩都是从寿春城中大户家里找来的,父兄要么是袁术手下有官职的人,要么就是家资殷实的家主一类人物,父母兄姐等家人都下在牢里,使这些孩子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黄门,那个……需要时间,不是马上就可以干活的,只能罢了。 曹操自己又筛选了一遍,留了十几个,恐吓一番,亲自带着往刘协这里来。 进了门,见刘协坐在一侧案后看竹简,先行了跪礼: “臣,叩见吾皇万岁!” 刘协神情不安,抬手道:“爱卿平身。” 曹操起身道:“臣见皇上这里没有伺候的下人,找了一些来,已带到门外。” 刘协道:“没有也无事。” 曹操道:“虽然事起仓促,也不能委屈了皇上。” 曹丕站在侧面瞧着刘协,刘协小心翼翼看着曹操:“朕多谢爱卿如此细致周详,要是没有爱卿替朕考虑得这般周详,朕……” 曹操笑道:“为皇上尽心竭力,乃是臣的份内事。” 刘协眨眼,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局促不安的样子: “爱卿用过饭了吗?” 曹操的笑脸半点不压人,十分温和地说:“还没有,先把人送过来,这就去食。” 刘协道:“那……” 曹操退一步:“臣告退,皇上请早点歇息。” 复行跪礼,起身退出。 曹丕送出去,曹操到了门外,低声对跟来的曹仁说:“我还担心袁术没规矩,把皇上带坏了,幸而没有。” 曹仁笑着说:“才过来几月而已,主公多虑了。” 曹操哼道:“你就是想得太少,才会兵败阳泉!” 曹仁吓得跪地。 曹操回头对曹丕说:“行了,丕儿也别跟了,你见过宫里怎么用人的,把人处置妥当,更衣绾发之类的事情,不是你该做的事,自己有个分寸。” 曹丕躬身:“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曹操点头朝外走,曹仁忙起身跟着去了。 老实说,宫里规矩极严,怎么走路,怎么抬头都有规矩,更不要说伺候皇帝更衣、用膳之类,更是严格,曹丕哪里懂这些东西? 曹操一走,曹丕望着那十几个比他还大点的男孩傻眼。 曹纯看曹丕神色,看出曹丕其实不懂怎么弄,便硬头皮上:“二公子请入内吧!皇上独自在内,不妥,这些人我来处置。” 曹丕点头,转身就进去了。 留下曹纯头疼。 一个武将,连下午吃的什么饭都没心情去记的人,真是难题! 曹纯思来想去一数,有十二个人,大约宫里六尚的区别,他倒听说过,至于都负责什么,他就不清楚了,简单把人分成二人一组,抓脑壳,不知道怎么办了。 那群男孩等了半天,不见下一步命令,大胆抬头看,有聪明的便看出曹纯苦恼什么来。 “将军,汉依秦制,宫里分六尚伺候皇上起浴等事。” 曹纯大喜:“你懂?” 那男孩点头:“看过一些……” 曹纯道:“你说说。” 男孩道:“宫制六尚,冠、衣、食、沐、席、书,这里十二人,将军把我们分做两人一组,正好分得过来。” 曹纯高兴:“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道:“我名陆逊,字伯言。” 曹纯又问:“我若让你来处置,你会否?” 陆逊上前一步:“会。” 曹纯点头:“那你来!” 陆逊站到这群男孩之前,里头有几个不服气,但是看曹纯和周围亲兵魁梧壮硕,气势凶悍,不敢多话。 陆逊先找六个看着细致点的出来,分别伺候冠、衣、食,再把个子高壮点的四个叫出来,伺候席、书,当中一个最笨拙的,一直在发抖的,他把自己和那个分在一处,伺候皇帝沐浴洗漱。 曹纯只觉得分配有序,很不错,没看出来陆逊使那点小心眼—— 皇帝一天要换好几次衣服,吃好几次饭,发冠等自然也要跟着换,甚至坐卧用具也常换,不换也得不染纤尘,最轻松的,就是沐。 而且那一个同组的胆小,可以使那个多干点,他就可以少做些。 陆逊的如意算盘正拨得响,曹纯道:“你来管着他们,该怎么做由你监领,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 陆逊眨巴几下眼睛——囧了。 曹丕进了屋,就见刘协靠在圈椅内呼气,看他进来,没有其他人,刘协身子滑下去,整个人瘫那,伸只手去捞漆盘里的饼子。 跟曹操在时截然不同。 曹丕走到刘协旁边坐下问:“皇上怕我父亲?” 刘协不吱声,啃着饼子,看都不看曹丕。 曹丕又问:“父亲不曾有丝毫僭越,皇上为何怕他?” 刘协道:“你问朕干什么?问你爹去。” 曹丕木愣愣的,刘协忽然怕这个小面饼真跑去问曹操,拉住曹丕衣袖:“不许去问!” 曹丕道:“君无戏言,皇上反悔如此快!不怕被人耻笑?” 刘协道:“谁敢耻笑朕?” 曹丕把面饼脸摊开,嘴巴一咧——我敢。 刘协怒了,怎么会有人笑得那么欠揍!? 咬了一半的饼子扬手就朝曹丕砸过去。 曹丕很淡定地歪头,避开道:“皇上,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刘协竖了眉毛:“朕是天下之君!君子当以朕为言行楷模!朕怎么做,天下士族便都该怎么做,你几次三番来教训朕,你父亲不僭越,你把他的份一起了怎的!?” 曹丕道:“岂敢。” 刘协伸脚就踹,打曹丕他倒是从来不犹豫。 第52章 曹丕挨了那么多次,竟还不知道刘协两句话就要动手的脾气,不及闪开,又被踹个正着,身子扑着就出去了,正按到旁边堆放了不少竹简的小几上。 “喤啷啷——” 这一脚不轻,豆包按翻了竹简堆还栽了过去,来了个倒插秧,剩两只穿着白袜的脚翘在几上。 刘协大乐,跳起来绕过去,蹲着看被竹简埋了半截的曹丕,幸灾乐祸:“子桓、子桓,朕踹你怎么那么爽呢?又矮又敦实,简直就是为了让朕踹长这样的……哈哈哈!” 不料曹丕忽然从竹简堆里挣出一只胳膊来,一把揪住刘协衣袍。 刘协也不客气,捡了一卷竹简就拍那只胳膊:“撒手!给朕撒手!” 曹丕被埋得看不见外面,脸都堵在竹简上,负担了一些体重,急着站起来,怕刘协跑脱了,卖劲一拉——想站起来。 地板很滑,汉朝又没有防滑的地板拖鞋,刘协被曹丕狠劲这么一拽,哧溜一下跌倒。 曹丕借着力,可算把头上的竹简给拱开了,身子歪倒,脚从几上掉下来,只是不松手,死拽着刘协。 刘协尊贵的小屁股摔得生疼,来气,也不管衣袍或是那些玉佩挂饰,抬脚照曹丕冒出来的脑袋蹬。 曹丕才抬头,就被刘协一脚蹬在半边脸上,一回神,看刘协还要蹬,小豆包火了! 让你几年了!你还越打越起劲了!? 刘协下一脚蹬过去,居然被曹丕一把抓住脚,刘协惊叫:“放开!曹子桓!放开朕!!” 曹丕往自己这边一拉,刘协“咚”地躺倒,后脑勺也砸疼了,手里竹简才举起来要打,曹丕按过来,一巴掌按在刘协肩头。 刘协眉一蹙:“啊!疼!!” 曹丕猛想起刘协肩上有“伤”,急忙撒手,忽然看见身下刘协嘴角一翘,还不及反应,被一竹简打到脸上。 豆包个矮,这下好了,又倒出去,撞到书案边上,挺响的一声。 刘协是个有胆做,没胆承认的,听到曹丕撞狠了,马上硬气道:“叫你还手!朕打你你就该挨着!胆敢还手!? 十分凶恶地伸手,想把曹丕从身上推开。 曹丕中午才被刘协赏了一个包,在那一边,这下又吃了一赏,正好另一边,凑了一对。 脑袋疼起来,也顾不上心疼这是自家养的天子了,逮着刘协的手就是一口! 刘协惨叫:“曹子桓!!!你咬朕!!!松嘴!啊啊啊啊啊!!!你个逆臣贼子!给朕松口啊啊!!朕早知道你看着像柴犬,骨子里是狼!你咬朕!哇啊!狼崽子……唔!” 要是平时,曹丕倒乐意回嘴,听到刘协骂出“犬”字来,想也不想,扑过去,一口……把刘协的嘴巴给咬了。 刘协跟曹丕刚开始打的时候,外面还听不到,曹纯领着十二个男孩进门,等听到那些乒乒乓乓的动静,还有刘协叫骂“曹子桓!你咬朕”的时候,忙把人拦住。 可是这时候的房子不像后来分那么多房间,房间极大,用屏风或者帐幔分隔区域,帐幔不放下来,视线基本无阻。 曹纯一个,还有走在前面的陆逊等几个孩子来不及退出去,就已经看到曹丕把小皇帝按在地板上……狼吻…… 曹丕真是在咬,不是在亲,他们还真误会他了。 登时,曹纯、陆逊,还有其他进来看到的,全部傻过去。 里头“亲吻”的那两个十分投入,一个都没听到有人进来。 刘协肺都气炸了,被咬疼了,脑子一蒙,回咬过去。 曹丕“啊”一声叫放开他,喊道:“你还不是咬我了!那你是什么!?” 刘协抓到什么扔什么去砸曹丕:“朕是天子!是龙!靠!!” 仍旧没看到那边有一群人在围观,围观得下巴都落了下来…… 曹丕抬胳膊挡着刘协砸过来的东西,分了一手去抓刘协的手。 手边的竹简扔没了,刘协躺着,看不到书案上面,但他记得上面还有不少竹简,伸手去捞上面的,捞到一个又硬又沉的,想都不想那是什么东西,一把抓了扬起来—— 曹纯惊喊:“皇上!!!” 陆逊倒吸了气。 刘协抓到灯台的兽足,上面灯碗里满满的灯油,被他一扬手,油泼溅出来,灯草上的火“呼”一下顺油而燃,刹时烧成一片落下的火焰。 刘协没闹明白,就看一片火向自己落下来,吓呆过去。 曹丕一惊,竟没有逃开,在这瞬间把衣袖一甩,护着自己脑袋,合身扑到刘协身上,挡住了落下的火油。 那边曹纯疾步冲过来,陆逊反应十分快,取了花瓶,将里边梅花抽出来扔了,抬着瓶子赶过去。 曹纯只管拿手去按曹丕头颈、肩上的火,倒是不怕疼,就是按不熄,要不是陆逊将一瓶水都倒过来,曹丕有得受! 扑灭了曹丕身上的火,冬天衣服虽厚,那火里有油,就这么两个呼吸间,把几层衣服都烧烂了,烧到曹丕背上露出来的一片皮肤,那一片倒是不大,就是烧烂了一些皮肉,看着十分可怕。 曹丕疼得厉害,却先杵着胳膊,直起点身看下面刘协。 刘协瞪着眼睛喘气,满眼的慌乱都还没下去。 曹丕把刘协上下看,刘协只有铺陈在地板上的几缕头发被火星子燎了,也已被淌下去的水泼熄了。 曹丕顿时松了气,龇牙咧嘴道:“曹纯!叫大夫来,不许惊动父亲!” 曹纯慌道:“二公子!你背上伤得厉害……” 曹丕喝道:“不许告诉我父亲,谁敢张扬出去,被父亲知道了,杖毙!!!” 曹纯忙跪下:“诺!” 陆逊扭头喊门口站着的一片呆小孩:“去传大夫,不许多嘴!” 曹丕一手按住肩头站起来,曹纯忙把刘协扶起来。 刘协衣冠早就不整了,陆逊看一眼,回头道:“刚刚才分好的,竟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伺候!?” 那十一个男孩“轰隆”散开忙碌。 刘协朝陆逊看了看,那边曹丕“嘶”一声,刘协便挪开了眼。 过了会,大夫来了,果然没人敢张扬,大夫还以为是来给小皇帝擦药按摩,来了才知道曹丕被烧伤了。 这大夫是曹军随军大夫,在许都时经常出入曹府,什么该看该问,什么不该看不该问的,早已知晓,何况曹丕又叮嘱了一遍。 小皇帝在里间换衣,全身整理好了出来,坐在一边看大夫给曹丕处理烧伤,不吱一声,眼睛透明透亮地映着灯火。 大夫朝那边看一眼,差点把一块曹丕的皮子给揭下来。 小皇帝那嫩得能滴水的两片唇瓣上,好不明显地有个破口—— 已经很显眼了,偏偏曹纯还在一边见大夫在看那,低吼一句:“不许乱想!” 大夫抽了…… 二公子欲行不轨,被小皇帝反抗过头,给烧了一块?怎么烧到背上去的呢???那是个什么姿势…… 二公子的嘴唇貌似也破了。 这么小,就会那啥了啊!难怪严禁泄露。 脑补党,自古就有啊…… 刘协不是没听到,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嘴上有个破口,而是顾不过来。 他在想事情. 曹操、曹昂、曹丕…… 那些从许都千里迢迢带来的衣服、用品。 还有曹丕射杀袁术那一箭,以及刚刚才,拿身体挡住火油的曹丕。 自己的一线生机,会不会就在曹丕身上? 现在的曹丕,还不是那个会逼他禅位,再把他迫死了的曹丕。 如果…… 大夫道:“好了,二公子近期注意背部不要碰水,等全好了才能擦洗。” 刘协想得入神,被大夫的声音吓一跳。 曹丕皱着眉看刘协,刘协被他看得一时心慌,起身便往里间去。 大夫道:“皇上,您的瘀伤还要擦药。” 刘协头也不回地说:“不用了,曹丕无事了,你下去罢!” 大夫忙跪地叩头:“臣退下了。” 那一群男孩忙跟了几个进去,大夫退出。 曹丕朝里间的门看了半天,吸着气说:“曹纯。” 曹纯应了,曹丕道:“去跟大夫把瘀伤擦的药酒那些要来。” 曹纯忙奔出去追大夫。 里边刘协往榻上一坐,那些男孩不懂规矩,竟有大半看着他,刘协烦躁:“一点规矩都不懂!敢直盯盯看着朕!” 几个吓一跳,忙低头看地上。 刘协把他们扫一圈,翻身扑在榻上,一手手背担着额头,一手抠下边的锦绣团花。 过了一会,陆逊看刘协还是那样,怕他就这么睡过去着凉,走近两步,低头道:“皇上别这么睡……” 刘协根本没睡,闷声道:“要你多事!” 陆逊只好退回去墙角站着,又过好久,旁边几个戳陆逊,极小声地道:“睡过去了吧?你去看看……” 陆逊不动,他们又戳:“去呀!皇上要是受了凉,不会饶了我们吧?” 有一个像要哭:“我爹爹还在牢里……” 陆逊瞪他们,都住了嘴,这才轻手轻脚走近卧榻,俯身去看刘协,不意刘协坐起来,面色阴沉道:“备水,朕要沐浴。” 陆逊忙叫了跟他一组那个,两个跑着出去准备。 第53章 这十二个男孩只是近身伺候的,外面自然有做粗活的下人,等他们把水备好,刘协在浴室里摆手:“都出去!” 陆逊道:“皇上?” 刘协道:“你们过去也没有做过下人,是不是都是官宦人家的?” 陆逊和其他几个都点头应是。 刘协叹道:“那就出去吧!既然不会,怎么伺候?” 先前整理一下发冠而已,就七手八脚的,头皮都差点被他们扯了。 陆逊跪地道:“皇上不知,我们家人都在牢里,皇上若是不要我们伺候,我们……” 刘协又叹了口气:“行了,起来罢!宽衣。” 一群孩子围着他忙乱,看不下去了,刘协便出声指点一下:“先除革带,革带有扣,打开就行了……衣带的结怎么解的要记住,别结不回去。” “脱的时候无事,穿的时候宫里规矩多,跟你们家里不一样,里衣的袖子要比禅衣长一寸,禅衣的袖子要比深衣的袖子长一寸,朕在这里的时候,不穿外袍,如果要穿,外袍的袖子也要比深衣短一寸,四层的衣袖要全部能看到袖边。” “司空备了珠玉,在铜镜两边,现在用的墨玉,过几天过了节气,衣带上的宝石换翡翠,不可记错。” 看了十几年,这套规矩刘协就算没自己动手弄过,倒还清楚。 这群男孩不是下人,更不是黄门,脱到剩最后一层衣服,刘协不自在,便只留了陆逊和打着抖的那个,其他都撵出去。 忠义侯府的房子,下面是有地龙的,因而屋里暖和无需火炉。 把身体浸到热水里,刘协却猛打几个颤,打完了,心里终于舒服些,靠在浴池边,闭了眼道:“洗头总不用朕教吧?” 那一个只会递东西,陆逊只好自己上,学着家里下人给自己洗头时那样做。 似乎还不错,刘协过了会有兴致问他名字。 “你叫什么名?” 陆逊说了,小皇帝忽然在水里坐直,擦着眼睛边的水问:“你叫什么!?” 陆逊闹不清是不是得罪了刘协,忙跪下道:“陆逊,字伯言。” 刘协把他盯了好一会,然后问:“庐江太守陆康是你何人?” 陆逊道:“禀皇上,是从祖父。” 刘协道:“起来说话,你怎么到寿春来的?” 陆逊十分吃惊,只不敢露到脸上来,说:“几年前我父亲过世了,我就到了从祖父那里,半年多前,忠义侯袁术派孙策攻打庐江,那孙策很是厉害,才三天就打下庐江城,我和家人都没来得及走,便被俘了,此后被送到寿春来为奴,昨天司空大人问了,叫我也同其他人一道来。” 原来做了几个月下人了,难怪比其他富贵公子会做事。 刘协问:“那你家人呢?” 陆逊道:“从祖父病故,留下一子,年方八岁,也在牢中。” 刘协顿时内疚——貌似你和你兄弟本来可以安然无事地在江东长大,然后做官,被朕蝴蝶得一个当了下人,一个关在牢里。 可这兄弟两个都是人才啊!尤其陆逊!将来能把东吴守十几年,那是一般二般的才能吗!? 刘协怎能不吃惊。 东吴将来最猛的那头,现在在给他洗头…… 刘协诚惶诚恐了:朕是天子没错,可朕只是三国的背景幕布,眼前这个才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啊! 刘协差点没爬出来道歉。 陆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动作越发小心翼翼,淋水的时候,那水都细成了线,不知道这种冲法,要冲到几时去? 刘协一看,乐了,如今你也才是个小屁孩哈! “陆逊,去倒杯茶来。” “陆逊,再拿点点心进来。” “陆逊,加水,凉了。” “陆逊,衣服,别叫他们进来了。” “陆逊……” …… 刘协满足了,把将来的英雄人物使得团团转,累得像死狗一样,那心情,好得没法说! 待擦干了头发出来,曹丕不知什么时候挪到那唯一的卧榻上,看样子已经熟睡了。 曹丕趴着睡的,被子只盖了身上一半,再往上敷了药裹了纱布,不能被压住。 刘协先是皱眉,后来忍了,绕过榻边加的炉子,坐到榻边看。 才上过药,曹丕那背上的纱布竟又透出血来。 刘协垂手看了一阵,到底有些内疚。 曹丕靠外侧睡了,他便爬到里头去,将被子裹了裹,睡去。 陆逊头低着,却把眼睛抬起看了好一会。 刘协睡着了,曹丕反把眼睛张开,仰头低声道:“都出去。” 有几个男孩闭着眼睛打盹,就陆逊一个想着事情清醒着,忙一个个拍了,都退出去。 刘协迷迷糊糊的,眼皮子抖抖睁开来:“曹丕?” 一股浓烈的药酒味弥漫在房间里,曹丕搓了两手亮晃晃的药酒,正抓着他的手腕揉捏。 刘协困极,含糊不清地说:“朕不要紧的,你怎不睡……” 曹丕道:“淤血不散疼的时间长,天天都要揉才好得快。” 刘协眯着眼睛问:“既如此心疼朕,做甚咬朕?” 曹丕扁扁嘴,有点委屈:“我错了,原该让着皇上,竟没忍住,以后不会的了。” 刘协满脸困惑:“朕要你让么?什么你原该让着朕?” 曹丕闭嘴不说话了。 刘协裹着舌头道:“你要揉就揉吧!朕困了,不管你了。” 除了吃,对刘协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睡觉了,困起来脑子钝了不说,动都懒得动。 曹丕拉开他衣服擦肩上的淤青处,他连哼都没哼一下,兀自好睡。 曹丕擦了会,刘协舒服起来,扭扭身子,挨曹丕的手近些。 曹丕看他时,他又没醒。 曹丕嘴巴一咧,露出一颗虎牙笑呵呵地嘟哝:“皇上是条长了牙的龙吗?怎么不像呢……” 这一晚过后,曹丕也注意到陆逊了。 怎么注意不到呢?刘协一口一个陆逊,就没叫过其他人。 “陆逊,取那一简来!” “陆逊,研墨。” 陆逊这样……陆逊那样…… 陆逊长得又可爱,眼角微俏,斯文秀气。 开始曹丕只是斜着眼看陆逊跑进跑出,后头眼神就不大善良了,能放冷箭。 刘协还不自知,还在虐陆逊玩: “开春了,难道就没有新的菜式?天天都是这些东西!敷衍朕吗?陆逊!叫他们全部换了!换不出来,朕连你一起罚!” 刘协故意的,看着陆逊满头满脸的汗,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曹丕发话了:“陆逊,你出府,带人采买些新的食材回来。” 刘协不乐意,怎么能让陆逊偷闲呢? 刚要说话,曹丕道:“曹纯!给陆逊十个人!我看槐花开了,去弄些来,河湖鱼虾也有了,还有……听说这边偏甜味的糕饼点心比北地做得好,要有做得出名的师父,弄回来给皇上做点心。” 一听有好吃的,刘协不张口了,巴不得曹纯和陆逊能长翅膀用飞的。 扬州地方的菜一概比北地好吃,袁术府里的厨子顶不错,但是曹操不用,用的曹军的伙夫…… 那种军营里的伙夫,就是给他鱼翅,他都只能做出大锅肉的味道来,刘协吃两顿就扁嘴。 他倒是没想让自己那么娇贵,可惜十几年的宫廷生活,加上本性难移,难啊! 陆逊挺老实的,得空出去也不偷懒,一早上便弄了很多食材回来。 原本就是扬州的人,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心里自然有数,仗着曹丕给的人,过去寿春城里酒家的厨子也抢了几个来,中午用膳,食案上便大不一样了。 刘协乐坏了,尽情吃喝,曹丕开始看刘协高兴,也挺高兴的,后来刘协夸了陆逊一句,曹丕的脸又摊成了兖州的死面饼子。 等刘协吃得心满意足进屋养膘,曹丕拿眼一扫陆逊: “你,跟我来。” 陆逊心头一跳,躬着身跟曹丕出屋。 哪知曹丕根本不是要收拾他,把他带到曹操那去,让陆逊等在屋外,自己先进去。 “孩儿见过父亲。” 曹操一看,曹丕主动来找,笑道:“怎么?丕儿会往父亲这里跑?” 曹丕望地下,不接话。 曹操被他堵了一头,高兴劲下去了。 “何事啊?” 曹丕道:“孩儿奉命伴驾,来回父亲,皇上饮食睡眠一切无恙,今天中午还添了数次饭,父亲不必担心。” 曹操朝曹丕看过去,曹丕老老实实地站在下边,眼皮子都没抬过。 曹操道:“添数次饭?皇上胃口这么好?” 曹丕道:“回父亲话,父亲送来的下人里,有一个叫陆逊的,为人机灵讨喜,早上孩儿给了他几个人,他找回来很多本地菜肴,还有几个本地的厨子,做了好些美食出来,皇上爱吃,便多添了些饭。” 曹操笑道:“哦!伺候得不错嘛!” 曹丕道:“父亲说要赏罚分明,才能治下有方,孩儿把那陆逊带过来了,替他向父亲请赏。” 曹操道:“好!他若能让皇上多添点饭,赏他何妨?你自己斟酌着办吧!” 曹丕道:“诺!” 曹丕回头出去,曹操听见曹丕在外面说:“曹纯,去取两吊钱给陆逊。” 有个孩子脆声道:“谢谢二公子!” 曹操一笑,果然是个伶俐的,其他那几个似乎都不怎么敢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秦置乌江亭,因附近有乌江而得名。在今安徽和县东苏皖界上有乌江镇,楚汉之际项羽垓下之战败溃,至此自杀。 乌江特产——霸王。 第54章 之后,程昱进来请安:“主公。” 曹操道:“丕儿还知道赏罚分明,不错。” 程昱道:“二公子聪慧,且不骄狂外露,将来必成大器。” 曹操“哈哈”笑,程昱走进两步,躬身道:“可是……二公子年纪小,有些事情想不到也不奇怪。” 曹操疑道:“丕儿什么事情没想到啊?” 程昱道:“我听说,皇上嫌我们军中厨子做的菜不好吃,才叫换了菜色。” 曹操道:“皇上娇养惯了的,吃不下军营里粗陋的菜食也属正常,大不了以后离开寿春上路时,把他喜爱那几个厨子也带着就行了。” 程昱道:“主公,带厨子小事一桩,可……扬州这儿的鱼虾、时鲜果蔬等却带不走啊!” 曹操笑着,眼睛往窗外看。 春天到了,万物新发,花红柳绿好不明妍,外面庭院中养的那些花木比兖州的多了好多种,争奇斗妍、五彩缤纷,很是招人爱。 曹操还是笑,看一圈下来,嘴角就没放下。 最后道:“那孩子伶俐,丕儿只赏他两吊钱,不免小气,为免人家觉得我曹操的儿子吝啬——这样,他家人还在牢里吧?放了,放他出去,和他家人一起,爱去哪去哪,另找一个替了皇上那的缺。” 程昱道:“主公宽宏大量!那孩子一家人必感激主公大恩。” 曹操摆手,程昱退到门口,曹操忽然说:“你去嘱咐备膳的厨子,外面采买的菜防人做手脚,还是尽量用府里的,皇上不乐意,那就做好吃一点,做点菜还不容易?” 程昱应了下去,曹操那挂了好一会的笑脸才收了起来。 陆逊才拿到那两吊钱,便有人来告诉他,曹操高兴,赏他和家人自由了。 陆逊喜出望外,当即就想走,曹丕道:“看着你像懂礼的,怎么一高兴就没规矩了?” 陆逊吓一跳,忙跪下。 曹丕道:“你伺候了皇上,不该去拜辞吗?” 陆逊一听,又高兴起来:“谢谢丕公子!我这就去拜辞皇上!谢谢丕公子!” 曹丕点头,陆逊起身,小跑着回到刘协住的院子。 刘协还在睡,陆逊耐着性子,等刘协午睡起来,高高兴兴地向刘协跪了叩三个响头道:“皇上,司空大人听说我做事做得好,让皇上多添了饭食,赏我和家人自由了!我来拜辞皇上。” 刘协眯眼想了会,问:“曹丕放你出去?” 陆逊道:“不是丕公子,是司空大人。” 陆逊尤其怕刘协不放他,还专门把“司空大人”几个字咬得很清楚。 奇怪的是刘协脸上现出想什么事情想不通的样子来,陆逊惶惶不安地问:“皇上?” 刘协转脸笑道:“朕舍不得你,不过既然大司空说了,你便去吧!” 陆逊又叩头,刘协从腰带上取下一挂——玉璜和玉环两块玉的挂饰,递过去:“你从祖父已离世,就你和你弟弟,在外无法谋生,此物拿去,你是个聪明人,有这个你们就不用发愁生计了。” 陆逊忙又叩头:“谢皇上赏赐!” 接了起身,倒着退出去,也顾不得其他男孩羡慕万分、嫉恨万分的眼神,出了门揣了玉器去大牢领他弟弟。 陆逊走后,曹丕隔了个把时辰才回来,一身汗,也不叫人伺候,自己跑进浴室,关了门擦洗。 刘协把桌上惹祸那灯台看了看,示意男孩们各守原地不动,自己蹑手蹑脚的走到浴室门外,犹豫一阵,推门进去。 小豆包脱了豆皮还挺敦实的,拧着布巾在够背上的地方。 刘协进去后,抄了手在袖子里,竭力显得自己很威严端庄那样,说:“大夫不许你背上碰水,你还擦?” 曹丕忙站起来:“皇上,怎么进来了?” 刘协一脸嚣张地道:“朕去哪,还要问了你才许去?” 曹丕傻兮兮地望着刘协,不知如何接口,又傻木了过去。 刘协袖子里的手指挠挠——陆逊……不是曹丕弄走的吧?这么呆,哪使得动他老爹给他办事。 只是,午膳时才见曹丕不高兴,陆逊下午就走了,也太巧合了。 “阿嚏!” 光着半截身子的曹丕打了个喷嚏。 刘协道:“算了,朕就是来说一句,子桓别把背上纱布弄湿了,没别的。” 回身拉门,曹丕忽然跑两步过来,湿漉漉的手拉住刘协的手,一脸十分开心的样子问:“皇上特意进来叮嘱的?” 刘协甩手:“放开,要不然你以为朕进来看你洗澡的么?” 曹丕被甩开手,还是一脸快乐的样子,黑黑的眸子都冒出光来。 刘协故意,鄙视地看了一下曹丕的脑袋顶,开门出去。 这一眼很管用,为了长高,曹丕下棋站着下,吃饭站着吃,就差睡觉站着睡了。 刘协一高兴,陆逊的事情甩到脑后。 过了几天,曹操派出的探子没回来,荀彧到了寿春。 曹操听到说荀彧来了,正吃饭,端着碗便奔了出去,跑得碗里饭粒都泼出来,沾一些在胡子上,伺候用饭的下人也只得跟着追。 见到荀彧,曹操笑得胡子都抖了,要去扶拜下去的荀彧,这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饭碗,忙塞给别人。 扶起荀彧,要说话,却被嘴里的饭给噎了,噎得一个字说不出来,还噎得满面通红。 程昱忙拍曹操的背,曹仁抢着倒了水递来,荀彧也忙顺着曹操胸前抚,一通忙乱,曹操终于把嗓子眼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喝一口水,笑道:“哈哈哈!阳泉丢了不算什么,只要荀彧无事,丢一百个阳泉大营都不在话下!” 荀彧眼眶一红,再拜下去:“主公……” 连声都哽咽了。 曹操拉了荀彧的手道:“先不忙说话,看你一身风尘仆仆,吃苦了啊!正好,我在用饭,你也来,我们吃了再说话!” 荀彧看曹操的眼眶也有点红,怕惹了曹操难过,忙点头,跟着曹操入内。 等情绪平复下来,饭也用毕。 荀彧道:“吕布已取了阳泉,袁术给李典守阳泉的兵马也被吕布收了,我看吕布现在有不下五万人,主公这边虽然顺利接到天子,先袁绍一步,但咱们向西回许都的路却被截断,走不通了,我在阳泉时,不见夏侯惇来援,恐怕豫州也已失了,只不知是谁下的手。” 程昱道:“莫非刘表和吕布联手了?” 曹操摇头:“刘表?从他家里过的,他才敢动手,好比孙坚,但若要刘表出门打人,那是万不可能!” 程昱疑惑:“那还有谁?总不可能是西凉马腾来了吧?” 荀彧道:“有一人!” 曹操点头,已然想到了:“刘备!” “前阵听说他离了袁绍,跑荆州去了,刘表还把新野给他了。” 曹仁在一边问:“新野?那是什么地方?” 荀彧道:“一个小城,比阳泉还要小得多,人口不上十万。” 曹仁道:“那新野如此小,刘备哪来的兵力打豫州?夏侯惇手里可是有八万人哪!” 曹操啐道:“夏侯惇比你还没脑子!我就不该让你们两个守退路!” 曹仁又吓得跪下了。 荀彧道:“曹仁说的不错,新野地少人也少,刘备若是没有兵马,那就是得了良臣,夏侯惇有勇无谋,若是对方善用计,夏侯惇绝不是对手。” 曹操点头:“先不找他们算账,留待以后再说,你们可有计策,将天子送还许都?” 程昱摇头,发愁,其他将领更是面面相觑,计短了。 曹操看了一圈,也不生气发怒,拍拍腿,神态轻松地看向荀彧:“文若,我知道你有办法,别忍着不说。” 荀彧本来一脸高深莫测,听了曹操这话,笑起来:“瞒不过主公!” 曹操本来也没把握,万一荀彧也没办法呢?听了这句,大笑:“我就说,荀文若一人顶十万大军!” 当下派出信使,往青州去。 听到袁术被杀的消息,纪灵和桥蕤一个降了袁绍,一个逃亡,钟离的壁垒终于打开,袁绍率军赶了数天,却在离寿春二十里的地方停下来。 这天一早,刘协被叫起来,换了朝服,曹操来请,然后登车出府,到寿春东门外方停下。 从辰时初刻等到午时,出城去的曹操才把袁绍请来。 曹操去请袁绍的这段时间,程昱在辇车旁交代了数次——大司空虽是第一个赶来救驾的,该当首功,但,首功不能给曹操,要给袁绍。 曹操迎着袁绍,大队人马近了东门,程昱吩咐下人把刘协从辇车里扶下来,站到华盖下。 刘协早已疲惫了,知道做完戏就没自己的事,打点了精神站直。 曹操身旁是一个高壮微胖的男人,百步之外见到天子仪仗,以及华盖下的天子身影,那男人翻下马背,小跑着向刘协跑来。 这个,就是袁绍了。 袁绍一下了马,曹操忙滚下马背,其他人也通通下了马,匆匆跟上袁绍。 第55章 袁绍这人,刘协见过。 十常侍乱政时,宦官张让等人挟持少帝和当时还是陈留王的刘协逃出皇宫,在宫外被接诏赶来的董卓救下,董卓护送少帝和刘协回宫,袁绍和他叔父正带兵在宫里屠杀宦官,就是那时候匆匆一面。 其他时候,近不了身,面目也认不清。 刘协那时候不足八岁,人小,身旁的哥哥又是众人关注的皇帝,他听到袁绍的名字,把袁绍的样貌记了下来,袁绍倒记不清刘协。 这时袁绍一通跑,那身铠甲“喤喤”响,披风也跑得飞起来,跑到距小皇帝一丈距离处,瞪眼先看了看—— 少帝刘辩长得像母亲何皇后,眉眼轻佻姿容不端,刘协倒是自小就出名,与灵帝七分相似,神采上竟比其父还有仪。 袁绍只看一眼,就知道错不了了,这就是小皇帝,忙执大礼跪地叩首:“臣,大将军袁绍,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后面跟着跑来的曹操等人也都跪下。 刘协向程昱看过去,程昱点头,刘协便道:“朕遭逢劫难,幸有将军前来救驾,方逢凶化吉,将军之功,扶天子于危难,挽社稷于即倒,必将光耀后世,传诵于史书。” 袁绍道:“臣救驾来迟,怎敢劳皇上御驾亲迎,臣诚惶诚恐,万死难以回报圣恩!” 刘协模式化地念着那一套词:“爱卿建此大功,朕亲身相迎有何不可?请爱卿平身。” 袁绍竟跪在地上不动,只抱拳道:“臣救驾来迟,怎敢居功?皇上隆恩,臣不敢受!” 曹操在袁绍身后跪着道:“大将军!皇上都亲自来迎你了,这便是昭告天下,救驾之功是大将军的,怎能过谦推辞呢?” 袁绍偏头,低声冷哼:“不是司空大人第一个赶到寿春的吗?听说袁术发疯,皇上险些遭遇不测,要不是你……” 曹操忙道:“若非大将军把袁术大部兵马引到钟离,我怎进得了寿春?请莫推诿!” 曹操打个眼色给刘协,刘协道:“爱卿平身罢!随朕入城。” 袁绍这次不说话,但也没站起来。 被曹操抢先进了寿春,生着闷气呢! 曹操又打个眼色,刘协走几步,探手扶袁绍:“爱卿之功,朕心中明了,不必再谦让了。” 直到这第三次,天子亲手来扶,袁绍才站起来了。 袁绍一站起来,刘协就得仰头看他。 袁绍年过四十,虽然英俊不及几年前,但威武更胜,从外形上看,比曹操有领导气质多了。 刘协仰脸细看袁绍的时候,袁绍也低头好好瞧着刘协。 被曹操抢了先机,这么几年隐忍憋屈,又被曹操抢了先机,幸好,终究是到手了! 袁绍心里极为高兴,脸上倒是看不出来。 顺着起身的动作,把小皇帝的手拉着,一臂虚拥,将人送往辇车:“皇上,春风暖不了几分,劳皇上出城接臣,臣恐皇上受风,快请登车,臣送皇上入城安歇。” 刘协眼瞳清澈,回到辇车前的几步路,一直抬着头看袁绍,脊背虽然挺直,但袁绍握住的手微凉,似有惊慌之意。 袁绍嘴角没翘,眼角却弯了。 袁绍招了亲兵过来伏地,让刘协踩着上车,刘协刚上车时,衣袍垂在边缘,袁绍忙亲手执起,怕刘协不小心绊到脚。 刘协坐进车内,坐下后抬眼,看的不是车旁的袁绍,而是袁绍后面的曹操。 袁绍斜眼往后瞟一下,弯下去的眼角绷起来。 浩浩荡荡的入了寿春,袁术留下的忠义侯府又挤进来一个袁绍。 曹操把入城后,从忠义侯府搜出的金银玉器等,尽都封存起来,献给袁绍。 袁绍和曹操先送了小皇帝去歇息,转出来,曹操便把袁绍带到陈放这些东西的地方。 “本初兄,说好了这次我是来帮本初兄的,虽然是我先进了寿春,但主次有序,不敢私拿本该属于本初兄的东西,东西都在这里,也已入册整理了,这就全部交还兄台。” 袁绍把厅中随意一扫,没有兴趣走进去看,问曹操:“你要给我的,就只是这些?” 曹操肚子里狂骂,脸上笑开了花:“哪里哪里?孙策小儿反了袁术,在我来前就把袁术的十几万大军和百万石粮草带走,我进了城以后所得之物,一概封存造册,未曾动过一分,除了这些侯府的金银之物,还有四十万石粮草,仍放在原来的粮库内。” 袁绍哼道:“只有四十万?” 曹操先说:“就只剩四十万石。” 袁绍不语,冷笑。 曹操又说:“好吧!本初兄厉害!原来有五十万石……” 袁绍问:“只有五十万?” 曹操拍着胸口说:“我攻阳泉久攻不下,闻兄台也被钟离那小城堵住路过不来,只恐袁术真的逼了皇上禅位,便留五万人,着曹仁带着佯攻阳泉不止,我率人马日夜兼程,赶到寿春,粮草辎重一律未带,每个兵士身上都只有五日之粮,进了寿春身上带的也食光了,偏偏吕布却乘我大军不在,偷了我阳泉大营,我留在阳泉大营的粮草和五万人马全数没了,实在是逼不得已,才取了十万石,给兵士们充饥,万不得已之处,请本初兄体谅!” 袁绍问:“吕布偷了你阳泉大营?” 曹操点头:“贼子可恨哪!” 袁绍道:“我道你接了天子,怎么不赶着回去,反而留在寿春等我。” 曹操忙道:“就算没有吕布偷我后方大营,我也必定会等着兄台到来,将天子安全送到兄台掌中,才能安心而退,兄台几十万大军,数倍于我,就算兄台不信我一片诚心,也该相信我没这个胆子与兄台为敌。” 袁绍微笑道:“好吧!你说是四十万就是四十万。” 曹操笑道:“兄台不至,我连寿春名扬天下的美酒都不敢独享,今日可把兄台盼来了,来来来!我馋那酒好几天了!今日终得痛饮!” 袁绍大笑:“你便喝了,我会生气不成?我袁本初何时那般小气了?” 曹操道:“不是兄台小气!是没有兄台共饮,这酒有什么滋味可言哪?与兄台共饮,是我曹操的夙愿啊!” 袁绍这才真正开怀大笑起来:“走!免得你馋!取酒来!” 他老爹在外面笑脸迎人,曹丕却黑着小饼脸守在刘协暂居的屋外。 每隔一会,刘协便叫人到门口看,每次下人都说曹丕还在那,穿着一身他的小铠甲,负着弓箭,腰挂短剑,全副武装,估计双腿还叉着,站出一个豆包能有的最大威势来。 刘协用膳,曹丕站外面。 刘协喝茶,曹丕站外面。 刘协午睡,曹丕站外面。 刘协睡起来,曹丕还站在外面。 …… 曹丕站着食饭,如厕都跑着去,再跑着赶回来,正正儿把着门。 晚上刘协就寝,曹丕倒是挪了地方,进到屋里来。 弓箭放在榻边靠着,短剑抱在膝头横放,那一身铠甲根本没打算脱下来,曹丕坐在榻前踏脚台子上,硬撑着眼皮,盘腿坐得笔直。 刘协本来没打算管他,可是隔上一会,曹丕瞌睡起来,身子往后靠,碰到榻边,背上一痛就“嘶”一声…… 如此几次后,刘协翻身坐起来,阴沉着脸。 墙边站的几个男孩忙跑近,都不约而同避开曹丕身周一米,在侧面问:“皇上?” 刘协看向曹丕后脑勺:“曹子桓!你要么上来睡觉!要么给朕滚出去站着!” 曹丕被刘协吼得清醒了,扭头看看刘协:“皇上怎么还没睡着呀?这都三更天了。” 刘协:“……”困。 曹丕很自觉地吩咐其他男孩:“去冲壶热茶,还有,备点点心来。” 说完,扭头又看刘协:“夜里吃糕饼会不会咽不下,要不,让他们熬点粥来,皇上可等得?” 刘协:“……”困死了,真想哭。 曹丕不见他应声,“哦”一声,吩咐:“皇上不爱喝粥,叫厨子炖点鸡汤来。” 人又奔出去一个。 曹丕看刘协,刘协放弃了,跟这又呆又木的人说话费劲!倒回去,继续睡觉。 鸡汤送来,曹丕倒是不许人叫刘协。 刘协闻到鸡汤的味,没见人讨嫌来吵,安心的睡过去,可是过一会…… “嘶!” …… “呃!” …… “啊!” …… “嘶——” 刘协暴怒,红着眼睛坐起来,从锦被里抽出手指着曹丕—— 曹丕听到动静回头:“嗳?皇上?饿醒了?” 刘协肚子一挺,吐血殡天。 刘协明白了,曹丕不是克星,是天敌。 后一天,曹丕一宿没睡,顶两个熊猫眼,站门外吃饭。 刘协在里边用膳,跟前一天比,神情憔悴不堪…… 早膳完,刘协本想睡觉。 袁绍要来请安,曹操忙先派人来提开曹丕,曹纯几乎用捆的,才把爆炸豆包弄走。 然后,袁绍来了。 第56章 “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协强撑着精神头道:“爱卿平身。” 袁绍站起来一看,小皇帝怎么蔫了?昨天脸蛋上还有光呢! 惶恐走近,矮身查看。 刘协靠进圈椅里,精神了点——袁绍跟袁术一家的,莫非都有喜好少年的恶癖? 袁绍问:“皇上没休息好?臣看皇上眼睛下面带青纹呢?” 只说话,脸现关切,倒是没动手动脚。 刘协再缩两寸,道:“朕昨夜没睡好,无甚事,爱卿勿需忧心。” 袁绍看刘协缩身,略退了点道:“恐是不适应南方水土,臣正是来请旨,明日便起驾北上,皇上若是不舒服,那缓两天?” 刘协见曹操没同来,必然是为避免引起袁绍猜疑故意为之,干嘛叫曹操如愿? 张口道:“回许都?” 袁绍果然眉毛抖了下,道:“不是,吕布贼将将曹操后军截断,从阳泉直接回许都回不去了,何况,臣担心许都空虚,那吕布、马腾恐怕都要去打,许都危矣,只怕不能回去。” 刘协抬袖子挡口,咳嗽一声:“那……北上何处?” 袁绍道:“回皇上,去冀州。” 刘协怔怔地,半晌道:“冀州……” 袁绍道:“正是,冀州在臣治下已有数年未被战火波及,百姓富足、城池坚固,臣手下兵强马壮,皇上可先往冀州暂避,将来许都安全了再回去……或者迁都冀州都可以。” 刘协满脸迟疑,数次朝袁绍身后门外张望,袁绍不悦: “皇上!” 刘协收回目光,惴惴不安道:“司空怎么说?” 袁绍道:“自然是司空也同意了,臣才来上奏请旨。” 刘协道:“既如此,那便明日起驾。” 袁绍心里不满,不免又问一句:“皇上身子吃得消吗?若是不适,迁延几日无妨,臣几十万大军都在寿春,北去徐州也有十万后军,北上之路绝不会像曹操一样,被人断了,皇上可以安心。” 刘协道:“爱卿行军稳妥,不愧四世三公之家、名门将才,朕无事,明日可以起驾。” 得了这句,袁绍笑道:“臣恐皇上烦忧,还带了一件给皇上解闷的东西来。” 刘协问:“何物?” 袁绍拍手,外面有人提着一个锦布罩子进来,袁绍亲手接过,放到刘协身前案上。 袁绍道:“请皇上一猜,此中何物?” 刘协将手抄到袖子里,歪一点头:“解闷之物……莫非是鸟?” 袁绍笑道:“皇上聪明!此物虽不是鸟,也是个可意的小玩物。” 揭开锦布给刘协看,原来是只耳朵很大很长的灰毛兔子。 刘协袖子底下的手指挖了挖掌心,倾身隔着笼子看那兔子:“爱卿有心,它食何物?” ——看到兔子,刘协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不回许都要去冀州,就这么几天,曹操扭头又把他送人了。 袁绍道:“一般果蔬都可以,皇上叫下人随意备点儿就可以,这东西虽可意,却不精贵。” 刘协嘴角抽抽,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伸了手指进去,捅捅那兔子。 袁绍笑着告退,自去了。 刘协挂一脸黑线靠坐回去——曹操要把朕弄成个没活气的天子,都还遮着掩着的,你傻啊?特意送个带笼子的兔子来,还怕朕理解不了你,你不就是要当朕跟这兔子一样么?还特意说什么“虽可意,却不精贵”的话,想虐待朕还是咋的? 果然一人一个脾气。 还没黑线完,曹丕回来了,冲进来屏退下人,跑到刘协身侧坐下,凑近低声问:“袁绍没把皇上怎么样吧?” 刘协恶意反问:“他要把朕怎么样啊?” 曹丕急了:“就是那样啊!” 刘协问:“哪样啊?” 曹丕道:“那样!那样!” 刘协回:“哪样?哪样?” 曹丕急眼,忽然凑上来,亲到刘协的嘴立即后撤,可算精明一回,把刘协那一巴掌给闪开了:“这样!有没有啊?” 刘协一巴掌没打到人,抓了竹简砸过去:“曹子桓!人活四十岁都没你禽兽!!!” 曹丕放心,“咚咚”地跑出去,不知干嘛去了。 后一天启程后没多久,曹丕居然被送到车上来,“陪伴”刘协。 刘协瞧着他衣襟上面露出的一截子纱布,翻身睡觉,不理会——要隐瞒曹操,为何把纱布露出来? 之前还防着袁绍,弓箭、短剑、铠甲不离身,今日跟袁绍同行,却又换了一身袍子,束了半冠。 曹丕…… 没哪个这么大的小孩玩得有你这般厉害,就算孙权也不及。 没说破,刘协自觉曹丕送的这份人情,受了。 就是不知道他那头爹会怎么做? 曹丕见刘协只是睡觉,坐了一会,蹭蹭蹭的,蹭到碰着刘协,刘协不拍他,他喜滋滋的,不躁动了。 不论袁绍还是其他什么人,哪怕是曹纯来,曹丕那脸就又呆了过去。 一路无话。 大军走得不快,每天几十里,巳时起行,酉时安营扎寨。 每天都只见袁绍来,不见曹操,袁绍几十万人的大军,营寨一扎就是连绵一片看不到边,刘协连曹操的旗帜都未曾再见。 直到入了徐州城,袁绍当先,率帐下武将谋士及徐州百官跪请接驾,还是没见曹操,刘协才知道曹操肯定往别处去了。 吕布在陈宫建议下,命宋宪、侯成率步兵返回南阳,自引骑兵到豫州,和刘备汇合,一同北上攻打许都。 天子虽然不在许都,可是朝廷在。 曹操把小皇帝送到袁绍那方,吕布和刘备去抢是抢不到了,退而求其次,若能打下许都,控制朝廷百官,便可以以天子年幼,被奸佞挟持在外的名目,竖朝廷之旗,号天下之令。 想法是好,可惜关西马腾、韩遂见曹操离窝,也发兵兖州。 两边大军都到了许都城下,互相观望,轻易不敢擅动了。 曹操拿自己儿子曹丕为质,向袁绍借了五万兵马,回师救援。 马腾、韩遂一看许都拿不下来,当即撤军,退回关西去,吕布、刘备取一座空城可以,跟曹操正面对敌,兵力悬殊过大,无奈之下,只得退回豫州。 解了许都之危,曹操只带了自己的一万人,送五万袁军去徐州归还袁绍。 袁绍为什么留在徐州,不回冀州去? 小皇帝病了。 进徐州的第二天一早,袁绍就得报说小皇帝熬不住长途跋涉,病得起不了身。 吓得袁绍当即召来军中大夫前去看诊。 屋里已经燃起熏香趋避药味,所有窗户紧闭,几座大灯台都点着,连帐幕都是放下来的。 袁绍皱眉走到榻前去看,刘协睡在榻上,额头上一层薄汗,手指凑近,呼出的气息都滚烫炙人,果然是病了。 袁绍低喊两声“皇上“,刘协沉沉睡着,眼皮都不曾动一动。 曹操那儿子曹丕站在门边,木愣愣地不会言语。 袁绍问:“曹丕,皇上昨天下车时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这么重了?” 曹丕抬眼看他,动动嘴皮,看回地上,竟挤不出话来回。 袁绍的小儿子袁尚也跟了来,看曹丕这样子嗤笑一声。 边上曹纯道:“回大将军,昨天下车后,皇上说只觉徐州风大,吹得头有点疼,到了夜里不想就发起热来,那时候大将军歇下了,末将去禀报,被人拦下来,没大将军命令,大夫都找不来,今早皇上热得越发厉害了。” 袁绍皱眉道:“既没请来大夫,怎么来的药味?给皇上服的什么药?” 曹纯跪下道:“末将没办法,出府到城里找了民间的大夫,府门外大将军的兵士不许末将领人进州府,末将只好将皇上状况讲给大夫听,大夫先开了一剂药,拿进来煮了给皇上服下的。” 袁绍点头,招军中大夫来切脉,带着袁尚出去。 到了外面,袁绍问:“尚儿,是不是你拦着曹纯,不让他来报的?” 袁尚躬身道:“回父亲,是孩儿,孩儿见父亲车马劳顿得厉害,孩儿昨天才见过皇上,料想这几个时辰,病不到哪去,小事而已,何劳……” 袁绍“刷”地变了脸,气恼不已地瞪过来: “皇上的事情,是小事吗!?” 袁尚连忙跪下:“孩儿、孩儿没想到只过了半天功夫,皇上会病成这样,父亲!孩儿不是有心的!” 袁绍道:“不让报就不让报,你怎么也不会问问,派个大夫过来看看!?曹纯跑出去请民间大夫,你还拦着不让进来,想作甚!?” 袁尚急得脸上发红,辩解道:“半夜里,调派人手什么的,惊扰父亲休息,那外面的人,怎能随便让进府来?万一来了刺客呢?” 袁绍扬手,袁尚吓得倒在地上,袁绍看儿子那样子,一时舍不得下手,只气得骂道:“你倒是会想!皇上病如此重,揪起因由来,都因你而来!若是好转得快,我先饶了你,若是不好……你!你你、你就是弑君之罪!连带着我都要被天下人冠上图谋不轨、弑君夺位的大罪名!!!” 袁尚吓得连连磕头:“父亲!父亲,孩儿没那么想,孩儿岂敢!求父亲饶恕!求父亲饶恕!!” 袁绍拂袖道:“我既然回了徐州,以后的事不用你操心!” 吩咐左右:“皇上这里,但有事,哪怕是增减了饭菜、磕到手脚这样的事情,无一不报!再有隐瞒不报的,军法从事!!” 周围人轰然应:“诺!” 袁尚等袁绍走了才爬起来,恼恨不已地向小皇帝居住那方看一眼,青着脸下去。 第57章 袁尚转过几重院子,回到他那方,一进了屋,伸脚就把身后跟着的一个文士踹倒在地,喝骂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小皇帝就是个摆设物件,别为了个物件去吵父帅,会惹恼父帅,你出的主意才真惹恼父帅!你看见没有!父帅差点就打了我!!” 那文士被踢,还想辩解,袁尚道:“来人!给本公子拖出去斩了!” 文士大惊道:“公子!小人给公子出的主意不错,只怕不是小人办错了事,是曹操留下的人有鬼!” 袁尚道:“什么?” 文士道:“昨天皇上还好好的,半天功夫病成这样,难道没人做手脚?公子既没派人去探视,又没许外间大夫进来,必然是曹操的人暗中做了手脚!” 袁尚转转眼睛:“你意……曹纯找的大夫有问题,给皇上服的药不对劲?” 文士道:“正是!皇上好端端的,路上都没病,怎么到了地方反而病了?大将军想不到,公子也该替大将军想到,不如派人去查查,曹纯昨晚找的什么大夫?捡的什么药?皇上服过药,药渣总该有,取药渣去查断不会错!” 袁尚道:“你休要推抹过错给他人!曹操已将天子转予我父帅,怎会做下手脚!?” 文士急道:“公子啊!那曹操何许人也?奸诈无两,生性最是狡诈,他能把大汉天子给了大将军,为何不能做手脚呢?皇上若不幸去了,四方诸侯不会怪他曹操,只会追讨大将军父子的罪责!” 袁尚一屁股跌坐在垫子上,喃喃道:“是啊!曹操岂能坐视我父帅抢了他的位置,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少顷吩咐道:“去!快去查!曹纯找的什么人?给皇上服了什么药!” 到下午,事情便查了个清楚。 曹纯请的大夫是徐州本地人,世代行医,没什么问题,皇上那边倒出来的药渣是寻常治疗头疼发热的药材,也没什么问题。 袁尚怒气一起,又要杀那文士。 那文士恳求道:“公子今天恼我只因大将军迁怒公子,公子若饶我一命,我有一计,能使大将军不再气公子!” 袁尚道:“你说来!” 文士跪行几步,走近袁尚低声道:“纵使曹纯没做什么,公子也可以让他做了什么……如此一来,大将军知道后,难道还会怪公子吗?” 袁尚依计而行,下午抬了药渣去见袁绍。 袁绍正在心烦,没什么耐心,哪知袁尚第一句话,就惊得他跳了起来。 小皇帝服下的药里有毒—— 袁绍大怒,带了甲士直冲进天子居处,将曹纯连带曹丕,所有曹操那方的人全部拿下,通通下了狱。 曹丕呆笨,袁绍想曹操不会把这等重要的事情吩咐曹丕这样一个呆笨的孩子来做,必定是曹纯干的,命人严刑拷问。 曹纯头几天喊冤,后来打得气都喘不上了,也不招。 袁绍命军中大夫好生治病,又派快骑往最近的青州——长子袁谭处要大夫。 袁谭手下,有个医官名董厝,传闻医术十分了得。 袁绍派人去跟袁谭要的,就是此人。 半月后袁谭亲自带了董厝赶来徐州,袁绍头发都急白了不少,忙让董厝去看诊。 解毒药吃了十几二十斤下去,小皇帝的病情反反复复,几天好点,能起身用点汤药,袁绍刚一高兴,又不行了,睡在锦被里任袁绍叫,不给半点反应。 袁绍带着两个儿子在外间等了半个时辰,董厝出来,父子三人忙围上去。 袁尚第一句就是:“皇上被曹纯喂了毒,可是曹纯死都不招是什么毒!先生若是看出来,还请示下!” 董厝莫名地朝袁尚看一眼,袁谭道:“你看出什么且说什么,如实禀报。” 董厝向袁谭应了,转头朝袁绍躬身道:“禀大将军、大公子、三公子,皇上没有中毒,是虚火上炎,引致体热昏睡。” 袁绍吃惊:“不是中毒?” 袁尚胆怯,不敢说话。 董厝道:“在下敢断定,皇上发热昏睡的病因只有虚火引起的炎症而已。” 袁绍又问:“不是受风着凉?” 董厝摇头:“同皇上一般年纪的寻常人家孩子,冬春季节也时常患此症,吃的食物上火,饮的水少了,或者睡眠不好,都会引发此症。” 袁绍道:“若是寻常疾病,怎么其他大夫瞧不出来呢?” 袁谭道:“父亲,只怕其他医官都以为是中毒,只往解毒上面去想,药不对症,以至如此。” 袁绍向袁尚扫了眼,袁尚不敢说话,退了一步。 袁绍问董厝:“那你可有办法?皇上已病了半月有余,再病下去可不行啊!” 董厝道:“其他大夫给皇上服过清热解毒的药,清热对症,但解毒下火,恐怕用了泻药以求起效,炎症最忌体虚,皇上服了泻药身子虚弱,炎症便反复不去,不过尚算时日不久,在下先开了汤剂,若皇上服不下去,再换其他方法,大将军勿忧,这不是什么大病,比风寒之症轻多了。” 袁绍总算放下心,提着袁尚下去收拾。 刘协被下毒? 曹操怎么舍得?曹丕怎么容许? 刘协的病,放到一千多年后,有个学名,叫做扁桃体发炎…… 跟吹了风受寒不一样,第一个开药的大夫没见到刘协,曹纯讲述病状时便带了主观臆测,因刘协说徐州风大,先入为主,误导了大夫。 于是吃错药的刘协从些微发热变成发起烧来,又出一个袁尚,一直吃错药啊吃错药! 这就是一场吃错药的虚惊罢了,被人心猜度得复杂起来。 追根究底,不是曹操要陷害袁绍,而是刘协嘴馋,路上吃得不好,到了徐州有好吃的,管他什么烤的、炸的、煎的,全捡着香嘴的来,路途疲劳身体本就有点虚,于是……馋病了。 幸好袁绍听到是小病,没有追究到底,否则只怕会跑来研究一下:榻上的小皇帝跟农家养的某物有多少相似处? 曹丕和曹纯都被袁绍放了出来,袁绍留了个心眼,只许曹丕入内,曹纯和其他曹丕的亲兵,都只许到院门处,不许进入。 曹丕被关了十几天,一出大牢,忙忙慌慌跑到刘协榻前来看。 刘协服了董厝的药,不昏睡了,但病了半月,体虚下不来地,靠在软枕上玩袁绍给他那兔子。 挺倒霉的兔子,被刘协套了一个金环在脖子上,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在榻上走来走去,拿身子拱着头向前。 刘协看得乐不可支,兔子一不耐烦,不动弹,他就从被子里伸脚出去踹,逼着兔子推脑袋前行。 “哈哈哈……咳咳!哈哈!你们看……咳咳咳咳……” 曹丕被放出来时,袁绍派来的人就说小皇帝不是被下毒,搞错了,是虚火发炎。 听刘协说话声音十分哑,想必嗓子疼得厉害,偏还笑得如此肆意,曹丕的火气也上来了。 冲到榻边去提兔子耳朵。 刘协“哎”一声问:“你爹没把你接走?这几天你去哪了?怎么又回来了?头上什么东西?” 曹丕头上还有大牢里的草屑,拎起兔子不理刘协,走出去,出院门,丢掉—— 回来路上看见池塘里石头边上有条小水蛇,摸起来拿进去,当替代品。 当年在宫里伴读的钟毓便被水蛇吓过,还吓哭了。 刘协比钟毓尊贵了不知多少倍,也被娇养得不知多了多少倍,吓唬吓唬,好让他老实养病。 听着刘协哑着嗓子又笑又咳嗽的,估计没几个人心脏负担得起。 结果拿进来往满脸不高兴的刘协面前一递,刘协两眼放光,把水蛇接了过去,缠过来拧过去的玩。 曹丕不免失望,但是好歹刘协没再闹嚷嚷的咳嗽,就行了。 他下去洗澡换衣服,怕牢里污垢熏了刘协,还特意去的曹纯那,不料等他回来,还没进屋又听刘协在笑:“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那个……咳咳!朱砂!咳咳咳咳咳!哈哈!咳咳……” 曹丕的脸色啊……死黑死黑的了。 进去一看,有男孩抬了个托盘跪在榻边,刘协拿着毛笔,一边咳嗽不停一边乐。 曹丕走进去,往托盘里看,那盘子里一条拇指粗的蛇,被刘协拿手指按住脑袋,细长的身子上涂了一圈一圈的颜色,五颜六色的,跟彩虹一样。 落到刘协手里的小东西,命苦啊! 曹丕十分仁慈的把蛇救出来,拿出院门,扔了。 这次吃了教训,不能再给刘协这些可以发挥他穷极无聊恶癖的小东西,只敢拿围棋进去。 刘协不高兴了好一阵,大意之下被曹丕吃了一大片,注意力才转移开。 不笑的话,咳嗽声也少了些,听着也不那么渗人。 袁尚在府里走,走着走着身旁下人忽然惊叫:“啊啊啊啊!!!” 袁尚大惊,顺下人的手看,脚边两尺地外趴着一条颜色极端诡异的蛇!又青又红,还有十分鲜艳怵人的黄色…… 袁尚也惊叫起来:“啊啊啊!!!蛇!!!”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忍不住透露 《新三国》里那只小小的,会对董卓翻白眼,坐在御座看见董卓拔刀砍人,吓得歪倒的小演员,出场不多,但是深萌吾心啊~!!! 小叮咚,1999年的小老虎,别名小汤包,脸颊鼓鼓的,央视最近在放的《小小飞虎队》,他演虎子,今晚大结局~~~ 第58章 袁绍在旁边厅里跟沮授、许攸、田丰等人说话,听到袁尚高亢的惨叫,急慌慌奔出来看。 袁尚吓得身子都抖了。 袁绍也看到那蛇,还没等跑近去踩,那蛇滑动向前,地砖上留下一溜颜色…… 袁绍皱眉,沮授走过去提起来看,手指抿下一点颜色伸到袁绍面前:“主公休惊,是涂上去的,就是条没牙没毒的水蛇。” 袁尚还没回过气来,张着嘴巴指着沮授手里的蛇:“蛇!蛇……” 袁绍把蛇看了看,不悦道:“不就是一条被人上了色的水蛇,也把你吓成这样!?” 甩袖进去。 沮授把蛇往池子里一抛,向袁尚道:“公子去看吧!那些颜色必定融在水中了,莫怕,莫怕!” 微笑着,跟了袁绍进去。 袁尚走到池边一看,可不就是条寻常水蛇吗? 转眼恼恨起来:“谁弄的这么个怪玩意来吓本公子!?” 自有下人去查,晚点回报袁尚:小皇帝干的,还给只兔子套了金环,便宜了捡到兔子的下人。 要是聪明点的,一想就知道刘协只是闲无聊了做这些事。 袁尚虽不笨,但有了之前的事情,便恨恨磨牙道:“皇上故意的!父亲又因他恼了我!” 袁绍一向宠他,真是要什么给什么,像上次那么扬起手来要打,那更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 可是小皇帝一来,袁绍便围着小皇帝转去了,还为了小皇帝几次三番厉声呵斥袁尚。 袁尚被惯得,哪受得了这种气。 不能找老爹撒气,便往小皇帝这来了。 刚进院子,袁谭正从屋里退出来,袁尚忙藏身墙后。 只听袁谭道:“对了,皇上精神大好,我父亲也很高兴,除了请安之外,还令我过来问,皇上可有什么想吃的?我遵了董厝嘱咐安排饮食,董厝说饮食上也调理着,好得会更快些。” 曹丕在门口道:“那便都按医嘱准备,菜式多一点就好,单只一件,糕饼点心等时时备着,皇上喝了药嘴里味苦,要这些点心祛味。” 袁谭笑道:“这事简单,我会特意叮嘱他们,多备一些口味不同的,我这就去了,曹公子不用送了。” 袁谭走出来,袁尚也不进去了,带着人往别处避开袁谭,脸上表情越发阴沉下来。 旁边的阿谀之人忙说:“大将军从来不喜欢长公子,怎么会叫他来给皇上请安?” 袁尚道:“必是他自作主张,我还奇怪呢!皇上才来几天,针对我做什么?他今后要靠着我家,我又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子,他不讨好我,却来针对我,奇怪也哉!” 旁人道:“大将军没带长公子来接驾,长公子肯定早已不满,这次本也只叫那个董厝来看皇上的病,怎么长公子也跟来了?” 袁尚冷冷一哼:“这不是来讨好皇上,乘势讨好父帅呢么!” “公子,刚刚那蛇会不会是长公子托了皇上的名弄出来的?” 袁尚道:“必然!他倒厉害!父帅不会跟皇上过不去,好不厉害!” 旁人道:“那……公子得多加小心了,万一长公子又生出别的怪招来,可是防不胜防啊!” 袁尚道:“派人去盯着袁谭,我要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事!” “诺。” 没过两天,袁谭发觉总有人盯梢,派人一查,袁尚的人,袁谭想起曹操送来的信上所言—— ……公子身为长子,本该跟在本初将军身边,尤其南下寿春迎接圣驾这种必将载入史册的大事。我在寿春与公子之父饮酒畅谈,他言三子袁尚聪明果断,堪承大业,本初将军家事,我本不该插言,但近日天子北上冀州,若大将军真的废长而立幼,必生大乱,到那时朝廷动荡,社稷不安,实非公子一家之事,为大汉计,请公子早做决断,操愿为公子助力,共稳朝局以安天下。 接到信不久,袁绍派人来叫董厝,袁谭拿捏不定,便悄悄集结了手中兵马,命下面将士晚一天出发,自己先赶往徐州探查情况。 袁家三子过去便互相猜妒,还曾兵戎相见过,所以袁绍将他们分开,以为这样一来就没有事了。 袁谭回忆起曹操信中的话,微一深思,如今天子到了他父亲手里,朝廷可不就是要跟着移往冀州去了吗? 等从徐州回去,自己远在青州,若真的发生什么事,根本赶不上! 到那时,袁尚有的是机会先继承父业,再驱赶杀戮两个兄长,继而学袁术,搞个禅位的模样出来,天下不就都是袁尚一人的了!? 袁谭越想越急,秘密写下书信,避开袁尚耳目送去给曹操。 刘协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画的条蛇,居然要蝴蝶出兵变这种八竿子打不到的事来。 曹丕够结实的,被下了十几天的大牢,背上的伤反而好差不多了,痂一掉,底下新长的肉比别处嫩红许多。 刘协不小心看到,觉得那一片烧伤的疤痕挺像朵玫瑰,旁边还有两块小的,跟飞出去的花瓣也很像。 刘协来兴趣了…… 画蛇玩的时候叫人找了颜料来,后来也没扔出去,仍放在屋里。 曹丕跟曹纯习了武回来,这时节天气又暖和了许多,冲过凉,曹丕只穿了亵衣趴在榻上小憩。 过了会,刘协叫人端了颜料,轻手轻脚走近,心道:我以后不吃你家的饭了,你爹曹操必定拿你做人质,借兵去打吕布,等打完还得换你回去,那时候两不相见,乘着现在能欺负赶紧欺负,也不怕以后被报复! 什么叫恶向胆边伸,就是刘协现在的心态。 被曹操憋得久了,一心想报复在曹丕身上。 刘协拿皇帝才有的二丈九尺九寸长绶带,把曹丕手脚捆了个结实。 曹丕勒得醒过来,手脚都动不了了。 要张嘴说话,被刘协塞了汗巾到嘴里,话都没法说了。 刘协看曹丕再挣扎都挣扎不开后,坐到曹丕背上,微笑:“朕受了你和你爹多少气!今天还给你!!” 取了发冠上的金簪,捞起曹丕衣服,蘸了朱砂红,按紧曹丕扎下去。 那一片新肉长好没两天,曹丕哪受得住这种痛,卖死了力气挣扎。 刘协扎歪,叫人过来帮忙:“帮着朕按住他!咳咳!” 开始那群男孩一个都不敢动,后来刘协道:“你们怕他爹,就不怕朕吗?朕只要告诉袁绍,咳咳咳……你们惹朕心烦,看你们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曹操!?” 男孩们怕了,过来帮他按住曹丕。 曹丕“呜呜呜”的,也不知吼的什么。 刘协一边扎一边说:“曹子桓!朕亲手给你纹身,你休要不知抬举!朕给你弄朵玫瑰花,多好看!你再这么扭,玫瑰花画成了烂柿花,你可不要怪朕!” 外头阳光明媚,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好不惬意的春天景致。 最后,曹丕已经挣不动了,疼出来的汗把身下一大片锦缎都弄湿了。 刘协也出了一头汗,专心致志的纹身,咳嗽竟也少了。 到他自己累得受不了的时候才罢手,直起身一看,曹丕右肩下面点地方大致纹出一朵玫瑰花的雏形来。 刘协方觉满意,揪住曹丕的耳朵,俯身道:“曹子桓,你听着,咳咳咳……你爹是有点本事,却是个奸狡之徒,咳!朕现在手下无兵,才被你们欺凌!可朕是大汉天子!你们是汉臣!!” 这话说出,刘协长出口气,却弄得嗓子又疼起来,咳嗽不止。 被扶着下了地,刚接过递来的布巾擦汗,猛看见地上一个水盆,盆子里的水全染红了,边上还搭着两块发红的布巾。 先前每次扎到曹丕肉里,血一出就有人给擦去,倒是没注意到…… 眼望别处,刘协道:“备水,朕要沐浴。” 等进了浴室才吩咐人给曹丕松了手脚,撵出去。 刘协刻意泡了很久才出来,曹丕已经不在了,榻上的被子等物也都换过,那浸红了的水盆早都弄走了。 有个男孩道:“皇上,丕公子出去后,跟小的说,皇上这里如有事,再去叫他,他到别处住,不过来了。” 刘协哼道:“叫他做甚!?你当这里还是寿春!?” 那男孩吓得跪地,刘协忍了忍,没一脚踹过去,心情烦躁地到外间翻竹简看去。 没有人敢去叫,曹丕便真的一直没过来。 过了几天,又一年上祀节到了。 刘协还没好完,袁绍怕他再受风寒,没敢让他主持祓禊。 上祀节这天一大早,袁绍率下面官员来拜过天子,然后,领人出城往泗水而去。 袁绍一出城去,袁谭的人便悄悄开了徐州城西门,放曹操进城,还一路护送,让曹操进了州府。 刘协正咬着一块甜糕,门外进来几人,竟没得通报就进来。 刘协抬眼看去,看到曹操,手里拿的甜糕都吓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报——捉到一群霸王! 刘协:取颜料来 曹丕:做甚? 刘协:嘎嘎!给卿看看七彩霸王花~! 第59章 曹操奔过来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协努力平复心跳和呼吸,口气微微意外地问:“司空去了哪里?朕好久不见卿。” 曹操道:“吕布和马腾乘着臣南下救驾,围了许都,臣先率军回去解围,许都安全了,这才赶来徐州接皇上,听闻皇上大病了一场,臣惶恐不安,一连数日夜不能寐。” 刘协道:“爱卿平身,起来说话。” 曹操道:“谢皇上!” 站起来走近,问刘协:“臣听皇上说话,声音还有些嘶哑,可要紧?” 刘协道:“无事,已经大好了,武亭侯长子袁谭从青州赶来,带来一医官甚为了得,他来了几日,朕便一日比一日好起来。” 曹操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刘协还算镇定,但周围的“帮凶”们已经大半发起抖来。 曹操却半句都不提及曹丕,只嘱咐刘协在袁绍回来叩谢时,不要多嘴提到他。 刘协知道必然有事,心惊胆跳地应了。 曹操早已和袁绍分开,那么离开寿春时,曹丕就不是为了掩盖背上的烧伤故意露出纱布——还以为曹丕装作习武时受了伤,免得将来被曹操发现问起来,给小皇帝找麻烦。 搞半天,曹丕是为了向袁绍示弱,才有那一番改变,如此,好留在小皇帝身边盯着。 刘协叹气,把曹丕想得太好心了,只怕纹身那事秋后要算账,连着烧伤那次一起…… 曹操要干什么? 还没想清楚,泗水就在徐州城外,袁绍又怕城中天子有失,回来得极快。 时间刚过午,平时刘协差不多时候要午睡。 袁绍派人先来问,一问小皇帝没睡,怕带来人多,闹了小皇帝,只带着两个儿子进来谢恩。 一看只有袁家父子三人进来,刘协惴惴不安地朝里间门那望。 曹操这是…… 袁绍却是个自大狂,想着有几十万兵马在徐州城外,州府里也是重兵把守,万无一失,对刘协的神情举动毫不在意。 走到刘协身前一丈远,领着两个儿子跪拜下去—— “哐当!” 里间门一响,曹仁当先,曹操在后,还有几十个早先藏进去的甲士一拥而出! 袁绍抬头一看,惊喊:“曹操!”手往身侧一摸—— 上祀节祭拜,哪里有带武器在身?即使带了,来见小皇帝也不能带。 袁绍摸了一把空,曹仁已冲到袁绍身边,抬刀便砍! 袁绍也是身经百战了,就地一滚,往刘协那边滚过去,只要先抓住小皇帝,曹操投鼠忌器势必不敢妄动。 曹操早防着袁绍,他和刘备一样,用的是双剑,一剑名青虹,一剑名倚天,当下甩出右手倚天剑,倚天剑“嗡”一声飞出。 刘协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扑过来的袁绍被逼得后退开,刘协瞪眼一看,面前案上插着一把雪亮的长剑,兀自颤着剑柄上的穗子。 刚刚在看的竹简被破开,一边滑落下去,掉在地上。 刘协差点没吓死,抠在案边的手一推,想起身逃开。 袁绍躲闪后退时,曹操冲过来,站到了袁绍和刘协之间,伸手把刘协一拦:“皇上莫去别处!就在臣身后!” 刘协坐倒回去,听到袁谭说话,朝那边看去。 袁谭喊:“曹操!还不速速杀了我父亲与袁尚!!!” 袁绍大吼:“逆子!!!” 话都还没落口,刀光一闪,袁谭的脑袋从颈子上落下,鲜血飚起几尺高! 刘协吓得声都叫不出来,僵在圈椅里。 袁绍“啊”一声惨叫,狂喊着:“来人啊!!曹贼在此!”往门口冲去。 袁尚比他爹离门近,已经冲出门外,却忽然倒撞进来,把袁绍撞倒在地。 父子两个往门外看,外面也是一队黑甲甲士,个个刀闪寒光虎视眈眈! 袁尚见逃不出去,喊了声“爹——”。 “咚”的一响,袁尚的脑袋也滚到了地上。 曹操笑眯眯道:“生擒袁绍者!封万户侯!” 甲士们争功,一个个奋不顾死朝袁绍扑去。 袁绍再善战,屋中狭小,毕竟不是战场,即便夺了把刀顽抗了一阵,一个人斗不过几十个人,被按住捆了起来,尚嘶声大吼:“曹操!!!曹贼!!!可敢与我单独一战!!!” 曹操笑道:“我可没本初兄这么傻得招人爱!” 曹仁狠狠一拳打去,袁绍被打掉一颗牙,满口喷血兀自怒骂。 胜券在握,曹操不急了,先回身查看小皇帝。 刘协瞪圆了眼,双手紧抓住椅边,呼吸急促。 曹操道:“惊吓了皇上,是臣之过,只不过非此不能活捉袁绍,请皇上见谅,入内歇息吧!” 刘协张惶仰头,像是身子都吓僵了。 曹操向刘协安抚一笑,俯身将刘协抱起来,亲自送到里间去,又道:“传曹丕来伴驾。” 命甲士押了袁绍,曹操哈哈笑着离开。 刘协吓惨了,看见砍人脑袋没什么,曹操这般凶残,曹丕要是告状,或者不告状,他自己想点招来收拾,也够刘协喝一壶的了! 曹操走后不一会,曹丕进来。 曹丕看那些男孩各自吓得缩到角落,冷声道:“地上这么脏!白养着你们的!?还不快收拾了!” 地上那叫……脏…… 曹纯默了一下,驱前道:“皇上只怕吓坏了,公子先入内吧!我来吩咐他们。” 曹丕点点头,跨过门内袁尚无头的尸身,神情自如得就像跨过门槛一般,径直朝里间去了。 曹纯又默了一会,才去吩咐下人们收拾清扫。 “乓嘡!” 曹丕刚推开里间的门,就听见这么一声,放眼一看,刘协竟投缳自尽! 仍旧是那条绶带,挂在屋梁下,底下是个放花瓶的木座,木座刚倒下,还在滚动。 曹丕惊叫:“皇上!!” 跑过去抱着刘协的腿,竭力往上托,奈何个矮,托也托不起来。 曹纯听到叫声冲进来,一看也吓个脸青唇白,两步赶到,纵身一扯,居然把绶带扯断。 刘协掉下来,曹纯接住,曹丕指向卧榻,一面对外间吼:“传大夫来!!!” 曹纯刚把刘协放到卧榻上,刘协扯着喉咙一阵狂咳,曹丕和曹纯都放下心了。 刘协颈子上勒了一道红印,要不是曹丕来得快,再慢上那么一会,只怕就救不下来了。 曹操听到消息急忙丢下外面的事情赶回来,看到人无碍,才放下心,把曹丕、大夫等人全部撵出来,和刘协单独说话。 刘协靠在榻上,侧身向里,除了咳嗽一个字都不说。 曹操在榻前走了几步,看看刘协,走到榻边跪下,双手伏地,额头碰到地板上。 “臣……请陛下降罪。” 刘协安静靠着,嗓子痒起来,咳嗽都压低了声音,忍得过头,声音倒是小了,可是身体却震得厉害,每咳一声,曹操都能看到垂曳到地的珠帘颤动。 “臣,请陛下降罪。” 刘协仍没动弹,咳几下,憋得气不顺了,呼吸沉重可闻。 要是天子整日想着自杀,那还真是件让人十分头疼的事。 曹操等了一会,也不直身,道:“陛下可能觉得,曹操是个奸佞,巨奸,不是好人,是偷了大汉王业的巨贼!” 自嘲地笑了几声,继续说:“曹操今日之凶残,将陛下吓得心胆俱寒,陛下今后,却落在曹操这样的人手里,生不如死,是吗?” 刘协拿汗巾捂住嘴,咳嗽声更小,但呼吸声越重。 曹操道:“陛下不说,臣也知道,陛下和天下人都是怎么看臣的。天下人怎么看,曹操不在乎,曹操只盼着陛下长大那天,能明白……” 重重地一叹,曹操道:“请陛下想,当年的董卓、王允,现在的袁术,都是怎么死的?董卓奸淫嫔妃,祸乱宫室,虐待陛下,陛下不用别人说,心里清楚,董卓之死,乃贪心不足,把持朝政却还想着……太师王允,诛杀董卓,天下无不敬仰,却只看得见朝廷里的那点事,忘了天下,此二人目光短浅,陛下同他们在一起,怎能安枕而眠?” 榻上小皇帝的咳嗽频率降低,曹操知道他在听,将抬起来点的额头又伏下去,触到地板:“袁术图谋篡位,逼迫陛下禅位,为人比董卓、王允更凶恶百倍,去年臣被袁术和袁绍两相逼迫,袁术对臣言会善待陛下,臣不得已,相信了他,将陛下送往寿春,后来才知道被他欺骗,悔之已晚,只有倾全部兵力与之死战,救陛下出深渊,兖州、豫州后方臣无兵可守,这才被小人乘虚攻打,无法原路返回,袁绍拥兵胜过臣几倍,臣无可奈何定下如此险招,前前后后来去奔袭千里之地,连番恶战不敢停下来喘一口气,臣这般奋不顾身,只求保住陛下无恙,平安还都!” “对陛下图谋不轨者,董卓、袁术已死,目光短浅者,王允已死,还有个连自己家事都处置不了,却妄想迎接陛下的袁绍,也已被臣生擒,臣请陛下想:曹操若跟这四个人一样狼子野心,怎能存身于世?曹操能够迎陛下,拥朝廷于许都,难道不是先皇们的英灵庇佑?难道不是顺应了天下民心?” 曹操手边的珠帘动了动,上面小皇帝没咳嗽,想必终于挪动了位置。 却依旧不说话。 曹操道:“臣把持朝政,没错!先帝没有留下辅政大臣,臣自担此位,确实看起来跟先秦赵高一样,但臣即使交还朝政,以陛下年纪,能镇住满朝文武?能号令天下吗?臣迎接圣驾之时,已有兖州一州之地,虽兵不强、民不富,却足以安守一方,尽享权势荣华,兖州虽没有天下那么大,天下豪强诸侯甚多,与其搏杀四方,不如学荆州刘表,坐享太平,臣为什么舍弃太平富足,一定要迎陛下入朝,惹来各方乱贼觊觎?若不是为大汉社稷,臣何苦!?” “如此乱世,四方割据,各自称王,唯臣拥天子昭社稷,将来,陛下加冠,臣必将还政于陛下,助陛下平定四海,中兴汉室!臣这一番苦心,陛下……陛下真的体察不到吗?” 话说到此,曹操声音都哽咽了。 “臣可曾逾越过半分?臣可曾伤害过陛下半分?臣为陛下请的太傅贤明广达,臣杖杀宫人,是为陛下言行、行事更加有君王威仪,陛下无威仪,将来何以震慑四方、收服海内?请陛下好好想想……若还是心存惧意,宁肯自残而不愿随臣返回许都,请下令,斩曹操!” “咳!” “陛下的身子,是万金之躯,陛下若去,则汉王朝四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臣纵使死,也不敢让陛下出半点差池!请陛下放下自残之心,降罪曹操。” 第60章 好半天,刘协终于哑着声音说:“卿……当真是为朕考虑,才……将朕送往寿春?” 曹操眨眼——原来起因是那时候被袁术发疯吓的,可算问出来了。 今日只是触发了那时候留下的心病…… 知道由来,便好办了。 曹操直起身,刘协果然已转过身,定定望着他,看他抬头,目光匆匆避开。 曹操把脸上两条横肉捋平了,这辈子估计就这么一次,和蔼得几乎令人发指地说:“袁术已诛,袁绍也被拿下,正等候处置,汉土十三州,臣有信心,在五年内拿下北方所有州郡!等北方平定,再收复南方,那是今后之计,现在,就只有西凉马腾、韩遂拥兵十万以上,却不能像袁术、袁绍那么逼迫臣至危亡境地,陛下从今往后可以安居许都,再也不用担心乱贼之祸。” 刘协眸子里闪过水光,侧头向内道:“那……那就好。” 曹操道:“陛下不降罪,曹操便代陛下下诏——曹操识人不明,至天子涉险,又在圣驾之前拔剑杀人,罪不能赦,削其爵位,夺其封地,贬为……” 刘协转回头道:“不、不……朕不是这意思……” 曹操问:“敢问陛下,如何处置臣?” 刘协又沉默下去。 曹操道:“陛下不言,那……臣自责一百廷杖,谢陛下隆恩!” 伏身叩了一下头,起身走出道:“卫士何在!?曹操自领一百廷杖!执杖来!” 曹仁等将领都在院子里,听到吓得纷纷跪地,劝道:“主公不可!万万不可!” 曹操喊:“休要多言!我这是代天子降罪,尔等不得阻挠!都退开!” 武将谋臣们放低了声音,仍旧劝阻不停。 只有一个曹丕,压根儿没开口劝解的意思。 曹操自己拉了两个兵士出来,又取来顶门的木条塞给那两个兵士,趴到院中石砖地面上喊:“打!一百杖!少一下都不行!” 那两个兵士不敢打,曹操吼:“违令者,斩!” 许褚在一边喊:“主公……” 荀彧拦了许褚,摇头,其他人便都不敢开口了。 噼噼啪啪的,还真打了起来。 十几下后,小皇帝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头下哭道:“住手……住手!给朕住手!” 曹操趴地上摆手,兵士停了,拿着木条站开,曹操拄着手站起,却歪倒在地。 其余人想去扶,圣驾之前哪有那么自由,想站便站的?只能傻看着。 小皇帝跑出来,亲手去扶曹操。 曹操一用力,反把皇帝拉得屈膝跌在他身前。 曹操急忙问:“皇上!疼不?”一脸的心疼担忧,自己还没起身,就想先撑着刘协站起来。 刘协滚下泪水,哽声道:“不罚了!不罚了!!朕以后……以后、以后不做傻事了!” 见刘协哭得要倒,曹操忙把刘协拥进怀里道:“好!好!陛下说不罚,那就不罚了。” 不易啊!曹操也挤了点泪水出来。 旁边众人又哄又劝的,好半天才劝过来。 曹操把刘协送进屋,一会便有旨意传出——废除三公,恢复丞相制,任曹操为丞相,授武平侯。 这天曹操亲身伺候天子直到入睡,才退出来。 出来便对荀彧等人笑:“十几杖换个丞相当当,再也没有的好事啊!哈哈哈!” 众部下或感慨,或面瘫,不一而足。 而刘协身边十二个男孩里,被曹操吓坏想去曹操面前告密的,眼看事情演变成这样,别说他们去告密讨不了好,就算曹丕自己去告状,估计都要挨揍,谁还敢去说“小皇帝乘你不在,欺负你儿子”这种找死的话? 君臣同乐,普天同庆…… “朕一看见你,就想起兖州的死面饼子。” 非同一般的难吃。 曹丕面前,刘协半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给了曹丕这么一句评价。 曹丕眨下眼,再也没有其他表示,连话都不跟刘协说了。 他们仍在徐州。 袁绍被抓后,沮授逃出州府,奔到城外袁军大营,鼓动颜良、文丑两人,率十几万兵马背袁绍而去,去幽州找袁熙。 袁绍的二子袁熙听到袁谭、袁尚的死讯和袁绍被抓的消息,立即宣布接任袁绍的武亭侯爵位,继大将军,统领幽、并、青、冀四州,并且乘着曹操还没收服袁绍部将兵马时,迅疾扑向徐州。 曹操手里四十几万大军,但有三分之一是袁术旧部,另三分之二是因袁绍在曹操手中,勉强归顺的冀州兵。 曹操自己的兖州兵只有一万。 四十几万的大军因军心不齐,抵抗十分无力,连日兵败。 曹操在外头操心得头都疼了,刘协在州府里倒是优哉游哉的。 君臣正在“热恋”期,曹丕想告状没门,徐州也没那几个狗腿子老黄门,刘协抓住这段时间养膘——不对,思索。 皇帝的生活,不易啊…… 自杀事件后,曹丕绝不主动跟刘协说任何话。 跪拜时,嘴巴倒是能看出“万岁”这样口型,但是听不到声音。 这种行为,难得地符合年龄。 死面饼子脸成天摊得扁扁的,比装呆的时候中看多了。 刘协决定主动一把,示好。 可是坐案后把曹丕看了半天,就只憋出来这么一句——“朕一看见你,就想起兖州的死面饼子。” 曹丕没理会,照旧不开腔。 晚间用膳,桌上加了一盘兖州死面饼子。 这种面饼,刘协吃过的已经比民间的好很多,毕竟用料好得多,但是咬起来也很费牙,吃下去胀肚子不说,还越吃嘴巴越寡,到最后肚子饱了,嘴巴饿得慌。 曹丕没要稻米饭,食菜就饼子。 刘协吃了半饱,才伸手取了一张咬一口。 曹丕没往这边看,但刘协瞧见曹丕捏筷子的手松了下来,先前可是把骨节都给爆出来了。 等他吃下这张饼子,曹丕的脸壳子戴上了,木木呆呆的。 刘协心里叹:小孩子就是好哄。 犹豫到就寝,刘协才下了决心,把伺候的人全部撵出去,推开被子坐起来叫:“曹丕。” 死小孩居然翻身背对他! 刘协手都挥起来了,忍…… “曹子桓!” 曹丕扯被子,想蒙头。 刘协憋得要抓狂,第三次开口:“子桓。” 曹丕捂住耳朵,不听。 刘协道:“你想亲朕吗?” 曹丕“轰”坐起来,黑亮的眼睛直瞪刘协。 刘协凑过去道:“听见了?你不说话的话,朕就当你不想。” 凑得很近,呼吸交错,曹丕的脸色一分一分地红起来。 刘协挨到和曹丕只离了一寸的地方停下来,等曹丕投降。 …… 死小孩没投降,脸色几乎瞬间恢复,然后……扭头,背对刘协睡下。 …… 刘协一脚蹬过去,再次忍无可忍,爆发! 天子都主动示好了!还敢拿乔!? 曹丕居然有了防备,一手向后,正正按住刘协踢过去的脚。 刘协抄起枕头砸,曹丕挨了几下,刘协看打不疼人,正要换武器,曹丕猛地转身扑过来,把刘协按在榻上。 刘协挣几下,竟挣扎不开,喘着喊:“曹子桓!!!你待如何!?” 曹丕道:“这话该我问皇上吧!?不是恨我吗?怎么又来招惹我!?” 刘协心里一激灵:是啊……忘了……一上火就忘了初衷了。 曹丕正要放开刘协,刘协垂下眼睫,拔高的嗓门软下来:“子桓……” 先前刘协只叫曹丕的字,曹丕就中过招了,现在,继续中靶。 曹丕手下放松,刘协不拧了,眨眨眼道:“朕……打你什么的,也不是故意的。” 曹丕问:“纹身呢?” 刘协道:“朕身边,就只有你和司马懿,钟毓被撵走了,孔学是个胆子极小没法说话的人,司马懿这人总叫朕觉得害怕,就只有你……朕以为要去冀州,等你爹来带你回了许都,再也见不到了……” 曹丕道:“所以不怕事了,赶紧报复我?” 刘协心底磨牙:笨一点会死!猜那么准! 嘴里说:“不是不是!朕是怕……怕子桓忘了朕。” 再把眼睛眨巴眨巴,眼看着水汽就上来了。 泪眼朦胧这种小伎俩,要玩熟练太简单了! 刘备就是个说哭便能哭出来的长辈,有了这种优良血缘关系,刘协要撒几颗豆子还不简单? “朕想做点什么,让子桓不管过多久都记得朕……袁绍兵强马壮,有四州之地为据,朕去了冀州,只怕今生都回不来……唔~” 操练的台词还没说完,曹丕已经埋头亲了下来。 好久…… 刘协喘着气问:“子桓、子桓比朕小好几岁,怎会这些?” 曹丕跟刘协顶着鼻尖说:“历代天子都好男色,搞得天下男风盛行,我父亲身为官宦之后,哪能不沾?我是父亲的儿子,知道这些……不算奇怪吧?” 刘协囧了——搞半天还是刘家老祖宗们干的! 曹丕蹭刘协:“皇上若是想,便找我。” “嗳?” 刘协先没明白,等明白过来曹丕指的什么,顿时,脸烧起来。 第61章 “咳……子桓还小,亲亲就行了……” 曹丕怒道:“我还能永远小下去!?皇上休要小看人!!!” 刘协“呵呵”笑,曹丕不说他还不小瞧,曹丕一说,他那神情,绝对的瞧不起:“就你?柴犬……呃!子桓……放、放手!曹、曹子桓……” 之后帐帘后只听得见两人的喘息声。 到底还是有人去告了密,只不过不是刘协欺负曹丕那档事。 第二天曹操便派人来把曹丕提去城外大营,说要锻炼他带兵打仗。 刘协住处的守卫不再是曹纯和曹纯手下的曹丕亲卫,换了另一拨人。 不知道外头打怎么样了,刘协用围棋棋子堆着徐州北面地形,心里想的却是徐州南面。 袁绍、曹操,没有哪个会告诉他外面的战况局势,就只有他们不在意时说出的只言片语。 袁绍曾说吕布打了曹操后方,从阳泉回不去许都。 曹操则说有小人乘虚攻打,不能原路返回。 曹操没提是谁,更加证实了袁绍的话:吕布已取阳泉。 要是从豫州过,从徐州拉根直线到阳泉,只有几百里啊! 曹操兵马都在北线—— 徐州州府远不及许都长乐宫禁卫森严—— 吕布身后,便是富庶强大的荆州,荆州刺史刘表是汉室宗亲—— 刘协喝口茶,嗓子不痒不咳嗽了,老放在他身上的那些目光也都挪开了。 一只手指头敲着棋盘,眼睛扫过周围伺候的男孩们,刘协恶念起了…… 曹操留在徐州城里看着小皇帝的是程昱。 交兵时武将更有用,而且曹操身边带着荀彧,即使程昱这边有什么,飞马报信也很快。 主要原因还是信不过小皇帝,不敢留个没脑子的做看守。 刘协的咳嗽症绵长不去,曹操仍用董厝给刘协诊病,董厝虽然厉害,咳嗽症却是顽症,不会说好就好。 这天董厝来诊病,刘协咳得喘不过气,董厝慌乱了。 曹操凶残,若是小皇帝病情不缓,只怕脑袋不保! 明明开的方子等都是对症的,怎么咳成这样? 刘协道:“朕少有顽疾,咳喘不止……咳咳咳咳!咳!宫中药服得太多,怕是先生给朕开的药与以前服的不同,或者剂量不足,可否拿药来一看。” 董厝忙把药捡来给刘协看,刘协道:“果然剂量不足,咳咳咳!朕服药服得久了,剂量要比常人大些。” 董厝酌量加了一点点,刘协顿时发怒:“说了剂量不足,想迁延朕的病吗?咳!来人!把董厝关起来!等丞相回来发落!咳咳!” 外头卫士冲进来,把董厝押了出去。 刘协才不管董厝叫些什么,乘着周围人都看董厝呼号喊冤时,悄悄取走药中两样,硫磺和硝石。 程昱一会就赶了来,刘协说了关董厝的原因,程昱当即叫了其他大夫来检视董厝开的药方。 一番检查,又劝刘协消气,董厝用药谨慎,没什么错处,刘协才道算了,命放了董厝。 这天晚上刘协嫌冷,要了点酒来暖身,后来嫌风大,总从窗外漏进来,吹得冷,叫生了火盆置于屋内。 再然后又十分多事地要上茅厕。 男孩们早都习惯了——这位天子不喜欢用屋里马桶,说在屋里方便味受不了。 于是值夜的六人,屋里留下两个,两个提着灯等在茅厕外,两个提灯跟刘协进茅厕。 外头等那两个就听里面小皇帝说:“转过去,不许看!” 这倒也是刘协的脾气之一,拿灯和撩衣服的,都得别过脸去,不许看他如厕。 一切都和往日一样,里边外边的四个男孩都打着瞌睡想,等刘协折腾完了,一会可以回屋靠墙打打盹。 哪知道…… “啊啊啊!!!” “皇上!?” 外面的精神了:难道皇上掉坑里去了!? 才这么想,就看刘协提着衣摆一溜烟地跑出来,随即“砰”地一声,茅厕里头炸了。 刘协自制了一个小型炸弹,很小的,就像炮仗那样的。 刚刚给扔坑里去了…… 茅厕里边陪刘协进去那两个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皇上惨叫着窜出去了,随后…… 两人出来,满身臭气熏天。 周围听声音赶来的卫士都快熏死过去。 刘协很开恩地道:“来人,去给他们取换的衣服来,别这么走一路脏一路的,就在这换了吧!” 卫士们进茅厕查看了一番,惨不忍睹…… 清理的事情不是他们做的,既然没有安全问题,刘协也让他们回各自位置,便都快快退走。 刘协道:“先脱了衣服,别把身上也弄臭了,一会还要回屋里去的。” 两人只好把衣服脱了,刘协指指茅厕旁,树跟墙的旮旯角落道:“扔那去!明儿再叫人来收拾。” 两人便把脏衣服用小棍子挑了扔过去。 等了一会,干净的衣服取来后,换好陪着刘协回去。 又过一会,刘协嫌他们身上臭,全撵出去。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夜色更深了,刘协悄悄起身,走到门边开了一条缝看。 这些男孩以前都是官宦人家的贵公子,不像从小为奴为婢的下人能恪守本分。 夜深困倦,又跟主子隔着一道门,于是放着胆子坐到地板上睡觉,一个个都睡死了。 刘协塞了衣物在锦被下,削一缕头发下来放在被子边缘,露一截子,做出他蒙头睡在里边的样子,然后包了一瓶水,负在背上爬柱子。 这时候的房子都是瓦片做顶,上房揭瓦是件很容易的事。 上了横梁轻轻的磨,不多时就磨开够他爬出的一个洞。 刘协就跟耗子一样,仗着个子小钻了出去,再把瓦片归位。 徐州这,一个院子里,房顶都是挨着的。 刘协顺房顶走到茅厕顶上,扒树下来,忍着臭把下人丢这的脏衣服套在缎子的亵衣外面,又弄了瓶子里的水,和稀泥拿泥水把头脸、全身都浇过来,没有鞋子的脚上尤其裹了裹,一厚层。 妥当了,才拿衣袖揉着眼睛,低着头朝院门去。 卫士怕惊扰小皇帝睡觉,夜里说话声音都是压低的,见有个下人打扮的孩子走过来,低声喝道:“做什么的?” 刘协捏着嗓子闷头“哭”道: “小、小的打扫茅厕……滑到茅厕里了,皇上叫小的滚出府去,不许污了府里井水……呜……洗干净才许回来……” 他一走近,门口十几个卫士通通后退,捂住口鼻皱眉。 那一身还黄浆浆地,往下滴个不停。 这些卫士被派来守着小皇帝,上头的人对他们说过——小皇帝身边的下人都是家里人被关着的,就是放他们跑,他们都不敢跑那种。 加上之前出了“茅厕”事件,又嫌恶心,带头那个便摆手道:“既然皇上说的,你自去清理!张二,领他出府去!弄好了领回来!快走快走!太臭了!!怎么那么笨!!!” 被点出来的卫士满脸不情愿地道:“跟我来!离我十步!” 领着这个掉了茅厕的下人出去。 有人带,出府自然容易,只臭得一路上值夜的卫兵纷纷躲避。 要不是想出这么个法子,爬墙什么的,绝对出不来。 何止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塔楼上都站着明火执仗身背箭囊的弓箭手,这些人目力最是可怕! 而且州府虽没长乐宫大,也是好大一片地方,几十个院子无数道路,对不熟路径的刘协来说,跟迷宫也差不多了。 跨出州府偏门,刘协松了口气。 州府门外有洗刷马匹的地方,就跟现在政府门口有停车场一样,配套建设完善,加了洗车场。 卫士把刘协领到这,皱眉站老远,跟看守这里的人说话去了,留下刘协在这自己清洗。 刘协瞅准机会,看好了城墙方向,撒腿一通狂奔。 一路避着巡逻,到城墙下顺着走不多远,果然找到了传说中的狗洞! 这种洞成年人钻不了,小孩嘛,趴下跟狗也差不多高……刘协十分顺利地,就爬出了徐州城。 那兵士发现他不见了时,找了一圈没找到,回去禀报。 只是逃了一个下人,下面的人便没当回事,程昱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程昱心细,连忙赶到小皇帝住的院子来。 下人进屋看了看,出来说小皇帝还在睡,程昱虽觉得不对劲,却不能闯进去看。 刘协因在病中,经常睡到过午才起,程昱等了一个时辰,心里越发不安,叫人到旁边院子放了把火,等火头一大,扒开下人冲进屋喊:“皇上!请皇上起身,旁边院子起火了!” 掀被子一看,刘协只剩撮头发还在,人溜了—— 程昱差点没急晕过去。 曹操早有交待:天子还小,颇躁动,能跑,你要多留神。 这话才说几天,居然应验了。 程昱不敢隐瞒,一边派快马去通知曹操,一边封锁消息领了人马悄悄搜城。 因有天子在此,徐州城门进出盘查极严,四门查下来都没有一个独身的十几岁孩子出城去。 搜来搜去无果,偶然之下看到城墙上的狗洞,程昱心想:不会的……不可能的……天子怎么可能去钻狗洞? 第62章 再一想,刘协怎么跑出府的呢?拿下人沾了秽物的衣服,伪装了跑出来的,连那个都能忍,才只是钻狗洞而已…… 程昱当即下令,把搜寻范围扩大到城外,按小皇帝的体力,绝对还在二十里范围内! 程昱的估计按常理不会错,小皇帝一直处在跟外间隔绝的环境下长大,民间是个什么样应该彻底不了解。 好比曹彰那样,连铜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很不幸的是,刘协拿串珍珠换了铜钱,再拿铜钱买了头驴子,程昱看到狗洞的时候,他已经跑离徐州三十多里地了。 本来想买马的,结果马匹百姓根本无权买卖,属于官府管制物品,只好骑驴了。 一路“得得得”的,跑到下午,找到泗水边一个渡头,拿驴子充作船资,搭了船南下。 徐州乃当世大城,徐州东南的淮阴也是一座大城,两城之间泗水相连,商旅不绝,再战乱,百姓也不得不为了生计奔忙。 泗水之上商船来去,倒是省了刘协的力。 两天后,就到了广陵郡的淮阴。 淮阴在淮水下游,淮阴上游就是寿春。 刘协仍打算乘船。 曹操的兵马,骑兵很多,但水师目前为零。 袁术的水军都被孙策裹走了。 走水路,又快又安全。 主意打得好,就是找不着船。 寿春被曹操打了,后来又来个袁绍,往寿春去的商旅基本绝迹。 刘协在码头打听一天,才问到一个要去寿春的,也要两天后装了货才走。 刘协盘算了下,船家说逆流而上要用四天,加上等的两天,就是六天,如果买驴子走陆路,一天五十里,驴子就跑死了,淮阴到寿春有三百余里,时间上算,还是乘船更快,只好拿玉佩换了铜钱,付过船资,找了小巷子里的小客栈住下来,耐心等候。 一路忙着逃命,衣服虽然换了,洗澡却没得功夫,这下憋不住了,赶着要洗澡。 客栈很小,洗不了澡,倒是街上有澡堂。 没得奈何,刘协这位小天子只有硬头皮去大澡堂洗澡。 周礼对沐浴事宜规定严格:男女不共浴,不共巾栉;父子不同浴,君臣不同浴,身份、辈分、地位不同者也不同浴。 刘协身为皇帝,每次洗澡都记录在册,是宫中很重要的一件事——不像这时候的欧洲贵族以不洗澡为健康、好事,中国的皇帝要是五天没洗澡,三天没洗头,那绝对是宫中尚沐失职,要拿尚沐问罪处刑。 刘协爱干净,每天都要备水沐浴,哪怕过程时间很长,一步步都要按礼制来完成,还是宁愿每天都洗。 这次满身粪臭,好几天不得洗澡,刘协憋得浑身难受。 问了客栈伙计澡堂位置,揣着铜钱就去了。 澡堂永远是可怕的地方…… 刘协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一踏进去,混杂的各种味道和蒸汽扑面而来,他直接一倒,退出去了。 要是没看错,刚刚地上厚厚一层看不出颜色的东西…… 刘协百般挣扎,站在澡堂门口犹豫不决——要是去河里洗澡,会不会被“有伤风化”这样的罪名抓起来?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因“果奔”问罪的,还是个皇帝。 刘邦只怕会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揍他! 摇头,不行!不能去河里! 更不能纵容身上的“娇气”! 刘协咬牙,就跟赵云带着阿斗扎进曹军大军里一样,义无反顾、视死如归!冲进澡堂去了。 进去才知道,原来不都是很次的,更里边也有豪华小包。 刘协欢欢喜喜给了钱,进小包搓澡。 这一晚,终于不用捂着鼻子睡觉。 第二天刘协又跑来要小包洗澡。 头洗了一半,洗头工说水不够,要出去提,开门出去。 等了一会,门响,刘协问:“快点儿啊!这回水够了罢?” 对方没说话,热水从头顶淋下来,过一会,递布巾给他擦脸。 刘协抹了眼睛上的水,刚睁开觉得有点不对劲——洗头伙计没这么矮吧? 注目一看,懵了。 曹、曹丕…… 刘协一巴掌,甩在曹丕脸上,然后“哎哎”叫着缩回手:“疼!不是在做梦……” 曹丕红了半边脸,表情十分恐怖地看着刘协。 刘协吹吹手,四下望,门关着,就他和曹丕。 但是……曹丕不可能独个儿来追他,还是别心存侥幸了。 刘协悻悻地,挣扎了两秒,然后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朕搓澡!” 刹时,刘协听到曹丕的牙齿“格格”响了两声。 曹丕喊:“进来!” 门开,进来两人,其中一个就是刚刚的洗头伙计。 两人进来,十分熟练地给刘协洗澡,曹丕在一边站着,大咧咧地看着,看了一阵说:“皇上可能不记得他们,不过他们可是记得皇上。” 刘协把这两人看了又看,没印象。 曹丕道:“他们在许都长乐宫伺候皇上几个月,跟着皇上出宫,在阳泉被袁术弃之不用,宦官之流,没什么生存本事,就只有伺候皇上沐浴,懂得了宫里那一套,流落到淮阴,在这家澡堂子里找到活干,给达官贵人洗澡。” 看刘协表情崩溃,曹丕的神色才缓和了些。 “昨天见到皇上,他们还以为只是偶然相像的,不敢确认,可是皇上今天又来,十个铜钱洗一次的澡,还每天都来,呵……算他们机灵,立即到淮阴官署找到我,领我来此。” 刘协问:“子桓怎么来的淮阴?” 曹丕道:“父亲走不开,我对父亲保证,必定追回皇上。皇上身边没钱,只有以物易物,皇上拿去换钱的珍珠、玉佩,在皇上眼里可能是最平常、最不惹人注目的,可却是民间罕有的珍宝,只要有心查,必然查得到蛛丝马迹,我查到淮阴来,很奇怪?” 刘协不说话。 曹丕道:“我该想到的,皇上以那种方式跑出来,怎么会不找地方清洁身体?要不是这两个背主求荣的东西,一定会跟皇上错开。” 那两个黄门一听曹丕口气不善,双双跪倒求饶。 曹丕摆手:“出去!” 说话的时候,刘协已经沐浴完毕,他们正要去取布巾,这下布巾也不敢去取了,倒着退出去。 曹丕取了布巾来给刘协擦拭。 刘协十二万分地想逃,硬忍着不动。 换的衣服,仍是曹丕带来的。 收拾妥当,曹丕喊:“曹纯进来!” 曹纯进来,曹丕道:“抱皇上出去,地板太脏。” 曹纯向刘协看一眼,躬身走近,把刘协抱起来,刘协不置一词。 被抱出来的时候,刘协看到这间澡堂的老板、客人等都被押在前后屋的院子里,乌压压跪了满院,周围甲士凶悍不已地盯着他们,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 最前头的就是那两个黄门。 刘协本来在想,要不要央求一下曹丕,这些人何其无辜。 哪知道一个黄门看情势不妙,抬头瞧见刘协,喊道:“皇上!求皇上……” 刀光一闪,已是人头落地。 他这一声皇上,可是把这一院子人的生机都给断送了。 刘协叹气,知道开口无用,不费力了。 外面果然已经站了满街的士兵,还有一辆四马的车辆等在门外。 曹纯直接将刘协送到车内,好半天,曹丕才从里面出来,竟不停留,从北门出淮阴,直回徐州。 刘协挺灰心的,不愿说话,曹丕也不说话。 本来稍好一点的关系,这下子,又冻回去。 不是回的徐州州府,曹丕带刘协去了军营,应是曹操的命令如此。 曹操见到刘协,挥退了曹丕等人。 一向守礼的,也不叩头三呼万岁了,等帐子里人一走空,曹操指着刘协,浑身杀气蒸腾:“陛下!当真有恃无恐啊!!真以为臣不敢做什么吗!?” 刘协道:“丞相要弑君自立吗?” 曹操背过身走了几步,再回头把刘协看了看,道:“我就知道,陛下不是庸弱之主,我曹操自认能识人,却还是被陛下骗过了。” 刘协道:“朕无心欺骗丞相,不过是丞相要作态,朕奉陪罢了。” 曹操扶着额头,在刘协周围绕来绕去,手一直在剑柄上,或捏或放。 说不怕是假的,刘协连自杀都只是为了做戏,曹操此刻的杀意半点不假,刘协知道,曹操在犹豫。 这样的一个天子,必然养不乖的天子,若杀?利弊几分?若留?利弊又几分? 帐外兵士报:“主公,荀大人求见。” 曹操咆哮:“不见!不许来烦!” 刘协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尽量装作不在意,可是却看得很清楚——曹操的拇指,将剑鞘里的剑顶了起来。 每走一圈,位置就又高一点。 曹操权衡下来,顾忌着他将来可能做的事,宁愿现在就失去天子…… 至于弑君的罪名,两军正在开战,就连刘协都想得到无数借口,可以把这个罪名栽给袁熙。 细作、流矢、诈败…… 而且,对曹操目前局势来说,有利无害。 第63章 曹操这个人,气势外露的时候真的很吓人。 司马懿十分阴沉,笑声、眼神、举止时常吓人,可司马懿全都是外在的,远远不及曹操动了杀机时。 曹操即使不看过来,刘协都如芒刺在背。 帐外,荀彧等人站在阶下焦急张望,曹丕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看着眼前这些人的神情。 荀彧正急得无法,曹丕走近他道:“荀先生。” 荀彧忙转身面对曹丕,拱手道:“二公子。” 曹丕道:“父亲有头痛症,我恐父亲头痛症发作,先生可有什么办法?今日天晚,再不歇息,便要到子时了。” 荀彧叹道:“二公子有孝心啊!但是主公不许我们去搅扰,我也没有办法。” 曹丕站在荀彧面前,眼睛看着地下,不说话,却也不走开。 荀彧以为曹丕还要说话,等了等,不见曹丕开口,忽然眼睛一亮,道:“主公是我等的主子,主公有命,我等不好违抗,但主公是二公子的父亲,我等不好劝的,二公子可以。” 曹丕躬身道:“请先生指教。” 荀彧弯腰,附到曹丕耳边说了几句。 曹丕拱了拱手,走上阶梯,在帐前跪下。 帐门处的兵士过来问:“二公子?” 曹丕道:“请替我通报,曹丕请父亲爱惜身体,时辰已晚,请父亲安歇!” 荀彧对许褚招手,两人带个头,跟到曹丕身后跪了下来,其他人一看,知道用意,倒是大半都跟过来跪下。 兵士看看情形,进账通报。 “主公,二公子和荀大人、许将军等,都跪在外面,请主公爱惜身体,早点安歇。” 刘协已经看到曹操佩剑的白刃,曹操随时可能拔剑砍他,他一身神经都绷到极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点办法都没有。 曹操走到帐门,撩开一边帐帘朝外看了看。 半晌,轻轻一声,顶出来的剑刃落回鞘里,里边刘协袖子下的手握拳捏了下。 曹操走回来,执大礼跪地道:“臣没注意时辰,竟已如此晚了,皇上今夜就请在军中歇息吧!明天,臣再送皇上回徐州城。” 刘协稳了稳气息道:“好,就依丞相。” 一夜无话,后一天,袁熙派出颜良来叫阵,曹洪出战。 两个大将在阵前打得天翻地覆时,程昱向曹操献计—— 曹洪落败,兵刃都被绞飞了,忙驱马逃回,颜良紧跟在后。 袁熙看军心大振,命擂鼓进兵。 鼓声刚响,骑兵杀出,后面步卒还没动,忽然在最前面的颜良横刀大喊:“主公且慢!” 袁熙远眺,只见曹军那方让出一条道来,站在前面的将军们纷纷下了马,竟不摆阵迎敌,都跪到地上去。 一骑被簇拥而出,却不是曹操,只见仪仗连绵,过处不论是兵是将,全部俯首。 曹操早几天已经把袁绍绑来阵前,可惜袁熙宣告接了大将军和武亭侯,竟对老爹生死置之不顾,大义凛然地扬言要为汉室除巨贼。 袁熙见不是袁绍,嗤笑道:“曹操搞什么名堂?颜良停下来作甚!?擂鼓叫他进兵!” 沮授在旁道:“主公!立即撤军!今日不能进了!” 袁熙笑道:“你没事吧?为什么要撤军?” 沮授道:“快撤,晚了来不及了!曹孟德啊曹孟德!好不奸诈!!!” 袁熙挥手,命人击鼓。 沮授忙拉袁熙:“主公啊!那是天子!当今的小天子啊!!曹操竟把天子弄到战场上来了!天子驾前,我们就是叛军了啊!!!快撤军!!!” 袁熙听得吃惊,直了脖子忙着看对面越走越近的那群人。 沮授急了,自转了马头,策马向大军后方逃走。 刘协身边的人扬声喊:“大汉天子在此!若立即归顺,则饶尔等叛逆之罪!” 颜良离得最近,把几丈外曹军将领簇拥着的刘协定定看着,手里的一杆长枪还紧紧拽着。 不亲自开口是不行了,要不,随便找个人来装一下就好,也不用他这个货真价实的天子亲自出来遛弯,刘协扫一眼颜良,仅仅扫过,不再多看,向袁熙那方帅旗下扬声道:“贼臣袁绍,欲图篡夺朝纲,挟持圣驾,另立伪朝,祸害社稷百姓,朕,率天下兵马讨之,袁绍之罪,其个人尔,朕不欲牵连枉杀,恩旨已下,余者不论!袁熙你不记皇恩,却带兵马前来,是欲从尔之父,行谋逆之事吗!?” 颜良的长枪落地,人从马背上滚下地,灰头土脸地跪着。 颜良之后,袁军纷乱,不少人翻下马背。 袁熙还没反应过来。 刘协喊道:“袁熙!见朕不跪,你是反定朝廷了!?” 袁熙悚然一惊,竟从马背上掉下来。 他身边见势不妙——脑子转得快的人,见他落马,拥上去按住,袁军顿时大乱。 刘协身边的人忙喊:“跪地者,不斩!!!” 数骑从刘协身后奔出,挥舞着天子龙旗高喊:“皇上恩旨——跪地者,不斩!!!”奔往袁军阵中。 袁军中有的跪,有的跑,徐州春季的大风一刮,黄土遮天蔽日。 袁熙被手下人按了扭送过来。 风沙太大,刘协一张口,便被呛得一阵咳嗽。 旁边的人忙簇拥他回营,袁熙嘛……轮不到刘协来处置。 程昱的计策很险,效果却很好。 由此,曹操只得彻底稳下心来。 刘协这个养不乖的天子,还得好好养下去。 大局已定,想起刘协,曹操对程昱叹道:“九五之上那个大位啊!我这一辈人是坐不上了,也许还要好几辈人才有机会。” 既然大局已定,曹操便先遣人送刘协回许都。 这次,曹丕没有伴驾跟回许都。 曹操人虽然没回来,却有命令跟着送回。 丞相不归,无朝。 简直就把刘协明目张胆地隔离囚禁起来。 众臣虽然心怀愤恨,可如今曹操的势力越发大了,袁术已灭,袁绍的大半兵马也都归了曹操,曹操几乎统一了整个北方。 西凉马腾、韩遂虽有铁骑,却在关西遥远之地。 袁绍的旧部各自为据,分散后难以成势,曹操的征伐无往不利。 开头几年,曹操回许都的时候少,征战在外的时候多,到临近刘协加冠之龄,曹操几乎尽得袁绍四州之地,便回到许都,轻易不亲身率军出战了。 对外,曹操仍旧谨守臣礼。 可有时到宫内私下觐见皇帝时,礼,就只在口头上挂着。 “我儿曹丕又带了东西贡奉给皇上,皇上不看看?” 徐州一别,刘协五年没见曹丕一面,别说是曹丕,就是董承那些大臣,刘协最长的时候,将近一年才见着他们。 曹操每月都送丰厚的贡品进宫,每三月,便有一次的月例里夹着曹丕从外地送来的东西,每季无缺。 刘协向来只看信,那些东西,都是北方各地的特产罢了。 依曹丕的性子,这么大张旗鼓的送呈战利品不太可能,刘协怀疑东西是曹操添的,只有信才是曹丕送来的。 曹丕信里只说一些问候的话,顶多加几句见闻。 刘协一直弄不清曹丕到底怎么想的,信也不好回,再说……真写了回信,那信到底给曹操看的还是给曹丕看的,可说不定。 至于曹操,自从君臣在徐州撕破了脸,刘协只要不在朝堂上便没好气。 早朝上即使曹操问他意思,他有时也当没听见。 反正曹操总能自说自话圆过去,只是每次刘协这么干了,下朝后曹操就会跑到宫里来吵架—— 可能打了太久的仗,不打仗就闲得蛋疼的缘故。 今天,又是这样…… 刘协把阶下堆得如山的各种东西扫一眼,继续提笔练字:“爱卿,朕用不了那么多东西,前几年的贡奉,听黄门说便有放置太久,霉烂的,爱卿不如换成粮饷,出去带兵打仗,爱卿那身煞气,所过之处必定无人能及!” “哈哈哈!”曹操大笑道:“真如陛下所言就好了,这些东西嘛,陛下用不用,不重要,重要的是拼命的那些士兵、将军看得到,他们的血汗每个月、每个季,都送到天子这里来。” 刘协道:“爱卿倒是把朕的功用发挥到极致了。” 曹操躬身道:“臣不会辜负陛下厚望,不断努力的。” 看刘协脸色不好,曹操笑得很开怀,跟打了胜仗一样。 刘协瞟到曹操的表情,心里憋闷:猖狂不死你!!!朕迟早!迟早收拾你!!! 心里爆发而已,手里的笔走势沉稳,写着太傅钟繇创的字体——小楷。 笔迹规整俊秀,比钟繇写得还要漂亮,堪称字字如画,就是比起深闺蛾眉来,只怕还要更端丽无瑕。 曹操得意一阵,凑近看了看刘协的字,取了案上一卷打开观赏。 “陛下的字是越发叫人惊叹了!太傅一字千金,依臣看,若是外面有陛下的字流传,只怕一字就可换一城。” “爱卿言过其实了吧。” “不不!臣绝对没有言过其实,再说,夸奖陛下的字好,对臣有什么好处呢?皇上的东西,不都是臣给的吗?赏赐什么的,没必要啊!” 刘协道:“难道爱卿不是盘算着要拿朕的字出去卖了换粮饷吗?” 曹操笑问:“陛下今天怎么如此关心粮饷?” 刘协道:“孙策少年英雄,爱卿不说,朕便不知他已成爱卿心腹大患?爱卿若是粮饷充足,还憋在朕这里做什么?朕托爱卿的照料,过得如此好,自然要多关心一下爱卿。” 曹操嘴角抽抽,被刘协说到痛处了。 跪也不跪,负手朝外走。 曹操走到门口,刘协道:“爱卿,朕的字当真值钱?” 曹操袖子挡着的手里还拿着刚刚从案上取的竹简。 被刘协说破,曹操也不愧,回身躬了躬腰:“臣,谢陛下赏赐!” 脸皮贼厚地拿着那卷竹简走了。 第64章 刘协看一阵门口,摇头,又去写字。 曹操不许他学什么文韬武略,刘协能接触的不过是琴棋书画。 围棋上辈子就下得炉火纯青了,琴嘛——能按准音,画没兴趣,唯有书……能磨练心性,沉淀浮躁,是他目前最适合做的事。 小篆、小楷、隶书、草书,刘协为了专注在书法里,刻意下了苦功,比起别人为了练字而练字,效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平静时写小篆,憋闷时写隶书,心情好点便写草书,唯有生气时,才写规规整整雕笔画钩的小楷。 把所有心情藏在字里,藏到一丝不露的时候,才可以逃。 写完一简,刘协卷起来抛到旁边火盆里,道:“换简。” 但凡觉得写得还行的,全部烧掉,因为里边带着心情,怕被人看出来,留在桌上的,反而是刘协自己觉得不好的。 殿门外的宫室庭园一片净白,雪片落地有声。 钟繇更老了,身上穿着一件狐皮袍子,那袍子袖边滚了一圈金线,十分贵气。 秋天时送进宫的贡品,后来曹操要去了,又赠给钟繇了? 钟繇道:“皇上可写了新的字?” 旁边小黄门忙将抬来的竹简呈给钟繇:“回太傅,皇上的字在这。” 钟繇打开看,看了就赞:“好字!好字!端方严整中不乏钟灵俊秀!好好好!” 赞完又叹,叹出声猛然醒悟,忙向刘协看去。 刘协问:“太傅可要再加炉子?” 钟繇道:“够了,谢皇上关心,再加,就要把你们的汗给热出来了。” 看刘协没注意,钟繇松口气。 天子还宫之后,进出长乐宫搜身不说,携带的物品也要搜,带不进任何东西,也带不出去任何东西,甚至包括求刘协赏的几个字。 钟繇的叹息就为这个。 兖州近几年太平了,文人骚客竞相斗墨,文风日益鼎盛。 钟繇的字虽被达官豪富千金购买收藏,却知道自己不是当世第一人。 在外头和几个墨友小聚时,曾在惆怅中提过,有一人,比他的字好,可惜没法拿出证据,没人信他。 课毕,钟繇拜辞。 司马懿道:“皇上,已输了三天了,还要继续欠着吗?” 刘协笑起来,他的不多一点快乐,就是下课后司马懿和孔学出宫前这么一点时间。 兖州今年冬天雪尤其大,长乐宫中雪景美不胜收。 每天下课后,刘协就留司马懿和孔学围炉赏雪,说点闲话,算是缓解压力。 行酒令这种东西,刘协两辈子堆一块都搞不明白,玩了三天,输了三天,居然欠了司马懿和孔学六杯酒。 几年相处才知道,孔学一点不胆小,就只怕老爹孔融。 唯唯诺诺的样子全是孔融打出来的。 司马懿说孔学被孔融打的时候,能从府里打出来,追一条街不止。 跟刘协熟了,被刘协笑话的时候孔学还会浑赖。 在孔学看来,天下间所有儿子都跟他一样怕老爹,就算是刘协也不例外,先帝要是活着,刘协八成也要被揍的。 他敢跑,已经很了不起了。 刘协问司马懿,老爹发火时,是老实跪着挨揍啊?还是逃走? 司马懿“呵呵呵”地笑,过一会,刘协都快忘记问过他什么问题的时候,他凑近刘协道:“他不敢。” 养出司马懿这种儿子,真是悲剧。 三人走到离鸣阁不远的嘉福殿赏雪。 嘉福殿坐落在高台上,三层阁桥下就是明湖,远观还可以见到许都城外的山峦,大雪纷纷扬扬中,山川之美,荡人心脾。 黄门早已备齐暖炉毡毯等物。 刘协一走进嘉福殿,就闻到扑鼻的酒香,回头笑道:“先还你们一人一杯。” 司马懿道:“我倒宁愿皇上欠着。” 孔学笑道:“仲达想攒多了,一次灌醉皇上?” 司马懿“呵呵”笑,不接话。 刘协入座:“六杯了!今天还玩,朕必醉无疑,坐罢。” 司马懿和孔学坐下,玩了两圈,刘协又一人输一杯,变成八杯。 司马懿的笑容叫人看着有点寒,刘协想:不能欠司马懿太多,大不了一会喝点解酒汤。 小半个时辰,他便喝了四杯下去,脸颊上红起来。 孔学嚷着再玩两圈,下面黄门报:“皇上,曹丕公子在章华门外求见皇上。” 刘协吃惊:曹丕回兖州了?那个顶着死面饼子脸的豆包。 要不是曹丕,也不会被逮回来关五年之久。 分开之前明明已经不说话了,在外几年又送了那么多信回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曹操授意的? 将来不止要把打来的江山给曹丕,连着天子,也要让曹丕继承了,所以维持下虚假的友好关系? 刘协手指捏紧,笑意淡去。 刘协半天没开口,司马懿在旁瞧了一会,道:“皇上,今日饮得够多了,我和文意先告退,明日再陪皇上。” 刘协点头,两个人识趣地不多言,拜了离开。 黄门会通传,曹丕肯定有曹操的手令。 刘协道:“传曹丕。” 小黄门小跑着下去。 刘协起身,走到扶栏边看。 司马懿和孔学下了阁桥,向章华门去,小黄门比他们快,已跑出章华门,很快,便见一个披着黑裘的人被黄门领着进来。 隔得远,雪又大,刘协看不仔细,只觉得不像曹丕。 司马懿和孔学向那黑裘之人拱手,那人还礼。 刘协竖起耳朵都听不到下面远处的声音——若不是曹丕,怎的黄门只带了这一个人进来?要真是曹丕,看他和司马懿擦肩而过,竟……差不多高! 看错了吧!? 刘协缩回棉帘后面,叫过一个黄门,比了比个子。 他现在举止半点不带错,长乐宫里杖杀的人越来越少,就是身边的小黄门,也已经伺候了几年。 刘协比了一个,又比了一个,都比他们要高点,心情平静下来。 听到外面阁桥上脚步声上来,忙回到座上,命黄门斟酒。 外面来的不是曹丕还能是谁? 刘协忍着好奇,侧头看着远处,听到殿门那脚步声停下来,脱鞋入殿,黄门拍打雪花,给曹丕取下斗篷,然后那脚步声走近、跪拜,玉佩嗑出脆响。 一个刘协完全陌生,语调却能翻出回忆的嗓音道:“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起伏的声音,出口之前似乎在喉咙里先转一下,再出来。 曹丕就是这么说话的,但刘协记忆里的声音不是现在的。 挪回视线,先把一丈多远处跪伏着的人打量了下。 好宽的肩! 刘协皱眉,还是不确定他是不是曹丕。 于是问:“曹丕?” 曹丕道:“臣,曹丕,叩见皇上。” 刘协吓一大跳,声怎么全变了!? 筝弦上最低那一弦,一曲罢,留下余韵的那一声,就是曹丕现在的嗓音。 刘协不高兴了,不叫平身,就让曹丕像那样跪伏着。 老子变嗓,怎么没变出这效果来,岂有此理!? 身边黄门怕事,低声道:“皇上?” 刘协啜一口酒,咽了,不紧不慢地道:“你们都出去。” 一群黄门只好全部退出去。 刘协把酒樽里的酒慢慢饮尽了,才站起来,走到曹丕身侧道:“朕已准丞相参拜不名、剑履上殿,你还拜什么拜?” 曹丕道:“我一回来,皇上就要拿我撒气?” 刘协“哼”一声,抬脚就踹。 曹丕声都不出地挨了一脚,也不等了,直身站起来。 这下可好,惹毛了刘协。 居然比他还高一点点!? 是不是曹操的亲生儿子啊!?受辐射也不带这么长的啊!?这才十五、六,就长这般高了,再长几年,那不是必定比刘协高了吗? 刘协扬起手要打,眼睛先瞄了曹丕头顶,才落下来看想打的脸。 一看就怔住了。 曹丕小时候是张饼子脸,现在……发浓如墨,竟已加冠,发髻上束了玉冠,垂下两条黑缨,眉毛和瞳色极深,点墨一般,颧骨虽微高,跟曹操像个十足,但英挺帅气也十足十,远胜其父。 没什么表情看过来时,倒是还留着三分又木又呆的感觉。 曹丕笑道:“皇上抬着胳膊干嘛?” 一笑,明明是那样阴险的性子,偏偏这张脸很得上天照顾地露出一副憨厚的神情来。 刘协彻底怒火中烧了! 一巴掌甩过去—— 曹丕真的笑了——喜从心起,刘协的脾气半点没变啊! 这一笑伪装不再,眉目展开,江河之上跃起朝阳一般,云雾涤荡一净,只余满目波澜壮阔! 刘协再次怔住。 曹丕抓住刘协的手,一带,皇帝落到怀里,曹丕歪头,吻过去。 刘协瞪圆了眼睛,我瞪!我瞪!瞪死你!等我看清楚你眼睛里有几个细胞,我看你怎么电人!? 两双眼睛这么近地对看,亲吻都变成了诡异的事情…… 曹丕无奈,分开点道:“闭眼。” 刘协不仅不配合,还高叫:“曹子桓!!!你怎么还这么禽兽啊!?” 曹丕无言了…… 第65章 “皇上要加冠了,所以父亲提早回来,给皇上预备冠礼事典,袁氏过去与乌桓交好,袁氏灭,幽州辽西郡、辽东郡、右北平郡皆在乌桓之手,自父亲拿下冀州后,乌桓不断侵犯边境,掳掠人口财物,父亲忙着回许都,便让我统帅全军,平定乌桓。” 刘协好好坐着,听曹丕说外面的事。 朝堂之上,曹操绝口不提军政,竟弄些官员腐败、结亲什么的鸡毛蒜皮之事。 天下地图画成什么样了,刘协一点都不知道。 可……乌桓不是曹操亲自去平定的吗? 好奇道:“你才这点年纪,军中将领无不比你德高望重,你如何服众?” 曹丕道:“正因如此,才必须让我统帅建功,否则,以后谁会服我?” 刘协不信:“你打下来了?” 曹丕笑道:“曹丕不才,仅生擒乌桓首领蹋顿。” 刘协抄了手在袖子里,扁嘴斜眼——不信。 刘协一摆明生气,脸颊和嘴巴就气鼓鼓的,曹丕看得心痒,死皮赖脸贴近了,将刘协抱住,才道:“父亲为我行了冠礼,命曹仁和我共同掌军,临回许都,给曹仁下了令,他只是面子上的,一切都要听我之令行事。征讨乌桓,说起来,我还要谢谢皇上。” 刘协没躲开曹丕,曹丕身上热烘烘的,比炉子都舒服,一边喝着酒一边问:“干朕鸟事?” 曹丕傻了一下——天子骂脏话…… “右北平郡有个叫田畴的,曾经在刘虞手下任从事,刘虞被公孙瓒杀了后,田畴便隐居了,听到大军至,自投献策,引我从小路攻乌桓大营,一战成功。” 刘协点头:“有当地人做探子和内应,自然方便。” 曹丕捏住刘协下巴,凑近道:“田畴言,他不为诸侯效力,只为天子,他是汉臣……” 口舌交融,一口酒分做两人喝。 刘协不知是喝得太多,还是被曹丕亲的,脸色越来越红。 曹丕亲得上瘾,往刘协颈子上去。 刘协微喘道:“朕从徐州逃出,子桓不是极生气,不理朕了吗?” 曹丕道:“我若是生气,送那些信回来做什么?皇上独个儿在宫里,看到信,便知道有人记挂……” 刘协吸气:“还有司马懿、孔学……呃!” 柴犬变成狼了,牙齿净往他锁骨上咬。 曹丕笑:“他们岂能跟我比?” 刘协动意了,指头顺着曹丕肩臂走,往下,想去拉曹丕的手。 “真的记挂?那当年为何生气?” 曹丕忽然不咬了,双手将刘协紧紧拥住,把脸埋在刘协肩头。 刘协喘几下,才觉得不对劲,问道:“怎的?” 好好的,怎么突然停下了? 曹丕没说话,也说不出来。 刘协在淮阴被抓,是被过去伺候的黄门认出来的缘故。 那两个黄门,跟着刘协从许都出来,然后,被袁术嫌弃不用。 那个澡堂子…… 是曹丕最不愿回想的地方。 那天刘协被曹纯抱出去上车,还活着的另一个黄门为求活命,对曹丕说了一件事。 曹昂,不是像曹操说那样被袁术所杀,是被李典杀的。 曹丕所有想不通的,一下子全明白了。 曹昂的死,追根究底—— 刘协“哎”叫了一声。 曹丕回过神,忙松了手劲,刘协一肘,顶开曹丕。 “朕问你,朕如果问你,刘备、吕布现今如何了,你会告诉朕吗?” 曹丕看过去,刘协眼圈都喝得有点泛红了,醉了? 刘协靠过来说:“许子桓亲一下,告诉朕,刘备怎样了……吕布呢?” “好,”那些想法,不过瞬息间曹丕已收得不余痕迹,“吕布借道荆州,取了汉中,刘备占了豫州安丰、戈阳两郡,至于豫州府和南阳,一年多前已被我父亲打下。” 刘协问:“刘备身边的,是谁?” 曹丕道:“徐庶。” 刘协笑道:“子桓不用说了,朕知道了,吕布定和朕的皇叔联盟了,吕布需要靠皇叔才能向刘表借道荆州去汉中,皇叔没有吕布,丞相打豫州府时便要一败涂地,根本保不住安丰、戈阳两郡——丞相乘吕布取汉中时攻皇叔,可惜吕布进兵神速,丞相没能把皇叔赶尽杀绝,吕布便已取下汉中,由此,两边护卫掎角之势,丞相不得不回师……吕布现今可是在攻打益州?” 曹丕吃惊:“皇上怎么知道?” 刘协真醉了,可是万分可恶地说:“不告诉你!” 曹丕哄半天,赖半天,刘协直到喝得倒下,一直得意地说:“不告诉你。” 死都不说。 曹丕叹道:“都醉了,嘴巴还如此严……” 补了一吻,把刘协欠的拿了,才叫黄门进来伺候。 吕布占据汉中,刘备领豫州南部两郡,两家跟荆州刘表联接紧密,抱成了团。 孙策有了袁术的兵马,两年便拿下江东六郡,手下兵力也壮及二十多万,曹操都预备对孙策用兵了,孙策忽然停止了雷霆征战,近几年没了动静。 天下三分之势大致已成,鼎足而立。 话说回来,曹丕随曹操征袁绍时,应该碰上袁熙的老婆甄宓,曹丕正逢情窦初开,被甄宓这个少妇迷得神魂颠倒,演出一场传诵千古的女大男少恋情。 可是刘协一搅合,袁绍还没来得及给袁熙娶甄宓——甄宓那会儿没出嫁,袁绍就被曹操抓了。 袁熙没娶,曹操打到邺城,抄了袁熙的府第,自然没把甄宓这个美女给抄出来。 不过甄宓她爹倒是把她给主动送到了曹操处。 奈何曹操喜欢少妇熟男,没女人味的甄宓曹操瞧不上。曹丕呢?甄宓才貌双全,曹操有心把甄宓给曹丕,曹丕拒绝得十分干脆,连曹操替他置办的聘礼,曹丕都着人送回许都,送进宫去。 曹操明白了,从那后面,只要曹丕送信回许都,曹操便命人备下贡礼一起。 他自己回许都,都不许曹丕回来,美其名曰锻炼曹丕。 这是故意搅合,免得曹丕热恋过头。 刘协根本不知道,因为他,曹丕那颗情窦开得过早了,整个人生观严重扭曲。 曹操虽然把甄宓留在曹丕身边几年,结果曹丕一回许都,就在见了刘协出宫后,叫人把甄宓送去给了司马懿。 曹丕虽然没对刘协提过甄宓,这一举动也算是变相表明心迹。 曹操知道后,心里恼怒,却没法明着指责曹丕,一看见曹丕就没好气,骂这个儿子鲁钝没出息。 其他时候这么骂倒也不怎样。 这一年曹操没在幽州,曹丕延续曹操的治军方法,虽说中规中矩貌似不出色,也没犯什么错,文政上宽行政令收服民心还算不错,又才打了胜仗,收复乌桓三郡,曹操这么骂? 曹操麾下众人都当曹操要求太高,高要求——必然是要曹丕将来做世子,反因此对曹丕更青睐有加。 曹丕不止得罪了曹操,还把两个弟弟也给得罪了。 一个曹彰,一个曹植。 曹丕还在幽州时,曹操回来,曾对卞夫人提起曹丕拒婚的事情。 曹彰和曹植在边上听到曹操夸甄宓美艳无双、举止娴雅、形容优美,两个小孩神~向往之。 曹操见到笑语:若曹丕回许都时,仍旧不愿娶甄宓,便把甄宓赐给曹彰或者曹植,看到时候谁配得上甄宓,便给谁。 曹彰日日骑马练武,要当老爹赞不绝口的关羽那等英雄人物。 曹植则聚了一群许都贵少,终日行诗斗文,小小年纪,文辞已华丽非常。 两个都很有信心,只要曹丕不要甄宓,甄宓必属于自己。 都忽略了一件事——前提是曹丕不要。 曹丕小时候没什么存在感,长大了后又不在许都,两个兄弟眼里、心里都看不见他这个兄长了。 结果曹丕回来,没跟曹操商量,也没告诉他们一声,就把他们心心念念的甄宓给送了司马懿。 曹彰和曹植本已关系不洽,这时候倒是同仇敌忾,一起杀到曹丕处,找事来了。 曹丕在幽州冻了几年,兖州即便雪大,也不觉得有多冷,坐在打开的窗下,倚案出神。 一指抚到唇上,刘协又嫩又软的唇瓣触感还残留在上面,正傻笑回味。 曹彰当先,曹植在后,两人走进来,赶着通报的下人都没他们冲得快。 两人先问了声“二哥好!” 曹丕笑道:“坐。” 两人围炉坐下,各自重建形象把曹丕打量一番后,曹植道:“二哥既舍不得甄宓,因何将甄宓送了司马懿?” 兄弟三个几年没见,就问了一声好,曹植便咄咄逼人地张了口。 曹丕傻不愣登地看了曹植一眼:“四弟说的什么?二哥不懂。” 曹植很秀气漂亮,也很娇气。 长得讨曹操喜欢,诗文写得更是让曹操非常骄傲,被曹操宠得很是骄横。 “二哥休要装傻!父亲本说,若二哥不娶甄宓,便从我和三哥之中选一个给甄宓为夫,我看二哥……是玩腻了甄宓,又不想娶做妻室,故意在父亲提此事之前,把她给了司马懿,甄宓出生不坏,二哥这么做,岂非糟践人家!” 曹丕真正的傻了一会—— 脑补党好可怕啊! 曹彰看曹植如此嚣张,曹丕都忍而不敢发作,也嚣张起来。 “四弟说的对!父亲要是知道了,也必责罚二哥。” 曹丕连忙起身,拱手对两个弟弟行了一礼,道:“三弟、四弟说的是,我这就去追甄宓回来。” 曹彰、曹植跟着他一起出来,曹丕和曹彰骑马,曹植坐车,一直跑到司马家门口都没截到人。 闯到司马府里去要的话,也太可笑,何况即使司马懿还没把甄宓怎么怎么的,甄宓的名声也找不回来了,曹操不大可能再让他们明媒正娶。 曹彰忿忿地,拍马走了,招呼都不跟曹丕打一个。 曹植气得脸色发青,被曹丕拦住马车,气吼吼地道:“如二哥意了,拦着我做甚?” 曹丕把马交给下人,自己钻到曹植车里来。 “四弟莫气,二哥没动过甄宓,四弟若真想要,现在进去要来做妾也还来得及,正妻嘛……都怪二哥,想娶她做正妻暂时是不能了,先做妾,以后生下孩子再做正室便可,二哥给你赔礼了。” 曹植不信:“二哥唬我,进二哥屋里时,我可看到了,二哥那样子,骗得了谁!?” 曹丕囧了。 他前一天才回许都,唯一出趟门就是去宫里,编话都不好编。 曹植闹起来:“不得便不得吧!二哥还唬我!也太气人了!!” 曹丕无奈道:“不是甄宓……” 曹植一愣:莫非曹丕在幽州得了其他美人? 曹丕在那方叹气,曹植才多大——不过他这么大时,也已瞄上刘协了。 曹操说曹植大了,诗写得好,字不怎么样,想送进宫去伴读一阵子,学学钟繇的字。 曹植有了这种意思,会不会也瞄上刘协?曹丕自己人生观扭曲了,只当所有人都扭曲了。 干脆表明:“二哥所爱,非甄宓,乃是……宫中天子。” 言下之意:兄长已经相中了,你死开! 曹植惊呆了。 过了两天,曹操果然把曹植送进宫去。 曹丕虽然想去,倒是提都没提。 曹操经常甩些事务给他处理,还命荀彧从旁帮助,曹丕再想,也没那个时间,干脆不提。 曹植不听钟繇说文解字,一直盯着刘协瞧: 果然啊…… 这般样貌,难怪二哥瞧不上甄宓…… 其实曹植连甄宓啥样也不知道,单知道天子很好。 一个时辰的课堂,曹植那目光,差点没把刘协背后衣服烧个洞。 刘协莫名其妙。 连刘协都感觉到了,钟繇、司马懿和孔学还能感觉不到?都感奇怪。 钟繇叫传阅刘协写的字,曹植一看:这不是曹操拿给他,叫他照着习练的吗?原来是天子的字,好感更加几分。 下课后,刘协留司马懿和孔学赏雪,曹植气嘟嘟地跟着钟繇出宫。 刘协更加莫名:啥时候惹到这个小正太了?这么苦大仇深呢? 只不知,曹丕那个人生观扭曲的,把曹植给扭曲了。 (蝴蝶很可怕%>_<%) 曹植回家去跟曹操说,要给曹操分忧,想做事,要是曹操那没有,那他给二哥曹丕分忧也行。 曹操很高兴,但还是把曹植否了——老实读书,瞎操心啥? 这是后话—— 刘协把赏雪的地方换了,不在嘉福殿观景。 先前来上课,信步走着,居然走到嘉福殿去,看到殿中摆设,想起曹丕无赖索吻的样子,才惊觉自己走错地方。 为避免再想起来,所以改了赏雪的地儿。 天禄阁没嘉福殿地方大,高倒是高了,就是开了窗赏雪,风呼呼的贯室而过。 即便这样,刘协也死不承认找错地方,嘴里还说:“这里比嘉福殿好,雪花能落进来,极是风雅!” 司马懿跟孔学冻得瑟瑟的,不敢说不好。 孔学倒霉——头天孔融打孔学,骂孔学不尊师重道,孔学辩称钟繇也不怎么样,天下人说钟繇好,钟繇却不如他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说来说去,说小天子的字比钟繇好了不知多少倍,惹来孔融怀疑。 为了让孔融心服口服,孔学叫丫鬟缝了一块书写用的绢帛在亵衣上面,跟孔融赌咒说一定会带天子的亲笔字出来给他看。 虽然寒风呼呼的,孔学只得先请刘协屏退了黄门,然后说明,脱了外面棉袍,拿自己身子当板子,给刘协写字。 刘协才提起笔,孔学的鼻涕已经掉出来了,刘协好笑,写了草书“文意”二字赐孔文意。 孔学回家后,乐颠颠地吸着鼻涕脱衣服展示给老爹看。 孔融一看,果然,比钟繇的字字形奇丽、笔意深远,大大称赞了一通,还给了孔学一块鸡血石,让孔学去刻成图章。 孔学得意道:“父亲这么喜欢,我今天再叫丫鬟缝一块上去,请皇上再赐墨宝给父亲可好?” 门外车骑将军董承掀帘进来,正听到孔学这一句,便问:“请皇上赐什么?宫里的东西,不是连赏赐都拿不出来吗?” 孔融跟董承是好友,也不隐瞒,把儿子拉得转了个身,将那两个字展示给董承看:“学儿无才,就有点小聪明,竟弄个这样东西,把皇上的字带出宫来了。” 董承吃惊,走近了细看,赞着“好字”发起呆来。 孔学打两个喷嚏,董承才罢了:“速去换衣服,好生看书习字!你跟皇上同是钟繇太傅的学生,皇上能写到这样,你还不赶紧努力!” 孔融又怒了:“听到你董伯伯说什么了!?还不快去!” 孔学拿了鸡血石和棉袍,一边跑一边穿,逃走了。 董承附耳对孔融说了句话,孔融把下人赶了出去。 董承拉孔融坐下,压低声道:“你儿子好办法!我们可以用此法,与皇上书信来往啊!” 孔融怔住。 董承道:“只怕万一被曹操查到,孔兄之子性命不保!” 董承不是故意的,却撞了孔融的硬骨,孔融当即道:“连我自己的性命都不算什么,一个小儿,怎舍不得?” 董承急道:“嘘!嘘!” 孔融忙掩口,小声说:“朝堂上,皇上没法说话,下来又见不了面,这倒确是个好办法!若能得到皇上诏命,召四方诸侯讨贼,何愁曹贼不除!” 董承一把握住孔融的手道:“只要孔兄能得到天子诏书,我必亲自去联络各路诸侯讨贼!” 两人眼泛泪光,宛如已杀了曹操,救出天子一般。 哪知他们送进宫去的奏呈根本没换出来天子诏书,只有口谕。 “曹操拥兵数十万,若天下有可与之一搏的诸侯,无需诏书也会来征讨曹操,此事不要再提了。” 孔融不相信,连问孔学:“皇上真这么说!?不可能罢……不可能吧!” 董承让孔学退下,叹道:“皇上被拘禁这么多年,恐怕……已经被曹操吓坏了,皇上不敢,我们豁出性命去,也要替皇上把曹操除了!” 孔融问:“你有什么办法?” 董承道:“矫诏!” 真可谓为了汉室竭尽心力,费尽脑汁。 孔学给了刘协一堆名字,说是孔融的好友,都是朝廷重臣,看到皇上的字好,都想请了去刻章,请刘协赐字。 刘协提笔写了几个,忽然发现名字里有“诸”、“侯”字样,明白过来,罢笔不写,命孔学再传口谕——手上无兵,不得妄动。 只可惜董承、孔融都当他被曹操吓怕了,竟不遵旨。 历史上的“衣带诏”事件照旧于隐秘中上演…… 曹操这个人,疑心太重。 曹丕就请入宫去一次,再也没提过,曹操还是放心不下。 司马家在许都城里有一片小山地围成的园林,大雪时节,养的腊梅盛开,半城飘香,闻名许都,传到了曹操耳朵里。 曹操先派人去跟司马家沟通了下,谁敢不从啊? 后一天上朝,司马防便代儿子司马懿请旨,邀小皇帝去他家赏梅,几个小同窗聚聚会。 刘协看曹操默许,虽然不知道曹操搞的什么飞机,但是能出宫透气,真是再好没有了,当即点头。 曹操回家对曹丕说:“丕儿也辛苦了几年了,听说你回来后,和司马懿他们这些许都旧友连聚会都没聚上一次,过两天,你入宫去请了皇上,一道去司马家住几天,赏赏梅看看雪,写几首好诗,好好休息一下,回来再专心政事。” 曹丕跪下谢恩,呆愣愣地,还有点惶恐不解的样子。 曹操叹气——乌桓,是不是曹仁打下来的?然后讨好曹丕,让给曹丕邀功啊? 后头,曹操叫来曹纯,叮嘱曹纯留神曹丕和小皇帝,两个人之间不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回报! 曹植知道后闹着要去。 曹操有了“新欢”,四岁的曹冲,将曹冲抱在膝上,捏脸蛋捏得正高兴,把曹冲捏得小嘴关不拢,口水开闸一样往外漏,曹操乐得不行,听到曹植说要同去,摆手道:“去吧!写了好诗拿回来给父亲看!” 曹植乐颠颠的,去做了他二哥的跟屁虫。 到了日子,许都满城戒严,曹家兄弟俩进宫去请了圣驾,然后仪仗拉了半个城,黄门、宫卫、禁军层层护卫下,把小皇帝送到司马家。 司马家自家的下人除了主子们身边贴身的,其他都撵到别处安置,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换了长乐宫里的人。 司马懿不止能吓刘协,他自家人也怕他,他一个人住了一个偏僻但最大的后院,院门就对着腊梅林子,这时候正好打扫布置出来给小皇帝住。 第66章 司马防本想让出主屋,司马懿“呵呵呵”笑:“父亲,我比您清楚该怎么讨好皇上。” 司马防无奈,罢了。 司马懿那院子,正屋必然是刘协住,司马懿搬到左侧厢房里去,把右侧让给了曹家兄弟,至于孔学,住司马懿更左边,塞个角落完事。 司马防从自家门口开始磕头,直磕到刘协进屋坐定,才喘着气累半死地告退。 按曹操的意思,让他们几个小的聚聚,你司马防别老去干扰。 司马防连每天应该去请的安都不敢去。 曹操有意想试探:在没有监看的情况下,曹丕能放肆到什么地步?连宫里盯着刘协,常出入曹府的那几个老黄门也没跟出宫来。 不提曹丕,刘协这次出宫出的,舒服死了。 把肺里空气透透地挤出去,再站到腊梅林子里吸一口气,凉爽馥郁,太太太舒服了!!! 再吸一口,不小心吸进了雪花,刘协呛得咳嗽。 曹丕伸手,拿出一顶紫貂皮的帽子给刘协戴上道:“还是进屋去吧!外面太冷。” 秋天时,送了一件毛色极好的狐皮袍子入宫,前几天在宫门外见钟繇穿着,钟繇道是丞相赐的,曹丕心里挂着这事,听说许褚秋末从许田回来,带回好多张貂皮,成色绝佳。 曹丕跑去许家,态度谦逊地用重金把貂皮买回来,找许都出名的制衣匠做得黑貂披风一件,紫貂帽子一顶、手筒一个。 披风献给了曹操,那是掩护,帽子和手筒才是想送的。 这时候不动声色地拿出来,戴到刘协头上,再递上手筒。 刘协拿过去揉揉,貌似挺满意的,很快把两只手都套进去,笑道:“子桓连这个也备了,怕什么冷啊!走!进去里边看看。” 司马懿朝曹丕看,曹植也朝曹丕看,曹丕眼里看不见他们,对刘协道:“咳嗽还没好?” 刘协道:“哪能呢!早好了!又不是什么大病。”说完忽然叫了一声“啊!”。 曹丕吓一跳:“怎么了?”左手摸向左腰方向,摸了个空——忘了,没带剑。 曹丕是左撇子,从当年在淮阴知道了曹昂身死的真相后,就只叫人看他用右手,不管写字、吃饭,还是用剑,都拿右手使给人看,示其笨拙。 曹操本来就没注意过这个儿子,卞夫人也只以为曹丕改了习惯。 可装是一回事,情急的时候却装不了,因而动的左手。 刘协浑然不觉身旁的人被他吓个一跳,没心没肺地抬起手筒子拱拱:“那一枝开得真好!” 曹丕呼出口气,手把左边革带轻轻掸掸,似掸灰,再放开。 刘协走了一阵,兴致上来,命曹丕、曹植、司马懿和孔学各赋诗一首来看,他自己很狡诈地做了评审,免得写诗写不出来丢人。 曹丕和曹植可是史载“三曹”中的两个,诗赋自然不在话下,完全信手拈来。 孔学他爹孔融是“建安七子”之一,吟点诗也难不倒他。 就一个司马懿,“呵呵呵”地笑了一阵,说去备酒,走没了人。 等刘协玩尽兴,回到院子里,司马懿的贴身小童说司马懿已经醉翻了,留字请罪:仲达不才,造不出诗,自罚四杯,饶了我罢! 刘协笑倒,孔学跑去要拖司马懿起来,曹丕微笑,就只有曹植十分不屑道:“写一点梅花都写不出来,哼!” 喝一爵酒,写出一首,再一爵酒,又出一首。 别说曹丕惊讶,刘协都惊呆了。 这曹植……得文艺脑补到什么境界,才能杯酒作诗!? 刘协还很疑惑——曹植这样张扬的性格,这般惊人的才华,怎么演义里曹丕拿七步成诗来刁难曹植?身为兄长,对弟弟的性格和才华应该十分了解,真要刁难,怎会拿对方最擅长的事情来刁难? 真是要逼杀对方?还是有意纵容,做样子给不放心曹植的大臣看? 刘协想着想着,向曹丕看过去,曹丕眼睛转向刘协,面具卸下,笑得那叫一个英武俊逸。 刘协呼吸乱了。 夜深,各人睡下。 曹丕轻轻走出,往正屋这边来。 曹纯跟到正屋门口,曹丕忽然回头看着他道:“该怎么回报我父亲,你自己拿捏。” 曹纯吓得跪倒:“公子……” 曹丕回身扶他,道:“雪地冷,早点回屋去,你这些年替我挡了多少刀剑,我心里有数,守夜这种小事,叫其他人来做就好。” 曹纯想:曹丕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记得,这份用心……曹操虽然是曹丕的爹,但自己跟的人是曹丕,几年下来,曹丕如何对外人,如何对自己,早看得一清二楚,这般年纪就如此了得,将来怎会平庸?只要铁了心跟到底,何愁前程! 牙齿一咬,曹纯低声道:“末将明白,谢公子关心,请公子放一百颗心,门外的人什么都看不到。” 曹丕点头,拍拍曹纯,走去门口命小黄门开门。 司马家虽富有,到底不比曹操给长乐宫配置的豪奢。 醒着的时候不觉得,睡了才发现比宫里要冷,屋子里一股子湿气,阴冷冷地。 虽然也有地龙和炉子,房屋的基座却不能像宫室一样筑起高台,屋里地气浓重。 刘协睡了一会没法睡着,命黄门拿羊绒毯子铺在榻上,替了锦缎。 黄门还没弄整齐,曹丕在外间门口道:“皇上尚未歇下吗?” 刘协披着棉袍坐在火炉边上,闻声伸脖子看,曹丕站在珠帘外,看着精神奕奕的。 刘协招手:“子桓进来。” 曹丕走进来,看黄门在铺毯子,袖手站住道:“听闻西凉有驼绒的毯子,比羊绒的还好,等给皇上找来。” 刘协道:“那倒不必,五年就出这么一次宫,宫里连羊绒毯子都用不上。” “五年?” 刘协忽然笑道:“子桓意在天下啊!” 曹丕道:“不过是看皇上冷了……” 刘协摆手:“休要争辩,丞相打幽州,理由便是朕想要幽州的青铜大鼎。” 曹丕噎了。 刘协又笑:“拿那个鼎烫羊肉来食倒是不错,大雪天正好,明天便照样弄来!” 一说好吃的,刘协就眼睛放光,只差吸一下口水回味无穷。 曹丕笑道:“我道怎么几年没回来,都城里酒馆都兴起什么涮羊肉了,原来是皇上起的头。” 刘协撇嘴:“你又赖给朕。” 黄门打理好,刘协摆手叫他们退下。 一群人走光,珠帘的摆动还没停,曹丕过来,将刘协直接抱起走向榻边。 “子桓……” 刘协手指头抽搐,当年曹丕小,只能亲亲抱抱的,现在——别是想上全套吧? 曹丕道:“我想了多少年,再和皇上同塌而眠,皇上在宫里,有没有想起过我?” “没有!” 刘协答得太快,快到心虚。 暗地里对比了一下他自己和曹丕的武力值,如果拿大学体育达标那个成绩来比较的话—— 刘协是四十到六十之间,能达标,不能及格。 曹丕的话……估计在八十左右。 武力没胜算。 果然他说的话连他自己都心虚,曹丕就更没当回事。 沾到床榻,刘协忙道:“取酒来暖了,陪朕说说话。” 曹丕俯身直视刘协,眸子黑得见不到底。 刘协想说点什么,至少把曹丕这种叫人胆寒的目光给忽悠了先,张开嘴巴:“……”出不来声。 曹丕怎么就不能真傻一点?也照对待别人那样对待自己呢!? 大家装来装去的,多和谐! 心跳越来越急…… 曹丕笑起来:“允我一事,便不为难皇上。” 刘协很精明地道:“何事?”想哄他先答应了,再来个:咱们去被窝里做点XXXXX之类,朕没这么笨!休想!!! 曹丕道:“我想要个特权。” 刘协加倍戒备:“什么特权?”先扯不相干的事,然后:我想要在皇上龙榻之上果奔的特权,朕没那么傻!妄想!!! 曹丕道:“我想……” 刘协吼:“你休想!你妄想!别以为就你聪明!!!呼~呼~呼~!”巨喘。 曹丕嘴巴歪歪,十二分地可恶,坏笑道:“我只是想要个特权,私下可以叫皇上的字。” 刘协:“啊?”啥? “伯和。” 刘协瞪眼:“什么?” “伯和。” 低沉悦耳的声音叫着连刘协都很陌生的字,却让刘协觉得全身一暖。 曹丕吻过来,撬开唇齿。 刘协不由自主闭上眼睛,勾住曹丕的脖子,顺势躺下,心里兀自想着:果然聪明……比朕聪明…… 先帝喜爱刘协,在刘协五岁时便想过废长立幼,立刘协为太子,何皇后和她哥大将军何进鼓动群臣劝谏,先帝才罢了,尤心有不甘,亲自给了刘协“伯和”两字。 先帝、董太后、何皇后、刘辩都走了,再也没人叫过刘协“伯和”二字,刘协几乎忘了自己也有字。 曹丕只尽情亲吻一通,刘协呼吸不畅后,他居然起身去烫酒。 刘协在榻上歪头看着曹丕的身影,心里想起的,却是过去曾经叫过“伯和”的那些人。 第67章 先帝总是板着脸,不像其他父亲那么叫儿子“协儿”,灵帝总爱板着脸伸出两根指头,夹刘协鼻子——“朕的小伯和又高了啊!” 董太后学着儿子,也总叫孙儿“小伯和”,十分疼爱地把几个字软软地唤出来,刘协要是挂一脸黑线不理她,她就笑得越发开心,刘协要是厚着脸皮应声,她便给刘协一块糕饼。 何皇后就叫过一次,“伯和……伯字不是长兄才能用的吗!?辩儿做错什么了?皇上这么对臣妾母子……”然后是无止境的和灵帝吵嚷。 “小伯和!小伯和!!过来,哥哥领你玩儿……” 大臣评价没有帝王威仪气度的刘辩,其实是个比曹植还要秀美可爱的少年,太后和皇后怎么斗,影响不到他对刘协的喜爱,可恶起来,把刘协塞到太庙井里,非逼着短手短脚的刘协叫够一百声“哥哥”,才抱出来,可爱的时候,会把冕旒上的珠子拆下来,跟刘协弹珠子玩,把他亲娘气得翻白眼。 刘辩唯一疾言厉色对刘协的那次,是在被李儒灌下了毒酒后,十五岁的刘辩忍着嘴里涌出的血,浑身发抖趴在桌案边,恶狠狠指着殿门喝斥:“朕还没断气!朕是天子!伯和、伯和你给朕出去!谁许你进来的!?出去!不许看!!!” 刘协被吼得跌跪在地上,心内巨震。 也唯有那个时候,真心实意地喊出“哥哥”这个称呼。 如今,永远不知道刘辩最后听没听到了。 李儒把刘协抱走,刘协挣扎中看去时,刘辩已经倒在承明殿的地板上—— “伯和?” …… 曹丕走近,俯身问:“伯和?” 刘协侧身向一边,自忖已经能忍非常之事,却莫名其妙的,在曹丕喊出来的两个字里,眼睛酸涩。 仅仅是个称呼罢了。 曹丕坐在他身后,没有劝任何话,安静等着,等刘协自己坐起身后,递来一樽酒。 什么都没问。 什么都没做。 只是相拥而眠一晚。 第二天一早,曹丕轻手轻脚起身习武。 不知道是被吵醒,还是真的湿气太重,刘协再也没法睡过去,爬起来洗漱更衣,出门找曹丕。 怕是不想吵他睡觉,曹丕和他那群亲卫跑到腊梅林子深处去了。 黄门出去找了半天,才回来给刘协引路。 天都还没亮,按后世的计时方法,顶多早上六点,冬天天最黑的时候。 黄门手里提的宫灯,把银亮的雪地都照得暖起来。 北城的长乐宫灯火辉煌,巍峨冷峻。 整个许都沉在黑夜里,只有内外城墙上高高的风灯,零星几户早起的人家和城里游弋巡逻的稀疏灯光。 刘协慢慢走,慢慢看,听着脚下“嘎吱”、“嘎吱”踩上积雪的声音,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以往一想起来就烦躁的事情,这时候,竟像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一样,带不起波澜。 八岁的时候,怎么会想去投奔无兵无卒无存身之地的刘备? 十四岁的时候,怎么会宁愿破坏和曹操之间难得的“融洽”关系,不顾一切地想去找势单力孤的吕布? 跑的那么草率。 连他自己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太可爱了,这么傻! 就像曹操说袁绍那句:傻得招人爱。 现在的生活,知足一点,其实还好,只要别把自己当皇帝看。 终究还是不甘心…… 黄门打断思绪: “皇上,曹丕公子就在前面坡下。” 刘协朝坡下望,原来是白天来过的一块场子,边上有个凉亭,这会支起了风灯,充作小号校场。 曹丕看到这边一排宫灯,收剑入鞘,从坡下跑着迎上来。 “这么早!天寒地冻的,怎么把皇上引到林子里来了!?一群没脑子的东西!” 黄门吓得个个跪倒。 刘协笑道:“朕还没怪你大早上的不睡觉,爬起来吵人,你倒先怪上别人了。” 曹丕看刘协好好戴着帽子和手筒,斗篷翻出的边也有一层厚毛,才收了公子脾气,摆手叫黄门起来。 他走近刘协温言问:“我起身吵着你了?” 刘协扁嘴:“炉子跑了,你叫朕怎么睡?” “哎?”曹丕先没明白,后来愣过神,傻兮兮地笑起来:“我粗心了,皇上还困不困?我陪你回去补眠。” 刘协躲开曹丕的手,往坡下走:“怎么?剑术拙劣不敢给朕看?怕丢人现眼?” 曹丕跟上来问:“真想看?” 刘协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曹丕,道:“子桓穿着这一身,再捏把剑,就能当剑客?哄谁呢?丞相对朕说,曹丕不擅武,却想从军,难啊!” 曹丕脸上表情更傻了:“父亲对皇上这么说的?” 刘协咧嘴笑:“当然是哄你的!” 曹丕的脸变成了“囧”字。 黄门将亭子里收拾了下,刘协进去坐下,火盆里的炭火红彤彤的,照得刘协的脸上也红彤彤的。 曹丕见刘协只在一边看,便回去场中,却老分了神往刘协这边望,被曹纯一脚扫滚在地。 曹纯忙赶上去扶:“公子!” 曹丕躺地上笑道:“不成啊!皇上来看,我就慌手慌脚了。” 曹纯问:“要不,这几天算了?” 曹丕向刘协看过来,刘协还以为他会同意,结果,他十分坚决地说:“不行,一日不能怠!” 刘协挠挠脸——曹丕是真喜欢他,还是仍跟小时候那样,把他当自家的宝一样看待? 那边曹丕站起来,又跟曹纯动上手。 香港电影把武打拍得天女散花一样炫目,视觉不错,却离了真实很远。 还有什么武术表演之类,看着也很不错,跟三国这时候的天差地别。 或者……大侠是大侠,战场上的将军是将军,侧重不同? 刘协不懂,也就是看个热闹,反正看曹丕挨揍他是挺乐意的。 坐了半个时辰,曹丕就跑过来喝了一次水,捎带问刘协“冷不冷”、“饿不饿”,一直在挨揍。 曹丕打了一身汗,刘协的脚却冻僵了。 站起来跺跺脚,那边曹丕又被曹纯按倒,曹纯叹道:“公子今早……还是算了吧!” 刘协瞧着从地上爬起来的曹丕,心想:难道朕来看,你才挨揍吗? 有意抬高声音道:“子桓,莫非你坐在马背上指指点点,就收复了幽州三郡?” 曹丕没说话,表情也没见怎么变,只是很突然地,抬腿一脚,倍儿劲地把比他高半头多的曹纯给踹出去—— 刘协张口结舌。 曹纯没白跟曹丕几年,知道小皇帝这句话把他家公子的脾气激起来了,很配合地滚起来就招手,示意周围亲卫轮番上,给他家公子制造表现机会。 好个曹丕,把剑丢给曹纯,头都没回,胳膊一夹,把后面捅过来的秃头枪给抄了。 刘协就听“啪啪”两下响,曹丕后头那两个翻了出去。 曹丕双手捏住枪身一搓,前头抓住枪头的人只得撒手,他往前一递,那个亲兵被捅了肚子,“嗷”一声倒滚了葫芦。 看那势头,绝对做不了假,自己独个儿滚不出来。 刘协兴起,坏主意就来了,叫过黄门低声吩咐:“速去抬一筐萝卜来!悄悄的!” 曹丕练了这么久,估计也就这会专心下来。 虽说没赵云万军中救出个婴儿那么神勇,偶尔还被亲卫打到,但几十个人围他一个,愣是按不倒他,很有点小将风范。 刘协看得高兴,却没仔细想:那些杀入敌阵的将军砍的都是普通操练出来的士兵,曹丕练手的这些,却都是战场上能以一当十的人物。 曹丕怕再被打倒,叫刘协小瞧他,十分专注,顾不过来再去看刘协有什么动静。 哪知道这就要倒大霉了…… 曹纯没参与围攻,他毕竟已经是个大将,他要是冲进去,曹丕百分百被按倒!于是站边上看。 黄门跑过来叫,曹纯忙走进亭子里:“皇上?” 刘协指着打得忘情的曹丕道:“他这样不妥吧?” 曹纯奇怪,小皇帝还知道怎么妥怎么不妥了?问:“皇上的意思是?” 刘协道:“若有人放冷箭,子桓能对付吗?” 曹纯道:“真要在沙场上,公子身边不会没有人的。” 刘协道:“万一碰到危急时刻,他不会提防冷箭,岂不糟糕?” 曹纯知道刘协有话要说,不接口了。 反正,小皇帝干的,公子不会怪他就是了。 刘协很正经很严肃地指着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搬来的一大筐大白萝卜,对曹纯说:“你拿萝卜当暗箭,扔过去试试,也是试炼嘛!” 曹纯的脸皮子抽抽,抱拳道:“诺!” 丕公子……你保重。 抄起一个萝卜,曹纯也是太淳朴了,不会打歪点,正正的瞄着亲卫们的空,往曹丕头上、身上扔。 曹丕就听破风声从侧面传来,手里枪杆横扫,“啵”地一声—— 这是什么声? 还有无数冰凉的水溅到头脸上…… 可惜没时间看,旁边亲卫也打忘情了,四面八方扑来。 第68章 刘协不满道:“扔啊!你还要朕动手不成?” 曹纯脸皮子再抽抽,一手抄一个,小皇帝终于满意,点头道:“别停,扔!” 曹纯内心流泪:公子啊……您保重! 扔一个,跟着又一个。 曹丕在人堆里听到又是那样的破风声,有点恼了,什么玩意??? 先前挡过,知道体积小不了,干脆拿枪当剑,顶风刺过去。 “啵!” “啵!” 两声。 两团白白的东西穿在枪杆上,还挺沉,把他枪尖都给压了点下去。 左边亲卫“嗷嗷”叫着打过来,曹丕把那两团东西扫过去,那两亲卫被打得劈头盖脸,那东西炸开,爆出无数汁水。 别说那两个被打愣住的,曹丕都被溅了一脸,歪嘴一舔,又甜又辣的??? 还没想清楚呢,那方向又来了…… 曹丕忍无可忍扭头看过去,眼力不错,这种天光都没有的时辰,居然靠着风灯的光线,看出一个大白萝卜“咻咻”转着,朝自己正脸飞来。 其他亲卫也发现“意外状况”,纷纷罢手看去,看到萝卜,俱各傻眼。 曹丕一枪杆打去,把萝卜打成萝卜花,再一看,曹纯扬着手,手里还有一只萝卜,作势欲扔,曹丕喊:“曹纯你——啊!!” 有个反应慢点的亲卫,还在愣头愣脑地打,看曹丕露出破绽,掉地上的枪也不捡了,发了蛮力扑来,半道上,被萝卜花“pia”贴上眼睛,脚下更踩到滑滑的什么东西,一大个的,飞扑而上…… 曹丕被扑倒,险些被压成正宗兖州死面饼子。 刘协终于憋不下去,袖子一甩,抱紧肚子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曹纯不敢扔了,疾步跑进场子里,和其他人一起,把曹丕拉出来。 曹丕一把抹了脸上的萝卜渣子,循声一看,刘协滚在软座里,笑得直蹬腿——要不是几个黄门小心护着,只怕滚到火盆里去了。 曹纯小声告状:“皇上叫我扔的,说是试炼,给公子提醒,防冷箭。” 曹丕怒道:“你见过萝卜那么大的冷箭吗!?”他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萝卜汁,说着话还顺脸流。 曹纯连带其他亲卫一下子全跪下了,瞧着满地的萝卜渣忍——忍什么,就不用说了。 曹丕那一吼,刘协醒过神来,连忙抄了蔽膝起身,想跑。 刚刚笑岔了气,手脚都有点脱力,没跑出两步,周围黄门散开,刘协惊叫,已经被曹丕拦腰截住。 跟着就被扔回软座里,一手抬起下巴…… 刘协眨眼。 曹丕发火的行为还挺特别的,亲吻? 再眨眼。 曹丕的舌头! “唔……” 又不是在屋子里边,屋外也就算了,周围可还有这么多双眼睛!!! 刘协伸手推,曹丕干脆抓住他的手,按规矩了,看样子,不打算随便亲一下完事。 曹丕嘴里又甜又辣的味道渗过来,壮实的身体也压得刘协透不上气。 不知多久,嘴巴鼻子里重新涌入清冽的空气。 “咳咳!”刘协急喘几口,才能说话。 “子桓!你……” 曹丕笑道:“周围没人,别担心。” 刘协撑起点身子看,四周的黄门、亲卫等,不知怎么跑的,竟在这么一会时间内跑得一干二净。 看外围林中灯火远近,已经都退到十来丈外去了。 曹丕柔声问:“伯和放心了罢?” 刘协看看面前这张帅气+痞气,偏还有两分稚气的脸,伸出食指一勾,拉过来继续。 过了会,曹丕头发上沾的一块萝卜渣子掉下来,掉在刘协脸上,刘协推开曹丕,又开始大笑。 曹丕气歪了嘴巴。 按住刘协一顿收拾,手下毫不客气! 两个人闹得笑声不断,远远的阶梯上面,曹植坐那,胳膊杵着膝头,满脸深思的表情。 旁边下人想劝他回屋,或者站起来,他都充耳不闻。 刘协最高兴的这几天,曹操的头却很疼。 曹操的头痛症发作了,丞相府里的大夫们束手无策,招了宫里太医问诊。 有个太医叫做吉平,恰恰跟车骑将军董承是好友。 董承暗中寻找能模仿笔迹的人,也找过吉平。 吉平一问缘由,董承便说了,还把孔学偷带出宫的那几个刘协写的字给吉平看。 吉平看了,感叹一场,便道眼下就有千载难逢的良机取曹操性命,无需大动干戈,只要他在汤药里下一剂毒药。 董承家里有个下仆,名叫庆童,此人偷听到董承和吉平说的话,后来跟董承的小妾苟合时,被管家拿下交给董承。 董承恼恨,下令隔天处死庆童。 庆童烧断绳子逃出董府,一不做二不休跑到相府告密。 吉平下毒时,被拿个正着。 曹操又从董承家里搜出了刘协的几个字。 虽说这些人都是些铁骨铮铮的忠臣,个个都咬死了无人合谋,但有了小皇帝的字,不是司马懿就是孔学做下的。 司马家虽然势大,可是跟董承这些人并无来往,曹操便把孔家也围了。 孔学被叫回家去,他脑子转得快,看他爹孔融要去拼命,一瓶子把老爹打晕,然后出去招供—— 并不是要谋反,只是贪墨,想拿小皇帝的字刻章用,被董承见到要走了。 曹操的甲士只在孔家搜出刘协写的“文意”二字,还有刻章用的石头等物。 曹操爱惜孔融之才,便放过了孔家,只罢了孔学的伴读。 但除了孔家,其余跟董承走得近的几个大臣,工部侍郎王子服、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昭信将军吴子兰等,都和董承一样,被满门抄斩,血盈于市。 最后,曹操才来了司马家。 曹丕、曹植和司马懿都候在屋外,三人均竖着耳朵听里边说话。 曹操把两张绢帛扔到刘协面前: “陛下看看,这是不是陛下的字?” 刘协拿起来一看——莫非,衣带诏仍旧上演了?可是现在他身边没什么皇后贵妃,只有司马懿和孔学两个伴读,司马懿就在外面,孔学两天前已被叫走了,难道孔学也被牵连进去? 刘协心慌,眼里才露出一丝,曹操已看了出来。 “这几个字眼熟吧?臣说过!为防再有劫持圣驾的事情发生!才将长乐宫的戒备增强,这是为陛下考虑!!臣殚精竭虑为陛下做事,陛下却与奸党私通往来!!” 曹操的手指,几乎戳到刘协脸上去。 刘协将绢帛凑到火上,烧了: “爱卿未免小题大做,朕不过就是写了几个字,谈不上私通往来吧!再说,丞相如此殚精竭虑,何来奸党?如今不是天下承平,久无动乱吗?” 火焰舔着绢帛烧上来,烫到刘协指尖,刘协急忙缩手,那两根指头还是被烫红了。 “难道嫌臣太闲,所以有此一事?”曹操道:“陛下,有心还是无意臣不问了,看来,臣戒备不严,往后还要加强长乐宫防卫才行。” 将刘协狠狠地看了一眼,曹操走到门前吩咐:“许褚!皇上身边的黄门私通宫外,按律杖杀!荀彧何在?” 甲士们冲进屋去,把里边的黄门全部拖出来,一片哀号惨叫声。 荀彧走出来道:“主公。” 曹操指指曹丕:“任曹丕为卫尉,以后由他督导宫中防卫,你从旁协助他,呆会你去拟旨,另外再选几个黄门,识相点的,时刻不能离开皇上身边!皇上金尊玉贵,若有丝毫闪失夷其三族!” 看到司马懿,曹操道:“皇上即将行冠礼,司马懿,你也早已加冠,宫中有了后妃时,你再进宫不妥,以后不要去了。” 司马懿跪地,不敢答话。 院子正中,按了一地的黄门,已打得见血。 曹操算了算:曹纯说曹丕跟小皇帝什么都没有,长乐宫卫尉给曹丕当可放心;伴读只剩下儿子曹植;宫里黄门时刻跟紧了小皇帝不离身,如此三件事一起,妥了。 曹操如今已非当年,又才杀了好些大臣,谅其他士族也不敢多言。 这才道:“曹丕,处置完这些奴才,送皇上回宫。” 曹丕在任命时已经跪下,伏身道:“孩儿遵命!” 曹操拂袖走了。 曹操走远,曹丕才起身,看司马懿白着脸跪在旁边,拉起来道:“幸而跟仲达无关。” 司马懿心底也大大称幸,曹操现在谁不敢杀? 刘协给孔学写字的时候,司马懿可是在边上看着的,能逃一命,真是侥幸! 里边忽然传来曹植的声音: “谁许你们如此放肆的!?” 曹丕走进去一看,刘协身边站着四个甲士,看那样子,是不许刘协走开,必须瞧着门外杖杀宫人的全过程。 曹植就是为此生气,在喝骂甲士。 刘协见曹丕进来,抬眼望他,唇色青白,神情惊惧,曹丕心里一痛—— 曹植喝道:“滚出去!我是四公子!你们胆敢抗命不遵!!!” 那几个甲士面露难色。 曹丕站到一边,不欲出头。 刘协偏开头,似有失望之意,脸色更加苍白,曹丕又是一痛。 曹植跑到曹丕面前:“二哥!你倒是说话啊!” 曹丕道:“他们站这里是父亲的意思,你不要……” 曹植甩开他的手,不屑道:“你还说你喜……胆小鬼!我看不起你!!!”跑出门外,叫进自己的亲卫,要把那四个甲士轰出去。 那四个受命于曹操,自然不敢擅离,可是又不敢跟曹植的亲卫动手,向曹丕求助。 曹丕盯着地下,不帮曹植,却也不帮他们。 四个甲士架不住人多,被撵了出去,外面地上,已经积血成坑。 曹植跑回来拉刘协:“皇上别看了!跟我进来!” 刘协双手抠着椅子边,咬牙不动,曹植拖不动他,回头看看曹丕,气得眼睛发红。 第69章 一个不相干的曹植都气成这样,刘协呢? 刘协气苦:搞半天,曹丕只是玩玩啊!还以为以后生机就在这人身上了,心里有了那么点依靠的意思,这几天便任由性子而来,跟曹丕十分亲近,亲近得……不知不觉中,竟把不该放的都放了一部分进去。 曹丕却只是……玩玩。 把喜欢和家业分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就是那个“喜欢”只怕也是刘协一厢情愿的,如此能装,说不定,那也是曹丕想要刘协那样认为的。 正越想越气,外面一个身体强壮些的黄门乘甲士不注意,爬了起来,被甲士一打,没头没脑地往屋里跑。 刚跑到门口,被门槛绊倒,后头甲士追来,一杖打在脑袋上…… 刘协浑身一震,咬了牙关,闭眼往后一倒。 曹植大惊:“皇上!!!” 曹丕终于出声骂道:“该死的东西!!!不会拖出去再杀!?” 几步赶过来,将刘协捞到臂弯里一看,已是昏厥过去的样子。 曹植在旁骂:“都是你!皇上若是不看,便没有这等惊吓!!!” 曹植自己也没怎么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身上都抖起来,除了谩骂,拿不出办法。 曹丕把刘协抱起来向外走:“快备辇车,传令宫里太医,到温泉殿候命!!” 刘协装的,被曹丕抱着登车、入宫,直到曹丕走了,才睁开眼睛。 这个曹丕啊…… 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刘协虽回了宫,可是早朝仍没恢复,他病了。 曹丕做了卫尉,统领所有宫中卫士,进出长乐宫便没了限制,只是不好喝退曹操送来的黄门,没法跟刘协单独一处,每次来,只能在榻边看看。 “皇上?还很难受吗?” 刘协听到声音,睁眼一看到曹丕,眼里便蒙一层水汽,翻过身,不理会。 臣子行礼的距离,就算伸出手都够不着榻上垂下的青丝,曹丕手指头动了动,把周围黄门看看,无声退下。 曹丕出了殿,一路走,一路叹气,刘协这样子,要解释都没机会解释,怎么才能叫刘协明白,只有曹操承认了他,他坐稳了世子位置,将来才能在一起。 曹植可以做的事,他不能做。 他爹那样多疑的人,言行举止稍微行差踏错,可能就会被永远记着,影响将来。 卞夫人失了宠,曹操现在宠着曹冲的娘环夫人,曹丕要不是长子,只怕跟曹彰、曹植一样,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被曹操叫去一次。 曹操宠爱环夫人,曹冲又顶尖儿的聪明可爱,曹操的一堆儿子里,曹丕还没见曹操对哪一个有对曹冲那般喜爱,甚至于曹植得到的恩宠都拍马不及。 他虽然管着一些军中事务,但握得不够牢,要想做什么,时机又不到。 这番隐忍,一丁点也不能对人说。 曹丕问过太医刘协的病情,出宫回相府禀报曹操。 走到曹操书房帘外,见程昱在内,曹丕站住脚等候。 曹操和程昱正说话,一个都没注意到外面的曹丕。 曹操道:“我意,皇上冠礼之后,我把我那三个女儿,曹宪、曹节、曹华都送进宫去,有她们掌管后宫,约束其他妃子们,你觉得如何?” 程昱道:“宫闱之内,又是寝殿之中,即使有黄门瞧着,只怕也不大方便,皇上那性子,主公已盯得如此严,皇上都能想出招来和董承密谋陷害主公,要真纳了后妃,臣担心……” 曹操道:“送进宫去的,自然要严加筛选!首选家世,次选品貌,皇上要是不喜欢,再从民间选些可意的伺候,只不许封赏” 程昱道:“主公,皇上龙凤之躯、天人之姿,又不懦弱愚笨,送进宫去的嫔妃岂有不爱的?时日久了,儿女情长起来,言听计从,管得住管不住可就另说了!而且宫中有了嫔妃,宫外便多了皇亲国戚,亲眷走动什么的,皇上要密传旨意出宫,还不简单?” 曹丕听得心惊。 曹操沉思一会道:“那你意如何?皇上冠礼将近,过了冠礼,总不能叫后宫还像现在这样空着?” 程昱低声道:“若是皇上行不了冠礼……主公请听我言……” 曹丕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听到这里,不敢再听了,悄悄退到大门外边去。 程昱道:“丞相不如学吕不韦,再拖几年,磨磨皇上的性子,棱角去了,再行冠礼。” 吕不韦专权独掌,嬴政二十二岁才行冠礼亲政。 曹操道:“怎么拖?” 程昱献计道:“拿一点皇上的错处,推后冠礼。” 曹操点头。 大门外,曹丕示意卫士,卫士奔进来报:“主公,二公子来了。” 曹操道:“丕儿来了?叫他进来。” 程昱告退,曹丕走到曹操面前时,已把情绪控制下去。 过了两天,刘协身体好点,早朝恢复,课程也恢复了。 下课后钟繇一走,曹植跑到刘协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放下——他爹是丞相,他二哥是卫尉,他又跋扈,哪个宫卫敢搜他的身? 刘协问:“什么?” 曹植一揖道:“送皇上的诗文。” 刘协眨眼,拎不清状况地打开看,懵了。 他自觉虽然细皮嫩肉的,但不至于到“娘”的地步,怎么尽招男人?连曹植这种正太都惹上了? 诗文很漂亮,满篇的爱慕之意……头疼。 受命盯死了刘协的黄门往竹简上看,被曹植见到,跳起来吼:“出去!全部退下!!” 带头的老黄门道:“植公子,奴才们是受了……” 曹植高声喝道:“我是丞相公子!你胆敢不听!?来人!” 老黄门吓死了,忙道:“老奴错了!公子莫气,奴才们这就出去。” 招了手,一群人退出去。 曹植一屁股坐到刘协身旁,一点没觉得他跟面前的皇帝个头差太多,言之凿凿地道:“我二哥胆小如鼠,武不及我三哥曹彰,文不及我,皇上看上他哪一点?” “咳!”刘协被呛住,黑线啊!被个正太当面表白还带质问,汗…… 曹植道:“我喜欢皇上,以后每天都送皇上一首诗,皇上要是不喜欢,扔了便是!绝不强求!” 刘协更加黑线——你还挺有风度怎的? 曹植又道:“曹子建不似那些没脸没皮的人,断不行逼迫之事,皇上请安心。” 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说到做到,真的爬起来告退,走了。 刘协拿着竹简的手抖个不停,气的。 姓曹的都他娘的混蛋!!! 这天晚上曹操拿到了曹植这篇诗文,一边称赞一边生气,后来叫人拿着这篇诗文,带厚礼送去尚书崔琰家里,崔琰整不明白,闺女不出门,怎么还有爱慕的诗送来? 曹操位高权重,是他主公,曹植深得曹操喜爱,又有才情,根本就是好事一件,便当即允了婚事。 只是曹植的两个兄长曹丕和曹彰还没婚娶,长幼有序,只能订亲,不能过门。 曹植还不知道这回事。 第二天进宫去,有心叫刘协看看他已经是大人,可以骑马了,竟违背宫规,骑着马闯进宫去。 曹操再疼爱曹植,也忍不下去了——老爹都不能做的事,几时许你做了!? 曹操冲进宫去,把曹植提到宫门前,怒吼:“宫规!你看不见宫规是不是!?瞅不见宫门是不是!?” 命左右把曹植的马牵来,一剑斩于宫门下。 曹植嘴里服软,那表情,可是摆明了不服气。 曹操亲手把曹植提回家去一顿打,到底舍不得,打过骂一阵便罢了。 曹植后面再也不乘马车,只是记得到宫门前下马,走进去。 曹植闹出来的这些事情,曹丕都知道,无心过问。 眼看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一天天的临近刘协的冠礼,急得不知已多久没能入睡。 到了上元节,大雪仍旧厚厚地盖着大地,来年的丰收是必定的了。 有了粮,后方又已经安定,便可图取南方。 曹操很高兴,将长乐宫中挂满了各式灯笼,借节庆安抚一下被董承事件吓破了胆子的众臣。 酉时,百官携家眷入宫,与天子一道赏灯过节。 长乐宫宫门第一次向众臣打开。 金华殿从来不曾如此热闹,挤满了人。 纵使家眷人等都在偏殿,正殿里还是放了几十排桌案,才够文武大臣们入座。 大殿上面琳琅满目挂满纱灯,下面放了两个九十九枝的虬龙灯,更有四神兽、飞鸟虫鱼各式灯座的火烛,殿中熏香绕梁,歌舞升平,上千个黄门来往穿梭不停,奉上佳肴琼浆。 金华殿殿门大开,殿外的明湖上行着灯船,颜色不一、花色不同地映入湖水,璀璨得令天上群星都黯然失色。 要不是湖边、殿外、玉阶旁一排排面目森寒的宫卫,还真像是太平盛世才有的景象。 刘协身体尚未痊愈,曹操借口这个,命黄门将刘协扶来金华殿略坐片刻。 刘协来的路上,老黄门便凑在步辇之旁嘱托了一遍—— 丞相要皇上喝醉在殿里。 刘协不知曹操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自从对曹丕失望后,心情便一直没恢复起来,听到黄门这么“吩咐”他话,心头一时间堵得慌。 入殿,先受众臣跪拜,而后坐下,身旁的老黄门便忙不迭地盛满了一樽酒放到刘协面前。 刘协忍了,抬起一口仰尽。 老黄门道:“皇上,您慢点儿啊!这样子喝,丞相还以为皇上制气呢!” 又递来一樽。 刘协瞪住这个老黄门,他才闭了口。 刘协低声道:“你一个贱奴,怎敢在朕面前多嘴!?” 那老黄门只是躬了躬身,从刘协住进许都长乐宫,他便一直作为曹操的耳目盯着刘协,几年下来,外面的大臣们都要对他问个好,很是狗仗人势。 刘协再忍,将一樽酒分两口喝下。 他来之前,只随意吃了点点心,这才想取筷子吃点东西,居然又是一樽酒放到面前。 “啪!” 刘协将筷子拍在案上。 老黄门这才知道过了头,忙跪下。 曹操在左面问:“皇上?何事?” 那眼神,那口气,威胁意味十足! 酒意上头,刘协抬着酒樽起身,走两步到曹操面前:“爱卿!” 曹操起身,眼里警告愈甚,嘴里只说:“皇上!臣怎敢劳皇上亲身……” 曹操话没说完,刘协摇摇手,抬着酒樽往阶下走去。 曹操打个眼色,几个黄门连忙追下去拉刘协。 刘协甩开他们的手,酒洒了一些在衣袖上也不管,在百官注目下一路走到金华殿门口。 所有人都站起来望,不知怎么回事。 曹丕巡查了一圈回来,刚走上金华殿前台阶,就看刘协抬着酒樽跌跌撞撞的跨出殿门,站在阶上对他笑,后面跟着众臣。 刘协朗声道:“子桓,今夜难得有月光!你诗文写得好,朕也会,朕念给你听!” 曹丕穿着甲胄,佩着长剑,单膝跪地。 刘协扬声道:“事与时违不自由,如烧如剌寸心头。乌江项籍思归去,雁塞李陵长系留。燕国习霜将破夏,汉宫纨扇岂禁秋。须知……” 曹丕被诗句里的意思惊出一身冷汗,上面曹操听到刘协念出这几句,心头已经暴怒,喝道:“皇上醉了!又兼大病未愈受不得风!卫士何在!?扶皇上回温泉殿歇息!!!” 百官惊惧——不叫黄门,叫卫士,曹操动怒了! 刘协饮了口酒,酒樽脱手,掉到地上,尤笑道:“须知入骨难消处!莫比人间取次愁——” 曹丕跨过滚落阶下的酒樽,匆匆赶上去,怕别人伤了刘协,一臂张开,扶住刘协,高声叫人抬辇车来。 刘协只醉了一半,另一半是气的。 被押送回温泉殿后,仍旧苦笑不止,问跟进来的曹丕: “朕死期到了吧?哈哈哈……朕八岁的时候……李儒便奉董卓之命,鸩杀了朕的兄长,如今,子桓也要奉你父亲之命,把朕也鸩杀了吧?朕和兄长,竟是一样命运,不如早死!还有兄长一道……不如早死!!” 曹丕听得眼眶发红,也顾不得周围黄门,一把将刘协抱在怀里道:“不会的!一首诗罢了,父亲绝不会为了一首诗便……” 会还是不会,他自己都说不准,怎么说服刘协? 前一阵程昱便对曹操说要刘协行不了冠礼,那是什么意思?曹丕已经想了无数次,只不敢断定那就是要杀刘协的意思。 如果说那时候曹丕不能断定曹操会不会听信程昱之言,但有了今天醉酒吟诗的事情,八成的可能,刘协活不过加冠的日子。 曹丕的眼睛,在刘协看不到的角度渐渐的露出豺狼一般的凶光来。 第70章 曹植也记挂着,在偏殿听说天子酒醉吟诗,把那诗句念了第一句,曹植也急了,一路硬闯到温泉殿来。 宫卫只敢追到殿外,曹植冲了进去,就见曹丕抬手,在刘协颈子侧面一掌,刘协滑倒在曹丕怀里,双目紧闭。 曹植大惊:“曹丕!你欲何为!?” 曹丕看他一眼,对门口站着的曹纯道:“关闭殿门!命王保带外面卫士往外围巡逻!” 曹纯道:“诺!末将就在外面,公子有事便叫!” 说完,把殿门拉上。 曹植惊疑不定看着,曹丕把刘协抱入寝殿,左手按着腰侧剑柄出来道:“今晚的事,我有话要嘱咐你们,都到殿门那去。” 温泉殿的黄门忙聚集到前殿中间,站着等。 曹植像是想到什么,定定看着曹丕,似乎身体已经僵硬了。 曹丕从黄门中间走过,走到最后一个边上,张口道:“今夜之事,怪只怪你们长了眼睛、耳朵、嘴巴!” 左手拇指一顶,长剑一闪,已然出鞘。 极轻的破风声里,前面的黄门不敢回头,只听到重物落地之声。 曹丕面无表情连杀了七、八个,才有黄门被溅到血,惊声惨叫出来,可是惨叫只得零星几声,温泉殿的黄门已死绝。 曹植哪见过这等场景,见曹丕眼睛扫来,脚一软,瘫在地上:“二二、二哥……” 曹丕喊:“曹纯进来!” 曹纯打开殿门,一看里边情形,忙把头低下去,盯着地面走进殿内。 外头宫卫已走了个干净,曹丕道:“找人收拾了,放把火——” 刘协被曹丕打晕,黑沉沉的晕了几个时辰才醒,眼睛还没睁开,脖子侧面就疼得他哼出来。 “呃……” 一手按到疼痛的部位,手上带的热度立即就缓解了疼痛。 刘协眼皮子抖抖,睁开来。 天色灰蒙蒙的,呵气成霜,一片片黑黝黝的影子飞快倒向后方。 刘协刚开始以为还在做梦,耳朵里马蹄声听得越来越清楚,身体随着蹄声颠簸,这才明白过来,在马背上—— 一张嘴就是一阵凉风入喉,抱住他的人听到他咳嗽,把斗篷裹紧。 刘协全身都冻得发僵,越发清晰地感觉到拥住自己之人的体温。 “子桓……子桓?” 带着他的人拉下遮面的布,正是曹丕。 “伯和醒了?” 刘协还穿着宫里的袍服,侧坐于曹丕身前,听到曹丕询问,反身抱往曹丕腰间。 曹丕将刘协拥得更紧些,向后喝道:“加快速度!!” 刘协越过他肩头看去,影影绰绰几十骑奔行在雪地林中。 积雪很厚,马匹跑得十分吃力,而且风雪未停,落到身上的雪花都是大片大片的。 刘协呵出口气——押对了。 久违了,自由的空气~ 曹丕带得有换乘的马匹,刘协乘着换马时,把下衫撕开,甩开袍服下摆,自己爬上马背去。 反正里边有裤子,自然选一种舒服的方式赶路。 相对刘协淡定的行为,曹丕和曹纯表情都很囧。 刘协唯一不淡定的,就是曹纯马背上的正太曹植。 曹丕莫非打算,曹操要是追上来,就拿曹植做人质? 这念头也就一晃而过。 曹丕换了马,牵了刘协的马缰,又开始逃命。 一逃,就逃了两天。 曹丕出逃时十分仓促,仅带了换乘的马匹,水囊干粮等一无所有。 路过没结冰的溪流时,才能匆匆停下来饮点水。 曹丕那些亲卫和曹丕自己都趴在河边喝水,曹丕却每次都用头盔装了水给刘协。 刘协道:“朕自己去喝一样的,手已经冻了,不差那一点。” 曹丕固执道:“河水刺骨,我取来。” 就这样风雪兼程,到第二天黄昏,洛阳城残破的废墟进入视线。 进了城后,天都黑了。 刘协几乎丧失身体知觉,下马都用栽的,幸好曹丕有防备,把他接住了。 亲卫们去找歇脚处,曹丕拥着刘协,给他暖和身体,不满道:“伯和若让我抱着赶路,也不至于冻成这样。” 刘协路上冻僵了,这时候才浑身发起抖来,嗑着牙齿说:“为何来洛阳?” 曹丕往长乐宫废墟方向看看,叹道:“董卓西迁,焚毁东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了,仍旧没有人烟,无人来争抢这里,我一时急迫,只想得到这唯一安全的地方,害你受苦了。” 刘协心里一暖,侧头靠在曹丕肩上:“子桓不也为了朕,抛下了江山吗?” 曹丕笑道:“那江山又不是我的。” 刘协微微内疚:“现在还不是,将来却一定是……” 曹丕道:“将来的事谁说得清,父亲看起来英明,对待他的儿子却难以公正,曹植仅有一点诗文而已,便得宠爱,现在又多了个曹冲,我若真想接掌父亲权势,难!” 刘协笑起来:“莫非是觉得太难了,才拐了朕跑出来的?” 曹丕很二皮脸地蹭着刘协脸颊道:“被伯和猜中了,猜中了也别说出来啊!哎!” “哈哈……” 刘协脸上笑着,心里却很酸涩——曹丕、曹丕、曹丕…… 残漏的屋檐下,曹植抱着膝头,看着不远处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睫毛上落了雪沫都不会眨一下眼。 过了这么多年,洛阳城里能遮风避雪的房屋都找不出一间来,眼看雪越下越大,就连马匹也需要个躲避的地方,刘协想到个地儿。 冷宫—— 那地方搜掳财物的人看不上,长乐宫被焚毁,冷宫却是单独的一处地方,火顺着烧的话,恐怕也烧不到冷宫去。 结果刘协还真想对了,冷宫的宫墙已毁,但那一圈平房只破了些屋瓦房檐,倒是能让他们人马进去躲避。 亲卫们先收拾了一间内室出来,拿马鞍之上的毛毡铺了一个简陋的地铺出来,便去料理马匹。 曹丕让曹纯带着曹植,等人退出去了,便把披风解下来,往毛毡上一铺,捡些房子里干燥的木头来生火。 等暖烘烘的火焰跳动起来,才拉刘协到火边坐下。 “伯和,先委屈一阵……” 刘协问:“怎么?你还能有办法解决?” 不是他怀疑曹丕的能力,而是曹丕担心他吃不得苦,他还担心曹丕这个贵公子没吃过苦! 他上辈子就是个小百姓而已,可曹丕却是彻头彻尾的公子哥。 哪知曹丕一点愁容也不见,舔着脸把刘协拉过去,抱在腿上道:“硬的话,坐我腿上,睡觉也可以睡我身上,这便解决一桩了!对了,我还可充做伯和的暖炉,真的好有用啊!” 刘协翻白眼时,曹丕越发眉飞色舞起来,道:“明天我带他们出去猎点野味,洛阳无人,野兽必多!待雪下得小些,再寻他处安身,伯和若不挑剔的话,万事无忧!” 刘协扯着嘴皮子说:“万一朕挑剔呢?你这身铠甲岂能跟锦被相比?若比暖炉的话,倒是凑合凑合,冬天,哪里去捕猎物?朕现在还饿着!” 曹丕笑得一顿,然后道:“我去杀匹马,今晚只能用马肉暂且充饥了。” 曹丕先前不提杀马的事,刘协想马背上征战过的人最舍不得的就是胯下坐骑,手臂一环,搂住曹丕,不叫曹丕拉开他起身:“不许去!往后还要靠它们奔命!” 曹丕一手按在刘协肚子上:“可是伯和已经饿了两天了……” 刘协得意笑道:“除了杀马食肉没招了?看朕的!” 曹丕奇了:“我都没招,伯和有什么办法?” 刘协站起来,把曹丕拉起来道:“跟朕来!” 拉着曹丕走到冷宫后院里,扒着荒草和积雪找——长乐宫可是刘协的家啊!虽说这个家比平常意义的家大了点,但自家里藏的东西,刘协自然很清楚。 冷宫的女人们过得十分凄惨,连吃饭都一顿饱一顿饥的,宫里送粮食过来时,她们便分一些出来,偷偷藏到后院的一个地窖里,防止饥荒的时候过不去。 董卓初到洛阳时,只顾盯着少帝刘辩,还有点自由的刘协偷偷摸摸的,往已经空无一人的冷宫后院地窖里藏了好些东西,那时候想的是:汉献帝从李傕郭汜手里逃出来,被董承等护送着,逃回洛阳来,百官都饿着肚子,汉献帝也被饿得皮包骨头,走路都带打颤,太惨了!自己不要那么惨,预先做点准备。 结果一通瞎搅合,没用上。 偏偏曹丕逃出来,选了洛阳,刘协开始时忘了自己干过的事,说起充饥,又在冷宫里,才把地窖给想起来。 大概找对了位置,刘协拽几把草,就被曹丕拉开。 “伯和干什么?这草又枯又冻,马都不能吃,你更不能吃……” 刘协囧囧道:“想什么呢?” 曹丕丢开他手里几根草,按剑而走:“我去杀马!” 刘协又乐又气:“站住!给朕回来!” 曹丕不听,只当刘协真要拔草来吃,兀自往前面去。 刘协道:“这下面有个地窖!” 这次曹丕终于站住了,傻傻地回头:“啊?” 第71章 刘协笑道:“你也说了,马都不吃!朕岂能吃!?赶紧过来,把这些杂物弄开!” 曹丕叫来亲卫,很快就把地面清出来,地上残裂的砖头看不出来下面有地窖。 刘协举着火把蹲着找了会,找到刻有印记的那一块,指着道:“从这里起开。” 亲卫把砖头弄开,底下才露出地窖的盖。 曹丕的表情越来越傻,不是装的,是真的傻了,亲卫搬出一罐一罐的酒、豆子、小米、稻米、肉脯、鱼干…… 刘协洋洋得意道:“宫里陶制器皿不少,这种罐子极多,肚子够大,瓶口还小,用黄泥封口之后,抽光空气……咳!反正封死了,可以保存更久,这些,是朕当年藏进去的!” 曹丕看着刘协,嘴巴张张合合,吐不出声来—— 哪一位皇帝,会像眼前这位一样,想法子藏一地窖的食物? 这是皇帝,还是松鼠? 有些罐子漏了气,里头的东西便不行了,毕竟过了十年之久。 不过大半都是好的,刘协塞进去保存的东西,也都是些不易坏的,就算他们几十个人,也够饱食几顿的了。 整个地窖里塞了不下四、五十个瓶子—— 为防混乱,刘协还在罐子腹上贴了标签,宫里丝帕剪裁的小布头写好字用米糊糊贴上去—— 曹丕傻了好久,终于挤出来一句话:“皇上……当年藏这些东西,实在……太辛苦了!” 那么大点的孩子,一罐一罐的塞满,做好标记,再搬来藏着,真不是小工程!! 关键是,有一罐的标签歪歪扭扭写的“盐”。 这是怎样的一种觉悟啊!!! 曹丕这声“皇上”叫得崇拜至极! 于是,从忍饥挨饿变成了酒足饭饱,被众人崇拜的目光包围,刘协高兴得多喝了点,便出事了…… 曹丕怕冻了刘协,自己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脱了下来,拿来跟刘协的外袍一起,叠起来给刘协盖住,而他自己抱住刘协,真拿体温当了暖炉。 刘协晕乎乎的,眯着眼睛把曹丕的身体看来看去,便起了意。 他都要成年了,有需要却只能靠一双手,憋到了…… 曹丕不是无意——小时候当刘协是“所有物”,夺吻什么的,纯粹宣告主权,后来渐渐明白,是喜欢刘协了,可是却被迫长久分离,连面都见不着,常常想,只要能看见刘协就好,真见到面,已经十分满足,所以刘协不愿的话,他不强求。 在司马家同床共枕,都相安无事,岂料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刘协居然主动起来。 刘协起先伸手到处摸,跟着便抱着索吻。 曹丕疑心刘协醉了,故意问:“伯和?你可知道在做什么?” 刘协道:“想做……” 曹丕问:“什么?” 刘协瞪大眼睛,脸颊鼓鼓的,不满他老提问,不亲吻: “做爱!” 曹丕没听懂:“什么?” 刘协眨眼:“嗯……行房、入房、做爱、共赴巫山?” 曹丕喉咙干了,可是没弄清楚刘协到底醉没醉,忍住道:“伯和可知在说什么?我们俱是男子……” 刘协嘴角弯弯,笑道:“自然知道,男人和男人也行的嘛!子桓莫担心,待朕试试,摸清了门道便好,此等事情,本是水到渠成的,不会太难。” 曹丕见刘协说话条理清楚,胆子便肥了,两情相悦,何乐而不为? 被刘协摸得全身热血往一个地方冲,又兼相思日久,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没得多时,把刘协扒了一净,侍弄一会,便忍无可忍挺入—— “啊!!” 刘协晕乎乎的脑袋疼清醒了,曹丕皱着眉,咬牙还要进。 外间守门的亲卫叩门问:“公子?” 曹丕以吻堵住刘协嘴巴,暂时停下动作,稍等几息,换手捂住,扭头对门那边扬声道:“无事,奔行两天,你们也累了,都去歇着吧!” 亲卫道:“公子勿需介怀我们。” 看来赶不走了。 曹丕转回来,看定身下恶狠狠瞪住他的刘协,轻声道:“伯和忍着点,一会便好,小点声~”放开了手。 刘协不出声了,但就是跟刚刚的热情可爱截然相反,拼死了力气挣扎。 曹丕自己也疼,没奈何先退出来,只不放开刘协,用手指慢慢逗弄。 刘协那身子养得娇贵不已,不小心蹭破点皮都火辣辣疼好几个时辰,虽说极怕疼,也极敏感。 被曹丕弄了会,手软脚软,挣扎不得,再一会,泄了出来。 刚喘两口,气还没回上来,就见曹丕看着手里的他的那物满脸高兴。 刘协心头一跳,可惜到了这一步,逃是逃不开了,拒绝也拒绝不了了。 曹丕借着“润滑物”,没两下,便挺身而入。 刘协疼得身体弹起来,不敢出声,抓紧了曹丕,狠狠咬在曹丕肩上。 曹丕观摩学习得不少,却是初尝情欲滋味,爽得要爆,哪还管肩上的一点疼痛,刘协的抽搐,反增加了快感,曹丕剩下不多的理智刹时没了影,只卖足了力抽插往复。 刘协开始疼得满脑子都是恨意,可是等手指摸到曹丕背上坑坑洼洼的一块皮肤,嘴里尝到腥甜味道后,眼里神色缓下来。 不多久,松了口。 被顶得几欲出声,只好咬住衣服强忍着。 曹丕的手一直握在他腰上,宽厚有力,滚烫炙热,有时往后面滑,把他托起来一些,好进入得更深。 刘协能感觉出曹丕手掌上那些粗糙磨人的茧子,微痒地抚来弄去,忍不住抖着眼睫打量身上的人。 没有伪装的曹丕是块美玉,此时情动,热汗满身,透出一股雕琢未尽的野性来,华贵之中透出天然的至纯美态。 刘协的目光在曹丕脸上游移了一阵,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什么都有点,又什么都不太能理清楚那样。 曹丕体温本就高,这时候更是烫得如同烙铁,冬夜里,这种温度委实难以叫人反感,眼看他脸上、身上汗珠子一颗一颗滚下来,好似把刘协抓住他的手也烫了。 刘协被浓重的汗味笼罩,也不知到底被什么触动,身体渐渐的得了滋味,什么时候松了牙齿也不知道。 曹丕早就不知身在何处,也顾不得动静如何,一晚上折腾了几次不愿罢手。 要不是身体疲惫太过,只怕要弄到天亮。 等睡醒,打理干净穿好衣服,吃了东西攒了点力气,刘协半点预兆不给的一巴掌甩过去。 曹丕被实实在在地打了一巴掌,脸都打歪了,却还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眉都不敢皱一皱。 曹丕这人一向聪明,这时候却时时冒着傻气,骨子里透出来的傻气,一看那表情就知道IQ已经从一百三以上直降到三十以下! 脸都被刘协打肿了,还对曹纯发火: “盯着我的脸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还不快出去找草料喂马!!!” 曹纯好心地指指自己的脸,提醒曹丕。 曹丕现在IQ太低,理解不了这种高深的动作,抬腿踹过去:“你傻了还是怎的!?不盯着我的脸就指你自己的脸?” 曹纯躲开,不得已出声提醒:“公子,要不把衣襟拉起来点挡挡?” 曹丕一边眉毛高,一边眉毛低,一分疑惑,九分傻气地看着曹纯,听不懂。 曹纯无奈道:“巴掌印!”叹气!第一次觉得公子还是聪明点好,傻了沟通起来太艰难! 曹丕终于想起来挨了刘协一巴掌,可是一想起刘协,立即又忘了那一巴掌,十分宽容地摆手道:“快去找草料!” 说完,喜滋滋地回屋找刘协。 刘协在窗缝里头看见,伸指头挖挖脸,心里舒服点——陈寿在《三国志》中评价“天资文藻,下笔成章,博闻强识……古之贤主”等等等等的魏文帝曹丕,也有傻缺到张飞都拍马不及的时候,不易啊! 曹丕装傻的时候,看着胆怯懦弱、愚笨呆蠢,真傻的时候,却格外可爱,从头到脚,不管有没有刘协赏的那个红亮亮的巴掌印,什么帅气、英武、俊挺全都靠边站,整个人一看就是一个字——“傻”。 刘协叹气,可不是傻吗?被撺掇几句,就连命都不要的带着天子逃出许都,这是聪明人能干出来的事? 欺骗傻子会内疚,所以,刘协有点内疚了,心里又不太舒服起来,看到曹丕仍旧没好气。 接下来该去哪,只怕曹丕说不出来,刘协却有打算。 刘备虽有地方和兵马,势力不足,还夹在曹操和孙策之间,两郡之地,说白了也只是弹丸之地,朝夕不保,且吕布忙着打益州,曹操恐怕会乘机打刘备,更是不可靠。 益州刘璋是个庸弱之人,纵情声色,好吟风月,忠不忠心不确定,但刘璋若见了天子,没胆子反叛却是一定的。 若能先到汉中,跟吕布通上信,再由吕布护送入川,川蜀之地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取下,到时候即便是曹操都无可奈何了。 主意打得好,可是怎么说服曹丕却是个难题。 刘协想了几天,才想出来一个办法。 “子桓。” 刘协几天没理会曹丕,琢磨着说辞,没注意称呼。 曹丕一听,刘协叫的字!顿时眉飞色舞了,忙不迭凑过来应声:“伯和~” 刘协问:“可有想法了?去何处?” 曹丕之前没打算,匆匆逃出,应该不会有想法。 哪知道刘协一问,曹丕居然说:“若伯和愿随我一起离开汉土,我们可往西方去,建安元年时,鄯善王遣使朝贡,自归臣属,此后虽如期纳贡,但因中原连年战乱,对其鞭长莫及,管制不足,我们可先以汉使身份入鄯善,再取其地,复收西域诸国或青州之北匈奴土地。” 刘协吃惊——都成亡命徒了,这家伙居然还没忘记图谋天下! 而且,算盘扒拉得比他还响! 第72章 鄯善,就是楼兰古国,西汉时被赐封更名为鄯善,汉土一乱,它便陷入西域动乱,但一得机会,便连忙贴上来做汉朝的小弟,求汉朝保护,它扼守丝绸之路要冲,若说远,就在敦煌以西,算不得多远,偏它跟曹操之间还有个西凉马腾,真去了鄯善,曹操想收拾这私奔的两个,都有心无力。 汉朝在西域天威盛隆三百余年,虽间有隔断,但每次天朝发威,西域那一群小国均被收拾得俯首帖耳。 仗着过去余威,以及刘协这个正宗大汉天子,以及曹丕的脑瓜子,要取鄯善真不难。 他们虽无兵,那边的汉人不少,到了当地再募兵也是可以的。 本想说服曹丕南下,却在听了曹丕一番话后,刘协反而动了心。 绕一圈再回汉土……可能性不是没有。 停下来想了一会,西凉马腾虽然叫嚣着忠于汉室,但天下诸侯哪个不这么叫?忠不忠心,刘协不敢去碰运气。 万一被西凉马腾知道他的行踪,保不定又出一个董卓。 西域一堆小国家,抱一块都挨不住马腾一拳头。 刘协把贴在身边蹭来蹭去,不敢动手吃豆腐,只敢蹭蹭解馋的曹丕看了看:到底年纪小,思虑不周。 一脚蹬开曹丕道:“不妥,西凉还有马腾,我们若从他的地界经过,要遮蔽他的耳目可能性太小,何况你欲取鄯善,鄯善有了动静,马腾能不知晓?” 曹丕道:“知晓如何?马腾知晓的时候,我父亲便也知晓了,马腾动手,我父亲也会动手,马腾羌人尔,宁失手足不失土地,凉州本是他心腹之地,若我父亲发兵,马腾必要先抵挡过去,才能掉头来抓我们,马腾必如此想——鄯善那种小国,待败了中原大军后随时可以回头来取,他和我父亲征战时,两强相遇,断难速战,我们便有时间了。” 刘协差点挤了个“靠”字出来。 这种思谋论断,是个才十五、六的人吗!? 刘协一时没有话语反驳,曹丕试着挨近,又来蹭刘协,满心欢喜,眼睛都亮得带闪。 刘协忙着气闷,也不管曹丕拿他当了木天蓼,大猫一样贴上来蹭个没完,就差打点呼噜出来应景了。 想来想去,只剩下吹枕头风这一条。 风雪已渐弱,再不吹,就该出发了。 刘协把牙齿磨了磨,放缓了脸上神色,先跟曹丕约法三章:“一!” 曹丕猛点头:“我好好听着,好好记着!绝不敢忘!” 刘协点头道:“朕若喊停,必须立即停下!” 尽管这要求很高难度,曹丕还是点头应了。 刘协又道:“二!先把朕伺候舒服了。” 曹丕吃惊:“伯和、伯和……” 刘协忍下恶气:先哄了你跟朕南下,日后再让你尝尝被X的味道!到时候X到你哭!!! 嘴里道:“慢着点,不会吗?” 曹丕喜道:“好好!记下了!” 刘协主动靠过去,解着曹丕腰间的革带道:“当年没把那玫瑰花纹好,朕要完成它!这就是第三个要求,子桓不答应,便给朕滚一边去睡!” 刘协小心观察曹丕表情,自己都不太明白地,有点怕曹丕拒绝这最后一个要求。 曹丕惨巴巴道:“还要弄完?” 刘协立即变脸,抬手便要推开曹丕。 曹丕笑道:“好!莫气莫气,待有了朱砂,就让伯和完成它。” 刘协脸颊鼓鼓的,嘴巴扁个“一”字,瞪曹丕。 曹丕如吃兴奋剂,“嗷”地扑来…… 不像第一次手生,这回吃了教训,曹丕刻意忍耐,慢慢挑弄。 两人都一头大汗。 到身体叫嚣起来,刘协不管了,张口道:“来吧!别弄了,快点……呃啊!唔……唔,子桓……” 又折腾了半夜。 刘协愿不愿意承认都一样,他的身体跟曹丕极为契合,两相愉悦的话,真是件舒服的事。 曹丕热着一鼎水在火上,做完拧了热热的汗巾,给刘协擦身。 刘协忍着困意,半张着眼睛道:“去鄯善前,朕想先南下一趟。” 曹丕一愣:“南下?刘备?” 曹丕的手指在里边动,刘协不太自在,忍……挪了挪身子,曲起一腿,懒洋洋地说:“不,去襄阳找个人。” 曹丕将动作放得更轻,注意力集中不起来。 要不是才做完,保不定会爆血阵亡。 刘协道:“刘备身边的徐庶就是从襄阳附近找出来的,那地方隐匿了不少高人,有一个,得之,胜百万雄师。” 曹丕想:刘协惯居深宫,怎么知道的? 刘协低低呻吟一声:“子桓,轻点~”他的脸皮早已经厚了出水准了,不要太在意就好。 内心早已挂满黑线,还得微微蹙眉,做娇弱状。 曹丕好容易凝聚在一起的那点脑筋分崩离析,忙趋身问:“疼了?是不是伤了?” 刘协偏头,睫羽扇扇。 “我们无地无兵,只好学学刘备,先弄点人才在手,才可以像刘备那样,败了还能不断爬起来。” “嗯嗯!伯和说得对!”曹丕一傻起来,IQ三十以下,好哄得很。 刘协吁出口气,身子一颤,被曹丕碰到某个地方。 “呃~” 曹丕下头又起来了,果然文武双全,战斗力不俗啊…… 刘协忙补一句:“说好了,若是风雪再小一些,我们便先去襄阳。” 曹丕点着头问:“再、再一次……行不?” 刘协道:“不许失信!子桓应了的!” 曹丕着急:“嗯嗯!是是!去襄阳!臣岂敢欺君!再来一次,就一次……” 刘协大功告成,实在很想一脚踹飞曹丕,又怕曹丕学他爹,做二皮脸癞子,回头来个死不认账怎么办?只好略张开腿,脸皮子到底撑不住,发红了,只有嘴巴还能硬气:“子桓还有力气的话,便来,别硬装能耐。” 曹丕一听,这般挑逗!? 兽化了—— 骗曹丕代价不小。 后头一整天直不起身,就是后果。 风雪停了后,曹丕当真不食言,仍旧叫曹纯带着曹植,自己牵着刘协的马缰,寻道向南行。 洛阳焚毁,毕竟是十年之前,洛阳城里虽然没有人气,到了八十里外的陆浑,人烟恢复了些,村落散户相连,不复荒野。 曹丕叫把铠甲刀剑都收了包袱,本想避着人走。 刘协撑着不说,身体有些吃不消,形容疲惫。 曹丕心疼,叫曹纯先派人去买了些百姓褐衣来,挑了四个亲卫出来,自己和刘协及那四个亲卫一起换了衣服,六人下马步行,找客栈住宿歇息。 曹纯带着曹植和其他人马,仍在野外躲避官府耳目——他们的马匹都是军中良马,若是现身,想不惹人注目几乎不可能。 只可惜没找到客栈,东都洛阳所在的司隶部属天子脚下,大汉腹地,饱受战乱,连破陋的客栈都找不出一间来。 曹丕只好找了一户人家投宿。 刘协好歹是洗上了澡,睡上了榻,盖上了棉被。 窝在曹丕怀里睡去时,模模糊糊起了个念头:不如,找到诸葛亮后,就跟曹丕把话说明,入川蜀,图不图天下,无所谓,曹丕野心不死,要战便战,爱折腾折腾去,只要不分开…… 后来一路便这么走,绕过有曹仁驻军的南阳郡,往南阳郡西的南乡郡析县、筑阳、山都这么走,十余天,到了隆中。 一路走来,有件事情让刘协很奇怪。 曹操丢了天子,怎么外间一点消息都没有? 刘协仅听闻马腾奇袭东进,把许都闹了一场,似乎还烧了长乐宫一个宫室,没抢到天子无功而退,被曹操衔尾打得头破血流,狼狈逃回西凉去。 刘协只觉得事情凑巧,却不知马腾是得了董承传信,并非凑巧。 董承没造出矫诏前,就先拟了诏秘密送去给马腾和刘备,董承和曹丕想的一样,天子冠礼,曹操必然为难,虽然不一定敢动手杀小皇帝,但百分之百会想办法对付,那冠礼,根本就是小皇帝的劫难。 先召了马腾和刘备秘密进军,等以后再拿出诏书来就好。 董承谋划得不错,就是被一个小人败坏了全盘。 马腾接诏后点了六万骑兵秘密东进,停在洛水西岸,没等到董承的信,却听到董承事败,曹操杀了其三族。 马腾这是第二次越过函谷关东进了,第一次遇上吕布,已经无功而返,这一次又如此,心下不甘,便屯军等着,想看看刘备有没有动静,再乘机下手。 等等等的,等到上元节前,许都城中探子报:曹操要在长乐宫宴请百官,马腾认为机会来了,命人装成关外来的马匹商人,混进许都几百人。 上元节那天,侍郎黄奎做了马腾内应,命人开了许都西门,马腾率五千人马杀入许都,直冲长乐宫,想杀曹操,扶天子,定大局。 曹丕那把火,放得恰当其时。 运气好,不解释。 隆中山灵水秀,没发生过大战,跟北边真是天差地别。 田畦阡陌相连,民风淳朴。 曹丕带了四个亲卫,陪着刘协去找那个叫“卧龙”的家伙。 诸葛亮此时已小有名气,一问,便问到地儿。 不知道是不是刘协的“帝气”太旺,诸葛亮在家,在睡觉。 刘协想:刘备三顾才请出去,朕虽然是天子吧?没兵没地的,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还是客气点,学着刘备那样,老老实实等着那头“猪哥”睡醒。 第73章 曹丕不似张飞那般鲁莽,刘协有心学刘备去苦口婆心教训几句,都找不到机会。 见草庐环境风雅宜人,曹丕站外面桥上观景,难得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 刘协等得无聊,很想爬出去跟曹丕一起逛逛再回来,想想诸葛亮那身本事,忍住。 杵着下巴,歪头看曹丕。 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穿在曹丕身上,都穿不出半点“百姓”的意思来,公子哥架势端得稳稳的,宽肩、细腰、长腿,不像吕布和孙策那般英气逼人,一身锐气内敛,就跟从他脚下静静流过的雪融之水一样,清冽而不喧嚣,看着很是悦目。 要是IQ掉到三十以下,傻得无比可爱。 刘协毫无所觉地扬着嘴角,心里算计:你曹子桓便是朕第一个后宫了!嘿嘿嘿嘿嘿嘿~ 正YY得高兴,山道上走上来三人,被曹丕留在草庐院门外的亲卫拦下来。 其中一个高喊:“快进去通禀你家主人,就说皇叔刘备来了,叫他出来迎接!” 刘协坐在草庐内,屋前流水淙淙,只听到人喧吵,没听清楚。 站在桥上的曹丕因树木遮挡,没见到外面来的何人,但他却把张飞吼的话给听见了。 刘协只见曹丕忽然退了一步,满脸惊疑不定地向他看来。 刘协眨眼,诸葛亮睡在里边,喊话问不太方便,刚站起身,曹丕已经几个大步走了进来。 “子桓,出什么事了?”难道他们的行踪败露,曹仁从南阳追来了? 曹丕一把拉住刘协,用力极大,把刘协的手腕都捏疼了。 曹丕只字不提,拖着刘协便往外走。 刘协更加疑惑:“子桓?” 曹丕拉着他走过桥,要往院中另一个门出去。 曹丕亲卫不认识面前刘关张三人,但刘备的名字,那是天下人尽皆知,断过曹操后路,抢了曹操半个豫州,曹家宿敌。 几个武夫不懂圆滑,当即便拔出刀剑来,四个一齐拦住院门,不许刘备三兄弟进。 刘备纳闷,关羽站到刘备身前,张飞已经跳了过去,纵使没带兵刃,两拳,已经把两个亲卫给轰得撞开柴门,飞了进去。 刘备这才道:“三弟!不得鲁莽伤人!我们是来拜会的,你一来便伤了人……” 张飞道:“哥哥!是他们先动手的!你怎么怪我呢?” 另两个亲卫见兄弟被打,挥刀便上,刘备不说话了。 关张二人之猛,打老虎只怕都能一拳搞定,一人对付一个,眨眼功夫,冲进院子里,四个亲卫都滚在地下,刘备跟在二人身后道:“他们罢手便不要逞凶了!有话说清楚!” 说完话一看,关羽、张飞向前几步,要去抓桥头的两个少年。 张飞道:“谁是诸葛亮!我哥哥要见诸葛亮,过来!!” 一掌,便向走在后面那个的衣襟后脖上抓去。 关羽看对方无意动手,已经听刘备的话,罢了手,一下子没拦住张飞,喊道:“三弟住手!” 眼看张飞就要抓到后边的这个,哪知前面那少年“铿”一声拔出长剑,斜刺里一剑,贴着后面少年人的肩头,直插向张飞的手掌。 张飞也是打出来的,武艺何止“了得”二字,这一瞬间应变及时,手臂一收,火气很大地抬起脚去踢对方。 那剑疾刺而来,竟还能止住冲势。 张飞眼前一亮,半圈雪亮的剑影,削向他抬起来的膝盖。 这下,可是避不开了—— 旁边关羽推开张飞,张飞跌出去,好歹把膝盖救下来了。 可那少年见关羽上前,咄咄逼人地翻剑斩向关羽。 关羽忙后退一步,避了开。 不意那少年剑势逼人,逼退了他却不进招,仍旧拉着旁边那个要走。 关羽顿时也火了,抄起侧面靠着的一把扫帚,充作武器横扫过去,要把两个人都打到水里去。 还是前头那个,将后面的一拉,两人位置换了,然后顺势直剖,居然直直卡上横扫而至的扫帚柄!不仅眼力极好,臂力也很惊人! 长剑跟着递进,把扫帚一剖两半,逼得关羽撒手再次后退。 仍跟上次一样,见关羽一退,便想走人。 关羽火大了——要不是没有武器,岂能被个小儿逼得连退两次!?一脚踢起旁边地上石磨,“轰”的一声,石磨飞向那两个少年。 刘备大叫:“不许你们伤人!还要杀人了!?” 地上一个亲卫见情况危急,纵身扑过去,硬挡在两人之前,被砸得血肉飚飞而起,必死无疑了。 石磨缓了缓,那少年抱住另一个,疾步后退,直退了一丈多,才把石磨完全避开。 关羽却不住手,跟张飞一道,追上去动手。 那少年横剑在前,眼睛野兽一般扫过两人,比寻常人还要黝黑的眼瞳泛出狰狞凶残的锐芒,让关张二人心头一凛—— 刘备也猛地皱起眉,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 所有这些,不过几个呼吸。 刘协刚刚来得及看清楚刘备,至于曹丕和关张二人过了几招,他眼前只有光影闪,哪里还能数?这会才看到一个亲卫惨死脚下,急急喝道:“都给朕住手!!!” 刘关张三人一直看着曹丕,却把曹丕护着的刘协给看漏了。 听到这一声,刘备大惊,急忙打量曹丕身后的刘协。 张飞还待动手,被关羽伸出手臂拦了,关羽自己也在打量刘协。 刘备、关羽还没打量出个定论,草庐里跑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年人,奔到桥头向刘协倒头拜下去:“草民诸葛亮,叩见皇上!!!” 张飞嚷了半句“二哥你拦我作甚,莫非怕他……”,这下子,后面的话嚷不出来了,也去瞧刘协。 刘协看向诸葛亮,奇道:“你怎知朕是谁?” 诸葛亮抬起头,额头上还有一层虚汗:“草民不知天子驾临,兀自好睡,被外面声音惊醒,睁眼就见家中紫云缭绕,皇上必然坐过一阵,起身离开不久,草民跟着紫气找出来,劳皇上久候,该死该死!!” 这番话,刘协这个穿来的听得直愣眼。 可是看刘关张这三个原住民,也是一副惊异的神情。 唯独刘协身前剑都没收的曹丕道:“你还真有几分本事!可是身处紫气之中半天不查,卧龙那号可是叫得太狂了。” 诸葛亮一身本事,自然也是傲气的,听到曹丕这样说,微有不满,往旁看,看到亲卫尸体,身子歪了歪。 突地一声悲喊:“皇上……” 刘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看样子想扑过来,把十几岁的刘协当八岁时候那么揉。 曹丕将手里长剑一振,剑刃“嗡”一声: “三位果然好英雄!见面不置一词便杀我亲卫!还要取我和皇上性命!” 张飞道:“不是没杀你吗?你吵嚷什么!?你快让开,你若还挟持着我哥哥的侄儿,休怪我张翼德手下无情!!” 曹丕说的,本是事实,他跟着曹操北伐数年,也才换了三个亲卫,眨眼便被关羽杀了一个,其他三个不知死活倒在地上,自然有气,却不料张飞蛮不讲理。 刘备喝道:“翼德退下!天子面前,怎敢如此无理!?” 张飞被刘备喝斥了,才忍着脾气,和关羽一起站到刘备身后,跟着刘备跪拜下去。 至于诸葛亮…… 刘备忙不过来看他。 刘协想去扶刘备,被曹丕拦住。 曹丕低声问:“皇上约他们来此?因何不直言相告?” 刘协冤了:“不曾约过!朕哪里有机会通传书信?” 曹丕道:“如何不能通传?孔学便拿了皇上的字出宫!” 刘协看曹丕满脸怀疑,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分辩,情急之下说道:“子桓,朕没有!朕真是慕名来找诸葛亮出山相助的!子桓别误会!今日的事纯属凑巧,你别不信啊!”就算真有其他打算,也不是找刘备,而是去寻汉中吕布。 想到终究有事情没对曹丕言明,刘协略微心慌,曹丕瞧着他,心沉下去。 刘备伏在地上,不见刘协走近,却听到刘协叫“子桓”。 天下叫子桓的不知几多,可是闻名的,只有一个——奸相曹操之子,曹丕,曹子桓! 而且刘协的口气完全不像君主对臣子说话那么威严,充满焦急无奈…… 刘备直起身,眼睛眯了一眯,然后低声道:“云长、翼德,那是曹操之子,杀了他,救出皇上,万万小心,不可伤到皇上。” 关张二人互相打个眼色,准备上前杀曹丕。 刘备身后,院门处倒着的一个亲卫听到刘备说的话,挣扎着摸起刀,竭力扑向刘备,嘴里大喊:“公子小心!关羽、张飞偷袭——” 关张二人用的长兵器,不上战场一般不带,刘备却用的双剑,时刻扣在革带上。 那亲卫扑过去,碰都没碰到刘备,已经被刘备一剑穿了。 刘备的剑法,若是排个第二,只怕天下没人敢做第一。 曹丕回头,正看到刘备丢了一把剑给张飞,关羽捡了亲卫的刀在手,两人虎视眈眈走来。 一咬牙,曹丕拉住喊“住手”的刘协,急急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张飞嗤笑:“黄口小儿,勿太猖狂!!有我兄弟三人在此,还妄想劫走皇上!?二哥,我们上!!!” 刘协一直喊“住手”,哪里有人听。 张飞砍过来,曹丕只得匆促应战,知道关张二人力大无穷,不敢硬碰硬,又要顾着刘协,只剩闪避的份。 关羽也欺身加入。 刘关张三人嘛!向来不避讳以多打少。 曹丕欲往侧面一道小门退出院外,关羽看出来,持刀疾步冲过去,截断了曹丕退路。 曹丕握住刘协的那只手已满是冷汗。 刀剑相加,每次都仅仅避过毫厘—— 关羽、张飞成名已十年了,俱是猛将,曹丕再刻苦,到了战场上,武将们不会让自家“小主公”去跟敌方大将拼斗,曹丕要是能打得过任何一人,已经是奇迹,何况被夹攻。 张飞只管打曹丕,关羽却抽冷子砍曹丕拉住刘协的那只胳膊。 曹丕知道,可是死不撒手——一撒手,再也抢不回来,这会,满脑子都是“不能失去刘协”、“不能失去刘协”这种念头。 丢下张飞不管,竟挽剑后刺,削关羽的手臂。 关羽只得撤刀。 刘协见张飞一剑劈来,曹丕避无可避,身体行动快过脑子,一把抱住曹丕转身…… 张飞瞪圆双眼收剑,却一下子收不住,关羽大惊失色,刘备惊喊:“侄儿!!!” 就是边上没人理会的诸葛亮都惨白了面孔。 兵刃入骨的声音—— 刘协紧闭着眼睛,呼吸都断绝了,却没有痛觉。 张飞停顿住,他手里的剑砍进曹丕手臂半截。 曹丕左手使剑,一直用右手拉着刘协不放,发现刘协拿身体替他遮挡时,急忙松开右手,举起手臂耽到刘协头顶。 张飞的剑砍入曹丕的手臂骨头一半,才止住,要是曹丕不挡这一下,刘协必死无疑! 张飞收剑,曹丕闷哼,右臂上血花迸溅而出。 关羽见曹丕松开了拉住刘协的手,抓住机会上前。 刀子是不敢用了,但拳头还可以用。 曹丕剧痛中踉跄后退,关羽一手扯开还抱住曹丕的刘协,跟上一拳,正中曹丕前胸—— “噗!” 曹丕喷出一口血,倒飞出去。 刘协惨叫出声:“子桓!!!” 关羽已抢下刘协,止了步。 张飞提着剑,朝倒地不动的曹丕走去,看样子还想看看死活,没死再补一下,保证死透。 却不料刘协嘶声吼道:“张飞!给朕退下!朕是天子!!!尔等安敢擅自决断!?今日是要把朕也一并杀了吗!!!!” 刘备这时才出声道:“三弟,快快退下!不许违抗皇命!二弟!放开皇上!” 关羽一拳,马都打得死,曹家小儿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节非恶意扭曲三国人物 分野个人观点,关羽、张飞做大侠比做大将合适,他们虽然是刘备手下不可替代的猛将,为蜀汉建立立下卓著功勋,可是刘备不能完成统一大业,也是因为这两人——关羽失荆州、走麦城,张飞之死,直接导致了蜀汉的国力大损和刘备的逝世,有荆州,诸葛亮的北伐不会未竟而终,因为个人的错误,导致了历史的不可挽回,很是无奈。 这两个人的优点很多,但也不能掩盖……是他们拖累了刘备的事实。 第74章 关羽并未放手——他出拳时没下死力,知道曹丕还有一口气,不敢放刘协过去。 先前张飞那一剑,关羽看得仔细,曹丕若是和他爹一样,这般生命危急时刻,必然不顾刘协,可是……曹家小儿出乎意料的举动,使关羽手下留情。 关羽有心放曹丕一命,抓紧死命挣扎的刘协对刘备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这番动静,若是惊动了曹军,如何带皇上离开?” 襄阳现在可是曹操的地盘,曹仁驻守的南阳离此不远,襄阳城中也有曹军。 刘备道:“正是,一切以皇上安危为重!” 走过去,刘备向桥头一直旁观的诸葛亮道:“请先生随我一道走!” 这一院子的死人,诸葛亮再有见地,也没亲眼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心有余悸地点头。 刘协见曹丕一动不动,黑衣下透出的血转眼染红一片白雪,心头剧痛,全身力气都像失去了。 关羽不放,他怎么挣都挣不脱,手向曹丕伸出,胸口一窒,眼前红白分明的世界沉入黑暗中…… 刘协身子一滑,关羽抱住才发现刘协晕了过去,急忙喊:“大哥!皇上晕了!” 刘备忙赶过来,亲手拥住刘协叹道:“我这饱受劫难的侄儿啊!” 张飞道:“哥哥快走!我们到城中悄悄找个大夫给皇上瞧瞧,恐是吓的,没事!” 刘备洒了一把泪,点头。 兄弟三人携了刘协和诸葛亮,还有诸葛亮的小仆一个,离开诸葛亮家。 过了不久,曹纯来了。 派往路上的探子回报,说看到三个人,样貌很像传言中的刘备、关羽和张飞,三人也往隆中那山旮旯里去了。 曹纯不放心,命人看住曹植,带了四十骑赶来,要不是这样,曹丕不死在关羽拳头下,也要死于失血过多。 曹丕带着的四个亲卫死了两个,残了两个,曹丕自己也仅剩一口气。 曹纯先把曹丕几乎断了的右臂包扎起来,然后急忙送曹丕进了襄阳,找了客栈和大夫。 城外的曹植却命人传讯给曹纯:他发誓不声张求救,但要在他二哥身边。 想必不方便带进襄阳的那些亲卫已把曹丕受了重伤的消息告诉了曹植,曹植才带来这样的话。 曹纯起先不答应,他的公子可是拐带了小皇帝私逃出来的,曹植只要嚷嚷一声,曹丕今儿不死,明儿照旧完蛋! 曹植又叫人传话来:跟曹丕是亲兄弟,曹丕生死不明,他忧急如焚。 曹纯想想,曹植一路都没反抗过,乖得不得了,曹丕伤势严重,万一真的救不回来,阻他们亲兄弟临别最后一面,太不仁义!便答应了。 城外的亲卫很快把曹植送来。 曹植先看了曹丕,喊好几声二哥,曹丕都没反应,曹植几乎哭出来,又问大夫,大夫一说把握不大,曹植扑到榻边大哭。 曹纯十分怀疑曹植——在许都时,曹植跟曹丕可没亲厚到这个地步。 可是曹植那性情,装是装不出来的。 曹纯只看得莫名。 曹植哭了一阵,对曹纯道——曹丕性命垂危,唯有找到曹仁,把许都太医弄来,才能保住一命,曹丕已经这样了,曹操绝不忍再下杀手。 曹纯见请来的一个、二个大夫都摇头,自己无计可施,只有听曹植的。 刘协每次晕过去,醒来都在路途上。 只不过前两次是被人打的,这次……也可以算是被打的。 太阳穴突突跳着,把头上的、胸腔里的神经扯着弹。 好些声音回荡在耳朵里—— 皇上…… 休怪我张翼德手下无情…… 皇上约他们来此? 公子小心…… 我只问你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刘协睁开眼睛,呛出一口气——子桓。 “皇上?” 刘协急促喘着,抓紧衣襟襟口。 旁边两个声音叫着“皇上”,一个刘备,还有一个…… “孔明。” 诸葛亮奇道:“皇上怎知草民贱字?” 刘协慢慢缓了呼吸,扶着拥住他的那只手坐起来,也乘势将刘备推开点距离。 “先生号卧龙,朕虽然是个无潭可栖身的游龙,到底跟先生一气同枝,岂能不知?” 诸葛亮听到刘协如此打趣,神色变了几变,想要跪,可是车内狭小,没得地方行大礼,只得搭了手道:“草民这号是朋友戏言来的,请皇上万勿介怀!” 刘协摆手,把刘备拉着的那只手完全摆脱了—— “朕无意责怪,戏言尔。” 刘备插言道:“皇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怕惊动曹军,大夫都没给刘协找一个就上路了,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刘协道句“无碍”,又去跟诸葛亮说话: “想不到先生如此年轻,竟与朕年纪相仿。” 刘备在旁欲言又止,奈何刘协从睁眼,就没正正经经地看这个叔叔一眼,要说刘协情绪可能没恢复,在怄气,脸上神情却瞧不出什么问题,把诸葛亮看来看去,似乎还有些笑意。 诸葛亮再恃才清高,面前的可是不折不扣的天子。 诸葛亮是读书人,读书人里头,一千个能出一个李儒那样的,其余大半不管忠心有多少,天子的地位在他们心里根本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他善五行方术,能辨气解卦,看占测方术典籍时,总听前人说起帝气,数十、数百里外紫气冲霄之类,早想亲眼一见。 刘协境遇不堪,诸葛亮见到的紫气根本没有典籍上记载的那么光焰万丈,可是气游而不散,像泉源一样从刘协身体里涌出来。 不管诸葛亮眼里看到的情景多玄幻,刘协这般关注他,顿时很感动——小年轻,容易激动。 诸葛亮的聪明,世所罕有,刘协没把话说明白,诸葛亮倒是懂了,笑道:“亮不过学了一点旁门左道之术,好与三、两好友交游,比乡野村夫多识几个字,便做轻狂之态,叫皇上看了笑话!” 刘协见诸葛亮已经丢了那个“草民”的自称,暗暗赞叹此人机智,除此外,三言两语便放下身份之别,果然胸襟也非常人。 刘协微笑,诸葛亮也微笑。 刘备坐在两人中间,被无视个彻底,要不是天然面瘫,只怕尴尬了。 还好,和诸葛亮谈了几句后,刘协想起旁边皇叔了。 “皇叔,怎会去到隆中?” 刘备拢拢衣袖:“回皇上,曹贼用计,赚走臣的军师徐庶,徐庶与臣临别时言有一好友,就是这位诸葛先生,能力十倍于他,荐臣来请诸葛先生出山,故而到此。” 原来……刘协道:“皇叔不问朕因何到的隆中?” 刘备忙低下头道:“臣惶恐,不敢僭越。” 刘协冷哼:“是吗?” 刘备这下明白了,小皇帝果然在生气。 就是不知道是为了“僭越”而气,还是与那个曹丕有什么…… 只有张飞那种粗人才会以为刘协是吓晕过去的,那情景,怎么看,都是因曹丕之死而急痛晕厥。 关羽、张飞骑马走在车前,孙乾驾车,车后跟着刘备坐骑,诸葛亮的童仆骑匹驴子坠在最后。 一行人正往南下,去荆州。 来时是过了南阳地界来的,回去时却不敢再那么冒险,只得先往荆州,再回豫州南。 荆州富庶,官道上行人不绝,可是刘备叫停了车马,从车上下来,不顾周围百姓观望,便在车前执大礼跪地三叩首。 张飞疑道:“怎的?侄儿醒了?哥哥你也太迂腐了!” 关羽连连暗示,张飞完全无视过去,照旧大着嗓门道:“真要拜,也等寻个人少之处,在这路上怎么就拜起来了?” 刘备拜完才去喝斥张飞。 刘协在车里道:“叔叔,不必如此。” 刘协忍了,诸葛亮却被气到,钻出来道:“依张将军的意思,还要找个没人的僻静之处,才拜得?这等众目睽睽之下,皇叔便执不得臣礼了?” 天道纲常,从来没听过还要避人耳目的! 刘备忠义天下闻名,怎么刘备的结义兄弟这般目无君臣!? 刘备喝斥张飞:“你也算是个成名的人物了!怎么说话还是如此无理!还不快下马过来!” 张飞气呼呼地说:“我没说什么嘛!有什么了不起……” 刘协没出声,诸葛亮在车前冷笑,却是瞧着刘备笑的: 皇叔若真的忠义无双,怎么连管教两个弟弟都管教不了? 刘备再三喝斥,张飞才不甘不愿地下了马,单膝碰了碰地面,马上退后站起来。 刘备满脸无奈地说:“臣的三弟实乃粗人,请饶他今次,臣必好好教训他!” 诸葛亮掀开车帘看刘协,刘协张开一只手,看了看,握拳,再张开,不知在干什么,像是没听到车外的人说话。 诸葛亮低低叹了口气,这位天子也太能忍了。 刘备这样明着斥责,实际回护的话,居然都不表态。 可即使真的生气,也只能骂骂,什么也不能做。 明明是九五之尊,却要受这种气…… 诸葛亮忿忿不平。 小年轻……爱激动啊! 第75章 刘备的三顾茅庐,沾了刘协帝气,一次就逮到人,诚心被大打折扣。 刘协昏迷,车里的刘备和诸葛亮不便多言,谈也没谈深,感动更是没踪迹的事情。 诸葛亮还没发现刘备有多好,便先发觉张飞有多可气。 本来,应该是到后头才被张飞气个半死的,现在倒是有福气了,早气早了解,省得折寿。 张飞那种短脑筋,比吕布的回路还少,说他给小皇帝气受,太高估他了,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种君不君、臣不臣的没规矩,有个专门的词形容,就是他大哥说的“僭越”。 非小过,实大罪! 刘协要是有实权,张飞死罪。 可张飞连刘备在回护他都不知道,还吹胡子瞪眼的不高兴。 诸葛亮骂句“狂徒”,折身回到车里去。 刘备长叹,不得不走近了,低声向车里说一句:“皇上若是气恼不过,待到了地方,臣将张飞交给皇上处置,绝无二话。” 刘协用力闭上眼,再把眼睛睁开。 将曹丕身影摒除干净,温言道:“我早知三叔性情直爽,敢说敢言,岂会怪罪?叔叔不要多心,侄儿是因……因前路渺茫,心情不畅,迁怒了。” 刘备听刘协已经改了口,眉心舒展了点,也跟着改口: “侄儿勿忧,我们已入荆州地界,荆州牧刘表宽厚忠义,进了荆州,便不惧曹贼追兵了。” 刘协道:“已入荆州?” 刘备答道:“再有半日,就可以入江陵了。” 刘协大吃一惊,诸葛亮伸出三根指头示意,刘协头疼,居然昏了三天才醒!? 嘴里道:“江陵、江陵……那,速速赶路吧!” 刘备应了,也不上车,到车后面解了他的马,骑马去了。 刘协捏了捏眉心,一个念头又冒出来:曹丕走了三天了……呼吸不畅。 “皇上,其实到了荆州地界已经不用着急,不如停下来歇息一晚,寻个大夫看看再走。” 刘协抬头,诸葛亮一脸关切。 刘协道:“无事,还有点昏沉而已。” 心里想:你主公受了朕的气,跑去外面骑马,你不去关心开解他,来关心朕? 诸葛亮道:“若是不舒服,还是及早看大夫的好,皇上醒之前,我便如此提议,奈何刘皇叔惧怕追兵,不肯停留,皇上病体加重的话,越急越走不快啊!” 刘协把诸葛亮看了片刻,断定面前这头的面子功夫远远不如曹操、刘备,甚至连曹丕、司马懿的程度都达不到,要不是书卷气太浓,天性沉静,把喜怒哀乐都减淡了几分,否则的话所有心情都在脸上挂着,一清二楚的,其中的关切包含着多少真实情感,委实不难看出来。 懈下戒备,刘协笑道:“真的无事。” 诸葛亮看刘协眉心不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想一定是哪里不舒服,惯于隐忍不便开口,耐心等着,哪知道等了半天,刘协终于说了句话,跟病痛无关。 刘协问:“朕身上真有紫气吗?” 诸葛亮抿唇而笑,大冬天的,还把羽扇摇摇,傲娇了。 道术五行岂是几天功夫能说过来的? 诸葛亮看刘协只是好奇,索性不去解释,说:“前面便到纪南了,皇上不舒服的话,我们在纪南停一晚,我的一个好友略通医术,家就在纪南。” 刘协愣了片刻,笑起来:“孔明究竟如何打算的?朕还当你真的关心朕的病痛,不妨直言。” 这都第三遍劝他缓下行程了。 刘备是叔叔,长辈,又兼以后要靠着刘备,刘协纯粹惯性,把决定权交给别人。 一想到此,暗自警惕。 以为是在隐忍曹操,五年下来,到底不能避免心气脾性的一些改变,若是十年而非五年,只怕曹操打开长乐宫,他都不敢走出去了。 诸葛亮笑道:“哪里,孔明自然很关心皇上的身体,只是,有件小事,想禀告皇上。” 刘协道:“直说罢。” 诸葛亮凑近,低声道:“皇上何不宣荆州牧刘表前来接驾?论实力,刘备弱于刘表啊……” 刘协道:“怎么?我们不是正向江陵去吗?” 诸葛亮道:“刘备迎了圣驾,欲回豫州,只有走江陵一途方得安全,过江陵必得拜会刘表,但……会不会对刘表实言相告……” 这就说不定了。 刘协现在可赌不起,要是刘备表里不一,带刘协过江陵,回豫州。 到时候北有曹操,南有孙策,这两个,刘协可是能断言绝不效忠汉室的。 真到那时,刘表即便来救,胜负不定是谁。 确实不如现在就留在江陵。 刘协把诸葛亮上下看一遍:这头猪哥果然心思缜密啊! “依卿所言,到了纪南,卿自便,朕配合就是了。” 诸葛亮笑得意气风发,当真夺目。 天子跑到家里来请,而且这个天子身边还没有其他碍眼的人,就他一个,谁要得了这种机遇,能不高兴得要死? 一来本事够大,二来汉室天子号召之力不衰,诸葛亮才敢做这种博弈。 到了纪南,诸葛亮钻出车去说:“三位将军,公子头疼得厉害,恐怕不能再走了。” 张飞被刘备一路絮絮叨叨,骂了整两个时辰,头皮都被骂厚了,垂着脑袋不敢说话。 刘备道:“翼德,速去请大夫来!不许耽误,我们……” 朝街上看看道:“就前面那家客栈,你找了大夫立即带来!” 张飞“哦”一声。 诸葛亮忙道:“纪南有我一友人,擅医道,我去把他找来,比外面的大夫稳妥些。” 刘备掀开车帘,探身看刘协,只见刘协皱着眉按压额头,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顿时急道:“先生那朋友住得远吗?我让三弟随先生同去,你们把我的马也带去,好快些回来!” 诸葛亮道:“不远,骑马也就半盏茶的功夫。” 刘备拱手道:“那烦请先生亲自跑一趟了,我先陪我侄儿到客栈投宿。” 诸葛亮点头,骑了刘备的坐骑的卢马,和张飞一道走了。 果然才过了一盏茶,诸葛亮的童仆就把诸葛亮、张飞和一个文士打扮的人领到客栈上房里来。 诸葛亮没对那人说刘协的身份,只说了刘关张三人,那人进来的时候十分高兴,一直瞧着刘关张兄弟仨,可是摸了一会脉后,眼睛盯着刘协转不开了。 刘备以为他在专心号脉,带着两个弟弟退了出去,以免妨碍。 他们一出去,这文士便轻声问诸葛亮:“孔明……我……” 诸葛亮道:“怎么?” “我……是不是看错了……怎么这房里紫气氤氲不去啊……” 诸葛亮笑着附在他耳边说:“没看错。” 这人吓坏,差点跌倒,被诸葛亮扶住,示意轻声。 两人叽叽咕咕一阵,这文士提笔去写了方子,把刘协狠狠儿地看了好几眼,刻到眼睛里了,才退走。 在榻上一直装睡的刘协乘着刘备进来之前,忍无可忍又问诸葛亮:“真有紫气?” 诸葛亮笑而不答,刘备推门,诸葛亮忙敛了笑容,刘协赶紧闭眼——满肚子怨气。 诸葛亮这人,最讨厌的就是喜欢卖关子!!! 后一天入了江陵,刘备没把刘协带去州府,先把刘协请进驿馆,再携关羽、张飞出门去。 诸葛亮凉凉道:“若非昨日已传了信来,刘表断不可能从刘备之口得知皇上圣驾已临。” 刘协疑道:“刘表若知……” 诸葛亮道:“皇上是疑惑刘表已经知道,怎么不来接驾?” 刘协点头:“恐生变故。” 万一刘表也表里不一,怎么办? 诸葛亮却道:“刘表此人,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有二心,皇上但请放心,刘表或迟或早,必来!只怕是有其他事情难以决断,耽搁了。” 能有什么事,比接驾还重要? 刘协不信,道:“但愿如卿所言。” 刘备天生面瘫,谁都看不透他。 刘表昨日晚间已得到报信,说刘备在襄阳接到圣驾,刘表一下子晕乎了。 不足一月之前,马腾偷袭许都,焚毁了一间宫室,被曹操追回关西去,不曾听说天子被劫。 刘表担心小皇帝,派许都细作查探,细作混入了重建宫室的匠人中,回报说:被焚毁的是温泉殿,虽没见到天子本人,但据闻天子已移居嘉福殿,还率百官往太庙祭祀过一次。 天子若丢了,也该是在关西马腾处。 天子若是没丢,刘备那里的是谁? 刘表叹着气,被妻室蔡氏问起,便说了。 蔡氏生得十分漂亮,二十余岁,小了刘表三十来岁,不仅人聪明,还给刘表生了一个儿子刘琮,刘表十分宠她,虽然不许蔡氏干预政务,有时却不免问她一下。 蔡氏听了,向刘表道:“刘备至江陵,夫君不如当面试探一下,看刘备如何表态,刘备若把天子带来见夫君,自有分辨,若不带来,妾身明日去驿馆看看,先辨其真伪,若是真的,派人来请夫君去接驾,方妥当。” 刘表点头,后叮嘱道:“不管真假,你去时把握分寸,万一是真的,不能违礼冒犯。” 蔡氏盈盈拜下,应了。 刘备带着关羽、张飞去见刘表,蔡氏便领着一群丫鬟仆妇和几个护卫,往驿馆来。 第76章 刘协和诸葛亮正在说话,驿馆小吏来报:“州牧夫人来了,夫人带人来换房中被褥等物,请两位公子出屋暂避。” 诸葛亮问:“夫人不知驿馆中有客人吗?” 小吏道:“夫人知道,夫人说怕天冷,驿馆中被褥受潮湿寒,特意来换的。” 诸葛亮向刘协看,刘协点头,两人起身。 门外孙乾才得到消息,匆匆几步跑进屋道:“公子衣裳薄了,主公命我到街上买了件斗篷来,公子先披上吧!” 刘协点点头往门外去,孙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刘协是啥意思?穿还是不穿? 刘协习惯难改——出殿时若加斗篷等物,从来不必停步,黄门自会追着来。 诸葛亮瞧出来,拿过孙乾手里的斗篷,追上去给刘协披上。 刘协等斗篷披肩了,拉了斗篷前面的带子,自己系上,孙乾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到了外面,诸葛亮低声对刘协道:“刘表的夫人姓蔡,蔡家在荆州势力极大,蔡氏轻易不出府见什么人,应是替刘表来探皇上虚实的。” 刘协点头。 孙乾追上来,也低声对刘协说:“公子,刘表夫人乃是个短视妇人,她兄弟蔡瑁领荆州兵权,其心叵测,若是见到她,请公子留神言行,谨慎为好,小人僭越了。” 诸葛亮看了看孙乾,嘴角有些讥嘲的意思。 刘协心里明白,恐怕刘备并没打算把他交给刘表,孙乾怕他帝王习性不改,被蔡氏看出身份坏事。 既然是习惯,怎么改呢? 刻意展示刘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想了想,索性任其自然。 诸葛亮都说了,他身上有帝气,就看蔡氏有没有这个本事把他认出来。 蔡氏叫人检查驿馆房中被褥,见侧面游廊下站着几人,其中一个孙乾她见过,另两个却没见过。 蔡氏便向游廊下来,向孙乾揖礼道:“孙先生。” 孙乾扭头才看到她,还礼道:“夫人!” 蔡氏问:“皇叔去见我夫君了,怎么先生没有去呢?”一边问,一边留神打量孙乾身旁的两个人。 两个都是少年模样,且都气质清俊,一看就不是乡野市井中人。 一个加冠了,另一个没有。 加冠的这个很有风骨,模样也是顶顶好的,蔡氏怀疑这个便是,可是不由自主的,眼睛向侧身站在孙乾身后的少年看去。 注目一看,蔡氏挪不开眼睛了。 程昱曾说“皇上龙凤之躯、天人之姿,又不懦弱愚笨,送进宫去的嫔妃岂有不爱的?”,程昱这话说得含蓄,谁见到刘协,都会词穷,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要真用一句话来说明,只能笼统的说:天子就该是这样的。 虽明珠,不能争其辉;虽兰英,不能竞其容;皓首修眉,尘垢不能掩其质;玉树琼枝,瑕疵不能蔽其华—— 再是满面倦容,身着褐衣,刘协也是天子。 孙乾见蔡氏盯着刘协眼睛都不眨一下,心里暗道不好,急忙把刘协完全挡了,道:“主公有些琐事需人去办,因为我没有跟着主公同去拜见州牧大人,夫人这是?” 蔡氏回过神来,道:“驿馆久不住人了,听到皇叔来了,特意来看看,怕短缺了物事,这天,也太湿寒了些,被褥等物也要换一换。” 孙乾已经挡住了,蔡氏还在向刘协看个没完,孙乾只得道:“夫人,劳夫人亲身前来照料,我主公知晓,必感激州牧大人及夫人恩德!” 蔡氏听出孙乾口气,心里有底,道:“先生不必客气,我去叫他们快些,免得外面风凉,令先生受寒。” 孙乾躬身,蔡氏便转身走了。 荆州州府里,刘备和刘表寒暄几句,分宾主坐定,两人神情上端得稳稳的,宛如两面厚墙相对,老鼠打洞都要另选地方。 刘表把刘备看了一阵,拿捏不准,开口道:“我听说贤弟去襄阳寻觅贤才,曹仁就在南阳,贤弟亲身前去,就不怕出意外?” 刘备叹道:“可恨曹操把我军师之母挟至许都,赚我军师前去,我离了军师,如群雁失了头雁,茫然不辨方向,襄阳之行实属无可奈何。” 刘表道:“找到了吗?” 刘备点头:“军师临别叫我寻一襄阳名士,号卧龙,我已经找到了。” 刘表道:“卧龙之名,我亦曾有耳闻,若贤弟找到的真是卧龙,那恭喜贤弟了!” 刘备拱手,刘表又道:“不知贤弟可曾带来?卧龙真容,愚兄也想一见。” 刘备笑了一下:“先生舟车劳顿,在馆中歇息。” 刘表道:“如此,我备下晚宴,一祝贤弟觅得良臣,二来,与卧龙先生一晤,贤弟意下如何?” 刘备又笑:“谢过皇兄,敢不从命。” 刘表顿了顿,还是看不出道道,停了片刻,说:“不知贤弟听说否?” 刘备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何事?” 刘表道:“马腾袭许都,闯进长乐宫去,还把宫室烧了一间。” 刘备那脸,面瘫成了境界,眉毛都没抖半根。 刘表微怒,佯装叹气:“哎……不知天子可曾受惊,我们本是汉室皇亲,却连探望问候都不能,何其愧疚!” 刘备放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 刘表叹道:“你我俱是汉臣、天子长辈,上,不能以臣子身份躬身事效,下,不能以长护幼、关怀照顾,哎……” 刘备忽道:“皇兄……” 刘表抬头看过去。 刘备深吸口气,低声道:“天子逃出许都了。” 刘表心头大喜,面上吃惊道:“贤弟说什么!?” 刘备道:“不瞒皇兄,我此去襄阳,遇到了皇上,虽不明因由,但皇上聪慧无双,当年我在洛阳便亲眼见过,想是费尽周折,乘乱从许都逃了出来,备幸甚!汉室幸甚!竟得偶遇。”曹丕怎么会跟刘协一道?刘备想不通,便不提。 刘表这下子是真的吃惊了,急忙问:“那、那天子现在何处啊!?” 刘备起身,走到刘表面前躬身道:“此等要事,备不敢轻言,见皇兄忧心皇上,不忍再瞒,天子……” 凑到刘表耳边说:“由孙乾和卧龙先生陪着,就在江陵驿馆内。” 刘表急忙起身,拉住刘备道:“快带我去觐见!我等岂能在此高谈阔论,将天子置于驿馆不顾啊!” 刘备道:“皇兄欲迎圣驾,没有车马仪仗岂不失礼?” 刘表道:“贤弟啊!事急从权,先接了皇上到州府内,往后的事,自然往后再说!看皇上可有打算,当务之急,先确保圣驾无虞才是!” 刘备听了,点头,便和刘表一起从州府出来。 蔡氏派来的人正好到了州府外,看到刘表,躬身行礼,两边眼睛碰上时,向刘表点点头。 刘表这下,真是喜从天降,就是还有点不敢相信。 刘协才进屋里坐没片刻,刘表、刘备带着关羽、张飞等人便来了。 孙乾看刘备亲自把刘表带来,只好从门前退开。 两位皇亲到了屋外,刘表伸出脑袋,将里边斜靠在榻上说话的两个少年人看了看,其中一个与先帝七分相像,彻底放下心来。 刘表跨进门槛便跪下三叩,刘备忙跟着跪,诸葛亮匆忙起身回避。 走到中堂再跪下三叩,刘表到刘协身前一丈远处,第三次跪拜,口里喊:“荆州牧刘表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协坐车坐得腿脚有些发僵,没想到蔡氏一眼就把他给确认了,刘备领着刘表来得也够快,刚刚脱下鞋子烤火,此时没来得及穿上,两个叔叔已经拜着进来了。 去穿鞋子的话,没下人伺候,自己弯了腰手忙脚乱的,成什么样子,干脆把脚往榻上放,斜靠在小几上,淡淡道:“驿馆并非朝堂,二位皇叔何必如此。” 刘表和刘备趴地上。 刘表道:“圣驾之前,便是朝堂,臣,不敢僭越,未能出迎圣驾,已是有失臣礼,请皇上降罪。” 刘协听刘表言行端正,守着臣礼,方道:“平身罢,你不知朕到此,不知者无罪,朕怎能怪你。” 刘备跟着刘表站起来。 刘备有点惶恐——他生长在民间,虽然为人谦恭重礼,可那是民间的礼,跟庙堂之上的天差地别,第一次亲眼见到,才知道自己以前已经很失礼了,心下连忙警惕。 刘表也惶恐——诸葛亮找了人来报信,应是奉了皇命,可是自己却心生怀疑,拒不出城相迎,又等到天子屈居驿馆之后,才来迎驾,这可不是不知者无罪啊!心里顿时惴惴不安。 “驿馆简陋,臣请……”刘表话没说完,刘协已经开了口:“皇叔内府,朕不便入住,就在这驿馆里暂居吧!” 刘表“噗通”一声,又跪下了:“皇上,臣有罪!!” 刘协起身,趿拉着鞋子走过来扶刘表: “朕已经说了,皇叔不必往心里去,地上冰凉,皇叔年迈,身体要多爱护才是,朕是小辈,怎忍让皇叔为朕受累,起来吧!” 结果刘表拉住他的手起身,眨眼功夫泪流满面了! 刘协心里吃惊:怎么的!?刘家的光荣传统是说哭就能哭出来啊??? 返回榻前坐下,正不知该怎么把鞋子套上,刘表忙着哭,看不到,刘备心细,走过来蹲下,提起鞋子后沿,帮着刘协把鞋子穿好。 刘协看看痛哭得需要人扶,才没倒下的刘表,再瞅瞅替他理着衣服下摆的刘备,暗叹:还是自家人好…… 心里一酸,顺势,握住刘备的手,眼泛泪光。 看刘协这样,刘备哪还忍得住,哗啦啦的眼泪就掉下来。 刘协叫声“皇叔”,两个叔叔都应声,刘表扑过来,跪地下把刘协的腿抱住放声大哭。 刘备握紧刘协的手,不出声,眼泪挂成线。 叔侄三个,顿时哭成一堆,愁云惨雾的,搞得屋子里边比外边还冻人。 说哭就哭,果然是老刘家传统~ 诸葛亮看傻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_^ 刘协的祖宗,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身上有个很有名儿的成语——得陇望蜀得陇望蜀的意思就是爬上季榜就想爬半年榜 猪儿们一人一蹄子,分野就可以上去啦~~~~~~~~~~~ 第77章 眼泪真是好东西,哭完了,君臣和乐,长爱幼,幼敬老,和谐! 哭完了以后再劝小皇帝挪窝,一说便答应了,刘表高兴得忙开了。 刘表出去吩咐了蔡氏,把家眷人等搬到江陵城中别院居住,将州府内府打扫布置出来。 等着州府收拾出来的时候,刘表把州府里的厨子喊来,在驿馆里先备下午膳,连带着,还挑了二十个放心的下人,供刘协贴身使唤用。 刘表还特意,把长子刘琦叫来面圣,哪知道蔡氏把她生的二儿子刘琮也叫来了。 刘琦二十几岁了,看着像是习武的,可是脸色不太健康,被刘表教得懂进退、明分寸,一看就是老实人。 刘琮才十一、二岁,有蔡氏宠爱,白白嫩嫩的像个刚洗刷出来的莲藕,要不是刘表管教极严厉,只怕也要变成袁尚、曹植那型。 刘表蹲荆州十年了,俨然自成一方王侯。 长子刘琦还好,少时跟着刘表去过东都洛阳,那会虽然当今天子还没出生,但心里头明白,父亲只是天子任命的一州之牧,小儿子刘琮看着虽然很有礼,可心里面,却是只有老爹,没有皇帝。 恭恭敬敬的把刘协拜了,两个都老老实实的站边上。 刘协不知刘表打的什么主意,亲情牌?除了伺候的下人,外戚或者麾下文武都没准进来,棉帘外面站满了人,屋里只有沾着血缘关系的刘家五个爷们,连刘协身边的诸葛亮都被客客气气地撵了出去。 说的是家长里短,道的是亲眷宗族,到中午,一起食了饭,下午把刘协请进了州府。 要说刘表张扬,每条刘协能看见的街道都站满了兵士,却又不按迎驾的规制来;要说刘表有他心?江陵城的文武官员和百姓也未趋避,在两排兵士后面站得人头挤着人头,个个脖子伸长,不看皇帝,难道看亚马逊大狒狒? 再加一个刘备。 诸葛亮肯定刘备想把他带回豫州去,可刘表却是刘备自己带来的,刘备是发觉已经隐瞒不下去了?还是本就如此打算? 这两个叔叔刘协一个都看不透,他们既要玩牌,奉陪罢了。 赚了个诸葛亮,已是意外收获。 江陵老早便是汉土有名的名城,因是荆州州府所在地,常被人直呼为荆州城。地理上南临长江,北眺汉水,位居汉土腹地,乃荆襄大地的政治、商贸中心。 江陵城南面,长江水滚滚东去,对岸青崖绵延,山林俊秀争奇,云蒸霞蔚,城中码头、渡口驶出的船只银帆点点,在江中或缓或疾,游于数里宽的碧波白浪之上。 城中房屋高低错落,飞檐斗拱鳞次栉比、层层叠叠,顺北岸地势而行,站在地势较高的州府,大半个江陵城收在眼底。 一月时节,虽然没有桃红新绿的初春绚丽之姿,可是碎雪遍染江山,如诗如画。 刘协走上阶梯,偶然一回头,忍不住站下来看了好一会。 ——大汉的江山,也不全是残垣断壁、衰草枯塚啊! 刘协瞧着江陵城的时候,刘表默不作声陪在一边,眼里倒有九分自豪的意思。 进府时,刘协便向刘表笑了笑,因这一笑,跨门槛时,刘表亲自探手过来,扶刘协。 刘协再笑,反掌握住刘表的手,侧头,那一手把刘备拉住,一起进府。 刘备看刘表探着身,即使被小皇帝牵了手,也要退让半步,不能越到小皇帝前面去,便仔细学着做。 他那两个弟弟照旧大大咧咧地,夹在刘表众臣里都十分惹眼地乌嚷嚷说个不停。 晚膳仍是家宴,不过多了蔡氏相陪。 刘协有的是耐心,大半时候听着两个叔叔说话,偶尔不嗔不躁地夹一句,好让他们继续。 等撤了食案,换上茶酒,蔡氏带着刘琦和刘琮告退,刘协才精神起来。 下面,该说正事了。 诸葛亮身份一时间没个定,虽然是刘备去请出来的,可是不离刘协左右,刘表看刘协对诸葛亮也很亲近,便没拿诸葛亮当刘备的臣属,暂时按小皇帝的亲信对待。 内府正院里换茶酒之前,臣下们的晚宴便吃完了,都聚在一起饮酒观看歌舞。 诸葛亮不跟其他人多说什么话,问了路,叫人带着,到了主院里来。 下人记得刘表嘱咐,不敢让他在门外挨着冻,把他请到侧面暖阁里,能听到厅中说话,又不会打搅到那边。 南方屋下没有地龙,屋里火盆、暖炉齐备,很快又送来茶酒糕饼、绒毯手炉、笔墨竹简等物,诸葛亮缺什么,自己还没想到,下人已经送来。 诸葛亮虽然出身不算差,可是家道并非大富大贵之家,衣食不缺而已,闻名四方不久,也还没真得过什么好处,朋友也多是清贫高洁之士,豪奢物事更沾不上。 他倒是心存大志,对这些俗物没有计较之心,但跟着小皇帝没几天,便有人如此用心对待,越是小的细节,越是体现出被重视之意,于是便更加用心,也不在榻上坐着烤火,走到两边相隔的漏窗下侧耳细听。 刘表道:“臣听许都细作回报,马腾之乱后,曹操并未张扬陛下离宫之事,甚至还举行了一次祭祀。” 刘协很随意地坐在上位,漫不经心的,显得很是放松。 诸葛亮先想——皇上应该正襟危坐才是,好以威仪施加给两个长辈…… 刘协道:“朕若真在许都,祭祀?根本不会有。” 刘备道:“臣听闻,许都已五年未行上巳和秋狩。” 刘协点头:“不错,建安三年,朕借袁熙攻打徐州之际,曾从徐州秘密前往淮阴,便是想来找两位皇叔,可惜未能如愿,从此后,曹操防朕十分严,不止停了上巳和秋狩,他曹操不回许都,早朝都停了,朕最多时,近一年才见到众臣。” 刘表满脸惊讶:“曹操竟如此明目张胆!?”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刘备倒是纹丝不动,旁人看不到的一双手,紧紧地捏了起来。 刘协心里暗嘲刘表:许都有细作探报的人,连这样的事都不知道?怕被责怪,拥雄兵,却龟缩不出吗? 刘备忽然问:“臣冒昧,想问皇上如何逃出许都的?” 刘协心里一跳,那天十分失控,甚至于过后还给了刘备脸色看,刘备便瞧出来了? 刘备很面瘫,很端严的一个人。 不当面直接说的话,应该不会想到。 刘协提醒自己别那么做贼心虚,心思一转,手把茶杯一松。 “当啷”一声,茶杯摔碎在榻前。 刘表和刘备都朝他看过来,刘协垂头,嘴皮子抖抖:“许都尽是虎狼之臣……” 两个下人屏气过来,一个跪着轻轻的收拾了茶杯和水渍,一个给刘协换了杯热茶,再一起小心翼翼退开。 刘备那拳头越捏越紧,脑补ing…… 刘表看刘协这般模样,忙转移话题:“曹操举行祭祀,恐怕就是为了应对,祭祀时百官虽然和皇上离得近,但都不能起身,更不能抬眼看到君面,如此做,欲盖弥彰!” 刘协张嘴,吸了口气,收拾了神态,道:“百姓千万,便是想找一个与朕形貌相似的,也不难,许都长乐宫不及东都长乐宫宫室巍峨,但也距离够远,不必十分像朕,有个五、六分便行了。” 刘表道:“臣正是担心这个,臣与皇弟若诏告天下,圣驾南下,曹操诬指此处是伪,他处才是真的,当如何?” 原来是因为有这层顾虑,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准备程仪。 刘协点头:“皇叔先等等,安排处置之类不急,曹操此时比我们急,且看他会怎么做,我们再行应对。” 刘备张口道:“正该如此!曹操知道自己手中天子真假,必然比我们着急。” 刘表道:“今日迎了皇上,不避耳目,不按规制,曹操一时间也判定不了荆州虚实。” 刘协心里赞叹:毕竟能守住诺大一个荆州十年,刘表还是很厉害的,就是雄心少了点,那倒是自己的好处。 白白猜忌了刘表一场,刘协心里宽了些。 说起来,三国演义里对荆州刘表和益州刘璋都不太赞扬,这两个倒都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凡人”,虽然不及曹操、刘备、孙权等人,也不能以偏概全,一巴掌全部“呼”死。 至少在现今天下,只有荆州和益州两个州未受战火波及,做到这一点,这两个刘协的叔叔已经算不得昏庸无能。 刘表命其长子刘琦伴驾,刘琮太小,即使蔡氏帮他争取,他也还是太小了点,伺候不了刘协,伴驾的话,反要累刘协这个哥哥照看他,岂有此理~ 汉朝旧例,宫中掖庭多为达官贵人家贵公子。 比如不继承家业的庶子、幼子等,便送进宫去“切”了,皇帝放心,贵戚臣子们也安心。 如此一来,宫里黄门很多身份显贵。 要是按旧时的看法,刘表要刘琦继承荆州的意思十分明显了,而蔡氏心爱的刘琮,就只能落个“黄门”的命。 蔡氏把这些想法跟蔡瑁一说,蔡瑁急了。 这两个都是傻不死的,刘表乃皇亲,怎会让刘表的儿子去做黄门? 可是没人提醒,两人惶惶不可终日。 蔡氏这一想多,荆州的和平岌岌可危。 第78章 诸葛亮一跑进门,便请刘协屏退下人。 等人走光,刘协裹起正在看的竹简,专心致志等着诸葛亮开口。 这么傲娇的,且哄他一哄,看他还不贴心贴肺的~ 诸葛亮倒是没露出得意的样子,就是那把小扇子呼啦呼啦扇两下,泄了底。 “皇上,今早有豫州来使,随后,刘备便派张飞先回豫州去了。” 刘备自己都才陪着刘协说了会话,走没片刻。 刘协道:“莫非豫州有变,朕在此,他不便离去,使张飞回去……可曾向刘表借兵?” 诸葛亮道:“皇上英明!刘表听到曹操仅发了五万兵马攻击刘备之地,人数不是很壮,便借故推辞,没有借兵给刘备。” 刘协瞧着诸葛亮那样,拿竹简拍拍诸葛亮手背:“卿说话别老说半截,说完!” 诸葛亮笑道:“遵旨!” “刘备向我问计,我劝他以唇亡齿寒典故劝说刘表,借到了一万兵马,张飞已领着去了。” 刘协眨眼,诸葛亮话说的简单,一条肉舌头动动,就给刘备换到一万兵马,真犀利! 诸葛亮这么聪明,还是无所隐瞒的好。 刘协说出脑子里才刚刚跳出来的想法:“曹操打刘备,怎么才发五万?” 后话不说完,把功劳让给臣子。 诸葛亮果然接道:“打刘备是假,试探荆州是真!” 行了,刘协点到为止,靠进圈椅里,等着诸葛亮把话倒完。 诸葛亮小扇子“呼呼”的,难得豪爽一把,不卖关子: “曹操拿不定虚实,马腾既然被打的丢盔弃甲逃走,那么皇上自然不在马腾处,离许都最近的,便是刘备,而且荆州又传言纷纷,曹操不可能听不到,五万兵马,打不下刘备,却可以看看刘表什么反应,若无反应,那荆州传言不可信,若刘表援了刘备,恰恰证明皇上就在荆州!故而刘表不敢托大,需要刘备共同拒敌。” 刘协点头:“如在豫州见到荆州军,曹操的下一步,就是集结大军,南下了。” 诸葛亮傲娇的,竟然坦坦然接过刘协递的茶水,饮了两口解渴,才想起来道谢。 刘协笑着摆手——朕身边就你一个,不怕互相嫉妒,多宠宠你无妨。 诸葛亮道:“虽说不久便会大军压境,但对皇上而言,有两个极大的好处!” 刘协问:“哪两个?” 诸葛亮道:“刘表、刘备互相猜疑,若局势混沌不明,很可能拖延生变,但若曹操犯境来抢圣驾,他们必然戮力同心,此其一,其二,皇上不发诏命,并不说明圣驾南下,曹操却忽然攻打并无威胁的荆州,天下人便能从这里边嗅出味道,若非圣驾在此,曹操何必有此一动?忠于汉室者,便会前来依附。” 这一招借敌之手,竖己方大纛,玩得很漂亮。 刘协眼露赞赏,卧龙的号半点不假啊! 不过诸葛亮还年轻,容易骄狂,抽他一下。 “卿看到两条好处,朕却看到两条坏处。” 诸葛亮一听,忙收敛了得意劲,垂首躬身,等刘协示下。 刘协道:“一,曹操为人多疑,试探出虚实,也不一定会直取荆州,反而可能向豫州增兵,刘备能征善战,麾下多猛将,若先打了刘备,再打守成多年,只安逸于享乐的荆州军,易如反掌!刘表若见刘备危矣,即使再发援军,也不敢多发,毕竟,得先保着朕,保着江陵,曹仁镇守南阳,犹如悬在江陵头顶的一把刀,可惜依刘表的性子,刀子不彻底掉下来,他是不会做出反应的,卿的办法,很可能让刘备积攒至今的势力倾覆。” 诸葛亮想着,点头道:“敢问皇上,第二条坏处是?” 刘协道:“卿言蔡氏在荆州根深叶茂,刘表的夫人却是个短视妇人,局势若稍有不利,难保她不会背地降曹,使荆州内乱。” ——她在刘表病死后,让自己儿子做了荆州牧,却在曹操大军南下时,不做任何反抗便投降,这个女人只善于窝里斗,见不得世面,不得不先防着。 诸葛亮走到刘协身前,正正经经拜下去:“皇上圣明!” 刘协道:“不过好处大于坏处,刘表和刘备若能同心,失两郡之地何妨。” 诸葛亮爬起来点头,规规矩矩地,不敢狂了。 刘协心底得意死了——皇叔会的,朕也会!将个把臣子收拾得服服帖帖,有多难哼哼~ 老实说,比在许都是好了很多,可是前途照旧黯淡无光啊! 刘协低声叹道:“若温侯在此……” 诸葛亮一脸怀疑:“温侯吕布?” 刘协点头:“在卿之前,朕能信任的人,就只有吕布一个。” 诸葛亮陷入沉思,扇子一扇一扇的,刘协都怕他感冒。 这种天气,就不能换个东西拿着? 比如汗巾,扇不出风来,也不错啊! 可是一想到诸葛亮拿着条手绢挥舞,刘协自己先崩溃了! 诸葛亮沉思中偶然一瞥,皇上盯着他一脸崩塌的表情,这是怎么来的??? 刘表将荆州的好东西一股脑的往内府里送,刘协来了不到两个月,送进州府的东西只怕比刘表当州牧十年“搜刮”的都多。 珍珠、玛瑙、珊瑚、玉石,刘协打出生在长乐宫里,就没少见,见到这些东西,就跟上辈子见到厕所里的卫生纸一样蛋腚。 下人报给刘表,刘表忙将堆得一屋一屋熠熠生光的东西撤下,换成珍贵的毛笔、砚台、围棋等东西。 可是刘协除了用来打发时间,也没有多余表示。 刘表老了,用了半个来月,听到厨子得了刘协赏赐,才迟钝地悟过来。 这个小侄,好吃啊! 于是想尽办法,把荆州美食送到刘协眼前去。 诸葛亮每天到处窜,不知有多少朋友可跑,单记得每天回来陪刘协下一局棋,说说话,其他时候蚂蚁一样勤劳,每次他回来,都发现屋里飘着的香味不一样。 而刘协经常,嘴里没空。 伴驾的刘琦在这段时间,天天看着刘协暴饮暴食,居然破天荒地食欲大振,脸色都健康了好多。 刘表更是高兴,刘琦的身体不好,一直是他的心病。 只是很纳闷,刘琦越大身体越不好,从来吃东西不香,一向没胃口,饿了才勉强吃点,怎么变那么快呢? 直到某天,急事,和刘备在小皇帝晚膳时冒昧闯入,刘表才知道刘琦为啥有了转变。 他俩那稀罕不已的侄儿,嘴里嚼着江边挖出的“冬眠”螃蟹,一手端碗鱼汤,一手持筷夹着笋干,腮帮子溜圆,在他们从外面走进来的功夫,都没能把嘴里东西全咽下去……不知道塞了多少进去…… 嘴巴是有容量,就是脖子细了点~ 这样子,跟饿急眼抢饭的有什么差别?刘琦天天陪着刘协用膳,被刘协逼得有了潜在危机意识,胃都撑大了两倍,见老爹跟叔父走进来,也跟刘协一个样,急着把嘴里东西哽下去。 刘表和刘备走进屋,里边两个小辈一齐噎住。 刘协猛拍胸口,刘琦胀得脸红脖子粗。 旁边下人顿时大乱,递水拍背,忙得鸡飞狗跳。 刘表没命人监视刘协,一直不知道背着长辈,刘协是这么“吃”饭的,看得半天无语。 刘备在旁边眼眶红红,一副想哭的样子。 等刘协一切妥当,喘气也顺了后,两个叔叔才跪拜行礼。 刘协撑住脸皮,抬手道:“平身,以后没有外人,皇叔们不用跪了。” 刘表起身说:“岂敢,君臣之道不可废,天理纲常不可荒。” 刘备也说:“正是。” 边上站的刘琦还跟只酱茄子一样,里外红透,尴尬中。 没有蔡氏搅合,刘表便故意不叫刘琦出去,好让他也听一听。 “禀皇上,曹操发兵二十万,攻豫州安丰、戈阳两郡。” 刘协指头敲敲,曹操果然先打刘备,问道:“南阳曹仁有何动静。” 刘表道:“曹仁也在调集粮草,想必准备两路南下。” 外头诸葛亮不知怎么得了消息,匆匆赶回来,刘协不愿他锋芒太露,命下人把诸葛亮带到隔壁暖阁里去。 近段时间观察下来,刘表此人和诸葛亮说的一样,并无二心,有些事情没有来禀报刘协,也在情理之中。 长辈眼里,刘协没加冠,顶多问下他的意见,决断,不会由他来下命。 汉朝众多的辅政大臣就是这么来的。 刘协对刘表存了些希望,犹豫了片刻决定不再藏着掖着,直言道:“两位皇叔来此,想听听朕的意见?” 刘表和刘备都点头。 刘协道:“朕看,曹操不会两路南下,马腾虽败,根基未动,是曹操西面盘踞不去的一条长了毒牙的蛇,两路南下的话,曹操便无兵力守许都,朕虽然不在许都,可是朝廷在,曹操的老巢在,不容有失,他若猛攻豫州,曹仁这里便只是疑兵,朕意,与其分少量兵力增援豫州,起不了多大作用,不如举大军,攻曹仁,使曹操顾此失彼。” 这番话,只把刘表和刘备听得吃惊不已,刘备那五官都面瘫不起来了。 刘协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兴荆州之兵,毕竟大事,刘表也要下去和大臣们商议了才能定。 刘表告退,把刘备也拉走了。 过了两天,刘表来回,恐怕江东孙策兴兵来犯,为了刘协的安危,刘协那个建议搁置了。 刘表只借了刘备五万兵马,刘备带着关羽回豫州救援去。 刘备临行,本想问计诸葛亮,却没找到人,想要问刘协,刘协似乎对他心存芥蒂,只得罢了。 刘表的理由无可厚非,孙策他爹孙坚就是被刘表宰的,孙权虽然在要回孙坚尸体时承诺江东永不与荆州为敌,手握江东大权的,却是骁勇惯战的孙策。 可是……刘协不免失望。 叹完气,指头蘸了酒在桌案上胡乱涂画。 诸葛亮站旁边看到,看出刘协画的是天下地图,指头停在汉中一点一点的,心里便留了意。 每天走访荆州好友,多方探听消息,诸葛亮得知,刘协住进州府内府后,蔡氏频繁召见蔡瑁,颇有微词。 后来刘表到处搜罗华服美玉进献刘协,蔡氏更是不满,甚至当面向刘表抱怨过,被刘表喝斥作罢。 刘协不喜欢那些东西,刘表命下人搬出后,蔡氏急忙把那些金银珠宝都搬到自己娘家,刘表为免和她争执,默许了。 蔡氏为了刘琦伴驾,而刘琮被丢在一边的事情,和刘表闹过几次。 刘表宠她,但大事上寸步不让,蔡氏无奈,抱怨更增。 蔡氏族人之间的来往也越来越频繁。 要是刘备那里不败还好,假如刘备败了,曹操大军压往荆州,蔡家人会做什么,昭然若揭。 这天诸葛亮陪刘协下了一局,又请再来一局。 平时刘琦来的时候,诸葛亮多半已经跑没影了,但是这天刘琦来了,这后一局棋还没下完。 刘琦十分老实,不敢打扰他们,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看了半局,诸葛亮起身告退,刘琦听刘表经常夸赞诸葛亮,便客客气气地送出门,不料诸葛亮邀他道:“大公子,江陵城中美景实在叫人喜欢,我却没个熟识的友人可伴,去好好游览一下,敢请大公子相伴,孔明感激不尽!” 刘琦忙回屋里问小皇帝,得了许可,出来陪诸葛亮游逛去。 年纪相差不远,都是年轻人,诸葛亮又有心拉拢,一天玩下来,刘琦已经把诸葛亮当成莫逆之交,去酒馆都拉着手。 两人要了雅间坐下,吃饱喝足,刘琦笑道:“今日与孔明同游,好不尽兴,我熟悉的江陵景致,都比往日美丽些!” 诸葛亮笑一阵,脸色渐渐沉下来,皱着眉。 刘琦关切道:“怎么了?” 诸葛亮道:“大公子就要大难临头了,还有心观赏美景?” 刘琦大惊:“此话怎讲!?” 诸葛亮起身,摇着扇子走出酒馆登车,刘琦忙叫下人付账,急急跟着。 到了车里又问:“孔明何意啊?为何不对我言明?” 诸葛亮道:“大公子为人诚实厚道,有仁义之心,皇上也颇赞赏大公子为人,孔明才忍不住提醒公子,万务小心!” 刘琦听诸葛亮提到皇帝弟弟,更是吓得追问:“请孔明示下!愚兄怎么大难临头了?” 诸葛亮不急不慢地问:“那天,两位皇叔来问皇上意见,大公子也在旁,还记得吗?” 刘琦点头。 诸葛亮道:“皇上的主意不差。” 刘琦点头。 诸葛亮道:“公子的父亲应是赞同皇上意见的。” 刘琦点头,刘表下来确实有说,想要按照小皇帝的意见发兵南阳。 诸葛亮道:“蔡瑁带头反对,于是州牧大人只得放弃。” 刘琦再次吃惊:“贤弟怎么知道的!?” 诸葛亮傲娇,卖关子。 刘琦惶惶不安,到底不笨,已经听出点道道。 “蔡家……蠢蠢欲动了?” 刘琦生母早死,根本没有背后势力可以倚仗,蔡氏和蔡瑁每每替刘琮夸大好处,掩盖过错,对刘琦却是夸大过错,掩盖好处,要不是刘表对长子的德行了解,早已听信了他们的谗言。 刘琦不安道:“他们若做得过分,父亲自会喝止他们……” 诸葛亮一扇子拍在刘琦脑门上:“州牧大人要你伴驾,非是他蔡氏之子刘琮!这已经是表明要立你为世子!蔡瑁连州牧大人出兵的计划都能阻挠,难道还会眼睁睁看着你当上世子?” 刘琦道:“可是!父亲统领荆州十年,父亲在,蔡瑁岂敢!?” 诸葛亮道:“公子不笨,也知道你父亲在,才能保住你,曹操若大军来犯,蔡氏乃谄媚懦弱之徒,安得高卧?” 听出诸葛亮话里意思,刘琦变了脸色。 沉默半天想不出一个办法来,只得央求道:“请贤弟救我!” 诸葛亮凑过去,对刘琦叽叽咕咕一阵,刘琦的脸色才渐渐回转。 后一天,刘表要使人去江夏提兵——刘备那方虽然有关羽、张飞、赵云这等当世猛将,刘备自己的几万人,算上刘表给的几万人马,曹操仍然三倍于刘备兵力。 荆州大军、粮草都囤在江夏,江陵城里只有不足三万人,因刘协到,刘表陆续增兵,也才七万。 眼下形势不妙,刘表不得不大量增兵至江陵。 刘琦主动请缨,要求前往江夏提兵。 以往,只要刘琦想做什么,蔡氏必阻挠,可是这次,蔡瑁居然说“大公子去甚好”,连蔡瑁都没反对,刘表便让刘琦亲往江夏去。 过了半月,安丰、戈阳失守,刘备派快骑来报,率残兵和百姓一起向荆州而来,刘表忙点了城中两万骑兵,出城接应刘备。 刘表一出城,诸葛亮急急忙忙跑回州府: “皇上,到时候了。” 刘协看诸葛亮头上见汗,莫名道:“什么到时候?” 诸葛亮道:“皇上不是想去汉中吗?车马我都预备好了,出去便可以走。” 刘协小小吃惊——心也太细了,根本没认真提过这事,诸葛亮居然看出来,还居然布置下了! 只是…… “尚未跟两位皇叔提过,如此便走,不太好罢。” 诸葛亮道:“皇上要是倚重他们,为何甘愿示弱,甚至足不出户?” 刘协干咳,你看出来就行了,说出来干嘛。 “刘备,皇上信不过,刘表,倒是信得过,可惜他纵容蔡家,如今的荆州已经不是他一个人就可以说了算的,皇上,蔡家人送刘表还未回城,此时不走,便不好走了!” 刘协点头,换了诸葛亮带来的百姓褐衣,跟诸葛亮出来,一个下人候在门外,有这人在前领路,一路上竟无阻拦。 从州府后门出去,有一辆马车等在门外,只得一匹马,速度虽不快,但在街角一转,跟其他百姓的马车分不出来,连出城,都因那个领路的人而十分顺利。 出城驰行了一截,路边林中出来几百骑,同那个领路人打声招呼,跟到马车后。 刘协听到蹄声轰响,竟不好奇,连询问诸葛亮都不曾。 行出几十里,又有几百骑加入,刘协照旧不问,拍了软枕,垫到背后,好像那软枕比外面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几百骑来得重要。 再行几十里,又出一批。 刘协没问,诸葛亮可是憋不住了,借递水给刘协的时候问:“皇上无话要问?” 刘协心里笑爆,脸上淡定得不行:“既是卿安排下的,朕有什么放心不下?” 诸葛亮举止一向得体,就是笑,也绝对不露出上面第五颗牙齿,听了刘协这话,眨巴两下眼睛,竟然红了眼眶。 刘协拍拍他肩,笑道:“好了好了,朕问你就是,外面的骑士何处来的?” 诸葛亮不满:“才、才不是为了皇上问不问……” 刘协道:“朕问了,卿又不说了。” 诸葛亮看了一会刘协,长叹:“皇上……没别个欺负吗?” 刘协脸皮贼厚地点头道:“可不是嘛!” 诸葛亮T_T! 是不是选错主公了~ 刘琦人虽然去了江夏,可是诸葛亮能把刘协弄出州府,全是刘琦做的安排,出城遇到的第一拨,是刘琦自己的人马,奉命送他们到建平。 至于后两拨,则是诸葛亮奔波了两个月的成果。 看刘协有意向刘表、刘备示弱,甚至为了让他们安心,明明十分喜欢江陵景致,却连屋门都几乎不出,诸葛亮明白过来,刘协信不过这些人,即使信得过,也放心不下,于是不辞辛苦,联络附近地方的友人,怕一天不回,使刘协被猜忌,所以每天不管多远,都要回州府一趟,陪刘协下一局棋。 襄阳庞德公小有家资,雇选了几百壮勇,装成家丁,送来给诸葛亮。 到护送刘协往汉中去时,好不容易悄悄弄到几百匹马,诸葛亮在荆襄的朋友们几乎全都倾家荡产了。 后面出来的两拨,便是诸葛亮的朋友们集体出力的成果。 诸葛亮这人,比刘协心细了不知多少倍,像刘协那么脑子一热乎,独个儿便跑,在诸葛亮看来,是绝对不可行的。 有这几百骑,至少能稍微保护一下圣驾。 从江陵到建平,七百余里,刘琦派来的倒是正规骑兵,但马匹不怎么样,诸葛亮背着官府凑来的马匹那就更良莠不齐,一天一百里都跑不到。 八天,才到建平。 刘琦的人见平安送到了地方,还十分周全地备下了舟船,才辞别而去。 剩下的路,要走水路了。 建平再往西行,便出荆州,进益州地界了。 第79章 船行于江中,刘协淡定不能。 上一辈还没见过三峡有多美,它就没了,穿越大好! 雨水初歇,天空瓦蓝剔透,被陡峭万仞的群峰顶起,像随时会从天幕之上滚落下来。 江水或奔腾咆哮,或浅泛鳞波,百变不息。 两岸古木扶云,兽鸣其间。 要不是忌惮蔡瑁水师,不敢从江陵直接逆流而上,若把整个三峡美景看过来,不知美到什么地步! 刘协从隆中一直阴郁不去的心情豁然而开,儿女情长什么的,管他个鸟! 挥毫在锦帛上写下李白的名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刘协心情好,笔下无忌,二十八个字狂草而毕,字形如龙如虬,几乎破帛而出,直上青天。 诸葛亮看了,又叹又喜,哪知道刘协不待墨迹干透,便将锦帛抛入江水—— 盗版这种事,畜生才能做。 临近白帝城,诸葛亮十分严肃地向刘协跪下,捧着一卷竹简道:“臣擅自揣摩圣意,乞皇上降罪。” 刘协拿过竹简一看,嘴角抽了。 这是陈宫回复诸葛亮的信—— “得君信,将军与宫喜不自胜,即日便向汉丰举兵,望于汉丰得迎圣驾,遥祝一帆风顺——陈宫拜上。” 诸葛亮……通知了吕布…… 诸葛亮道:“到了白帝城,离汉中还有几百里,臣只募得到几百散兵游勇,唯恐路上有失,便擅自发了书信去汉中,请温侯到益州巴东郡来迎圣驾。” 刘协顾不得扶他起来,思路已顺道而下。 “吕布现有多少兵力了?” 诸葛亮道:“益州剑阁以北土地,尽归吕布,他的兵力……总有个十几万的数,只是地势所阻,攻不进益州心腑,但汉中土地肥沃,百姓也多,臣想,只要吕布招募,临时再拿个七、八万出来也是可行的。” 刘协笑起来,扶起诸葛亮:“朕今日心服口服了,孔明一人,果然胜雄兵百万!” 诸葛亮看刘协诚心称赞,回个露了两排白牙的明朗笑脸,不矫情谦虚了。 羽扇摇摇,正待说出后一步盘算,刘协忽然蹦出一句:“朕做了蜀王,心满意足了。” 诸葛亮怔住。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白帝城中的房屋。 这城修得刁钻,几乎就是个岛,立在江心里。 远离战事,应一派安宁才对,可是北岸及江心岛上却烽烟漫卷而起,许多船只从渡口逃出。 诸葛亮叫停了船,远远的扬声问东去的别船: “老丈!请问老丈白帝城中发生何事,怎都逃了出来呢?” 那边船上老者连连招手:“不要停,你们也快走吧!不知哪里来了一支大军,一个时辰就破了城门,昨天还没有呢!好不吓人啊!!!快走吧!!!” 诸葛亮皱眉,还没想出道道,刘协已吩咐旁边随行的人道:“派一支小船靠岸,打进白帝城的如果是吕布,叫他过来……” 诸葛亮道:“皇上莫急,汉中过来不比江陵来此近,也是七百余里啊!我们走了这是第九天才到白帝城,吕布还要攻城破寨才能赶来,怎么也要月余,那还是快的!慢一点,几个月都到不了。” 刘协笑道:“七百余里?关西铁骑日行数百里不在话下,即便道路崎岖难行,也是啸骑,何况这一路并无大城雄关,吕布再是闯关破城,半月足矣!” 诸葛亮算算日期,吕布接到信便出发的话,距今日正好半月,可是不管怎么想,吕布都不可能出现在白帝城。 刘协却不听劝,固执地派出人去查探,一溜十几条船都靠在岸边遥望着。 派出的人去了半个时辰还不回,诸葛亮越想越觉得不妥,几次劝刘协,刘协都不肯听。 远远的,码头上有兵甲登船,看样子,注意到他们这一溜了。 诸葛亮不敢再耽误,进到舱中: “皇上!城中有船载兵士过来了,臣这里只有几百人,还分散在十几条小船上,不堪一击啊!请皇上听臣一言,先回建平去,再择旱路去汉丰和吕布汇合,可好?” 刘协拉他:“急什么,坐下喝茶。” 诸葛亮急得要出汗,可是拿刘协没办法,看劝不动,只好坐下来。 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刘协! 江涛拍岸声中,忽然传来一声高喊:“臣,奋威将军吕布,接驾来迟!!!!” 这一嗓门,江水都被吼急了,声音在夹江的崖壁之间来回,回音把江水奔腾的声音都盖了下去! 刘协叹气:“温侯这是接驾还是叫阵啊……” 诸葛亮又惊又喜,才坐下,又起身跑了出去。 船行近了,果然船上飘的旗帜是“吕”。 船头站着一个黑盔白璎的武将,身后两个长袍文士。 诸葛亮扬声道:“来者真是吕将军?” 刘协坐这船居中,来船已经贴近排头第一条船。 看那武将想往这边船上蹦,诸葛亮好心提醒一下——等你一船一船蹦跶,里边茶水都凉了,那时候就真的是接驾来迟,不是客气话了。 可不就是吕布和陈宫、曹昂三人吗? 吕布抓住船舷正要翻,听到诸葛亮问,忙喊回去:“正是在下!圣驾何处?” 诸葛亮招招手,曹昂在吕布身后笑道:“公台先生已经说了,皇上怎么会在第一艘船上,奉先偏要亲眼去看,若非人家好心,还得停船等你跳回来。” 吕布回头忿忿不平:“那你怎么不吭声啊?存心看我笑话!” 曹昂点头:“奉先若不闹笑话,本公子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吕布十分委屈地对陈宫道:“先生!他这般……这般取笑我,先生还……” 陈宫本来在笑,忙硬绷住脸。 曹昂能随便招惹吕布,他可不能,只得劝道:“将军,让公子笑笑何妨,反正……” 最后几个字很低声,旁边曹昂又笑,吕布被风吹得没听清楚,“啊?”张着嘴,啥啊? 陈宫也是憋不住说出来,幸好吕布没听清,他说的“反正脸皮塞城墙,笑不垮”。 两船靠近后,两边都抛了绳索牵住,离还有一丈远,吕布已经窜过去了,先朝甲板上站的诸葛亮拱手,诸葛亮看他急切成这样,忙指指舱中。 今时今日,陈宫之名早已远播四方,诸葛亮看一个文秀俊逸的公子扶着个须发略微有些花白的人要过船来,一想便知是陈宫了,忙赶过去搭手,背后吕布已经脚步歪扭地扎进船舱里去。 刘协早在听到吕布声音后,心情妥帖下来。 人会变,但温侯吕布……脑壳太简单,这辈子只怕都没变的机会。 船舱门外沉重的脚步声进来,跟着那高壮的身形跪倒下去,然后…… 没有喊吾皇万岁…… 好像冲进来跪下了,才看到舱里坐着的刘协。 眨眼,然后…… 吕布问:“皇上呢?你是何人?” 刘协本来心情不错,顿时火大,敢情吕奉先是来接别个皇上的啊!? 吕布把刘协脑门上的青筋看了看,一路看下来,眉眼、鼻子、嘴巴、腮帮子,然后一脸恍然大悟道:“啊!?皇上怎么长高了啊!!?” 刘协暴怒,一茶杯砸过去,弹起来骂:“吕奉先!!!什么叫做朕‘怎么’长高了!?你当朕不会长的吗?跟你的脑子似的!万年都只一根筋!!!” 刘协在生气,吕布喊着万岁,心头却很失望——抱不成了~ 吕布那脸,跟张飞有得拼,想什么挂什么,绝不掺假的,唯一区别是,吕布是帅哥,张飞一脸横肉。 一看那脸就知道吕布在想什么,刘协气不打一处来! “朕小时候还给你抱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给朕收起来!!!气死朕了!!!” 陈宫、曹昂和诸葛亮进来,就看吕布趴地上,刘协站在舷窗边,脸色不好。 看到曹昂,刘协吃了一惊:“曹昂!?” 三人跪地叩首,曹昂听到刘协叫他抬头说话,直了身道:“一别五年,皇上,草民有幸再见皇上……” 眼前的刘协长大了,想到刘协这几年过得十分不易,到底还是长大了,曹昂说不出后面的话来,就连应景的场面话都卡住了。 明明兄弟俩没有几分相似处,可刘协眼底却忽然映出另一个的容颜身形。 酸痛的感觉一起,刘协忙望向外边,借拍岸的波涛把头脑澄空。 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道:“都起来吧!” 本来刘协那点气已经没了,可是吕布站起来,望着刘协头顶,一脸失落。 那几个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副表情,无从提醒。 刘协一转回身,看到,再次气爆:“吕!奉!先!滚出去——打二十筐鱼上来!不许使唤其他人做!!!” 吕布“诺”,倍儿气势地甩着披风奔出去,临出船舱,还遗憾地又回头看眼刘协头顶。 刘协差点气得翻过去。 那三个傻愣愣瞄着。 作者有话要说:吕布:臣没打着鱼 刘协:打着啥了? 吕布:霸王,好几筐 第80章 晚上,白帝城里。 刘协食案上全是江鱼。 四月了,正是江鱼鲜肥可口的时候,白帝城依山傍水,城里最有名的酒馆的最好的厨子,手艺必定极好,闻着味便令人垂涎三尺,看那做的样,更是诱人不已,可是吃着鱼的小皇帝却跟在吃掘他祖坟的仇人一样,一脸苦大仇深! 三个陪吃的吞咽食物都不敢出声。 外面,吕布一身盔甲,在两个手下指点下,坐个草墩子上刮鱼鳞。 刘协不消气,捕鱼没算,还命他来杀鱼。 吕布身高优势太明显,很难控制得住不去瞄小皇帝的脑瓜顶…… 可是他坐那刮鱼,那气势!那手法!那表情!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刮人呢! 不能破了鱼皮,因为那个是小皇帝最爱吃的;不能弄破了鱼胆,因为肉会苦。 高顺在旁说:“将军,快了,最后一筐了!” 宋宪道:“将军百战不殆!几条鱼算什么!?加油!” 吕布跟鱼战斗了一整天,脑子终于好使了点,问他们:“万一皇上还不消气,令我下厨烹鱼,怎么办?” 高顺道:“末将去看看户籍,怎么还没送来?这些人办的什么事?” 宋宪道:“啊!忘了!末将竟然忘记喂马了……” 两人分头逃窜。 吕布对高顺逃走的方向道:“户籍干你何事,那不是先生的事吗?” 至于宋宪,喂马这种事要将军去做???借口找太烂,无语。 这群人砍人最厉害,杀鱼杀了一下午,才杀出一条能看的,像烹鱼那种高精艰的事,对这个时代的某一群武将来说,那是不知多少光年外不可思议星人才能做的事啊! 用完晚膳,刘协走出来,站在阶上看看下头“唰唰唰”刮鱼鳞的吕布,不置一词,入内歇息。 陈宫拦住要跟刘协去的诸葛亮道:“孔明,可知皇上为何生气?” 诸葛亮摇头,追着刘协去了。 陈宫对曹昂道:“看来,只有请公子问问将军,将军该是知道的吧?” 曹昂干咳,陈宫装无知,也走了。 曹昂见下人来收拾食案,回到案边说:“我没动过那两盘留下,再取一篓面食来。” 下人应了,曹昂走出来,坐到吕布身后的台阶上,一臂耽在腿上,支着头道:“饿了么?” 吕布一听见曹昂的声音,气势瞬间掉到底,焉头搭脑地回头,可怜巴巴地问:“皇上呢?” 曹昂道:“进里院歇息去了,鱼快刮完了?” 吕布点头,没等曹昂问,说道:“我也没说什么,就那一句话罢了,皇上怎的如此生气呢?” 曹昂道:“什么话?” 吕布已经练熟了手,一面想着,一面把手里小刀一划,破开鱼肚,掏着鱼腹道:“我记得……说的皇上怎么长高了。” 曹昂也一样不明白:“这话,怎么会惹怒皇上,到刚刚还没消气?” 吕布十分失意地道:“以前董卓那贼人不许我靠近皇上,后来我从孙坚军中救回皇上,董卓才许我靠近,可是皇上却不爱让我抱着~” 这心情,真不是滋味。 刘协小时候倒是肥不到哪去,但肉嘟嘟、软绵绵,还香喷喷的,那手感~ 吕布万分怀念—— 曹昂忽然冷嗤:“这般喜爱?” 吕布心头一跳,掏着鱼鳃,直接把鱼头给拧下来了。 干笑道:“没有、没有!就是、就是……” 曹昂斜瞟他:“怎样?” 吕布冷汗掉下来:“你莫多想,我就是挺难受的,那么点的皇上长这般大了,我不能再抱他上下马背,哈哈~你莫多想~” 那一脸惊恐可怜状哟!就算叫高顺等人看到,估计都不敢相信这货是他们家将军。 曹昂略略回想了一下,刘协这一天脸色不好的时候,吕布似乎都朝刘协头顶看着。 果然,是因为吕布不知遮掩的惋惜之情。 曹昂失笑:“你、你……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吕布把手里弄坏的鱼丢到角落里去,那里有一群猫咪候着,立时“嗷呜!”、“喵嗷嗷!”、“呜呜!”不绝于耳。 吕布抓起一条新的,手法熟练快速地刮鳞、剖腹、挖鳃,还不忘补救:“你也见过皇上小时候什么样,可不是十分可爱嘛?” 曹昂看得有趣,道:“我给你留了脍鱼和鱼头汤,那厨子做得不错,皇上很是喜欢,连汤都食尽了。” 吕布先高兴:“皇上爱吃便好!” 然后垮脸道:“可以不吃鱼吗?我现在看你都像条鱼……” 曹昂爆笑,丢下惨巴巴的吕布,进去叫人换别的菜肴上来。 奔波了好久,终于得安安生生大睡一觉,刘协睡到午时都过了,还没动静。 陈宫来转了好几次,均被诸葛亮挡下来,担心蜀地气候与别处有异,刘协万一病了怎么办? 转几圈,想出办法了。 因为是来接驾,所以一直跟着曹昂的华佗也特意带来了。 老头累够呛,但是听到是来见天子,半句怨言都没有。 陈宫叫了华佗,两人一起,又来。 见了诸葛亮,陈宫忙介绍华佗:“孔明,这是华佗华神医,蜀地潮热,恐皇上龙体不适,特请神医来诊一下脉。” 诸葛亮听到华佗之名,脸上露出笑意,羽扇拱拱:“公台有心,是我疏忽了,这边请。” 三人进了内室,下人轻手轻脚挂了帐幔,刘协挺挺儿地睡在锦被下,脸侧向里,兀自好睡。 诸葛亮喊了两声:“皇上?皇上?” 刘协没反应,呼吸匀长。 诸葛亮无法,轻轻的,把刘协的手从锦被里拉出来,请过华佗。 华佗把手指搭在刘协腕脉上,过一会,和诸葛亮、陈宫退出来道:“皇上身子有点虚,郁气积窒不去,想是连日赶路劳累所致,依在下所见,服药不必了,在下去收拾一些药材出来,请厨子做入膳食内,以食调养,两位先生多劝劝皇上,把心放宽,郁气自去。” 诸葛亮和陈宫交换一下眼神,好好送走华佗。 两人在行馆外的廊下吹着风,赏着美景说话。 陈宫道:“要如何劝?除非把汉土之上那些盘踞不去的蛆虫全部逐走!否则,我等劝解,如何有用?” 诸葛亮听陈宫叹气,缓缓道:“我疑心……皇上并非因颓势而心绪郁结。” 陈宫问:“何出此言?” 诸葛亮满脸担忧:“将至白帝城时,皇上曾言……曾言只要做蜀地之王,心满意足。” 陈宫一呆,诸葛亮伸出指头,慢慢抚着羽扇上的羽毛。 静了好一阵,陈宫想起一事: “当初,将军将皇上从长安救出,一路东来,皇上确曾……表示,想……想……” 诸葛亮问:“什么?”怎么说不出口? 陈宫破釜沉舟道:“皇上问我,打算去何处落草……” 回忆起来,刘协那话到今天,都还是能让他有抽搐的冲动。 诸葛亮的漂亮脸蛋抽了,陈宫万分同情。 “当时那话便不是玩笑话,孔明听到的,比起落草为寇来,好歹是做蜀王。” 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变幻。 “孔明有话,想和公台言明,望公台包涵。” 陈宫道:“我也有话,想同孔明直言,但讲无妨。” 诸葛亮道:“皇上……是被董卓扶上皇位的。” 陈宫道:“有一次,和刘备谈起皇上,皇叔道董卓西迁时,皇上藏在太庙井中,专等他前去祭拜,好跟着他离开。” 两人思路一致,步步紧跟,不用赘言,已经互相明白要说什么。 诸葛亮下了结论:“皇上无心天下,但求自保。” 陈宫不说话了,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诸葛亮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气场灰暗,一个小虫子不幸路过,坠机。 刘协起身后,那四个都不在,诸葛亮、陈宫、吕布、曹昂,全没影。 白帝城占着水路要道,商业发达,城市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吕布进城,记得刘协爱惜百姓,攻破城门之后抓捕官府人等,于百姓秋毫无犯。 小老百姓们看到布告说若有兵士抢掠财物,欺压平民,可以去官府告状,开始还有百姓不敢信,一大早,只有零星胆大的开了铺子做买卖,到中午,观望的百姓们发现,吕布的士兵不止不抢劫欺压他们,看到中意的东西,还会掏钱买。 码头有渔夫捕上来几百斤重的一条大鱼,被一个武将瞧见,要买,不够钱,甚至还到处找人凑,凑够了才来扛了鱼,一点便宜不敢占百姓的。 白帝城小,消息传很快,于是午时过后,百姓们放下心了,纷纷入市摆摊,串门喝茶什么的,城中恢复往日热闹景象。 刘协起来后,换了吕布差人买来的衣袍等物,府衙小,隔墙便听得到外面叫卖声。 熙熙攘攘,纷纷杂杂,透着一股久违的暖意。 小老百姓的刘协坐不住了,也不叫传膳,问明谁负责照料饮食起居,点了那人跟着,径直跑出府去,要溜到街上去吃川系美食。 白帝城的街道拧来弯去,不像长安洛阳那样经纬分明,漫步其间,观各色商铺旗帜和往来行人,有趣之极。 东汉刚刚迁都洛阳时,洛阳还小,只有五千二百余户,可是却被称作“天下之朝市”,“举俗舍本务,趋商贾,牛马车舆,填塞道路,游手为巧,充盈都邑”,商业之盛,由此可见。 白帝城就有点当时的洛阳那感觉。 白帝城的市集集中在码头附近,可是城中没有哪里无商铺。 市集里人流太杂,也太拥挤,加上鱼类交易,味道也太重。 刘协找了一家酒馆,旗幡上写的“临江楼”,名字取得不俗,字也漂亮,里边二楼果然能看到整个码头和涛涛江水,刘协十分满意。 第81章 伙计报菜名报出一大串,刘协分辨不来,自认为还是小老百姓,可是……习惯拧不过来,捧着茶杯道:“招牌的、拿手的,都呈上来。” 伙计傻眼,看刘协一副贵公子派头,穿得又好,旁边又有伺候的下人,门外还站着两排甲士,才没敢露什么脸色,脑筋转转,答应着下去。一会,小桌被换了个长条大桌,这个时辰,酒馆也没其他客人,二楼就刘协一个,放了长桌占了整一层,跟着,菜肴逐次送上。 吕布等人得报,匆匆赶来,就见刘协脸颊鼓鼓,正大快朵颐,一边脸上还扎根鱼刺。 还好,吕布、陈宫和诸葛亮都知道刘协吃饭啥德性,见怪不怪,就只有曹昂吓了一跳。 吕布抢进去,“噗通”跪下道:“皇上!怎么不召臣便出来了?” 刘协呜噜呜噜塞着吃的:“召你做甚?这都过午了,卿等肯定食过饭了,起来吧!别弄出灰来。” 吕布忙扇扇被他下跪弄起来的灰尘,几个人慢动作站起来。 诸葛亮道:“皇上没起身,臣等岂敢早食。” 刘协瞪瞪诸葛亮——小样,还饿出气了,笑道:“那便都过来坐下,与朕同食。” 汉朝时候吃饭,一人一案,酒馆、饭馆倒是没那么规矩,但他们显然不能跟刘协同案而食。 尤其是在他们刚刚决定,一定要给刘协灌输正确的帝王理想后,君臣之间该讲的规矩越发要严守。 陈宫道:“谢皇上隆恩,可是城中防务未妥,臣等先安排妥当,再来陪皇上用膳。” 刘协道:“饱了再去,饿着肚子怎么做事?” 吕布、曹昂、诸葛亮都眼巴巴看陈宫:你想办法。 陈宫道:“臣就在楼下吩咐几句,很快便上来。” 刘协听了,摆手,陈宫丢下那三个,逃下去。 诸葛亮道:“臣素来仰慕公台先生,不知公台先生如何安排军务,正好借此机会看看。” 刘协瞧出来,摆手,诸葛亮也跑了。 吕布知道下一个要跑的就是曹昂了,谁叫他自己是最笨那个,只好狠瞪着曹昂——不许丢下本将军! 曹昂道:“草民去看看厨下还有什么时鲜。” 刘协摆手,曹昂跑了。 吕布无计可施,道:“臣也去看看……” 前一天刘协还十分气他来着,吕布没觉得刘协会放他,结果刘协居然也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吕布下了楼,楼下那三个抛弃他的,还有高顺等站了一圈,看他一脸失落,问道:“将军?怎了?” 吕布倍儿耿直地说:“其实……我想在边上看着也好,结果,皇上不气了,我……”好生难过的样子,要是为人稍微文雅点,就是满脸惆怅了。 周围面孔不管老的、少的、帅的、雅的,全部成了“囧”字。 后来诸葛亮问刘协,才见吕布就罚他捕鱼、杀鱼,吕布纵然没有二心,不怕吕布手下人等心里不服? 刘协道:“正是要从那些人身上看吕布有几分忠诚,他若是只在口头上忠心,与刘备何异?” 高顺等人是亲眼见过刘协分析天下形势的,豆子大的孩子就能纵谈天下,哪一个不服?何况他们家将军隔三岔五便想撒泼无赖去救小皇帝,要不是曹昂能镇住吕布,只怕陈宫隔几天就得被吕布拖着走一遭——陈宫不够胖,拉不住啊!高顺几个看来看去,老早就习惯了。 插过这话,不提。 等上面伺候的下人传话,刘协饭毕,几人才上楼,给刘协吃剩饭。 那四个吃着剩饭,刘协没事干,叫呈来笔墨,学着其他皇帝、文人骚客什么的,在酒馆壁上提字。 不会吟诗弄词,盗版别人的又做不来,于是提“美食”二字,因菜肴做得精细可口,赏的小楷。 除了吕布不懂什么字体好看不好看,其他三个都看得入神,忘了吃饭。 刘协想下诏给刘璋,然后入蜀。 刘璋即便不奉诏,还有吕布。 刘璋守着川蜀几十年,才有十万蜀军,军事力量薄弱,怎么能跟吕布能征善战的军队比? 刘协话都说出来了,陈宫和诸葛亮又不能逼他,各自愁思对策。 当初小,吕布还可以一巴掌捂了刘协嘴巴,当做听不到,如今,给吕布一百个胆子,吕布也不敢啊! 什么中兴汉室、天下大计、百姓归心之类,刘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装傻。 什么曹操将来势大,迟早打来之类,刘协没心没肺地道:“朕有两位爱卿,皆今世奇才,朕还有温侯,天下无敌,何惧曹操?” 左右是说不动他。 陈宫太正直,没了办法,诸葛亮倒是歪想歪想的,想出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来,只是要施行的话,还得先跟曹昂打个商量。 诸葛亮专门请了曹昂单独说话,陈宫想,必然跟劝说小皇帝有关,十分好奇诸葛亮跟曹昂说什么,犹豫了好久,终究按捺不住,放轻了脚步走到曹昂屋外。 刚走过转角,撞一人身上,没叫出声便被捂住了嘴巴,陈宫大惊。 将军? 吕布比划手势,悄声,放开手,两人一块扒窗缝。 吕布高,扒上面,陈宫矮点,扒下面。 有吕布带头,陈宫坦然了。 都这么半天了,诸葛亮竟然还没说,只听曹昂道: “我也学着公台冒昧叫一声孔明,可否?” 诸葛亮道:“公子的事,公台兄已经告诉我了,在下亦万分佩服,公子肯这么叫,那我也放开拘束,称公子子修。” 曹昂很喜欢诸葛亮的明朗,笑道:“如此甚好!孔明,有话请直言,勿需多虑。” 他那个老爹名声不好,小皇帝身边的人最恨的肯定是他爹,曹昂还以为诸葛亮要吐槽。 哪知道诸葛亮要说的不是曹操,而是曹丕。 诸葛亮先问:“子修和令二弟关系如何?” 曹昂心头一跳,坦言:“若说父亲那边我有什么舍不下的,唯有这个弟弟。” 诸葛亮皱了眉,面露为难:“如此……如此,我还是不说的好。” 曹昂却急了,道:“孔明可是知道有关曹丕的事?请快快告诉我!” 诸葛亮垂着眼,长叹,默了一会才说:“皇上,是曹丕从许都救出来的。” 外面吕布、陈宫撞了头。 曹昂吃惊道:“丕儿!?” 诸葛亮知道曹昂聪明,不需要赘述,对人告知亲人死讯,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 要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想做这事。 曹昂果然十分关心,立即问:“皇上在此,那丕儿呢?”多少年没有弟弟的消息,曹昂难掩急切。 诸葛亮把羽扇放在案上,双手垂放膝头,正襟危坐: “子修,莫急莫气,哎!我这样劝也是无用,可是……不能不告知子修。” 曹昂正正坐好,就是眼里现出惊疑的神情来。 诸葛亮一五一十,不添枝加叶,只偶尔加一句两句劝解,把隆中那天发生的事情前后说了。 曹昂半天没有言语,吕布在窗外听不到曹昂声息,越来越担心,忍不住走去推门,正看到曹昂仰起头,想把眼睛里滚出来的泪水重新收回去,可是无用,晶亮的水线顺着面颊流下来。 吕布心痛道:“子修!” 陈宫也站到门口。 曹昂这个人,虽然没什么雄心壮志,可是曹操能给他的基业,他说舍便舍了,为了刘协差点丧命,落个伤病不断的身体,几年来吃尽了苦头,半滴眼泪都没见过,就是眉毛都鲜少皱一皱,却在听到弟弟死讯后粲然泪下,无法克制。 诸葛亮想,先给曹昂一点时间,一会再来谈话。 站起来告退:“我先出去,子修……晚点再唤我。” 吕布伸出手,曹昂却推开吕布的手臂,对诸葛亮道:“叫、叫孔明看了笑话……” 诸葛亮拱手,不好说什么。 曹昂道:“孔明还有什么话,一起说了吧!” 诸葛亮迟疑,曹昂抹了泪说:“与其让我胡思乱想,不如请孔明告知的好。” 诸葛亮道:“我只知道当天发生的事,至于令弟如何救皇上出许都,如何到的隆中,一概不知,当时,皇上急怒晕厥,醒来后对此事只字不提,我怕惹得皇上难过,也没有特意去问,前两天,公台请华神医给皇上看诊,华神医言皇上郁积在胸,不是华神医说出来,我也不知道,皇上竟一直没放下此事。” 吕布倒了茶水给曹昂,曹昂喝了水,缓一缓,心里虽然剧痛不止,可是面上神情已平复了些。 “皇上……郁积之情恐怕不是为了丕儿。” 刘协那样子,好吃好睡的,看着没有哪里像“郁积在胸”的样子。 陈宫插言道:“皇上自小便被权臣控制,皇上的真实心意,早已藏得太深了。” 诸葛亮轻轻点头:“皇上无心江山社稷,既已脱离权臣之手,从此后再也不必看谁的脸色,何至于郁积成疾?我反复思来想去,也只有为了曹丕这一个理由。” 陈宫听不懂了:“孔明,你意……” 诸葛亮不再含混其词,直接道:“曹丕对皇上的回护,不一般,而皇上是这般善于隐忍的人,却一时之间失控到那个地步,直斥张飞等人是不是欲弑君,而且,还昏迷了三天之久。” 吕布吃惊:“三天!?” 曹昂喃喃道:“三天……” 陈宫叹道:“越是能隐忍的,往往心里负担越沉重。” 曹昂把身旁陪伴的吕布看了看,红着眼眶说:“孔明的意思,皇上和丕儿,是断袖之意?” 诸葛亮没想到曹昂这么通透,话都没说尽,已经道出来,再不迟疑,把盘算的主意说出来:“敢请子修……为天下黎民计,权且先骗过皇上,如曹丕未丧,皇上心中有所欲,便存其志。” 陈宫不以为然:“便真是那样的关系,如何能怂恿皇上行那……” 想说那是不端之事,忽然想起吕布和曹昂,陈宫硬生生刹住。 第82章 诸葛亮捡起羽扇,摇摇:“先文帝宠爱邓通,开创文景之治,文帝时,乃是自春秋而始,数百年来百姓最为富足安乐的太平盛世;后武帝宠爱卫青、霍去病,一绝匈奴之患,光耀千秋万代,一点私癖,何妨成就明君伟业?” 陈宫道:“可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已是万难才能逃脱出来,设若再传出言行上的过错,岂非更加有损圣誉?恐被人大做文章,再提废立!” 诸葛亮一辩论起来,那条细舌头可是天下无敌的,根本就不畏惧陈宫的话,凛然道:“正因为今时不同往日,皇上心意已决,要入蜀地为王,真让皇上退避开,天下要乱到何时?汉室能存几年!?百姓要饱受摧残多久!?况断袖此等事情,我朝先皇几人有缺?便是史书里也不能抹煞过去,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只要皇上能擎起苍天百姓,挽社稷倾颓于狂澜中,他便是断袖又如何!?微末瑕疵,岂能遮掩日月光辉!?” 陈宫被驳得半晌才说出话来:“可……终究是瞒骗,欺君罔上,将来如何行事啊?” 听这话,已经是被诸葛亮说服了。 诸葛亮昂头道:“亮,一力承担!” “此计本是我出,今后消息也由我来阻断,将来皇上怪罪曹昂公子,也是我故意传了假消息,误导了公子所致,待天下归心,汉室复兴之时,诸葛亮便断了头颅,何惧之有!虽死无憾!!” 陈宫、吕布和曹昂各自神情耸动。 陈宫想通了,抱拳对诸葛亮屈膝,诸葛亮手快,一把拉住,没让陈宫双膝触地。 陈宫道:“孔明高义!宫不如!” 诸葛亮暗道侥幸,满脸愧疚:“我行这旁门左道之法,为求大业,无可奈何,兄台如此说,让我好不惭愧!” 那边谦让着,看样子,两个谋臣已经扎堆成功。 曹昂道:“请容我想一想,再做答复。” 毕竟还没从曹丕身死的打击里回过气来,现在就要他想这么多事情的话,太刁难人。 陈宫拉了诸葛亮,两人退出,只剩吕布陪着曹昂。 等他们出去后,曹昂揉着额头,手肘撑在案上,吕布不敢吵他,静静坐在一边,这一坐,就坐到晚上去。 下人来掌灯,曹昂才回过气来,低声对吕布道:“若有人,也能来骗一骗我,丕儿未死,多好。” 吕布握紧拳头,难得肯多动动脑子,温声劝道:“早几年时,你弟弟一定很伤心你不在了,万一,他同你一般的,看起来断无生路,可是世间的事,哪里有绝对可言?” 曹昂伸手,抓住吕布的手:“我也这样希望……” 两人十指交缠,丝丝缕缕紧扣无隙。 曹昂道:“永失所爱,必定痛不欲生,我看皇上已经熬过来了,这个时候再给他希望,将来……总有一天必然破灭的希望,如何忍心?” 吕布钝是钝了点,却看得懂曹昂眼里的意思——你我都如此,不敢想象失去后会怎样,如何忍心施加给别人? 要是别个,他们一定会拒绝这提议,就是把人一刀杀了,也没有这般残忍! …… 可刘协不是千千万万百姓之中的任何一个,他偏偏是天子,偏偏是唯一的那个能够把崩塌中的帝国撑起来的人。 曹昂沉沉叹道:“身为帝王,何其……可怜,就连我们这些……他能相信的为数不多的几人,还要在背地里算计他,令他去万劫不复。” 吕布不说话,心里也明白——跟四百年大汉比,他们没有选择。 叫来诸葛亮和陈宫,议定了实施步骤,然后,好久的沉寂,陈宫低声说:“只愿,皇上有足够冷酷的帝王之心。” 陈宫说的,何尝不是他们所有人想的。 像刘协这么懒的人,白帝城云蒸霞蔚绝美的朝阳他是见不到的,见不到朝阳,只好看看夕阳充数。 每天晚膳后,便到临江的道路上去走走逛逛,赏一下金霞遍染江峡的美景。 这天走累了,在路边亭中歇息,离小路不远的大道上一骑快马驰向城中。 刘协没当回事,晚点,回了府衙,刚下车,还没进大门,就听吕布的声音道:“你去了有什么用!?” 曹昂道:“可是,信上说丕儿伤重,每况愈下!我若不回去,怎知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刘协神情一变,脚下顿住。 陈宫的声音说:“公子冷静!公子不在的话,曹丕便是长子,公子的父亲自会竭尽全力医治他!公子去了何用啊?若是被追究过去的事情,枉自送命!” 吕布也劝道:“你若担心,我派人送华佗去许都,你安心等着,只要华佗去了,便是命在旦夕也能救得回来!” 曹昂道:“那你速速派人送华神医去!否则我亲自送去!” 吕布答应着“好”,几个人脚步声纷杂,往里边去了。 刘协木愣愣地,好半天才抬起脚,跨过门槛。 到了里边,诸葛亮迎过来:“皇上回来了?厨下新制了一种糕饼,刚刚送上来,还是热乎的。” 刘协“嗯”一声,魂不守舍地走进屋去,隔一会道:“爱卿,命人传华佗来,朕不舒服。” 刘协的眼睛不知道看的哪,诸葛亮应了,出去吩咐下人,脸上有些担忧。 刘协除了眼睛没有平日莹润,神情举止看不出哪里异常,但心里边已经翻江倒海了。 曹昂以前就跟曹丕关系很好,兄弟二人亲密无间,曹昂虽然回不去曹操那,但秘密叫人通报曹丕的消息,份属寻常。 只是……都过去七十多天、八十天了,消息送得未免太慢。 是曹丕才回到许都?还是发消息的人知道不久? 到底有些疑虑。 过一会,下人来报,说华佗已经不在府衙,似是将军们的亲眷急病,把华佗请走了。 诸葛亮不满道:“什么亲眷比皇上重要!?岂有此理!” 进来问刘协:“皇上,华佗不在,换别个大夫先瞧瞧,我让他们伺候皇上沐浴更衣,到榻上歇着可好?” 刘协坐在榻边,侧脸看着不知哪里,像没听到诸葛亮的话。 诸葛亮问:“皇上?” 刘协声音极低地说:“退下,全部退下,不宣不要进来。” 诸葛亮还待说什么,刘协挥了袖子,诸葛亮只好招呼下人,一齐退了出去。 吕布他们等在偏院,诸葛亮走过去,先点头——事情多半能成,后摇头——刘协果然不愿对任何人说,不知里边是个什么光景。 刘协纯粹呆坐,盯着灯台上偶尔“呲啦”爆出花芯的一豆火苗,看得入神,宛如泥塑木雕。 曹丕啊…… 曹丕。 人前仁弱平庸,人后狡计百出。 明明是左撇子,却在看出曹操偏心其他兄弟后,硬是克服天性,违背习惯,使用右手,在寻常人选择示强掩弱的时候,反露拙而藏黠—— 曹操麾下太多能人,文武兼备者也不在少数,十几岁的曹丕文不能压荀彧、程昱,甚至于天赋卓绝的曹植;武不及曹仁、许褚,要令曹操刮目相看,简直笑谈!只怕一番显露,没引来曹操的瞩目,先让旁人起了戒备谋害之心。 刘协不懂诗赋,在刘协看来,历史上的曹丕,诗文不及曹植华丽,却远比曹植雕字酌句的浮华耐人寻味。 曹植以词藻华丽无双的“洛神赋”千古传诵,曹丕呢?身为三曹的他,引经驳论开今古文体之别,对后世文章的影响千年不绝,其文学成就远超曹植,可是却在铜雀台上写下:临台行高,高以轩,下有水,清且寒,中有黄皓往且翻…… 这种,叫人看了就无语的“赋”。 既忍,且藏,到了如此境界,为了什么?图的什么? 历史虽然改了,人却是同一个。 曹昂为了皇帝,可以舍命不顾,舍荣华富贵不顾,那是为的“忠义”一词,以君为天,为道。 可是曹丕没有一丁点跟他兄长一样,虽然做下了同样的事,抛家舍业,拿命来护着刘协,可曹丕为的不是忠义,不是皇帝,仅仅只是……刘协。 明明狼子野心,心心念念着曹操的家业,却功败垂成,自己抛下了。 只为了刘协这个人。 天下的人,想要的都是天子,就连刘备,也只是口中仁义罢了。 除了一个曹丕,哪里还有谁记得刘协除了帝王之尊,更是一个人。 刘协尽量,在用理智的方式思考曹丕,却反而让理智迸裂坍塌成一地残砖碎瓦。 一直竭力避免,甚至不允许自己忆起的音容笑貌,一时间溃堤汹涌而来。 ——允我一事,便不为难皇上。 ——你见过萝卜那么大的冷箭吗!? ——不会的!一首诗罢了,父亲绝不会为了一首诗便…… ——对了,我还可充做伯和的暖炉,真的好有用啊! ——我们可先以汉使身份入鄯善,再取其地,复收西域诸国或青州之北匈奴土地…… 所有言语,汇成一句:我只问你一句话,跟不跟我走!? 曹丕没死!! 又喜又悲,两种俱是无以复加到承载不能的感情,刘协猛抓住襟口,缩身抱紧膝头,忍到绝境,溢出一声哽噎了的“子桓……”。 这两个字,就是刘协十几个时辰里唯一说出口的两个字。 如此有野心有眼界的曹丕,刘协要是自甘平凡,不知道曹丕那一腔爱恋还会剩下多少给他! 更添这一次的误会……如果只是私底下送信去解释,想也知道曹丕会怎么看他。 曹丕已然冲动过,再想令他冲动,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有,站到对等的位置去,甚至……比曹丕还要高,让曹丕不得不重视的位置。 吕布、诸葛亮等人一直守候在外,时不时的,还要扒缝看看才能放心。 小皇帝不眠不食,一天多,谁要是壮着胆子闯进去,准备半天的劝慰之言一个字还没说,被那双晶莹堪比琉璃玛瑙的眼睛一扫,都只能悻悻地告罪退出来。 有一种从来没在刘协身上出现过的东西,正如他们设想一般,点点滴滴地呈现。 诸葛亮和陈宫观点一致,如果此计起作用了,以刘协的聪慧,必然会暂时放弃益州,刘璋放那里也跑不了,比起偏远的益州,军事上占据了重要地位的荆襄更加要紧,而且离开荆州时,荆州已局势莫测,一个大意,曹操若得荆州,那真是想翻身都难了。 一天多后,再走出房门时,形容疲惫的刘协向门外担忧得憔悴不已的四个人道:“派人去荆州探探,五天后,朕要听到回报。” 吕布连忙应声,脚步踉跄地跑下去,竟自己亲身去委派探子。 陈宫跟诸葛亮一齐松了口气,险些腿软跌倒,曹昂到底是习武的,一手扶住一个。 刘协看看他们,不置一词折身进屋,吩咐下人:“传膳。” 曹丕,不管你我之间有什么误会,不管你如何野心勃勃,朕如果君临天下了,看你往哪里跑—— 第83章 五天后,探子回报—— 刘表在救援刘备途中负伤,回到江陵后一病不起,刘备从豫州逃到荆州后,囤兵江陵东面一百多里的竟陵,刘表长子刘琦滞留江夏。 刘协坐在上首,他左手下边站着诸葛亮、陈宫,右边排头站着吕布,吕布身后是高顺等人。 曹昂也在厅中,暂拜吕布客卿,参与议事。 诸葛亮有话要说,得到刘协首肯,开口道:“刘表生死未卜,看来荆州已落入蔡氏掌中。” 刘协见陈宫也想说话,索性施恩:“卿等有话想说,便请说,不必多虑。” 陈宫方才放开胆子道:“皇上若在江陵,刘备必已和蔡氏翻脸,皇上不在,刘备摆出戒备曹操的阵势囤兵于竟陵,他如今又没有了土地,刘表若亡,便可直取荆州,这是在观望啊!” 诸葛亮道:“离开江陵前,我已授意刘琦,请他在江夏候旨。” 陈宫点头:“如此甚好,荆州大军尽在江夏,有刘琦这一支力量,皇上便可便宜行事了。” 众人一齐望向刘协。 刘协却问:“曹操有何动静?” 吕布道:“没有,打下安丰、戈阳后,曹操便没了动静,只向南阳增了十万兵力,曹仁接了兵也没动作,奇怪。” 刘协一片一片地打开一卷竹简,想着说:“蔡氏降曹了。” 下面众人交换眼神。 刘协道:“刘琦、刘备,都是刘琮接掌荆州的阻力,蔡氏必要借助曹操之手,可是曹操是什么人?只会表面同意,嘴里说要发兵帮助刘琮,等荆州内乱起来,他白捡便宜,不过……细作什么的,还真是讨厌,曹操必然已经知道朕不在江陵了。” 诸葛亮道:“吕将军疾行半月,从汉中赶到巴东,舍剑门取白帝,就是没有细作曹操也知道将军为了皇上而来。” 刘协还在一片一片开那竹简:“倒也是。” 诸葛亮小心翼翼问:“皇上,可是欲取荆州?” 周围人集体竖起耳朵,紧张度上升至顶——除了那天吩咐打探荆州军情外,刘协又那样了,每天午时起身,出去寻觅美食,然后悠哉游哉地回府衙,抓到谁找谁陪着下棋,接着晚膳、散步,沐浴就寝,后一天午时起身…… 如果第一天睡九个时辰是因为车马劳顿,那后面半个来月,每天都睡八个时辰,除了襁褓里的幼儿,谁能做到!? 看刘协没事人一样,没人吃的准他怎么想的。 刘协“唰”地把竹简裹起来:“派人传旨刘备、刘琦,命刘备策应刘琦,刘琦向江陵发兵,水军即可,等蔡瑁调走上游水军后,我们一日便可以从白帝城回到江陵,今日起,你们下去征调民船,预备东征。” 众人轰然应声,刘协执起竹简指指吕布:“爱卿不可全军东去,需分兵回守汉中,最好你亲自回汉中。” 吕布莫名其妙道:“皇上要去荆州,正要用人,臣怎能回汉中?” 陈宫道:“将军,皇上的意思,曹操已经知道将军接了圣驾,荆州内乱是一定的了,曹操当务之急乃是抢回皇上,他在南阳故布疑阵,只怕已经调派大军攻往汉中,将军不回,汉中不保,汉中一丢,将军靠什么扶助皇上?” 吕布固执道:“汉中还有步卒十万,宋宪带五千骑兵回汉中即可,我领剩下的一万五千骑兵保护皇上。” 陈宫道:“将军,你不回去,宋宪、侯成、魏续三位将军如何抵挡得住曹操大军啊?” 吕布瞪眼:“好不容易到了皇上跟前,怎的叫我回去呢!?” 看看,转眼功夫,又要耍无赖了。 曹昂道:“也不是非回不可。” 吕布听到,立即很感激地星星眼看曹昂。 曹昂道:“请皇上下诏,召马腾夹击。” 夹击谁?自然是他老爹曹操。 他在,谁都不好提夹攻他老爹的事,故而没人说这个办法,他竟然自己提出来了。 这儒家洗脑,还真是……太美好了! 刘协差点没咧嘴笑出来。 曹操啊!你教育儿子教育得太成功了。 刘协“哗啦啦”地,又把竹简滚开: “那便如此定了,朕亲自拟写诏书。” 诸葛亮笑道:“请皇上写四份诏书。” 刘协瞪他:“四份?”想累死朕,咋的? 诸葛亮好整以暇道:“刘备、刘琦见过皇上的字,自然要皇上亲自下诏,好令他们速速起兵,另外两份诏书嘛——一份发往西凉马腾处,还有一份,先做警告,发给刘璋。” 陈宫笑道:“好办法!刘璋若奉诏,益州便可以和汉中连成一气,使曹操不敢擅动,刘璋若不奉诏,等荆州稳定,皇上取益州时,刘璋再不奉诏,便是坐定了谋逆不臣之心,天理民心尽失!” 大家都很高兴,就是上面的刘协绷着脸,等大家伙笑完,他看着诸葛亮道:“爱卿,朕这便草诏,爱卿研墨如何?” 诸葛亮连忙收起笑脸,研墨倒是不难,可千万别把小皇帝的小心眼勾出来,也让他去杀鱼~ 心有戚戚,厅里的人都把吕布看了看,接二连三告罪退下,把吕布看得一脑袋问号。 只怕在吕布看来,刘协罚他,他还美得不行呢! 诏书发出去的第六天,探子报荆州建平、秭归、信陵、西陵的水军都悄悄撤回江陵去了,空剩水寨。 宋宪领五千兵马回汉中,高顺领五千兵马守白帝城,吕布带了九千骑兵,上了征集来的大小几百条民船,前面已经派出一千骑,乘白帝城官府的兵船先行。 刘协坐了一艘毫不起眼的渔船,行于船队中段。 这次,终于把三峡全程看过来。 汉土之美,地球上找不出几个地方能相比。 身为汉民族,不骄傲真的好难~! 蔡瑁那种傻X—— 小皇帝不见了。 吕布从汉中急吼吼南下巴东郡。 曹操不来打。 以上各种情况综合,他都不晓得要防着吕布突然杀来。 蔡氏倒是想起来了,可是等把消息送去给城外江上的蔡瑁,白帝城到江陵,那是顺风顺水,“千里江陵一日还”非李白杜撰啊! 蔡瑁急急忙忙调兵,进不了江陵城了,被堵在门外。 城头上站个吕布,得意洋洋道:“先生!先生!快来看!外面那个比我还笨!!!哈哈哈哈哈哈!!!” 里边陈宫和众多小兵大汗,外头蔡瑁差点气死。 蔡瑁有何计?背后陆路有刘备,水路有刘琦,前面城头上吕布拿着方天戟,一副你敢跑,爷爷就下来叉了你拖到死的样子。 蔡瑁的姐姐和他姐夫,还有蔡家几百口人都落到小皇帝手里了,蔡瑁只好做出一副我无意谋反的样子,叫人把他捆了,跪在城门外求活命。 吕布手持诏命开城,刘协说了,蔡瑁若降,不止蔡家上下人等均不问罪,还许蔡瑁依然执掌荆州水师副职。 蔡瑁喜出望外,跟着吕布回荆州州府谢恩,差点把刘协脚前的地面用脑门砸个坑出来。 半天后,刘备和刘琦一同入城。 刘表也没死,只是被蔡氏软禁起来。 刘协目前手里没有可以统管水师的人,所以蔡瑁不能杀,只是也不能不防。 一个月后。 刘表、刘备和吕布率领刘琦、刘琮以及诸葛亮、陈宫、蔡瑁,还有荆州上下文武六百余人,喊着“吾皇万岁”,向坐在最上首,一身冕服的刘协跪拜下去。 刘协有将近半年没穿这一身行头了,这是刘表才命江陵织匠人等新制的,共计使用三百多位匠人做出来,全身用料一丝不苟,荆州匠人手艺超凡,玄衣和蔽膝上的绣纹华丽典雅,龙之鳞片、凤之羽毛、日月星辰之颜色,层次细腻而分明,玉佩冕旒等即时是最小的一粒珠子,都找不出一丁点瑕疵。 也许是衣服的关系,刘协穿着这身,第一次觉出沉重繁琐之外的味道。 耳朵里听到群臣朝拜,眼前冕旒轻轻晃动,珠串之间流光折射来去,他眼睛里的明光也如翡翠、水晶一样,熠熠生辉—— 要不是殿堂太小,下头略显拥挤,这感觉还不错。 仍旧没有行冠礼,可是这次回到江陵,没有人再敢擅权。 刘表虽是荆州之主,可是罪在失察,导致麾下谋反,险些波及圣驾,刘协倒是没动他的州牧官职,但他自己知道分寸,从此后,州牧便是州牧,再也不是一方诸侯了。 刘备再次失地,兵马也剩下不多。 这样一来,两个皇叔都掉价了~ 刘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扣下刘表、刘备的奏呈。 他们奏请三件事: 一、迁都; 二、封赏众臣; 三、昭告天下,讨伐曹操。 三件事其实都该做,可也都不该做,刘协不准,只因为不想逼曹操太急。 眼看刘协扣下奏呈,派出第十拨暗探查探许都详情,那四个急忙扎堆商量办法。 骗都骗了,现在要怎么继续骗下去? 刘协手里一有权,就急成这样,要不是一连派出十次那么多,他们都不敢相信曹丕竟然在刘协心里占了如此重的分量。 小皇帝太能忍,太能装,任是心腹都瞧不出来。 如此,哪里还敢冒险告知他实情啊? 万一再急怒一次,留下什么隐疾都算是好的,别气到殡天…… 诸葛亮悔之已晚,只有想法子圆谎,吕布、陈宫和曹昂三个同谋也不得不一起绞尽脑汁,可是等截下传回的消息一看,诸葛亮差点把牙笑掉。 一路跑,跑得羽毛扇上的鹅毛掉了一根都顾不上捡,先去找了曹昂,片刻后才去呈给刘协看。 曹丕真没死。 那货很小强地活下来了。 曹植帮了曹丕。 曹仁接了兄弟两个到南阳,还没问曹纯怎么回事,曹植便道——不知哪里来的人,冲开了宫门,曹丕情急之下只得护驾出宫,来不及回报曹操,结果出宫后碰到潜伏而来的刘备,于是一股脑的全被刘备抓了,到了襄阳后,曹丕找到机会带着他逃出来。 曹植都这么说了,曹纯还想要命呢!只得临时串供,一起骗过曹仁。 曹仁照此话快马送信去许都,曹操送了太医来南阳,十分关心曹植,却对伤重的曹丕只字不提。 曹丕一个多月后睁开眼睛恢复意识,两个多月才能下榻。 曹仁看他一能动,马上把他们兄弟送回许都。 可即使回到许都,曹植居然不去会他那些好友死党,跟在南阳时一样,天天泡在他二哥屋里。 曹操回许都时,曹植才跑得少了点,等曹操一走,又是天天报到。 因他是伴读,曹操要他仍按时进宫去。 有一天,曹植带了两件东西出宫来给曹丕——紫貂的帽子和手筒。 曹丕愣愣看了半天,问:“四弟,为何?” 曹植道:“这是二哥送给皇上的,宫中那人岂有资格佩戴?” 曹丕接过,揉了揉,便放到一边去了。 “二哥那般对你,你不怪吗?” 曹植替他递来茶水:“二哥没有杀我,也没有丢下我。” 曹丕把曹植凉凉地看了一阵,身体未复原,力乏躺回去休息,不予置否。 许都早朝只上了几天,可还是有臣子觉出不对来。 刘协话虽不多,不会一个字都不说,至少平身什么的,总会说说,可是御座上的天子却从马腾一事后再不发一言,全部由黄门代言—— 马腾那件事,还要回头再说一下。 马腾冲进许都,是黄奎做了内应。 黄奎的小妾和黄奎的小舅子苗泽私通,小妾听到黄奎醉酒后提起,便在黄奎入宫赴宴,和苗泽私会时,向苗泽说了,苗泽成了第二个庆童,为求加官进爵,忙忙慌慌跑到长乐宫门口去找曹操告密。 曹操得知马腾和黄奎勾结的事情,急忙调集城外大营兵马入城。 可是西凉铁骑勇武惊人,在曹操救兵到前便冲进了长乐宫。 曹丕带着刘协从偏门偷出宫去,借城中街道避开西凉军,不取大道,只走山野,侥幸脱身。 刘协是被曹丕打晕了,啥都不知道。 等曹操反扑了马腾,马腾败逃,小皇帝也不见了,只有一座焚烧中的温泉殿。 于是曹操冒着风雪死追马腾,要把小皇帝抢回来。 马腾败逃,不敢停留。 曹操追得玩命——刘协再养不乖,还是养着的好处多,一首诗文,堵了百官之口便好,他根本没想取刘协的命,充其量就是想在上元节酒宴上灌醉了刘协,弄个黄门或者谁谁的老婆去刘协龙床上,在金华殿后殿玩一出“丑闻”,推后冠礼。 马腾逃得仓惶,曹操追得焦躁。 那私奔的两个却在他们路过的洛阳城废墟里,如胶似漆地藏在冷宫里躲避风雪。 追到洛水,马超、韩遂渡河救了马腾,撤回洛水西岸。 曹操见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得了天子的态势,恐刘备乘虚而入,只得返回许都,疑心小皇帝和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被刘备下了黑手弄走,磨牙握拳地盯着地图上的豫州南,压根儿没想到并非劫持,而是私奔~ 后头,荆州的消息就来了,刘表似乎迎了天子。 朝廷众臣更是怀疑,只是碍于曹操势大,不敢公然质疑御座上的天子真假。 怀疑的众臣中,就有一个荀彧。 第84章 曹操一直很倚重荀彧,可是这一年从春到夏,曹操几乎都把荀彧留在许都搁置不用。 荀彧忠君,这是曹营上下皆知的事,曹操更加清楚这一点。 虽有一层,曹丕这个卫尉病重在家,不能统管宫中卫士,就只有荀彧一个人能督管长乐宫防卫的理由,但是……完全不带荀彧说不过去,何况荀彧没有犯什么错。 宫中还换了一批黄门和独立在卫尉管辖之外的宫卫,连荀彧经常进出长乐宫,都见不到小皇帝。 这就十分可疑了。 要想知道上元节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问那一晚送小皇帝回温泉殿的卫尉,曹丕。 荀彧借口宫中事务,准备来探一探曹丕的底。 走到门外,正碰上曹植从里边出来,荀彧忙避在道边拱手:“四公子。” 曹植很傲慢,点点头就当执礼了:“荀先生,我二哥刚刚睡下,他身子没好,你别进去扰他。” 荀彧道:“宫中有点事,还要问一问二公子。” 曹植道:“宫中能有什么事?就算有吧!二哥病着,你自己拿主意不就成了。” 荀彧心里一动,曹植这口气……莫非曹植也知道上元节那晚的事? 笑道:“好吧!” 曹植满意,赏个笑脸,要走。 荀彧跟上去:“四公子慢走,天气眼看着热起来了,公子在鸣阁伴读,往年皇上都要取冰去解暑,今年却没叫,公子需要的话,可以找在下。” 曹植先点头:“好啊!”然后一脸想起什么的样子,连忙摇头道:“你送不过来,这样,我进宫时,你着人把冰放在小桶里,我自己带去鸣阁,要么,我命黄门取来一样的,那就不麻烦你了。” 荀彧道:“何来麻烦,公子这般天下无双的才情,别说叫人给公子送冰,我亲自送都不麻烦。” 曹植十分高兴,相当缺心眼地道:“你喜欢,哪天我赏你一首。” 荀彧忙感激道:“那!那、那真是太好了!谢公子。”你二哥虽然看不出多厉害,不过套话肯定不好套,你……也太好骗了,不骗你骗谁? 荀彧一路跟着拍,往后送了一些笔墨纸砚之类,再跟曹植的好友,杨修那几个单细胞的东西走动走动,曹植那是一天比一天乐意看到荀彧。 没多久,荀彧大功告成。 曹植在练字,荀彧看到他练字的“字帖”,比钟繇的字还漂亮端正的小楷。 早先就有传言:钟繇自己说的,世上有一个人的字比他的还好。 荀彧什么脑子,立即明白过来这是谁的字,笑道:“皇上的字真不错。” 曹植还以为荀彧见过,傻不愣登点头:“再没一个能比皇上写得好了。” 荀彧道:“四公子要是能写出这手字,再配上诗文,那真是千古一绝!” 曹植高兴,道:“我也这么想,所以觉得皇上那般天资雅质的人,寻常庸脂俗粉哪里配得上,就是我那几个姐姐,模样虽不差,可配皇上,还是差多了,到底还是要我二哥……” 小屁孩终于发现说漏嘴,忙不迭把嘴巴捂起来。 荀彧在旁温温和和地笑着,只看着竹简,隔一会问:“可是我扰了四公子练字?要是嫌我话多,我便出去呆着。” 曹植忙重拾了笔,心情忐忑地继续描着。 那一整晚,荀彧跟平时一样,一点没有怀疑或者追问的意思,曹植放下心来。 过了两天,曹植还特意写了一赋赠荀彧,字里行间委婉表达了一个男对另一个男的爱慕之意。 荀彧大加赞赏,十分小心地绕弯问了下曹植——该不是对他有意思吧? 曹植笑够呛,否认之后,对荀彧更加信任起来。 诗是什么? 是酒鬼醉后的脑补产物。 几百年后的李白是个酒鬼,曹植虽小,要写诗也离不得酒,说不定李白还是从曹植身上学来的。 一群爱写诗的扎堆后,就变成了一群酒鬼,喝醉了的曹植一高兴,叫荀彧来接他回相府。 可不是醉了么?把荀彧当下人这种事都干出来了。 于是乎,曹植知道多少,荀彧便知道多少,曹植不知道的,荀彧也猜到了几分。 比如,小皇帝利用了曹丕的一腔怀春少男之热血逃出牢笼。 比如,曹丕现在只怕对小皇帝是又爱又恨,又纠结又苦逼。 曹丕能够到园子里晒晒太阳的时候,偶然碰见荀彧,十分纳闷——荀彧一向为人端正严谨,怎么现在瞅过来的眼神那么荡漾呢? 互相执过礼,闲侃两句,各走各路。 脸一转开,荀彧点点头——凭着一腔热血就敢跟曹操对着来,曹丕胆气不错,小小年纪甘心示弱,几乎骗过所有人,这份心计城府,只怕他爹都及不上他。 可是这样儿的曹丕被小皇帝耍了,荀彧很欢乐。 荀彧背后,曹丕低头看看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 回屋瞧瞧铜镜,脸上没开花。 更加纳闷,是他病太久,眼睛出了问题?还是荀彧病了? 第一份探报,刘协略看了看就放开了。 第二份第三份……直到第十份,并非每一份上面都会提到曹丕,那家伙虽当着长乐宫卫尉,探子感兴趣的毕竟只是长乐宫里的“天子”。 十个不同的人,十个不同的关注点,只有两个提到了曹丕,一个说“养病在府,未见”,一个说“衣袍,病容”。 寥寥数字,却搅得刘协心里头又酸又甜,活像吃了一缸梅子。 瞧着那几个字的眼神几乎能把字从竹简上抠下来,吃下肚子里去。 明知刘协在看什么,诸葛亮还故意问:“皇上?可是发现何处不妥?” 知情的另外三个在诸葛亮背后露出想拍人的目光——诸葛亮那脾气,真的很招人拍。 刘协越关心,他们就越不用担心这位皇帝陛下哪天又抽风。 心里头高兴就罢了,还去戳~ 刘协抬起手,袖子挡住嘴巴咳嗽一声,把那露骨的眼神收起来:“宣其余人等上堂议事。” 片刻后,厅里进来数十人。 荆州的一群,刘表率刘琦、蔡瑁、张允、蒯良、蒯越、吕公等人;刘备麾下关羽、张飞、赵云、糜芳、孙乾等;又有吕布、陈宫、高顺、曹昂(化名陈修,装做陈宫的内侄)。 刘协出宫之前,只想利用曹丕,可经历了半年的“生离死别”,现在心头放着的人不知不觉中变得远远重于当初。 刘表刘备所奏,如果准了,只怕曹操恼羞成怒去翻旧账,回到许都的曹丕便要完蛋。 可是不准的话,眼下就有一件事十分麻烦: 堂下站着的人未经封赏,议事不比别时,要按官爵高低来站,先不说刘备这样没有敕命官职的,诸葛亮往哪塞呢? 眼看下面站得乱七八糟,一个望一个,尤其是关羽和张飞,见吕布居然站在刘备之前,两个好歹忍住没冲前面来动手,但是那四只眼睛瞪得溜圆,要不是吕布神经太粗察觉不到,只怕已经要内讧了。 不把这些人揉一揉,还是一盘散沙。 刘协把探报往案上一放,下面各种“眉来眼去”立即停了,都望上来。 刘协故意装作不在意他们那种乱糟糟卖菜样的站法,问刘备:“皇叔,皇叔军中可是缺一军师?” 刘备顿时望向刘协边上站的诸葛亮,诸葛亮也吓了一跳——两人都吃不准刘协要干嘛。 刘备惊喜:乖侄儿你终于想起诸葛亮那是我的我的我的了~ 诸葛亮暗暗心惊:事情败露了!?要被发配咩!? 刘协道:“朕在许都时,探得几个忠心汉室的臣子,甚至还有曹操视同心腹的人,朕意,密诏召来荆州,而且当初跟着朕从长安至许都的臣工也不少,若能便宜行事,把他们召来,免得再出去年的事,这些臣子,与卿等一样是我大汉柱石,朕不忍再见忠臣血盈于市。” 刘备大喜,想起被曹操拐走的徐庶。 诸葛亮松了口气,忙助阵:“原来皇上不同意,是有如此想法,确实,朝廷众臣还在许都,这些朝廷老臣,都是备受百姓士族拥戴者,民望既高,又是忠心汉室者。” 刘表道:“可是昭告天下,帝驾南下,朝廷忠心者必四海归附,也是一样的道理,臣请皇上三思。” 刘协道:“曹操凶残,董承得了朕几个字,别说是诏书,就是连起来的一句话都不是,被曹操满门抄斩,如果诏命一下,曹操再无顾忌,后果不堪设想,朕实不忍……”眉心深锁,眼圈发红,袖手而坐。 刘备不忍道:“先使密探送信去,好歹救出一些,给大汉多留几个中流砥柱也好。” 吕布道:“我先率军攻他南阳一攻,若能取下南阳,也好接应。” 刘表看除了他,刘备和吕布都支持刘协,只好罢了: “那请皇上下诏吧!有奋威将军,还有刘备麾下几员当世猛将,先取回南阳倒是很应该的。” 刘协点头:“南阳乃荆州北方门户,只是……朕意,温侯坐镇江陵,孔明。” 刘协这是要用吕布镇压着荆州军,诸葛亮的心肝那是七窍玲珑的,瞬间就明白刘协要做什么安排了,躬身道:“臣在。” 刘协道:“你代朕拟诏,封刘备为左将军,统军攻取南阳,你任军师从旁辅助。” 刘备一怔——自从隆中后,刘协就不太信任他的样子,居然让他得这帝驾之前的首功! 刘备怔傻了过去。 刘协先点刘备一句:“你麾下三员猛将,有孔明参谋军机,可以速取南阳。” 刘备愣过神来,立即跪地,面瘫脸都挂不住了。 刘表在那边神情一凛,他手下蔡瑁、张允反了他……别说可用之才,忠仆都不算,本想小皇帝没有因蔡瑁之事处置他,必然是因为小皇帝要倚重他,他兵最多、粮最多,不料…… 荆州本地这群人面子上都有点下不来了。 哪知刘备领旨后,刘协望向蔡瑁: “蔡瑁,你熟悉荆襄地形,着你点三万精骑为前锋,若能将功折罪,荆州水师都督仍旧是你的。”转向刘琦:“江夏兵马粮草刘琦想必十分清楚,你任粮草官,尔等需戮力同心,听从刘备调度。” 蔡瑁做先锋,刘琦做粮草官,既让刘琦盯着蔡瑁和刘备,也给了刘表一个不冷不热的面子——不用你,但用了你的人,建了功仍旧是你的,这是恩赏,你自己要识相。 这下,刘表、刘备才算真的知道小皇帝到底有多少本事。 刘表下来后一脸冷汗地派出快骑,送刘协密诏去许都,半点都不敢耽误了。 回到蔡氏那—— 蔡氏和蔡瑁软禁了刘表,刘表得救后,被蔡氏哭一场,居然都心软地没把她怎么样,刘协说不问罪,刘表还想糊弄过去。 这下,不敢过多包庇了,刘表把刘琮提溜出来,母子分开,蔡氏只能乖乖地不再妄动心思。 诸葛亮下来后,找到刘备提点: “皇上看皇叔无地,兵少,这是给皇叔建功,和刘表平起平坐的机会,刘表虽然坐拥荆襄,可是纵容蔡氏犯上谋逆,要不是提早发现蔡氏有降曹之心,刘表无力镇压,皇上不得已绝不会弃皇叔而去。” “吕布等,毕竟外臣,皇上心里,还是更看重宗族长辈,尤其是您啊!皇上久在曹操控制之下,过于隐忍了,而且君权旁落,说到底也还在寄人篱下,有些话不便对您说,我今日私下揣测圣意,向皇叔说这番话,请皇叔体谅皇上苦心,勿生嫌隙!对皇上而言,皇叔无人可代!” 刘备差点儿落下泪来:“军师勿需担忧,皇上密诏许都众臣,刘备已经明了,这便是皇上在为臣……为臣考虑了,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圣恩,只有尽快取下南阳,稍作回报,请军师不吝赐教!!!” “不敢,必助皇叔取下南阳,也是全皇上心愿。” 两个人面对面执礼拱手,下面关羽、张飞和赵云伸脖子看得好奇,一红一黑一白三张脸茫然——说的虾米?怎么大哥/主公又要哭了??? 蔡瑁要去做先锋,江陵的荆州水军便由吕布统领,刘琦运粮,由水路更快,也要跟吕布商量,等南阳那边打起来,蔡瑁军和刘备军自然密不可分。 刘协就是这么和面的。 管你们以前认哪个做主公,朕面前,都是臣子。 做领导最大的好处就是自己可以偷懒。 刘协吃吃睡睡一向是头等大事,满足了头等大事,才有功夫做点别的。 兴致起来,忽然想起赵云。 最近心神不宁的,刘备虽然带着赵云在眼前溜达来溜达去,刘协竟没顾得上好好研究一下,连赵云长的什么样都没印象。 听到曹昂说赵云过午便要率后军出发,刘协拖着跟他一样闲的曹昂跑到刘备大营去了。 干嘛呢?名为体恤,实为围观。 乘的四马之驾,穿的常服,拉着曹昂同车,顺便聊聊曹丕。 只是顺便。 绝对是顺便。 “事到如今,爱卿可会后悔?” 曹昂坐得端端正正,一身青布衣衫,发髻上扎条灰色布带子,通身上下,不见任何奢华饰物,整个人质朴无华,却又隽永悦目,稚气褪尽,温雅的气息越发重了。 听到刘协问,先笑了笑。 “回到当日,仍会如此。” 刘协也笑,琢磨着怎么把话题扯到曹丕身上去。 曹昂在刘协开口时就猜出来了,十分体贴地主动把话头扯过去:“敢问皇上,曹丕任卫尉,掌管宫廷护卫,皇上逃出许都,是否跟曹丕有关?” 刘协的笑脸立即撑不稳了,不是他脆弱,忍得太过了。 一旦从别人口中听到心心念念的名字,就像心里筑起来的墙裂开一样,修补好久,结果只是蛋壳那么薄的东西。 曹昂再次吃惊——刘协那样子…… 匆匆看向车外街道,装作浏览景色,让刘协收拾心情。 半晌,刘协道:“不错,是他送朕出来的。” 曹昂想转开话题,道:“啊!这处曲风楼的酒十分有名!” 刘协一字一字缓缓道:“曹丕……” 曹昂只得打住,单是听的,就听得出刘协吐出这两个字十分艰难,心下恻然。 刘协稳住气息,方才接下后话:“曹丕……豁出性命将朕送出许都,不意,在隆中碰到刘备、关羽、张飞,问都不问上来便动手……” 曹昂道:“我父亲乃天下人共认之奸臣尔,不怪皇叔和两位将军,幸好,曹丕活下来了。” 刘协点头,问道:“朕十分惦念他,爱卿可有办法,与之通信?” 曹昂顿时为难,几个人合计着,倒也算了,当着刘协的面,又只有他一个,欺骗太违本性。 再加上刘协半分不假的关怀忧心,必然抱着很大希望,何忍相骗? 曹昂差点想说出诸葛亮的谋划,死活忍下来,摇头:“通信一事,太难了。” 刘协果然失望,欲言又止了一会,才扯个笑脸道:“不行便算了。” 垂下头,瞧着蔽膝没有了交谈的兴致。 曹昂向刘协看了一阵,想起当年刘协明知被送给袁术时也是这样,天大的事都忍耐下去,叫人隐隐心疼。 至少,跟刘协多说说话,宣泄一些出来也好。 这个小皇帝,真正的孤家寡人啊! 于是道:“我久不见丕儿,不知他现在多高了?” 刘协的眼睛立即闪出光来,虽然一副竭力克制的样子,可是语调仍旧难掩真实情绪。 “比朕还要高……不过也没有多高,大约半寸,不会超过朕一寸,在幽州练得一副铁样的身板,就只跟以前一样,人前便装羊。” 曹昂大笑:“装羊?也对,丕儿可不就是喜欢装羊吗?” 刘协笑得一笑,却不再说。 马蹄声靠近,吕布在车外道:“皇上,要出城着人来叫臣一声啊!带这么点卫士,吓得臣没命跑来护驾!” 刘协回句:“卿要跟便跟,再嚷嚷不许跟着。” 吕布忙住了嘴,刘协此后一路无话。 曹昂知道刘协又忍了回去,心底绵绵地发着疼,看都不敢多向那边看,刘协再是平静,他也像能看出刘协隐藏下来的另一副面目。 再是笔直的肩背,总有不堪负荷的脆弱感。 赵云长得很老实。 不是老实得会掉土渣的那种,是一看吧,人就不笨,但是呢,一定缺心眼的那种,老实巴交的。 明明是关羽、张飞那种武力值爆表级别的猛将,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白面皮。 见了小皇帝的面,跪起来,言行倒是不局促,就只每次开口说话,都要先张嘴张个两秒,打好腹稿才发得出声。 一跟刘协目光碰上,先咧嘴乐呵一阵。 虽然穿着战甲,可怎么看都看不出十分能打的样子来。 刘协很想叫吕布欺负一下赵云来看看,憋了半天,思想斗争剧烈。 明明应该是跟吕布差不多年纪的人,看起来却像个邻家大孩子,欺负他,心理负担太大,算了。 可是不太甘心就这么回去,刘协到底还是把赵云小小欺负了一次。 他在帐里拉着赵云说话,硬逼着吕布偷偷摸摸出帐,把赵云的坐骑马鞍革带割得只连着几根线。 小皇帝回城,赵云不敢不送啊! 爬上车,刘协便捞着车帘看侧面,想看看赵云的骑术。 曹昂一头一脸的黑线,看刘协眼睛瞪溜圆,这要是自家弟弟,不揪过来一顿揍!心疼刘协,白心疼!! 赵云很冤枉地着了道。 武将们的马背功夫,有个基础,马鞍牢固。 有个稳定支点,什么打滚啊~上蹿下跳啊~平躺啊~侧翻啊!自然不在话下,敌将总不会把你马鞍给卸了吧? 割马鞍,看不出什么功夫,只能整人。 吕布也是个黑心的,怕让小皇帝失望,留着的那几根线留得很有分寸。 才起脚绝对发现不了问题,爬半腰,必断! 赵云第一步,没问题,另只脚才腾空,就听“啪”一声,子龙将军大囧,整个儿往后倒。 本来凭他的身手,顶多狼狈点,退个几步就好。 可是他的坐骑太聪明,跟他感情又好,见他跌出去,马嘴一张,“咔”一口,两排白白的马牙叼住了赵云头盔侧面的锁甲,这还不算,还伸出一只蹄子,想扒拉住赵云。 一人一马,摆出了“英雄救美”的经典造型。 眼看得逞了,吕布忙向车里看—— 刘协闷了头在曹昂腿上,肩膀、身子抖得停不下来,曹昂黑着脸,表情十分诡异,看起来又想笑,又想怒,要不是手掌递得快,说不定被啃的就是大腿~ 刘协还没笑完,外面吕布十分厚道地告诉赵云: “子龙莫怪,皇上想看看你的马背功夫,命我割了你的马鞍。” 好容易站直了,连马鞍怎么回事都还没来得及看的赵云脑门上揪起了青筋。 搞半天,天子下令,温侯下手,自己栽得很够分量! 往车架一看,车帘“唰”地放下来,车里传出一阵干咳的声音。 估计……小皇帝也没料到吕布那么耿直,转脸就出卖他,被呛岔气了。 权当恶有恶报吧,赵云还能怎么着? 叫人换了马鞍,老老实实把刘协送回江陵,再整了大军赶去追刘备。 那一幕经典造型,如浮光掠影,到底有几个人记在心上大半辈子不忘,这就不得而知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节日快乐!!! 以下吐槽: 马镫,貌似可以考据的是西晋才出现,而早期的马鞍只是一块垫子,没有固定也没有马镫。 分野不负责任的想,汉朝是一个把骑兵使用得十分频繁的朝代,因为要对付匈奴。没有固定的马鞍,甚至没有马镫,士兵靠腿夹着马,别说人难受,那马也难受不是?还要完成长途奔袭——如霍去病的经典战例,以及骑射交战——这个例子数不胜数,怎么做得到? 所以我觉得这东西早已存在,只是没有实物证实罢了。 好比汉朝众多“受宠”的朝臣,没有套套证明,难道就能否认他们跟皇帝的关系了? 第85章 曹仁虽有上将之才,那是老了以后,现在磨炼的时日未够,学曹操用兵,只学个皮毛,对付刘备可能够了,加一个诸葛亮,很不够看。 本来曹操要他死守不出,不许应战,可是张飞骂阵实在骂得太厉害,跟蔡瑁两个一唱一和的,气死个人! 张飞吼:“出来!爷爷一刀剁了你!” 蔡瑁吼:“翼德!你那一刀剁空了!” 张飞吼:“怎的!?” 蔡瑁吼:“他缩了!!!” 城外荆州军和刘备军笑得地都在震,只把曹仁气得脸红脖子粗,提了枪杀出去,中了埋伏,大败逃回。 晚上偷营,杀得刘备仓惶逃命,曹仁忙加调兵马追击刘备,结果,南阳被关羽端了。 刘备的捷报传回江陵的时候,汉中却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曹操不愧是曹操。 他没直接点兵去打汉中,而是派人去西凉造了三个谣,其实算不得谣言,都是实话:荆州刘表似乎迎了天子。 吕布放弃打了一年多的剑阁,没头没脑地杀到益州白帝城去了。 吕布迎到了天子。 马腾听到第一个消息时,起了两分疑心。 从许都败退时,曹操很反常地卖死了命追他,照传言看,便说得过去了。 第二个消息,马腾信了五分,汉中往北,便是凉州,已是他马腾的地盘,吕布的动静,马腾一向盯得很严。 流言过后,马腾还特意命人往汉中打探,吕布果然去了白帝城。 白帝城于吕布丝毫无用,如此突然,必有缘由。 等到第三个流言起,并着南方送来的天子诏书,马腾坐不住了——诸葛亮和陈宫本是要马腾在曹操攻汉中时来援,才请刘协发了诏书,不料曹操老奸巨猾,反其道而行,这一道诏书反而促使了马腾。 整个北方看,马腾就只有一个劲敌,曹操,在忙着往南阳增兵,要打荆州。 如此天赐良机岂可错过? 马腾精锐尽出,杀向汉中。 马腾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先猛攻了半月,然后送信给宋宪他们三个吕布的手下,想劝降。 两军正在对峙时,曹操兵过渭水,马腾一看不妙,掉头就回了西凉。 曹操来到汉中,捡了个大便宜。 马腾出兵出粮,把汉中的兵将打疲了,粮也耗了不少,他再来接着打。 曹军猛攻了几天,宋宪等扛不住了,忙派人往江陵来求援。 “刘璋不奉诏,只怕不信朕在荆州,汉中若失,恐刘璋降曹,卿等都想想,如何应对?” 汉中跟益州互为唇齿,跟荆州倒是关系不大。 刘表坐着不吱声。 陈宫道:“早先便担心宋宪他们守不住,曹操果然厉害,温侯不回的话,恐怕没有其他办法了。” 吕布立即垮下脸,瞪陈宫。 刘协看得好笑,也不知道这么些年陈宫是怎么叫吕布听话的? 正想着,曹昂张了嘴: “将军是该回去,一者,汉中不可失,二来,左将军刘备已取南阳,江陵北面便有了屏障,不像南阳在曹仁之手时,时时头顶悬刀。” 言下之意,小皇帝安全了,你可以干别的事去了。 吕布道:“非回不可啊?” 陈宫跟曹昂都点头,吕布脸上写着:你们又来!?二比一了不起!! 脸上是挂出来了,就是不敢声张出来。 二比一,是了不起。 刘表、刘备都可以放心,所以刘协也有让吕布回汉中的意思。 有了南阳做北方门户,下一步,就是益州,汉中真的丢不起。 不过,刘协不急着开口,等着。 刘表这时方道:“请奋威将军放心,蔡家一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将军可去,皇上安危,交予臣。” 后半句,是对刘协说的。 有了刘表这话,刘协才点头:“如此,奋威将军可以放心了。” 吕布悻悻地,把自家那两个狠狠瞪了瞪,单膝跪地:“臣,领命!” 刘协少不得叮嘱一番:“战事告急,不要耽搁,速速回援,你到时,恐怕汉中已经失了些地,宋宪、侯成、魏续先抵马腾,后抗曹操,已是不易,不可为了失地等事责罚他们,你带朕恩旨去,守下汉中,朕自有封赏。” 那三个,不得不防着他们照搬历史,背叛吕布。 刘协看出来了,曹昂在吕布心里地位不一般,只要曹昂说话,吕布怎么都会听。 曹昂是个明理的,所以曹昂看重陈宫的意见,有了他,吕布才听得进陈宫进言,这倒是意外之喜。 吕布身边,要还是那个弱不禁风只会唱歌跳舞的貂蝉,别说属下们会不满,只会耽误正事不是? 曹昂能文能武的,人又正直,不单能跟吕布驰骋纵横,还可以从旁影响吕布,叫吕布做起事情来,也多些计较,不是热血一冲,就上,根本不管什么道义。 吕布点兵出发后,刘备带诸葛亮、赵云、蔡瑁回到江陵,复命。 诸葛亮本建议刘备把赵云留下镇守南阳,刘备也同意了,不料背着诸葛亮,关羽和张飞向刘备抱怨:“他是个什么人!?本来是哥哥去请他出山的,见到皇上侄儿,居然嫌弃哥哥,投奔皇上了!哥哥作甚要听他的!?” 刘备听到张飞这句不急发火,看向没出声的关羽: “二弟,你也这般想?” 关羽把两个人都看了看,才道:“三弟说的虽然不全对,也不全错。” 刘备“哦”一声:“说来听听,翼德哪里说错,哪里说对了?” 张飞瞪着眼睛看关羽。 关羽道:“我们去隆中时,皇上已经到了,凡事还要讲个先来后到。” 张飞“哼”。 关羽接着说:“况且不管是大哥还是诸葛亮,到底都是皇上的臣子,诸葛亮就算跟了大哥,大哥是人臣,难道诸葛亮就不是了?他选了高枝,无话可说,这是三弟说错的地方。” 张飞吼:“那我对在何处?” 关羽道:“皇上既然让大哥拿这首功,挂名的左将军在攻下南阳后便是坐实了,大哥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左将军,没必要再事事按照他诸葛亮说的来,显得大哥自己没主意。” 刘备无语,隔一会,命兵士把他自己打了三十杖。 关羽、张飞听到跑来,刘备趴在榻上歇息,两人问了半天,刘备才道:“我这是替皇上打的。” “你们两个成名已久,都是天下人口中景仰的猛将,却没有丝毫肚量!一个眼里没有皇上,只有我这个大哥,不知道的人还当我有自立之心!要谋朝篡位!!!” 张飞吓得“轰隆”跪倒。 “一个倒是还知道我们都是人臣,可是却不记着皇恩,没有皇恩,何来建功!?这才建功,马上便骄狂轻慢!诸葛亮是何人!?是皇上派来帮我的人!他的意思,就是皇上的意思!!!你们是要我行悖逆之事!!!你们这般轻狂、短视,都是我管教不严之过!皇上亲厚,不责罚,我代皇上自责三十杖!!!” 关羽也知道错在哪了,忙也跪下。 可是张飞还在旁边道:“哥哥要罚便罚我,别打你自个儿啊!你说错便是错吧!” 刘备费力看去,张飞那模样,他就是再自打一百杖,张飞都体会不了他的苦心,只怕还适得其反。 刘备无奈,怕带他们回去江陵后,成日跟着他进出州府,要是哪天一个克制不住,在小皇帝面前爆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真要完蛋! 只好找到诸葛亮,把留在南阳的人换成了关羽、张飞。 关羽、张飞两人守南阳,虽说这两人可以威势北方,但看着复命来的刘备,刘协就是有刘备仍旧在护短的感觉。 刘备呈上缴获所得,六万降军,几十万粮饷及金银绫罗等物。 粮饷交给刘琦,另叫刘琦发出二十万石粮草,十万饷银送往汉中,替吕布安抚宋宪那几个。 至于降军,刘协很大方的将其全部归到刘备这个至今已名符其实的“左将军”名下,代天子掌管。 刘协倒是很想培植一支自己的御林军,可一来这是曹操降军,怕收不服;二来手下无将可用,他是完全不懂怎么带兵的,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人情做了,心情不太好,有点亏得慌。 诸葛亮有了长史的官职,在刘协身边更加方便了。 刘协想来想去,想起一个人。 刘备建立蜀汉之后,拜为五虎上将的其中之一——黄忠。 这个,也是一个不用猜疑便可以放心的忠臣,人如其名,毕生忠于汉室,而且时间上看,此人现在就在荆州长沙郡。 刘协授意,诸葛亮便以同乡之名,写信给黄忠通气。 先问一问,想不想到圣驾跟前效命?有了黄忠的书信,才好举荐来。 免得小皇帝亲自张口索要,引刘表猜疑。 板上钉钉的事,刘协才舒一口气,刘表来见,说江东来人。 谁? 孙权。 第86章 孙权还是一身白衣,老高的个,碧眼高鼻,帅得没边。 刘协介意的有三——要不要这么高?拔葱啊!?喊“吾皇万岁”的嗓音浑厚,略带鼻音,见到刘协先惊喜至极地笑了一阵,声音十分悦耳,这又一个变嗓变出谱来的!最后一点,朕未加冠,你们一个二个忙着加冠是怎么回事? 刘协嘴里道:“平身。” 孙权站起身,一看刘协早已屏退下人,这处偏厅里只得他们两人,先扬眉笑了笑。 “皇上怕我又叫出那个称呼来,所以早早撵走了其他人?” 刘协疑惑:“什么?” 孙权道:“猪儿。” 刘协:“……”还真忘了。 不叫刘表、诸葛亮他们在边上,只因为江东掌权的仍是孙策,孙权此来,并没表明使臣身份。 江东随便来一个人,皇帝就亲自接见,岂有此理。 可是不见,又不知道孙策是个什么态度,加上私心作祟,还是见一见。 刘协没什么朋友,如果硬要把曹操塞进宫的伴读算做朋友的话,这时候身边也是一个都没有的。 和孙权幼时相见,那时候局势太叵测,互相也心思不纯粹,但孙权对他还不错,当然是在对比了董卓和曹操之下的——还不错。 后来去寿春,孙权也算是尽心尽力帮过刘协,帮不上的不算。 此时再见到面,虽然变化挺大,但眉眼间的熟悉感让刘协心里颇有点暌违的愉悦。 孙权,也算是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了吧! 刘协干脆把下人也撵走,在偏厅相见,权当私下里会见个好友,免得孙策尾巴翘起来。 哪怕刘协现在非常需要拉拢孙策,拉拢也得有个度,不好把握。 孙权照规矩跪拜一通,刘协指指小几另边,示意孙权坐下。 孙权很聪明,不用多说,自然知道刘协为什么这样见他。 至于那个称呼…… 刘协笑道:“朕是猪,你是什么呢?” 孙权好好端坐着回答:“皇上金口玉言,跟我兄长说过,我孙家一家子都是猪,不是吗?” 刘协囧乐了:十年了,你们可算承认了。 孙权又道:“兄长与我,一向以此为荣。” 那是,跟天子一样属性。 刘协—_— 看样子,孙权不止个子长了,脸皮也见长。 刘协不恼,孙权十分高兴。 刘协干咳一声,不提大事,只说家常里短: “你哥哥和周瑜还好吗?” 周瑜就跟孙权的另个哥哥一样,刘协这么问,本来没有其他意思,可是孙权忽然露出点怪怪的样子来。 刘协顿时来了兴趣——那两个内讧了?按理说应该不会吧?那就是……相亲相爱过了度了? 刘协笑得暧昧起来,看来老跟曹操吵架还是有好处的,曹操二皮脸的功夫出神入化,把刘协给锻炼得察言观色十分厉害。 刘协这一笑,换孙权干咳了。 孙权搞不懂,那些事情,刘协怎么知道的? 孙策上了战场,就跟蛟龙入海一样,难有对手。 拐了袁术的十几万兵马,本来数年才能建下的功业,两年就成了规模,却忽然没了动静,安守在江东一隅,屯兵养民起来。 刘协来到荆州,得知江东情况后一直想不明白,孙策那样的性子,不乘胜扩张,屯的什么兵?养的什么民? 就是那个周瑜,也是个好战分子,怎么会甘心偏居? 可江东愣是安然过了三年,无战。 不像孙策和周瑜的行事风格,倒像孙权会做的事。 刘协曾在酒醉后对孙权说“你哥哥孙策很厉害,他打的江山,打下来,他便被人暗算了,江山留给你”,有了刘协这话,加上有了救刘协出来的想法,孙权他…… 他跟刘协知道的那个孙权,也不一样了。 孙策和周瑜忙着征战的时候,孙权穷尽了心思,想取而代之。 孙策为人豪爽不拘小节,对孙权又极是偏爱,久而久之的,被孙权找到下手机会。 孙策跟周瑜,一个主公一个臣子,在军中好说,同塌而眠商议军务,没什么奇怪的,可是回了庐江,两个人还是食则同席,卧则同榻,形影不离得十分可疑。 孙权自己倾心刘协,已经带上了有色眼镜,眼瞅着两个哥哥八九不离十就是那回事了,可那个短筋的大哥连自己本心都搞不清楚,还搜集什么曲谱,要去乔家给他自己和周瑜求亲。 那一阵,周瑜嘴里说着好,其实很憋屈,孙权常常见他坐在琴后发呆,一坐就是半天。 为了篡权,还为了这两个人的“幸福”,孙权设酒局,下药,把两人送做堆了~ 孙权他娘吴氏本来喜滋滋地,等着孙策自己去提亲,结果,过了一阵,孙策不提这事了! 吴氏急了,问过几次,越逼越急,最后,孙策豁出去了—— 他这辈子,就跟周瑜过了,反正还有三个弟弟,传宗接代不在话下。 差点没把老娘气死。 孙权两边劝,还发动江东一堆老臣一起和稀泥。 孙策英雄了得,跟孙坚像个十足,周瑜也一向被吴氏当做儿子看待,吴氏气虽然气,到底还是心疼的。 加上江东的土地,是这两个同心协力打下来的,老臣们吃惊虽吃惊,竟然默许了,吴氏处置孙策、周瑜,有些开明的老臣怕出人命,还跑来劝。 劝来劝去,吴氏妥协让步。 从那后面,江东的大权面子上还是孙策掌着,大都督也还是周瑜,但实际上的权柄,已经落到了孙权手里。 孙策和周瑜不敢在吴氏跟前晃,躲去柴桑过日子,孙权只有在决计不定的时候,会问他们的意见。 虽说孙权动了手脚夺权,但孙策躲过暗杀,抱得美人归,是倒霉还是走运,他自个知道就行了。 江东众臣经过三年,看孙权处事稳当,已经准备联名上表,请求换孙权来继承孙坚爵位。 这时候,谣传天子到了荆州。 刘表和刘备一连串的动作,孙策和周瑜传信给孙权,建议他探探虚实,他就来了。 刘协问“你哥哥和周瑜还好吗?”,就像在问:那两口子还好吗?打架没?拌嘴没?生子没?一样效果。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孙权险些乱了阵脚。 冷静下来一想,江东也只有几个老臣知道的事,刘协断断不会知道的,肯定是自己沉不住气,表情异样,惹得刘协想套话了。 刘协抖擞了精神,绞尽脑汁预备下套,套点八卦来听听。 孙权精神力倍儿集中,可不能叫刘协小瞧了他,严阵以待。 两个喝着茶,气氛越来越诡异—— 刘协出招:“问你话呢?不会说话了?” 孙权接招:“挺好。” 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漏。 刘协问:“是你哥哥挺好啊?还是周瑜挺好啊?还是……他们一起,都挺好的?” 孙权皮笑肉不笑:“两个都好。” 刘协问:“你哥哥身体好?精神好?周瑜呢?” 每个问题都不把孙策跟周瑜拆开,死活要一块问。 孙权还是笑:“嗯,身体好,精神也好。” 孙权什么都没说,不意刘协忽然道:“哦!在一处了就身体也好,精神也好了~” 孙权:“咳咳……” 这从哪推出来的? 看刘协一脸很有兴趣的样子,孙权不敢再接招了,忙道:“我还带了一个皇上的故人来。” 刘协吃惊,故人?孙策还是周瑜? 这两人不管哪一个都不该偷偷摸摸的来荆州吧? 怎么回事? 孙权笑道:“我唤他进来。” 出门招手,然后一人跟着孙权走进来。 孙权道:“皇上可还记得他?” 刘协等人跪起来,歪头看了好一阵,依稀从眼角找出点痕迹,指着叫起来:“陆逊!” 陆逊十分羞涩地笑笑:“皇上好眼力!竟还记得小人。” 刘协手指头抖了抖,陆逊小时候还算一般人,越长越妖孽了。 这副春色无边的神情,难道跟孙权那个那个了? 刘协古里古怪望向孙权,孙权暗道不好,忙对陆逊说:“你先下去吧,我陪皇上说会话。” 陆逊虽然奇怪怎么就叫他进来说一句话,便撵出去,不敢违背,退几步,走出去。 刘协压低声音对孙权道:“你跟陆逊……也挺好的啊?” 孙权差点气得厥过去,可是扭头一想,刘协莫非是在打探? 孙权微喜,试问道:“猪儿……担心陆逊?” 刘协没听懂,不出声。 孙权只当他不好意思直说,心里喜悦更增,又问:“猪儿可是在意这个?”手指指头上发冠。 加冠的意思,很多时候和婚娶的意思是一样的,在孙权看来,刘协要是在意,那就是在意他婚娶的问题了。 歪打正着,正撞上了。 刘协点头,面露不悦。 孙权可是高兴起来了。 哪知道刘协没忘先前问题,来句:“陆逊小时候就是个可意之人,仲谋好有眼光。” 难道他的思慕完全看不出来?孙权气坏,重重地坐回去道:“皇上在宫里是不是闲得难受啊?” 刘协于他,是旁人不可替代的,别人看不出来,孙权还觉得好,可是刘协看不出来,孙权就不满了。 刘协缩了手在袖子里,笼着,突然不说话了,侧头望向窗外。 孙权心头一跳,忙起身走过去,弯了腰赔罪: “我该死,惹猪儿难过了,罚我可好?罚了我就不要伤心难过了。” 刘协转回脸,抬着一边眉毛问:“罚你作甚?” 孙权凑得近,刘协这一转头说话,气儿吹过来…… 孙权一下子结巴了,道:“不、不难过?” 刘协问:“难过什么?” 孙权一时间心头酸楚起来。 几年不见,刘协在他面前也会隐藏真实性情了,果然,如同陆逊说那般,被曹家那个曹丕…… 不知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泪水,挨到今天…… 先前刘协的“试探”给了孙权错觉,刘协对他是有意的。 孙权想:刘协知道还是不知道自己这番心意呢? 正YY得厉害,刘协又朝外看看,然后缺筋地叹道:“日头好高,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怎的朕就饿了?” 孙权脸皮子狂抽搐,伸手,捏着刘协下巴,迫得刘协转回脸来。 孙权脑筋打了疙瘩,难得一次行动快过脑子,狠狠凑上去,吻住刘协。 …… 刘协瞪眼,一巴掌甩过来。 孙权这会精明起来,先被自己吓一跳,然后,抓住了刘协的手,一不做二不休,另一手揽过刘协腰际,把刘协往后压,唇舌也施力,汲取刘协口中滋味。 刘协被压倒下去,推不开孙权,呜噜呜噜地,这么个情况了,还在妄想说话:大胆!放肆!来人!流氓!抓色狼!孙仲谋!!! 舌头被胡搅蛮缠着,这一串的词全成了“呜呜呜呃呃呃呜呜”。 本是一件甜蜜的事,搅着刘协这堆呜呜呜呃呃呃的,孙权好容易得偿所愿,气氛却跟想象里差了十万八千里~ 任是他脸皮厚,死撑着硬是尝了个尽兴,才收回舌头,改做唇瓣间的厮磨。 刘协左边歪,逃不掉,右边歪,躲不开。 瞪眼发死光也没用,孙权闭着眼睛,睫毛长长,扫着他脸颊,接收不到。 怎么着,刘协也没想到孙权原来是喜欢他,瞪着眼睛想不明白。 袁术那是有怪癖,可以理解,要不能疯吗? 曹丕那是自己招的,硬把曹丕的“所有权概念”拧成情窦初开,也可以理解。 孙权怎么回事? 这厮天生长歪了? 没招他呀! 时间一长,刘协喘不上气了。 好容易没那些呜呜呜呃呃呃的怪声,孙权刚投入进去,刘协推他的手变成了挠。 幸好孙权不笨,忙松开嘴。 刘协都憋抽了,一得呼吸,咳呛着回过气来。 孙权还压着他,看那样子,还待继续。 孙权低头。 刘协忙猛吸口气,就跟要扎猛子进水里一样,存氧,腮帮子都吸得鼓起来—— 孙权一看刘协这样,顿时力竭,“pia”趴倒,动弹不得。 刘协鼓着脸颊莫名,咋?不亲了? “吁~”漏气。 孙权耳边听到这一声,火起,手一撑,再次吻住。 刘协又开始呜呜呜呃呃呃。 流氓!奸贼!打KISS都带算计的!!还玩欲擒故纵搞突袭!!!孙仲谋!!!孙仲谋!!! 刘协悔死了,怎么把人都屏退了呢?流年不利! 第87章 刘协高估孙权了。 孙权用人很有眼光,为人也气度非凡,可就是用起兵来,那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垂名青史。 百战百败,绝无胜绩! 别说赤壁,那是周瑜的功绩,孙权就占了“主公”的荣耀。 刘协认识的孙权,他也还是孙权,哪里有搞突袭的兵家本事? 有句话改改,正合孙权用。 没有带兵的本事没关系,还老想跑出来带兵,找揍! 孙权好容易餍足了,刘协一得自由,一脸惊恐,捞着蔽膝就开跑,孙权没料到刘协这样反应,一把捞人捞慢了,没捞着,刘协一溜烟的,逃走了。 孙权追到门前,就看刘协弓着身,卷着袖子,十分不“天子”的仓惶背影。 候在门旁的下人望了小皇帝远去的背影一阵,纷纷扭头看孙权。 还有一个陆逊,也望着孙权。 皇帝逃得像只老鼠,孙权在里头……到底干了啥? 孙权清清嗓子,扯皮子勉强露个笑脸,叫了陆逊,也不急着去找刘协,坦坦然离开。 孙权乘船来的。 江东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渐渐富裕起来,可是毕竟偏离朝廷,没有一个可以充作都城的大城。 就像曹操才得了刘协那时候一样,怎么也得有一个看得过去的大城,才能当做自己的心腑。 孙权在长江下游修筑新城,外面人叫“石头城”,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名字,建业。 建宏图大业、千秋伟业。 还有一层私心,非华盛大都,不能供天子居住。 建业已修得初具规模,正好在江陵下游,所以孙权乘船逆流而上,比车马容易得多。 他的船,外观虽然跟荆州豪富们的民船相差不大,可是底舱两层,比其他船多了一层暗层,这是仗着江东造船业技术发达的便宜,满船都是下人打扮的兵士,武器等,便藏在暗层里。 另有几十余艘打着经商商船旗帜跟随而来的船只,也都满载了兵士。 要真的只带下人前来,江东的臣子们不会放行。 陆逊早得了孙策、张昭等人吩咐,孙权必须住在船上,不居驿馆。 面子上他只是孙策的弟弟,实际上是江东之主,安危这等大事岂能随意? 从州府出来,孙权想了一路,回到船上,看到装作下人的甲士们,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伯言。” “主公?” 孙权道:“传我命回去,送一船海鲜来,用冰冻着,要快。” 陆逊虽然片刻间想不明白孙权要干嘛,老实应了,下去吩咐。 刘协曾经赐给陆逊一挂玉佩,玉佩之上带龙纹,陆逊不想惹麻烦的话,根本不敢卖钱用。 陆逊带着个几岁大的弟弟,铜钱用完就得饿肚子,碰上孙策大军,陆逊便把那玉佩献给了孙策。 孙权当时在孙策军中,一见玉佩就问起缘由,听到陆逊曾经伺候了刘协两天,收下玉佩,把兄弟俩也留下了。 陆逊人很聪明,孙权颇喜欢他,渐渐的,陆逊成了孙权跟前亲信,大到传令,参谋政事,小到端茶倒水,无一不做。 吩咐完,陆逊回到船楼上,正看见孙权抓了一把围棋棋子微笑。 “主公心情很好啊!” 孙权抬头看看他,道:“又忘了,我叮嘱过你,来了江陵,要叫我二公子,不许叫主公。” 陆逊躬身:“这次一定记住了。” 孙权指对面:“来,陪我下一局。” 陆逊垂手拾起衣衫下摆,跪坐下去。 下没几颗子,孙权道:“不知皇上如今棋艺如何了,大都督曾想和皇上下一局,未能如愿,多有提及,引以为憾。” 陆逊轻声细气地说:“待请了皇上回去,大都督便没有遗憾了。” 孙权听了这话,笑得十分玩味。 “伯言,果然是聪明人。” 陆逊很有点不动声色的从容感,落子道:“皇上更是聪明人,二公子需得万全了,才好行事。” “我知道,”孙权捞袖子,落下一子:“你只消跟着我的安排,传信回去便好。” 刘协仓惶逃回屋去,诸葛亮没能跟着他一道去见孙权,心里已经万分好奇了,下人报来后,诸葛亮便赶着来见刘协。 刘协盘腿坐在榻上,胳膊撑着两边圈椅扶手,蔽膝和衣衫下摆胡乱垂在榻下,看到诸葛亮,眼神凉飕飕的,虽没什么杀人的气势,也算得上飞了把眼刀子。 诸葛亮一怔:“皇上,江东孙策派孙权来,是何意?” 刘协道:“孙策还活着?” 诸葛亮更加奇怪:“当然,孙策若死,必是震动天下的大事,江东便是想瞒也瞒不住的。” 刘协撇嘴:“朕怎么觉得……江东做主的人已经换了孙权呢?” 诸葛亮问:“孙权说了什么?” 刘协一脑袋浆糊——心理素质不够硬,这会儿被那一吻搅乱了心思,理也理不清楚,他自己都理不清,更没法说清楚。 孙权的态度转变,让他隐隐觉得江东不会像表面上这么安稳平静,但问题在哪,不知。 只能摆摆手:“派人留意孙权。” 诸葛亮拱手:“诺。” 冷不丁跑来个孙权,已经够奇怪了。 刘协回绝了两次孙权的邀请,打定主意死活再也不见孙权,也不愿意出州府去见。 一个不小心,又冷不丁的,许都那边来了一群人。 虽说下了密诏,可那其实只是刘协想要拖延时间的办法,没指望能起作用。 毕竟曹操还守着一个“天子”不是? 歪打正着的,居然……还真来人了。 带头的,还是曹操心爱得不得了的荀彧。 其他还有荀攸、孔融、王朗、华歆等等大臣,中间加一个徐庶。 关羽和张飞派人护送他们南下江陵,刘表亲自前往纪南把人接入江陵,隔天一齐入州府拜见刘协。 一群大臣们在跪拜后,见刘表跟董卓、曹操完全两个样,刘协说什么,刘表便应什么,终于敢相信,小皇帝逃出升天了。 一时间,笑到忘形的有,大跪先帝的有,更有哭得不能自已晕厥过去的。 孔融举家逃出,孔学也在里边,仗着跟皇帝同窗,跪几步靠近,拿刘协的袖子擦眼泪鼻涕。 刘协本来以为孔家也跟董承一样被抄斩了,一看还活着,高兴之下也不管孔学拿他衣服擦了多少鼻涕。 陪着大臣们唏嘘一场,嘱咐各安原职,余事交给刘表照料。 当晚,密召荀彧来见。 荀彧的膝盖才碰到地板,刘协便道:“爱卿平身!” 荀彧抬头看去,小皇帝满脸笑容坐在案后,竟没有丝毫问责的意思。 荀彧道:“皇上因何不责臣,臣为曹操献策数年,且从未助皇上,行汉臣本份,臣有罪,不敢同其他大臣们一样,蒙皇上天恩,请皇上赐罪。” 刘协指向旁边早已叫人备下的桌案: “爱卿,平身吧!坐下说话。” 荀彧惶恐起身,告罪入座。 刘协笑道:“朕正是要问卿,为何背弃了曹操,投到此处来?昔年,天下人都言吕布认了董卓做义子,为人奸狡卑鄙,可,却是吕布将朕从董卓手里救出,后又在李傕围攻长安时护送朕逃出,朕想,即便是吕布、王允这等忠臣,也有不得已卑膝事贼之时,观人忠奸,短时的言行,不足以为断。” 话说得好听而已,要不是历史上的荀彧是个忠臣,刘协会鸟他~ 荀彧一脸的感动,一五一十地将为什么会离开许都来江陵的事情交代出来:“……臣从曹植之口得知皇上已离开许都,岂能再留?臣本是少帝时的守宫令,董卓把持朝政,臣见君权倾覆,弃官归家,后举家迁往冀州,又为袁绍效过力,时日一长,袁绍野心昭彰,臣又投了曹操。” 刘协插了句:“曹操行刺过董卓,卿以为……曹操是不同的。” 荀彧点头:“曹操接了皇上,谨守臣礼……” 慢慢的,说到在阳泉遇见了曹昂,曹昂放他走,他回到曹操身边时,曹操正好两面受敌,没有对策。 “……臣定计,让曹操先假意示弱,再借袁绍三子互有嫌隙之机,夺回皇上,曹操若还有几分为人臣者的良心,便不会用臣的计策,但……结果如何,皇上已经知道了,臣岂能再为曹操效力?只小心谨慎,不使人看出来罢了,孔融他们得了皇上密诏,不敢相信,来探臣口风,想知道长乐宫里天子真假,臣便告知了他们,和他们一同往荆州来。” 刘协明白了,就说怎么会真跑来一群,原来有个荀彧在里边蹦跶。 确认那个是假,这个是真,心里边还放着汉室的当然就来了。 荀彧道:“皇上为何不直接发天子诏令?接皇上密诏者,不到十之其一,若发诏令,便不止今日这几十个大臣。” 刘协暗叹,几十个已经出人意料了…… 只送出三道密诏,结果这些人一个叫一个的,关系紧密的,信得过的,都来了。 想不惊动曹操是不可能了,但是归附来的大臣们,赤胆忠心,哪里忍心迁怒他们。 第88章 刘协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 胸无大志,心无社稷。 满肚子里只有自己的一点小小私心。 彻头彻尾的小老百姓,只会汲汲营营,扒拉一把小算盘。 先有吕布、陈宫、曹昂,后有董承、孔融、荀彧,虽然这些人心里头放着的是皇帝,不是刘协,但说来说去,他刘协不就是皇帝吗? 而且是没有其他人可以上位、替代,唯一的皇帝。 即便他是个百姓,这些人忠心汉室,不也为的百姓能够和平安乐,不也是……为了他吗? 刘协低下头,无法直视荀彧。 平生第一次觉得无颜面对。 老祖宗啊!他以为他是穿越来的,可他又不是占了正主儿留下的躯壳,借尸还魂什么的,王美人十月怀胎,董太后悉心爱护保全,先帝临终还苦心托孤——想要他来继位,甚至于短命的少帝也是真心疼着他的。 他只不过带着上辈子的记忆罢了! 他不就是刘协吗?刘协不就是他吗?他不就是大汉国祚四百余年,延续至今的继承人吗? 刘协的江山,不是他的还是谁的? 刘协的百姓,不是他的还会是谁的!? 他不是刘协还会是谁!? …… 三国……不止是罗贯中笔下的一段故事,几千万百姓死在这个乱世,而后呢?魏不久,晋不久,五胡乱华,背负着“汉”这个字的民族几乎灭绝…… 上下几百年,血淋淋的几百年—— 刘协面朝背光处,瞧不出是个什么神情,久久沉默不语。 旁边的诸葛亮想他一定找不到借口,便开口解围:“荆州内乱刚止,皇上是担心这时候下诏的话,逼得曹操发兵南下,刘表、刘备心不齐,恐怕难以抵挡,所以才暂时这样,待以后……” 荀彧只觉得刘协比汉室前几任皇帝聪慧有作为,必然能有一番成就,现在又脱了困,能够自主,实在是绝好的机会,只怕错过了又生变故,打断诸葛亮的话,道:“有了诏命,岂不更易聚拢人心?再拖下去,才真的要生变故!” 诸葛亮叹气——总不能直说小皇帝志短的话,也沉默了,琢磨着下去后跟荀彧交底。 荀彧起身,跪在刘协身前道:“臣斗胆,敢问皇上密不下诏可是因为曹操之子,曹丕?” 刘协未动,诸葛亮急道:“你是不是在许都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不要妄自揣测!!!” 荀彧道:“若不是为曹丕,臣请皇上降罪。” 诸葛亮着急,刘协却在这时候轻轻点了点头,承认了。 曹植跟着他们出的许都,他和曹丕什么关系,曹植知道,荀彧既然连天子是假都可以问出来,自然已经知道了。 不下诏难,下诏也难。 两难啊…… 荀彧驱前道:“皇上但请下诏无妨,臣敢担保,以曹丕本事,绝不会连性命都保不住!何止保命,就算有送皇上出宫一事,他仍旧能够坐定曹家世子之位!皇上眼光独到,怎么还信不过选中的人呢?” 诸葛亮傻了,道:“荀彧,你、你你……” 荀彧俯身叩首:“请皇上为天下、为百姓,下诏吧!只要汉室得兴,皇上将来就是把后宫全收了男子,臣也鼎力支持!” 诸葛亮眼睛都要突出来了—— 娘啊!居然还有比他胆更肥的! 看来知道实情的都宁愿刘协一边玩男人,一边做皇帝,只要他不撂挑子。 刘协起身,走到荀彧身前,弯膝—— 诸葛亮慢了一步,没赶上。 刘协跪倒在荀彧身前,张开手臂,甩开袖子,曲臂搭手,弯腰——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满心里百味杂陈。 荀彧额头触地,看不到,被刘协的袖子扫过双手,才觉出不对,急忙抬头,天子跪在面前! 诸葛亮赶过来,荀彧也忙拉刘协,两个人一起,把刘协弄起来,再跪着道:“皇上,您是九五之尊,怎能拜下臣啊!” 刘协拉住诸葛亮的手道:“爱卿啊!曹昂随吕布回汉中前,已对朕名言,若不是你,朕将来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再拉荀彧:“还有你,荀文若,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心里想着汉室、百姓,朕这个皇帝……高祖、光武帝之后,天下之主,却……” 一滴滴滚烫的水珠子打在诸葛亮和荀彧手上,两人吓得连声劝解,看着小皇帝哭,虽然心疼,心里却是高兴的。 有救了,终于有救了。 第二天一大早,诸葛亮和荀彧高高兴兴候在屋外,等着刘协召群臣议事。 结果…… 等到两人眼冒金星,午时,刘协才睡饱了爬起来,洗漱更衣,用膳喝茶,又一个时辰…… 两个臣子的心情啊~已经从打鸡血状态变成了悲催。 不过这天午后的“早朝”,好歹诏命是下了: 一诏天下,帝驾南下,迁都江陵。 二诏朝廷新立,四方募兵。 连荀彧都相信,那么刘协也愿意相信,曹丕必定能安然无恙。 既然有了决定,刘协便不再犹豫。 和荀彧谈过的那一晚,他根本就没睡,一直在思考,到天明,想定了,才沉沉睡过去,所以起晚。 可惜素日劣迹斑斑,即便告诉臣子们他要发奋了,只怕也没人信。 唯有在行动上证明一下。 下了诏命之后,刘协召了群臣商议了几天,隔了没多久,官员任免升降等终于下了旨。 跟着,刘协下诏,命刘备为使,诸葛亮为副使去益州。 这天晚上,刘协召刘备说话,只叔侄二人—— “皇叔,虽已建功,却是小功,朕听闻刘表为你安排的馆驿简陋,这便是功业不足之故,待诏命下后,你持朕诏书入蜀,刘璋已抗旨一次,这次有朕的诏书,刘璋必不敢再抗旨,皇叔当可收服益州归附朝廷,要中兴汉室,以荆州的怠惰之兵不足以剿灭叛臣贼子,朕还要更多兵力,否则社稷危如累卵,皇叔收服益州后,还要招募兵马送至江陵,此事拜托皇叔了!待皇叔回到江陵之日,大事俱定!” 前有诸葛亮的话,现在刘协又亲口托付,刘备忍住泪,割手立誓,绝不负所托。 之所以要诸葛亮同行,刘协是怕刘备到了益州不回。 可是换了其他人去,又不合适。 刘备倒也不笨,只带徐庶、诸葛亮和赵云及几百护卫入蜀,两个结拜义弟和兵马全部留在荆州保护天子,以表忠心。 另有天子诏令发往全国各州,针对各州各郡百姓。 这是一个新的举措——以往诏命,都只对诸侯、官员、士族等,这次,却是发给百姓,好叫百姓们知道,天子没有放弃百姓。 刘协这一道诏书,才真的叫臣子们惊叹,这可是从古至今没有过的事情。 黄忠来了江陵,五十岁不到的人,其实还用不上“老当益壮”这个词,颇令刘协惊奇,帝驾之前下跪,自有一股挡不住的巍巍山岳之气,很是威风八面,把刘协乐够呛,直接赏了禁军将军之职,开始筹集自己的亲兵。 刘备带了诏书去益州,刘表虽然后知后觉微有不满,已经无可奈何。 就连诸葛亮都错看了刘协。 诸葛亮一直认为刘协猜疑刘备,可事实证明,隆中的事情,根本没有影响到刘协用人。 刘备跟刘璋一样,汉室宗亲,且素有仁义之名,想不动刀兵和平取下益州,舍他其谁? 但让刘备去,就得信得过刘备,否则若是刘备取益州自立,朝廷鞭长莫及。 其实刘协也是没有办法了,曹操占据兖州、豫州、徐州、冀州、青州、幽州、并州,汉土十三州,他独占七州。 荆州虽大,只有一州之地,募兵有限,钱粮更是有限。 东边还有个拎不清态度的扬州孙策,益州必须立即收服过来,否则,等曹操尽起大军,那个危如累卵真不是随便形容一下的词。 只好让诸葛亮同行,微有督促之意。 刘备去后,刘表和其他臣子们立即开始招兵买马,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黄忠变成名副其实的禁军将军,而非光杆司令。 刘协自己呢? 终于不睡懒觉了。 每天一到辰时,刘表就带着一堆事情来找刘协,刘协微有无奈,只盼天下早定,少些事情~ 除了这些,还有件事,必须刘协亲自去做。 那就是探孙策的态度,本打算再也不见,结果还是要见“变身”过的孙权。 这是……更加让刘协无奈的事。 正好,孙权要的海鲜来了,在船上备下盛宴,派陆逊来请。 陆逊道:“二公子言,上次冒犯了皇上,心下十分惶恐,请皇上恩赐赴宴,二公子已经备下了盛宴恭候。” 刘协道:“既是有心道歉,怎么他自己不来?” 陆逊支吾道:“刘表与公子有家仇,虽说两家相安无事过了这么些年,但以前也不曾来往过,二公子这次来江陵,已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且二公子来前,大公子也嘱咐了……尽量少弃船登岸,免得刘表猜疑二公子,何况……若用荆襄菜肴,不足以表歉意。” 这话倒是在情在理。 刘协于是顺水推舟,叫了孔学,依旧像是私下拜会那样,不兴君臣之道,登船赴宴。 黄忠领着从刘表那借调的两千人在岸上护卫,更送了消息给蔡瑁——蔡瑁的水师大营就在渡口一侧。 刘协登船,在船楼上入座,抢先道:“朕这一段不得闲,仲谋不会见怪吧?” 称呼虽亲切,口气却很疏远。 孙权没听到意料中怒气冲天的“孙仲谋”,暗悔上次唐突太过,起身后道:“岂敢,我是个闲人,请得到皇上来赴宴,已经十分有幸了,何来见怪?皇上肯来,高兴都来不及!” 第89章 看向孔学,一揖道:“敢问这位大人尊姓大名?” 孔学还礼道:“孔学,字文意,家父孔融,我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是皇上身边伴读,当不得大礼。” 孙权一脸吃惊:“孔融孔大人!?” 孔学笑道:“正是家父。” 孙权张口,还没问,刘协道:“你们要对站多久?都是平辈,也无外人,坐下再说罢!” 孔学笑起来,率性入座。 孙权也笑——刘协肚子里的馋虫倒是没变。 也入了座。 “皇上既然发话了,我便大胆一回,称呼你文意如何?” 孔学道:“甚好!仲谋弱龄便已名满天下,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过人!有幸相交,实乐事也!” 两人说着话,孙权拍手,下面上来一队下人,各自抬着托盘,扑鼻的香味顿时盈满屋内。 刘协为了免得口水流满地,转移注意力,向孔学道:“你倒会说话了?初见朕的时候万岁都叫不出来。” 孔学叹道:“还不是我爹揍的,好在,今年以来,他不像以前那么暴躁易怒,还时常问一下我的意见,至于提棍子之类,再也没有过,他不打我,我还怕什么?” 刘协哑然。 要不是孔学应变及时,孔融确实已经没命了。 只是提起这事,不免想起董承等枉死的大臣,也不知那时候被曹操牵连了多少进去,孔融逃了全家性命,对儿子的态度不可同日而语份属寻常。 看孙权也沉默不语,想必也想到衣带诏那事去了。 许都虽然只是曹操的心腑,可是朝廷在那,帝驾在那,自然也是天下人关注的中心。 丫鬟斟了酒,刘协端起来道:“罢了,今日只谈风月,来!与朕共饮。” 食案上的菜肴,即便是刘协这样餐餐顿顿佳肴珍馐不断的,也看得出费了很大心思和功夫。 选材全是海鲜。 鱼翅、鲍鱼等常做成干货的,刘协常吃,但干货比起鲜货来,味道肯定差了很多。 还有各式贝类、鱼类、虾蟹类,种类之多,食案都放不下。 还都弃了鼎、镬等大件食器,全用精细小巧的碟碗盛放。 荆襄虽有美味,偏辣。 刘协自小身处北地,好面食、肉食,辣椒那东西……喜欢是挺喜欢的,就是接受度低了点,可是辣椒一少,荆襄的美食滋味不足,减分不少。 扬州那方靠海,内陆也水泽丰沛密布,做海鲜水产最是老道,滋味鲜香肥美。 孙权早已把刘协喜好摸了个一清二楚,避过粥食,除了稻米饭,其他全是面食,配上江陵本地的野生山菜祛除油腻,吃得刘协差点没把舌头也吞了。 要是谁在这时候问他还记得兖州的死面饼子啥味,他一定茫然得很:那是什么东西? 吃到月亮爬老高,平时沐浴时分,宴席才罢。 孔学不胜酒力,醉得东南西北都找不着,刘协叫他:“文意,文意?” 孔学哼唧:“再、再来……” 刘协无奈,看向孙权,孙权脸皮子都没红,问道:“皇上,累不累?要不要回府歇息?” 想套的话还一句都没套出来,怎么能空手回去? 哪怕肚子已经吃滚,算不得“空”。 刘协摆手:“朕不累,怎么?仲谋还有安排?” 孙权道:“这个季节,乌龟正出水产卵,夜里很好捕捉,皇上若不累,可愿随我去看捕龟?若有好的,烹做菜肴,极是美味。” 刘协挠挠脸——别说,他还真没吃过乌龟、王八,虽然才吃饱,可是忍不住好奇。 孔学傻兮兮笑几声,头一歪,醉翻过去。 刘协犹豫,本想让孔学陪着,防着孙权“变身”,结果这么不中用,要去的话,身边没个人,孙权会不会又…… 孙仲谋什么心肝?七窍都不足以形容,只怕不止七窍,心脏跟个蜂窝一样,全是窍才对。 刘协才犹豫,他已经猜到刘协担心什么,扬声对外面喊:“陆逊!” 陆逊站在外面,挑开一点帘子望进来。 孙权道:“乌龟上岸了吗?” 陆逊回道:“二公子,刚刚孙佢来过,说乌龟已经上岸了。” 孙权扭头,对刘协说:“皇上别看陆逊一副斯文秀气的模样,抓乌龟,他可是个好手!去看吗?” 刘协一听,不是他独个儿跟孙权去,还有陆逊、孙佢这些人,那还有什么担心的。 即便“抓乌龟”那话,让他脸皮子抽了抽——万岁的皇帝,万岁的乌龟~ 终究好奇心占上风,点头,身子才动,孙权赶几步过来,伸手。 刘协拉住起身—— 这时候的桌子很矮,跟小日本那样差不多,很可能小日本学过去的。 矮桌矮榻,吃滚了肚皮想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刘协只觉得胃里的东西“咕咚”一下落进肚子里去,肚子里本来就装满了,这下,砸实了,分外沉重! 感觉是一回事,面子上不露就好。 哪知道孙权有些脾气,跟小时候一样,死性不改。 专门~特意~道一句:“皇上慢点,走快了更难受。” 刘协黑了脸。 看过去,孙权笑得很贴心,很欠扁。 乌龟入夜后上岸产卵,产在沙滩上,在沙子里挖坑埋起来,周围要是有人,它们就不会出现。 江陵城在的这一段,北岸是城市,灯火绵延,没什么沙滩,南岸高崖峻岭,只有往下游行三、四里水路,南岸的崖壁之间偶尔有些断层,江水回卷,积出小小的几片沙洲。 孙权说大船灯火太亮,而且行驶得慢,要换小舟。 刘协还没来得及没疑心,孙权很主动地走下船,对黄忠道:“皇上随我去观捕龟,请将军的卫士换小船伴驾。” 黄忠看向刘协,刘协放了心,点头。 不多时,黄忠点了五百人,乘了几十条小船,他自己,则紧跟着刘协,坐了一艘比孙权那条船小了好几倍,但也委实不算太小的船,蔡瑁见黄忠动,派人来问缘由,也点了几十条战船明火执仗行于江中心,一同护卫。 刘协看到蔡瑁做法,才发觉自己笨。 江面如此宽阔,这些战船的火光能照多远,蔡瑁要战船居中而行,就算要抓乌龟,也影响不到江边去。 本来对蔡瑁没一点好印象,这会倒觉得此人也不是那么差劲。 只要刘琮无事,蔡氏无事,蔡瑁自然忠心耿耿。 他提领水师多年,经验丰足,别的人还真替换不了那个水师都督的位置。 顺水很快,刘协一杯茶还没喝完,地方到了。 黄忠在火炬下打了旗号,蔡瑁的战船呈个大扇形,围在外围,里边是黄忠的几十条小船。 就只四条小船跟着他们坐船靠向岸边沙洲。 沙滩上已经有人,点了十几支火把,支网把岸边围了起来。 刘协站船头一看,便能看到各人脚边黑漆漆的一小团一小团的,慢梭梭想爬回江水里去,顿时大乐。 “果然有!” 陆逊已经下了船去,孙权不急,站在刘协旁边笑。 刘协憋不住,望孙权,孙权装傻,笑~ 刘协道:“仲谋~” 孙权道:“嗯?” 刘协道:“看不清。” 孙权道:“再点支火把。” 刘协怒:“孙仲谋!” 孙权见好就收,拉住刘协的手往船下带,刘协走在后边,鼻子里“哼”一声。 真是,难道要叫他说“朕想亲自试试抓乌龟”? 万岁抓万岁,岂有此理!! 别看乌龟慢,不傻。 刘协玩矜持,没好意思直接动手,孙权提了个小的起来,还没递到刘协面前邀宠呢!那乌龟脖子一伸,“嗷呜”一口,把孙权咬了。 孙权“啊”一声,吃惊下把那只小乌龟当石头丢出去了,砸到前边陆逊。 陆逊回头,见孙权竖着根指头一脸惊讶,陆逊黑线—— “二公子……捏乌龟要捏前后爪之间位置,这东西会咬人的。” 刘协笑道:“老谋深算也不及张嘴便咬,是吧?” 孙权:“……” 他想拐了刘协就跑,只要逮了刘协这只“小万岁”,即便荆州水师了得,能奈何?射箭放火?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刘协那道诏令很是令人惊奇,孙权想过,将来多给刘协一点自由,何妨?只要别逼得刘协跑没了人,落到曹操那般惨的地步,有什么要紧的。 可是…… 黄忠铁塔一般杵在船边,换船后干脆跟在刘协身后,黄忠之名,虽不及吕布、关羽等人,可是形貌伟岸威武,孙权身边却没有一个有十足把握能把黄忠战下来的人。 还有个蔡瑁,孙权没料到蔡瑁如此善水,外边一圈战船,即使按倒了黄忠,用刘协做人质,战船上只要钩索一甩,跑得了谁? 孙权瞅着被咬过的指头,觉得心脏也被咬了,不见血,疼得慌。 孙仲谋毕竟是孙仲谋,一计不成,一计便生。 作者有话要说:沧海一声笑 淘淘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 天知晓 江山笑 烟雨遥 淘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娇 轻风笑 竟如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啦啦啦 ——这其实是首霸王之歌罢? 第90章 刘协提着衣摆踩乌龟玩,没踩几下,孙权放下手,追过去道:“皇上,这可是要烹食之物,您踩如此高兴,不怕明天食的恰恰是今晚踩过的?” 刘协眨眨眼,又一脚,把只倒霉龟踩得半截埋进沙子里,笑道:“难道捉回去便直接烹煮?不宰杀洗净?” 那只乌龟四个爪都在外面刨,看着很是可怜。 黄忠这会眼望江面,孙权一个不忍,伸手揽住刘协腰间,一提,把人拎开,再一脚,那乌龟“飞”进水里。 孙权以为刘协一定会不满,哪知刘协将手放在他手背上,不拉开,反而握住:“仲谋……” 孙权听到这声,偏头看去。 刘协垂着眼睫,煌煌跳动不甚清楚的火光下,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 仲夏的江风清凉潮湿,徐徐吹来,繁琐的衣物忽然妥帖舒适起来,孙权一时……那啥……荡漾了。 “猪儿……” 凑近,只听刘协轻声道—— “难道,仲谋天生爱男人?” 孙权气呆过去。 不知道是谁屁大点就出人意表令人此生难忘,不知道是谁越长越勾人使人魂牵梦萦,不知道是谁让人挠心挠肺牵肠挂肚!? 居然!居然来句“难道天生爱男人”!!! 孙权呆住的这一会,刘协感叹完,到底还是把孙权的爪子拉开,又寻别个倒霉的乌龟踩去了。 黄忠看了一圈,绝无不妥后回头看小皇帝,正万分可恶踩乌龟中,倒是那个邀约的孙权十可疑地木在一边,表情不善。 黄忠眉头一皱——莫非孙权暗藏祸心? 黄忠握住剑柄,走近小皇帝,这一晚上,再也不愿离开刘协身周一丈之外。 孙权再也不好靠太近,而刘协…… 第二天孔学清醒过来,问刘协:“皇上可问到孙策之意了?” 刘协:“……” 玩太high,忘了。 刘协严肃端坐,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除了严肃端坐,别无他话。 孔学瞧出来,好歹没孙权那么可恶,心里知道就行了,没去戳刘协。 幸好,还有机会。 孙权又来请,这次,吃龟汤。 刘协还没出府,刘表和荀彧前来拜见,请他不要再去。 刘表道:“皇上跟孙权再亲厚,去一次已是隆恩,再去不妥。” 荀彧道:“孙策态度不明,他自己不来,派他弟弟前来,是何道理?皇上应传旨命孙策前来。” 刘协微微一笑:“尔等见孙权躲避在船上,怕他别有所图?” 两人点头,刘表道:“臣当年为夺回玉玺,设计伏杀孙坚,跟孙策、孙权结下仇怨,孙权有意躲避,臣能理解,可是当年孙坚窃据玉玺,不臣之心昭然,其父已是如此,何况其子?臣请皇上防备这等不臣之人,不可太过相信。” 刘协点头:“谢皇叔提点,朕何尝不知他别有所图,孙策不来,想必是叫孙权来探风的,再者……朕有疑虑。” 刘表和荀彧忙洗耳恭听。 刘协道:“朕少时便结识孙权,其人循规蹈矩,可是这次相见,比以前大胆不少,言谈间也比以前多了很多……总之,朕疑心孙权不仅有孙策之弟的身份,还有一重……” 刘表面露疑惑,荀彧已经猜出来:“皇上是疑孙权已经代了孙策,掌江东军!” 刘表吓一跳。 刘协点头,荀彧又道:“说起来,早几年孙策攻势迅猛,约莫三年前忽然没了动静……若果真如此,待我们与曹操交战时,江东便无虑也!” 刘表道:“何不扣下他?” 刘协道:“朕虽有此疑惑,尚不能断言。另,孙家在江东名望甚重,根基不浅,朕若行扣押孙权为质之事,只怕促使民心背向,不利将来收服,待朕辨明虚实,再做道理。” 刘表道:“可如此,皇上亲身涉险怎么能成?” 刘协笑道:“皇叔当知黄忠勇武,朕有黄忠侍卫在侧,谅也无妨。” 孙权非官非使,江陵除了刘协貌似也没有别个能算上孙权的朋友,找不出其他人来,荀彧暂时没有办法,只得顺刘协之意。 插一段话,当饭桶这种事,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 小皇帝胀一肚皮山珍海味的时候,一千多里外,苦命的曹操嚼着腥臊的羊肉下干面饼子,噎得气不打一处来! 眼看北方除了马腾那个蛮匪,基本平定了,就剩南方的几个:刘备、孙策、刘表、刘璋。 刘备是个英雄,眼界不凡,要收拾刘备,就要在他成气候之前!否则,必成心腹大患! 孙策能征善战,可是江东之地不足谋取天下,而且,曹操心底里不是很看得起“乳臭未干”的孙策和周瑜。 余下刘表、刘璋不足为患。 还有一个吕布,本人莽夫蠢汉尔,偏偏吕布身边有一个足智多谋的陈宫,比起刘备,更令曹操戒备。 曹操本意这一年丰收后,备足粮草便打汉中。 没想这么快就打,粮草不足——可是没办法了,许都的金丝笼造得再美再豪华,刘协他就是养不乖!吕布南下益州巴东郡后,蔡瑁的降书送到豫州,那会曹操刚刚把刘备打跑,没把刘协翻出来。 上次玩命追马腾,这次玩命追刘备,都是为了那个巨能跑的天子! 接到降书,曹操喜出望外,可是看到降书最末,笑容僵在脸上,蔡瑁道:天子失踪。 帐下众将看曹操一脸高兴,也很高兴,可是突然间,曹操横肉抖抖,把信拍在案上,狂吼:“吕布!!!” 果然能跑!那只皇帝没在刘备那,跑刘表那去了不算,现在又跑吕布那去了!!! 曹操连许都都顾不上回一趟,直接抽兵西进,等马腾打得差不多了,全军渡过渭水,马腾立即缩回西凉。 于是,曹操没费多少力,就取下了汉中。 没错,已经取下了。 就在汉中告急信到达江陵时,宋宪、侯成和魏续已经撑不下去,降了曹操。 他们虽是猛将,可是精骑几乎全被吕布带走,只剩五千宋宪带回来的,余下步卒操练不足,被马腾的西凉铁骑狂攻半月,已是极限。 曹操一来,便把粮道断了。 曹操每天除了猛烈攻城外,每次退回营后都抛些死猪死羊在城外,表示粮草丰足,眼馋那三个快要断粮的。 如此几天,再派使者劝降,许以高官厚禄,事成。 宋宪等人降了没几个时辰,吕布回援派来报信的快骑到了。 要是早知道吕布拼死拼活赶回来,说不定他们就不会降了,可世事就是这么不尽如人意。 吕布率军星夜兼程,就是怕汉中有失。 兵疲马乏赶到南郑五十里外,陈宫忽然阻住一万骑兵前行,对吕布道:“将军!似有不妥!” 吕布心急赶路,问:“有何不妥?先进了南郑再说!恐宋宪他们粮草不够,我们先进了城,稳住军心,待两日,皇上从荆州发来的粮草到了就好。” 曹昂道:“奉先莫急,先听听先生所言。” 吕布只好耐住性子。 陈宫向曹昂感激地点头,道:“我们今日方到,曹操早已围困南郑多日,明知我们必来援,怎的路上如此平静?再往前,如果南郑在战,已能听到动静,可是前方山岭险峻,曹操若设伏兵,必在前方。” 吕布和曹昂向四野山岭看看,可不是,一片安然寂静之态,前方五十里就是南郑,这里如此平静,果然很有问题! 曹昂道:“奉先,先派一千骑往前,我们押后而行吧?” 曹昂虽然跟吕布是那样亲密的关系,可为人谦恭,在吕布军中时,至多不过参谋一下意见,绝不仗势逾越。 吕布听了,点头道:“先生说的是,我竟没察觉,不过前方若有曹操伏兵,白白折损一千兵士,我看这样,我率一千骑先行,你们带着大队人马后行,若我能安然无事,你们便跟来。” 曹昂皱眉:“奉先……” 吕布固执道:“没有埋伏最好,若是真有,谁困得住我?子修莫担忧,我的本事你还信不过吗?” 陈宫心底里还是觉得十分不好,可是吕布之勇,再是谁也困不住也是事实。 况且,曹昂也想不出这样有什么不好,点了头,陈宫也只好同意。 吕布点出一千骑,令他们原地停驻,匆匆往前去了。 一直到南郑,吕布都没见着半个曹兵的影子。 要是陈宫在,说什么也不会叫吕布进城去,可是陈宫不在,吕布叫开了城门,带着兵马就进了南郑,见到宋宪等,还笑道:“听到我来,曹操夹着尾巴跑了?” 宋宪、侯成和魏续点头称是,三个陪着笑,把吕布迎进将军府去,一进去,大门用铁条一横,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赤兔马已经牵走,就连方天戟都交给了旁边兵士拿着,吕布只剩下赤手空拳,还被兜头给罩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分野是个二货 没分没寸缺筋短脑 一疯起来八得很 回评的时候一高兴,就……去了 没注意就伤害了人 再次道歉! 三国里那么多老二,我以为做老二没什么不好~ 刘协是老二 曹丕是老二 孙权是老二 司马懿他还是老二 诸葛孔明更加是老二 关云长身为老二却是桃园三结义里最美名远扬的,虽然水分大了点,比如“温酒斩华雄”什么的其实不是他,是人孙坚。 罗贯中喜欢蜀汉,讨厌东吴,把很多东吴的“借”给了蜀汉,没办法。 最后的最后,分野上头真的还有个大的,而且大整八岁,命好,上头那个当时已经懂事了,没把分野当玩具给玩大,只当成养的……于是……万年老二朋友之间开玩笑多了,根本没觉得这字眼带恶意 第91章 魏续精明,不敢靠近,叫人拿绳子来,宋宪和侯成扑上去,吕布伸展不开腿脚,两拳,把宋宪的下巴打脱臼,侯成满脸是血倒滚出去。 吕布大骂:“尔等大胆!!!意欲何为!?” 周围兵士团团围上来。 魏续冷笑道:“天子无权,将军却执意迎驾,得罪曹丞相,明知汉中屯粮不多,久久不回,难道不是故意看我等等死吗!?若不降曹丞相,我等只怕已经全部死了!!!” 吕布这才明白过来,这三个已经降了,气得哇哇大叫。 他再勇,没兵刃没马匹,能奈何,打伤打残了百多十人,被捆了起来。 三个降将和几个高壮兵士,一人扯紧了一根绳子,捆老虎一样,把吕布拖到躲在后头的曹操面前。 吕布看到曹操,不骂了,牙齿磨得“咯咯”直响,两眼瞪得精光闪闪,除了人形,跟老虎差不了多少,只叫周围人胆寒心颤。 ——刘备要是在,就会建议曹操不能留吕布。 可是刘协的蝴蝶一扇翅膀~刘备不在,曹操虽然十分害怕吕布,却也十分爱慕吕布——之勇,舍不得杀,只叫打了专门的铁索好好捆住,想慢慢收服这个世间罕见的猛将。 吕布打阳泉时,生擒了李典,吕布本想杀了李典,被曹昂劝住。 曹昂觉得,李典那时军命在身,情急之下才会放冷箭令他坠河,怪不得李典。 李典万万没想到曹昂会替他求情,保住一命后誓死效忠吕布。 曹昂随吕布南下接驾,怕小皇帝见到李典不高兴,把李典留在汉中。 宋宪、侯成和魏续是粗人,降曹操却没想起来李典。 李典乘机逃了,不敢走大路,错过了吕布,走过必经的那一段路后,见到曹昂和陈宫,李典急忙将那三个叛将降曹的事情说了,这才通了个气,曹操派来追捕的兵马就来了。 曹昂拔剑在手,便要号令迎战,被陈宫一把拉住: “公子不可!你父亲必然爱惜温侯之勇,舍不得杀,我们只有几千骑,顶不住几十万大军啊!公子若被擒……性命不保!就是温侯也要一起送命!!!” 曹昂望着北面山岭间扬起的尘土,恨得眼睛要充血,心里知道,陈宫说的没错,吕布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可如果自己被抓,曹操追究起来,没死的也要死定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退回白帝城去,和高顺的人马汇合,再沿江而下去江陵投小皇帝。 想是这么想,可是吕布那性子,万一跟曹操硬顶起来,命在旦夕! 一想到可能此一别就是死别,曹昂冷静不下来! 李典也劝:“公子!先生言之有理,今日只能如此,以后再做图谋!” 见曹昂犹豫,陈宫急道:“公子!!!宋宪等人降了,你父亲必然已经知道你未死,说不定追兵就是拿你来的!先撤吧!!!刘表在许都有细作,到了江陵,可以请刘表暗中通传消息给曹丕公子,请他从中斡旋,保温侯之命!!!” 曹昂一怔——是啊!还有弟弟! 无奈下,向南郑看了一眼,和陈宫拉转马头,传令撤军。 且战且逃回到白帝城,折了一半兵马,要不是陈宫一路上设下各种圈套迷魂阵,只有区区不足一万人,他们休想逃出来。 曹操追兵追到汉昌才罢了—— 刘璋的兵马就在汉昌西面不远的剑阁。 他们和高顺碰了面,才知道小皇帝发了粮饷来,走得慢些,刚到白帝城。 隔天,刘备带着诸葛亮、赵云、徐庶来了,把刘协在江陵做的事情一说,几个人一齐长叹——小皇帝英明,汉中若不丢……如今汉中一丢,刘璋那边可就不好说了,小皇帝手中只有一个荆州,前路忐忑啊! 刘备的益州之行变得更加迫切起来。 即便刘璋畏惧曹操兵威,有了降曹之意,也还有一线转圜之机。 真让曹操得了益州,汉室便真的气数尽了。 诸葛亮催着赶路,刘备却出人意料地决定把五百人全部留在白帝城,当然不是为了帮曹昂和陈宫。 曹操已经没追来,即使曹操追来,五百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刘备道:“我意,我和孔明、元直、子龙,四人前去就好,去得多了,刘璋心生怀疑,反而坏事,我奉天子诏命,刘璋安敢再反?他若心中还有一丝为人臣者的良心,当俯首请罪!” 单这番正气和坦荡,刘备已比刘璋高明许多。 诸葛亮言刘备是代天子传旨,就四人去落了威风,仪仗必要,不能少,所以最少五百人,必须带,旌旗仪仗必须按制,不能简陋,刘备听过才同意了。 两边当即分头行事,刘备等入蜀,曹昂和陈宫去往江陵。 曹操本来又想把曹昂、陈宫往死里追,就是不管曹昂这逆子,小皇帝也要抢回来啊!结果江陵发了天子诏…… 刘协到白帝城转了一圈,回去荆州了!!! 曹操气得头疼,部署好汉中守将,急急忙忙又要赶回许都预备南征。 再不征,天知道刘协又要整出什么事情来让他更加头疼! 操劳了半年多,曹操啃了半年多的烂菜肴和饼子,哪里有什么好气儿~ 刘协暂时还不知道汉中失陷的消息,想着益州无碍,南方就剩个孙策,关注的重点全放在那个态度不清的孙权身上。 孔学带了跟没带一个样,这次,刘协没叫他。 孔学没来,黄忠便站在船楼的楼梯口,挨刘协近点,说有职责在身不愿入座。 孙权只留一个陆逊伺候。 他那些下人都是亲卫,当兵的,走路做事不比下人,黄忠征战了半辈子,这些亲卫在黄忠面前绕两圈黄忠就能看出不对劲来,只好不用。 刘协不知里头文章,看陆逊被孙权当了下人使唤,陆逊曾经也是他的下人,用起来没什么不一样。 “陆逊,斟酒。” 孙权道:“龟汤有些腥甜,皇上食得惯否?” 刘协道:“还好。” 孙权道:“这物,我倒甚为喜欢,我还记得皇上那个‘万岁阵’,按着皇上的意思,这汤该叫万岁汤,是吧?” 说完,端着汤碗喝了一大口,眼睛瞧着刘协笑弯。 刘协道:“据说此物大补,仲谋与朕年纪相仿,怎么……就要进补了?” 孙权呛了。 刘协道:“陆逊,快取布巾给你家二公子。” 孙权举止得宜,呛到喷出来的地步那是不可能的,摆手。 陆逊刚想退回去,刘协不满道:“你也是老早就伺候过朕的人了,怎么这点眼色都没有,你家二公子现在不用,难道一会不用?你不会先取来备着?” 孙权笑着看向刘协,陆逊急急忙忙跑下去取布巾等物,刘协盯着他背影,仍不住口:“仲谋,他笨手笨脚,你怎忍得?要不是这么笨,岂会被撵到你这来。” 陆逊踉跄一下,险些跌倒——小皇帝果然热爱欺负他,跑得更快了! 孙权笑道:“陆逊笨手笨脚伺候不了皇上,伺候我足矣。” 刘协道:“其实朕还想问仲谋,陆逊不是做下人的料,仲谋怎忍心大材小用,屈他侍奉膳食?” 孙权笑得更开心:“我便是想让他做点大事,也给不了他其他事情可做,就只有这些端茶倒水的活计。” 刘协道:“为何不荐给你兄长?” 孙权摇头:“陆逊资历不够,年纪也太轻了。” 刘协扯嘴角笑道:“江东自古英雄出少年,你父孙坚十余岁便已成名,你兄长孙策和周瑜在我们这般年纪也已威名天下,朕以为,最不以年纪论资排辈的当属江东,怎么?竟不是这样?” 刘协话没说完,面前这个孙仲谋九岁便扬名于汉土。 这般聪明,怎会听不出刘协未尽之意。 孙权沉吟了一会,缓缓道:“江东之事,幸得皇上垂青,皇上今日饮食不多,是不合口味……还是心中有事?” 刘协本想慢慢套,见孙权把话说出来,便道:“仲谋聪慧,当知朕所虑何事。” 陆逊取了水盆布巾等物回来,在外听到这句,不敢走入内吵扰,立在外边。 孙权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数年未见,渴慕太甚,那天唐突冒犯了皇上,皇上休怪。” 刘协看别处,不搭理孙权——便宜都占了,说一句就算? 孙权道:“皇上每次都带着别人来赴宴,是怕我再有什么逾越的举动吧?那天的事情,我也十分懊悔,本意……只是想叫猪儿明白我的心思,言语便可以说明,只是一时冲动,悔之晚矣。” 那一吻是色狼行径,现在的……表白? 孙权这般温言细语,刘协虽然不以为然,心里边还是舒服了点。 老把他孙仲谋当个定时炸弹,呆边上累得慌。 孙权还在说:“猪儿不愿,我……怎忍强求?莫要这般对我了,可好?旁边时时有他人,我就是想要说什么话,也不便说啊……” 第92章 刘协看过去——孙权的意思,不止是私话不好说,就是自己想打听的那些也不好说? 孙权好生坐着,一脸殷切。 刘协想:脸皮厚到曹丕那样的人不多,孙权虽然变了,可到底没换一个里子,当不至于再兽化…… 而且这时说话诚恳,那天夺吻的事,真不像他孙仲谋能做出来的,冲动代表实情如此,既是真的喜欢,并非作假,那……从这上面,也好下功夫些。 于是问:“只说话?” 孙权知道刘协相信了,忙点头:“我想,如今……我若真惹恼了猪儿,猪儿大可以下令将我斩首。” 刘协道:“岂敢。” 孙权笑道:“若猪儿舍不得杀……”看刘协好起来点的脸色又要沉下去,孙权忙道:“拖出去打上几十棍,也使得。” 可不是,这里是荆襄腹地,并非江东孙氏土地。 蔡瑁的十万水师都在江陵水寨内,下游江夏还有几万,再下去,才是孙家之地。 想了一番,没什么好担心的,刘协索性做个顺水人情,套套自己想要的东西:“夜来江上凉爽,朕欲与仲谋彻夜畅谈,仲谋可愿?” 孙权简直是喜出望外了!不敢太忘形吓跑了刘协,点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本来刘协来赴宴,孙权这船周围就被荆州水军给隔了一个空白的隔离带出来,把其他民船等都隔在十丈水域之外。 刘协一吩咐,蔡瑁忙又调多一倍的战船过来,层层叠叠围出个小型水寨,将这条船团在里边。 拴着缆绳的码头上,这一片也被戒严了。 孙权陪着刘协在甲板上走了几圈,上面楼船虽分前后,前厅后室,可是小皇帝入住,规格明显不同,匆忙间不能叫刘协一直这么站下去,简而化之,但也让楼船内里完全大变样。 刘表是皇亲,享过天家富贵的人,他挑来照顾刘协的人也都懂得礼制,即便“因陋就简”,还是费了小半个时辰将器物等从州府搬来布置摆设。 等刘协再走进二楼的楼船里,里边饮宴的酒食味都被驱散了,只剩下安神的檀烟在行龙腾云的玉屏风前袅袅缥缈。 本来是孙权的窝,已然彻底变样,让孙权这个“土财主”一下子感觉到了“帝王”这个词。 孙家再富贵,怎比皇家? 虽说后世有不少豪富奢靡超过皇宫,那也是司马懿的后代们搞的飞机,这时候,天下动荡不安,这样的人家也就曹家、孙家和刘表、刘璋,在汉室不亡的旗帜下,即使有钱,谁敢大张旗鼓的享用富贵?找死不带这么找的。 前两天刘表已送了二十个黄门进州府,不知在哪里“切”的,不过刘协身边总算是有黄门伺候了。 赴宴可以不带,可是要夜宿在船上,这些黄门也只能赶过来。 刘表可能听到了什么流言、暗示之类,这些黄门个个都是肤白俊俏的少年人,孙权一看见他们,就眼含深意地瞄刘协。 刘协干咳一声——八成跟诸葛亮有关! 因为知道刘协“取向”的几个人里,只有诸葛亮敢自作主张! 怕曹操憋狠了刘协,刘表送黄门来时还专门解释一通: 江陵目前没有宫室、太庙,一应设施不足,冠礼暂时无法,本朝以往在天子冠礼前,什么伴读、守宫令、黄门……甚至卫尉,都得帮各位小皇帝“分忧”,侄儿你也可以自便…… 要不是看刘协已经听到嘴角抽搐,刘表还怕说得太含糊,刘协听不懂。 总之一句话,凡是在宫里做事的,管你男女、老少,阉过没阉过,细皮嫩肉或是雄壮威武,都可能随时随地被皇帝扑倒,还不能反抗。 刘协倒是没那么随便,况且这些黄门,在他观念里是“残缺”的,哪里会有兴趣? 不过想起许都长乐宫的卫尉大人,刘协有股子诡异的愉悦感,就把刘表带来的不爽略过了。 刘协沐浴后换了衣服出来,孙权把熏炉里的熏香换了,闻着有淡淡的茶香味。 刘协问:“这是何香料?” 孙权道:“檀香安神,闻片刻便要入睡,可是皇上想与我说话,我便换了,里边有茶叶,稍许提神。” 刘协点头:“闻着不错。” 加了靠枕,刘协爬到榻上,看孙权立在一边不动,屏退黄门,对孙权招手:“仲谋来啊。” 孙权脸现无奈道:“皇上,别说这种叫人误会的话……” 刘协可恶笑道:“你要站着说话?好。” 孙权:“……” 孙权没那么多规矩,还要天天洗澡什么的,将外袍一脱,除了袜子爬上榻去。 想去的那边暂时不敢去,只好爬到另一边——那卧榻中间放了一张小几,上面摆放了刘协热爱的糕饼点心和清茶甜酒等,一人一边。 孙权靠坐下来,瞧着点心道:“猪儿少吃点这些。” 刘协道:“朕不怕肥。” 孙权道:“不是,留着点肚子,左右刚刚没吃饱,今夜有船来,船上带的鲜物本是准备明日的,但猪儿既然在,越早食到越鲜美,等船到,若猪儿还没睡意,在甲板上烤食如何?” 刘协陡然坐直:“什么!?烧烤海鲜!?” 本来懒懒的样子居然一瞬间褪得没影,整个人那叫一个“英气勃发”。 孙权愣了一下——美食诱惑这么大!? 事情八成可行,孙权笑起来: “猪儿又馋了,食这个极易上火,食过,得喝两天凉药才能祛火。” 刘协眉毛都飞起来了,别说才吃过晚饭一个多时辰,要是那船现在就到,他都能现在再吃一回。 刚刚确实没吃饱,龟肉不止心里边觉得怪,看着也怪,像外星人的肉。 “那船几时到?会不会耽搁在路上?” 孙权看刘协两眼放光,心里笑爆,刚刚坐下,这又起身,披了衣服说:“我去交代陆逊,派小船到码头外去等,到了立即带过来。” 刘协眯眼笑道:“顺道传朕口谕,你那船,他们不许拦。” 孙权没忍住,笑出来:“诺~要不要命战船把外围水道辟一条出来,好让它快些。” 刘协摆手:“知道你还愣着?” 孙权“哈哈”笑着出去吩咐。 刘协歪在榻上,想的不是烧烤海鲜,而是该怎么把那些想知道的事情,从心思缜密的孙权嘴巴里弄出来。 很奇怪的,吩咐一句话而已,孙权一去好一阵。 刘协微微觉得不妥,可是想着黄忠就在船上,怎么也不可能出事,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 孙权终于回来,刘协没好气的抬起头,话还没说出口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仲谋……” 堪堪逸出的两个字,连靠近过来的孙权也听不太清楚,别说是一门之隔的黄门。 更外边,江水拍着码头,潮息不绝,黄忠掀起帐帘往厅内看,小皇帝贴身的几个黄门挨着内室的门站得规规矩矩,没有一个敢打瞌睡,于是放心,按着剑往别处看去。 刘协倒回靠枕上,孙权倾身过去,拉起刘协的手,已是无力自主的样子,这才走到熏炉边,盖住了余烬。 朝朝暮暮想了千万遍的人就在身后,被特制的熏香迷了,陷在酣甜的睡梦中,完全的……乖顺服从,孙权从熏炉边走到门口这几步,忍了不知几次,险些忍出一头汗来。 拉开门道:“陆逊!” 陆逊在外间厅里,听到孙权叫,忙走近问:“二公子?” 孙权道:“皇上心急,再派只小船去看看。” 陆逊眨眼,躬身道:“二公子,刚刚才派出船去,要是到了,自然不会耽误,皇上若是心急,不如先取厨下的来稍许食点?” 黄忠绕行在室外窗边,朝孙权看来,孙权神态自若地回看一眼,移开目光对陆逊道:“如此……好吧。” 半点不自然的神情都未曾出现。 陆逊用食盒装了点烤制的鱼肉送来,黄忠亲自打开食盒看过,没有问题才放进去。 陆逊进到里边,看到沉沉睡在榻上的刘协,对孙权道:“消息送出,船马上进江陵。” 孙权轻声问:“这样便可以了罢……黄忠果然十分英雄,被他一看,我几乎露出马脚,背心渗汗!” 陆逊叹气:“主公……施然熟知皇上脾性,皇上越是要入睡之前,越能折腾人,虽然外间黄门是刘表才送来的,不熟悉皇上习惯,但黄忠跟在皇上身边好些天了,保不准已经摸清了皇上脾气,而且江陵府内细作也说……” 孙权道:“我知道了……” 两人一齐看向药物作用下好睡得不得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刘协,一齐无奈。 要折腾白天折腾嘛! 怎么会有人天越晚越能折腾的? 刘协爱折腾的毛病陆逊知道,但另一个曾经也在寿春伺候过刘协的人更加知道。 第93章 谁?施然。 跟陆逊一样,也是未来东吴的大都督一只,只不过没有陆逊有名。 天知道在寿春时,曹操到底抓了几个未来的东吴大都督给刘协做下人? 不像陆逊离开得早,施然伺候的时间长,尤其刘协从徐州溜达跑了那一回,他便是跟着刘协进茅厕,被刘协一炮仗炸了一身粪的其中之一,给刘协提着衣服的那个…… 后来曹操送刘协回许都,因他们家世不坏,都放他们归家了,意图收买,结果都便宜了孙权。 有了一个陆逊,孙权留意寻找伺候过刘协的人,把施然给找出来,看他才能不凡,于是也留在身边,只没带来江陵。 孙权送信要海鲜,施然顿时就明白了——江陵那的一定是天子! 要是别个,干嘛要海鲜? 这货也是个聪明人,跟着孙权几年,连着孙权的动机也猜出来了,派出一船后,又找一船,前后天出发,他自己跟在后面船上。 孙权一计不成,这后一计,有了施然更加方便行事。 这条船驶来,兵士上去验看,果然是一船海鲜,便放行。 到了孙权的大船边上,并头靠在一处,下人们先从小船搬出海鲜,再送到大船上去。 黄忠盯着这些来往的人,没料到黑暗中,两条船贴近的船腹处,一点声音没有地各开了一道暗门,两船隐匿的舱室相对。 孙权将刘协用斗篷包了抱住,悄悄的,打开卧榻下的暗道,下到暗舱,再移到施然这条船上。 陆逊还在大船上“折腾”。 “皇上嫌烟火熏人,烤熟了再送上来。” “那边船上腥味都传过来了,驶到别处去停放。” 小船解缆,又行出战船外围去。 陆逊进进出出的,一副忙碌不已的样子,黄忠压根儿瞧不出来有问题。 过了一个多时辰,黄忠都有些倦了,夜风一吹,忙抖擞了精神,绕到门边掀帘看。 几个小黄门没打瞌睡,却凑着头窃窃私语。 黄忠低声喝斥:“作甚?” 几个吓一跳,忙站好,有一个怯怯地对黄忠道:“将军……” 黄忠怕他吵到里边——陆逊已经好一会没进出了,恐怕小皇帝已经入睡了。 小黄门走近,低声道:“里边好一会没声音了,皇上素爱洁净,吃了糕饼都要漱口,今晚又食过油腻之物,可……没叫进去伺候。” 黄忠道:“陆逊不是在里边吗?” 小黄门道:“将军,那陆逊没取过漱口的盐入内。” 黄忠朝天上看看,已快到三更天了,平时这时候小皇帝早睡得昏天黑地了。 想了想,黄忠走进厅内,来到内室门边道:“皇上?” 门没开,也没人应声,按理里边除了小皇帝和孙权,还有一个陆逊。 黄忠略等了几个呼吸,然后一把推开门,里边哪里有人! 黄忠胡子一炸,疯了—— 江陵下游一个小渡口,岸上一队人马在夜色里疾驰而去,施然那条拉着海鲜的小船靠在岸边。 这船停没多久,一条普通的商船靠过来,两边都不曾点灯执火,黑嗦嗦的,只见几个黑影从小船换到商船上,然后商船离岸顺流而下,要是白天,只怕要吓到江上其他船只。 此船的速度,便是顺流顺风,也快不到这样吧!? 这船是商船,不像富人家的船那般,船楼能占整条船。商船的船楼在后部,前面大半是甲板,堆放着米袋子,须得侧身从船舷边挤过,方能行至后部船楼。 且此船与长江上许多商船一般,船楼上下均是柱顶结构,只有后侧是墙,又无门无窗,只求可以多载些货物。却不知船楼上,靠外三面确实堆满了米袋,里头却是别有洞天。 寻常人哪怕上船来看,也看不出内里蹊跷。 而米袋围的“墙”里,先是层普通麻布帘子,跟米袋质地色泽一致,最里层悬挂的却是锦缎,围出一间密不透风的密室来。 地板粗糙有经年不去的积灰,但此刻铺上了毯子。 卧榻同样简陋,跟商船如出一辙,可榻上的被褥枕头等物也被换了,单看质地,便不是一般商家能用得起的。 锦被里睡着一人,刘协。 孙权坐在榻边,舍不得挪眼地看着刘协,旁边躬身立着两人,陆逊和施然。 陆逊浑身湿透,道:“我和亲卫们又迁延了好久才用羊皮袋子潜水而出,纵使此刻黄忠发觉,也追之不及了。” 施然道:“我江东快船,岂是荆州那群草鱼追得上的?主公把鱼船停在公安渡口,又使人骑马离开,待明日蔡瑁追下来,也只道我们怕了他们屯驻在江夏的水军,不敢走水路,哪里想得到主公险中求胜,就是要往他们荆州水师面前过。” 陆逊笑道:“主公此计甚好,只……” 孙权转过头来问:“什么?有话便说,吞吞吐吐的。” 陆逊道:“船行虽快,到扬州也要两天,而且白日里避人耳目,要放慢船速,是不是再燃了香,让皇上一直睡过去。” 孙权迟疑:“昏睡如此久,恐会伤身。” 陆逊早已明白孙权怀着什么心思,见孙权如此,便体贴道:“那……只要过关卡前让皇上昏睡?” 孙权点头:“等皇上醒来,且看他举动再行决定,闹得厉害了,再说。” 施然向陆逊看,然后垂头,稍微明白了点。 孙权连刘协“闹得厉害了”,都才只是“再说”,一点迷香,本伤不了多少身,却如此小心,不用说…… 孙权和陆逊说话时,施然偷眼把榻上刘协看了看,心下更是明了。 刘协之貌果如传言,又兼帝王之尊,难怪孙权如此爱护,非比寻常。 孙权交代完话,两人走到一根柱子旁,拉开地板上一个铁钩,顺楼梯走下去。 等陆逊和施然退下后,孙权本该燃上熏香,然后到下面去休息,但瞧着刘协睡脸,竟不舍得离开。 孙权疲累,怕入睡后刘协醒来要逃,香是必要燃的,可又舍不得离开刘协,怎么办好? 坐了一会,拉开盖板,叫人弄来一条绳子,一端绑在顶梁上,一端系在刘协脚腕上,绳子距离控制得恰恰好,刘协即便醒了爬下榻,站边上够直了身,也碰不到帘子和更外面米袋。 水兵系帆索,怕风浪里滑脱,打的结很讲究,不知道方法的根本解不开,绳子两端的结都是这种绳结。 看妥当了,孙权才点燃熏香,躺到刘协外侧,把人抱往怀里,满心想的:陪着一起昏睡算了!免得怀抱空空,跟做梦一样没一点实在感。 那熏香的迷烟是无差别攻击,才不管你是哪个,闻个一炷香的功夫统统放倒。 香料燃到天刚放亮才燃尽,那药效只怕孙权跟刘协都得睡到午时去,可是刘协前一天晚膳没吃饱。 后头呢?被放倒了,没吃上。 从来挨不住饿的刘协在肠胃叫嚣下,居然……miss了药效,提前醒了!!! 昏叨叨推开孙权坐起来,哼哼:“传膳……” 陆逊早已上来看过,见孙权宁肯把他自己也一起迷翻,很是无奈,想着一时半会醒不了,可以晚些时候再来看。 刘协叫了好几声,没人听见。 刘协迷迷瞪瞪的,爬过“障碍物”,潜意识里榻前桌案上是有常备点心的。 可是把整个桌案摸了个透彻,什么东西都没有! 刘协怒了,这些下人是越来越欺负他了!点心都敢不备了!!! 迷着眼睛四下找——找人发火。 站着的没有,就一个,睡着的孙权。 刘协一巴掌拍过去,手掌心一疼,清醒了! 昨晚的事情点点滴滴的回到脑海里,刘协转转眼睛,看看周围,落回小小的熏炉上——糟了! 眼睛再转,落到孙权脸上——完蛋了!!! 孙权多帅一张脸,半边儿全红了,虽然还没肿起来,那也是迟早的事! 又落人手里去了,这次还把包养人直接打了…… 刘协第一个念头是——逃! 然后悲剧的发现了绳子,还解不开。 这密室一面是墙,另三面的帐幔在船体摇晃下,有时露出外面米袋,一袋袋厚沉沉的堆叠着,仅仅露出几丝缝隙,勉强漏点江风和光亮进来。 灯在柱子上,绳子长度够不上去,没法烧断。 一时间山穷水尽,刘协发了狠,四下找凶器,一不做二不休,把孙权杀了算了! 找了一圈没找到凶器,别说刀子,就是能砸死人的硬物也没有。 刘协爬上塌去,举着枕头准备闷死孙权,姿势都摆好了,脑子忽然灵光起来。 船上……孙权的人……孙权死了他们找谁算账? 孙权何止大胆,已经胆大包天了!敢劫持皇帝! 江东八成已在孙权之手。 杀了人家主公,人家还不拼命…… 要是以前,刘协说不定就不反抗了,反正孙权对他不赖。 第94章 可现在,孙权存着那种心思,刘协却对孙权无意。 还有个丢不掉的曹丕。 眼瞅着熏炉,刘协纳了闷了—— 一巴掌都没打醒孙权,看这架势,孙权是宁可一起“享受”迷烟,也舍不得走开。 怎么孙权不醒,自个就醒了呢? 按说他也没有经常闻迷烟整得免疫了…… “咯咕咕咕~” -_- 原来是肚子。 之后的至少一个时辰内,刘协一直在跟那绳结战斗,饿得头晕眼花了都解不开。 正准备继续卖力,榻上忽然“嗯”一声。 刘协猛一个回头,还好,孙权只是哼哼一声,还没醒,可是看样子离醒不久了。 刘协忙擦了汗,爬回榻上去,躺好后觉得不妥,把孙权的爪子拉过来,无比黑线地搂住自己,闭眼装睡。 刚伪装好,孙权动动,醒了。 迷烟后遗症谁都一样。 孙权在榻上一会捏捏手,一会挪挪身子,好半天才彻底清醒过来,标志是:“猪儿!” -_- 刘协猛想起孙权那半边脸——高祖爷爷!!! 还没想出办法来,孙权翻身凑近,温热的鼻息拂到刘协脸上,刘协僵住了。 装?不装了? 一犹豫,孙权毫不客气地吻了下来。 被撬开唇齿时刘协装不下去了,忽然间有了主意,乘着孙权没防备,忽然一把推开。 没推太开,免得够不着。 跟着一巴掌! “啪!!!” 孙权错愕,刘协的手劲不大,怎么打那么疼呢? 这倒霉的…… 唱戏得唱完,刘协抓着衣服喊:“曹丕!你禽兽!!!”冤枉别人不好,就曹丕不冤,这口黑锅不扣给他还扣给谁? 听到刘协这话,孙权本来抬起来摸向脸的手停在半道。 刘协眯眼瞧着孙权脸上那块肿起来的地方,心里又叫一声高祖爷爷~ 孙权顾不上脸了。 陆逊曾说,曹丕把刘协按在地上亲吻,欺负得十分厉害。 刘协蜷缩在被子里,一副不甚清醒迷迷蒙蒙的样子,却一脸惧意,浑身发抖。 孙权急怒,眸子里几乎冒出蓝莹莹的鬼火来。 怒归怒,瞧着刘协心疼,忍住火气拉着刘协的手哄: “猪儿!猪儿!是我,莫怕!我不是曹丕,猪儿,看清楚……” 刘协内心白眼:我比你自己还看得清楚。 挣扎几下,被孙权紧紧抱住,刘协看差不多了,喘几下道:“仲谋?” 孙权拍着刘协的背,温言道:“是我。” 脸上很痛,可这会孙权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只想着怎么跟刘协说,好让刘协不是那么抗拒。 两个各怀心事,要不是刘协的肚子打鼓一样想起来叫一阵,虚假的“温情拥抱”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曹丕刚转过一处廊角,莫名其妙打个喷嚏,步子迈得太大,“咚”一下撞上柱子,倒跌两步。 恰恰被曹植看到,忙忙慌慌冲过来扶:“二哥!身子不好别老出屋!要紧不?来人!!传太医!!!” 曹丕撞懵了——怎、怎么回事? 孙权十分了解刘协的脾气,刘协发现脚上被系了绳子,人更是被劫出江陵后,气急败坏各种抓狂,孙权百般哄劝无用,最后还是靠琳琅满目的美食才让刘协安静下来。 等刘协饭毕,孙权忙不迭又要把陆逊撵下去,好跟刘协说话。 陆逊把孙权的半边脸看来看去,末了决定不提也罢。 等陆逊一退下去,孙权亲自倒了一杯香茶奉上。 刘协眼神冷冷地,盯着孙权。 虽还是拒人千里的样子,可总归比饿着肚子的时候好说话了。 孙权有了主意,保持着一个可以叫刘协放心的距离,微笑道:“我知道,船上简陋,委屈了猪儿,可是等到建业,不会再委屈你的。” 刘协皱眉:“建业?” 刘协肯问这句,孙权已是欢喜不已。 “嗯!就在下游,离海不过一百余里,你爱的那些鱼虾以后每天都可以食到。” 刘协旧话重提: “朕是天子,安敢如此……” 孙权道:“猪儿该明白的。” 刘协道:“明白什么!?” 孙权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字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刘协偏开头,指着外面道:“滚!” 孙权未动,安然坐在原处。 心渴慕之又如何,他已是天下间仅次于曹操的一方霸主。 深谙用人之道的孙权十分清楚,宠爱是一回事,枕席间无妨容让,可他今后,却是眼前“天子”的主人! 刘协迟早得明白这一点,不如一开始就让刘协弄清楚。 没有再去刺激刘协,孙权定定坐在几案边,等着刘协屈服。 刘协扔了茶杯,孙权避开。 刘协吼“放肆”,孙权面无表情。 刘协坐在榻上背过身去,改无声抗议后,孙权才露出心疼的模样,却也不去劝慰。 刘协有多聪明,孙权心知肚明,天下已经是个乱局,汉室苟延残喘不了几年了,要不然,刘协这个天子怎么会被人掌控如此多年? 孙权安心等着,等刘协理智起来,放弃抵抗。 有了刘协,要取荆州和益州易如反掌,周瑜现在虽然只是个名义上的大都督,可是早有长远之计助孙权取天下,即便孙策,也曾说过,会助弟弟一臂之力。 有周瑜的天纵英才,还有孙策的骁勇善战,以及江东的文武众臣,先与曹操划江而治,后图江北! 只是他们的办法,远不如有了刘协之后省力,起码,可以提早二十年成就大业! 只要刘协乖乖的,孙权不介意让刘协一辈子坐在皇位上,岂不比将来被其他人逼迫禅位来得好? 董卓、袁术、曹操都只当刘协是件玩物,唯有他孙权能让刘协活得比过去都好! 只要刘协乖乖的,孙权可以专宠刘协一人,至死不渝!还有谁可以这般对待? 孙权想,刘协一定会明白的。 纵有怨言,多让着刘协点。 陆逊、施然等虽贴心,一来比不了刘协的天子之尊,二来,他们任是谁都不能像刘协这般,在孙权心里占如此重的份量。 建业的宏大规模,配得上刘协,建业城中的宫殿,比许都的还要华美,东都洛阳曾经的长乐宫或可一比! 其他人可以给刘协的,他孙权自然也能给,其他人不能给的,他也能给! 孙权很有自信——却忘了他不曾给刘协选择。 晚间,刘协拒不用膳,再是美味都打动不了。 孙权也不强迫,等到菜肴凉透,叫人撤了,仍旧安安静静陪着刘协。 盛夏近秋时节,天黑得晚,戌时过半,天才擦黑,船只靠近江夏。 陆逊在下头忧心忡忡的样子。 孙权看陆逊欲言又止,才起身下去。 陆逊低声道:“主公,江陵的消息虽然还没传来,但前方探报江夏盘查严密,入夜后不许船过,施然道柴桑那边有船接应,是否下船换车马过江夏?” 孙权道:“现在在江夏的,是刘琦么?” 陆逊点头:“正是刘琦。” 孙权道:“刘琦近来长进了,倒是麻烦。” 想了想道:“江上如此,岸上必也如此,若用马匹驾车,更惹眼,且马车车舆狭小,不易藏人,还不如就在船上,明早一开关便过,我估计荆州快船最快也要到明日巳时才能把消息带来。” 陆逊道:“诺。” 江夏岸上江上营寨连绵,巡查频繁,孙权索性就让船只立即靠了岸,岸边没有村落码头,是块野地,刘协即便叫喊起来,也无人理会。 孙权不怕刘协闹,熏香不是非用不可时便不想用,多点时间让刘协想清楚比较好。 其实要是为了妥当,让刘协一路睡到建业才好。 孙权忍得住一时,却忍不了太久,刘协早些想通,便可早些吃到嘴里。 要是别个,孙权不在乎用强,可刘协……到底还是下不去手,只怕刘协把他看成曹丕一样的人。 万一刘协惧怕他也惧怕到如斯地步,非他所愿。 他还盼着日后每一天都可以与刘协听琴对弈、耳鬓厮磨。 那绳子孙权十分放心,刘协发觉外边没有一直监看的卫士,便知道自己肯定是拿绳子没办法了。 等孙权愿意解开的时候,肯定已经离开了荆州。 刘协左思右想,对曹丕,可以吹枕头风,对孙权,难道要献身? 就怕献了身还不得脱困,白搭。 曹丕还有活得像人的时候,这个孙权却是在刘协一开始见到时,就成人精了。 心思缜密无双,只怕是天下间最难骗的人! 刘协要是真的表现出顺服的样子,只怕孙权防范更严。 苦思无计,正烦躁,孙权忽然问:“饿了?不用膳的话没力气的。” 刘协忽然想起高闪避抵抗药效那事,回过头,瞪孙权。 刘协生气时那样,曹丕都克制不住,何况孙权? 孙权微微笑着走近,坐到刘协身后,伸臂揽住。 刘协绷着身子,但没挣脱开去。 孙权一看,干脆把另只胳膊也上了,把刘协整个人搂在怀里。 刘协挣了一下,没挣开便放弃了。 第95章 孙权耐着性子劝慰:“我知……猪儿心里还存着天下,四百年的大汉,别说过去,即便将来恐也没有这般国祚绵延的,要放下来实在很难。” 刘协扯着衣袖,孙权看刘协把手背都绞得浮起青筋来,伸手握住道:“何进引董卓进京,那时候起,汉室已经无救了。” 何进为了杀几个宦官,居然召外臣入京,把董卓给惹来。 孙权这么说,是想叫刘协好受些,何进其实只是最后这把火,最初的原因,却早在桓帝之时就已埋下,党锢之祸时,桓帝几乎把朝野内外有气节的大臣斩杀一尽,使宦官权势遮蔽朝堂。 刘协生父在位二十一年,不短了,却纵容宦官与外戚争权夺利,举国上下被搅得乌烟瘴气,各地割据。 真的根究源头,刘协这一辈子的苦难就是被先皇们注定了的。 他唯一的优势恐怕只有身为先帝幼子这一点。 无可替代,得以保命。 将刘协的手置于掌中把玩,孙权道:“曹操坐拥半壁江山,猪儿就是有了荆、益两州,怎能与曹操为敌?天下已是这样,猪儿能断言谁是忠心可用的?安知其人不是效仿曹操,行傀儡之道?” 孙权把手与刘协的手十指交错,展开,刘协手指分开,身子抖了一下。 孙权抑止住骤然粗重的呼吸——还不是时候。 正要放了手,走开去,刘协忽然道:“你同曹丕一般的,视朕为玩物尔!” 孙权皱眉,刘协的手被他捏得泛白。 “你若能比他强上半分,朕……随你去江东。” 孙权一喜:“当真?” 刘协不答言。 孙权故意问:“臣十分愚笨,请皇上明言,强上哪半分?” 汉朝衣服斜襟右衽,样式虽然变化不大,但细节处纷繁多样,且织造发达,绣染工艺不下几百种,帝王家最是突出这些精细技巧。 刘协身上穿这件衣袍,襟口一圈起绒锦,染黄色,绣日辉,一掌宽的衣襟上用了十几种刺绣方法,把本来单调的颜色绣出若干变化,跟孙权穿的颜色一样,都是白衣,却在细处彰显无上尊荣。 因绣纹繁复,襟口微有硬度。 被孙权整个儿抱住后,双肩一勒,襟口往上耸,几乎擦到刘协脸颊上去,孙权眼睛一低,便瞧见里边的薄薄绢衣和勾出残影的锁骨浅凹处。 衣服上熏过香,夹着刘协自身淡淡的汗味,十分勾人。 细看的话,刘协颈子上一层薄汗。 是了,这种时节,还被孙权抱了这么半天。 孙权眯着眼睛,歪头凑近,胳膊把刘协衣服往下蹭,鼻尖碰到刘协颈子上…… 渐形升温的房间里,刘协微恼道:“原来朕还是高看了卿,卿与禽兽何异?” 孙权猛然醒觉,急忙撒手退离,吭哧着想说话,说不出来,只得揭开盖板走了下去。 刘协听着脚步声“咚咚”的,孙权下楼,下面好些人奔跑来去。 从上了这船,孙权还是头一遭走下来。 这船在甲板可见那一层,船楼一层布置成个可供睡觉做饭的地方,起的也是障目的作用,甲板下、底舱之上还有一层,站不直身,透不了气,却能藏刀兵在此处,陆逊跟施然,还有几个亲卫做了百姓装扮,白日里就他们几个在甲板上来去,负责开船等事。 说起来也挺可怜的,陆逊和施然往日在江东是可以陪着孙权进食的,现在孙权扔下他们,他们不敢逾矩,只好跟亲卫们同食,船行匆促,只有粳米和咸菜可吃,至于不多的时鲜果蔬和鱼虾,都是给刘协准备的,先前刘协拒食,冷掉的饭菜撤了下来,两个索性坐下来解决,反正天热,冷的也可以吃。 哪知孙权居然跑了下来。 幸好,孙权看到也没说什么,径自走到船舷边吹风。 陆逊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施然一看见孙权,便满脸惊讶道:“主公!” 孙权不悦道:“怎样?” 施然傻兮兮道:“皇上打得也太狠了吧!?” 孙权愕然,陆逊猛给施然打眼色,施然这才明白,两个忙找事情做。 孙权把脸摸了摸,发觉肿起老高,想到自己这一天一直这样在他们面前,甚至还自以为丰姿俊朗地陪着刘协,顿时火大—— “我不说,你们便不会命人做来?食这些残羹冷炙做什么!?我几时薄待过你们,要你们这般委屈!?” 陆逊偷偷瞪施然,都是你不长眼色! 施然那个冤,低声道:“主公没薄待我们,我们只是觉着浪费……”拖着陆逊,要死一起死! 孙权怒道:“你们要食便食,先备点清淡爽口的菜肴送上去,真是我不说,你们便不会想!皇上哪里受过罪,才被我接到便要挨饿,你们是想让我也被天下人指着鼻子骂奸贼吗!?还不速速准备!!!” 未免站在这里再招孙权的骂,陆逊跟施然只好也加入其它人,去给刘协准备膳食。 孙权站那里,就跟个黑心监工一样,要不是陆逊后头拿了一瓶膏药给他消肿用,不知道还要怎么折腾他们。 ——东吴的都督们,红颜薄命~ 当然周瑜已经不算在内了,有前主公疼着,日子滋润着呢! 刘协略吃了点莲子羹,孙权放心下来。 慢慢的,刘协会懂的。 肯吃东西,就是好开端。 因为脸上没消肿,孙权不好意思再去刘协面前晃,命陆逊上去燃了香,等到大约刘协没了知觉,才上去,依旧同塌而眠,只怕热坏刘协,脱了刘协外袍抱着入睡。 第二天卯时一到,陆逊便命开船,到天微亮时,这条船已经混入等着过江夏关卡的其他商船中。 陆逊仔细,近关卡后到船楼上看了看,熏炉里香料刚灭了一会,药效还能持续几个时辰。 陆逊刚离开,刘协睁开眼睛—— 江夏荆州军水寨中停着一艘狭长的快船,设计师是诸葛亮,诸葛亮这样蚂蚁般勤劳的人,从南阳回来,到去益州之间这么点时间,便捣鼓出它来。 蔡瑁改了一条出来试效果,没想到这么快派上用场。 小皇帝被劫的消息此时刚刚传到刘琦这里。 刘琦急出一头汗,本想立即封锁江面,不意随船来的兵士呈上陈宫的书信。 孙权玩儿“金蝉脱壳”那晚,曹昂和陈宫乘船到了江陵,本来军情紧急,赶着要见刘协,撞上这事。 陈宫道:江东船舶技术发达,且两地间有长江航运便利,孙权没有理由放弃优势选择陆路,必定走水路过江夏,收到消息后万勿大张旗鼓封锁江面,需谨慎查找,免得逼急了孙权,使刘协涉险。 刘琦一想果然如此,忙下令水寨内外、关卡两边一切照旧,把寻常收税查船的人换了他自己的亲卫,再利用换防时机,替换上了精锐兵士。 为方便一艘一艘的细细查看,明令是搜查夹带私盐,比往日通关过卡的时间延长了数倍。 足足一个时辰,这条藏着天子的船才靠近关卡处,跟其他几十条船挤在一堆。 陆逊觉得不对劲,可是这时候想要换船或者登岸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煮了解药效的药汤给孙权服下,叫醒了孙权。 “……主公,怎么办才好?恐怕是刘琦知道了。” 孙权听完甩甩头,先回头看卧榻里侧睡着的刘协。 刘协沉沉睡着,看样子要醒还早得很。 孙权回头道:“其他船跟上来了吗?” 陆逊点头:“都到了,前面四艘,其他都在后面,随时准备策应。” 孙权道:“这船过卡时,命后面几艘佯做调头,还有,刘琦既然要搜私盐,你命人看看周围商船,肯定有夹带私盐的,见关卡要查,这些商人必定畏惧惶恐,你派人悄悄买上两袋,等兵士上来,塞几吊钱,交出私盐,刘琦要找皇上,私盐不过是个幌子,真藏了盐的船必会放过。” 陆逊松了口气,笑道:“还是主公有办法。” 突然,刘协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孙权吃惊,也不避陆逊,倾身掰过刘协下巴,以吻试探。 刘协牙关无力,被孙权轻易侵入。 陆逊忙背过身去。 孙权肆意吻了一阵,忽然出其不意地抓住刘协被袖子盖住的手。 刘协手指自然蜷曲,孙权才放下心,将刘协唇瓣蹂躏得鲜艳欲滴后,方满足离开。 “伯言,煮点稀粥来。” 陆逊忙退下,隔一会送上一碗稀粥。 孙权先加了靠枕,让刘协靠高些,再亲口含了粥哺食过去。 喂下大半碗,才罢。 刘协一身汗,不是热的,全是冷汗。 好容易听到孙权离开,才敢睁开眼睛。 孙权明知他不喜欢粥食,却在以为他昏睡时喂粥食,真去了江东,照孙权这脾气,刘协不喜欢什么,孙权怕都要憋着刘协接受下来,变成喜欢,那样,才称心如意不是? 过了一会,听得到外面有人高喊:“后面有船调头!!速速拦截!!” 四周还有铁索摩擦之声,这船一定是进了关卡了。 刘协刚想爬起来呼救,孙权又回来了。 对刘协放心,孙权持一卷竹简坐在灯下看着,恰好背对着卧榻。 这般危急时刻,他倒镇定,果然不是常人。 孙权身后,刘协轻手轻脚爬起来,外袍不在身上也有好处,那就是衣带上系的玉佩等物也不在身上,动作轻点的话,什么声音也没有。 要不是孙权脱了他的外袍,取下他的发簪等物,刘协也想不到这办法。 那黄玉簪子约莫十寸长,刘协估计了一下,用它在米袋子上戳一排洞是完全可以的,等米漏出来,上面的米袋应该会倒塌,即便不倒,空点地方也成,只要扬声高喊,马上就可以叫外面兵士知道他在这里! 要不是米袋隔音效果太好,刘协连江上波涛声都听不太清楚,直接喊的话,先不说孙权在旁边,外面未必听得到。 孙仲谋好不厉害,如果别人藏了刘协,肯定把船伪装得丝毫不引人注目,孙权偏偏钻人心的空子,用私盐来掩盖更大的秘密。 而且两计并出,在有可疑船只逃走的时候,这条船越发得好过关。 要不是刘协靠着饿肚皮能自己醒转过来,刘琦怎么可能搜得到人? 刘协赤足小心翼翼的走出,趴下身子,伸臂—— 船上木头“咯叽”声里,簪子扎开米袋的细微声音倒是没传到孙权耳朵里,但米粒落在木板上,恰恰在地毯外边,刷刷的不停。 刘协知道糟糕,忙下猛力,把米袋扯出一条长口子,簪子尖都折断了。 他身后孙权惊觉,一看便扑过来,把刘协按在地毯上—— 刘协要叫,孙权手快,一掌牢牢捂住。 “唔唔!!!” 孙权惊出汗,按紧了刘协,完全想不明白:刘协怎么醒的? 前船正在受检,马上就要轮到这条船,前后的船都被隔开,这时候,便是想强行突围也万不可能! 孙权刚刚在下面远远看到刘琦亲自站到了关卡上,要是给刘协叫出一声半声,刘琦岂能不觉!? 只要过了江夏,转眼便可以到柴桑,已是扬州地界,一切便都无忧了。 这当口,怎么能出事!? 刘协挣扎得厉害,孙权往刘协口中塞了汗巾,才摸来衣带把刘协双手拉到背后捆紧。 “猪儿!敢不听话!?是你自找的!” 声音压得虽低,其中威胁却满布杀意。 果然吓到刘协,刘协挣不脱手,躺在孙权身下,头发散乱铺陈开,“唔唔”几声后放弃了,颤着身子不再动弹。 孙权拨开挡住刘协侧脸的头发,就见一颗水珠子从刘协眼中滚出来,落到地毯上去,不由心软。 “乖乖听话,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对你的,懂吗?我心里,把你放了十年了,你这般……我就好受吗?啊?以后,我会事事顺着你,不叫你吃一点苦,受一点气,只要你肯……如我爱你这般,一半,足矣……” 刘协脸向下,侧面也不叫孙权看见。 孙权起身,弯下腰,准备把刘协抱回榻上去。 刘协竟然还不死心,居然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朝外挣。 孙权忙一步站到刘协身前挡住。 看到孙权的位置,电光火石间,刘协没有像常人那么想——他没有试图绕过,反而拼尽全力,低头合身撞到孙权身上。 孙权虽然习过武,毕竟不是专门的武将,不用上阵杀敌,仅是强身健体之用,身板没有多壮实,被撞得后仰…… 孙权刚开始还以为刘协急怒之下,失去理智。 等身后堆砌的米袋翻倒,孙权才明白过来刘协是故意的。 商船地方小,不像战船,战船船楼外还有过道,给兵士奔跑行走用,打起来的时候四面八方都可以射箭和防御。 商船船楼贴着船舷,孙权这一倒,直通通掉进水里,“噗通”、“噗通”、“噗通”好几大声~!连人带几个米袋一齐掉下江水! 刘琦本在注意远处调头的船只,脚下慢慢查验的三条船已经不甚在意,哪知其中一条忽然有人落水,那船上几人奔到船舷边去看,一看到落水的人,均大惊失色,有一个慌忙中喊“主公”。 刘琦再向那人掉出来的地方看,眉毛顿时倒竖。 好家伙!用米袋子围出个密室来囚禁人! 虽距离不近,看不清面目,但再远也够刘琦从飞起的帐幔下看到船楼中的人被绑缚双手,口中塞了东西。 刘琦挥手:“给我围住那条船!把人捞上来!!” 陆逊和一个亲卫才跳下水,孙权已被荆州军一网兜拖开,跟着被捞上岸。 施然机智,一看不好,摸了藏在米袋下的刀子出来,冲到船楼里,斩断刘协脚上绳索,又把刘协嘴里汗巾拿出去,对刘协道:“皇上厉害!现在我主公落到刘琦手里,我只好拿皇上来换了!敢请皇上开金口,救我主公!!!” 刘协破口骂道:“混账!你敢欺君罔上挟持于朕!!!” 施然拖着刘协朝外走,一脚蹬开正面一堆米袋,把刀搁到刘协脖子上,扬声道:“刘琦,放我家公子上船,否则,你看着办!!!” 刘琦背后站着一人,黄忠。 跟快船来江夏的。 黄忠箭术天下第一,在荆州众人看清施然所胁确是小皇帝无疑,各自惊慌时,当下弯弓搭箭,刘琦看到黄忠动作,惊喊:“不可!!!” “嗖——” 黄忠已射出箭。 不仅近在面前的刘琦没能挡住这支箭,施然甚至来不及防备,已被闪电般飞射而至的一箭穿腕而过,刀子落地。 施然剧痛中跌倒,战斗力降为负值,连刘协踹他都躲不开。 船上其他人还想再涌上船楼挟持刘协,黄忠又已搭箭在弦,喝道:“贼子们可以试试,看是你们快,还是本将军的箭快!!!儿郎们听好!胆敢近皇上身边一丈地者,杀无赦!!!” 甲板上几人看到黄忠张弓怒指,四面荆州军箭尖闪耀连成一片,顿时心胆俱寒,手里兵刃落下,不敢动弹了。 刘协吓得不轻,可是看黄忠这手箭术,知道已经脱险,再补给施然两脚,笑道:“朕有黄汉升,尔等蝼蚁之辈,莫说只有几只,便是成千上万,朕,何足惧哉!” 哪里想得到关卡上站着的黄忠两手都是汗,弓都几乎捏不稳。 刘琦带兵冲上船,没一会就把船上看得见看不见的刀兵全拿下了——他们自己冲出来,出卖了藏身地。 黄忠则是直奔到船楼上,先跪地叩首告了罪,起身后给刘协解开手腕,跟着站到刘协身后,很有点专业保镖的架势。 刘琦收拾清船上才跑来,一脸大汗道:“幸好皇上无事……”说着这话,忽然把刘协全身上下扫一遍,眼睛睁大,连瞳孔都有点放大趋势。 刘协当没看见,不下船,反而走到里边翻找起来。 刘琦追着问:“皇上?” 黄忠照旧跟着。 刘协翻着衣饰穿戴,黄忠才不跟了,跑下去等。 刘琦忽然低声问:“那……那孙权是不是……” 刘协不知道说什么好,管天管地管不了别人脑补,无奈道:“兄长可会绾发?” 刘琦提着剑,看样子在犹豫要不要跑出去砍孙权,竟然对刘协的话充耳不闻。 刘协又喊:“兄长?” “孙权没把朕怎么样,会绾发吗?朕不好就这个样子穿过大营吧?” 刘琦终于把心里的滔天巨浪给平息下去,放开剑走过来,找到榻边一个抽斗里的梳子,给刘协打理头发。 刘琦给刘协做绾发这种事没什么不对,大帐远,叫下人过来不知多久,总不能让刘协一直等在贼船上。 而披发行于人前……于礼不合,乃蛮族之态,岂能为之? 刘琦本想找点话说——刘协明白他误会了什么,很是尴尬。 哪知和他放松下来的心情不同,刘协扬声道:“黄忠,孙权还有随船,朕不清楚有多少,立即搜查抓捕,休叫他们再生事端!将水寨大营防卫加强,派出哨探往下游去,防着江东军来犯,朕脱险的消息也要马上送回江陵。” 黄忠命兵士来守卫,下去办事。 刘琦很是知道分寸,蔡家事发后,刘表有一阵谨小慎微,就怕小皇帝算账,刘琦也被刘表狠狠管教,知道父亲犯下大罪,为人行事比以前还要恭敬稳重,此时见这个比自己还小上好几岁的弟弟遇事纹丝不乱,自惭下加倍用心。 “皇上,陈宫、陈修到了江陵,臣本想封锁江面,陈宫料事先机,带信来嘱咐臣暗查,要不是黄将军箭术精湛,臣仍使皇上涉险,请皇上降罪。” 刘协吃惊:“陈宫回江陵了?吕布呢?” 第96章 刘琦道:“信上未提,臣想……他们回来如此快,莫非汉中有失。” 刘协点头:“孔明没有白白提点你,倚仗他人非长久之计,你自己会想,以后才可做大才。” 刘琦低头颌首:“谢皇上教诲,臣谨记。” 刘协道:“准备快船,朕明日一早便回江陵,你留守江夏,要多留神下游动静,若有什么,急报朕,万勿擅自用兵。” 正好把半冠给刘协戴好,刘琦后退两步,单膝跪地道:“诺!” 刘协起身,刘琦忽然看到刘协脚腕上系的半截绳子,顿时变脸。 刘协却很坦然,伸出脚道:“这结会解吗?不会斩开便是。” 刘琦怎么也是带过兵、掌过水师的,伸手过去一拉,不知道扯的哪,那绳子就散开了,看到皇帝弟弟没穿鞋袜,自动自觉地找来鞋袜,蹲地上给刘协穿好,一切妥当,才跟着刘协下船入营。 江夏是荆州训练水师的大本营,营寨连绵几十里,整个湖泽周围还有不下几十座大小不等的营寨,从江边到山上帅帐也有好几里地。 黄忠仔细,命备了车马。 可是刘协从船上下来,到走至车边的几步,望见两岸从江面一直林立到山中的旗帜哨塔,忽然来了兴致。 “朕想看看江夏大营,牵马来。” 刘琦命人牵了一匹彪壮的马来,刘协在周围人不太敢相信的目光里干脆利落地翻上马背,把马腹一夹,从容向前。 刘琦和黄忠忙上了马,跟上去。 兵甲鲜明威武,可就是本该最耀眼的骑兵因马匹不咋样,显得很是没底气。 刘协不无遗憾——现在的荆州军已经是他的军队了,可是骑兵拉出去……没脸见人。 “刘琦。” 刘琦赶紧两步,挨近了道:“臣在。” “军中战马不堪用啊!” 刘琦也颇无奈:“曹操阻断北地之路,臣本盼着奋威将军回来,以后借道汉中买些北地的骏马来替换,可眼下……” 虽说南方山泽居多,有很多不利骑兵冲杀的地形可以利用,但难免遇到一决生死的正面对敌,那种时候,靠着马匹优势,曹操便可以把荆州军杀得落花流水,毫无还手机会。 知道弊病很大,却像刘琦说的,没有办法。 想到马,就想起即使是凉州的马也比不了阿拉伯马,那马才真是好~ 就是太远,近处只有蒙古马,可是中间盘着曹操。 别人穿越都无敌得不行,为什么几匹马都能难住刘协,刘协那个泪T_T! 马身上没办法可想,刘协倒是想到另外一个东西,马穿的板甲。 有那个东西的话,倒是可以应对一下骑兵的冲阵,虽然会让战马失去速度和机动性,但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那么笨重,敌方也不能把这边的给冲得七零八落了去。 但反击起来却很困难,敌人一逃,这种包了罐头的马可追不上。 兵士押解陆逊等人,刘协看到陆逊,想到寿春、徐州,又想到徐州逃亡那次,进而…… “朕有毛病吧!怎么没想起来呢!?” 于是,刘琦和黄忠莫名其妙的听到刘协蹦出这么一句话。 听不懂,于是两人都沉默着。 当下,观看大营也没了兴趣,加一鞭,疾驰到了帅帐,脚还没跨进去,刘协就头也不回地吩咐:“取硝石、硫磺和木炭来!” 刘琦和黄忠都落在后面,但有其他将官听到,自去准备。 可怜的孙权,刘协这一扭头,就把他给忘了。 而见到刘协疾驰而去的背影,陆逊也露出难以置信,进而深思的神情。 刘琦本就以为孙权对刘协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刘协虽然否认了,可后来却没解释足腕上那一截断绳。 看刘协专心致志捣鼓东西,左右有黄忠陪伴,刘琦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刘协不曾注意到。 将硝石粉、硫磺粉和木炭粉以简易的七比一比二比例混合后,用竹筒子装了——前部碎石,后部火药,放入油线,绑在枪尖上,这就出来一把南宋时候的简易火枪。 黄忠跟其他营中将领看刘协最终捣鼓出这么个东西来,还以为是玩物,黄忠倒能拿得住,其他人脸上已经有些轻蔑之态。 刘协兴冲冲的,才不管他们脸上什么表情,提着出来,命兵士拿着对向习射的箭靶,然后点燃他做的山寨版引信。 几人站在帅帐外低声说话: “难怪江东孙权能把皇上劫出……” “嘘,也不能全怪皇上,董卓、袁术、曹操,哪一个愿意教皇上点真东西……” “砰!!!!!!!” 众人:“……”O__O"… 大晴天打雷!? “咯叽~碰!” 这一声,是被山寨火枪打中的箭靶折断、倒下发出的声音。 放了火枪的士兵吓得丢下枪杆,差点尿裤子,旁边有兵士跑过去捡起箭靶。 厚草编织的圆形箭靶已经被几块飞射而出的石头给轰成了破烂,还有一块体积最小的石头没能洞穿,嵌在上面,表明来意…… 那兵士满脸惊讶,举起箭靶给小皇帝和将军们看。 那块小石头掉下来,砸在该兵士头盔上,清脆一响,滚落地面。 刘协皱眉:“果然没准度,威力也太小了!”箭靶周围也被石头打出许多小坑来,一片的,范围一大,冲击力不够。 刘协十分不满地回头,回到帅帐里去继续,留下方圆几百米内瞠目结舌的上到禁军将军黄忠,下到巡营兵士一大堆。 即便强弩也才能穿一个洞出来,这个玩意居然把箭靶打烂了,还被评价“没准度,威力太小”,搭上刘协那不满的表情…… 刘琦正要严刑逼供,忽然跑来兵士,附到他耳边叽叽咕咕一阵,刘琦恶狠狠瞪孙权。 “暂且放过你!”敢欺负我弟弟,迟早给你好看! 刘琦扭头出去。 孙权坐在牢里,身上还没干透,发冠也是歪的,看着本该十分狼狈,可是神态自如闲适,犹如闲坐听琴,很让看守兵士侧目。 刘琦策马向帅帐行去,走到近处,见刘协指使着几个兵士在埋东西?? 然后众人纷纷退开老远,刘协更是闪到黄忠背后去。 刘琦不明缘由,依旧走近。 “轰!!!!!!” 惊天动地的一声后,黑烟腾空而起,土块泥沙四溅。 刘琦的马受惊扬蹄,把刘琦扔地上,撒蹄子泪奔而走。 刘琦被落下来的泥沙撒得劈头盖脸,直到刘协小跑过来拉:“兄长无事罢?朕忘记着人隔离开了,好险!” 刘琦耳朵里还有余音,勉强听清,忙摇头:“臣无事!臣无事!这……” 刘协亲手拍了拍刘琦身上的泥土道:“朕试火药,条件不足,也只能这么凑合用用了。” 刘琦手下将领慢一拍地围过来,刘协便放开手,双手搭着,拢在袍袖里,瞅着炸出来的土坑道:“这是兵器,对了,今天这事严加保密,不许泄露出去,刘琦。” 刘琦忙抱拳躬身:“臣在!” 刘协道:“将硝石、硫磺列入管制物品,严禁民间买卖囤积,官府收购后若有私藏,列罪处罚!另外,着人采买木炭……放出传言,皇上怕冷,命积存过冬所用,各地分开采办,不许使总量流出,被人知晓。” 刘琦明白了,刚刚这个能把地弄出一个大坑来的玩意是这三种东西制成的,小皇帝知道做法,不许外传。 刘琦当下应了,亲眼见识过威力,短期内,储备这三种东西成了他的首务。 刘协很想做一老堆东西出来,土枪、土炮、军刀甚至蒸汽原理的机械……但是条件所限,很多东西只能想想,。 折腾了一下午也不算白折腾,马匹板甲太耗金属、人力,用它对抗骑兵冲锋,还不如埋几个土炸弹,炸一个就能吓倒一群马,好像刘琦示范的。 暂且只能如此,一安下心来,刘协抱着肚子朝刘琦嚷嚷:“兄长~何时用膳啊?” 刘琦笑起来,人长得普通,可是一笑起来,现出一只酒窝,顿时帅多了。 连张飞的横丝肉里都能挤出个酒窝,刘琦怎么不能有? 在江陵陪着刘协那几个月,刘琦胃口好了很多,刘表大为高兴,找了厨子,刘琦去哪,他们就跟去哪,刘表只怕刘琦再像过去一样,一大个人,每餐吃一点点,渗人!尤其渗他爹! 刘表身高八尺余,也就是说有一米八几,刘琦比刘表还高! 请脑补一只瘦熊捧个小小碗吃一点点哼唧“吃不下了~”的场景。 刘协一叫饿,刘琦忙吩咐下面厨子们拿出本事来,要快!还要丰盛! 然后对刘协道:“皇上,臣有幸陪皇上用膳吗?” 刘协叹气:“孙权真没把朕怎么样,安心罢!” 这次,是刘协想多了。 刘琦在心里又给孙权一刀——刘协不解释,刘琦觉得很有问题;刘协一解释,刘琦觉得更加有问题。 有个词叫“越描越黑”。 作者有话要说:曹操有几十个儿子 曹昂,还是挺正常的 …… 曹干,咩嘿嘿嘿嘿 曹上,哦哈哈哈哈 …… 曹乘~~~~ 第97章 刘琦笑道:“不是为那,臣还是和皇上同食之时,胃口好些。” 刘协脸一歪,上下瞅瞅刘琦:“好……” 老老实实的说,刘表、刘备两人,刘协得防着,刘琮呢?太小,没说过几句话,而且看见刘琮那张小脸,就想起蔡氏来,万分不快,还只有这个刘琦,因为禀性忠厚,反而使得刘协从他身上觉出久违的亲情滋味来。 刘协现下不怕臣子无才,就怕臣子不臣,既然连诸葛亮都信得过刘琦,刘协也很愿意再提点一下刘琦。 黄忠和刘琦在刘协下首,各据一案。 刘协先赞:“朕早几年在兖州,最想食的便是此物。” 两人看过来,刘协筷子头上戳了个酱菱角,一口就嚼下肚了。 刘琦笑道:“皇上喜面食,本该命他们用此物做饼,但耗时甚多,恐皇上不耐,回江陵才能食到了。” 刘协笑着,忽然说起不相干的孙权来: “卿认为,朕该如何处置孙权?” 刘琦几乎没想便道:“斩!” 黄忠先对刘协抱拳,得了首肯说道:“不妥!孙策还未上表,拖延至今时日不短,必是在犹豫,这时候斩杀其弟,岂不逼他公然反叛?” 刘协点头。 刘琦一脸不高兴:“黄将军,你怎么不看看孙权对皇上做了什么?若不是蔡瑁报信及时,我们拦截及时,皇上已经被他挟持至扬州去了,他无兵无权,怎敢做下这种事情?一定是孙策叫他做的,也要学董贼、曹贼!这种叛臣,即使上了表,如何能信?” 刘协也点头。 两人各执一词,刘琦眼光不如黄忠,倒也不是凭喜恶不加思索。 刘协咽了食物,筷子把两个人都点了点: “卿等说的都不错,可是都不曾深思,念在你们今日保驾有功,朕不追究,好生想想再说话。” 刘琦一脸纳闷,黄忠老老实实放下筷子,认真琢磨。 可就是直到刘协吃饱,招人伺候漱口,他们都没想出个“深”一层的东西。 刘协擦了手,看看两人道:“孙权少小成名,在江东,除了孙策和周瑜,便是他最有人望,虽不担权责,也是江东举足轻重的人物,又是孙策胞弟,孙策不轨,为何不派别人来?要孙权亲身涉险?” 看刘琦和黄忠规规矩矩坐着,刘协施恩道:“一边食一边听朕说,今夏酷热,但也不能食冷饭,伤身。” 两人道:“谢皇上!” 话是这么说,做不好这么做,反正刘协吃饭一点规矩也没有,他们便“吸溜吸溜”的几口扒下饭食,命人撤了上茶,这才说话。 刘协道:“孙权素有贤名,行事规行矩步严律其身,竟做下如此有胆量的事,必然……有大的变故。” “卿等说说,什么人胆子最大?” 刘琦道:“张飞那样的。” 刘协笑,刘琦和黄忠也笑,傻缺氛围正高,刘协忽然变脸:“朕白日里才说过你什么话?到晚间便忘了!?” 刘琦吓坏,忙起身跪地。 刘协不理他,看向黄忠:“将军知道吧?” 黄忠不敢大意,想了想道:“手下有兵的人胆大。” 刘协再问刘琦:“想到了吗?” 刘琦头都不敢抬地说:“有、有权之人胆大……啊!” 刘协微笑,再笨下去,懒得理你! 刘琦直起身,一脸吃惊:“皇上的意思,孙权已经……” 刘协继续问他:“卿说,他该杀不该杀?” 刘琦想了一会道:“不该杀……”表情不一致,一看就不甘愿。 黄忠却插话道:“若孙权果真如此,杀之,江东群龙无首!” 刘协挑眉:“孙策还活着!杀了孙权孙策就又站出来了!两人同样野心,孙策好战而孙权好养,哪一个于我们有利?” 黄忠忙低头,不敢乱插话了。 刘琦不错,被教训得脑子开窍道:“孙权在江东有名望,皇上如杀孙权,孙策便不必畏惧治下民心背离,可公然反叛!皇上如不杀,反将孙权放归,孙策、孙权理由不足,还得顶着汉臣的名义行事,便不能兴兵犯境,皇上对孙权有恩,将来可使其为援,而且此事传出,江东士族除了孙家,更能知道皇上的仁德。” 刘协笑道:“这才是朕的兄长!起来吧!” 刘琦懂了是一回事,小心眼又是另回事。 刘协一番教训,他心里很是感激,对这个皇帝弟弟更加喜爱了。 刘琮虽不坏,但蔡氏瞧不起刘琦,几乎从不许兄弟两人走在一处,刘琦对刘琮,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刘表严格得不近人情,刘琦其实很可怜,除了华服美食,终日过得惶惶不安。 刘协是皇帝,更是亲人,亲亲儿的弟弟。 弟弟被欺负了,哥哥怎么咽得下气? 刘协瞧出来刘琦在想什么,故意道:“兄长该知怎么办了,虽要放孙权,可也不能就这么放,朕的面子总要找点回来。” 刘琦明白了。 孙权坐在牢内,周围黑漆漆的,牢门外只有几支火把,照不了多远。 按说从中午直到天黑,刘协总该命人来押他去说话,即便叫人来先打个几十杖也不该没一点动静,活像忘了有他这号人。 要么,就是有了分歧,意见不一。 正在猜想刘协是何心态,外面刚刚轮值来的看守说起话来。 “你见着皇上没?” “见着了!听说,当官的人有些还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呢!我们今儿可是长脸了!” “哎,我没见着正面啊!就打侧面看见一眼。” 那一个拍拍对方,表示安慰:“侧面也不坏了!回乡也可以说见着了,我见到正脸,要叫我说清楚,长得什么样呢?我也说不清楚,总归是皇上,好看!比咱们将军还威风,这话一说,可不跟你差不多了,你打侧面看的,见着龙角没啊?” 这个挠着脸道:“没有吧……不过皇上过去的快,我也就见着那一眼,说不定没看仔细,明儿再瞅瞅。” 那个道:“明儿?皇上已经走了,还明儿呢!你瞧见一眼就不错了,还想再瞧第二眼啊?” 孙权吃惊,弄出响动。 两人走过来看看,一个拿枪杆敲两下栅栏,吼:“老实点!” 见孙权没有动作,看也不看他们,两个又走了开去,说出消息那个把另一个拉远些,用手挡住嘴巴凑近道:“别给人看见你跟他说话,咱将军气头上……” 孙权支起耳朵都听不清,只勉强听到什么“挂营门上边……” 刘协竟已走了? 孙权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都对刘协做了什么。 迷烟、威胁、非礼、捆绑,如果按倒刘协那一下也算的话,他粗暴至极的还动了手! 刘协是天子…… 即使刘协不开口,底下救了刘协的人,哪一个容得他苟活? 刘协一走,黄忠跟着,江夏这里便是刘琦说话。 刘表当年为了传国玉玺可以伏杀他父亲,刘琦难道不会为了小皇帝杀他? 刚想到这一层,外面执仗进来一队人,没有刘琦。 来人开了牢门,把孙权拉出来,还有牢里其他孙权的随行人等。 施然吼:“你们要作甚!?” 带队的人冷笑道:“送你们上路!” 施然大惊:“尔等岂敢!?” 来人堵了施然的嘴,摆手,后面人拿出东西,居然是麻袋!把他们挨个给罩住,用绳子拦腰捆了拖出去。 孙权终于变了脸色,眼看也要被麻袋套头,高声道:“报与刘琦!我要同他说话!” 他不张口还好,张了口也被塞了破布在嘴里,然后麻袋兜头罩下,一股子稻米味。 米口袋? 刘琦这是存心要他试试刘协尝过的滋味啊! 孙权往刘协嘴里塞的汗巾是丝帕,现在口里被塞的,可是充满了汗臭馊臭的天知道什么玩意! 被拖着走,走慢了还要被抽一棍子加推两把。 孙权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可是却发作不得。 走了半天,来到火炬明亮的一处地方,透着麻袋缝都能看到周围站满了兵士。 当众斩首,然后将首级悬于营门—— 罢了!罢了!死得不冤,唯有不甘。 麻袋被揭开,刘琦站在几步外,看到孙权口中塞的破布,望了某带队的一眼,那人忙取出。 孙权猝了一口,吐出不明物,道:“皇上不会杀我,你倒胆大,竟越权行事!” 刘琦皱眉:“谁要杀你?我奉皇上口谕,送你和你的人上船!” 孙权大吃一惊,这下子,真是大出意外,面皮都绷不住了。 刘琦指,孙权回头,身后江边泊着几条大船,大倒是大,只怕是荆州军淘下来的运兵船,破烂兮兮的。 可再破,也是救命船!比什么都强! 孙权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刘琦走近,低声道:“皇上要我传话给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放了孙权,可以出于各种考虑,但这句话却有情义在内,至于情义多寡,孙权只能自己想去了。 孙权无语,待上了船,人都在,独少一个陆逊。 第98章 孙权一看,陆逊跪在船下。 施然喊:“陆逊,快上船!” 陆逊俯身叩首,把孙权拜了一拜道:“昔日皇上隆恩,才有我和弟弟的性命,我请二公子准我离开,以报皇恩,公子待我甚厚,陆逊只求来世再报!” 孙权不舍:“伯言你……” 没有刘协赐给陆逊的玉佩,孙权只怕也用不到陆逊,陆逊这是报恩思源。 刘协得脱牢笼,身边正要大量用人,不论报恩还是为私,都在情理之中,陆逊的举动,只不过让孙权意外罢了。 孙权最宠的,便是陆逊,却留不住,长叹道:“你去意已决,我怎留你?去吧!等回了江陵,我会让你弟弟来寻你。” 陆逊俯身道:“谢二公子!祝公子一路平安!” 孙权示意开船,陆逊直跪到看不见才起身,一扭头,刘琦居然没走,站在他身后。 陆逊低头,打算走开。 刘琦问:“你去何处?” 陆逊道:“去江陵,求见皇上,皇上若能原谅我,端茶倒水伺候一辈子!” 刘琦道:“跟我来。” 陆逊奇怪:“将军?” 刘琦边走边说:“你不是要见皇上?皇上仁德,你若诚心悔过,皇上不会追究的,连孙权都放了,何况你一个听命行事的。” 陆逊跟几步,傻道:“不敢劳将军送我,我自己找船去便好。” 刘琦道:“皇上在营中,你要去哪见?” 陆逊呆了一会,愣过来忙追着刘琦跑——敢情小皇帝是故意闹这么一出报复孙权的啊? 刘协刚沐浴完,外面刘琦报:“臣将孙权送走了,但是有个陆逊自请留下来,说皇上对他有恩,皇上要是不怨他的话,他愿做黄门侍奉皇上。” “神马!?”刘协傻了。 刘琦认为,小皇帝身边端茶倒水的那不就是黄门嘛!所以陆逊一说端茶倒水,他就认为陆逊想自宫。 刘协太吃惊了,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便赤脚走出来,看到帐外跪着的陆逊,这才信了,真是陆逊? 你说好好一男人,怎么会自己想做黄门呢? 陆逊不知缘由,看刘协赤脚跑出来,还当刘协器重他,要知道他虽有满腹见识,不出名!可天子却赤足相迎…… 陆逊声音都哽塞了:“皇上、皇上……陆逊助纣为虐……请皇上降罪!若留小人一命,愿牵马坠蹬、端茶倒水!只求皇上收留!!!” 刘协看提着鞋袜追来的刘琦,悟了。 兄长大人,传个话都被你传成这样,你那窍是不是开多了? 这下好,东吴“将来”最猛的货不知道怎么的,自己送上门了,刘协乐坏。 后世人评三国时的上将,吕布、关羽、张飞、马超之流都算不进去。 什么是上将?不是说拿把大刀万军之中杀进杀出屁事没有就算上将。 勇为下,谋为上,有胆有略,眼观全局,这才叫上将! 别以为三国时英雄辈出,真的扒指头算下来,上将没几个,可陆逊这厮绝对算一个! 纵使现在年轻,学识不足,跟着刘协还怕少了机会? 当陆逊给孙权干活时,刘协看他是块好料,当陆逊来投后,刘协看陆逊,就跟看春天花开满枝的桃树一样了,那个绚烂啊!笑得收都收不住。 刘协直把陆逊看得指甲几乎插到掌心肉里去,不知在心里发了多少遍誓——誓死效忠,绝无二心! 刘协半点没有提起陆逊帮助孙权劫持他的事情,这就已经是莫大的恩宠,而见面这短短片刻,更是叫陆逊感动,孙权对他再好,好不到这个地步啊! 其实孙权就是做十倍功夫,也不抵刘协的一倍功夫。 再落难,刘协他还是条龙不是? 一挂玉佩换来个上将,刘协赚死了,做梦都能笑醒。 第二天一早,刘协的懒觉不睡了,带着黄忠和陆逊,一道回江陵去,临别告诉刘琦:爱兵如子才是好将才。 刘琦琢磨了下,皇帝弟弟的意思是他在军营里还带着专门的厨子,太公子做派了吧? 刘琦忙把厨子送回江陵,以后用饭都跟下面兵士一起。 吃的虽不好,兵士们每天操练,十分辛苦,个个吃饭都是刘协那德性,刘琦跟他们一起操练、吃饭,不止拉拢了军心,饭量更是见长,再也不病怏怏的了。 汉中丢了,吕布被抓。 早知如此刘协才不会叫吕布回去。 可见他再蝴蝶,蝴蝶不了人性。 听陈宫和曹昂大致说了一遍,刘协末了挤出一句:“你们该拦着刘备。” 陈宫吃惊:“皇上,莫非信不过刘备!?” 刘协道:“汉中若在温侯之手,刘备取下蜀地便有顾忌,他未带兵马去,蜀地军民和他心不齐,万难抵挡温侯,可如今……汉中已失,荆州相隔遥远,且北方曹操虎视眈眈,朕轻易不能兴兵伐蜀,岂不给了他自立之机?” 曹昂道:“刘备忠义,当不至于。” 陈宫叹道:“忠不忠,现今也只有看他之后如何做了,如刘璋降后他便归来,方可放心,臣等未曾想到,请皇上……” 刘协笑起来:“算了!每天都要听你们说很多遍降罪,朕哪有那许多罪可降?汉中变故谁都未曾料到,刘备入蜀还是朕决定的,赖不得你们。” 两人照旧谢恩,不敢坏了规矩。 刘协想宋宪、侯成和魏续照旧背了吕布,那王朗、华歆呢?难道仍放任他们,等将来什么时候让他们有机会背后捅刀子。 王朗和华歆,是从许都跑来的,本该信任,毕竟很不容易。 可一个王朗在诸葛亮伐魏时助曹真抗击蜀军,夸夸其谈,想在言语上挫败诸葛亮,被诸葛亮活活气死,名为汉臣,却对篡汉的曹魏效忠;另一个华歆更不是什么好东西,曹丕当了魏王之后,便是这东西率群臣逼献帝禅位,厚颜无耻程度可谓三国第一人!就为了讨好权臣,几乎把君主逼死!!! 刘协有了这种担心,便不好把什么事都在早朝上说出来,整合一个可以信任的“核心团体”就成了当务之急。 诸葛亮不在,刘协只有亲自点名。 陈宫、曹昂是一定要加进来的,还有黄忠、荀彧、荀攸。 至于陆逊,年纪嫩了,不好叫他跟这些人一道起坐议事,让他领了侍中一职(和孔学一样),在边上伺候笔墨便好,有什么意见刘协可以下来问。 孔融正直过头了,不懂收敛,不考虑。 其他人呢?未见得多有用。 这一算,人丁单薄…… 少兵少地没关系,人一少,那可就是翻身无望了! 刘协先把陈宫等五人召集起来,然后便要他们举荐他们信得过的人,没想到,还真说出几个刘协知道名字的人来。 陈宫和曹昂是光棍,那三个不是,黄忠举荐了魏延,道:“魏延勇武智计,敢做敢行,往往兵出不意,就是为人暴躁不服管束,皇上要用的话,臣拾掇他。” 刘协眼下最缺勇将,黄忠愿意收拾调教魏延,那自然好,点头准了。 荀彧推荐了一人,谁呢?大名鼎鼎的郭嘉!!! 好吧,他现在不怎么有名,但是听在刘协耳朵里很震撼。 曹操隐瞒军情不叫刘协知道,曹操手下有哪些人,刘协并不清楚,还以为郭嘉早已跟了曹操,没想到郭嘉是荀彧举荐的,荀彧从寿春之后便存了戒备曹操之心,没有把郭嘉举荐给曹操,这时候便宜刘协,哈~ 刘协当下便叫他们速速写信,把魏延和郭嘉招来。 曹操打了大半年,从上元节之后一直打到近秋,早些年积攒下的粮草亏耗极大,想对荆州用兵也得等到秋收之后,才打得起。 最早,也要等到入冬时节曹操才会犯境南侵。 刘表、荀彧治政纹丝不乱,一面招兵买马屯粮备饷,一面接应各方归附而来的人。 刘协那道十分白话的诏令作用最为明显,流离失所的百姓听闻后,纷纷涌入荆州,致使荆州人口暴增,荀彧将曹操的屯田制现套现用,嘱一班文臣统计山林泽谷,各郡各县按田亩安置流民,乘着入冬之前开垦新田,使百姓有了容身之所,来年还可以新增兵卒粮草。 甚至还有一些窜山入林的劫道贼匪也拉着人马来投,在朝堂上振振有词道“不事奸贼,只奉皇命”,还挺大义的! 刘协哭笑不得,民心依附,到底也是好事,便交给黄忠去收编拾掇——贼匪类成天杀来打去,体格比流民中招募来的好,砍人经验也足些。 事情虽多,臣子们勤勉效力,短短时日朝政步入正轨,竟然还给刘协留有下午的空闲时间。 也不是很闲,常常有人抱着奏呈来请见,要刘协决议,有时候还要在门外争个先来后到。 忙了这一阵,刘协居然已经忘记过去被包养的日子有多么闲散了。 第99章 这天一个都不来找,刘协抱着茶盅来回转了不知几圈,那群蚂蚁一样的臣子竟一个都不出现! 入内歇息,睡不着! 谁说由俭入奢易来着?沾上劳碌命有福也享不了。 陆逊看刘协在榻上翻得比煎饼还欢乐,走过去道:“皇上睡不着的话,要不要出府转转?” 刘协背对,醒着,但没说话。 陆逊是个体贴人,立即明白刘协在想什么。 孙权在时,曾请刘协去看捕龟,刘协好奇心重,陆逊是看在眼里的。 平时事忙也罢,可是闲下来刘协却不怎么出府,陆逊本当刘协喜好如此,没想到陈修偶然提起在白帝城时,刘协天天要出府寻觅美食和散步,陆逊思来想去,刘协这么憋着他自己,莫非是怕臣工们非议,人心背向? 因而笑道:“江陵近日城中人流拥挤,各方来投者众多,臣见大人们的奏呈上均未提及,便找人问了问,不止流民乱匪蜂拥而来,甚至西域那方也有遣使来的,交杂喧闹,从日落闹到日出,孔大人今早奏请宵禁,皇上未决,臣想,皇上不如亲眼看看,是宵禁管制了好,还是不宵禁的好?” 刘协翻过身,已经笑起来: “好你个陆伯言!撺掇朕出去闲逛,还打着名目!” 陆逊笑道:“这名目皇上要不要?” 刘协不说,坐起来叫黄门更衣——还用说? 黄门伺候刘协换着衣服时,陆逊便出来找到黄忠,要了几个人,叫换了装跟着保驾护行。 刘协出来才发现被陆逊诓了。 流民乱匪西域使者什么的,江陵城里根本没有!站城头上才知道原来刘表在城外新设了“接待处”,还有大片馆驿,若非持有官府发的通关手令,谁都不能进得城来,难怪黄忠这么好说话!一个二个的都知道,就蒙他玩呢! 刘协在城楼上站了一会,不出府看不到就算了,出来看到心里难免痒痒,回身便向陆逊伸手。 “拿来!” 陆逊装傻,一脸严肃道:“皇上要何物?” 刘协不满,气鼓鼓道:“卿要朕召人来大张旗鼓开道呢?还是拿出来,就我们出去看看便回?” 陆逊老成叹气:“自然是后一种……” 刘协抖抖蹄子:“那还不拿来!?” 陆逊怕被踹,只好乖乖从袖子里掏出手令给刘协,果然如刘协所料,敢诓皇帝,必有后招! 那几个随从没经验,只会听命好好跟着,倒省事。 要不然回去一个报信,刘协该头疼晚点被大臣们各种围追堵截,面子不好看其次,玩也玩不好,保不定被包抄回去还有一场批斗大会,随便一想,就能想出会说什么:刘表会说:皇上,以后出去请告知下臣们,外头流民贼匪甚多,万一&^%$#(@*^# 荀彧会说:皇上要视察民情,可召一、二代表来问话,一切便知,只怕不是视察,而是打着视察之名行游乐之实(一针见血)! 陈宫会绷脸,头歪头歪的念两句便算,曹昂怕会越发接近想动手的地步。 其实他们都不可怕,可怕的这会不在江陵。 刘备训起人来那个浩然正气都能把人压到山下,不是张飞那种爬不出来。 诸葛亮……一定会是噩梦。 刘协不敢想了,拿着手令下了城墙,最近想多了事,不好!要改! 只……印象中的陆逊是个挺慎重的人,是不是太年轻,慎重不起来啊?倒是很贴心。 刘协一扭头就乐呵呵的了,拽了陆逊的手杀出城去。 商人们会做生意,见官府将各地来的人拦在城门外,倒没蹲城里等生意上门,纷纷在城外搭起店子,卖茶卖酒、卖饼卖粥。 虽有官府布发粥食的地方,太拥挤,包袱里还有几文钱又挤不进去的,只好找这些地方食饭。 商家精明,不图赚钱,却乘此机会搏官商之名。 天子就在城中,江陵已成都城,何必为小利放弃将来厚利? 所以即使卖的酒水饭食也都极其便宜,一文钱便能简简单单吃个大饱。 刘协看过救济的地方,再听听自成的街道上的叫卖声,心里有数——这些商人们帮了大忙! 入冬曹操必要兴兵来犯,官府的粮草得先备着军用,拿不出多少来接济百姓。 商人谋利,却也大大的缓解了粮食问题。 回去后把几家最舍得的商家赏一赏,可以的,便提出来做官商,鼓励一下,最好能让荆州的豪商们全部站出来,不见血地拼个你死我活,军粮就一点问题没有了! 刘协正想得美,一片草棚子里冒出一幢新楼,高三层,雕梁画栋的十分扎眼。 刘协指着道:“走!我们那去。” 刚走近,一个人咒骂着走出楼,孔学! 刘协躲之不及,只好拢了袖子站定。 孔学骂骂咧咧的,忽然看到刘协,闭不拢嘴:“……怎的跑出来了!?”算他反应快,把那一套全憋回去,差点内伤,伤出这么一句没上没下的话。 陆逊干咳。 孔学见刘协没有怪罪的意思,胆子肥起来,看着陆逊怪声道:“啊啊!你这个新欢好不过分!怎的知道我不够钱,进去看了菜谱食不起,只好逃出来正狼狈万分,还叫着公子来看!” 陆逊绷不住,低头垂眼笑起来。 刘协斥道:“什么新欢?我从来没爱过你,轮八辈子你都轮不上旧爱!” 孔学抱着心口作怪:“听君此话……吾……生不如死!何处有井,待吾投之,只求来生……来生有缘!~啊!生不如死!!” 刘协一脚踹过去:“滚蛋!旁边有江,投来看!投了便赏你个机会。” 孔学躲着道:“江水那是大人物才能跳的,我才是个伤碎了心的可怜人,怎敢去污江水?井呢?井呢?吾心犹如井中月,一轮清辉映幽碧!奈何难以博君悦,空待云遮日出时!!” 陆逊怕是没见过这样没脸皮的东西,把一腔才情用在死皮赖脸上,笑得要吐血,脸都红了。 在许都这倒是常事,文风鼎盛的负面效果,代表人物——曹植。 刘协没踹到人,没好气道:“果然你爹追多了,逃起来兔子一样!脱毛兔!你够了!!” 陆逊憋不下去了,爆出大笑。 刘协都不理了,孔学还东倒西歪的做“心碎”或者是“酒醉”更贴切——状。 刘协一动,孔学便窜到另一处,可不就是只被脱了毛的兔子? 他们一闹腾,惊动了酒楼上的客人,最上面那层有个家伙伸头出来看,样貌上佳,很是倜傥,可是头上有冠有簪还要插几根羽毛,冠是翠玉,簪是金子嵌了珊瑚而成,羽毛则七彩纷呈,乍一看,脑壳上不挨打就已经开了染坊。 刘协无奈中仰头扶额,被那芦花鸡一样的人瞧见模样,就听楼上一阵撞桌掀椅的声音,“轰轰轰”的滚下来了,还伴着铃声。 孔学作怪,那人本该看着孔学,注意不到刘协才对,可他坐得高,见路上行人纷纷围观另一个,便已经好奇,等看到,坐不住了。 不止一只,还是一群芦花鸡,个个花枝招展的,全男。 孔学疯起来就是这样的,孔融不打他以后他是一天比一天疯,跟他爹一腔忠君思潮爆发时候一样一样的。刘协不理他,径自往酒楼里去,孔学不闹了,跑过来拦:“别进去,天价!不够钱!” 刘协挑眉:“笑话!” 孔学道:“非是玩笑,真不够!” 陆逊笑得打跌,追来道:“我有带。” 孔学还是拦着:“带也不够,这里一爵酒卖五十吊钱!” 刘协站住,陆逊吃惊:“什么!?五十吊!? 孔学点头:“还是最次的!高者百吊、千吊!你没带车拉钱,难不成还带了金子?所以我说不够,我不够钱没关系,总不能叫公子掉了面子。” 刘协道:“怎么?这里谁开的?”上一辈见识过,一顿饭几十万的,有需求才开得起来,莫非这一家也是这样? 一看店里生意不错,刘协有点恼火,乱世还玩儿腐败! 忽然听人高喊:“美人休恼!今儿我做东,请你和你朋友赏脸,上楼饮酒如何?” 刘协找着店家字号,没注意。 那只带着鸡群的芦花鸡得意洋洋又叫两声“美人”,步子又大,还一半带跑,几乎扎到刘协面前来,刘协这才听懂——有人管他叫“美人”…… 霉你娘!一看这群就不是好货,朕此时恰恰缺个物件—— 啥?出气筒! 刘协扬声便道:“放肆!” 他这一声喝出来,后边跟着的护卫立即涌上前,挡在了刘协身前。 刘协自己打人不犹豫,指使人打人更不犹豫了! 当下手一指:“打!” 黄忠信得过,敢叫跟来的,必是他手下精挑细选过,本事了得的人。 两边人数差不多,都二十来人,结果不用看也知道了,刘协招呼了孔学,陆逊跟着,三人朝别处去。 第100章 不料走出一截,护卫没跟上来,那只芦花鸡追来了。 手臂一伸,便想拉刘协。 早先提过,刘协这样劈叉都劈不下去的,比熊猫还稀少,必要的时候,孙权啊、曹植啊也能砍人,远的不说了,跟着他这两个也不是纯纯的书生。 孔学腰间挂着剑,并非装饰,看到立即拔剑,只是动作慢了些。 陆逊一爪子,去抓鸡爪,鸡爪后撤,换一只又上,快得不得了,大约刨沙土找虫子练出来的。 陆逊没他快,只得插身介入,用自己手肘拦在路上,一个后刨蹄去踢对方。 那一边孔学的剑也拔出来了。 这人应变好快!双手交叠向下,挡住陆逊的蹄子,同时横起一脚,把孔学踹开。 孔学“哇啊”一声叫,刘协这才回头——嗯?怎么后头打起来了? 芦花鸡抓住陆逊革带要扔,忽然瞅见陆逊微翘的眼角,被闪了一下眼,反手一带,把陆逊捞面前,嘴巴凑上去“吧唧”一口,再扔。 刘协看看倒地的孔学,再看看被扔出去砸人摊子上的陆逊,终于抬头正视芦花鸡。 你说好好一个俊男,干什么打扮成公鸡样!? 公鸡都没他骚包,腰上还挂铃铛。 越过对方肩头,护卫已经被鸡群打倒。 芦花鸡大约想把刘协抓怀里啃一口,不料对方既没惊慌失措大喊大叫,也没想要逃走,屁事没有地站在原地露出一个微笑,气氛逆转。 芦花鸡顿时风度了,忙理理衣服,很有礼貌地回以一笑。 刘协客客气气赞道:“你冠上羽毛很好看。” 随即扬手—— 芦花鸡以为他想摸,人的言行通常一致的嘛!便低头将头送上。 “啪——” 狠狠一巴掌。 芦花鸡要飚了——居然敢打他!? 刘协倍儿温情脉脉地问:“疼吗?”眸子如泛鳞光,旁边路人还道这两个不仅熟识,关系还极亲密。 O__O……芦花鸡舔笑道:“不疼……” “啪——” (╰_╯)# 知道公鸡要干架前先要怎么的吗? 冠子要竖起来,脖子上的毛要炸起来,古代欧洲贵族那一圈围脖就是跟公鸡学的——看着威风,可以忽略底下有多不相衬。 芦花鸡发威,威震路人! 把刘协手腕一抓,扯到怀里欲行不轨,刘协伸手,芦花鸡亲到刘协手背上,拉开,再欲亲。 刘协道:“你、你……” 芦花鸡淫笑:“都给你打了两巴掌了,还要怎的?来!让我亲亲!” 刘协道:“你、你娘贵姓?” O__O “啪——” 芦花鸡这次决定再也不给怀里这货任何说话机会,只可惜被扇了三巴掌的脸还没低下去,已然太投入,没留神旁边一路人忽然飞起一脚,芦花鸡“哇哇哇”叫着飞出。 刘协差点被扯着也去飞一把,还好被人护住。 这人谁呢?江东大都督,孙策家心肝儿周瑜。 刘协迟迟才发觉背后打起来的原因就是因为看到了周瑜,周瑜那会刚从船上下来,做一身百姓装扮,下船抬眼一扫,便看见了人流里的刘协。 他们这样的人,再怎么衣饰寻常也是显眼的,刘协也因此看到了周瑜。 周瑜领江东兵权,掌水陆两军不下数十万,不报官不入城,打这里上岸? 刘协转瞬便明白了。 有了能打的人撑腰,还不把芦花鸡打成飞机头?何况要是不找点面子,岂不被周瑜笑死,一来就看见小皇帝被流氓非礼。 周瑜也是聪明人,一看情形心下明了,装路人走过来,出其不意一脚,首战告捷。 放开刘协方低声道:“皇上好兴致。” 刘协干咳道:“别忙叙旧,你踢飞那只是鸡头,小鸡过来了。” 周瑜一看,黑线,一群花枝招展的男人个个眼放色光嚎叫着“美人们”,跑得黄土滚滚地扑来—— 敢情他潜来此处不是为了看民心依附度,而是来给小皇帝收拾烂摊子的? 周瑜回头点一下,后头江东儿郎们迎战,带头一个吕蒙吼:“调戏都督,朝死里打!晚上吃鸡!!!” 周瑜再次黑线。 刘协问:“这人是谁?” 周瑜道:“回皇上,他叫吕蒙,字天明。” 刘协点头,一指旁边道:“你还有打手吗?那只鸡头又来了。” 周瑜明白了,他千里迢迢的就是来给小皇帝收拾烂摊子的! 芦花鸡叫甘宁,要是把三国猛将排个十大排行榜,甘宁之勇如疯如魔,必定榜上有名。 周瑜居然打不过他! 周瑜+吕蒙居然还打不过他! 周瑜+吕蒙+陆逊更加打不过他!好吧,陆逊帮倒忙。 孔学明智,在边上助威。 打到后来,惊动官府,码头旁边这被围观人群挤得水泄不通,兵马都进不来。 最后的最后,吕蒙等人打倒了那几十个小鸡再被鸡头打翻了,周瑜被占便宜了,陆逊又被亲了一口,甘宁大气不喘地对刘协吼:“你到底是个什么人?让老子亲一口怎么就这么难呢!?老子还从来没亲谁要花这么多功夫!!!” 正待一逞兽欲,黄忠终于听到消息,拍马赶来。 人群挤不进去没事,黄忠厉害,离着好几丈从马背上借力一翻,落到里边,大吼:“竖子休狂,敢犯圣驾!拿命来!!!”吼声里,一柄大刀翻天而落! 甘宁听声知道来了厉害的,气得哇啦哇啦怪叫:“到底还有几个!?” 刘协有心看看黄忠和甘宁孰上孰下,亦不喝止,微笑围观——他一直在围观。 身为皇帝的好处就是当他要被人非礼,臣子们会前赴后继替他被非礼。 黄忠正当壮年,甘宁年纪看着尚小,居然把手里牙刀一挺,硬是扛下了黄忠雷霆万钧的一击,刀刃各自裂卷。 黄忠吃惊,本来这一刀是有十足把握的。 甘宁撤刀后退两步,照例叫嚷:“吾乃巴郡甘兴霸!来人抱上姓名!!!”跟周瑜打时,他便吼过,只是周瑜没鸟他。 黄忠横刀冷哼:“禁军将军黄忠!” 甘宁猛的朝刘协看去,他倒不傻,大抵明白过来。 黄忠喝道:“接招!” “嗖”一声,拿大刀倒挑过来! 甘宁叫一声“好”:“果然英雄了得!!!”双足腾空身子滴溜溜一转,牙刀劈喉—— 黄忠头一点避过,顺势转身,大刀又取势而下,逼得甘宁滚地躲避。 不愧是黄忠,刘协今天还是第一次见甘宁被打到要滚去地上,先前周瑜那一脚是偷袭不算。 黄忠长于马背功夫,如射术、大刀,甘宁却长于近身,看他那口二尺余长的牙刀就知道了。 甘宁动作虽快,却比不过黄忠每一刀的劈山开岳力拔千钧。 刘协不懂武技,但他懂一则:小流氓打不过大将军。 疯掉的公鸡也斗不过大黄牛! 看短时间打不完,刘协道:“汉升,晚些时候绑他来见,朕先回了。” 黄忠带来的禁军总算把围观人群分出道来,刘协又不能当着百姓面扔他们大萝卜取乐,于是兴趣缺缺。 黄忠应道:“诺!” 刘协甩手,径自在禁军护卫下扬长而去,完全没有负责任的意思。 码头那边,周瑜那船上的几百兵士跟甘宁船上的几百人早已打得不可开交,只是莽汉打莽汉没什么好瞧的,百姓走避不及哪里还会围观? 陆逊、孔学忙追着刘协去,周瑜叹气,看看被甘宁打得十分狼狈的吕蒙等将,也学刘协来个不负责任,掉头跟着刘协去了。 吕蒙想跟着周瑜,旁人提醒:“兵士们还没打完。” 吕蒙气得“呜哇哇”一通叫,打不过甘宁,只好去打甘宁的小鸡们出气——让他在周瑜面前落了脸,这些鸡崽罪该万死!!! 甘宁来了江陵几天了,因他在家乡有太多不良记录,而且跟普通贼匪不同,甘宁他是郡丞!当郡丞当得跟强盗一样…… 刘表自尊是皇上跟前的人,不愿纳甘宁,连手令也不给他一个,甘宁倒霉,错过了上一波接纳贼匪的机会,见别人可以投,就他不能,暴躁脾气上来,天天在城外寻衅滋事,刘表派了好些人都拿不下他,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甘宁越发得势,见人欺人,见狗欺狗,几天下来,弄得怨声载道,百姓走避,六畜狂逃。 要不是欺到刘协头上,惊动了黄忠,不知还要猖狂多久。 难得,今天有人跟甘宁对上,百姓围观很欢乐,这会来了能打下甘宁的,百姓更欢乐。 刘协走出几十丈,看到车架,登车招手,让孔学、陆逊和周瑜都上车,禁军的高头大马鲜衣亮甲团团护着这辆六匹白马驱乘的车架,拥回城中去。 反射弧N长的百姓中有人喊:“天子!咱们大汉天子!!!” “皇上?” “皇上出城了?” “皇上听到咱们有难,来救咱们……” “万岁!” “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甘宁:吾乃巴郡甘兴霸!来人抱上姓名!!! …… …… 良久后…… 木有人鸟 因为,都是霸王! 第101章 车马一路行去,百姓一传十、十传百,秋风伏稻谷一般跪拜叩首,“万岁”、“千秋万代”、“天祐大汉”等呼喊声传入车中,刘协失笑。 有周瑜在,孔学很老实,装斯文不言语,陆逊忙着倒茶奉上。 唯独周瑜敢笑言:“皇上遇流氓也能遇出这般效果,臣佩服!” 刘协佯叹:“民心偏朕,无法啊!” 周瑜微微笑着,不说话了。 回了府内,孔学告罪退下看伤。 陆逊没受什么伤——甘宁看他漂亮,扔他舍不得扔重了。 陆逊陪着刘协进内府更衣,周瑜奉旨候在侧厅。 黄门先给刘协脱了衣服,擦脸净手完,散了发重结并换冠簪。 刘协道:“伯言,坐着。” 陆逊寻地方坐下,知道刘协要问话,坐下便道:“城外官吏似乎人手不足。” 刘协道:“给陆逊备桌案笔墨,草诏。” 陆逊再次受宠若惊,听说以前可以给刘协草诏的只有诸葛亮一人,现在只有个荀彧,忙伏身谢恩。 黄门很快放置了桌案。 等陆逊提起笔,刘协道:“接待外州百姓的官员,可以从流民中征选文吏,各县官吏不足者也可便宜行事,朕意选外城布粥商者三,钦赐皇商,以励其善举,若有优者,适当增加无妨,还有那些胆敢豪奢饮宴者……” 里边说着,陈宫和荀彧听到消息赶来,互相谦让着,一齐到了门外。 黄门通禀后领命出来宣他们入内,两人一齐进去。 刘协见到笑语:“朕才想卿等何时来,你们便来了。” 陈宫官面没荀彧大,请荀彧先说。 荀彧道:“臣听闻周瑜未约已至,在外碰到皇上?” 刘协问陈宫:“公台也是为此事来的吧?” 陈宫点头,绷紧脸,头歪头歪的训一句:“皇上万金之躯,怎好轻身外出,混迹于流民中?” 陆逊差点吓掉笔,幸好刘协护短:“公台,说正事。” 陈宫的反应果然跟刘协想的一样!还好不罗嗦。 “皇上放了孙权回去,本该孙策或是孙权亲来拜见皇上,表其忠心,却只派周瑜前来,白白放了人!哼!孙氏果不臣也!” 刘协问荀彧:“文若,你看呢?” 荀彧道:“其心昭然,但也不是不可为援。” 陈宫不高兴:“这样的逆臣,岂能助长他们的气焰!挟持皇上一事还未处罚,将来若引为援,更加目无君主!” 发冠弄好,刘协起身,黄门用尺量着给刘协换上才从尚衣处呈来的衣袍。 陆逊连忙站起来,一手笔,一手竹简,站着记。 周瑜虽未经请旨便来了江陵,但他身担吴侯大都督的官职,又已表明使者身份,到底还是要刘协正式地接见一下。 荀彧道:“孙氏忠或不忠,眼下其实不需苛刻,皇上放了孙权,周瑜才会来江陵,要是没有孙权的事,只怕他们会上两份表奏,一份送来此,一份送去许都,人是一个都不会来。” 陈宫忍下气,当年曹操便是把刘协给偷走的,现在孙权又效仿,这两人在陈宫眼里都是十恶不赦之徒,难以苟且。 陈宫本想建议刘协逼江东称臣,至少也要送兵马战船和粮饷来,可是听到荀彧这么一说,只得先听听看。 刘协点头:“吴侯作壁上观,端收渔利。” 荀彧道:“或许不会等到开战,刘备已去益州,皇上有荆州,胜算只得三分,若加一个益州,胜算便加两分,和曹操乃五五之相,可皇上是汉室正统,曹操手里只得一个假天子,如此,皇上增一分,曹操减一分,要是孙氏仅仅只心存侥幸,从而观望不决,那只要刘备取下益州,孙氏便会俯首称臣。” 陈宫冷哼:“分明是有不臣之心,何来侥幸之言!?” 荀彧道:“那便麻烦了。” 刘协道:“你的意思,孙权会等到朕跟曹操必有一败之时。” 荀彧点头:“那时候局势难料,他会视情况而定,曹操若败如山崩,皇上已乘大势而上,他不甘愿也只能前来臣服;曹操若败而不崩,孙权反而可能助曹。但,我们若败溃难起,只能退去益州,孙权会来投诚,免曹操再行壮势或者……借机再次挟持皇上;我们若败而不伤,他则会继续观望。” 刘协道:“如此说来,我们若全胜或全败,孙权才会相助,只要不是全败或全胜之局,他要么观望,要么助曹。” 荀彧躬身:“臣正是此意。” 陈宫长叹:“看来,益州确是关键。” 刘协和荀彧也叹气,怎么弄来弄去,把关键之处放在了不能足够信任的刘备那里? 陈宫和荀彧退下后,刘协带着陆逊出来见周瑜。 路上,陆逊道:“皇上,万一刘璋仍不奉诏呢?” 刘协道:“你不清楚刘备,朕若信得过刘备,刘备就会是朕最倚重的人,荀彧、陈宫乃谋臣尔,吕布、黄忠乃武将尔,刘备却是人杰,是英雄,也是朕最看不透的人。” 陆逊也要叹气了,刘协道:“诸葛亮也去了,希望他不负朕望。” 陆逊问:“卧龙之称的诸葛孔明?” 刘协点头,陆逊那口气才忙收回去。 要叹等诸葛亮失败了再说,据孔学说,刘协最宠的就是诸葛亮啊…… 刘协道:“平身,坐吧!” 周瑜起身,理了下衣服,抱拳道:“臣不敢坐。” 刘表一时侧目,想要说话,见刘协并无其他表示,只好忍着。 周瑜道:“吴侯抱病,不能亲自前来觐见陛下,命臣带来二十万石粮食,进献陛下。” 原来不是空手来的,比刘协以为的好了一点点,只不过二十万……太小气了。 刘协道:“荆州之地,林泽交错、山脉连绵,可耕土地委实贫少,不比江东沃野千里,更有水网密布利于灌溉。” 刘表不笨,听到刘协这么说,立即打蛇随棍上: “皇上,吴侯既是抱病不能来,也不必过于苛责了,只是皇上不知,恐怕周都督远来也不清楚,百姓见圣驾南下江陵,不远千里归附,涌来近百万之数!这才多久,存粮已耗得差不多了,吴侯请周都督带来的粮食可谓雪中送炭!或可暂缓饥荒,请皇上下旨褒奖吴侯!” 刘协点头:“是该褒奖,来,伯言,为朕研墨,朕亲笔下旨。” 陆逊忙跪坐到刘协身边研墨,周瑜再想劝阻,张张嘴巴挤不出声来。 要是别人写,可以叫停,刘协亲自执笔,敢叫“皇上您别写了”吗? 孙权也真是的,叫他来又不提个醒,刘协哪里像是被权臣们圈养出来的?跟刘表一唱一和,两句话就又要去几十万石粮食…… 虽没明说,但这恩旨一下,好意思不给吗? 刘协快快写好,周瑜看了看——好吧!这字实在漂亮,算不得白白要去的。 刘协诏书一下,周瑜下来后忙送信回去给孙权,刘协诏书上有几个字,就请主公数清楚再送几万石粮食来,不能多也不能少,咱们是换的!换的!! 周瑜这小气劲~难不成是孙策惯出来的? 孙权如约,让陆绩随周瑜来了江陵,陆逊见到陆绩,兄弟两个高兴一场,刘协见陆绩跟曹丕同年,人也持重,便让陆绩也做了侍中,插过不提。 “放他孙权半根毛不少的回去,岂能不拿点补偿回来?” 刘协歪榻上啃糕饼,陆逊脸皮子抽搐:陛下您是把这饼子当了孙权么?啃那么用力……孙权要是这饼子,只怕要乐坏,默…… “伯言,想什么呢?” 陆逊老实道:“在想,孙权要是知道皇上一面念着他一面猛啃糕饼,怕是阴霾尽去,十分高兴~” “噗!咳咳……咳咳咳!你……咳咳!咳!” 陆逊忙递上水,将功补过。 等黄门把刘协“祸害”的地方弄干净,刘协要他们退了出去,招手叫陆逊坐到榻边去。 “孙权真这么……” “爱皇上逾其性命。” “……” 刘协瞪陆逊,爱卿你懂啥叫委婉曲折吗? 陆逊无辜眨眼,臣老实,臣童叟无欺。 两人对视片刻—— 刘协低头,低声,还掂起袖子做诡异表情,凑近陆逊道:“爱卿你是孙权腹中之虫?此等隐秘之事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陆逊道:“孙权从臣这里得了皇上赐给臣的玉佩后,多年佩戴不曾换过,只有出远门或郊游射猎时才有例外,一看便知是怕遗失难寻。” 刘协不以为然:“做给你们看样子罢了,就你信!” 陆逊道:“他的口头禅是,皇上此时……” “???” “早朝吧、上课呢、用膳否、沐浴没、已安寝了吗……臣没跟他同去过茅厕,不知道在茅厕里边是不是也要说皇上此时如厕了吗?” 刘协眼放凶光瞪住陆逊:“爱卿~你是诓朕诓上瘾了?” 陆逊扁扁嘴:“臣岂敢岂敢!皇上不信,可派细作去……”如果有细作愿意扒茅厕墙头的话。 刘协高叫:“免了!朕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陆逊很不老实地笑起来——霎时间媚态横生。 刘协过了老久才愣过来陆逊说这番话的用意。 第102章 天色已晚,陆逊刚要告退,黄门来报说黄忠请见,陆逊自然先不走了。 甘宁很是了得,应该说这人虽然狂躁起来跟狂犬病差不多,但是挺会想事情的。 刘表不待见他,可刘表不是荆州最大牌的人,甘宁到处滋事扰民、欺狗霸猪,却严格约束手下人等,绝不能闹出人命,也绝对不进入江陵城去闹。 以他的本事,要冲进城去太简单了! 他不许闹出人命,将来皇帝听说了他的事情,不会严办他;不许进城,意在告诉见不着的皇帝陛下,我是个知道分寸的人。 黄忠提着甘宁进来的功夫,刘协便把甘宁藏的小心思猜出来了—— 能跟黄忠打几个时辰的人,本事岂止了得? 明知已经冒犯了圣驾,却不束手就擒,可不就是想借着被问罪之前,赶紧表现,好让皇帝起惜才之意么? 果然,黄忠把鼻青脸肿头上羽毛都快掉光的甘宁扔地下便道:“皇上,此人泼皮,却悍勇无畏,技艺精熟。”言下之意,请网开一面。 居然连黄忠都为他求情起来。 甘宁被捆个结实,本来还不错的脸上只剩两条眼睛缝,其他一塌糊涂,这样了,还挣扎着跪道:“罪臣巴郡郡丞甘宁,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协瞧甘宁很识大体,已然十分满意——不满意叫黄忠提来干嘛? 又挖走东吴将来一员大将,嘿嘿嘿嘿~ 再瞧瞧黄忠,人情要给的。 又瞧瞧陆逊,气呼呼的,眼角都吊起来了,哈~ 收拾袖子端坐道:“汉升,你救驾朕还未赏你,你既然如此说,朕便信你,将甘宁交你发落,是用是罚,卿可自决。” 黄忠大喜,跪地谢恩。 刘协道:“甘宁。” 甘宁忙道:“罪臣在!” 刘协道:“朕看在黄将军为你求情的份上,暂且饶你今日之罪,将来若有再犯,饶你不得!” 甘宁吓一跳,忙“砰砰”磕头:“罪臣知道!罪臣知道!谢皇上!!!” 甘宁仗着脸被黄忠打变形,乐得笑个不停,从芝麻郡丞转瞬间变成禁军之一——黄忠看得起他的话,最次也要给个禁军里的校尉!这是什么概念?从地方直升中央! 甘宁乐得口水都滴出来,这几个字差点没带出笑声来,声音极其怪异,还好,包括上面的小皇帝听了,都只当他被打得舌头不利索。 “行了,汉升也累了,早点回去歇息。” 黄忠告罪站起来,仍旧一把提起甘宁。 刘协道:“伯言,你叫上太医过去,给将军看看。” 陆逊知道刘协给他报仇机会,忙起身道:“臣遵旨!” 黄忠耿直道:“臣无事!些许瘀青算不上事。” 刘协打个眼色:“小伤也是伤,积起来也会变重的,就这样。” 黄忠看到一脸欢快跑下去的陆逊,稍稍悟了:“谢皇上。”这么说,还要把甘宁提到他那去…… 黄忠原本不在江陵效命,家也不在这里,没有府邸。 许都来的臣工都暂时住在驿馆内,一人一院,简陋了些,但也可以权宜一下。 黄忠本也该住过去,可是刘协用了陈宫的建议。 陈宫什么建议?公台丢小皇帝丢怕了,带后遗症,没个厉害能手在刘协身边他睡不着! 于是黄忠也住在州府内府里,内府正院的附属,一处偏院,比驿馆条件还好些,过两道院门,只隔着一堵墙就是天子居所。 黄忠很尽责,整个州府戒备森严,一点纰漏都没有。 夸张一点的说,哪个时辰哪个角,有只鸟飞过州府上空,黄忠都知道! 安保工作是做得好了,可现在这甘宁……已经是高升了,还跟着住到皇帝隔壁来!? 黄忠不乐意了。 是人就喜欢争宠,哪怕他是黄忠。 文臣里边诸葛亮没人能比,那是能跟小皇帝嚼耳朵根子的人。 武将里边吕布不是被抓了吗?剩下还有谁可以比黄忠更有分量? 压根就没人。 本来黄忠还惦着陈宫那个侄子,看着是个武将的范儿,又跟小皇帝亲密,可是哪知道许都的大臣来了后,这人虽也住到州府里了,却住得偏远,少露面,到后来进了心腹团体,黄忠知道他是谁了,更加无碍!而且还很愿意亲近亲近。 甘宁?还不够格住这。 黄忠盘算着,等陆逊出了气,就把甘宁踢出去,呆禁军军营里去!还有他那八百鸡崽子,一起。 哪知太医和黄忠等着陆逊办事,那边厢房里不知怎么了,一阵翻桌倒柜的声音,等黄忠急忙提刀赶过去,陆逊气炸了毛冲出来,一溜烟跑了。 甘宁坐地上,睁着缝眼乐,哼着不知什么怪调调。 黄忠喝斥道:“你最好收敛些!陆伯言整日跟在皇上身边,非是你可以戏弄的人。” 甘宁道:“他不会告我的状,将军放心!” 黄忠吃不准怎么回事,一想万一陆逊气不过,又跑过来出气呢?只好把甘宁留在内府。 太医离开后就把事情八卦开了——新来那个,是陆侍中的出气包。 “我总是小看了他。” 曹操这么叹道:“一而再、再而三地小看他,一个岁不及冠的人,还是个孩子么!连他的太傅也是我找的,我养了他八年!却总是料不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派刘备入蜀,他当真信得过!?” 曹操风尘仆仆的,一面进丞相府大门,一面说道:“加紧收割粮食,不能再拖延了!” 跟着的程昱应了,曹操看到迎出来,急忙站在路边的几个儿子,摆手让余人退下,自己走过去抱起曹冲,对其他的道:“我不过就是早回来几天,你们就连面子都不会做了?城门处竟没有一个!” 最大的曹丕,其次的曹彰,还有曹植、曹熊连忙跪下,齐刷刷跪了一片。 曹冲脆生生道:“哥哥们没想到……” 曹操笑道:“冲儿想到了?” 曹冲点头,曹操将曹冲抱得更紧些,扫过地上跪着的四个。 曹丕穿着玄袍,脸色微有病容,曹彰一身盔甲,曹植通身华服美饰,发带上都绣了花纹,曹熊则满脸菜色,裹上了厚厚的短襦,四个人,四样形。 曹操把他们看了看,捏着曹冲的脸蛋乐呵呵地进去了。 兄弟几个互相看看,末了,曹彰先站起来,气哼哼地走了,其他的才站起来。 曹植问曹丕:“二哥,今日你还要去司马懿那吗?” 曹丕未答,曹操的一个亲信跑出来,扬声道:“丞相命二公子曹丕入见!” 曹植眨眼,曹丕对他点头,跟着来人入内。 自从带了刘协出宫后,曹丕这还是第一次面见曹操,拾级穿廊一路走进去,手心里撰了两手汗。 等曹丕进到里边,曹冲已经被人领走,曹仁佩剑站在一边,曹操盘膝坐在上首,拿着一简“嗒、嗒、嗒”敲着矮几。 曹丕躬身道:“父亲。” 曹操看也不看曹丕,只问:“还病着?” 曹丕道:“已不碍事了。” 曹操又问:“到宫里去过吗?” 曹丕吃不准曹操到底要说什么,朝曹仁瞧了一眼,曹仁回避了他的目光。 “回父亲,去的,仍像以前一样……” 曹操勃然大怒:“有什么用!?” 曹丕“噗通”跪地,一时间仓惶难掩。 曹操吼道:“天子是你带出宫的!!!你告诉我!!还守着长乐宫有什么用!?啊!?说啊!一座空空的长乐宫,我拿它来干什么!?你还去!去什么去!!!” 曹丕慌道:“那、那是因为马腾他……” 曹操道:“因为马腾冲进宫来,所以你才把天子带出宫保护,是吗?” 跟刚刚的怒气冲天不同,曹操这句话可是面带笑容说的,曹丕越发心慌,嘴皮子抖着说不出话。 曹操摆手:“曹仁,把这个给他看看。” 曹仁接过曹操手里的竹简,递给曹丕,曹丕战战兢兢接了,打开的简单动作都做不利索,本以为是曹植、曹纯或者荀彧,甚至那天夜里在温泉殿值守的王保写给曹操的书信,不料上面沾染了血迹,写着几个名字,最后一个,便是他。 曹丕莫名望向曹操。 曹操道:“我先问你,为父就在金华殿,长乐宫宫门被打开,你怎么不把皇上带来金华殿?” 曹丕支吾道:“因、因为……” 曹操喝道:“说不出来了吧!?因为马腾攻进长乐宫去的时候,你已经带着皇上从安西门出去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曹操指着曹丕手里的竹简:“马腾勾结黄奎,黄奎把马腾放进城来,事后,我抓住了黄奎,问他还有谁是同党,这,就是他的供状!!” 曹丕吃惊,吓得发抖,手拿不稳,竹简掉在地上: “父亲、父亲!黄奎……黄奎胡说!父亲不能信啊!孩儿绝无勾结黄奎!分明是他胡乱攀咬!!” 曹操“哼哼”冷笑:“留你在幽州收复乌桓三郡,你便野心膨胀,看上为父的位置了,是也不是!?” 曹丕白着脸,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孩儿岂敢?求父亲明察!!” 曹操起身,慢慢地踱步绕过跪着的曹丕。 “真没有?” 曹丕摇头:“没有!” “那黄奎为何把你招出来?” 曹丕急促喘着,眼里却浮出思索的神情。 曹操瞧着这个儿子,在曹丕看不到的位置,怒气不在,只有打量。 曹丕道:“自大哥去后,孩儿便是父亲的长子,父亲近年一直把孩儿带在身边,从军参政无不教导,许都城中谁人不知,想是……孩儿想是黄奎欲借刀杀人,他和马腾勾结事败,可供出孩儿来,父亲杀了……也算扳回一局……” 曹操眯眼,而后冷声道:“这算什么扳回一局?我那么多儿子!你武不及曹彰,文不及曹植,我看你的天赋,还远逊于冲儿!” 曹丕眼睛已有些发红,低着头道:“父亲……说的是。” 曹操绕到门口,举步出去。 第103章 廊下站着程昱。 曹操低声道:“我怎么说着说着把我自己绕进去了?”儿子多,杀一个两个无所谓,可是把曹丕一贬,那黄奎还干嘛独独针对曹丕呢?还不如陷害曹彰、曹植甚至是四岁的曹冲。 程昱不敢笑,说:“主公既然想问出当日实情来,还是得演下去,四公子咬死了说辞,跟二公子怕是早已商量好了,单等着主公回来问,可疑点太多,知情的几个人中,荀彧叛逃,王保又在二公子回来不久后死于非命,未免凑巧了些,若不拿黄奎的供状来逼,只怕别无他法。” 曹操定定的看了程昱一阵,程昱装无知,曹操道:“不是我忘了曹纯,你有话不要放着,说出来!” 程昱只好问:“主公为何不问曹纯?” 曹操道:“丕儿对天子存了爱慕的意思,不是曾跑到许褚那去,把许褚从许田带回来的貂皮都买了吗?做了一件玄色斗篷给我,还做了一副手筒和帽子,特意染了紫色,送给天子了,他在司马家的时候断断不会像曹纯说的‘一切如常’,我看这小子已经把曹纯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曹纯性直,认死理,认定了丕儿怎会对我说出实情?” 程昱点头:“二公子年幼,主公只管磨一磨,想来撑不了多久。” 曹操点头,又慢慢走回去屋里,只是脸上神情不怎么相信程昱的说法。 曹纯可不是普通亲信,是曹操刻意挑出来的,本来已是议郎参司空军事,统曹军最精锐的“虎豹营”,岂是等闲? 不料几年下来,竟只听曹丕的了! 单从这一点看,曹丕便没有看起来的简单。 曹操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从面子上看,曹丕鲜有露出本性的时候,按说是好事,可……这么个还不错的儿子,偏偏相中了天子,想要天子,就必然会想要曹操这个父亲的权势。 儿子犯错可以惩罚教导,可觊觎父位的儿子却犯了曹操的大忌! 养儿子养成袁谭、袁熙那样,太蠢,将来必败! 可他曹操也不见得成功,大儿子跑了,装死;二儿子的心思连善于看人的曹操都看不出来?剩下的呢? 曹植太傲,天赋过高其实是弱点。 曹彰偏门偏得厉害,可以带兵,不可以监国。 曹熊多病,体弱…… ……直到曹冲。 虽然只有四岁,倒是聪明过人,若是善加培养…… 曹操眼现杀机,坐回去。 “那上面说的侍郎吴中和给事刘亦贤刚刚已经抓到了,你要说就现在说,想要权利不是坏处,我还怕我的儿子没有野心,将来承继不了我留下的江山!” 顿一顿,曹操接着道:“你若真的勾结了黄奎,为父也不会杀你。” 曹丕只道:“没有!孩儿从来没有跟黄奎来往过!” 曹操定定看着曹丕,好半天,后面某处传来鞭打之声和惨叫声。 曹丕惊慌地望向那方,自然什么也看不到。 曹操道:“正在拷问他们,你自己认了,父亲不为难你,丕儿,不要等到再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把你供出来!那个时候就晚了!!” 曹操这时候已经决定——曹丕如果一直忍下去,坚称原来的说法,此子不可留! 留之,如枕畔喂狼,不知命丧何时! 而曹丕犹如跪在钉板之上,心念电转。 黄奎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最要紧的曹植、王保不拿来说事,反拿一个真的不相干的黄奎来说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莫非不是黄奎攀咬报仇,而是面前的父亲故意安排…… 认了,本来没有的事,却反而认了,等于心里藏着更大更不能见光的事情,死路一条。 若是坚持不认—— 曹操叫了程昱进来下棋,也不管跪在地下的曹丕,除了清脆的落子声,便是那隐约的凄厉惨叫。 曹丕的脸色越来越白,汗珠一颗一颗不见停地滚下来,却始终紧闭着嘴,身体间或颤一下,脊背挺得笔直。 几乎一整盘棋的时间,惨叫声停了。 曹丕身体晃了晃,曹操不动声色地把曹丕看看,不多会,外面卫士报:“主公,吴中招了。” 曹操道:“拿进来。” 曹丕忽然颤声道:“我、我说!” 曹操摆手,卫士站在一边等候,程昱没出声地叹气——到底是小,撑不住啊!勾结乱党的罪怎么可以认? 哪知曹丕急喘着道:“孩儿没跟黄奎勾结,马腾、马腾冲进宫的时候,孩儿带着天子已经出宫,不是要送去马腾处……” 程昱大惊:难道是刘备?刘备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曹丕几乎接不上气,每次呼吸身体都微微前后摆动,脸色更加煞白起来。 “孩儿……怕父亲动了杀机,皇上那首诗……比之前董承拿到的字意思明显得多,直指父亲!” 程昱意外下看向曹操,曹操没说话——这个理由,倒是和曹操猜测的出入不大。 曹操道:“果真如此?” 曹丕点头答:“不敢……隐瞒。” “出宫后去了哪?” “洛阳……” “然后呢?” 曹丕长袖下的手像是捏成了拳头,脸上隐隐有些恶意,屋里的几个人不同程度地吃惊。 一向怯懦淳厚示人的曹丕竟有这般模样!? 就是他爹都短暂地愣了会。 曹丕道:“孩儿冲动行事,未曾有打算,在洛阳长乐宫废墟里等到风雪渐小,皇上说襄阳一带名士高人多,他知道一个,得了,可以胜过雄兵百万!孩儿便信了,后、后来……” 曹丕喉头滚了下,像是梗了脖子。 “哪料到了襄阳隆中那地方,刘备竟设下伏,皇上将我引去,关羽、张飞皆在……孩儿战他们不过,险些送命……咳!” 曹丕抬手挡了一下嘴,接着道:“孩儿本叫曹纯带着曹植等在别处,曹纯探得刘关张三人出现,忙赶来,曹纯到时,刘备已经带着皇上走了,只救下孩儿……至于欺骗父亲的说辞……是四弟怕父亲怪罪我,撒下的谎,此事跟四弟无关!从头到尾,四弟一直受制于我!!” 本来就是事实经过,说起来自然比谎言完整、顺畅,而且曹丕脸上现出的神情,也是最最真实的一面。 那般被欺骗的愤恨、懊悔,一点一点随着回忆冲破面具,在尚不成熟的脸上显现出来。 曹丕的身体颤抖个不停,非是先前的惊吓,更多的是显而易见的强烈恨意,隐忍不能,破关而出! 这就是曹操要的答案。 只是,不再试上一试,曹操不会就这么相信。 “曹仁,剑!” 曹仁吓一跳,犹豫了一下,才拔剑递给曹操。 曹操把剑平放在膝上,对程昱道:“你下去,分开问,问问曹植和曹纯,把曹丕的原话告诉他们开头两句,叫他们说后面的,看看对不对得上?” 程昱起身道:“诺!”走出门去。 曹操对曹丕招手:“过来,陪父亲下完这局棋。” 曹丕起身,跪太久,差点跌倒,曹仁想扶,愣是没敢过去。 曹丕步子不稳地走到几案这边,等曹操点了头,捞起蔽膝跪坐下去,看向棋局。 曹操道:“若有任何对不上,便是你仍有欺瞒,我不饶你,立斩!” 曹丕道:“孩儿句句属实。” 曹操盯着他看了一会,方道:“下棋吧。” 这半局残棋,曹操本占了上风,程昱已是败相,可黑子换了曹丕后,寸步不让,纹丝不乱,竟一子一子地被他扳回来。 每次曹操落了子后,曹丕便把棋子捏在手里换,从左手换到右手,不慌不乱,不焦不躁,注意力陷入棋局,纵然苍白的脸色没恢复,却已看不出先前的失控。 小小年纪便稳得住阵脚,纵比当年的曹操,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曹操稍一回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斗鸡走狗,纵情玩乐,遇到事情大呼小叫,拉帮结伙造势。 曹丕对刘协已是这样,又如此有计较,断断不会再为了刘协冲动。 而冲动那时,也没有妄图取代父位。 杀之,可惜啊…… 曹冲是聪明过人,可将来性情如何却是未知数,那个,不是学识见识可以培养得来。 看曹丕思考与落子,已有气度,曹操舍不得了。 “我输了。” 曹操站起来:“你收拾棋子,在这里等着。” 曹丕忙起身,执礼相送。 曹操出去后,他老老实实回到几案边,一颗一颗地捡着棋子放回盅里去。 外头,曹操扒窗户偷看,而后点了点头。 过没多久,曹植和曹纯也交代了,有曹丕自己招供在先,他们还有什么能瞒的,程昱两下一对,跟曹丕所说半点不差,告诉了曹操。 曹操道:“你去告诉丕儿,我很生气,非常生气,懒得见他!下了他的卫尉!以后政务也不要拿给他看。” 程昱慌道:“二公子纵有过错,已悔悟,臣看二公子前面撒谎,装作害怕,后面方显本性,在主公威势下犹能分辨出哪一种选择最有利,这番心计,诸公子皆不如……” 曹操道:“不给他点教训,他岂能知错!?先这样!” 程昱只得应声,自去办事,再把曹丕吓唬一顿。 第104章 曹丕从曹操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个时辰之后了。 曹纯在门外迎到曹丕,看曹丕脚下不稳,忙赶上去扶,曹丕推开他,一路踉踉跄跄回到他自己园子里,进屋后屏退下人,示意曹纯关门。 门一关上,曹丕便跌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有一边的袖子角上早已沾了几点干涸的血渍。 曹纯急忙去抬水盆,取布巾。 曹丕挨了关羽一拳,命是保住了,可是伤及肺腑,又加上在雪地中冻了一阵,落下了病根。 太医久治不愈,听到曹操得胜班师,曹丕硬装痊愈,把太医撵走不叫来了。 连贴身伺候他的下人都不知道他的病还没好。 只不瞒着曹纯一个,曹纯在,便由曹纯伺候,曹纯不在,只靠他自己。 曹纯抬了水盆过来,一看曹丕咳出黑色血块,惊道:“公子今日早已发病,何苦强忍!?” 那血块,必是发病时涌出来,强行咽回去的。 曹丕喘着,还笑道:“告诉过你,咳咳!父亲若知道我留下病根,将来不会传我大位……咳咳咳!” 曹纯忙又去取茶水,一边说:“万一太医能治好也说不定。” “万一治不好…不能冒这个险…咳咳咳咳咳……” 好一阵猛咳,即使能忍,曹丕也皱紧了眉,还唯恐声音大了传出屋去,用布巾捂着嘴巴,怎么看怎么萎顿,可那一双眼睛,却是绝对的镇定自如,好像连病痛也超不出他的计算,反倒有些不耐烦。 ——这病真麻烦。 仅此而已。 曹纯递上茶盅,看着地上那一片黑红只觉心惊胆跳。 曹丕缓过这一阵,才道:“你且记着,留神下许都谁有肺疾,悄悄找了药方抓药就好,我到你那去喝药。” 曹纯这才略微安心了点:“公子放心!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曹丕唇边带血,却展眉笑道:“父亲下了我的卫尉,想必以后也不会让我参政,可我不畏,只要你曹子和还在。” 曹纯单膝跪着,垂下头道:“公子……” 曹丕含了茶水漱口,吐了,擦净嘴角,把布巾和茶盅扔给曹纯,自己扶着屏风站起来,走到内室和衣躺在榻上。 曹纯看曹丕睡下,放轻了动作收拾那一地血沫。 这一关,好歹是过了。 只要曹丕活着,曹纯就有绝对的信心。 这一晚,本该是曹丕半年多来睡得最安生的一晚,可是三更时忽然有人轻轻在窗外喊:“二公子、二公子!” 曹丕惊醒,坐起来便去摸剑。 提着剑走近窗边,外头站着一个府里下人打扮的人,见到他躬身拱手递上一物:“小人膳房杂役朱勇,奉命送此信给二公子,二公子看了便知。” 曹丕纳闷,接了过来,那朱勇便匆匆缩着脖子顺墙根走了。 曹丕放下剑,挑亮了灯,掀开榻边帐子坐下,手里是只灰布袋子,拆开绳结抖出一卷竹简。 等放下竹简,已不知过了多久,看了多少遍。 良久,模糊叹道:“吕奉先……” 吕布是被一路锁着押回许都的。 可曹操没把他关到监牢里去,反送了一座豪华府邸给他,里边还有陈列得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及几十个美丽的丫鬟。 吕布不吃这一套,可是也知道死拧到底的话,曹操要杀他就是一句话的事,只得闷在府里喝酒生气。 曹操的说客刚走,外头又报来了访客。 吕布不耐烦道:“不见!来一个就行了啊!还一个个的跟着来!!这是说客还是烦人的!?” 下人道:“启禀将军,来客是相府二公子曹丕。” 吕布先吼:“谁来也不见!”然后才想起来曹丕是谁。 “曹丕?” 下人点头。 吕布道:“你怎么不早说?叫他进来。” 等曹丕站到面前,吕布将曹丕上下扫了一遍,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曹丕不以为意,执礼后从袖中掏出一简,放在吕布面前案上。 吕布道:“劝降书?” 曹丕差点没笑出来,这吕布的脑袋怎么长的? 袖手站到一边,看庭中花木去了。 隔一会,吕布屏退下人道:“确是子修亲笔,不是你诓我的,说吧!你有什么办法助我离开?” 曹丕回头看过来,一脸打量。 吕布坦然不觉有异,还以为曹丕久听他大名,忍不住一看再看,于是一脸傲然。 少顷后…… 曹丕才悟过来,休想吕布自个想明白:谁料到这么个成名十几年的勇将居然是个…… 曹丕也算是颇有文采了,可此时愣是想不出词来形容吕布。 这样一个人,又逢乱世,怎么活下来的?太奇迹了!也难怪诈死的大哥会写信来要他保住吕布。 这儿还在想呢!吕布不耐道:“你倒是说话啊!子修的信你也看到了,你父那么多儿子,但子修在我面前时就从来没提过别的弟弟,只提你一个,他总说你有见识,不会是你也没办法吧?” 曹丕还什么都没说,吕布就看不起他了。 第一次来,不好久留,而且吕布先前还把下人给屏退了,更加不能久留。 曹丕刚要说话,门外下人又来报吕布:“禀将军,相府三公子曹彰来了。” 吕布挥退下人道:“怎么你们还分开来?” 他还道曹彰也是有了曹昂的信来的。 曹丕差点没囧死! 曹彰必然是因为听闻吕布大名,又好骑射练武,专门跑来见识一下吕布本人的。 要是吕布在曹彰面前把话说偏了,岂不坏事。 曹丕道:“温侯。” 吕布道:“你三弟进来了。” 曹彰竟然不等通传,直闯进来。 曹操的儿子里边,曹植最狂,其次曹彰。 曹彰闯便闯,还一路骂着吕布府里下人:“一帮狗东西!离了相府便认不得本公子了!?敢拦我!?” 曹丕走近吕布俯身道:“大哥既要我帮温侯,请温侯配合,打我出府!” 吕布惊讶:“打你出府?” 曹彰已走到门外,曹丕索性自己往后倒,坐到地上,然后一脸惴惴不安地道:“温侯莫气!是我不会说话!莫气!” 曹彰看到,顿时火上来了——曹丕再懦弱,那也是曹家的!容得一个败军之将欺辱?几步冲进来拉曹丕,吼道:“二哥!吕布怎敢对你动手!?” 拉起曹丕又去吼吕布:“还当你真的有多英雄了得!败军之将!我父亲没杀你罢了!你当我曹家缺勇将缺到容你以下犯上!?” 吕布一掌拍裂桌案,站起来怒道:“本将军还没降!你父奸诈!用奸计陷我,岂是英雄所为!?他且惧我三分,你一小小孩童,狂妄至此,我今日便代曹操管教一下你们!!!” 曹丕暗自松了口气。 曹昂看上的人,傻是傻了点,还没傻到没救的地步。 跟吕布飞快换了个眼神,吕布下来动手,曹丕站往曹彰之前——怕曹彰拔剑,嘴里道:“温侯莫气!我们这就走!三弟!不得无礼!!!” 曹彰剑拔一半,被曹丕一按,剑刃又灌回鞘里,气得嚷嚷:“二哥!你放手!他都对你动手了!你还忍!”还要拔剑。 曹丕不好拦得太明显,正要再推,吕布抓住他肩头。 曹丕当下直觉反应便想反肘,胳膊回了一半佯做被吕布拉得站不稳,吕布却借着他的动作,手一推,曹丕明了,最后碰到曹彰时捏掌成拳,曹彰被打得抱着肚子滚倒。 别说,打起来后吕布的反应可够快的。 然后吕布按住曹丕肩头,把他一路按着出到府门,一把,把曹丕扔出去。 “再敢来!打断你们腿!!!” 曹彰被亲卫扶着,年纪小,吃了那一击站不直了,只是嘴巴里不肯落了下风,一面被扶着走出来,一面骂:“吕布!你给本公子等着!!!” 吕布“哼”一声,等曹彰也出了府,叫人关了府门。 曹丕在阶下一脸关切地看着曹彰:“三弟,刚刚那……那不是我打的……” 曹彰恼怒:“我知道!吕布拽着你的胳膊,我看见了!二哥怎能把我打得这般疼?” 曹丕忙道:“快回府吧!我去给你招太医来。” 曹彰道:“无事,还道吕奉先有多厉害,什么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我看是以讹传讹!!!” 曹丕点头:“你来前,我也才进去,待他也算有礼了,可结果你也看到了。” 曹彰不满道:“不是我说你,二哥,你何必怕他!” 曹丕悻悻地,说不出话来。 曹彰一看他二哥这熊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叫人牵过马,揉两下肚子爬上马背道:“二哥病愈不久,快回去歇着吧!改日我定连你的份一起讨回来!” 曹丕道:“父亲有意招降,三弟不要意气用事……” 话还没说完,曹彰已经拍马走了。 等曹彰的随从们走得一干二净,曹纯才低声凑到曹丕旁边说:“公子,回府也是闷着,不如去我那稍坐片刻吧!” 曹丕点头,右手无力,大街上人来人往,早有许多人看着这边,便不好直接上马,示意曹纯,借曹纯扶助,才上马离开。 第105章 片刻后曹操便知道曹丕和曹彰去了吕布那的消息。 曹操问下首跪着的人:“你说吕布把我两个儿子赶出来了?” 那人道:“二公子是被吕布按着……扔、扔出来的,三公子好些,被人扶出来的。” 曹仁道:“吕布猖狂!竟敢打两位公子!!” “嗳!”曹操笑道:“打一下何妨,丕儿跟彰儿还小,怎么不能打?正是该好好教训的时候,免得将来不知天高地厚,到处惹祸。” 说起惹祸,曹操想起惹祸能手曹植来,问道:“我不在这段时间,曹植又做什么事了?” 另一人站出来道:“四公子在宫里乱闯,要不是荀大人拦着,还想带友人进宫去游园赏花,隔上三、五日便烂醉如泥,其他没有了。” “这混小子!”曹操先骂一句,而后叹气:“荀彧背我而去啊……” 话未尽,后头却盯着一个地方出起神来。 曹仁知道曹操一想起荀彧就心痛,忙招手,带着其他人退出来,让曹操一个人呆会。 后头,曹丕每天都到吕布府上去,半个月后,才终于没被扔出来。 再一个月,吕布求见曹操,降了。 其时正逢马腾打来许昌。 南征在即,马腾却像个定时炸弹,不拆,曹操不能全力攻打荆州。 要去除后患,用兵暂时是不能了,得把疲兵养一养,留待南征。 汉中郡和司隶已归曹操,曹操索性截断了荆州发往凉州的诏命,发矫诏给马腾,加封马腾为前将军,要他去打荆州。 马腾要是上当,便要来许都朝拜谢恩,可乘机斩杀;马腾要是不上当,也得奉上粮饷,凉州本贫瘠之地,积攒不下多少粮饷,这一送,就没有粮草可以在曹操大军南下后再来偷空揩油。 可不料刘协广发诏书,弃官面用语不顾,全是大白话,什么“天下大乱,都是因为想当王的人太多,互相攻杀祸害百姓,这都是我的错!如今我长大了,明理了,要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这些话,口头上就可以传。 曹操能截下封裹的诏书,却截不住百姓之口,于是马腾虽不明就里,好歹知道帝驾已不在曹操处,去了荆州。 马腾回书骂曹操:“尔奸贼!假冒天子下令,想诈我攻天子,陷于万劫不复境地!我代天子讨逆,尔将脖子洗净!” 很囧的,曹操反把马腾招惹来了。 马腾善战,之前几次试探不得,这次憋足了劲,几天便杀到洛水西岸,直逼许都。 曹操接急报后,命人传吕布入府,等了等,又叫人去把曹丕叫来。 派去的说客全部无功而返,能跟吕布说上话的,就只有曹丕一人,恐怕是曹昂的关系。 曹操倒是没往“歪”处想,不过曹昂的为人,他这个爹很清楚,那样温厚的性子,谁讨厌?吕布既然留下曹昂几年,自然两个人之间是不错的,曹昂以前就十分偏爱曹丕,兄弟两个关系很亲近,曹丕要是借曹昂接近吕布,近而劝降,倒是不难。 虽说帮了曹操大忙,可曹操又怀疑上了:曹丕仅仅是想帮忙吗? 曹丕先到,曹操问他:“丕儿,父亲听说近日你常去吕布将军府上,是吗?” 曹丕道:“禀父亲,是常去。” 曹操问:“你跟吕布难道还有话说?” 曹丕道:“孩儿右手负伤,太医说以后恐怕不能用剑了,孩儿想吕布马上功夫厉害,连父亲都看重他,于是想请他教导一二,听说吕布在战场杀人左右手都可使得。” 曹操点头:“想法不错,他回你了吗?” 曹丕略失望地摇头:“还不曾。” 外面人报:“主公!奋威将军求见!” 曹操对曹丕摆手:“你站一边。”起身向门外去,曹丕忙跟上曹操。 曹操走到门外,看着阶下的吕布扬声笑道:“奉先啊!以后来只管直接进来,还要他们通传什么?你我早在董卓府中便已认识,早就是老朋友了!还那么客套干什么?” 吕布道:“昔日是同僚,而今我却是你的阶下之囚。” 曹操笑得越发灿烂,干脆走下去牵吕布的手:“奉先说哪里话,我从来没当你是阶下囚,我杀董卓不成,你却杀成了!几年前我就想了,我们本是一样的人,都想除贼扶汉,我做梦都想请你来许都,你愿意帮我,我已喜不自禁了!你那府邸住着可好?” 说着,把吕布往厅里拉。 曹丕避让在一边拱手,吕布略微停了一下,把曹丕看了一眼,被曹操看得一清二楚。 曹操赏吕布做了前将军,这职位位比三公,示其倚重,要吕布去打马腾,还为了表示诚意,把反叛了吕布的三个人——宋宪、侯成和魏续交给吕布处置,另点两万人马给吕布。 议事毕,众将退下,曹操叫过曹丕: “丕儿,你找曹仁,就说是为父的意思,跟他要了吕布的方天戟和赤兔马,给吕布送到他府上去。” 曹丕顿时脸露喜色:“谢谢父亲!” 曹操点了点头:“不忙谢,我还要你跟着吕布出师,监管粮草。” 曹丕大喜,跪下行了大礼。 曹操道:“下去吧!你的帐我给你记着,可不是忘了。” 曹丕道:“孩儿定不会叫父亲再失望!” 曹操挥袖,曹丕站起来退下,门里走得还算稳,等出了门,两步便蹦下阶去,跑走了。 曹操“呵呵”笑起来:“这孩子!你还说他沉得住气,不用他这一阵也没见惊慌失措,敢情早慌了,你看看,跑走的!这叫沉得住气?” 旁边程昱笑道:“二公子自然是沉得住气的,主公要他去送还赤兔马和方天戟,给了他拜师的机会,当然高兴!主公当年器重关羽,可细说三英战吕布,才将将把吕布逼退,关羽独个必定是吕布的手下败将,其勇天下无敌!二公子有他为师,如何不喜?” 曹操笑道:“你错了!丕儿不是为了能拜吕布为师高兴,他是高兴我又用了他,这孩子的计较,还在你之上——” 果然,得回赤兔马和方天戟,吕布大为高兴,当时便答应了曹丕所请,教授曹丕武技。 过一日,吕布亲率前锋向洛水东岸营寨进发,于禁押中军,曹丕押粮草后行。 曹丕到营寨的时候,吕布已经战了一回,从马背上跳下来便对曹丕道:“那马腾好不狡猾!一看见我便跑!我骂他两个时辰,他缩在营中不出来!” 于禁在一边笑,吕布斜于禁一眼,道:“烦军司马安置一下粮草,我跟二公子校场练练手去!” 于禁应了,叫了粮草车辆往后营去,曹丕下了马,自有兵士把他们的马牵走料理,两人顺着营墙走去校场。 曹纯刻意落在后边,防着人靠近听到。 吕布道:“宋宪那三个,为什么不能宰?” 曹丕道:“他们是我父亲故意给你的,你若是杀了,表明你怀恨在心,并非真的有心归降。” 吕布皱着眉,不高兴:“那我打他们军棍总可以吧?” 曹丕笑道:“别打死就行,不过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吕布哀叹:“你大哥性子耿直,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弟?你跟你父倒是很像!” 曹丕拱手:“多谢!” 吕布更闷:“我没夸你!” 曹丕回:“我知道,不过我觉得是夸,还夸得厉害。” 吕布放弃,把话题回转:“左右陈宫不在,你又这般狡诈,我便依你之言行事!” 曹丕对吕布拐弯抹角的骂他不以为意,四平八稳地道:“马腾有三子,马超、马休、马铁,马超据闻十分厉害,马休、马铁也非常人可敌,马腾既然见了你不出战,不如叫宋宪先去骂营,马腾见不是你,便会派他儿子出来迎战,宋宪要是赢了,没话说,可要是输了,罚之有理,输到回不来,也不是你要记仇,我们也可以乘机看看西凉军战力如何。” 吕布知道当着信不过的人面,曹丕是能装多怂便有多怂,干脆也不去校场了,当下便叫人把宋宪喊来出战。 结果不出曹丕所料,马休、马铁跟宋宪、侯成、魏续差不多,甚至还差上一点——这三个跟着吕布打了如此多年,也跟吕布一样,拼起招来十分聪明,什么倒拖枪尖,什么滚落马背之类,诈得不行,马休落败逃回,马铁被宋宪斩在马下,马超跑出来,没交手几回合,把宋宪挑在虎头湛金枪上。 马腾那边营中顿时鼓声震天,给马超助阵,马超耀武扬威扔了宋宪尸体,在曹营外来回挑衅。 吕布派出侯成,魏续知道下一个就是他,等侯成出去后仗着血气跟在侯成后边去,二打一,走了十几回合,双双毙命! 吕布来劲,提着方天戟便要跑出去,曹丕伸手拦住: “马腾、马超的坐骑不差赤兔多少,即使你赢了,他却跑得脱,后患无穷,现在还不是你出马的时候。” 吕布傲气,挤开曹丕出战,交手几十合马超看打不过,拍马便跑,吕布射箭,马超也回身放箭,各自躲开,气得吕布无法,只好去马腾大营外骂一通回转。 本以为又被曹丕说中,死孩子一定又不会给好脸色。 面子上吕布是师父,曹丕是徒弟,但私下里,曹丕倒愿意用真面目对吕布,鄙视便是鄙视,一点不遮掩! 吕布的年纪是曹丕两倍余,每每看到曹丕露出那么副表情,憋得十分辛苦! 要不是看在曹昂的面子上,打得你个死孩子哭爹叫娘!!! 吕布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哪知道曹丕坐在大帐里,指头刮着下巴想事情想出神了。 吕布顿时失落,进去转一圈,出来,再进去转一圈,正要再做忙碌状转悠下去,曹丕叹道:“看见你了。” 吕布(╰_╯)# 第106章 曹丕道:“若是每次,马腾、马超都拍马逃走……” 吕布两手握拳,捏得骨头噼啪乱响:“你设伏,诱他们出来!” “不不……”曹丕摇头,漆黑的眸子眯上一眯,一脸奸诈得要死的模样:“不需要。” 吕布问:“不需要设伏?那要怎么办?” 曹丕:“……” 吕布着急:“说啊!或者我佯退,等他们来抄后路,我杀他们个回马枪!” 曹丕:“……” 吕布走来走去:“不成?嗯,你父只给我两万人马,合起来此处的,也才四万!马腾却有十二万,且后撤路上一马平川,无处设伏,是这个意思吧?还是不成。” 曹丕:“……” 吕布站定在曹丕面前,吸气,大吼:“曹子桓!!!!!!” 帐外曹纯和守卫兵士险些从台阶上滚下去。 …… 曹丕的听觉恢复,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吕布自己造的,本来耐心点等曹丕想好了再问就是,这下,等足一个时辰。 “可以说了吧?” 曹丕无奈道:“你把我吼聋了试试?” 吕布赔笑:“以后不会了。” 曹丕放过吕布,细细说来—— 曹操对吕布的本事了解得很清楚,所以只给这么点人马,而且相信吕布一定能阻住马腾。 至于胜利,反倒不多考虑。 因为现在的争夺重点在荆州,纵使赢了,也无法分兵收复凉州。 所以曹操要吕布起的作用只有两种,要么打败马腾,让马腾退回凉州短期内恢复不起来;要么相持不下,马腾不能寸进,足矣。 四万兵马,消耗不了多少粮草,却可以稳住后方。 而且刘协倚重吕布,曹操不便带吕布南征,吕布留在许都白白浪费不说还是个隐患,放在洛水东岸胁迫马腾最好不过! 即使吕布又起反心,曹丕可以事先察觉,提早断粮。 听曹丕说完,吕布道:“还不如像我说的那样,直接带兵南下,投皇上去!皇上听到你一点半点消息,神气儿都足些,你还犹豫什么?难道……” 曹丕握住右手腕,面无表情道:“想听真的理由,还是假的?” 吕布道:“自然是真的!” 曹丕问:“你想和我大哥在一起,若非战乱,而是天下稳定之时,怎么在一起?” 吕布怔住。 曹丕道:“即便能掩人耳目偶尔偷情,你容得我大哥婚娶吗?容得他枕畔有旁人吗?” 吕布不说话了。 “想要独占,只有一种方式,一人为主,一人为奴!” 想到刘协,曹丕便皱紧了眉头,他跟刘协,谁愿为奴? “咳……”隐隐的,又是要发病的征兆,曹丕起身出帐去找曹纯,丢下一句:“我们暂时就和马腾这么拖着,戌时我在营外五里的北山林中等你练武。” 吕布问:“你那药管用吗?” 曹丕已经走没了。 天色擦黑,吕布巡过营看时辰差不多,纵马出营向北而去,不多时碰到曹丕手下亲卫,候着他后,将他引进道旁林中去。 一个小山岗,四面林木茂密,就顶上秃了,灌木和大石也已被曹纯着人清理干净,又在背着路的那方燃起风灯,山风徐徐,十分凉爽,倒是个练武的好地方。 吕布登上坡顶,曹丕正站在箭靶前试图开弓放箭。 先左手持弓,右手引弦,才开了一臂,不足一石之力,右手便抖了起来,别说开不满弓,准头也要偏。 曹丕又换了右手持弓,左手拉弦,照旧是右手无力,他勉强着再拉开些,忽然右腕一痛,握不住,弓掉在地上。 曹纯急道:“公子!” 曹丕丧气,倒是没躁,揉着右腕皱眉——张飞!张翼德!! 吕布站在一旁道:“想习武,不懂扬长避短,习也习不好,我看你还是放弃干脆点!” 曹丕道:“就是不懂才保你,不然保你作甚?” 吕布嗤道:“子修叫你做的,跟你习武有何关系?” 曹丕拔出曹纯递来的剑,鄙视道:“你如此呆愚,焉知死了不是我大哥之福?” 吕布顿时来气,也不拿武器,一掌便拍向曹丕肩头——跟张飞在隆中要拉刘协那动作倒是一样。 曹丕照旧挽剑后刺,吕布却不像张飞那么收手换脚,瞧准了曹丕剑锋,手腕一转,就听“当!”一声,吕布弹在曹丕剑身上。 曹丕吃惊,吕布果然不愧是吕布,心下也明白过来。 关羽、张飞不善弓箭,眼力不足,蛮力倒是很足。 曹丕的箭术本也不差,纵马弯弓稀松平常,眼力自然也是强项,据说吕布射技了得,看来倒是真的。 没有这等眼力,怎么能在这一瞬间辨明下手处? 曹丕兴趣上来,剑身荡开的时候转身,手腕转动,剑身便也转动,画个弧仍向吕布刺过去。 这下换吕布吃惊了。 曹昂说曹丕跟着他学的剑,剑法还行,还行而已!见曹丕右手已不中用,左手肯定蹩脚才对,哪知道那一弹之下,仅仅只荡出一点,还防着他再弹一次,使这法子再刺! 曹昂离开后,曹丕一定极其刻苦,身为公子哥之首,跟他那几个弟弟倒是完全不同。 吕布也来兴趣了,教公子哥他提不起劲,但如果教的学生是个很刻苦很用功的,谁不乐意? 等剑尖快要刺上前胸,曹丕慢了下来——到底战阵经验不够,还以为吕布避不开。 吕布乘机侧身,让过剑锋,手一抓,把曹丕革带抓住,提起来就扔。 曹丕被扔出去一丈多远,脚落地还打个旋才站稳,吕布却不等他再攻来,拔了一个亲卫的刀在手,满脸凶悍地砍过去。 曹纯惊喊:“公子小心!温侯手下留情!!” 吕布喝道:“手下留情?真遇到敌人谁留情?要动手就不能犹豫!看清楚!!” 吕布那嗓门,再加那表情,更有快如奔马的攻势,曹丕的狼狈就不用详细形容了…… 吕布扔他出去,拉开点距离再攻击,其实已经是在教他了。 被扔算不得多狼狈,到后来连爬带滚都用上了,打得曹丕十分怀疑吕布是借机报复他平时的鄙视。 …… 到丙夜,曹丕再也爬不起来了,吕布才爽爽地道:“今日便到这里罢!” 曹纯把曹丕拉起来,不敢看曹丕。 惨不忍睹…… 那一身的草和泥,还带破衣烂衫,不像他家风度翩翩的公子,倒是很像劫匪寨中逃出来的…… 就连簪子都打得不见了踪影,曹纯只好拿他的给曹丕。 吕布在一边饮水,瞧着曹丕鄙视:“体力太差!” 整整两个时辰,吕布就没停过手,连水都不喝一口,还嫌~ 曹丕看吕布就是见了点汗,只得默默地被鄙视。 吕布道:“上阵杀敌,你记住三点!” 别说曹丕,就连曹纯和周围亲卫们都竖起耳朵来。 吕布得意道:“一!气势要足,这样!”一瞬间,五官扭曲做狰狞状…… 周围人:“……” 吕布站起来比划:“二!吼声要大!!” 曹丕接口:“三是要跑得烟尘滚滚?” “错!”吕布更得意了:“三!多学别人骂架!骂上两个时辰不带重样的,你就了得了!” 曹丕=_= 要不要及早放弃?这个……太高难度了。 曹丕拍着身上草屑,下面跑上来一个亲卫,跑近了道:“将军,公子!有大队兵马从下面道上过!” 吕布疑惑:“你爹又增兵来?” “我已是后军,何来增兵?”曹丕略一想,明白过来:“不好,马腾老匹夫偷营!他们可执了火把?” 亲卫道:“不曾!黑黝黝的已经过去好些,我听得动静才发觉,后方看着还有很多,不下万人!” 吕布已经按捺不住,起身向马匹那方走去,对曹丕道:“你跟我学两个时辰,不如我带你去杀半个时辰的功夫!走!” 曹丕急道:“该通知大营才是,怎的要去冲杀?我这里只有五十人!” 吕布笑道:“算上我们,五十二个,够了,难道还让他去劫营?我们从这里杀下去,正可以把马腾拦腰给断开,杀将起来,大营自然知道马腾来偷,何需通知,不要再多言,要是怕就自己绕路回去。” 曹丕绷着脸道:“休要激我!去便去!” 说着话跑近坐骑,左手一搭马鞍,人已翻将上去,要不是先前被打得狼狈,这动作该是绝顶的潇洒。 当下,五十二人全上了马,吕布道:“跟紧了!”拍马驰下坡地,从林中直杀下去。 马腾的两万兵马人衔枚、马裹蹄,在三更静夜时分悄无声息地从侧面扑向曹营。 战阵赢不了吕布,只好偷营了。 孰料接近曹营,忽然一边林中坡上燃起火把,喊杀声里吕布高叫道:“吕奉先在此!!!马寿城!何处去!?” 马腾、马超循声回头,吕布从林中冲出,马还没到,见他冲出来,那一片的兵士已经乱了阵脚,四散逃开,被吕布追着砍杀! 第107章 马腾大惊:“他竟知道我们要来劫营!不好了!!” 马超吼:“父亲休惊,我去战他!!” 一鞭打马,喊着“吕布休狂!!!马孟起来也!!!” 要说吕布笨,他是不聪明。 可要说他笨的话,他这会又聪明起来。 上了马是龙,下了马是虫~ 根本不与马超接战,叫曹丕:“乖乖徒儿跟好!!”杀向马腾后军时还不忘调戏一把。 曹丕看马超跑来,很想试一下手,看看差距多大,可是人少,他不动,亲卫不会动,跟吕布一分开,他们就剩被围剿的份,只好跟着吕布马后去。 吕布冲杀很快,宛如山巅巨石滚入浅滩,把水浪泼刺刺分开两边,曹丕跟着他,连剩都捡不上,光顾跑就行了。 后边曹纯和亲卫们也捡不到漏,怕曹丕有失,也不敢偏差出去,都跟着跑。 就听四面八方马腾大军的喊杀声震天的,前头吕布时不时来一句:“你们是西凉军啊?还是西凉驴子啊???” 曹丕:“……” 马超后头追,哇哇鬼叫,一听就知道气死了。 “徒儿看好!这叫砍瓜切菜!全烂瓜烂菜!!!” 曹丕:“……” 马超怒吼:“吕奉先!!!休走嗷嗷嗷!!!” “徒儿怎么不说话?学马上功夫少了骂架可不成!来,跟我骂!马超小儿!骑头驴子也敢来战!?” 马超气吐血了,说不出话。 曹丕-_- 吕布亲身教学,曹丕明白了——战场,其实就是调情的地方,谁调戏技术高,谁就赢了。 马腾大军后半截被吕布这么一冲,乱了。 吕布冲到差不多尾巴上,一掉头,把控马技术不过硬的曹丕马头拉转,回头再杀! 往回冲了一截,才撞上马超。 曹丕只见马超挺枪直刺,知道在吕布身后无碍,留神注意吕布应敌招数。 好个吕布!一拉马头,赤兔马看着简直就是被吕布提得侧着马身站立起来!吕布一戟直劈,马超大惊,忙收枪架挡。 “当”一声巨响,马超连人带马后退两步,吕布这一戟劲力强横,直斩到地!手臂一翻,陷入地里的半截戟面挑起泥块,削向马超坐骑前蹄。 马超把虎头枪换了手,直直落下,堪堪挡住。 吕布抬臂,方天戟贴着马超枪身刮上来,马超只得撒手。 吕布回戟再攻,马超乘机去抓脱手的虎头枪,不料一把剑从吕布身后飞出,马超急忙仰倒在马背上,才避过剑,吕布的方天戟到了! 马超只好滚下马,把马带往旁边,脚在地上一踮,腾身而起,很是了得的又上了马背。 可是他的兵器虎头湛金枪却落下了。 吕布用戟一挑,虎头湛金枪飞向后边:“亲亲儿的徒儿跟好了!” 曹丕接住虎头湛金枪,意外——吕布怎么知道他看上这杆枪?果然上了马背脑子好使了? 吕布纵马杀向涌来的西凉军,曹丕急忙跟上,后头曹纯还想捡曹丕落下的剑,马超从兵士那拿了战戟,扑来。 曹纯知道厉害,只得放弃。 什么叫如入无人之境,就是吕布这样的了。 曹丕、曹纯和亲卫们只要防着冷箭就好,压根儿没动手机会,别看吕布斩杀了很多西凉兵,身上半滴血都没沾到! 待他们杀到折返来的前军,曹营那边哨探发觉后,于禁点了兵马杀出来,快要赶到了。 马腾和吕布交手几合,马超喊:“父亲!曹营兵马来援吕布,速速回营!!!” 有兵士舍命挡往吕布身前,马腾便在其他将领保护下逃开,和马超汇拢一处,逃了。 曹丕跟着吕布追杀一阵,有了长兵器,到底动上了手,把落在后面的西凉军宰了不少,追到只余浅滩,河水才到马腿高的洛水边,对岸已是马腾大营,这才罢。 马腾偷营不成,反折损了几千人,马也丢了不少。 吕布那边呢?伤都没伤一个。 曹丕还把马超手里那把挺有名的虎头湛金枪给弄到手了。 马超年轻气盛,回去就摔东西打人,下面兵士送上来一物——曹丕佩剑,临渊。 曹昂的青麟剑是曹操叫人打的,亲自给取的名,麒麟为子。 曹丕一向不得曹操心喜,这剑是他自己从幽州回来后叫人做的,拿上手不足一年,一来时间短,二来曹丕不会学武将拿着兵器跳出去单挑,这剑一点名气没有,只有剑柄处微刻的四个小篆字体,一面是“子桓”,一面是“临渊”。 马超认得这把剑,要不是这把剑他岂能丢了兵器!?立即把曹丕恨得切齿,挥剑砍向旗下大石,竟一剑断石,马超这才消了点气。 好兵器!虽不乘手,倒也不亏。 只是奇怪,奸相曹操之子曹丕为什么给佩剑取这种名字? 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曹丕对那剑根本就不在意,兖州几年无战,百姓多有归附,其中便有从越国旧地来的铁匠,居然会失传的“百炼钢”技艺,一把剑,对曹丕而言不过就是千金罢了。 他的剑法已十分了得,只缺临敌经验。 而战场上用剑厮杀?那是玩笑话,比如刘备的双股剑,基本就不怎么出鞘的。 曹丕没打算去挑战刘备的“第一”位置,眼下倒是对长兵器更有兴趣。 后一天习武,便用马超这把虎头湛金枪对上了吕布的方天画戟,至于结果……不提也罢。 曹丕本不用上阵杀敌,曹彰虽然爱在军营中厮混,但曹丕早已在幽州带兵一年,且立下战功,跟曹营上下将官早已熟识,曹彰年纪比他更小,那般玩闹一样的“骑马打仗”根本夺不走人心,曹丕何苦? 要怪只能怪那个不惜自身替他挡剑的天子——明明不信任,却肯以命相救。 洛水边层林渐黄,而南边,江陵的雨季过去了,每一场细雨过后,天气便凉上一分。 五时色中,秋季为白色,刘协的穿戴净一色的白下来。 白玉冠、珍珠银簪。 与夏季轻薄的素纱和冰纨相对,衣袍质地渐厚,以荀白的缣和织造中用绞纱复合而成的罗为料,经锦为边。 衣上绣纹更增技法,清一色的白线银丝,却因厚薄在光线下自呈深浅,亦幻亦真,彷如龙潜清溪,凤翔雾霭,似呈动态。 朝廷简陋,刘表兼任六尚,秋季衣袍制出后来告诉刘协,刘协于这些东西不上心,便叫陆逊去看,意思意思。 陆逊把十余套衣饰看下来,回去就跟刘协说了一句话: “可笑天下人都想称帝,除了皇上,又有哪个配穿帝服!” 刘协怔了怔,笑道:“叫你去看一下衣袍,怎么回来说出这么句话?对了,黄忠道甘宁规矩多了,他军中事务多起来,不能时时跟着朕,想叫甘宁到朕身边伺候,朕想让甘宁同你和你弟弟一样,做侍中。” 陆逊的丹凤眼差点没吊高九十度。 刘协回头看来时,陆逊忙把脸色恢复,垂头道:“臣武技不行,是该有个武艺高强的跟着。”话是这么说,眼睛斜瞟斜瞟的,很不乐意。 刘协笑道:“怎么还没报仇?” 陆逊嘴皮子动动,挤不出字。 每次去都被欺负,仇是越结越大~ 刘协看出问题,故意道:“伯言如此说,那下午朕便传命让甘宁过来。” 陆逊躬身,还是挤不出字。 过一会,衣袍熏香送来,黄门伺候刘协换妥,刚起身,陆绩从外室门那栽进来,“咕咚”一下倒地上。 刘协差点笑出来,忙正容斥责:“公纪,何事慌张?不成体统。” 陆逊忙去扶陆绩,念叨:“太医都说了,你有脚疾,走路要缓,过门槛要看!怎么每次来不是绊就是磕?” 陆绩年纪虽然小,长张国字脸,不是所有国字脸都是勇夫,陆绩是彻头彻尾的书生,时时刻刻冒着股子书呆气。 被陆逊拉起来便向刘协躬身道:“臣在门外见着皇上,惊为幻象,以致未看到门槛……对了!臣有简敬启皇上。” 刘协也不用黄门去拿,自己过去接了展开看。 陆绩喜欢看书,来了江陵后,要么泡屋里看书,要么出门找书,刘协除非召他,否则见不着人,今日主动来见,怕是找到了好书,有心分享一下。 可是一看完,刘协囧囧的,望向贴边上蹭看的陆逊,陆逊一脸喜色道:“绩儿!真有你的!” 什么内容? 刘协微服出游,三巴掌打服甘宁的事。 老实说,甘宁是被黄忠打服帖的,跟刘协没半毛钱关系,可是陆绩那天在周瑜船上,只看到后头打群架,没看见起因,一打听,吕蒙道皇上被甘宁调戏,周瑜出手相救,百姓言甘宁为非作歹,小皇帝三巴掌扇醒了甘宁,甘宁悔悟了。 陆绩问了一个又一个,都是这说辞,作为掌握真相的少数人,吕蒙被陆绩忽略不计了。 第108章 陆绩知道这事要是传得更开,对刘协会更有帮助,于是整理了写出来,巴巴的跑来邀功。 哪知道刘协居然看抽了。 他忽悠甘宁那三句话,什么头上毛好看,疼不疼,你娘贵姓,还沾了脸蛋的光,才忽悠成功,被陆绩一写,怎么成“荒淫废日,该打”、“欺压百姓,该打”、“冒犯天威,该打”,这般义正言辞,威风得吐血的三掌…… 刘协看完望向脑补绩,如何不抽? 陆绩一脸殷切,刘协只好抽着抽着的赏了他一副笔砚。 陆逊道:“如能化文字为语言,岂非流传更广。”就像刘协那“告黎民百姓书”,口口相传,不认字的大老粗都懂啥意思。 刘协脸抽搐:“不、不用了吧……” 陆逊很严肃地提建议:“天下民心虽向汉,可如扬州、交州,或是曹操治下兖州各郡,百姓之心不知还存多少?皇上的告黎民百姓书与这个有同样效果,何不一齐用之?” 刘协道:“这个……已是讹传,怎好助长?” 陆逊看刘协神情,知道已经动摇,不用多说。 只要不是刘协自己这么说的,就算有人跳出来说这事情不对,又有什么关系? 到午后,陆逊借口帮着陆绩整理故事,跑没了人,甘宁进屋时四下看,没看见陆逊。 甘宁跪地上磕了头,刘协仔细看了看,那些五彩缤纷的打扮怎么没了呢? “你头上羽毛呢?” 甘宁跪那笑:“黄将军说不好看,拔了。” “铃铛?” 甘宁扒开革带给刘协看,原来系到大带上了,用革带遮着。 刘协失笑:“汉升拔了你的毛,规矩了?” 甘宁抓抓头答:“就是不太习惯。” 刘协乐了:“平身吧!” 甘宁站起来后,刘协道:“既然规矩了,便做侍中留在朕身边看用。” 甘宁忙又跪下谢恩,这次脸上没有淤肿掩护,笑得大牙都露出来。 刘协看到也微笑——其实不是黄忠要让甘宁来,而是刘协自己的意思。 黄忠忠勇正直,容不得下面人肆意妄为,甘宁却豪爽不拘小节,从他以前当官当得像土匪就知道了,两个人一个不好,反激出化解不开的矛盾来怎么办?就这么不长的时间,黄忠已经对甘宁颇有微词了。 而且甘宁的性子也要磨一磨,演义里他是孙权手下将领,孙权虽爱其勇,却也十分头疼,刘协不想再为了甘宁头疼,要他头疼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把甘宁放在眼前,不比别处,甘宁少不得要收敛下来,慢慢的磨磨,方稳妥。 “朕的起居饮食自有黄门伺候,其余各事,你自己留神便好,朕只嘱你一条,从今后,你是朕跟前的人,出去不得放肆寻衅,若是有人参你,朕的责罚降下来,你担得起担不起?好生想想。” 甘宁忙叩头:“臣知道了!臣谨记!” 刘协看着甘宁,越发满意了,很识相的人啊! 据说魏延也来了,但黄忠还没让魏延来见驾,记得演义上诸葛亮说魏延脑后有反骨,是个反骨仔,诸葛亮五丈原一病逝的时候,魏延就谋反了。 黄忠既然保证了拾掇魏延,估计反骨也反不出戏来,刘协很是放心。 眼看秋收在即,战事越来越近,眼下荆州才发展起来的一切很可能转眼即灭,镜花水月一般。 曹操善于用兵不说,他的军队都是老兵,能征善战,淬炼多年,历经大战小战无数。 荆州原有骑兵五万,步兵十万,水军十八万,扩军招募后,新增骑兵不过几千,步兵四万,水军三万,禁军一万,而且二十三万旧军没经历什么大战,只见膘不见壮,新军还在勤加操演,真上了阵不堪一击,到战时把新兵混进老兵队里,不拖后腿就算不错的了。 算来算去,还只有刘备手下的七万多军队最是堪用。 正面迎敌这一条,怎么都行不通。 刘协命人搬了沙子进内府,又找木匠做了一个长二十尺,宽十六尺的浅边木盘,在挨着外府的最大一个厅室里放置下来,倒入沙子,堆地形图。 卫士将沙子倒进木盘里时,甘宁便侧身挡在刘协身前,怕扬起的灰沾到刘协身上,又跑去跟木匠要了长柄带头的木杆子一根,刘协指哪里,他就用木杆子把沙子推成形。 甘宁原本是巴郡人,熟悉长江上游,自己摆弄着,把白帝城到江陵这一段的水域山峡给大约弄出来。 刘协取了案上的盘龙灯台,还没说要干嘛,甘宁接过去,踮脚走进木盘内,把盘龙灯台放在正中间道:“这是江陵,皇上在这。” 刘协笑道:“你倒体贴。” 甘宁跳出来,有点放肆地将刘协上下看看,嘴里“啧”一声,不待刘协翻脸赶紧跑去找屋里其他摆设来充当其他城镇。 刘表、荀彧、陈宫和黄忠等大臣听到消息,个个放下手边的事情跑来看。 陈宫一看到便说:“马援堆米成山,辅佐光武帝征伐天水、武都,早有先例,臣等没想到,皇上高见!” 刘协道:“这叫沙盘,朕先放一个大的在此,以后带兵出去的,除了有画的地图,军帐中都要备一个这样的沙盘,凡会涉及到的作战地点全部摆出来。” 黄忠和蔡瑁等武将忙抱拳应声。 荀彧道:“曹操南下,第一关就是南阳,南阳东北面是扶予山,对!就那!” 甘宁忙跑过去,照着荀彧指的地方推出山形。 那边蔡瑁道:“南阳下来是新野、襄阳。” 甘宁还没找来东西,蔡瑁嫌他慢,摘了腰间玉佩一分两半,扔到了位置。 刘表道:“汉水过襄阳,下游连接江夏大营,这是水军防线。” 甘宁忙又去拿杆子,刘协笑起来:“好了好了,你们都有事,看了就去吧!有熟悉荆襄地形的人,找几个来,陪着朕摆弄出来就是了。” 大臣们应了,纷纷又退出去。 甘宁凑近刘协道:“谢皇上。” 刘协言“非是为你”,走开,甘宁舔着脸追着问:“那是为什么?” 刘协不给面子道:“陆逊。” 甘宁:“啊!?” 刘协道:“你别欺负太过分了,他要是忍不住来朕这里告状,朕一定狠狠收拾你!” 甘宁一脸夸张的惊慌:“不敢了!以后不敢了!” 玩笑和叮嘱分得很清楚,甘宁也是聪明人,所以陆逊……该欺负还是要欺负,谁叫他长那么漂亮? 那沙盘用了几天才完善了,堆出个荆州北部七郡地形图来。 当然那些灯台、玉佩、罐子、杯子都换了,刘表叫人做了象棋棋子那么大的圆木块,上标城镇名字。 刘协又让木匠做了几百支铁头小箭,甘宁手准,有这个不用跳进去,站边上一扔一个准,小箭上带布头,以后用起来谁带这一路就标谁的名上去,行军布阵用。 等蔡瑁弄来水师中的绘图师傅,各条河流不能登岸的地方又加了木板隔开山水,更加形象了。 文官们看了道好,武将们看了简直爱得不行,恨不得睡在边上,做梦时便可以跳进去纵横一番。 刘协索性叫木匠做个几十套出来,比这个小些,木盘、铁箭、木块等分门别类,置入一个竹篓子里,一人赏一套,比恩赐金银玉帛还来得好,不费钱还叫他们美得很。 哪知沙盘做出来还没赏赐下去,奉常王朗上表反对,说这是玩物,天子你自个玩已经是玩物丧志,还要做给臣子们,没这个道理。 刘协看了奏简不理会,东西照发。 本来识相点的,就该打住了。 可王朗自认为是肱骨老臣,皇帝怎么能不理他?于是在早朝上当朝直斥刘协玩物丧志! 王朗话一出口,四野寂静,连上首坐着的刘协都用了几秒才愣过来——居然有人敢当面骂他!? 骂得有理也就算了,认死理还自以为了不起? 刘协忍着气,试着讲理:“此物非是玩物,王奉常难道看不出来用处?” 大臣们表情各异——王朗这般直斥,小皇帝居然都不动气。 黄忠想说话,刘协对他摇了摇指头。 王朗道:“皇上未对众臣说过用处,臣看那些东西,不是玩物是什么?” 原来如此,刘协明白了,王朗是知道他组建了心腹团体,不甘心被排除在外,借故吵嚷。 真被王朗闹开,其他大臣说不定也抱有此心,可能跟王朗连成一气。 刘协当机立断,理也不讲了,一拍御案喝道:“你不知用处的便指为玩物,是不是天下间你王奉常不懂的东西都是玩物!?当廷咆哮!君前失仪——廷尉何在!?” 大臣们惊悚了,看着刘协一点没生气,一副要讲理的样子,可是一转脸便叫廷尉!! 王朗也大出意外,吓得跪倒。 看曹操嚣张惯了,以为刘协没脾气。 第109章 廷尉刘晔跑出来跪地,刘协指着王朗道:“刘晔,他交你处置!” 刘晔是从许都跑来的,来了江陵才升任廷尉,汉室支族,阜陵王刘延之后,刘协是光武帝刘秀第八代孙,而刘晔是第七代,论辈分也是刘协的叔叔之一,只不过年纪比刘表、刘备、刘璋小得多,和刘琦同年,比刘琦还小几个月,小叔叔一只。 刘晔十三岁按母亲遗命斩杀父亲宠信的侍者,从此后开始出名,在许都为官时还帮曹操出过主意,刘协对他不熟,但刘表、荀彧都推荐,于是让他做了廷尉,这还是刘晔第一次可以出列亮相。 大臣们多有替王朗求情的,刘晔倒干脆,跪了起来,手一招,让卫士上来,直接把王朗拉了下去,王朗这时候吓傻了,煽动的话都来不及挤一句。 等人被拖走,刘协对求情的臣工不置一词,先前震怒下冕旒晃荡,这会仍未停下摆动,玉珠子下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便是怒气都没有残余分毫,顿时令求情者住了嘴。 满朝文武归坐安静下来后,刘协才道:“还有何事?” 荀彧出列道:“启禀皇上,臣在城外布粥的商人中选了三户,一户姓商,一户姓陈,一户姓王,俱是荆州名商,名籍在此。” 黄门接了,躬身呈上来给刘协,刘协看到王氏家主名王苞,抬眼向刘晔看了一眼,随后把奏简放过一边,示意下一个臣子奏事。 荀彧有点纳闷,难道有问题?退回去跪坐好。 退朝后,刘协本以为荀彧会马上来见,结果最先来的不是荀彧,而是从来没单独求见过的刘晔。 刘协止住黄门,衣服先不换了,先听听刘晔什么说辞。 刘协本就想杀王朗,苦于没有借口,如今王朗自己跳出来了,可是今天的理由不充分,恐怕刘晔是来问怎么处罚王朗的,刘协头疼了,总不能赏个几十杖,叫刘晔下重手打死掉,那样的话刘晔要遭弹劾。 哪知刘晔进来行了礼,便道:“王朗今日君前失仪的罪责请皇上容臣过两日再罚。” 刘协意外:“怎么?”难道朝堂上挺干脆的刘晔下来还要替王朗求情? 刘晔道:“荀大人呈给皇上的三户商家有一家姓王,与王朗同姓。” 刘协学刘备面瘫,其实吃惊。 当时就看了刘晔一眼,居然……就揣测出来了? 刘晔接着说:“皇上前阵子命臣查办豪奢饮宴者,臣查知城外那处飞凤楼就是王苞开的,每日里接待不少达官富商,仅仅飞凤楼每日卖的酒,就足可充他家布粥一个月的的好几倍!” 刘协问:“都有谁是这个飞凤楼的座上宾?” 刘晔小心翼翼道:“皇上,臣有一言……” “说。” 刘晔躬身:“重要的不是谁去饮宴,而是谁容许了飞凤楼的存在?谁从中得了好处?为什么不开在城中,要开到城外去?” 刘协侧目——犀利哥啊! 转口问道:“这王苞跟王朗有何关系?” 刘晔道:“臣还没查到……”抬头看了看刘协,又道:“王朗从不出城,更从来不曾去过飞凤楼,但流民纷纷而来,几乎所有大臣都出去看过,王朗此举……” 刘协懂了,刘晔看出他有意杀人,纵然王朗跟王苞没关系也要靠上关系去,刘晔这是在揣度着圣意说话。 于是授意:“接着说。” 刘晔眼睛一亮,知道猜对了。 “王朗清贫,为官廉洁,几乎人人皆知,可是却经常能够拿出钱物帮助他人,受其惠者多矣,臣怀疑王朗还有他处来钱。” 刘协微笑——小叔叔,你太可爱了! 点头道:“既然怀疑,那就去查,严查!不可遗漏!” 刘晔道:“臣遵旨!臣退下了。” 刘晔刚出门,黄门报说荀彧来了,还带着一个人。 刘协叫传后便去端杯子喝水,早朝上可以喝水,但一有事情就容易忘,忙得好像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才想着没时间喝水,杯沿碰到嘴边,荀彧进来,同样身着朝服没换,跟在荀彧后头的人穿着身青色褐衣,布巾束头,虽蓄了点须还满身风尘,但长了张小圆脸,还带点肉,眼睛也圆圆的很有神,看不出到底是十几岁装老成,还是根本就已经二十来岁三十岁了。 刘协心里一动,这口水又没喝到,杯子搁回了案上。 “文若,这莫非就是……”说着话,刘协已经站了起来,绕过桌案,在珠玉声中朝下走去。 荀彧躬身笑道:“皇上,没错,这就是郭嘉,郭奉孝。” 早朝之前刚刚听到郭嘉到了江陵的消息,荀彧便在下朝后赶紧去接了郭嘉入府拜见刘协。 郭嘉被荀彧的人接了车,带到州府侧门外,等着等着的,他在车上睡着了,荀彧下朝绕过去,打开车门一看,好睡着呢!赶紧连拉带拽的把人弄醒拖进来。 郭嘉走着道头还在点,脚下发飘,做梦一样。 此时看到刘协上戴冕冠,下着朝服,贵不可言,更觉得是在做梦了,跪下拜道:“草民郭嘉,叩见吾皇万岁!” 刘协赶两步,抖抖袖子拉住郭嘉的手腕,笑得喜不自禁:“奉孝远来,朕甚喜!快平身,路上行来十分辛苦吧?” 郭嘉顺着站起来,咧嘴笑:“不辛苦,正好睡觉,耳朵里听得木辕车轮辚辚做响,如梦催觉。” 荀彧在旁道:“奉孝说话便是这般吟诗样的,听之悦耳。” 刘协点头,总觉得有哪里感觉不对劲,郭嘉的表情怎么这么梦幻呢? 荀彧劝他坐下说话,刘协放了手归坐,让荀彧和郭嘉也坐了。 荀彧看刘协态度,知道郭嘉不会受冷落,放下心来,立即记起早朝上的事情。 “皇上,为何命押下王奉常?还有臣上的奏简?” 刘协看屋里的人,陆逊、荀彧、郭嘉,都是信任倚重的人,连黄门也只候在门外,便直言道:“朕想除掉王朗。” 荀彧吓一大跳:“为何?” 刘协想都不想,说辞张口就来:“朕早些年在许都宫中时发恶梦,净是被逼宫禅位,被先帝怒斥的,凡此种梦,很奇怪的必有王朗和华歆在内,梦中他们便是替曹操逼迫于朕的人。” 古人把做梦当大事,当预兆,尤其是帝王的梦,多半还可能影响朝局。 刘协这么一说,荀彧眨眼,勉强信以为真,反问刘协:“皇上打算如何做?” 刘协道:“刘晔已知朕意,这件事就让他来做吧!” 荀彧点头道:“刘晔善知人心,最擅长从细微末节查知真相,既然皇上交给刘晔来做,臣放心了。” 早朝上的事情说完,两人同时向郭嘉看去,却一齐怔住。 郭嘉跪坐在那,头垂着,睡着了。 荀彧要叫,刘协摆手,压低声音道:“这是太劳顿了,让他睡吧!” 荀彧笑也不是,道:“这郭奉孝,怎么……哎!” 刘协低笑两声:“无妨。” 荀彧道:“他为人便是这样,不拘小节,也不大守礼,可其才却是天下少有。” 刘协点头:“朕知道了,孔明有时也这样,朕看来,不可恶,反可爱,直情直性坦诚过人。” 荀彧这才放心。 刘协道:“孔融为人严谨,最见不得于礼不合的,若让奉孝出为外官,恐遭非议,朕意,不如留在朕这里,文若看呢?” 荀彧道了好,放出去做官想进核心还要做点事迹出来,要不肯定有人不服,可直接留在小皇帝身边,跟陆逊、甘宁他们一样,看着不怎么,却绝对是核心,而且郭嘉此时年轻,做侍中也合适。 几位侍中都住在内府,郭嘉也就不用跟着荀彧出去了,荀彧告退。 刘协叫了两个黄门进来,怕挪到其他地方把郭嘉弄醒,干脆叫他们把郭嘉搬到内室去睡。 郭嘉一直睡到月影西斜,五更天。 汉代车辆没弹簧,虽然有减震的设计,可那是高官贵族才享受得起的,郭嘉非富非贵,那骡车怎么可能舒服得起来,虽然睡了一路,也累了一路,挨了舒服的床榻,自然好睡,体力缓过来了,才醒。 内室只一盏琉璃灯点着,昏昏地映出锦帐流苏,离榻一尺,还有一排珠帘垂落,更外面是一只高三尺的铜熏炉,飘起一丝袅袅檀烟,安然而舒适。 郭嘉却越看越紧张。 这一头是四神兽的雕屏…… 那一角是双龙绕日的铜镜…… 眼前的锦帐上战车马队浩荡狩猎的图案…… 原来,不是做梦咩~! 郭嘉的圆眼睛瞪成了两个铃铛。 小黄门看到郭嘉醒过来,轻轻走近问:“郭侍中,要起身吗?” 小黄门清脆甜腻的声音就像一把锥子,把郭嘉给锥得“轰”坐直,反把小黄门吓一跳。 郭嘉忙忙慌慌地穿着袜子,木地板,倒是不用找鞋子。 作者有话要说:郭嘉做着梦来了…… 看新三国的时候就觉得曹魏美人郭嘉属第一,其次曹植,再来荀彧,郭嘉这一挖……斯基瞒的后宫质量猛掉好几个档啊! 我果然太对得起斯基瞒了~ 猪儿们都有早上那一章这么给力的话……知道我看了,下午杀出多少字么? 第110章 话都不敢大点声说,郭嘉轻轻地问:“我在哪?”其实心里知道在哪,不敢相信。 小黄门道:“皇上寝室内,您白日在外间睡着了,皇上不许人吵醒您,叫小人们将您挪进来睡的。” 郭嘉撑着榻边站起来,摸过龙榻的手好像被刻上了锦缎的纹路,麻痒麻痒的。 “皇上呢?” 小黄门道:“在外间看奏简。” 郭嘉愣住:“请问……现在什么时刻了?” 小黄门笑笑:“五更天了,再一会,皇上该早朝了。” 郭嘉忙朝门外跑,到门口忽然又问:“你叫我什么?” “郭侍中。” 郭嘉推门,跌出去。 刘协白日、晚间一直在跟来来去去的大臣们议事,呈来的奏简早已看完批复了。 陆逊和陆绩把那个故事又整理了一遍,已经完全变成白话,好像儿歌那样的体裁,读之朗朗上口,刘协看过,想到后世的评书上去,又亲手改动,加入黄忠、周瑜的戏份。 有事做,索性就不睡了,看郭嘉能睡到几更几点去。 好歹也算是被曹操养大的,岂能不学一点招揽之术? 甘宁跑去军营找他的鸡崽子了,孔学经常跑不见人的,陆绩还小,早被撵去睡了,只有陆逊一直陪着刘协,不肯走开,两个坐在同一个案边,边低声商量边改那个“评书”。 “咚——”一声,郭嘉栽出来。 两人爬满身的瞌睡虫顿时惊飞了! 陆逊吃惊下仍旧低声重复先前的话:“那便要寻些人……那便要寻些人……寻些人…”这个郭嘉也太不拘小节了,面圣用栽的? 刘协一下子笑出来,憋不住道:“伯言,奉孝学公纪啊!” 陆逊愣过来,忙跟着刘协也去扶,没等他们赶到,黄门已经把郭嘉扶了起来。 郭嘉一抬头,便看见笑着的刘协和陆逊。 即便白天不清醒,刘协的脸还是记得的,立即跪下道:“皇、皇上!” 看刘协一脸倦容,眼睛里还有血丝,郭嘉这时间哪里想得到刘协想睡肯定可以去别处睡,只能想到是他霸占了龙榻导致的,嘴皮子抖着,看着像要哭,可是却不掉泪,就那么挺着。 刘协拍拍他:“奉孝大才,朕委屈你做侍中,可愿?” 郭嘉拢袖搭手:“臣愿意!” 刘协放心了,把郭嘉拉起来,吩咐黄门传膳。 陆逊和郭嘉互相问候认识了,膳房送上饮食,三人分案食了,刘协便入内更衣上朝,陆逊带着郭嘉去收拾出来的住处认地方。 这天早朝,刘协和刘晔目光碰到,刘协向站在刘晔身前的华歆看了一眼。 再过两天,刘晔“查”出来,王朗和王苞乃是亲眷,王苞通过贿赂奉常王朗和议郎华歆,在城外兴建高楼开办酒馆,王朗和华歆则利用该酒馆避开朝廷暗自结交党朋。 所有证据链一环不缺,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全都是犯忌的名目。 刘晔正式上奏前送了密信给刘协:王苞和王朗、华歆互相之间并无关联,但王苞的飞凤楼挂名卖酒,其实是行敲诈勒索之事(孔学去那天正碰上甘宁带人去反敲诈,酒楼打手被甘宁捆在楼上,孔学才得以全身出来,否则~);王朗确实受贿,只不过都是小贪,不大;而华歆极其懂得审时度势,曾投袁术,后投孙策,再后来背了孙策又投曹操,这次投刘协违背其一向准则,恐怕另有隐情。 刘协当廷便下旨严办,这下子求情的再也不敢求了,生恐被株连。 很可乐的是华歆一被下了大狱,受不了酷刑,交代出来——刘协的密诏到许都后,有大臣不小心漏风,被曹丕知道了,曹丕找了他来卧底,有关刘协的举动,甚至于身体康健程度等等,事无巨细都要回报回去,到了江陵后,他曾经送回去十一封密信。 刘协到这时候才知道身边有一双曹丕派来的眼睛,一时间摸不清曹丕究竟怎么想的……好吧!他连自己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了。 反正华歆传密信用的鸽子刘协是要刘晔送来了,天天一没事就去笼子前调戏鸽子。 最后,刘协没饶过华歆,华歆和王朗,还有王苞及他手下主事的几个人一齐问斩,亲眷发配交州,家产没收。 这一没收,刘协差点笑死过去。 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古代皇帝喜欢抄家,人家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财,一抄就全拿过来了! 王朗、华歆一般人家,虽不贫,也不富。 但是那个王苞家有多富有呢?举几个例子,王苞家的宅地比江陵荆州州府还大!王苞请客吃饭,用的全是琉璃器皿,给客人洗手用的珍珠粉浸水;因为不为官不能用马匹驾车,只能用牛,那牛都要千选其一;姬妾过百,无不绝色。 王苞家亲眷发配那一天江陵城百姓夹道围观,连刘协都忍不住换了常服偷偷去围观了一把——每天被人围观,总要给他次围观别人的机会吧! 那个盛况空前啊!发配队伍浩浩荡荡,哭声震天,夹道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嬉笑喧天,还有敲锣打鼓的追着王家人扔菜皮泥块的,比上元节还热闹,看得孔学、陆逊、陆绩和甘宁集体兴奋。 离他们这一群不远处,周瑜带着吕蒙等江东小将,除了周瑜很淡定,吕蒙等也很兴奋。 都是小年轻,易兴奋。 郭嘉在几人中浅笑,就比甘宁和孔学大了点,却是一副稳稳当当的儒雅和煦之态。 刘协是具备一定面瘫功力,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狂嚎:高祖爷爷!抄了近一百万金~!近一百万金啊啊啊!!!还有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王家囤积的几十万石粮食和成库成仓的布匹等等!!! 娘滴!可不可以再抄几家? 刘协于面瘫中静静地向抄家帝扭曲演变—— 回府路上,陆逊和甘宁斗嘴,陆绩在旁帮他哥,孔学这里看看,那里转转,吊儿郎当的,肯老老实实走在刘协身边的只有一个郭嘉。 刘协叹道:“没想到,抄个王苞,足可养一支军队。” 郭嘉道:“刘表治理得当,荆州十年富庶,这些豪商们也积起了惊世家资。” 刘协又叹:“朕才真是一穷二白,初到荆州时只有孔明一个跟着,如今他远去益州,幸好,你们来了,不然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连明日食的饭是哪家的都不知道。” 郭嘉道:“臣好生羡慕孔明。” 刘协笑道:“怎的?都指望着在朕最落魄的时候站出来?” 郭嘉扁下嘴角:“孔明的际遇,当世难求,唯一尔,臣仅愿替皇上分近日之忧。” 刘协问:“如何分忧?” 郭嘉凑过来,咬耳朵。 回府后刘协单叫过甘宁问:“卿想立功么?” 甘宁喜出望外,连忙点头,刘协笑笑,然后脸一绷,喊:“卫士何在?将甘宁拖出去打十杖!不许打轻了!” 甘宁o_O …… 这天下午,州府内出了件事,甘宁不知道说了什么话,触怒了小皇帝,被拉出去打了十杖。 小皇帝身边的那几个侍中,一向给人感觉是分外受宠的,没料到也有例外。 打得还不轻,甘宁平日窜进窜出,风一样的,这一天上马都上不去了。 大臣们好奇,问了出来。 原来小皇帝发愁粮饷,甘宁过去打家劫舍惯了,居然讲——有王苞这样的奸商,保不定还有,不如都查一查。 小皇帝当时就怒了,天子驾临,百姓遭殃,是想让他做昏君吗? 甘宁因此受罚。 商人们有钱,朝堂上下自然有眼线,这事情闹了没出一天,蔡家带头,拿出十万石孝敬小皇帝,其余便都跟着,或多或少,一下子给刘协送来了一百余万石粮食。 可小皇帝没要,还下旨褒奖他们。 商人们请刘表代言,仍被小皇帝婉言拒绝。 这些商人只好发动了“万人书”这种类似后世商会的活动,江陵的所有商人几乎都签了名,献出的粮食更增加了几十万石,然后派代表去面圣。 百姓求着送,天子拒绝不了,只好收下了。 江东补送的几十万石粮也差不多同时到达,江陵城中粮仓已不够囤放,只好在大营里又建粮仓,才放下。 这下,百姓的田亩赋税不用增加了,仍按荆州过去的施行,还给流民全部发了谷种和一季口粮。 民心就像揉了酵母的面粉团子,开始向汉室天子膨胀。 天子酬谢百姓,赏了牵头出粮的商家官商甚至还有皇商资格,并大降市税,还给了荆州、扬州两地做生意的商人许多优惠政令,于是扬州的商人也对荆州蠢蠢欲动了。 甘宁那十杖挨得虽狠,却换来了足够荆州军跟曹操打两年的粮草。 什么叫奇才,郭嘉便是。 晚间几个侍中聚集在刘协跟前,刘协恩赏“负伤”的甘宁趴着说话,甘宁得意洋洋趴着,扫过其他几个,很是睥睨:“伯言,给我斟碗酒。” 陆逊白甘宁一眼,去斟酒。 刘协奇怪了,怎么这十杖还把这两个关系打好了?甘宁居然使得动陆逊了!? 孔学跟郭嘉头挨头的看着“评书”,津津有味。 陆绩问刘协:“皇上,光和二年天官真的记录到星象诡变吗?” 刘协从陆逊身上挪开眼睛,囧囧道:“公纪……朕那会还没出生。” 陆绩不解:“没出生就不知道吗?” 刘协反问:“没出生怎么知道?” 陆绩:“……”还是没明白。 刘协:“……”没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小孩脑部构造不一样。 正对看,那边甘宁“哇啊”一声惨嚎。 陆逊跌倒,一腿跪在甘宁PP上,连忙爬起来道:“对不住!兴霸!我没站稳!对不住!” 甘宁闷头大哭:“你整我~~你整我~!” 陆逊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啊!” 又跌倒—— 甘宁:“啊啊啊!皇上救……救我……” 刘协淡定,看回陆绩道:“朕没出生,从哪里知晓世间的事呢?” 陆绩陷入深思,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郭嘉和孔学看看陆逊和甘宁,一个摇头,一个笑,不管,继续看故事。 刘协难得这么闲适,虽不再是孤身一人,却还是觉得屋子里一股空冷的味道盘桓不去,要是这时候就叫人生起暖炉,也太早了,倒叫下头臣工们担心他身体不适。 窗外的鸽子睡了,偶尔传出一两声“咕咕”的声音…… 后一天,刘协放出了一只鸽子。 洛水岸边,曹丕展开半掌大的绢帛,被内容震住,上面写道:建安八年十月初九,三餐如常,如厕四次。 第111章 十月中,刘璋自蜀来荆请罪。 刘备果然取得了益州。 按照老刘家传统,刘璋见了刘协,先请罪,然后便趴在地上痛哭不止。 哭只是传统,并不妨碍刘璋条理清晰地澄清他自己并无反意,看刘协一直安坐倾听,并无不耐之意,到后来,刘璋已经告上状了,夹在不损风度和贵气下的哭声里,他的直接意思简单表达为一句话:刘备不是人啊不是人啊!假借皇命在身欺负人欺负得太厉害了,骂得无辜的我无地自容啊~!只好把益州牧暂时让给他刘备,亲自来江陵认罪。 刘协一面安慰,一面心惊:刘备果真英雄,竟把刘璋给骂降了! 刘璋边哭边诉苦,折腾刘协一下午,最后好不容易,刘璋满足了,小皇帝只夺了他的官位,并未削爵,不仅一家大小得保,富贵荣华也不曾受损。 诸葛亮在信中说益州大事俱定,正在招兵买马,待兵马粮饷到位,刘备亲自押往荆州,他请留镇益州。 刘协刚松一口气,诸葛亮的后一封信追着第一封信送来,晚三天发出,却前后天到江陵。 益州赵韪起兵反叛。 荀彧、荀攸、陈宫、曹昂和黄忠在屋门口撞了堆,正碰到陆逊在门外廊下喂鸽子。 荀彧忍不住问:“伯言,皇上昨晚又没睡?” 陆逊一对黑眼圈,不用说,又陪着刘协熬了一夜,点点头道:“大人们若有法子,叫皇上安心些,皇上才能睡得着。” 黄忠皱眉:“法子不法子的,怕是不管用,平了北方皇上才安得下心。” 陈宫道:“开战了,皇上自会好睡,最难过的其实就是眼下,我们进去吧!” 几个人入内,陆逊看看天,黑云压城,要下雪了。 屋内刘璋和刘表早已在座,怕两个长辈冻了,刘协叫生了暖炉,一进去,里边的热气便扑面而来,虽暖和,也窒闷。 大家依礼跪拜,再互致问候,全都坐了。 刘璋道:“赵韪早已不臣,臣的父亲死时,便嘱臣小心戒备于他,要不是当年入蜀之时以流民建‘东州军’,他早已反了,臣离开蜀地,也防着赵韪,将东州军尽数留给左将军刘备,不料赵韪还是反了。” 刘表道:“赵韪有此心,定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刘备才去,和东州军尚不能如臂使指,你镇守益州已久,骤然换了州牧,变乱也在情理之中。” 刘协点头:“此事皇叔已经料到,且将兵马留在益州,已是尽力了。” 刘璋听他这么说,放心了。 刘璋已经不是官员,刘协不便当着他面议事,刘璋也懂,不等旁人暗示,称年老力乏,请退。 刘表而今规行矩步,就是想挤进刘协倚重的这群人里,也知道暂时还进不了,借口送刘璋,便要一起离开。 刘协端着杯子道:“刘表,回来时把刘晔叫来。” 刘表张张嘴,怔过神来忙道:“臣遵旨。” 转身走出,步子都轻快起来。 刘协喝了口茶,舒服地一叹——刘家自家人,防一个就好。 而且刘表近日表现也十分好,从流民安置到内府各种杂乱的事情,纹丝不乱,还有个刘晔,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辨出内里隐情,有才不用,太可惜。 陈宫的主张是益州有东州军,诸葛亮多智,必能善加利用,刘备贤名远播,又有天子诏命,一定能化危为安,尤其是荆州无法增兵相援的情况下,诸葛亮和刘备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这观点其他人都赞同,只是像刘表担心的,刘备困在成都回不来,就怕镇守南阳的关羽和张飞乱了阵脚,南阳可是荆州第一道防线。 荀攸不明就里,还建议刘协让关羽和张飞入蜀去帮刘备,好早点平定益州之乱。 可怎么放得?真放了,只怕刘备不出来了…… 荀彧便建议用其他人换下关羽、张飞,虽然刘备的兵马是最善战的,原本就该留在南阳更妥当,但这时候也是没有办法了。 刘协采用了荀彧的建议,下诏召回关、张。 刘琦坐镇江夏,刘协便召江夏太守黄祖改任南阳太守,命其率十万兵马赴南阳,又诏张允领五万水军在襄阳南的汉水布防。 刘协一直不大看得起猛将,到这时候才知道关羽、张飞两个人足顶好几万兵马的作用,把他们一撤下来,竟然要顶上去这么多才可以放心。 刘协这一番调拨,曹操高兴了。 “我就说他怎么信得过刘备!我原本还担心关羽、张飞,现在他自己把关羽、张飞给撤下去了,黄祖不足为虑,我想乘着南阳没防备的时候,先打下来!你们谁愿往?” 曹仁、许褚、典韦、张颌等将都站了出来。 曹操看了一圈,指曹仁:“南阳是你丢的,你去取回来,打不下来就不要回来见我了!” 曹仁单膝跪地:“末将领命!” 曹仁才走,曹操假诏送往益州赵韪处修好,命乐进、徐晃带兵去汉中,协助赵韪夺取益州。 黄祖进了南阳,关羽、张飞领着刘备兵马往南撤回,还没回到江陵,只到襄阳,曹仁兵出不意,竟杀至南阳城下! 荆州君臣意料中的南北大战在如此没有预料的情况下爆发! 黄祖兵马不整,匆促应战,这种情况下,其实只要坚守不出,就是赢,偏偏这个黄祖性子急,曹仁佯攻半天,退兵设陷,黄祖居然开城追杀,结果不提也罢。 关羽、张飞接报,倒是懂得情况危急,急忙率兵驰回,在曹仁之前回到南阳和襄阳之间的小城新野,使曹仁打到新野城下,不能再进一步。 刘协才放下一封战报,又一封到了:曹操和赵韪联合,乐进、徐晃率兵进入汉中,刘备两面受敌,益州的情况更加危险了。 信不过刘备,竟至如此。 刘协半晌无语,早知道曹操难对付,但总觉得还是有能力可以一战的,眼下看来,太乐观了。 曹操兵行诡道,多变而且善变!不提南北兵力悬殊,曹仁才一万兵马,便破了黄祖十万之军…… 陈宫道:“皇上万勿灰心,南阳之败,乃是我们预料不及,曹操夺取了南阳,今后必将以南阳为进军据点,虽然迫近江陵,可是如此一来,我们也不用担心他分兵从豫州攻来了,只要盯死了南阳一线,死守坚战!曹操也就只能占到这一点便宜!” 荀彧道:“公台兄所言不错!新野虽小,周围山形地势复杂,北方骁骑难以施展全力,只要加固城墙,多设伏兵,曹操大军很难跨过。” 刘表也安慰道:“襄阳还有水师防线,皇上不要忧心。” 刘协叹道:“可是益州那方……” 陈宫想了想道:“高顺还带着五千骑兵守在白帝城,那儿并不是非守不可,不如臣往白帝城去,给高顺参谋军机,曹操能和赵韪夹击刘备,我们也能和刘备夹击赵韪,只要赵韪一败,汉中往益州腹地有剑阁天险,曹操就没有办法了。” 荀彧失笑:“温侯竟有奇兵在白帝城?呵呵,公台兄此法,益州无忧啊!” 就连郭嘉都站在一边点头。 刘协便同意了:“荆州现在虽险,益州也不可轻失,传命蔡瑁,点一万水军给你,有你和孔明互相援助,早定益州,朕方可放心。” 陈宫领命,事不宜迟,立即就出城去往水师大营。 接着,驻守新野的关羽和张飞上表,请求去益州援助刘备—— 黄忠统管禁军,自然不能调往别处。 黄忠都不放心,刘协更加不放心派魏延单独出去。 眼下可用的武将就只有甘宁,如果不强求武将,刘协倒想把陆逊派去,三国时以守出名的,除了司马懿就是陆逊了。 但甘宁和陆逊如今要功无功,要阅历无阅历,万一派去,又出南阳的事怎么办? 刘协只能想到一个办法:“朕去襄阳一趟,稳住关羽和张飞再回来。” 关张二人只听刘备的,别人起不了作用,只有试试用天子之尊亲临,或许可以有用。 郭嘉道:“皇上,襄阳看着稳妥,可圣驾前去,还是犯险。” 刘协看一圈,所有人都反对,只得作罢,亲笔写了信送往新野,希望能稳住关张二人。 这一开战,刘协反倒松了口气。 早打也是打,迟打也是打,躲不过去,至少这么一打,天下人就知道汉室天子并非曹家养的玩物,那气数已尽之说,怎么着也要再往后推个几十年。 往最糟了想,即便战败,曹操也不敢再对他起杀意,除非曹操有胆子担下谋逆之名,而曹丕估计也不敢在有生之年篡汉自立了。 想着想着,刘协猛然想起曹丕……似乎因肺疾早逝,登基不过七年什么都来不及做,便挂了…… 这个肺疾,到底什么病? 第112章 有时候心有灵犀什么的,可信可不信,但是收到曹丕回信时刘协挺愿意相信的。 曹丕没他那么抽,短诗一首,回赠他的“三餐如常,如厕四次”。 ——离鸟夕宿,在彼中洲。延颈鼓翼,悲鸣相求。眷然顾之,使我心愁。嗟尔昔人,何以忘忧。 刘协拿着看了半天:啥意思? 钟繇倒是懂词赋,讲也讲过,但是刘协听天书啊!这时候的诗词,感觉比后世的唐诗宋词难懂多了~ 千里外,曹丕骑马路过河边芦苇荡,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刘协会不会看不懂? 曹丕摇头,上元节刘协还做了首诗出来的,肯定能懂,刚刚那念头不知道从哪来的,奇怪。 刘协从上朝前琢磨到下朝后,从午膳琢磨到晚膳,大约想明白了点,这是琼瑶阿姨“有位佳人,在水一方”那个意思吧? 可是不太敢相信,抄下来给孔学和郭嘉看。 郭嘉看了,慢慢念着,一副悠然而往的样子,竟然出起神来! 孔学念了两遍,哭丧着脸问刘协:“皇上,您又招谁了?” 刘协侧目:“这话怎么说?” 孔学道:“诸葛亮聪明又好看,陆逊是体贴漂亮,甘宁能打,长得也不坏,好吧!郭嘉也是好看的,计谋更是我所难及,我就只剩下词赋比他们强这一条了,您这儿又哪惹来一个,文采竟在我之上……臣,情何以堪!” 刘协一脚蹬过去,孔学“哭”倒,躲过,逃走,临到脱身还要说一句:“臣知道了,其实臣算不得旧爱,此人才是!” 刘协喝道:“滚!” 孔学答:“遵旨!”滚没了。 刘协悔死了,这些会诗词的家伙互相之间肯定有一定了解,给谁看不好,给孔学看,被看出来了。 这下可好,都围过来,问刘协送这情诗的人是谁? 刘协不说,几个便在刘协靠坐看竹简时扎堆猜测。 八卦大会,主持——郭嘉。 郭嘉道:“应该是……那个……” 陆绩??? 陆逊看看坐在那一头,只离了七丈左右远,隔着一层珠帘的刘协,觉得后背发凉:“我们还是不要私下猜测的好……” 郭主持问:“伯言不想知道是谁?” 甘宁问陆逊:“莫非你……”打个眼神“所以一点都不想知道情敌是谁?” 陆逊白眼:“我可不敢僭越,明明是你,初见皇上那天你就想……非礼圣驾!” 郭嘉听到八卦,眼睛隐隐发亮,温言道:“谁若是存了那份心,也不奇怪,我朝君臣本就上下同心,常有亲厚之举,何况我们还是侍中。” 这话,连陆绩都听懂了,飞红了脸,何况甘宁和陆逊。 几个都把刘协瞧了瞧,刘协要真的召谁侍那个……寝,谁不愿意? 甘宁耳语一般道:“我那天也没怎么样,就算是亲到一口,只是手背罢了。” 陆逊竖眉:“你还想怎样?” 郭嘉低笑:“轻声,轻声。” 四个人团团坐着,安静下来后气氛顿时有点奇怪,竟连大气也呼不出一口了,只听得到珠帘那边刘协翻动竹简的声音,若是耳朵再竖起来一点,还能听到衣上玉佩、玉璜轻碰,莫名的,有些撩拨之意…… 郭嘉低咳:“我刚刚说的是曹植,曹子建的文采,当世第一。” 陆绩问:“曹植几岁?” 郭嘉道:“比你小。” 陆绩吃惊:“咦?” 甘宁贼贼地道:“太小了吧?那诗是鸽子带来的,那边是谁?” 陆逊道:“只知道是许都,华歆暗通许都留下的鸽子,莫非是曹操?” 其他三人表情不一……曹操!?会不会太重口? 郭嘉道:“曹操的文采……也是极高的啊!” 正心思揣揣,刘协忽然道:“那诗是曹丕,曹子桓送来的。”真是忍不下去了!怎么越猜越离谱了!? 那四个急忙推攮着跪下,却一个都不敢来这边跪,都跪在老远处。 刘协索性坦言:“朕认识曹子桓十年了,最早在洛阳长乐宫里便见过,十八路诸侯逼得董卓迁民焚城,朕就是那时在太庙的颓壁残烬中见到他。” 沉默几息,补充:“那时候曹丕还没这个熏炉高,在玩泥巴。” 四个正脑补那般如风云际会一般的场景,反差太大,导致崩溃—— 刘协笑道:“起来吧!”真是的。 四个这才走过这边来。 话都说开了,也没什么好瞒的,刘协道:“今年上元节,朕借曹操在宫中大宴群臣的机会,挑衅了一下,曹丕怕朕会被他父亲下手鸩杀,利用卫尉之便,把朕送出许都。” 再看他们,都规矩了。 刘协笑一笑,把曹丕的位置先说清楚,省的他们想些乱七八糟的。 不过孔学那话倒是有些意思,他身边这几个侍中,竟真的都是模样出挑的,难怪他们多心。 要不,找找凤雏庞统,纠正一下观念好了~ 但是……会不会又怀疑他重口? 要是曹丕在就好了,隆中找诸葛亮时若没有撞上刘关张,何至于分离? 以曹丕的俊逸风雅、气量文才,谁能做比? 大半年的忐忑心思,在这短短的一首诗里安定下许多,至于其他,暂时没有办法去想。 没过两天,率水师驻扎襄阳的张允不知为了什么跟蔡瑁闹翻了,蔡瑁请旨要去替换张允,见过刘晔后,刘协以理由不足驳回蔡瑁所请。 关羽、张飞又上表,请去益州。 刘协算是知道猛将有多有用了,难怪刘备可以一再“复活”,最终鼎立三国。 写信去劝完全没用,封赏也一样,无奈之下,刘协只有重新考虑亲自去一趟襄阳的计划。 “伯言。” 陆逊把毛笔饱蘸了墨汁,递给刘协:“皇上可是担心仍旧稳不住那两人?” 刘协道:“不是担心,是肯定,两次上表均被朕按下,你觉得他们还会再次上表吗?” 陆逊不了解关羽和张飞,摇头道:“臣不知,但素闻此二人十分冲动,会不会一直不停的要求去益州?” 刘协摇头:“不,他们很可能直接去。” 陆逊吓一跳:“不可能吧!那可是越权行事!” 郭嘉反而附和刘协:“有可能,假如益州战况不利,或者……刘备陷于危境,此二人必定弃皇命而从义兄。” 刘协提着笔,却无法下笔写信,叹道:“真发生了,新野一丢,江陵和曹军之间便只剩下襄阳一关。” 郭嘉忽然道:“关羽、张飞有勇而谋不足,臣请送陛下的信去新野,亲自说服他们,到了新野后,也可以见机行事。” 刘协摇头:“不,他们二人冲动起来,朕都喝不住,你去不去是一样的,新野可以丢,朕却不能失去你。” 刘协说句实话,却把郭嘉给听得激动了,坐到一边去,穷尽心力苦思良策。 陆逊想了想道:“皇上,臣有一言想说,可是说出来怕会令皇上更忧心。” 刘协干脆放下笔,看着陆逊:“什么时候还学会忍着了?有话但说无妨,朕忧心,你们也忧心,说出来一起分担罢!” 那边甘宁和孔学也看过来。 陆逊道:“南阳一战,曹仁以一万对黄祖十万,一天便夺下南阳,对外头大臣们是个不小的打击,两位荀大人和黄将军还好,久经战阵看惯胜负,不以为意,可是其他人却有点经不住这般挫折了。” 刘协皱眉,靠往后边。 陆逊接着道:“近日早朝,臣在外边看到很多大臣坐不安稳,下朝后三三两两聚头议论不休,臣未听到所议何事,可是想也知道一定担心抵挡不住曹操……臣斗胆把他们的心思猜一猜——他们必会想,曹操如果战胜,皇上或许是无忧的,但他们,尤其是从许都来的大臣们,唯有死路一条,南阳一败,已使很多人风声鹤唳起来,若是再败,恐人心分离,荆州内乱!” 刘协盯着空白的竹简,一时间被那后果震得没法说话。 果然是陆逊啊!这等眼界! 刘协半晌才道:“这么说,不止要安抚人心,还……不能再败!” 陆逊低下头研墨,他担心了好些天了,本来怕说出来让刘协更加灰心,忍着的,可是思来想去,孙权那时候将刘协困在商船上,那般逼迫,刘协都硬是没露出半分沮丧的样子,也正是因此,陆逊才决定投奔刘协。 那个时候决定了投奔,现在也该全心相信才是! 所以,陆逊说了出来。 刘协眉心不展,但仍旧没叫他失望,这就足够了。 甘宁猛跳起来:“既然关张二人靠不住,我去新野!皇上!让我去换他们!!我要是败了,但有一死!!!” 刘协喝道:“胡扯什么!?坐下!” 甘宁一腔鸡血被冻得悻悻地,嘟囔:“我……我……臣、臣是看那曹仁用兵也不见得厉害,黄祖那是太笨了!臣一定不会犯他那种错的!” 第113章 刘协没好气道:“叫你坐下了!” 甘宁忙一屁股坐下,不敢碎碎念了。 孔学忽道:“如果大臣们知道皇上比他们还怕呢?” 刘协道:“你想的不错,不过你的主意朕要改改再用。” 周围几个侍中全都看向刘协—— 第二天早朝,议事毕,黄门刚要高唱退朝,刘协抬手止住,黄门忙躬身退开。 刘协站起来,从阶上走下来,来到殿中。 群臣都站了起来,不敢直视君面,尽都瞧着绛裳下的一双黑色丝履,一步一步,稳稳的,从阶上行至身旁,原本高高在上的年轻嗓音,近在咫尺,温润地响起:“朕,早有些话想对你们说,朝堂议事,说这些闲话很不应该,但若大宴群臣来说私话,当此时,又恐招惹奢靡之非议,便一直存在朕心头,今日,请诸位爱卿耽搁在此,听听朕心中这些话。” 刘表、荀彧和孔融带头,群臣躬身拱手:“臣等洗耳恭听。” 刘协道:“你们中的很多,是从许都来的,知道过去曹操是怎么待朕的,丞相不归,无朝,曹操一年不归,朕便一年……都不得见你们一面……” 听到声音有些不稳,有臣子大着胆子抬头看一眼,讶然低头——小皇帝的眼底,竟是红了起来。 “长乐宫里全是曹家亲兵,还有黄门监看着朕的一举一动,别说想见见你们,就是随口挂着谁的名字,也是不能……”忍着的,却还是泄露了情绪的声音慢慢地说着:“没有一个可以诉说的人,这般苦闷,等到可以见到你们时,曹操在侧,又不能露出一分半分来,招惹事端,白白叫你们为朕……丢了性命!董承……” 孔融劝道:“皇上,董承尽忠而死,也是他的愿望,皇上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伤神。” 刘协走了几步,把呼吸调整好才道:“那时荆州牧刘表远在江陵,却对许都之事了如指掌,朕知道,他和你们……荆州本地的,或是荆州之外才归附而来的臣工们,都挂心着朕,挂心着汉室,挂心着危难中的社稷,只要有一丝希望,卿等便不会放弃!” 不少臣子把头垂得更低了。 “朕知道,所以……再是万难!即便被曹操名为扶助,实为囚禁,朕也不敢起意自弃!我大汉四百余年,起于暴秦受难百姓之中,非是逆天暴政,乃是民心所向!故而高祖帝能一呼而改天换地,光武帝能逆大势又起!二百年又二百年,到朕时,天下诸侯群起,要逐鹿而建千秋大业!不少人扬言汉室气数已尽,乃是天地格局再变之时,所以举旗篡逆,所以自以为能号令天下……是吗?”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刘协清润的声音静静地传开。 “朕出宫不多,阅历不足,却看得分明,不管是曹操治下,或是曾经袁术、袁绍治下,百姓心里放的,是朕!是承了高祖之血,光武之脉的朕!只要百姓不变,朕的臣工们不变,曹操即便有七州之地又如何!?有百姓而为国,有臣子而为朝,曹操就是尽得汉土十三州!朕也绝不会向他低头,助他篡我河山!!!” 有不少大臣互相看,不解刘协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听那口气,竟然越来越激越起来。 “朕在此告我汉室臣工——朕与卿等共存!与百姓共存!与汉室四百年基业共存!!若真有一天,天意要绝于朕,朕必先尔等去见列祖列宗,请罪于九泉之下!!!” 刘协面向群臣,展袖,搭手躬身。 群臣震惊。 这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着所有臣子的面立下誓言!? 少顷,陆陆续续,或迟或缓,纷纷跪地,有一半以上的大臣伏在地上后直不起身—— 古今多少为人臣者,但求一明君而不得,得之,纵死,夫复何求!况有忠义之名可以流芳百世,人生不过几十载,苟且相安转瞬即逝,岂能相比? 从桓帝时便被伤害的士人之心,仿佛到此时才得到慰藉,九五之上的天子,终于肯向下面看看了。 这次,刘协只湿了眼眶,而殿上的臣子们却几乎都哭了。 眼泪,有时候是软弱的表现,有时候,却像炼铁为钢的那几滴精血,能化腐朽为神奇,不仅能把普通铁剑变成千年不朽的宝剑,更能凝聚起坚强的心志! 从朝堂上下来,刘协看到红着眼睛的陆逊,吓一跳:“伯言,怎的哭了?” 陆逊低着头,轻声细气地说:“还不是皇上惹的,臣看皇上反倒没事人一样……” 刘协乐了,小样的还怨上他了,向里头走着道:“朕也不是没事,不过今日说这些话,有些确实放了很久,太久了,过了劲了,所以才没事人一样。” 陆逊叹一叹,跟上,追到刘协身后轻声道:“都安排妥当了。” 刘协道:“嗯,快随朕去更衣!” 陆逊应着,跟刘协一道,疾走走入内府, 那计划,没法跟众臣商议,就只有几个侍中知道,连荀彧等人都不知情。 换了普通荆州军的衣服,从后门出来,黄忠牵马等在外边,竟然也是一身普通士兵的盔甲。 刘协一看便笑:“汉升,你得留这。” 黄忠道:“臣不放心!” 甘宁窜出来道:“黄将军请放心,甘兴霸豁出性命去,也不能叫皇上少了一根汗毛!” 黄忠看他,不言语——不相信。 刘协安抚地拍拍黄忠牵着马缰的手,低声道:“甘宁能打,他的那群小鸡也挺好,汉升放心罢,你若不在,朕的把戏便要被拆穿了,快的话,三日即回,慢也五日。” 黄忠很是听话,见劝不动刘协带着他走,只好交出马缰,但身子一侧,让出背后一个人来:“皇上,这是魏延,字文长,请皇上带着他同行,臣略可放心。” 刘协闻言向黄忠背后的魏延看去。 个头魁梧,两道粗眉,一对大眼睛加一个大鼻子,被刘协一看,眼睛溜溜转,忠厚里透着点小奸猾,年纪二十余,竟然……这么年轻!? 刘协一想就明白了,刘备入蜀时接纳的魏延,按史,那个是在十几年后,那时魏延三、四十许人,如今可不还年轻着么? 魏延跪了,刘协道:“也好!”只有甘宁一个,备用的也没有。 真要用人时,总不能把并不善拼斗的陆逊派出去吧?损伤了可得心疼死! 孔学带着陆绩站在门里,他们两个不去,留下跟黄忠一起,给刘协打掩护。 刘协上马,陆逊、甘宁、郭嘉和魏延跟着上了马背,旁边还有几骑,是甘宁挑出来,以往打架斗殴很厉害的家伙,十几人,策马离去。 行到城外荒僻处,几百骑等在道边,甘宁打个唿哨,真跟响马一样,对了暗号,两边并在一处,径向北去。 甘宁和魏延已经在营中互相认识了,快速疾驰中魏延靠过去,忍不住问甘宁:“兴霸,皇上这是要去干嘛?怎的连黄将军都不让跟?” 甘宁问:“你想立功吗?” 魏延忙点头,甘宁一鞭子甩在魏延马屁股上:“那就别问了,赶紧赶路!今夜必须到襄阳!” 魏延的马吃痛,叫几声窜出去,魏延一脸吃惊,甘宁笑出两排牙。 难怪刘协那么玩,果然感觉不错。 江陵距襄阳三百一十几里,良驹,再加上一路上不歇不停,到这一日的亥时初刻,硬是赶到了襄阳! 张允收到消息等了才两个多时辰,见圣驾真的来了,吓得从城楼上连滚带爬地跑下来呼喝开门。 刘协一路进了府衙,才问张允:“张副都督,关羽和张飞呢?” 张允道:“臣接到陛下消息立即派出快骑传他们前来,但二位将军即便立即赶来,最快也要寅时才能到。” 刘协略顿了顿脚:“没几个时辰,爱卿也别到他处去了,和朕一起等吧!” 张允抱拳:“臣遵旨。” 说是这么说,进了里边,张允还是得请刘协入内歇息,等关羽、张飞来了再去请。 刘协赶了一天,一看就已经累得撑不住,张允劝了两句,便同意了。 刘协带来的陆逊和郭嘉体力也不是很好,当下两人陪着刘协入内,甘宁和魏延留在外间。 张允道:“二位也去歇息片刻吧!三百多里一路马不停蹄地驰来,辛苦了!” 甘宁叫人从外面马背上卸下来一个竹筐,闻言笑道:“副都督,咱们都是习武的,哪有那么怕累?正好乘着这功夫,给副都督看个新鲜东西。” 张允看着甘宁打开竹筐,从里边拿出木头、沙袋等物,好奇心一起,不劝了。 甘宁招呼着魏延帮忙,忙不过来了,连外面的小鸡也叫进来,拼拼凑凑的,把沙盘装出来。 张允没见过,看得兴起,也掳了袖子帮忙摆弄山形地势。 第114章 时间过得很快,离天亮还有好一阵,恰恰是张允说的寅时,外面兵士进来报:“副都督,关将军和张将军到了!” 张允道:“快请!”扭头对甘宁道:“请甘侍中入内禀报皇上。” 甘宁答应着往后跑,到了后面,推开门缝一看,陆逊和郭嘉正帮着刘协换衣服。 甘宁推门进去道:“皇上没歇会?” 刘协道:“睡了一个时辰,够了,关羽、张飞来了?” 甘宁点头。 郭嘉到襄阳时是脸色最差那个,现在也好多了,肯定有睡了会。 陆逊给刘协系上衣带,本来宽大的衣袍被衣带一束,紧紧缚在腰身上,甘宁吃了一惊:“皇上,这般瘦!” 平时衣物多,还看不出来,这会一看,甘宁伸出手,估计他两只巴掌一圈,就能圈过来。 陆逊甩个白眼给甘宁:“赶紧出去!一会张允跑了!” 刘协嘀咕:“哎!可不是瘦了,得多吃点……” 甘宁笑着跑出去。 陆逊道:“皇上近日瘦多了,臣还担心今天穿着那身盔甲赶路,皇上要累坏。” 郭嘉在旁发梦忡,不甚清醒道:“整个天下都在皇上肩上,皇上岂畏这点分量。” 陆逊捧来冕冠,可不是超级重么,二百八十八颗货真价实的石头挂上头,有些心疼道:“臣想,皇上已经亲至,即便没有朝服也无妨。” 刘协摇头:“错了,形式有时候是绝对必要的。” 张允根本没察觉到问题。 关羽和张飞两人被连夜从新野叫来,一头雾水。 张飞一走进府衙便喊:“张允,你派人来叫我和我二哥,说是皇上来了,皇上呢?” 张允迎出几步,道:“关将军!张将军!皇上赶路累了,在内歇息,刚刚已经去请了。” 关羽道:“新野虽没被围,曹仁却是日日派人来看,皇上怎么把我们叫来襄阳?万一被曹仁察觉,乘虚进攻。” 张飞道:“是不是皇上带了替换我和我二哥的人来?在哪?” 阶上就站了个魏延,关、张一看,以为他就是小皇帝带来换他们守新野的人——魏延那外形还是很威风的。 张允道:“皇上未曾跟我提过,我也不知道了。” 几人走进堂中,张飞问魏延:“你叫做什么?” 魏延刚要答,里边脚步声传来,甘宁跑出来了,张飞瞪眼,把甘宁上下一扫:“你又是哪个?” 关羽向魏延和甘宁抱拳:“二位小将军,我三弟生性直爽,休怪。” 甘宁爽朗笑道:“久闻二位将军威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我叫甘宁,字兴霸,关将军叫我将军,我可不敢当,我只是皇上身边侍中,那一位是禁军校尉魏延,魏文长将军!” 魏延老大不高兴地对关、张拱了拱手完事,关、张见魏延傲慢,甘宁长个小白脸,对两人都没什么好感,四个人冷着脸对看。 张允打个哈哈,笑道:“天越来越冷了,诸位要不要生盆火来?” 张飞哼道:“我不需要!” 魏延不说话。 关羽却跟甘宁同时开口: “抬来,我们不要皇上也要,这里风穿堂的。” “要的,皇上不比我等……” 关羽看向甘宁,神情比先前顿时好了些,犹豫一下,对张飞道:“三弟,早不知皇上会来,要不打了野味备着,我们弄的野味皇上可是记着的。” 张飞一听,高兴了:“哎!二哥你早怎么不说?要是没入城的时候,我去道旁拐一圈不就有了,这会才说!” 张允忽道:“我去叫兵士生火盆来,马上就回。” 本来阶下便站着兵士,说一声就是了,可他却要自己去? 关羽和张飞心情好,没注意到。 甘宁冲魏延打个眼色,魏延几步赶到张允之前吼下面兵士:“去生个火盆来!大点的!拨旺点!” 甘宁道:“张副都督,这等事吩咐他们做便好,哪里要您亲自去?” 张允站在阶上,笑两声,仍要往下走: “还忘了一事,皇上来了,襄阳的防务要增强才是!我去去就回。” 魏延往张允之前一站,甘宁出了屋,手放在刀柄上。 这时候,关羽和张飞才发觉不对。 张飞问:“怎了?” 张允也问:“魏校尉?”回头看到甘宁那架势,又问:“甘侍中?你们……” 忽然,刘协的声音传来:“还等什么,还不拿下?” 两个兵士从后面跑出来,立在门旁,跟着,刘协才走进厅来,那一身威严至极的衣饰顿时令张允慌张起来,关羽和张飞怔在一边。 张允急道:“皇上?这是为何?” 刘协挑眉笑道:“你暗中降曹,当朕不知吗?” 张允道:“皇上!臣早已……” 甘宁道:“降过一次,又降,皇上待你太宽厚了!你的胆子肥到这地步了!?还不束手就擒!!!” 府衙院中早已布满甘宁带来的禁军,先前看着闲散无度,这时甘宁话音一落,纷纷拔出刀剑,眨眼功夫已成铁桶样的陷阱。 而张允的人马没有防备,大多都在外面,里边的几个几乎没来得及反抗便被按了个结实。 张允脸色一变,骂一声“蔡瑁小人”,掉头便往外冲! 魏延接过兵士丢来的长戟,手里提着抡了一圈,风声啸叫中极端狂横霸道地往张允扫过去。 张允急忙后退,背后甘宁已至。 张允拔剑挡了甘宁一刀,听到魏延那方的风声要躲,这次可来不及躲,被魏延一戟打得惨叫一声滚出去。 甘宁在最后一级阶上点一下脚,明明一身铠甲,偏掠出惊鸿一道,如影随形追过去,一脚把张允踩实。 不过瞬息间,身经百战,做到荆州水师副都督的张允就被甘宁和魏延给拿住了。 关羽和张飞微微侧目:魏延勇武,甘宁快猛,倒是大出他们意料! 再看走至身旁的刘协,目光里就有些不同了。 刘协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地道:“捆下去,城里城外的三军,你们去收了再来复命。” 与下面众人如箭在弦的紧张氛围不同,这位尚显稚嫩的天子口吻犹如闲话家常,可即便如此,也丝毫不损那股勿需彰显,已然拨动天地变色的崔巍之气。 关羽和张飞情不自禁跪了下去。 甘宁有点不放心,他们都走开的话…… 刘协道:“有关云长、张翼德在此,谁伤得了朕,快去。” 甘宁和魏延领命,押了张允出府办事。 关羽向张飞示意,两人齐声道:“叩见吾皇万岁!” 刘协迈出小半步,亲手拉他们:“好了,没外人了,二位叔叔请起,我们自家人,虚礼就不必了。” 张飞站起来就笑:“哈哈!那个张允原来又降了曹操?” 刘协点头,冕旒晃晃,张飞性子直,看了立即问:“侄儿,你戴着累不累?” 关羽喝斥他:“三弟!” 刘协又点头,笑道:“怎么不累?可是要收张允手下,免生变故,还是要戴着,叫他们知道朕亲临襄阳了。” 张飞更高兴了,对关羽道:“二哥!侄儿都不客套,你还这么多话!” 关羽看刘协确实是一脸轻松愉悦的样子,也笑了:“好好!不知道一天到晚谁话多,反说起我来了!” 刘协拉着他们到里边,兵士放了火盆退下,刘协也不分座了,就在火盆边坐下,指指两边:“二叔、三叔,坐。” 关羽和张飞一坐下,还没开口,刘协道:“嗳!赶路赶了一天,竟忘了食点东西果腹充饥,看到火盆,便想起在洛阳时食的二位叔叔打的野味,也是烤的吧?” 张飞歪着头问:“还记得啊?” 刘协道:“怎会忘了?朕再食多少山珍海味,也比不了二位叔叔亲手烤的野味香,越说越饿!”火光映进眼瞳里,闪闪耀人眼。 关羽笑道:“我跟翼德说,翼德还不信,这下信了吧!” 张飞道:“我这就出去打来烤!”说着就要跳起来出去打野味。 刘协忙一把拉住张飞:“三叔,无事的,还有要紧事情,野味以后再打吧!” 张飞问:“什么事?” 好家伙!不知道谁急得连连上表请去益州找大哥的? 刘协差点哭笑不得,效果也太好了~ “朕已经派陈宫率一万水军去往白帝城,高顺带着五千骑兵在白帝城跟陈宫汇合,然后从赵韪后方攻其不备,皇叔那方当无忧了。” 张飞想起他哥来了,立即扁嘴:“早先就该留子龙在此,我们跟着大哥去益州的!可是大哥偏偏要把我们丢在这里!” 关羽道:“说什么话!?大哥是信得过我们,才叫我们留守,保护侄儿的!” 刘协一听,关羽看着很讲礼,骨子里也还是有点傲气,不说皇上说“侄儿”,不过此时傲得很可爱,因为越傲的人越单纯。 于是道:“二叔说的是,朕想召二位叔叔回江陵,结果曹仁乘机夺走南阳,可见能顶住曹军的,非二位叔叔不可!” 第115章 关羽比张飞心眼多点,问道:“皇上只因张允的事赶来襄阳?” 刘协道:“当然不是,朕不知道新野情况,地图上新野不过是个人口不足十万的小城,新野若陷,无事,还有襄阳,可是二位叔叔却在新野,曹军虎狼之师,朕不亲自来看看,不放心啊!” 张飞瞪眼笑:“新野小是小,有我们在,侄儿放心好了!曹仁过不来!” 关羽道:“新野虽小,城墙高厚坚固,守是守得下来的,只是守将不能像黄祖一样,轻易上曹仁的当,而且襄阳距江陵太近,襄阳做二道屏障可以,还是要再有一道屏障才妥当。” 刘协很认真地听着,听完点头:“二叔说的是,朕不大懂行军打仗,还是要叔叔们久历沙场,才看得出要害所在。” 关羽摸着长长的胡须,坐得四平八稳一派傲然——自以为不动声色,其实早把得意劲泄露个精光,张飞也不提要去益州了,反说道:“我们来见侄儿你,新野空无守将!” 刘协蹙眉,啥都还没说出来,关羽已经张了口:“曹仁不知道皇上到了襄阳,我们只要尽快赶回新野便好。” 张飞跳起来:“侄儿尽管放心好了!我跟二哥这就回去!定叫曹仁寸步不能越过新野!!!” 刘协:“……”想好的劝说根本还没开场好不好,关羽、张飞的性子……还真的好哄得很!吹吹拍拍他们就留下了~,早知道这样,还发个屁的愁! 关张这样的性子,估计刘备挺愁的。 刘协忽然想:刘备会不会是没掌握驾驭这两人的办法? 还没想清楚,关羽也站了起来,说风就是雨地和张飞一起便要告退回去新野。 刘协忙道:“二叔、三叔不忙,侄儿有个想法……” 两人站定看着刘协,刘协搓着烤热乎的手道:“听闻兵法上最忌躁进,朕想试试,让曹仁躁进一回。” 关羽、张飞摆弄沙盘的时候,甘宁和魏延已经把张允的手下给收拾了。 有天子坐镇,这两个也真不是凡人,襄阳的五万步骑,以及五万水师再也没有谁跳出来生事。 诸事稳妥,两人这才提溜着张允又回来了。 刘协有心让关羽和张飞感觉到被倚重,也不避他们,仍坐在火盆边问张允:“朕到襄阳的消息,你报与曹仁了吗?” 张允倒是傲气,被魏延按着,心知必死,恶狠狠看着刘协:“适逢乱世,天下唯曹丞相一人英雄!汉室衰亡已在眼前!我今日虽败而死,不能共曹丞相大业,曹丞相也必能驱驾天下,成帝王伟业!” 张飞一听,就想过来踹死张允,被关羽拉住,不许他开口。 刘备曾言刘协乃是少见明君,关羽有心看看刘协除了是要他们爱护的小辈,是不是真值得他大哥如此。 刘协向关羽感激一笑,再对张允道:“曹操承诺与你共图大业?” 张允:“哼!末朝丧亡之君,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没有曹丞相,你早不知亡于何方!” “这话何来?”刘协不动气:“李傕兴兵攻陷长安,吕布与陈宫护驾入关,没有曹操收买小人劫掠朕,朕早已执掌天下多年,曹操随便几句话,你就信了?你怎么不知曹操曾为董卓效力,又与袁绍共天下,更将朕送与袁术,以示其诚,你知道那三人是何下场么?如此言而无信之人,他的话你也信?” 张允这样的武夫哪会想那么多,谁势大投靠谁罢了,文臣心中那点忠君思想他能有几分? 以前降曹被抓,刘协没降罪,张允便想刘协是个没胆的皇帝,眼看曹操大军南下,若能为曹操立下大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比束手待死不知强了多少倍! 可是功败垂成,左右是死,说话硬气点死得有面子! 被刘协的话一呛,张允顶不出后面的豪迈之言了。 刘协笑道:“你也知道曹操是英雄,岂能与你共天下?你去说服蔡瑁,不料蔡瑁不愿和你一道同流合污,你二人因此翻脸,张允啊张允,你怎么不多想想,曹操的话你信,你怎么不信蔡瑁呢?好歹蔡瑁还与你相识多年。” 张允道:“蔡瑁亲眷皆在你手!是以出卖我!” 刘协更欢乐:“你的亲眷就不在荆州了?蔡瑁错过一次,便不再错,他还讲跟你的情义,不对朕言你欲再反,只请将你换回,是刘晔觉得你二人在此时翻脸十分蹊跷,暗中查访才叫朕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张允意外,说不出话来。 刘协道:“你第一次反叛,朕饶了你,你不思报恩竟然又反,是为不忠;蔡瑁劝你不听,反以为蔡瑁是小人,这是你的不义;你已经不忠不义了,还弃父母妻儿不顾,又加不孝和不仁之罪,张允,似你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之人,死了也要被天下人掘坟鞭尸,还自以为英雄了得?真是可笑,后世人骂人,只怕就要用你张允的名字了,无人能出其右啊!” 张允面色变个不停,不用问就知道内心剧烈动荡起来了。 古人在乎身后名,比在乎性命还重。 像李儒、华歆之类,毕竟千里挑一而已。 看张允神色彻底败落下去,人跟枯木差不多了,刘协才道:“你死罪难逃,若是还存有一丝人伦,想救父母妻儿性命,或免将来掘坟之忧……” 话还没说完,张允已经“砰砰砰”地磕起头来:“皇上!!!臣……臣知罪了!!!求皇上免我父母妻儿死罪……臣……来世做牛做马报皇上大恩!!!” 刘协看他把脑门都磕得鲜血直流,知道没有问题了,装作犹豫,把张允又煎熬了一会:“今日之事,曹仁知道吗?” 张允这时候规规矩矩了:“尚未,臣觉得圣驾不可能亲临,等迎了皇上入城,才想去传消息,但……”没有机会。 刘协道:“取笔墨来,让张允现在写信给曹仁,告诉曹仁朕在襄阳。” 张允大惊:“皇上!曹仁如知,岂不兴兵前来?” 刘协笑:“就是要他来。” 张允一直就没断过和曹军的联系,所以南阳换将一事,要不是张允消息来得快,曹操也不会那么快就可以做出决定。 南阳一战,黄祖战死,荆州军没了十万,曹军大胜!而且为曹操南征夺取了最有利的地利。 曹仁拿下南阳后,曹操立即又发来二十万大军,还有粮草和攻城器械等,把南阳当了南征的调度总站。 有之前的事,张允再传来消息,曹军那方哪里还会怀疑。 曹仁一得到刘协为了稳住关张二人亲至襄阳的消息,一面派快骑把消息送回去给曹操,一面决定立即发兵,绕过新野直取襄阳,免得刘协跑了!只要抓住了刘协,关张投鼠忌器,岂能奈何? 曹仁当时就点了在南阳的六万骑兵,从涅阳、安众、穰县绕过新野。 襄阳在汉水之南,与襄阳相对的江北有一个小县,叫邓县。 曹仁率军来到邓县外,使人进了县城,把邓县先控制下来,然后调集民船,在十一月初三这天的戌时初刻,冒着微雪开始渡江,到亥时中,已渡过四万余骑。 曹仁吃多了败仗,谨慎多了,看骑兵多数已经过江,而对岸仍旧没有任何异常,他自己才上了船过江。 荆州军的水师营寨设在上游五里处,从下游这方渡江当无碍。 曹仁的船行一半,黑漆漆的对岸山上忽然亮起一点,然后左右摇摆。 曹仁算是反应快了,当下便喊:“传令全军,过了汉水的全部撤回来!!!” 旁边手下将校问:“将军!那是张允来接应的吧!他应该已经收到将军送去的信了!” 曹仁道:“我们调拨船只等待渡江已是好几个时辰,张允收信早该到了!渡江前不来接应,我还以为天晚,因天子在城中,他不便出城或是干脆抓捕天子去了!要出现就该在我们渡江前出现,要么就干脆不出现,此时出现,必然有诈!!!快退兵!!!回北岸!!!” 话才落口,那点火光摇晃停,一点一点的火光瞬时如燎原一般,从周围山上出现,密密麻麻连成星海,把汉水江面都给照得能映出人面。 不止对岸,就连北岸这边都传来喊杀声,一时间地动山摇波涛急涌。 曹仁瞪眼一看,河道弯处拐出一艘艘战船,战鼓擂得轰轰轰的顺着江水而下! 曹仁一愣,忽然传令:“全军渡江到南岸!!!” 两岸都有伏兵,大军半数多在南岸,到了南岸汇合了大军还有一战的机会! 别说撤军,水军顺风顺水,速度极快,要不了多久就能把曹军拦腰切断,过了江的多半回不来了,而回撤的路上保不定关羽和张飞从新野杀出,也只剩死路一条!不如拼死一搏! 作者有话要说:新三里最刺耳的一句话就是华歆那句“没有先王护佑,陛下也早不知亡于何方!” 第116章 山上开阔处,刘协裹着绒毛斗篷,抱着只暖炉看向江中不退反进的曹军:“奉孝,曹仁果然善战,如你所言要孤注一掷了。” 郭嘉站在旁边,穿得比刘协还厚,也抱着只暖炉,整个人圆滚滚的像个布球:“渡过江来的四万曹军铁骑要是拼死血战,我们也落不了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要给曹仁一条活路,方不死战。” 怎么给曹仁活路呢? 此时他们立足的这座山,山下一个草坡上,关羽和张飞率队从林中驰出,气势倍儿高地吼道:“曹仁何在!?可认得你关爷爷和张爷爷!!!” 曹仁再惊,关羽、张飞竟在南岸! 瞬息间,曹仁改令——“撤军!!!” 新野无守将,就不必怕被包饺子了,能撤自然是要撤的。 一看本来往南岸渡的曹军又开始回撤,下面坡上关羽、张飞来气,带头杀向渡过江来的曹军,曹军在这短短片刻收到两次撤军,一次进军的命令,加上被伏击,乱成了一锅粥,山上郭嘉眯着眼睛笑。 刘协忙捧他两句:“爱卿之言半点不虚,关张二人一出,曹仁必退,这一退,战力便不足为惧了,此计吃下曹军四万精锐铁骑,好!实在好。” 郭嘉含蓄笑道:“皇上,此为小胜罢了,至于后面的……” 小卖个关子,等刘协放弃看下面打仗,专注到他身上后,才道:“臣请皇上配合。” 关羽和张飞在南岸,那北岸伏兵谁带的? 魏延。 一切如谋划,魏延只是想不明白郭嘉为什么叫他“不得死追,做足样子便好”? 假如能把曹仁斩了,跟着便可以收回南阳,大胜!可惜刘协下了令,听郭嘉的不得异议,魏延只好依计行事。 风雪渐大,刘协缩着脖子回身道:“奉孝,我们先回城。”郭嘉身体不好,别冻坏了得不偿失。 南岸曹军军心已乱,待死而已,曹仁退回江北,率一万余残部杀出重围,一路溃逃。 幸好追他的是个没怎么经历过战阵的小将,追击途中竟然还停下来埋锅造饭,吃了才又追,要不曹仁真的逃不回去。 曹仁逃回南阳,轻易不敢出了。 等到曹操赶来,把前后经过老实上报—— 曹操坐着听完,倒是没动怒。 “张允没骗你,天子确是到了襄阳,只是不知道张允怎么被识破的,他已经被斩首了,没了此人,细作的消息来得慢,再想知道最快的军情是不可能了。” 曹仁一脸郁闷,曹操看到说:“细作报天子只带了几个侍中至襄阳,一群二十上下的孩子,没想到竟如此厉害!你可派人去查过,都是些什么人?” 曹仁道:“查了,皇上带了四人,三个侍中一个禁军校尉,那校尉本事一般,要不是他没经验,末将回不来南阳,另外那三个,一个叫甘宁,接手了张允的水师,一个叫陆逊,还有个叫郭嘉。” 曹操皱眉:“郭嘉?” 片刻后道:“这名字我听过,似乎是个谋士,此计必出自他手。” 曹仁喃喃道:“主公如何肯定?万一是荀彧……” 曹操笑道:“荀彧心里头放着的不是我,是天子!要不怎会弃我而去?他心里头最最要紧的便是天子,这件事情八成他完全不知情,他要是知道,绝对不容天子亲身涉险!无怪乎天子只带着几个年轻的,其他老臣肯定也不会同意,群臣反对,如何能到襄阳?天子是背着大臣们跑出来的!跑了十年了,还跑!这次,我要让他记住,这么胡乱瞎跑该付出什么代价!” 隔了一会,曹操道:“刘备远在益州,关羽和张飞乃草莽粗汉,在此二人看来,义大于忠,刘备若出事,他们必然坐不住,皇上顾虑这个因而亲至襄阳……张允说得有理,与我所想也是一般无二,既然如此,你派人去造些谣言,就说刘备中箭,生死未卜……” 南边那头,刘协看着廊下一株梅树道:“曹操惯于离间,皇叔远在益州不在此处,曹操只怕想从朕和二位叔叔之间下手,近日必有关于皇叔的流言,请叔叔们善加留意,务必上当。” 关羽莫名,张飞问:“为何呀?” 刘协道:“不知二位叔叔听过‘聪明反被聪明误’这话么?” 关羽和张飞只是性子直,并非愚蠢,明白过来后,笑着应了。 没过两日,襄阳城中谣言四起,关张二人听到谣传,连忙冲到府衙内求见刘协。 刘协安慰无用,看关张离去之心已定,只得放行。 关张知道不能带兵走,倒也洒脱,只两人两骑出城往益州去,七万兵卒仍留在新野。 魏延追完曹仁退至新野,这下正好接手了刘备兵马,好好守着那座小城。 陆逊叹道:“果然被皇上料到了,刘备一出事,两位将军就去了,皇上若不在眼前,说都不会说一声便要走。” 甘宁道:“不该放他们去!必定是曹操奸计!” 刘协朝郭嘉看去,只见郭嘉纹丝不动坐那,这是要他来招供?怎么有这么黑心的臣子啊~ 玩笑话,郭嘉既然不说,那是让刘协自己告诉其他人,刘协来说的话,他们的反对才可以压得住。 清清嗓子,刘协一本正经道:“兴霸,关羽、张飞是奉旨离开的。” 甘宁瞪眼:“啊?” 刘协道:“朕早已对他们明言,曹操惯用离间,必有流言,要他们故意上当离开。” 甘宁问:“为何?没有他们在,曹操随时会乘虚南下,皇上可是准备回江陵了?” “不,”刘协道:“朕做饵,只诱一个曹仁,卿不觉得亏吗?” 甘宁皱眉想了会:“难道皇上想诱曹操?” 刘协反问:“朕不够分量?” 甘宁道:“若是皇上您都不够分量,天下没有够分量的了!” 陆逊迟疑道:“可是关羽、张飞没有兵马,两人何用?曹操势大,即使他们去了江陵,统率三军前来,也不能陷了曹操。” 刘协点点他:“你仔细想想。” 陆逊一怔,露出思索的样子,他只要垂手就那么站着,刘协就知道他想到什么东西了,不急解释,问道:“伯言,你来一猜,关羽、张飞能起什么用?” 陆逊阅历不足,但刘协仍对他抱着很大的希望,希望他能看出来郭嘉的布局。 陆逊沉吟片刻:“臣斗胆一猜,关羽、张飞性子直爽过人,皇上这两天想是对此感触颇深,这二人并不是目无君主,而是不拘繁文缛节,所思所想也不够深彻。他们二人如此,说不定……刘备其实并无异心,刘备虽是皇叔,却出生贫困,以织席贩履为生,朝堂上下的事情,他可能并不太懂,以致有失,臣想,若刘备果然如此,待关羽、张飞去了益州——” “赵韪本不足为虑,何况有诸葛亮和陈宫这般谋臣在,益州安定必在月内,而关羽、张飞一到,刘备便知皇上身处危境,而且皇上此举等于向刘备表示:对他刘备全心倚仗,并无猜忌。” 刘协放下杯子,陆逊就站在刘协身边,急忙添上茶水,甘宁没来得及抢“功”,站一边大小眼瞪陆逊。 陆逊却陷在思索里没有察觉,提着铜壶接着道:“这样一来,刘备必会亲自带关、张及益州兵马前来救驾,皇上不止钓了曹操,还要把刘备一齐钓来。” 郭嘉嘴角弯弯,笑了。 刘协叹道:“伯言,朕只要你一猜而已,你怎么好全部猜出来……” 陆逊脸红,忙垂头道:“臣……”面皮薄,臣不出后面的来。 倒是甘宁笑道:“皇上,您让伯言猜,伯言猜了您又怪。”居然开口帮了陆逊。 刘协摆手:“确实要把刘备哄出益州,省得他占地为王,至于这计策,是郭嘉想出来的,朕已经同意了,还是让他给你们说吧!” 有了刘协这句话铺垫,郭嘉才可以全盘托出: “刘备是否如伯言所说暂且不提,陈宫已经带兵进入益州,此其一;刘备身边还有一个皇上信得过的诸葛亮,此其二;刘备素以仁义为纛,兼汉室皇亲身份号召天下英雄,他若明知皇上身陷险境而不救,此后他还有什么能据以为凭,此其三,有此三点,忠,或不忠,他都必须来。” 陆逊掂着那个铜壶,听得愣住了。 郭嘉这是要用天子为饵,一箭双雕!但……也太过冒险了! 陆逊终于明白郭嘉为何故意要魏延示弱,放曹仁逃回南阳去了,这是要把曹操骗来。 荆州军再加益州兵马,方可和曹操一战! 但此计很险不说,曹操会不会上当还是个问题。 想了半天,陆逊问:“已经用过一次的计策,怎好再用?” 刘协闭眼养神,缓缓道:“正因为郭嘉已经用过一次,曹操也同你这样想,认为朕不会再用,朕就是要再用一次,同一个陷阱坑他两次,奉孝此计很好,多用几次何妨。” 陆逊:“……” 第117章 “前日一战,曹仁只是小败,这样曹操就不会对朕这么个被圈养大的皇帝心存谨慎。”刘协拍拍软枕,干脆躺下去了,哼哼:“曹操会怎么想,朕最清楚,朕有把握郭嘉此计可行。” 陆逊脑子转得也不慢,道:“此计虽然十分冒险,但还有一个好处。” 这次换郭嘉不解,刘协道:“伯言,你说,如朕危亡,孙权会如何?” 陆逊笑起来:“有皇上金口玉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曹操一旦围困襄阳,孙权再也不能安心观望下去。” 刘协道:“朕这个饵,得把他们全钓了才划算~” 郭嘉问:“为何孙权会来?” 可刘协跟陆逊一个都不继续解释了。 “此计需得暂时瞒着荀彧、黄忠他们,伯言,代朕拟旨传回江陵,朕不在的时候,黄忠总掌兵马大权,荀彧、刘表总理朝政,还有,嘱咐刘晔,周瑜往江东送回的信件一定要严密控制。” 周瑜太聪明,万一看出是计,把孙权拦下了可不好。 而孙权……他要是能像曹丕那么冲动一把,当然好,要是没有来,也万万不会倒向曹操那边——曹操那边有个曹丕,刘协落回曹操手中,等于又和曹丕一起,以刘协灌输给孙权的认知来说,这对孙权来说是万难容忍之事,只要孙权不帮曹操,这就够了。 甘宁想要说话,陆逊瞅瞅刘协,对甘宁“嘘”一声,甘宁和郭嘉伸头一看,刘协居然睡着了! 三人忙把火盆抬到榻边,又把被子给刘协盖了,放下帐子退出来,陆逊叹道:“皇上这般放心,曹操真会上当么?” 曹操要是不着急,不来围襄阳,所有谋划便都要落空。 郭嘉道:“你忘了,谁把皇上养大的?” 陆逊答:“曹操。”可还是不放心。 曹操多疑出名,怎么会跟曹仁一样?何况那个坑还是曹仁已经踩过的! 郭嘉早就打算好了,根本没准备让刘协来个三、五日就回江陵。 荆州军本就难以抵挡曹操,再加上刘备和孙权一西一东两个变数,曹操要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那才叫险!若有天子为饵,全盘算下来的话,反而还多点胜算。 郭嘉没把握的只有如何说服刘协亲自涉险,但没想到刘协居然对他言听计从,郭嘉那心情,不必说了…… 刘协怎么可能不同意?他身边这几个虽然年轻稚嫩,可他们都是三国时最耀眼的人物,有他们在,刘协才敢这么做下决定。 曹操听到刘协仍在襄阳,而江陵那方并未增兵的消息,差点没笑死。 “小胜便骄,那几个年轻的一立了功就图着更大的功劳了,就是皇上也沉不住气啊!哈哈哈哈!胜利当真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么?” 曹仁在旁迟疑:“主公,会不会有诈?” 曹操道:“皇上年轻,没那么有耐性打慢仗,我发兵五十万南下,荆州军尽出也不足以为我之敌,只要围住了襄阳,人跑不了,一切好说。” 几十万大军南下,襄阳才十万荆州军,谁做馅谁做皮一目了然。 曹仁明白过来:“主公的意思,是要围城打援,把荆州剩余兵力蚕食一尽。” 曹操点头:“关羽和张飞已走,还有何人能保天子突围?有天子在,不愁刘表不来援。” 曹仁道:“主公英明!” 曹操道:“行了,传命三军,出发!” 几十万大军一动,旌旗连天,宛如一条狰狞长虫,从南阳爬出来—— 曹丕再次收到刘协的信,刘协不说吃饭几次和如厕几次的话了,比上次还简短,问他:你父若败,你当如何? 这次,换刘协被曹丕的回信震住,曹丕写:恨不生做女儿身。 雷得刘协食不下咽。 等后头一下子悟过来——曹丕是在报复他上一封信吧?都送情诗来了,他却不做半点回应,不咸不淡的说其他事情…… 这么小心眼!!! 难怪篡位后把几个弟弟逼得要死要活!!! 刘协心里虽然咒着曹丕,胃口倒是大好,几至撑死,虽然最后没撑死,但陆逊、郭嘉他们的表情…… 魏延早已得了郭嘉授意,探知曹军大举而来,而且是曹操亲自率军之后,直接放弃新野,带着兵马南撤。 曹操发现,立即下令许褚率三万骑兵追杀。 新野夹在两条小河之间,一条淯水,一条比水,不管魏延走哪一边,都要渡河,而魏延手里的原刘备军七万余兵马,只有少部分骑兵,大部分步卒,跑不快。 许褚沿淯水急追而下,想在两条河流交汇处,邓县和蔡阳之间把魏延歼灭。 疾行一天,料想魏延军不远了,许褚刚准备全军歇息造饭,不料哨探回报说在前方十里发现魏延军留下的锅灶。 许褚一想,即使魏延提早了造饭的时间,也一定就在前方十几里处,太近了!于是传令再度上马,争取收拾了魏延再好好歇息。 追出几里,有兵士抓住魏延手下兵卒,押到许褚面前,许褚一问,原来魏延逃得匆忙,鞭打兵士以求速退,很多兵士受不了,逃了。 许褚更加断定魏延没什么本事,又叫加速,曹军几乎连撒泡尿的时间都不曾停过。 两军一前一后追逃,渐渐接近,许褚更发现魏延军落下的盔甲、锅具、旗帜等,沿着道旁散布,越来越多,更是坚信无虞。 行到一处险峻之地,两边高崖夹道,许褚虽身经百战,一看就看出是容易出伏兵的地方,但料想魏延已经逃成这个样子,怎么会有伏兵,于是毫无顾忌疾驰进入,跑了一半,两边山上高喊:“杀——” 木头、石头滚滚而落,还有乱箭射下来,许褚这才知道中了伏击。 一骑小将率军堵在前方道口,扬声道:“魏文长在此!!!曹军来者何人!?” 许褚怒吼:“我乃曹丞相帐下许仲康!!!” 当下曹兵连滚带爬让开道,许褚气势汹汹杀向魏延,魏延被吓一跳,没想到曹操会派许褚来追他,还以为是曹仁那些单挑不怎么的人,所以跳出来挑衅,这下退也没法退了,冲劲一上来,拍马迎上许褚。 魏延用枪,许褚用长刀,互相还离着几丈,魏延先声夺人,把枪挺直,仗着马背上的速度,想先杀许褚一个被动。 哪知许褚避也不避,挡也不挡,待枪尖到时,身体一侧,擦着让过,手一抓,抓住了魏延的枪杆! 魏延大惊,忙要收手,却收不回来。 他力气大,许褚比他力气还大! 魏延一夺不成,许褚反把他往那边拖,魏延顾不过来,只好一脚踹在许褚的马头上。 那马还没见有人这么无耻,不打背上主人,来踹它脸的,被踹得往旁跌,险险站稳。 许褚骂:“魏文长!”举刀朝魏延砍下去。 许褚刚刚为了夺枪,挨得太近,长刀是长兵器,就是关羽用的那种,这下要砍魏延,只好滑了一截,握在长刀半腰上。 魏延把还抓着的这一半枪杆抬起,“当”一声挡住许褚的刀刃。 许褚贴杆切魏延的手,死活要魏延撒手。 魏延放了这头,抓住了那头,死活就是不撒手。 两个将军拧在一堆,你来我往起来。 旁边两军兵士也混战起来,只有夹在山道里的曹军被陷惨了,前半截往前赶,来追许褚,后半截慌忙后退,被断成了两截,死伤无数。 好容易错马分开,许褚立即拨转马头,这下,该可以几刀把魏延斩了! 哪知道回头一看,许褚气死了! 魏延大概也知道拉开距离拼不过他,乘着两匹马屁股没全错让开时又飞起一脚,把许褚的马屁股给踹了。 这一脚有预谋,力气很大,一脚就把这马踹得歪着出去,跟着倒了地。 许褚骂人也顾不过来了,急忙翻落马背,差点被一起拖滚在地上,刚站稳,魏延转了马,抬着枪冲过来。 这下,许褚到了马下,优势荡然无存,跟魏延堪堪打个平手。 边打边骂:“混账!魏文长!!!专捡坐骑来打!!!” 魏延吼:“不服你打我!!!” 许褚嚎:“哇啊啊啊!” 许褚可不就是在打他么?魏延尽说废话。 许褚很是了得,站地上了,魏延却也讨不到便宜,打了几十合,魏延怕许褚之后还有追兵,呼喝撤退。 等退出夹道,两边埋伏的兵士推落山石,把道路阻塞,这才率军去往渡口。 许褚无法再追,只好收拾残军,一点,损了近一万,魏延那边却只丢下几百具尸首,道路阻断,追也不能追了,憋闷着退回开阔地安营立寨等曹操大军。 魏延退回襄阳后,连忙跑到刘协面前邀功。 “……皇上,末将那出留下锅灶、逃兵、旗帜的计策不错吧?虽然没能抓住许褚,可是又斩了曹军一万骑。” 第118章 魏延虽然没露出“我很得意”的样子,但这口气怎么听都已经得意得不能再得意了。 可是刘协身边站的两个,陆逊瞅着地下,没什么表情,郭嘉望着房梁,不知道出的什么神,看他立功,嫉妒了? 魏延想:你们要是说几句好话,说不定我还分你们点皇上的赏赐,既然你们小心眼,也不要想从我这里得好处了。 哪知刘协慢悠悠吸口气,道:“只叫你败退,你设的什么陷阱?” 魏延张着嘴,愣了。 陆逊轻声道:“皇上,曹操固然能从魏延这里看出前后不一的表现来,恐怕还是舍不得皇上,仍会来的。” 郭嘉道:“曹操必会起疑,我有一计,可使曹操不疑。” 刘协点头:“说来朕听听。” 自以为立了大功的魏延被晒了半天,心里很是忿忿不平。 出来后便跑到水寨去找甘宁诉苦: “你说说,郭嘉设计陷了曹军骑兵四万,皇上便把他夸得什么似的,我是没郭嘉那么大才,只陷了一万,可也不能差别那么大吧!?我在那跪了半天,皇上一句都没对我说啊!哎!!” 甘宁笑起来:“来,喝酒!” 魏延丧气坐着:“不喝,烦!” 甘宁道:“皇上赏赐你的,你不喝,我就不能沾光了!” 魏延立即抬头问:“什么?皇上赏的?” 甘宁道:“你来之前,皇上派人送来的,指明要我转交给你,不是赏赐是什么?” 魏延纳闷:“那……既要赏我,为何又那般对我啊?” 甘宁道:“上次郭嘉设计,你就带兵去了新野,所以不知道,那四万骑是郭嘉计策下的头道菜,诱使曹操前来才是主菜!所以,你该一败涂地逃回来才是,那样曹操就会相信不是陷阱,你把许褚伏击了,曹操肯定会怀疑有诈,但是皇上说了,你不知情,不怪你,斩杀那一万曹军的功还是该赏你的,所以命人将酒送来我这里。” 魏延听得神情大变,这时才知道自以为聪明,差点坏大事。 刘协不罚他,反而赏他,这…… 甘宁叫人抬酒来,道:“皇上连你心里委屈,会跑来我这里都料到了,这是冷落你的意思吗?” 魏延道:“我……我刚刚还非议皇上,心存不满……” 甘宁搂住他:“好了好了!来喝酒!我都没喝过皇上赏赐的酒,文长你不会吝啬吧?” 魏延高兴起来:“哪能呢!喝酒!!!” 曹操和许褚汇在一处,许褚把事情报知曹操,曹操立即便疑惑了。 “那魏延追曹仁时表现得像个愣头青,追杀敌军还埋锅造饭延误战机,怎么退军的时候竟懂得设伏?把你都给埋伏了?” 许褚愧疚,跪地下不敢说话。 曹操道:“派人查探襄阳虚实,越快越好!” 曹仁等将问:“主公,是否就在此地安营扎寨?” 曹操摇头:“把贾诩叫来。” 董卓死后,李傕逃出长安,本想逃回凉州去,就是这个贾诩进言——军队散后,无以自保,不如收拢残部杀回长安。 要不是刘协跑得快,这辈子最苦难的日子就是被李傕挟持那几年了。 贾诩这人,每每非要到性命有危险时,才跳出来献策献计。 李傕攻陷长安,要给贾诩升官,贾诩知道天子不在,李傕断断没前途,拒绝了,后来马腾攻杀长安,贾诩就跟着张济跑到并州去了。 那时候,南阳可去不得,因为吕布占了,南阳的宛城自然也是吕布的。 张济有一族子,叫张绣,很是了得,人称“北地枪王”。 再怎么了得,碰上吕布也是个死,南边走不了,张济、张绣只好去了北边,在并州太原郡落了脚,跟降汉的匈奴人混在一起。 袁绍控制并州时,贾诩请张济送信去投降,等袁绍败了,曹操慢慢收复北方州郡,张济便听从贾诩之言观望着。 到这一年,曹操攻汉中,取司隶,逼近太原郡,贾诩又请张济送信给曹操请降。 曹操可不是袁绍,那么好忽悠,接受张济请降,但有个条件——听说你的族子张绣厉害,还有个谋士叫贾诩,两人都来给本丞相做事吧! 于是贾诩和张绣到了许都,跟着曹操大军一起南下。 曹操命武将们退下,独留着程昱,先问程昱:“仲德,你说说,我当如何?” 程昱道:“主公当进!” 曹操点头示意继续,程昱道:“主公本可以先派一军渡江,虽可以试探出襄阳虚实,可也容易惊动皇上,若是皇上退回江陵,则战局势必持久,我军军士都是北方人,南下作战水土不服,且天渐严寒,这是最大的弊病所在,而且久战相持不下,孙策虎踞江东窥伺在侧,此为变数一;皇上若退入益州,主公更不知何年能归师北还,此为变数二;若天下尽知主公手中已无天子,又会如何?这是变数三,三则变数,请主公不要犹豫,立即围住襄阳!” 曹操点头:“你先退下。” 程昱退下,曹操叫帐外贾诩进来,同样问贾诩:“文和,我现在该进还是该退?” 贾诩五十几岁人了,胡须花白,立在下面毫不起眼,踌躇了一会道:“该退。” 曹操“嗯”一声,问:“为何?” 贾诩道:“丞相奉天讨逆,反贼虽长据荆襄,不过一州之地,民少,地狭,丞相急进易失,不如步步稳扎稳打。” 曹操想着那句“奉天讨逆”,眯了眯眼,问贾诩:“还有呢?” 贾诩低下头,本想糊弄过去,曹操道:“你有言未说,因何不说?” 贾诩没办法,才道:“荆州刘表伪立朝廷,丞相只需扶天子,昭天下,真伪立辨,伪朝自败,甚至无需打,刘表也站不住脚的。” 曹操命贾诩退下,一个人在许褚那帐里转悠几圈—— 贾诩很狡猾!他不问曹操许都天子真假,只转言:有真的天子在手,何必着急。 要是没有天子,这话就该另说了。 曹操一想,持久战一打,万一许都众臣发觉天子不见了,后方立即便不稳,不能拖延!先把襄阳围住,能收拾了刘表自然好,要是许都有变,随时可以破城拿住刘协北还,纵使襄阳有诈,还是得赶紧的去了才行!要不刘协再跑没了,上哪逮去? 想定了,曹操下令全军出发。 “皇上!江夏的船到了!” 刘协拄着胳膊正犯困,被甘宁这一嗓子嚎得差点没把脸砸桌案上去。 甘宁跑进屋,就看刘协和郭嘉均是一副要醒不醒的样子,只有陆逊瞪着眼睛,精神头挺好地照看着那两个打瞌睡的。 刘协揉着眼睛道:“春困、夏乏、秋困、冬乏……哎……” 陆逊道:“睡觉这事本就是越睡越困的,不如出屋走走,屋瓦上都堆起薄雪了,总在屋里这么烤着火,人都烤倦了。” 刘协努力睁大眼睛,把甘宁看了一会道:“嗯,伯言说的是,兴霸一看就是冻的,如此兴奋。” 甘宁笑道:“那船有什么要紧的?为什么刘琦嘱咐随船兵士不得生火?” 刘协问:“就你这好奇劲,没上船看看?” 甘宁道:“赶着来告诉皇上,没顾上去看。” 刘协呼出一口气:“走吧!朕出去逛逛,醒醒神。” 郭嘉迷迷瞪瞪站起来,刘协摆手,宽袖扇扇:“奉孝入内睡会吧!不必随朕去了。” 郭嘉躬身:“谢皇上……” 大约真是烤火烤多了,像陆逊说的,人都烤倦了,脸皮子发烫,如同罩着一团热气,暖烘烘的就想睡觉。 等刘协已经出了屋,郭嘉猛地想起来,追出去道:“皇上!皇上!!!” 刘协转回身,郭嘉匆匆追到面前说:“臣昨日说的那计,可千万不要再做了!” 刘协看郭嘉连鞋子也没穿出来,忙叫甘宁:“快把奉孝弄回屋去!” 甘宁明了,索性把郭嘉抱了起来,端回屋里去。 陆逊眉尾挑了挑,立在廊下没有跟着折回。 刘协走回屋门口道:“卿说有此计,曹操方不疑,怎的又不要做了?” 郭嘉落了地,连忙逃离甘宁几步外,才道:“曹操是多疑,臣之前只想着荆州的情况,才请皇上假出意外,好诱使曹操心急,可是刚刚昏沉沉的想到,曹操诈称天子仍在许都,必然比我们着急,只要他确定圣驾在此,些许疑惑不会令他改变主意,若是皇上再出个意外,难保曹操把两件事情连在一起想,反而画蛇添足弄巧成拙。” 刘协袖手道:“那卿的意思,魏延的事情便不做反应了?” 郭嘉答:“正是。” 刘协笑起来:“朕还想,是从阶梯上滚一把,还是干脆去水里掉一回,如此倒省事了。” 那三个一听,吓出一头汗! 滚阶梯,一个滚不好要出人命的!!! 掉水里!?这时节!?染了风寒完蛋了!!! 幸好郭嘉看着梦忡,原来做着梦都在想事情,也真不容易! 第119章 被刘协一吓唬,郭嘉清醒了,忙去加了衣袍穿了鞋,也跟着刘协出来。 看罢火药入库,刘协精神了,又想登山。 襄阳这地方有七条小河,淯水、比水、维水、夷水、祁水、漳水、沮水,都是从山岭间流出的溪流汇聚而成。 夏日水源丰沛时,襄阳城外的谷地平地多半被水泽覆盖,冬日水枯,才露出平整的地面来。 曹操兵马不善水战,冬日前来正是时候,要不等到夏日,别说围城,襄阳有两个城门外都是水泽,怎么围? 可即使是枯水季,主要的河道仍是流水淙淙不绝,登上襄阳城中的岘山一看,汉水碧波滚滚,从城北流过,向北绕一个大圈,折头又回到襄阳东南面,挨着岘山脚蜿蜒南去。 郭嘉指着汉水围出的襄阳城外那片土地道:“臣问过本地人,都道夏季时那一片全是水泽,只要水位上涨,看似干实的土地就会变成泽国水乡,那些芦苇便是夏季生长出来的,曹操若来,必会在江北邓县安置后营,而将大营置于此处。” 刘协点头:“原来卿是怕曹操来了,看到芦苇不会选此地安营扎寨,所以叫魏延率人去烧了滩涂,垦出田地的样子来……只是,为何一定要曹操将营寨立在此处?” 郭嘉微笑,往崖边走了几步,衣袍均被大风吹起。 刘协还以为郭嘉会说,结果郭嘉只笑,没说的意思。 刘协很想淡定一把,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忍到在山上转了一整圈了,郭嘉还是一脸怡然自得的微笑,惹得他百爪挠心一样好奇,忍到忍不下去的时候问:“奉孝……到底为何?” 郭嘉微笑加深,等刘协这句等好久,倒是不急,左右被好奇折磨的不是他本人。 话说回头,刘协时常缺筋短魂的表现还真的很伤人自尊啊!怎么也该着急、担心一下如何突围的问题吧? 刘协又喊一声:“奉孝……” 郭嘉这才道:“日后皇上要突围而走,只消兴霸在上游筑坝放水,皇上便可以出南门上船而去江夏,远出重围。” 刘协笑起来:连怎么跑都计划好了,只要相信郭嘉,按照他的安排来就好,需要刘协做的,就是呆在城里当诱饵。 刚刚放心,不料郭嘉叹道:“襄阳如被围,如何跟兴霸联络倒是件麻烦事。” 魏延道:“到时候我突围去找他!” 甘宁不知何故坠在后边,听到说起他来,忙赶几步上前道:“我跟奉孝约定时间便好!” 郭嘉道:“文长得留在皇上身边,兴霸一去筑阳,还需文长保护圣驾,文长可走不得。” 又对甘宁道:“暂定二月二吧!” 三个月的时间,能钓来的都该来了,不来的,再等也等不来。 刘协眺望着远远的江北之地,听到他们说起联络,冒出一个想法来。 或者到时可以用用也说不定。 甘宁说完话又退到后头去,跟默默走在最后面的陆逊不远不近地,陆逊瞥他一眼,他便赔一个笑。 说是赔笑,却笑得神清气爽分外得意,每每惹得陆逊神情恼怒才收敛一些。 这一天,甘宁便率水师逆流而上前去筑阳,城外的水寨只剩下几千老弱病残的兵士和几十条破船。 是夜,月晕。 第二天早上大雾弥漫。 等雾气一退,满城守军大骇!几十万曹军如同从天而降一般,已将襄阳密密匝匝围了起来。 刘协站在屋檐下听到兵士来报,仰头看着天空——明知曹操来得快,再快也在郭嘉计划中,可……这样突然地出现,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打鼓。 连他都这样,何况下面的人。 该不该做点什么,安抚一下城中军民? 郭嘉在屋里道:“皇上,臣有本上奏。” 刘协道:“念与朕听。” 郭嘉“哗啦啦”打开竹简,念道:“臣请皇上颁发此诏,告城中军民人等——曹军虽壮,有十败:一,皇上为天道,曹操逆天犯上,其道必败;二、皇上为君,曹操为臣,以臣伐君,其德必败;三,皇上仁义爱民,曹操残暴不仁,其仁必败;四,皇上宽行政令,曹操尚武尚刑,其治必败;五,皇上容纳贤士、四海归心,曹操斩除异己、赶尽杀绝,其度必败;六,皇上以逸待劳,曹操劳师远征,其兵必败;七,皇上……” 刘协听得动容,转过身看着郭嘉。 这十胜十败之议本是袁绍和曹操敌对时所出,还以为听不到了,没想到当此时郭嘉还是把它拿了出来,用以鼓舞军民,有了这个诏书,襄阳城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郭嘉还在娓娓而谈,声音温和含蓄,如吟似唱,听之岂止悦耳,简直如同天籁。 等郭嘉说完,刘协拉过郭嘉的手:“奉孝,你之于朕,如张良之于高祖,如管仲之于齐桓公。” 这么高的评价,郭嘉还是那么副安然的模样,淡淡地笑,眼神迷茫……不太清醒。 曹军不打荆州,却死死围着襄阳,天下诸侯便皆知天子被困襄阳,各个蠢蠢欲动。 郭嘉的布局已成,刘协又开始忙吃忙喝忙养膘,铜镜照得虽然不清楚,可是瘦子不符合他的审美。 不料,打头一个来襄阳的不是刘备也不是黄忠更不是孙权,完全出乎预料,就连郭嘉都没料到。 听到襄阳被围,刘协就在襄阳城里,洛水边的曹丕大概是整个天下第一个行动的人。 曹丕在听到消息这天命人假扮西凉军,先潜过马腾大营,然后折返时路过之,被俘。 马腾没搜到信,命人拷问那兵士,问来问去,那兵士都咬死了他是本营的,可是各营查下来又没有这个人,拷问到死,这人都没改口。 马超道:“孩儿听他说话分明是兖州人!假冒我西凉军,是想混进营中刺探消息吧?” 马腾摇头:“他是从西边过来时被抓的……” 马超问:“父亲可是想到什么了?” 马腾道:“莫非……曹操跟韩遂暗通往来?” 马超笑道:“父亲想哪去了,就这么一个人,信都没有,怎么会跟远在凉州的叔父有关系?” 马腾道:“正因为无信,才可能跟韩遂有关,曹操惯用离间计,难保不会送信去给韩遂,韩遂若是不同意,必严词拒绝,那就会有回信,因为即使信使被我们发现,也不怕被看到……反而是韩遂同意了,怕回信被发现,才带口信而非书信!” 马超还是不怎么信,马腾道:“曹操手下乐进、徐晃不是率军进了汉中吗?面上好像是和赵韪夹攻刘备,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是想去凉州。” 马超吓一跳,马腾已经想定,道:“传令,不动营寨,提早造饭,今夜撤军!” 那边曹营里,曹丕找到吕布:“传令下去,点五千骑整军待发,每个兵士带上五日之粮,今夜起追击马腾!” 吕布吃惊:“马腾要撤?你就不怕他诈退?” 曹丕扔下一个字:“哼!”折身走了。 吕布气得“哇哇”怪叫。 死孩子就是死孩子,总欠揍! 为主为君者,可以不会带兵布阵,却必须善于把握人心。 曹丕只用一个小卒子,便吓退马腾十余万大军,不外乎将马腾的心思料得一分不差。 跟弈棋之道异曲同工—— 马腾被衔尾而打,更加断定韩遂和曹操勾结起来了!留下一军断后,没命跑回家去,怕被韩遂占了窝。 吕布只带了几千骑,却斩杀了马腾几万人,还劫回不少跑不快的粮草辎重。 追到第五日,曹军粮草用尽,恰恰夺下马腾军的粮草。 与此同时,马腾大军也去得远了,再追吃力,讨不了更多好处,曹丕才道回师。 这下,马腾至少一年无法入关。 曹丕送信去给曹操,本想先回许都,得了曹操允许再南下——他再心急,倒也还能沉住气。 可是吕布沉不住气,听到小皇帝被困在襄阳,试图说动曹丕直接南下,曹丕不听后,吕布火了。 温侯一火大,后果很严重。 即使曹丕也想不到吕布这样直脑壳的,也有闷声不吭气直接上嘴咬人的时候。 怪只怪自从见到吕布后,吕布再是不满也会听话,曹丕这次看差了眼。 全军撤回许都的路上,曹丕也不懈怠,安营扎寨后仍旧出外习武,就在和吕布出外时,吕布假装教授马上武技,手下不留情,一肘子把曹丕打晕,捞过人便跑,曹纯吓得率亲卫没命跟着追,追啊追的……从司隶追到荆州…… 吕布把曹丕捆个结实,别说曹丕没机会跑,就算被吕布抓住的是关羽、张飞那样的,估计也跑不掉,有曹丕做质,曹纯即便追上来,也只能干瞪眼,还要找水找食的给吕布奉上,免得吕布虐待曹丕。 吕布心急,又加上几十骑人马比大军行动快得多,于是就变成了第一拨赶到襄阳的。 第120章 刘协好容易把习惯改回去,又可以睡懒觉了。 这天,陆逊先是来说城外围城的曹军骚动了起来,后来,又跑进来嚷嚷,说有人正在突破曹军围困,向襄阳北门冲来。 刘协捂在被窝里想:北边?那不是曹操那边吗?曹操玩什么诡计呢……困…… 冷不丁坐起来喊:“叫魏延看清楚!!!若是黑盔白璎的武将,问问是不是吕布!要是吕布立即放他进来!!!” 陆逊差点被吓倒,问刘协:“皇上……做梦了?” 刘协掀开锦被要下榻:“什么做梦!赶紧去吩咐魏延!吕奉先那性子,听到朕危急,十有八九是他!开门慢了,曹操岂容他活着进城?若是万箭齐发,奉先命休矣!!!快传命去!!!” 陆逊虽然还有疑惑,不敢抗命,连忙跑出府传令去了。 曹操怎么会容许吕布活着回到刘协身边,这种神兽一样的武将,不能为己所用必要除之! 奈何吕布手里有个曹丕,曹军上下都认得曹纯,曹纯追着吕布那一骑大呼小叫:“不许射箭!!!公子在他手里!!!” 谁敢放箭? 等曹操得报,权衡一会,下令放箭,宁可把儿子给了吕布殉葬,也要把吕布拦下来时,吕布已冲过曹军,挡下几支箭便奔襄阳城门去了。 曹军围城佯攻,离城墙一大截,每天擂鼓摇旗吓唬,单等来援的荆州军,反倒越靠外防御越严,吕布一冲过中军,基本就没什么阻碍了。 两边活像商量好了,吕布一到,城门便开,曹纯跟得紧,率众亲卫也跟了进去,跟着城门又关上了,曹操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眼。 刘协刚穿好衣服,就听陆逊边跑边喊地奔进来:“皇上料事如神!果然是吕奉先!!已经进府了!!!” 刘协匆匆往外走,问:“受伤了吗?传大夫!” 陆逊跟着他走:“看不出受伤的样子,就是像赶了好些天路,胡子都长了满脸了,还有几十个从曹军那方追进城来的,文长已经派人拿下了,押在外面。” 两人转过回廊,刘协本该在听到吕布没有受伤后慢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脚下越来越快,几乎小跑起来,心跳得呯呯地,想要跳出来一样。 陆逊道:“吕布还带着一人,不知是曹军中哪位将领,被用做人质……” 刘协问:“没有问?” 陆逊道:“吕布急着见皇上,命臣速速通报,因而未及询问。” 刘协转进前厅,吕布一看见他,立即倒头便拜:“罪臣吕布,叩见吾皇万岁!!!” 刘协绽开笑脸,疾步走过去:“奉先!朕从公台和子修口中得知你被抓后,便日夜忧心,今日方得放心了!!” 待要扶吕布,吕布却抬起满布灰尘和胡须的脸低声道:“皇上,臣为将功补过,把一个人带来襄阳了。” 吕布向外看,刘协顺他视线看去,阶下兵士按跪着一人,蓬头垢面,没有头盔,也没有冠簪,那一身的泥尘比吕布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只有凌乱打结的头发下露出的一双眼睛,如狼似虎,定定瞧住刘协。 陆逊被那眼睛一吓,当即喝道:“放肆!胆敢直视君面!!” 兵士立即便要把那人按得躬身,不料小皇帝忽然开口道:“放、放开他……” 兵士忙放开手,刘协朝外走来。 一步步走过心腹爱将,走过侍立的卫士,甚至扒开趋身来挡的魏延。 四、五丈的距离,起初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而后……太复杂,无法形容,那模样,别说魏延没见过,就是陆逊都没见过,他们侍奉的天子何时有过这般模样!? 眼圈发红,眉心紧皱,嘴唇发抖,步履踉跄。 魏延几次伸手,很怕刘协走不稳阶梯,但刘协都把他的手拉开了,魏延将手放在腰间剑柄上,刘协离那人太近,而那人的目光威胁意味极端盛气凌人!阴寒而凶残,连魏延都觉得那眼神太具压力,让人呼吸难续。 可刘协恍然未觉,步子越走越不稳,也越走越快,终于—— 子桓—— 嘴巴在动,声音却出不来。 刘协伸出手臂,竟像是没看到那身上缚着的绳索,踉跄的脚步变成最终跌跪在地的一个拥抱,随即埋首入怀,十指绞紧,整个世界寂然无声,只有云影滑过庭院。 无心天下,是为你才费尽心力。 无心社稷,是为你才想要力挽狂澜。 若是有一朝战败自刎,唯一遗憾也是不能再相拥相守。 人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个人是和别人不同的,他好他歹,都无可替代,独一无二。 刘协的哭声溢出之前,吕布示意了魏延和陆逊,两人打了手势,命卫士等全部退下,而他们,静静站在廊下,不敢出声打搅那两个忘记了场合,忘记了冷暖的人。 曹丕一开始的张牙舞爪在刘协投入怀抱后立即粉碎一尽,黑睫掩盖前有那么一瞬,那三人都看见了,他不愿宣示于人前的隐忍之痛,无法言说,也不能言说,只在沉默中低下头,与刘协耳鬓厮磨。 叫吕布吃惊的是,曹丕被他捆了一路都没有挣脱开,却在此时,挣断了绳索,回抱住刘协。 吕布心情不爽。 很不爽。 等到刘协回过气来,起身,把曹丕拉起来,陆逊才急急忙忙过去伺候。 魏延看呆了,一脸纳闷,吕布入内前问:“你是何人?那过去的是何人?” 吕布之名,早已威震天下,上了马背的谁不当他是偶像? 魏延见吕布亲口垂询,激动得快要语无伦次: “陆逊……不!我不叫陆逊,我叫魏文长,禁军校尉,过去那个是陆侍中,陆伯言。” 吕布问:“陈修在此吗?” 魏延问:“那是谁?” 吕布道:“没事。” 那边刘协收拾好心情,听到他们说话,扬声道:“奉先,先进去再说,朕还想听听你们如何到此的?” 走两步又朝魏延道:“文长,你去盯着,恐曹军有异,须得留神。” 魏延领命去了,刘协本来放开了曹丕的手便又拉过去。 曹丕向陆逊看去,刘协笑道:“陆逊非是外人,子桓莫疑。” 陆逊已经想到这人就是曹丕,可是听到刘协叫出“子桓”这名字,到底还是有些吃惊,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本以为曹丕不会理会——怎么说眼下也是敌人,没想到曹丕毫不理会那一身狼狈不堪,好好还了一礼。 吕布在一边冷笑:“我就说必须要立即南下,你看,皇上身边可有了其他人了!我不这么着,我看你怎么办!?” 曹丕根本不理,“哼”。 吕布指着曹丕对刘协道:“皇上,此人您也看得上!?” 刘协绷着脸道:“胡说什么!?被捉一趟还不长进!” 吕布泪:“臣、臣错了……”曹丕有撑腰的了,他是不是办错事了??? 襄阳府内简陋,下人也只有几十个,还都没伺候过身份太高的人,粗使下人。 甘宁去了筑阳,魏延是外臣,郭嘉呢?每天迷迷瞪瞪的,比刘协还能睡,有时候吃没吃过饭他自己都不晓得,别说让他照料刘协,他连自己都照料不好,陆逊只得把刘协身边杂事全部包揽下来,甚至还要带着郭嘉在内。 幸好陆逊心细,要不不用曹操来打,刘协跟郭嘉说不定能把自己给照顾死。 知道曹丕是刘协放在心里的人,陆逊也不事事都去问刘协了,吩咐厨下烧水、备膳,又派人出府购置衣物等。 于是要照顾的人又加一个,曹丕,把陆逊忙得脚不沾地。 等刘协想起来,命人备水,水备好了,备膳,膳食也送上来了,至于其他的,刘协想不到,曹丕自己想到了,向刘协求个情,把曹纯和亲卫们放了,用惯了的人,反而比那些下人好用。 陆逊拿了衣物进来,就见屋外一圈曹兵,差点以为身在敌营。 进了屋,陆逊更吃惊! 曹丕穿着刘协的深衣,正坐于案边吃饭,刘协反倒坐在侧面,给曹丕盛汤! 陆逊凌乱了…… 曹丕再帅,也是个人,没帅到惨绝人寰跟仙或者妖似的。 一个人,怎么敢让天子给他端碗盛汤!? 陆逊规规矩矩地放下衣物,还以为刘协根本看不到除了曹丕之外的人了,退出来时,忽然听到刘协叫他:“伯言,有心了。” 陆逊躬身:“臣的本份,皇上还有事吗?” 刘协道:“你早点歇息,朕这里有子桓。” 陆逊再看曹丕一眼——曹子桓这是伺候皇上啊?还是被皇上伺候啊? “臣遵旨。” 退出来,陆逊在心里叹口气,扭头便去找睡得昏天黑地,什么都不知道的郭嘉。 曹家果然是大敌!!! 陆逊一走,曹丕便道:“那小子恨不得现在就砍死我。” 刘协道:“他是朕身边侍中,平日都是他伺候着,朕跟他,只是君臣……” 忽然觉得不对劲,干嘛要跟曹丕解释,又道:“朕暂且还没有多余的心思。” 第121章 不料曹丕听了,忽地一笑:“皇上真打算把臣当女子一般,收进后宫?” 刘协面不改色道:“爱卿手伤治不好了?” 曹丕道:“到以后,臣和刚刚那位陆侍中,还有先前那位校尉大人,是不是都算皇上的后宫?” 刘协笑道:“吕奉先怕是已经睡着了,这般赶路,亏你们撑得下来。” “是啊!”曹丕也笑:“臣这般赶路,皇上却在此安享温柔,曹子桓的名字怕是都没想起来一回。” 刘协一脸好奇:“习武果然可以改变体质么?” 曹丕一脸沉痛:“臣……情何以堪。” 刘协惊讶:“啊!朕只顾说话,爱卿累了吧?入内歇息吧!” 曹丕盯着刘协,刘协盯着曹丕。 …… 外头曹纯死的心都有了! 陆逊要是听到以上对话,不知道心还酸不酸得起来? 曹丕上榻休息,把刘协一路捞到榻上去,还把帐子放下了。 刘协连假意挣扎什么的都没来上一下两下,已经上了榻——都怪襄阳府太小,屋子太小,来不及反应就到了…… 曹丕脱了袜子翻上榻,拉过锦被,躺好,真的睡起觉来! 刘协在里侧瞪眼看了一会,不满,刚刚露出狰狞的表情,曹丕手臂一伸,把他抱过去,刘协忙把表情调整好…… 曹丕又不动了。 刘协耐着性子等,等到曹丕的鼻息匀长,居然真的睡着了!? 刘协不相信,凑过去,唇瓣贴合,曹丕气息温热,刘协仅仅只是感受到这么点温度,人就熏熏的,如醉一般。 刘协是喝了酒就发色心的那种人,既然熏熏然如同饮酒,那股子欲望便爬出来了。 先撬开唇齿,手也扯着衣服,还带上一腿挤挤挤的,去蹭曹丕那儿。 衣服拉开,下头也越来越烫人,刘协一脸得色,再行索吻,不料忽然发现曹丕睁着一双黝黑的眸子,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子、子子子子桓……” 曹丕一言不发,偏头过来,吻住刘协。 刘协一醉不醒—— 一醉不醒的意思就是……啥也木发生,刘协伸手摸着曹丕的脸,就那么几下,比催眠术还好用,曹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侧脸贴着刘协手心,沉酣入梦。 刘协瞧着面前这张没有伪装的脸,摸过眉毛、眼睫、鼻子、唇,十分呆傻地憨笑一阵,也睡着过去。 再醒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时辰,帐子缝外漏进一点灯光,远远的,城外有曹军日夜不分的恐吓鼓声传来。 刘协眨眨眼,忽然借着那一点点光线看到一人俯身看着自己,吓得“啊……”叫出来。 一手捂住嘴巴,一个低沉回转的声音道:“伯和,嘘……” 那手挪开,刘协妥帖了心脏,呓语:“子桓醒了?” “嗯。” 灼热的唇贴上来,好像才饮过热茶一样,有些烫人。 刘协分开唇,迎进闯入者,两手缓缓摸到曹丕的身体,顺着结实的前胸攀爬至肩,抚过脖子和下颌,伸进散落的头发里。 曹丕会意,将吻加深,体温似乎仍旧在上升,把刘协熏得脸上也发起烫来。 曹丕从军几年,风吹日晒得不少,他自己也不像他那些弟弟们那么讲究,可却有一头细软至极的头发,在刘协指间滑过,触感勾人上瘾。 刘协十指将曹丕的头发抓了一些,有点发狠地揉着。 爱就像是恨,爱一个人就跟恨一个人一样,会想起来就心里发疼,恨不得把盘踞在心里边的根系带血带肉地连根拔出来!好过一直绵绵密密地折磨人。 唇舌也渐渐用力,不止刘协自己,曹丕的呼吸也沉重可闻,不像刘协拽着那头头发就能得到暂时满足,曹丕找到刘协的衣带,连拉带扯的,把那层薄薄的禅衣弄开,又去扯里边亵衣的衣带。 刘协挪了下身子,曹丕的肩压得他的手臂只能保持这个样子,可是这一动,曹丕放弃了衣服,抓住刘协的手按在枕边道:“抓着枕头,别再乱动了!” 哎? 刘协愣了下,曹丕以为他天生是个受吗?小样!做梦呢! 刘协笑出声来,乘着曹丕停下的时候,摸到曹丕的衣带,指头一勾,曹丕的衣服敞开,刘协动手,想把曹丕推到下面来。 一推,不动。 再推,曹丕笑道:“如此想我?” 刘协使足了劲,最后再努把力,不料曹丕忽然摸到他腿间去,滚烫的手掌只凭温度,就把刘协蓄的力给毁得半点不剩,“呜”一声哼出来。 曹丕绕着圈,不轻不重地揉,刘协舒服得曲起腿,很难说是故意配合着让曹丕褪下他的裤子。 隔着层东西,毕竟不是那么爽。 肌肤相触,刘协溢出的呜咽更加愉悦了。 曹丕的技术不见得多好,那些没被照顾到的地方,刘协便抓住曹丕的手,引导过去,务必让他自己更加舒服。 曹丕蹭蹭刘协:“伯和,帮我一把如何?” 刘协:“嗯?” 曹丕反握住刘协的手,依样画葫芦,带到他剩余的衣物上去。 刘协仰起点身,想赶紧把这些碍事的东西扔开,急喘几下,忽然觉得帐子太密闭,空气竟然窒闷起来,把曹丕裤带拽两下,“轰”倒回被褥里。 “子桓……觉不觉得气闷?朕有些喘不上来……” 曹丕笑道:“这不是很寻常吗?做此等事情时……难道还要神清气爽的做不成?” 刘协无力:“朕头晕……”还有点心慌。 曹丕俯身索吻,刘协屈腿蹭着曹丕的裤子,想就这么蹭下去。 曹丕忽然手一歪,两人牙齿撞到,各自生疼。 刘协急道:“子桓,你那手还在疼吗?” 坐起来……头晕眼花,倒下! 曹丕“咦”一声:“有人下药?” 刘协眼冒金星地发火:“什么下药!?文盲!咱们一氧化碳中毒了!!!” 挣扎着掀开帐子一看,窗户全部关得死死的,平时总开着一点的内室门也闭紧了,火盆里的炭红通通地,可不就是一氧化碳中毒了吗!? 曹丕虽然搞不懂刘协说的道理何在,但披了衣服起来,推开窗后确实呼吸顺畅许多,狂乱的心跳也渐渐平稳下来。 他这番动静,惊动了外面守夜的曹纯,在门边问:“公子,有事吗?” 刘协在被窝里喘粗气,被子底下可是光溜溜的。 曹丕道:“无事。” 开着的窗外对着一片密实的竹林,没有人能经过此处,曹丕看了看,回到榻边:“想是你那个侍中来过,见我们同榻而眠,便把门窗关死了,妨人看见。” 刘协脸色好些,坐起来要水喝。 曹丕倒了水回来,刘协伸出胳膊抬杯子,锦被滑下去…… 水没喝两口,曹丕又凑上来,顺着刘协握住杯子的手背一路吻到刘协肩上,刘协抬杯子拦他,他索性把杯子拿开,置于旁边小几上,身体一倾,刘协倒落,露出更多光裸的肌肤。 曹丕顺势扯开锦被,刘协屈腿,不知是要顺从?还是蹬他? 被曹丕抄了腿弯,一拉,下身隔着一层衣物紧紧贴在一起。 刘协知道,至少这一次他是别想了,只得示弱:“子桓……没有脂膏……” 曹丕往边上伸手,拉开抽屉,捞出一盒东西:“陆伯言果然做事仔细。” “……”刘协哽不出声来,真是陆逊准备的!?为什么会准备这种东西?啥时候准备下的??? 曹丕打开盖子笑道:“看来伯和与我一般心急啊!那……我们就快点吧!” 刘协:“!!!” 双腿大张的姿势要躲可躲不开,曹丕挖了一块脂膏在指尖上,很直接的,放到那,伸进去,“滋”一声…… “唔!!” 粘腻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刘协想侧过身,至少……不想看着曹丕直视的目光,没想到身体一侧,将前胸某处送到早有预谋的曹丕唇间,刘协的呜咽声立即抖了起来。 “子桓、子桓……” 手指再挤入一根,曹丕含糊地问:“有别人碰过此处吗?” 刘协剩余的理智微弱抗议了一下,身体感官便取而代之,一手挡在眼前,低低地道:“整日……整日想着子桓……岂有别人……呃……” 要是不挡住眼睛,刘协一定能看见曹丕听到他这话后露出的神情,一分难以置信,两分喜悦,还有七分几近痛苦的模样。 爱就如同恨,也会日日夜夜啃噬内心。 他们每次身体交缠,总像是想把对方从外界抹杀,沁入自己的血肉骨骼里一样,每每过激。 刘协起不来身,只好借口夜里气闷开了窗,染了风寒躺在榻上,少不得还要喝几碗苦药才能掩护过去。 只是……药太苦,刘协不喝,又不倒掉,逼着曹丕喝。 曹丕坐在榻边喝着药,外面忽然传来陆逊的声音:“皇上,魏延求见。” 门一动,曹丕忙把剩下半碗一口气灌下去,烫得脸红脖子粗,疾步走到窗边去“赏雪”,顺道擦擦嘴边的药渍。 第122章 陆逊进来,就看见曹丕手忙脚乱跑去窗边,隔一会,端空碗走回。 陆逊怒了:你再得皇上偏爱,也不能偷偷帮着倒药吧!?医药这些,岂能儿戏!? 陆逊冷声道:“皇上!药必须喝,要不身子好不起来,病势加重怎么办?臣这就叫大夫再煎一碗送来。” 刘协惊道:“别!”再喝,曹丕要喝出恶气来了!可怎么了得! 哪知陆逊道:“早上温侯才对臣讲过皇上幼时不爱喝药的事情,要不是温侯,皇上还不肯喝,皇上,要臣去请温侯来进谏吗?” 刘协⊙o⊙僵住,没辙了。 临走,陆逊补句:“臣会叫洒扫下人瞧着点,若是发现药汁,呵呵!” 说罢扬长离去。 刘协忙看曹丕,这位帅哥的脸色已经铁青铁青的了。 到午膳,曹丕喝一肚子药,饭都吃不下,跟曹纯说话,曹纯就闻一股子药味飘来飘去~ 除了刘协那两碗,还有曹丕自己必须得喝的药…… 刘协下午的时候感觉好点,撑着起来换了衣服,到外间歪着给陆逊看——朕已经好了,别煮药来了。 陆逊不买账,风寒要吃三天药,即便是最轻的。 听到三天的苦药跑不了,刘协偷偷看旁边曹丕,已经不是脸色铁青了,而是整个人笼罩在暗黑的气场中,魔化了!!! 高祖爷爷—— 魏朝那些人为什么在曹丕死后给他谥号文帝呢?怎么不叫魏魔帝呢!? T_T 陆逊虽然奇怪曹丕怎么一天一个样,不好多言。 奇怪的是连吕布来问安,都发觉到曹丕不对劲,行了礼后就望着曹丕道:“吃多了巴豆吗?跟皇上在一处了,整这么张脸作甚!?” 刘协扶额:不敢说你们不要再去戳曹子桓了,这么一戳二戳三戳没完没了的戳,他晚上要戳朕的~~ 不管外头曹操几十万大军,襄阳府里,刘协跟曹丕的位置暂时是跟以前颠了个个,刘协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局势逆反了,他还是那么悲催? 陷在苦逼境界的刘协忽略了吕布一脸的得色,更加忽略了跟着吕布一起来请安的魏延看向吕布时那狂热的眼神。 早上,刘协没起身,曹丕躲到曹纯那喝药,吕布也没闲着,既然来了,自然要替刘协出力的。 提了方天戟就想出城杀一圈去,被魏延拦住——咱们皇帝说了,不许出城接战。 吕布一想,好吧!不出城就不出城! 爬上城楼高喊:“曹操老匹夫!!!给本将军听好!!!你帐下曹仁只是个虾米,你从哪处水沟里找出来的!!?居然也敢称上将!!!你帐下许褚据说——只是据说啊!!!跟关羽、张飞一样,当世猛将!!!我看啊!!!他就是个螳螂!!!仗着一爪像刀,自以为比得了关云长的青龙偃月刀!!!也不看看大小!!!还有张颌!!!哎!!!那不是跟颜良、文丑一路的,袁本初的降将么!?裤裆货!!!也敢骑在马背上耀武扬威,跟个人似的!!!乍一看!!!哟!!!好像人啊……” 吕布是天下第一勇将,为了不负这个名声,吕布把他的骂阵功夫也下过苦功,那嗓门一吼,站在曹操为了前后军渡河方便搭建的汉水几十座桥上,都能听见。 被点名的一堆将军个个气得七窍生烟,偏偏曹操不许他们攻城,个个只好在城下一箭地外骂架。 “吕布休狂!!!如今又是哪个做了你义父!?” “吕奉先!!!我儿!!!滚出来!!” “丞相待你亲厚,你却背丞相而去,岂有你这等反复小人!!!” 之类之类…… 后世有些酸腐文人瞧不起市井中人,常用市井中人喜欢骂街这一情节来攻击,示其粗鄙,可是追本朔源,在骂街之前……不就是骂阵吗?骂阵是一般二般人玩得起的?怎么着你也得是个带兵的将军吧? 这是最低要求,往上可就不好数了,比如骂死了王朗的诸葛亮,那时候的诸葛亮可是蜀国的丞相啊! 所以曹丕有的时候见识不如吕布!吕布就瞧出骂阵是一门学问,一门艺术! 可惜他一番苦心传授,曹丕有眼不识泰山。 骂到后来,吕布叫魏延摆了桌案上了酒肉,一边吃喝一边骂,当年三英战吕布算什么呀!今日这是吕布单嘴斗群英!! 骂够两个时辰,曹营这边的将军们一个个败下阵来,营里鼓声敲得有气无力,驰骋往来的旗帜也东倒西歪,就连满天的灰尘都比平时矮了好几丈。 吕布吃饱了肉,喝够了酒,爽爽地下了城头去拜见小皇帝,魏延屁颠屁颠地跟着,眼神犹如十八怀春少女见着了梦中情人,亮闪闪地吓人。 早知道吕布会把曹丕打包来,刘协说不定就把曹昂带上了。 吕布、甘宁是可以万军之中杀进杀出,问题不能叫曹昂也这么奔进来吧?先不说曹操会不会气急败坏真的开始猛攻襄阳,曹昂乃是儒将一只,没那么彪悍。 刘协带了只鸽子来襄阳,本想留做传令用的,这下毫不犹豫拿出来,吕布和曹丕各带一信,刘协自己也附了一信,把鸽子的一条腿绑得粗了三倍! 幸好,这东西并不普及,曹操未有提防,要不射下去可完了。 隔不久,黄忠取下鸽子带回的信,三张,看完第一张锦帛,黄忠抬起头来,四下看看,然后胡子抖抖,重新好生裹起来,装成没动过的样子,打开第二张,胡子炸了,还带眼睛爆瞪,来回看几遍才忙忙慌慌裹起来,仍旧装成没动过的样子。 最后一张,黄忠犹豫了。 看还是不看? 好像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自古知道太多的臣子都不得好死,黄忠已经能脑补出来小皇帝发现他通通都看了,那凉飕飕的眼神从冕旒下头射过来~ 但是前两张都看了,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再看一张顶多罪上加罪,看罢! 黄忠破釜沉舟打开第三章: “汉升,荀彧可是猜出朕意了?卿等竟连来援的样子也不屑做了么?” 呃…… 不能不说黄忠有点失望,可也不敢耽搁,立即拿着这最后一张去找荀彧和刘表,另两张派人送去给曹昂。 其实援军已发,只是黄忠自己还没到。 荀彧把曹操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怎会看不出曹操“围城打援”的打算?派人去损兵折将,荆州能跟曹操耗多久? 可要是不派,又怕曹操生出疑惑强行破城。 黄忠便听荀彧之言,选出精骑来,靠襄阳郡的复杂地形迂回骚扰曹军,就是不正面碰撞,这样一来,最里边的刘协自然看不到。 曹操耐住性子等荆州军焦躁,荆州军也耐住性子等曹军焦躁,这相持的两军反倒成了最有耐心的两军。 刘备听到关羽、张飞亲口带去的信,急得立即便率军朝荆州来,诸葛亮留镇益州,陈宫和高顺自败了赵韪后便退守白帝城,正好接应刘备。 孙权那边呢? 薄雪散落林间,竹叶青黛翠绿,一有风吹过,叶片上的碎雪便纷纷扬扬四散。 小霸王孙策和美周郎隐居之地,虽是茅屋,可也简得雅致,陋出情怀,屋舍曲桥相连,碧波竹翠相映,可惜没有丝竹管弦之音,只有一两只飞鸟掠林穿檐而过时留下的几声清脆鸣叫,徒增寂寥。 孙权一袭黑袍立在竹窗下,将手里的一卷竹简裹了起来,道:“大哥,天寒了,不如回去,母亲不说,我也看得出她想念大哥。” 孙策坐在火塘边,提下烧滚的茶壶冲茶:“公瑾未归,我等他回来再一起回去。” 孙权回身,坐过去:“大哥,母亲其实默许了,你何必还要担心?” 孙策道:“我担心的不是母亲,公瑾迟迟不归,按理,皇上此时非但不会扣下他,反而还会礼待他,去留随意,以换取江东支持,可他近日却连信都断了。” 孙权接过杯子喝茶。 看孙权还是不说,孙策干脆把话挑明:“仲谋,你若有荆州消息,赶紧说来,好叫我放心!不然,我就自己去荆州接公瑾!” 孙权只得放下杯子道:“大哥……” 孙策不买账:“公瑾已将鲁肃推荐给你,江东如此多能人,你何苦还要我和公瑾挂着虚名?” 孙权道:“我年轻稚嫩,如何能够叫江东上下臣服?” “休要推诿!”孙策甩开腿坐着:“三年了!仲谋,三年前你就压得下他们,过了三年,哪里还有人能够反对你?” 孙权无法再找借口,沉默了一会道:“大哥,不会太久了,我只能向你担保公瑾不会有事,我有打算,真的不会太久了……” 孙策低声道:“公瑾有心,我知他,你也知他,他已随我在此住了三年,许多东西已然放手,可是你终究还是不能对他放心么?” 第123章 孙权摇头:“大哥,你想多了,我怎么会如此看公瑾?没有你们,父亲基业早毁,何来今日?” 孙策一脸无奈,看向别处。 孙权默默坐了会,起身告辞,孙策也未起身送他。 决机于两阵之间,孙权确实不如孙策,可举贤任能那些玩弄人心的事,孙策却逊于孙权。 急于迎回刘协,不只有私心,更有一层——若有天子,孙策和周瑜再也不能隐然操控江东。 是的,孙权顾忌的,不仅仅是虽然明着隐居到柴桑,仍旧不断在军中扶植亲信的周瑜,更有他貌似不管事,却一直不把他当“主公”的大哥孙策! 孙权的野心,不过就是刘协,刘协要是普通人,他或许根本就不会想到夺权上位,可刘协偏偏是天子!非权倾天下的权臣而不可得之! 但是孙策和周瑜两人,却是自小便立下大志,胸怀天下的人物。 这样的两个英雄,纵然一时权宜让位给孙权,又岂能甘心久居人下? 开头两年,两人倒是足够低调,只推荐人给孙权,用或不用,全凭孙权做主。 孙权本来未曾想到,可等当年那事情渐渐平息,吴氏和江东老臣接受了孙策和周瑜的关系后,有些事情,孙权一人便做不得主了,尤其从荆州回来后,更加明显。 孙权虽然做了几年的实际掌权者,可是百姓只知孙朗和周郎,息兵养民,惠泽江东,百姓士族感念的也只有孙朗和周郎,孙策和周瑜的人望,从来就不曾比孙权低过。 孙权更加不能提继位吴侯的事情,孙策和周瑜的隐秘之事无法公开,这两个人就像毫无破绽一样,平白无故的,他上去了,激起变乱,所有前功一朝尽毁。 孙策曾经单纯过,在孙坚的光芒下尽情肆意。 可如今,经历了太多的孙策,连孙权都不敢说完全看得透。 劝他上位一事,往好了想,是孙策不耐烦了——可跟孙策现在的性格十分不符;往坏了想,孙策是故意的,想要激起江东朝局再变,重新掌权! 刘协那临头一撞,不止让孙权一想起来心脏就疼得厉害,头也疼。 捏在手里的竹简是细作才送来的,前一阵已经传回一信,说已经确定,天子为稳定关羽、张飞,亲临襄阳,不意忽然有刘备中箭的流言,关羽、张飞弃城而去,天子陷于重围,危在旦夕。 孙权心里有些疑惑,便犹豫不决难下决定。 今天才送来这信却带来了更为惊人的消息——降了曹操的吕布逼退了马腾后,挟持曹丕南下,冲破曹军阵营,直冲进襄阳城去。 孙权走回马车那一路一直用竹简敲着手心,两旁的人扫雪、行礼等,他一概目不斜视,孤傲无双外加清俊贵气,其气势威逼得周围人诚惶诚恐,其实只是心思不在。 假意联合荆州,让水师借道汉水前去解围,若能寻隙接到圣驾,万事无忧。 鲁肃有才,可惜这么个微妙的时候,孙权对孙策和周瑜推荐的人全部心存戒备,倒是更倾向于孙坚旧部,如程普、韩当等人。 不两日,孙权将政务交付老臣张昭,军务交由程普,另点两万水师,任命韩当为统帅,周泰、蒋钦为校尉,随他前去荆州。 这次去荆州,自然先上了表称臣,再行援助之道。 不料过江夏时刘琦因为太过担心,也点了两万荆州水师,和韩当这两万扬州军一齐发往襄阳。 刘琦不知是真好学,还是察觉有问题,时常跑来找韩当,孙权只有避在舱中,免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曹操围城一月,西南方,刘备率军十万进入新城郡,离襄阳只有一日路程;荆、扬联军,四万水师屯驻襄阳汉水下游的宜城,也距襄阳一日路程。 曹操发觉情势忽然变得对他不利起来,急召汉中的徐晃和乐进征调民船,率军从汉水上游发兵,弥补水师亏缺。 曹操这个调令,险些坏了郭嘉最要紧的一环。 幸好是甘宁在上游,要是别个,计策一败,刘协就有危险了。 汉水上游,筑阳,甘宁将五万荆州水师藏在这里,每日加高堤坝,预备日后水淹曹军,好让刘协脱困而去。 别说甘宁没料到有曹军顺水而下,即便是郭嘉,也漏算了曹操用来攻打益州的那一路曹军会走水路而来。 这里插句闲话,空城计那种啊……还真的没什么现实可能,诺大一个城,司马懿怎会事先没有派出哨探呢? 一支军队没有哨探,好比没有耳目,多奇怪…… 甘宁正歪在水寨大帐里剔牙,面前的三足鼎里已经空剩油汤,桌案上堆满鸡骨头,鸡肉进了肚子,至于鸡毛,凑合凑合,插头上去了,虽然没野鸡的好看,他也没那么挑剔,能对付过去。 忽然哨探奔进帐喊:“报!!上游二十里处发现曹军!!” 甘宁“嘶”一声,剔到自个的肉了,捂着嘴巴道:“说、说什么?曹军?” 哨探道:“非是战船,船只大小不等,足有上千!绵延江面而来,均是曹军打扮,旗帜上是徐、乐两字!” 甘宁歪着眉毛道:“徐晃、乐进?” 下头几个荆州校尉跑进来,急慌慌道:“将军!如何是好?” 甘宁忽然大笑:“还要如何是好?迎战!!!” 出帐吆喝鸡崽们,抄家伙劫道啦! 徐晃、乐进临近筑阳,哨探报说前方十里有百姓围水捕鱼,好几百人拦在江面。 徐晃、乐进没当回事,派了一队赶去驱散。 有去无回。 两人察觉有异,忙命船队靠岸停泊,派人再探。 忽然下游驶来一条大船,十分豪华,船上站的人非常花哨,应该说是从船到人,花得一塌糊涂! 离曹军一箭地,该船停下,站出一个尤其花出性格的人,扬声道:“来者何人!?过花爷爷的门前居然不打招呼!?” 徐晃对乐进笑道:“我们碰上水匪了。” 乐进嗤笑道:“一会把他扔到水里清醒一下!” 旁边人轰然应声。 徐晃叫传令:“擂鼓!全军一起告诉他,我们是何人!?” “轰轰轰”一通鼓后,曹军吼:“我等大汉丞相曹操帐下骑都尉徐晃将军、讨虏校尉乐进将军所率大军!!!” 那边船上的人吓得纷纷跳水逃命,还把那船上的很多大桶推下水,不知道都是什么好东西,逃跑还不忘带上,曹军大笑。 两边山上也有人马奔跑逃走,看样子,这水匪还小有势力。 两人下令开船,转回舱中去。 那条水匪的船被拖到江边便算。 又走一截,前方哨探又报:“有木石阻了河道!” 两人一想,水匪设下的嘛,人都吓跑了,搬开就是。 不怪徐晃、乐进傻,他们真不傻,五子良将!可惜都不识水,更加不懂甘宁这种贼匪一样的战法。 船队又停,兵士搬着阻河木石的时候,本来距离拉开的后军船只也到了,这处河道很宽,前头被堵的地方窄,倒是不影响停泊。 隔一会,有兵士进来报:“禀徐将军、乐将军,江面有很多油。” 徐晃、乐进吃惊,赶出去看,可不是吗?江面布满了油,命人查探才知——原来那条俗烂的豪华大船装了一肚子油,船底开了口,缓缓泄出来,先前被“水匪”推落的木桶里恐怕也都是油。 两人心知不好,连忙叫全军后退。 民船不比战船机动灵活,这时候的船也不像后世说倒就可以倒,得原地调头,才能退。 曹军乱轰轰的正调头,两边山上射下火箭,一触布满油的江面,呼啦啦地就烧开了! 船只犹如行进火焰的河流,且民船没有战船外围包裹的生牛皮,极其易燃,徐晃还在指挥调头,就有好些直烧到船帆上去,整条船被火焰包裹起来,兵士纷纷跳水逃生。 乐进大吼弃船登岸,两岸亦有伏兵,根本不容许曹军上岸。 而后……不必赘言,甘宁俘了徐晃、乐进,那两人一个被烧了胡子,一个被烧了头发,两位率军将军都成了这样,曹军死了十之八九,余下的,也都被甘宁拿了回去。 进了筑阳水寨,徐晃、乐进立即便明白过来,可惜不管哪一个都不能去给曹操报信。 乐进安慰徐晃:“将军,今日之败非是我们不能胜之,实是我等熟读兵法,又哪里见过这般用兵的匪类!?” 囚牢外,甘宁乘着去山上窜了一把,弄到好些野禽的尾巴毛,插了一头的五色缤纷,得意洋洋在营中逛来逛去。 打胜仗对他来说,还不如插一头尾巴毛值得炫耀。 甘宁顺利绞了徐晃、乐进的队伍,这消息却没法传去襄阳。 因为筑阳这里已经修筑起了水坝,水位早已升高好多,曹军的船只残骸、旗帜、尸体等也都流不下去,故而曹操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第124章 到了估算的时间,徐晃、乐进两人没有出现,曹操心知不妥,立即下令强攻,务必最快时间内破城!就连留在北岸的攻城器械也都运了过来,发射的不是石头,而是古代的催泪弹——装了辣椒粉的火油罐子,只要砸进城去,火的作用不必说,而弥漫的烟雾也可以让很大范围内的人丧失战斗力。 程昱本来担心使用这些大的攻城兵器怕会误伤了天子,曹操冷笑:“吕布在城中,他若是冲杀出来你们谁挡得住!?” 下头众将一片愤恨,可确实没人有自信能挡得住。 曹操道:“天子若身处险境,吕布便要首先护住天子,这样一来,便不用顾虑这个人了,同样,有吕布在,天子何至涉险?他必然会帮我照顾好天子直至归还,不必多言,破城。” 当魏延看到曹军在搬运投石机等过河时,便知这次不是吓唬来的了,忙命人传消息回府。 “马桶?” 琉璃匠人按刘协要求做出了几十个这种琉璃器送来,做的虽然慢,但是手艺不错,器面光滑圆润,琉璃中几乎没有可见的气泡存在。 看到这一堆不算小的琉璃器,吕布先猜“汤碗”,被集体鄙视。 曹丕不知是不是故意跟吕布反着来,一脸淳朴地道:“马桶?” 吕布立即瞪曹丕,曹丕憨厚一笑。 刘协问陆逊:“伯言,你说呢?” “臣看不出来,”陆逊先说了这句,然后道:“只是……臣想皇上还命人准备了其他东西,这琉璃想来不是单独起作用的。” 刘协笑笑,叫陆逊走近,附耳叽叽咕咕一阵,叫陆逊去办事。 吕布刚刚退下,刘协把曹丕看了看:“子桓……” 谁知吕布在外道:“什么!?” 两人一齐看向门外,吕布拉着一个兵士进来道:“皇上,魏延派他来报知皇上,曹操将投石机等运过这边来了!” 刘协问:“这是要做什么?”才过一个月,离郭嘉的预计还早不是? 曹丕忽道:“臣先退下。” 刘协陡然闭上嘴,看过去,曹丕却依照着臣礼躬身后退,眼睛瞧着地上,打算退出去。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曹操没有动作的时候,襄阳府里对他们两人而言就像是一块与世隔绝的桃源,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敌我对立,甚至没有君臣之别。 刘协本来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吕布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曹丕,也根本没想过见到之后,该怎么办? 所以曹丕的试探,刘协只能顾左右言他。 曹丕并非粗人一个,试探不果,便放弃了,刘协那时候绝对是松了口气的感觉。 一定会开口,只是现在还没想好。 所以即使假装成没有问题的样子亲密无间,甚至故意嫌弃药苦,变相的向曹丕……算是撒娇吧!想从侧面安慰曹丕。 可又怎么安慰得了。 此刻,曹丕把他自己放在了臣子?甚至敌方俘虏的位置上,躬身后退,这么一个动作,就已经让刘协明白过来,他的回避,已经又一次伤害了曹丕。 魏文帝是魏文帝,眼前的曹丕根本就不是什么魏文帝,再有满腹的野心,他也还只是一个陷在初恋里的十几岁少年罢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刘协比曹丕成熟得多,顾虑得也太多了。 在曹丕退至门边时,刘协道:“子桓,留下。” 先从信任开始。 至少有一点,刘协可以确定——不想再失去曹丕一次,不管是任何意义上的。 曹丕立即便站住了,虽然惯于隐忍,没有把眼睛向刘协看过来,但刘协知道,曹丕此时还没有把他的面具戴上。 “魏延虽有奇谋,敢于冒险,可是毕竟战阵阅历不足,经验尚浅,奉先,你既然来了,城中兵马自然由你统率,魏延从旁协助,休要担心朕,郡府位于城中腹地,又背靠岘山,城门不失、城池不破,朕何来危险?况且,朕身边还有子桓在,速去统兵守城。” 吕布试图留在刘协身边,但说到词穷,刘协还是快刀斩乱麻地把他给驳了,只得领命而去。 吕布一走,屋里屋外静下来。 刘协歪着头把站在门边不曾动过的曹丕定定看着。 吕布走得急,门上的棉帘子被钩到了雕花上,院中的落雪纷纷,门里的熏炉不曾受风,一道青烟笔直地升腾至散。 曹丕站在门里,和刘协之间隔着熏炉,他袖着手,头略略垂着,好像没有注意到吕布已经离开了一会,像个华贵的摆设,安静地存在于屋内。 刘协知道不说清楚是不行了,即便他还没有想清楚,至少也得让曹丕知道他还没想清楚。 起身走过去,刘协才刚刚伸出手,曹丕已经把拢着的两手放开,好像知道刘协要做什么,任由刘协穿过他的腰际,抱住他。 刘协靠在曹丕肩头等了一会,感觉到曹丕回拥的臂力后,心情安定了好多。 “子桓,朕都告诉你,所有……一丝一毫绝不隐瞒……包括朕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你,即使期盼已久……” 上元节,被一个老黄门和几杯酒逼得想就此了断,却在见到曹丕后,决定赌一把,赌曹丕的感情。 那时候,刘协眼里的曹丕还是个工具。 “朕没想到,子桓真的……会说抛就抛,你父亲势力如此大,不出意外,天下会改姓曹,而你,迟早位临九五。” 刘协又一次提到这话,这次曹丕没有反驳。 南方四州,荆、益、扬、交,各自为政,一盘散沙,没有一个能够凝聚的人物,曹操势必各个击破。 事实上历史也就是如此演绎的,孙刘联盟最终覆灭,不是联盟的不够牢固,而是……必然!若是南方也像北方一样,统一为一国,大概还有翻盘的机会,以一、二州之地对抗,或有天险可凭,想要攻伐,却是螳臂挡车、蚍蜉撼树。 曹丕又怎么会不明白?真不明白,也就不需要万般隐忍,战战兢兢度日,学他那几个缺筋的弟弟一样挥霍青春便好。 刘协闷着脸道:“朕那时候没对你言明打算,是知道……你仍有野心,而朕……却没有半点要收拾江山的打算,若是告诉你,朕想借汉中入蜀,从此龟缩不出,你会愿意随朕南下吗?” 张飞的一刀,关羽的一拳,没打死曹丕,只把那一道竖立了几十年的心墙打垮了一半。 “一半?” 刘协语无伦次,甚至语序颠倒不清,乱七八糟的叙述里,曹丕一直听着,直到这会,眉毛一竖,问:“一半?” 刘协抬起头:“朕当你没了,要不是还有一半,朕就跳江去了,子桓想见到那样吗?” 曹丕大皱其眉:“这么说,皇上果然还是打算着收后宫的吧?” 刘协拔高嗓门:“你到底听进去多少话?这不是重点!!!朕是为了你曹子桓才从益州出来的!” 曹丕一脸诚恳道:“谢皇上隆恩!” 刘协差点没气死,先前的苦情哪里还想得起来,挣开曹丕的手臂,提脚就踢。 曹丕也不躲,由着刘协踢。 冬天衣服厚,就算没穿外袍,深衣也是厚厚实实一大件,挺重。 刘协踹了一圈,喘~! 下衫也重,不然倒是很想给曹丕屁股上一脚。 踹累了,刘协转到曹丕正面去,人向曹丕一倒,曹丕很老实地抱住他,屋里再次安静下来。 屋外廊下站着陆逊和郭嘉,听到魏延送了消息进府,赶着过来问,哪里知道碰上…… 听墙角听得忘情,郭嘉瑟瑟地抖着,陆逊的脸也冻红了,红透了,可是一个也没动,耳朵都竖着。 但后面传来的声音太低,听不清楚了。 刘协那些话,可能起作用了,可能没起作用,还有可能说的那些杂七杂八,还不如他伸蹄子踹的管用。 总之,陆逊和郭嘉进屋来,跟刘协议论事情,没有人“暗示”曹丕出去,曹丕自己也未动,自坐到一边看竹简。 陆逊和郭嘉坐下后,时不时便偷偷看向那边—— 即使他们再看得露骨,曹丕也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这是迟钝啊?还是呆笨啊?还是痴傻啊? “咳!” 曹丕咳嗽一声。 让陆逊和郭嘉急急忙忙收回视线的,是刘协同一时间的干咳。 “奉孝,离你计算,尚有二月,你看……” 郭嘉呆了一呆,从八卦里醒过来:“臣本来想,刘备会来,却不会来太快,曹操……”飞快地看眼曹丕,再道:“他不将荆州、益州兵马吃下大半,不会攻城,因而臣估计要三月,可是现在一月便行攻城,就只能证明刘备来了,而且,曹操已经知道吃不下荆益兵马,久留无益,于是要破城,将皇上带回许都。” 刘协道:“纵使刘备来了,兵力也有不足,无功而返,不是曹操会做的事。” 郭嘉道:“若得回皇上,怎能叫无功而返?” 第125章 陆逊想说话,等刘协点了头后才道,“臣想,会不会是孙权那方发兵了?” 刘协歪着身子,指头在脸上点点:“伯言是指……此计不止一箭双雕,而是一箭三雕,孙权来了,还来得很快?” 那边曹丕停下了打开一半的竹简。 郭嘉点头:“不错,孙权一定也到了,所以,曹操要破城,掌握先机在手,使他们投鼠忌器。” 陆逊道:“那今日,曹操岂非要尽全力攻城?” 郭嘉道:“襄阳城中还有十二万兵马,且城池坚固……” 才说到这,有兵士来报,攻城开始了。 竖着耳朵一听,城外那鼓声果然不是平时可比,夹着攻城器抛射撞击等等声音,比往日近了好多,只隔着一道城墙。 刘协忽道:“朕想看看……” 陆逊和郭嘉急忙起身,跪拦已经打算着要去“看看”的刘协:“皇上!万万不可!这时间,连郡府都要严密防范细作潜入,又岂能去外面!?流矢火油的,防不慎防!” 刘协道:“有吕布和魏延在,你们不放心,便先知会他们,朕就是去看看,一来鼓励军民死守,二来,也好知道城墙能撑多久,奉孝,你和甘宁约定的时间是二月初二,等甘宁决堤放水,足足还有两个月!” 陆逊道:“皇上,您在城中,军民自会死守到底!至于那约定之期,等曹军攻城间隙,或寻夜间,请温侯或是文长突围去告知兴霸!” 郭嘉也劝:“皇上若忧,可传旨两位将军每个时辰一报,何需亲临?” 刘协固执——倒不如说好奇。 眼看两位侍中拦不住刘协,曹丕“咳咳咳”狂咳了几声,哑着脖子道:“请二位侍中稍待,容我和皇上说两句话。” 刘协一脸不甘愿,到底还是站住了。 “襄阳城里便有最好不过的观景处,城墙上满布烟火,身处其中,能看多远?” 刘协道:“子桓指岘山?” 曹丕笑道:“襄阳有多大?不过一郡之府罢了。” 刘协笑起来:“那还等什么,走吧!” 曹丕道:“我见过太多,没兴趣,你带门外那两个要急死的去吧!” 刘协不干:“正因为他们不懂,你懂,你才要陪着朕去,要不,朕怎么识得那些攻城器及里边的讲究?” 曹丕道:“臣吃多了药,不舒服。” 刘协笑道:“那药治风寒的!子桓既然吃多了,不如出去吹吹风,互相抵消就好了。” 他走过来拉曹丕,曹丕无奈,只得站起来。 门外陆逊和郭嘉还以为曹丕会劝说刘协不出门,结果还是要去,顿时有点意见,等后来发现是直上岘山,不去交战的城墙边,才放心了。 刘协那脾气,死憋着不让他去,一个不注意,他一定就自己跑去了,这位陛下没什么大局观,倒是有无数稀奇古怪的小招数,令人防不胜防。 不能憋,一憋就要憋出让人头疼的事情来! 这一点,曹丕倒是比他爹明智。 襄阳城小,岘山却不矮,爬了半个时辰,才到山腰,可是打得最厉害的北面战场已能看得清清楚楚。 坐在高堂之上听战报是一回事,亲眼见到黑压压密布于襄阳外的曹军时,又是一回事。 刘协暗自吞了口口水,郭嘉这计到底有多险,他这时候才真的感觉到了,不是英雄,怎么扛得住这般场面!? 幸好,手里这群文武,都是英雄,幸好~ 曹丕站在刘协身侧,让了半步,陆逊和郭嘉隔了五、六步,坠在后边。 曹丕若只是刘协的那一位,他们不会如此,可是知道了曹丕曾经做过什么,隐隐的,自知比不得,便让出距离来。 曹昂也曾想救出刘协,虽然没能够,但也赢得了今日地位,一个十分特殊的地位。 而曹丕不仅救了,还救成功了,要是曹操不在外面围打,凭此一点,曹丕已然可以卓立朝堂,其功,在社稷。 他们拉出距离,也就透露出接纳的意思,曹丕还是那样,不躁不骄,神情恭谨,言谈温厚,也绝不逾礼。 刘协指着那一架架投石机问:“那个……” 曹丕会意:“投石机,也叫抛石机,能投掷重物,过去一般用石头,如今军中多备火油,此物的威力更增,若是投中兵士密集处,一烧数十人。” 刘协“啊”一声,又指更远处的一个东西:“那个呢?” “楼车,”曹丕果然很熟悉:“瞭望之用,其上高悬小室,形如鸟巢,也叫巢车,襄阳城围靠岘山,城外地势矮,不用楼车,不知城内情形。” 还有几百架塔一样的东西越过投石机向襄阳城墙下而来,刘协道:“朕知道这个,云梯,洛阳宫中曾见过此物的图形。” 曹丕道:“请皇上看那边,那是撞车,用以破门,还有轒輼车,行至城墙下的话,车下保护的兵士便用铁铲等挖掘城墙,除了针对城墙城门的这些,还有连弩,开一石到十石之力,如果十石努机,射程便在二百丈以上。” 刘协吃惊,冷兵器时代啊!射程就这么远了!?汉代皇帝们要都跟祖上某只好战分子一样好战,还有什么文明能存活下去? 这边遥遥望着,那边已打得惊天动地,战鼓雷鸣,烟尘滚滚,几百架投石机此起彼落,不停地把燃烧出道道浓烟的火球抛向襄阳,就跟从天而降的彗星一样,夹风带势落进城里,一落地,就是一片火海蔓延。 城墙虽然坚固,城墙之后却在这些战争机器的攻势下不堪一击。 魏延早早准备下的工事在曹军发起攻城后才一个多时辰,便毁了一半多,街道上还有些尚未派上用处的塞门刀车、木牛车等已经被火焰波及,不少军民忙着灭火,至于民房那些,哪里还能顾及。 守势,果然被动。 攻城器械在步兵到达城墙下后就不会再用,除非曹操想把襄阳夷为平地。 等短兵相接时,就是最血腥的时刻了。 曹军早已把襄阳围成铁桶,进攻号令一下,养中了劲的曹兵无不卖力,只要一处城墙失陷,整座城池便告失陷,不管哪一边的兵士,都得为了那一寸两寸的墙头之地以命相搏。 曹丕早已见惯,仍旧波澜不兴地道:“吕布之勇,在于冲阵,固守襄阳,他能起的作用不大。” 刘协看回曹丕,曹丕接着道:“臣不知魏延如何,但看城中布置,此人也有些见识,唯经验不足。” 刘协问:“如果子桓来守,如何守?” 曹丕不答,只说:“如果是臣,定力阻皇上行此险计,计策虽精妙无双,若能成,天下一战可定,可皇上跟前,能用的武将不足,此一缺,胜败已定。” 刘协道:“你意,朕必败。” 话没说完。 刘协真的败了,回去许都,他曹丕又打的什么主意…… 曹丕道:“皇上若败,臣,断无生路。” 刘协“……” “臣的父亲早有疑惑,臣骗得了一次,骗不了两次、三次,洛水设计退了马腾,父亲便知我所藏,能退马腾,却被吕布掳来,除了故意,呵……”哪怕真是看错了眼,也解释不了,蒙混不过去了。 曹丕叹气,刘协却笑起来:“这样好!子桓跟朕一同赴死,朕死而无憾!” 曹丕吃惊——能活着,怎么会想到死? 刘协笑得越发开心,曹丕不装羊的时候真是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啊! 曹丕瞧着刘协那副没心没肺的笑模样,恨不得咬一口! 两人渐渐地……靠近。 陆逊和郭嘉忙转过身去,却惊动了那两个,各自扭头看向别处,曹丕又咳了几声。 回过劲来,曹丕道:“皇上若有伏兵,赶紧出吧!父亲那方精锐尽出,襄阳最多能撑两日。” 眼看话题回归正常,郭嘉在后道:“皇上,召回吕布,命他去……” 刘协道:“不必。” 曹丕指着山顶一处高崖道:“我们便从那一处跳下吧!” 刘协抬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曹军善战,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这么善战! 幸好,没全指望着黄忠、刘备和孙权来救驾。 刘协把曹丕一拉:“子桓,随朕来,伯言带路。” 陆逊躬身,在前带路,曹丕看着刘协一脸的兴奋十分莫名,刘协能有什么办法?无非就是那些出人意料的小招罢了,偷偷摸摸的可能管用,曹丕不觉得他能拿出什么能挽回此时逆境的有用之法。 去看看无妨,但真的要突围,也只有让吕布护着刘协开城出逃,但是……那样的生机太小,除非…… 刘协和他差不多高,刘协的衣服他也能穿,实在不行,他换了那身朝服在夜里往东而逃,让吕布和刘协装成普通兵士,出南门逃往汉水渡口。 天子一逃,城里军民大乱,出逃者必然不计其数,藏身其中才有生机。 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舍不得刘协,那便给了刘协罢—— 第126章 走了一截,郭嘉喃喃道:“臣失算,至皇上于危境,臣……” 刘协回头笑道:“奉孝,败局未定,曹操、刘备、孙权已经都来了,你哪里失算了?通知甘宁小事一桩。” 郭嘉道:“纵然现在派吕布出城,不提曹操可能用箭阵杀他,即使冲出去,一来一回,也需时日……本想靠十几万兵马和坚城固守无妨,可是……这般……” 曹操引是引来了,但曹军的全力一击,襄阳却挡不住! 这般倾国之力,雷霆万钧! 黄忠、刘备或是孙权来得不够及时,哪怕就是慢了一息,刘协落入曹操之手,那……完事皆休。 郭嘉自责不已,刘协放开曹丕,走回来拉郭嘉:“怪朕,此事瞒得太严,只有伯言知道,卿看了便知,不需吕布前去,甘宁自会知道襄阳万急。” 郭嘉也莫名了。 刘协拉着郭嘉走几步,刚要越过候在路边的曹丕,忽然打个冷战,忙把郭嘉放了。 曹丕那暗黑气场说来就来!连酝酿的时间都不用,一黑黑一片不说,身周温度陡降个十几二十度!!! 好歹也是能做帝王的人,气量小到这地步!?他才拉下臣子的手便玩儿气场给他看! 刘协那心情,哇哇苦啊! 岘山上有个小小的寺庙,时逢战乱,和尚都跑没了。 刘协要陆逊准备的东西都放在此处。 早上的那些琉璃器皿,此时亮晃晃的摆了几架子,能倒出人影,比铜镜甚至水面更清晰,几乎能看出发丝来。 刘协笑道:“这是聚光灯,虽火光不明,好赖也能照远一点。” 说完,跑一边嘱咐陆逊:“伯言,这般便可以了,要紧的是架设角度,你先带人去看看,把地方选好,等干了立即放置过去,乘着还是白天,赶紧试试角度,对了,一个时辰后,朕要见吕布。” 曹丕:“……”看不懂,也听不懂。 郭嘉跟在他后边:“……”同看不懂,同没听懂,两人无意中交换了下眼神,彼此安慰。 陆逊领命而去,刘协向里边走,里边几个匠人忙跪在地下。 刘协回身招手:“子桓、奉孝,来!” 里头院子放着……一条龙。 那条龙是纸和竹篾做成的,纸质绵密透光,已是从所未见,这龙长十丈,其上绘出龙嘴、龙眼、龙鳞等,色泽鲜明,栩栩如生,更是奇异。 刘协绕行于纸龙周围道:“蔡伦造纸后,宫中有能工巧匠精研其术,留下记录,故而朕知道此种纸的做法,来了襄阳后,便召这些匠人告知办法,他们很是手巧,竟真的做成了!色泽不会晕染开,纸面平滑还能透光。” 曹丕试着摸了摸,果然比平常见的纸平滑很多,还是奇怪:“这几个烛台、油纸何用?”扎这么个玩意干嘛? 刘协笑:“龙,自然要升天而去。” 反正诸葛亮是臣子,借臣子的东西来用用,应该的,反正诸葛亮也不会生气。 没错,这就是孔明灯,改了一下外形的孔明灯。 一下午,就耗在这些准备上。 北门那边曹军攻势最急,城门都被打破了,幸好魏延准备了不少塞门刀车,又有吕布率骑兵把冲进来的曹军给杀出去,否则,襄阳竟连一天都守不住,各处城头上的来往争夺也不少,半天功夫,襄阳的城墙上便已浸透了鲜血。 刘协虽说要在一个时辰后见吕布,吕布倒是能分清事情缓急,刘协若有急事,自然会加急传命,他直守到曹军攻势稍缓,这才快骑回转来见。 刘协道:“刘琦筹集到的火药不多,只能给你准备下这五千支箭的量,晚上,你听号令,率一千骑出城,不要深入敌阵,每人五支这种箭,朕登山看过,战场上烟火遍地,不少地方火焰不息,你率军自东门出,过南门、西门、兜一个圈再从北门回来,箭枝射出前,把箭尾的这根线点燃,自己相机射出,朕只嘱咐一条,此线一燃,立即射出,不得留而不发!” 这番话,可是集合了身后几个人的意见。 吕布道:“曹军虽密集,冲杀不难,可是从北门回?曹军精锐尽在北门,臣怕到时曹军也跟着冲进来。” 刘协摇头:“他们必退,你先试试这箭。” 吕布双手接了过去,兵士拿着他的弓站在门外,吕布一下子犯傻,看院中没有引火处,把奇怪的圆形箭头后那一根线直接凑进屋里火盆,“呲呲”地,那线冒出火星子来。 刘协不料他在屋里点燃,才嘱咐的话,立即就不当事了!当下惊叫:“快扔出去!!!” 惊叫中,一把揪过郭嘉,连蹦带窜地躲到曹丕身后去。 陆逊知道厉害,把旁边屏风一扯,挡往几人身前,惨叫:“温侯!!快扔出去!!!” 吕布:“啊?” 随手向屋外丢——是丢,不是尽力那种扔。 “嘣!!!” 黑烟弥漫,火药味四散,还夹着几声惨叫。 就在门口炸了。 屋里刘协“哇哇哇”叫,哪怕他站在屏风后,前面有曹丕,旁边还有陆逊和郭嘉舍命地往他身上扑,最是安全不过。 屋外兵士吓得乱叫,要不是箭头能带的火药不多,只怕已经吓跑了。 门口立着那两个最倒霉,被炸得黑漆漆地,有一个叫不出声来,眼睛直直地往后倒,吓晕了。 火药太少,威力不大,就是响声很大!各人耳朵里都嗡嗡地。 要不是少,起不了大用,也不会被刘协这么用。 曹丕回身要问这是什么东西,一看,差点破功大笑,刘协被陆逊和郭嘉扑倒在地板上,君臣三人叠了罗汉,难怪刘协一直扯着嗓子叫,压的! 曹丕提开郭嘉,陆逊忙爬起来,两人一起扶起刘协。 刘协整整头上通天冠,抖着衣袖转出屏风教训吕布:“叫你点燃便要赶紧射出去,你当朕儿戏的吗!?” 吕布愣愣地,赶紧单膝跪下道:“臣不知这箭如此威力!这……这是什么箭?” 刘协怒道:“火箭!” 门里门外的人都忙记下——这是火箭。 “这次,记住了!?一经点燃,立即射出!要不惊了自己的坐骑,可就回不来了!!!” 吕布点头,忙跟着陆逊下去拿这五千支箭。 刘协瞅着门口地上那一片漆黑道:“曹操会吓唬人,朕就不会吗?哼!”一甩袖子入内,郭嘉急忙跟着去,曹丕转身离开前,嘴角倒是扬了起来。 从曹军开始攻城后,襄阳城里的荆州军便已陷入苦战,虽然带伤可以退下城墙,可是很多人,都是拼着血性在砍杀曹军。 曹操凶残,早年攻打徐州为父报仇时曾屠城,若非兖州其治下百姓,多有畏惧。 更加上人人都知道,天子在城里,就在他们身后的郡府里,虽然年少,却敢在这虎狼遍地的世道昭告天下,他要收拾河山,还百姓太平安乐—— 不能退,退不得! 有很多兵士甚至已经断了胳膊断了腿,却不肯从城墙上下来,把身上的伤口随便扎起来,就又扑向城堞,死,也要抱一个曹兵从墙上滚下去死。 还有那个威风凛凛,奋战了一天的吕布,传说中战神一般的将军,黑铠白盔,胯下一匹神骏的赤兔马,手中一柄方天戟,每次曹军冲进城,都被他杀退出去! 导致曹军每次冲进来,倒像是来给荆州军鼓劲的,因为城墙上下的兵士见到吕布的又一次胜利,便会一齐高喊助威!士气不疲反盛!打得指挥进攻北门的曹仁都有些胆寒。 酉时,天已黑透,云层积聚,喊杀声、战鼓声更加震天动地,几乎传出百里! 曹操再次增兵!而襄阳城里的荆州军,已经没有能够替换伤员的了。 整座城池在浓厚的黑云下,浸泡在血与火的光焰里。 曹操站在帅帐之前的阶梯顶上,口气森寒地道:“传令三军,今夜必须拿下襄阳!” 早有哨探传回消息,刘备、孙权、黄忠都离襄阳一日路程,不在他们到之前破城,便会被内外夹击,从优势变成劣势! 曹操望着笼罩在一片火红中的襄阳城,叫过程昱:“你去传命许褚、张绣,贾诩留在营中,命许张二人率两千死士从南门进城,去搜皇上,若能护驾归营,封万户侯!” 程昱答:“诺!”领了命,急急忙忙离开。 曹操回身,正打算回帅帐里去,忽然两边兵士惊叫起来,纷纷露出惊奇的模样。 而营中传来兵士叫嚷:“那是什么”、“什么光”,这样的声音。 曹操疑惑回头。 襄阳城已经是火光闪耀了,可城里那座岘山,却在浓烟与熊熊火光中散出数十道光芒,道道光并不散乱,反而就像凝聚起来一样,成柱状,其长度,百丈有余! 这般奇景,别说下面兵士,就是曹操和他身旁的人,也都惊得个个瞪眼。 第127章 这是怎么回事!? 曹操回神最快,正要喝斥周围人,又出怪状! 只见一个通身发着光的东西从岘山上升起,说是一个,又不太妥,倒不如说是一条! 开始时有树木遮挡,看不仔细,只能看出一时这头高,一时那头高,起起伏伏,盘绕而起,宛如活物。 待到此物从林木中腾空而出后,曹操张大了嘴巴,回不过神了。 那、那、那那那是龙!? 一条通身发光的龙!!! 曹操大脑当机—— 正在这时,吕布率一千骑带着“火箭”从东门杀出,他和他身后的骑兵各自找着机会点燃手中箭枝的引线,然后射出。 伴随着这一队“吓唬”曹操用的骑兵,响起一阵炸雷样的巨声。 城墙下的曹军看不到城里那条龙,被这一队吓够呛。 这里“呯”一声,那里“嗵”一响!连续地,好像天上落雷劈到地上一样,伴随着巨响,还有腾起的黑烟。 吕布本来就骁勇得如同怪兽一样,加上这一顿声势,那个所向披靡,简直没法形容!他们过处,本来拼死往城墙进攻的曹军有的趴在地上发抖,有的跪着,更有的大喊大叫到处乱跑。 许褚很是忠心曹操,即便看到那龙,仍领命带了死士,押着几乎丧失了斗志的张绣去往襄阳南门,想以钩索爬进城去抢小皇帝。 刚到南门,好死不死碰上吕布,吕布认得许褚,骂着:“臭不死的肥螳螂!!看箭!!!”点燃一箭,照许褚射去。 许褚要躲,哪里躲得过?眼前一黑,耳朵里一震,世界寂静了…… 许褚吼:“……”吕布!站住!!! 一片寂静…… 周围兵士奔跑来去,城墙上下箭来箭去,撞车轰击城门,一切都在寂静中进行。 许褚傻了。 张绣一看有机会,虽然耳朵里也轰鸣做响,忙抓住机会抢过许褚的马缰,勒马回头,胡乱地嚷着:“天子震怒了!!天子震怒了!!!” 跑了两步,坐骑腿软倒了,张绣和许褚滚在地上。 周围死士来扶他们,许褚推开张绣喊:“爬墙!!!用钩索爬墙!!!” 他自己听不到声音,使足了力狂喊,张绣的耳朵本来就在响,被吼得头晕脑胀,扑过去扯许褚,也喊:“九天之上落雷了!!!还去!?去不得啊啊!!!” 许褚哪听得见啊?一个劲地狂喊:“取钩索爬墙!!!抢天子!!!!!” 这下好了,他们本来就已经到了南门外,城楼、城墙上的荆州军可是都听见了,那两货原来是想带人闯进来偷天子!? 一个校尉执戟指向许褚和张绣那位置,嘶喊:“乱箭射死!!!” 四散的箭集中往这里来,要不是城墙下的盾兵把两位将军赶紧护起来,这两个肯定要被戳成豪猪。 许褚还想去爬墙,刚推开一个盾兵,一箭飞来,插在肩上,其余盾兵忙补上空缺,张绣连拉带扯,拖着受伤的许褚回营。 吕布一过,得了魏延命令的荆州军便在墙上高喊:“尔等逆天,还不受死!?” 一遍一遍地齐声高喊: “尔等逆天,还不受死!?” 尔等逆天,还不受死—— 曹营鼓声乱了,曹军兵马乱了,就是曹操,也在混浊了狼烟和血腥味的晚风中——凌乱了。 “主公!主公!!主公快请出来看!!!” 襄阳南面数里处,汉水上,扬州水师的帅船上,平虏校尉周泰冲进船舱,边跑边嚷。 孙权坐在桌案之后,沉着脸道:“何事如此失态?” 周泰一下子吓出冷汗,忙跪下道:“主公!襄阳、襄阳……襄阳城里那山上飞起一条龙!!!” 孙权皱眉,他身旁站的两个亲卫,宋谦和贾华,贾华奔出舱去看了看,随即也是惊慌失措地退进来:“主、主公,真的!” 孙权惊疑起身,在三人护卫下出舱远眺。 这船是此时最大的船,船楼分前楼后楼,前楼七层,设螭吻形青铜撞首,后楼九层,在顶部设旗台,以旗语传令,能载二千余兵士,船楼朱赤为色,木为墙,起楼橹,全船高十余丈,长及三十丈,船舷同城墙,有堞,能在甲板上纵横跑马,载六千斛。 六千斛,折合下来,大概有三百吨上下! 这样的船,扬州水师也只有三条,那两条还是尚未彻底完工的,孙权把这一条给弄出来了,可见其意。 其他船只跟这个家伙比,都成了草鱼,此船后的十条战船,都是载五百兵士的寻常楼船,个头都差了好多去。 并行于左面的,是荆州水师,没有这么个庞然大物领头,气势都短了扬州水师好大一截。 刘琦大约也抱有对这船的好奇,时常跑过来找韩当。 为免孙权被发现,韩当只得一直呆在前部船楼,而孙权在后面船楼里,几乎从不露面。 韩当和刘琦想杀曹操一个措手不及,整个船队未点一支火把,就是灯烛也没有一星半点。 这样情况下,逆行于汉水上,襄阳城的烟火更加清晰,整座城池焰光如血,将漆黑的水面染出斑斓的颜色,再被各船船桨绞碎,随波逐流。 四野黑寂,山岭潜伏,唯有北方,连云层都被烧着了一样,如沸水翻涌,征战之声似近实远,而在天地间最夺人视线的,便是襄阳城里那座散放出光芒的山,隔得远,但也能清楚看到一龙腾空,盘于山间,忽上忽下,或昂头,或摆尾,全身透光—— 孙权登上船楼云台,一看,不禁大骇!波涛之声拍岸,伴着远处阵阵鼓声,倒像有龙吟之声穿空而来! 刘协——那个小时候长了张包子脸,不是一般二般好吃懒做,除了些小聪明没什么大智大才的刘协;曾被困在他臂弯之中,侥幸逃脱而去的刘协,竟真的是条龙!? 不、不可能! 孙权为人善谋,吃惊后立即冷静下来:不对!虽然一直把皇帝形容为龙,先不提龙这神兽是否真的存在,历代皇帝从未有谁化身为龙,就连高祖、武帝、光武帝这三位最是功照千秋的帝王,不也是如凡人一般生老病死,而其他帝王,被外戚权臣鸩杀的便有三位!若是龙,怎会被凡人操控? 即使是刘协,也历经权臣之手,若是龙,怎会如今才现出真身? 不,不对。 陷入思考的孙权遥望着襄阳城里那条龙,忽略了周围情况。 周泰、宋谦、贾华等人,和这条船的、其他船上的兵士等,全都向着襄阳城方向跪了下去。 两军船只并行,荆州水师的帅船离得不远。 同样,那一边的刘琦更是最早下跪的人,跪罢起身,回头命兵士传令,加快船行速度,一定要救下圣驾! 这一回头,微微的火光水色中,刘琦便瞧见了穿着一身白衣,突兀站立于满地跪伏之人中的孙权。 难怪韩当时常往那船上跑!刘琦刚想大喊,猛然顿住——皇帝弟弟说过,遇事三思! 刘琦略站了站,便装作没看到,往别处去。 就知道孙权不会那么好!派兵来援! 他自己也跟来,少不得,又是打弟弟的主意!! 跟着刘琦的亲卫好像听到磨牙齿的声音…… 刘琦忠厚,却不迟钝,早已认定孙权对刘协有不齿之念,还对刘协做过禽兽之事,对孙权恨之……几乎入骨。 上次不得不放了孙权,这次,哼哼!没那么便宜!!! 刘琦这一大好青年,忍一忍的,就黑化了。 当离襄阳还有几十里的黄忠、刘备两支大军得到“飞龙在天”的消息时,曹操已经回过神来。 军心已乱,与其做无用功,不如以箭阵威慑城内,尽速将壁垒转向外围,防止其他三路人马来袭!调拨时,也可把军心稳一稳。 召来贾诩、程昱,曹操这次不再分开问,也不隐瞒,直言道:“许都宫中已无天子,我围襄阳,为的就是天子!” 程昱还好,早已知情,只是焦躁。 而贾诩早已猜出实情,见曹操坦言相告,立即便明白要是拿不出一个对策来,别想活下去了! 曹操一字一字道:“你们说,该如何?” 程昱道:“主公!当务之急乃是稳固军心,黄忠、刘备、刘琦三路兵马虽然来了,但天子被主公困于城中,诏令难下,这三路兵马等于各自为战,只要我军军心不乱,不论兵马数量,单论善战程度,此三人都不足为惧!” 曹操点头,看向贾诩。 贾诩刚要说话,帐外兵士来报:“禀主公,二公子求见!” 曹操脸上横肉一抖,杀气外露,下面两个谋士顿时大气都出不来一丝。 “让他进来。” 刘协喊:“好了好了!!赶紧扯下来,一会油纸蜡烛烧光了!!” 奉命放“龙”的兵士们忙把手里绳子往下扯,拉龙头那个一急,扯快了点。 刘协又喊:“你想让朕头下脚上栽下来么?慢点!!” 第128章 “诺~”这兵士被吓得差点绳子脱手。 要真不小心放开了,任谁都看得出天上这龙是被人拖下来的了…… 等妥妥的,兵士们绕圈奔跑,让“龙”盘旋而落,收回来后,刘协丢了火把过去,一把火烧了毁尸灭迹! 一看龙下来了,山上各处放出的“神光”也一一消失。 刘协一回头,曹丕不见了? 刘协绕了一圈,不见曹丕,扬声问:“有谁见曹丕何处去了?” 有个兵士答:“回皇上,丕公子咳得厉害,顺山道下去了,说是去暂避烟火。” 刘协点头,心里头有些不安,这一天城里烟火弥漫,十分呛人,可也没见谁这么咳的,曹丕那身体应该十分结实才对,仔细想起来,刘协这一天见他咳了好多次,还时不时看见他背过身低咳,难道……真的病了? 要等着陆逊一道,刘协向外走了一截,没有见到曹丕身影,想着他可能还在下面路上,走远了陆逊要担心,只得站住了脚。 等了好一阵,收拾好的陆逊才赶过来见驾:“皇上,所有物件臣都已封装妥当,命人直送到府库里去了,山风太大,冻得很,奉孝在府里恐怕也还等着皇上回去,这就下去吧?” 刘协问:“你满山跑,见着子桓吗?” 陆逊摇头:“他不是跟皇上在一起吗?” 刘协道:“兵士说他咳得厉害,走避开了。” 陆逊笑道:“那一定是在半道等着。” 刘协忍着心里不安,带着陆逊下山回府。 可一直走到郡府内,郭嘉迎出来,都没见着曹丕的影子,倒是见到了曹纯和曹丕那群亲卫。 进了屋,刘协叫进曹纯问:“子桓呢?” 曹纯“噗通”跪到地上,刘协心里一跳,曹纯道:“公子、公子出城去了!叫末将好生护卫着皇上!” 刘协大惊:“什么!?” 陆逊满脸焦急,只不敢擅自开口。 郭嘉也瞪圆了眼睛,盯住曹纯。 曹丕出城,干嘛去了? 提醒他爹防范上游决堤放水!? 是,也不是。 青虹剑锋利非常,出鞘的时候不多,可剑刃映着灯火,如同滴血一般,此刻剑尖指着的曹丕脖子上,也确实有一缕血线蜿蜒而下。 要不是曹休手快,一把抓住了曹操的手,曹操这一剑就不会只破开一个口子,多半已经把曹丕的脑袋斩下来了。 曹丕跪着,曹休跪在旁边,相比这一对父子,反倒是他更急一些,汗水都冒出来了,一颗一颗往下滚。 曹丕大气不敢出,僵着身子,眼睛落在剑刃上,好像吓呆了。 曹操面无表情,宰只牛羊也不会比此时更淡定,好像剑尖指着的不是儿子。 曹休道:“主公!再要杀!也容二公子把话说清楚再杀!!求主公给二公子一个机会,无论如何!吕布怎会挟持公子闯过大军?又是怎生出城来的?总要问一问!末将求求主公!!!” 程昱出去后就告诉遇到的曹休——曹丕来了,曹休知道不好,夏侯渊和曹仁出战在外,一时叫不回来,曹休只有派人去传话给还在营中的曹洪、夏侯尚、曹真等人,自己先赶来,在帐外见曹操拔剑,也顾不得主从之别,连忙闯进来,好险地把这一剑给挡住。 曹操气恼,想要拔剑再砍,曹洪情急,抓到了剑刃上,顿时洒出血来。 曹休的父亲在他十几岁时就死了,曹休投奔曹操,曹操很是喜欢他,让他和曹丕同住——那时候曹昂刚刚“没”了,而曹休年纪和曹昂差不多,曹操此举,有点弥补的意思在内,到今日,曹休真像兄长一般把曹丕护在身后,曹操什么心情就不得而知了。 曹丕待曹休虽然没有像对曹昂那么亲,也不比其他兄弟差,反而比起曹彰、曹植来,跟曹休关系更近点。 曹休加了冠娶了妻,曹操给他置了宅院,才从相府里分出去了。 曹操要是想砍了曹丕,只怕得先砍死曹休,曹操才把剑拉一拉,曹休便双手齐上,把青虹剑抓住了。 曹操大怒:“文烈!闪开!!” 曹休只不松手,咬牙不语,曹操一时无奈。 夏侯尚来得快,不敢直冲进帐,跪在帐门处求:“主公!饶了子桓!饶了二公子!!” 曹操喝骂:“你知道他错在哪?就敢叫我饶了他!?” 夏侯尚不敢说话,看那跪的姿势,曹操要是甩开了曹休要砍曹丕,第二个扑上去挡的,就是他了。 曹操松开青虹剑,扭头去取搁置在架上的另一把倚天剑,夏侯尚急了,一溜烟跑进来,跪在曹丕身前。 曹操提着剑下来,曹休和夏侯尚两个抱大腿的抱大腿,伸胳膊硬堵的堵,不让曹操靠近曹丕,正拉扯个没完,曹洪来了,更干脆,抢下曹操的剑再跪。 曹操气得要死!指着三人道:“你们要做甚!?一个二个拦着,敢抗命了!?” 曹休虽是小辈,却比曹洪还聪明,一双手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捧着青虹剑的剑刃,伏身呈上:“主公!末将不知何事,可末将知道二公子不会铸下非死不可的大错!请主公三思,听听二公子怎么说,再发落不迟!” 曹操问曹休:“曹丕来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曹休迟疑了一下,答:“程先生。” 曹操一怔,走开两步,家将来拦,份属应当,但却是程昱的意思…… 荀彧离开之前就很属意曹丕,时常提点教导,如果连程昱也同样属意曹丕,就可以看做手下这些文武已经把曹丕放在了世子位置上。 曹操可以不在意杀个把儿子,却不能不在意手下文武的意愿,如果曹丕真能让这些人为他甘心赴死,何愁将来镇不住。 走了几步,曹操已有决定,命曹休:“文烈,把剑放好。” 曹真忙把剑递给曹休,曹休不管手上的伤,翻出汗巾擦干净剑上血迹,自去放置。 曹操道:“看在你们为他求情的份上,我姑且听一听,听完再罚。” 几人忙看向曹丕,生怕他说错话招来杀身之祸。 曹丕伏身,磕了个头,三位将军替他求得的说话机会,自然不能东拉西扯或是寻找借口。 早在来之前,曹丕已经知道该怎么说了,甚至于曹操看到有人来拦才挥剑,都在意料中。 这时候,装傻充愣不管用,曹丕直身道:“非是因皇上即将失势,孩儿才出逃,孩儿此来,只为救父亲。” 帅帐里的几个人都愣住了—— 片刻后,曹操站在行军地图前,看向筑阳:“你是说,皇上早已派人在此处修筑堤坝,只等突围的时候,便破堤放水?” 曹丕站在曹操身后一丈,看着地图上的“筑阳”二字道:“孩儿亲耳听到,今夜那‘龙’,便是皇上为告知筑阳的甘宁想出来的计策,‘龙’一腾飞,消息传得比射箭还快,最迟,明晨辰时大水必至。” 曹操不为人察觉地倒吸了口气,所有布局呈现在眼前地图上,头也隐隐地痛起来。 先以天子做饵,诱他大军来围,然后再把刘备、孙策等人也诱来! 难怪黄忠离襄阳最近,却只以游骑骚扰,这是在等三方兵马齐至,要将他一网打尽! 北方兵士不善水,遇水,必定完蛋! 本已军心大乱,又遭几面围击,更有大水汹涌而来!这一环环,一扣扣,好不厉害!!! 曹丕要是不来说,曹操这辈子最惨的一败就在眼前。 不过,曹操还有些疑心——曹丕说送出打退马腾的信后,察觉吕布想要逃走,故意被擒为质,他怎么能笃定刘协不杀他?这般行险,跟曹丕平素处事求稳求妥十分不符,其中也还有另外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于是掐着额头问:“皇上怎会叫你知道如此大事?你又是如何出城来的?” 曹丕微躬着身子,低声答:“回父亲,皇上……对孩儿怀有情义,仍念念不忘上元节之事,那时在隆中,孩儿被关羽、张飞重伤,手臂上的伤处却是因为张飞失手,几乎伤到皇上,孩儿阻挡所致,有此一节,皇上待孩儿格外亲厚,入府后,与孩儿同案而食,同榻而眠,议事不避,出行不忌。” 曹操忍着头痛,活像忘了刚刚还要杀人,转脸就笑起来,“呵呵”笑几声:“让你伴读,竟弄出断袖来了。” 曹丕低头,不否认。 曹操再问:“此计出自何人?” 曹丕老实答道:“郭嘉,字奉孝,颍川阳翟人,由荀彧推荐给皇上。” 曹操早已大略猜到,听到曹丕说出来,疑惑便消除了,接着问道:“现在襄阳城中除了吕布,还有何人掌军?” 曹丕道:“魏延,字文长,此人骁勇有谋,年纪方二十许,城中工事排布安置有序,兵士换防纹丝不乱,据闻是黄忠亲手带出来的。” 曹操点头,难怪能把许褚给伏了,早知道是黄忠带出来的将军,也不会大意上当了。 第129章 曹丕看看曹操神色,见曹操已经收了杀意,大着胆子道:“父亲,郭嘉此计虽秒,皇上身边却只有吕布、魏延、甘宁三位武将,吕布勇虽勇,无谋,只要避过大水,将其诱出城,伏杀不难;另外一个魏延,稍许麻烦,也可以以城中暗探细作相机而动,从后方乱其阵脚,魏延年轻,沉不住气;至于甘宁,孩儿到时,甘宁已去筑阳,未曾得见,不知底细。” 曹操皱眉,不是因为曹丕的话,而是头越发疼得厉害了,道:“这几个武将的底细都被你弄清楚了?你不知道甘宁,为父却知道!徐晃、乐进率军走水路前来……” 曹操用手指划着地图上的汉水:“为父为什么突然攻城,不再虚张声势,就是因为徐晃、乐进没有到,上游一定有伏兵,但我没料到还有放水一计,我调徐晃、乐进乃是临时,郭嘉应该料不到,可见这个甘宁也不是寻常人。” 曹丕道:“父亲说的是。” 曹操叹道:“也罢,既然已经势成骑虎,钻入郭嘉的布局里,天子……暂时让他高卧他处吧!” 曹丕问:“父亲打算如何应对?” 曹操瞥儿子一眼,这是担心刘协跑了吧? 这时候,曹操倒不怕曹丕惦记小皇帝了,将来,曹丕如得继位,天子不也就是掌中物了吗?如此善谋,必定想得到这一层。 曹操扭头,对曹洪道:“传令,曹仁再佯攻两个时辰,等全军退回北岸后,设下拒马,过河后把那几十座桥都拆了,汉水是他们的屏障,也可做我的屏障,先将兵马保下来,胜负还未定!” 走过曹丕,曹操一拍儿子肩头:“丕儿,为父当真小瞧了你,连感情亲密之事都可以用作助力,等回许都时,为父会传命下去,将来,为父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曹丕大喜跪地:“谢父亲!!” 曹操道:“你言魏延年轻,沉不住气,你自己别像他一样。” 曹丕道:“孩儿记住了!” 曹操满意,传令全军退往北岸营寨,随后,叫来众将,看看老实站在一边的曹丕,吩咐由曹丕暂理军务,曹仁协助,众人都须听听令行事,他头疾发作,不能主事。 这番安排之后,曹操已经撑不下去,连马背都上不去,曹丕只得叫人赶来马车,曹操登车,都要靠他扶助。 襄阳城里魏延看见曹军后军退兵,便想开城出去追杀,无奈曹仁乱箭压城,只得派人去回报小皇帝。 还有一事,叫魏延觉得奇怪。 岘山上的“龙”早已不见,吕布带领的一千骑怎么还没回来?说了要从北门回转,可是左等右等不见,接应更是无从说起。 以吕布的本事,不可能回不来吧??? 郡府里,刘协暴躁异常,满地乱走,每次进来一个兵士,他便满怀希望地冲过去把人揪住问:“找到了!?” 可是每次都得到同一个答案。 曹丕果然如曹纯说的,出城去了。 能去哪?城外现在只有曹军,即便其他兵马到了,曹丕在这种时候出城寻亲访友? 刘协敲着头,脑子都坏了!气坏了! 曹子桓啊曹子桓!你那野心真的比朕还重要吗!?是不是伤过你一次,你就再也不相信朕了!?是不是从此后,在你眼中只有权力二字了!?是不是—— 刘协走到屏风边,忽然头晕,脚步一歪,身子撞在屏风上,把陆逊和郭嘉吓一跳,两人赶过来扶,忽然被刘协抱住。 刘协紧紧抓着他们的衣服问:“朕、朕……朕就如此不值吗!?你们说!你们告诉朕!!朕若不是天子,不是天下权柄所在,他是不是都不会看朕一眼!?万里江山,当真有那么好!值得世间所有!?哪怕满心真情尽付与他,都不值一提……明明,可以为朕舍下,为什么会弃朕而去……” 从来没想到过——这几天朝夕不离,寝食相对,还常常在别人不注意时指掌相触,交换气息,连一丝、一点的温存也舍不得错过,从来没想到过!爱至如此,竟会遭到背离。 刘协能忍,能装,可是现在却一点都忍不下去,一点都装不出镇定自若的模样,失控地抓着陆逊和郭嘉反复地问。 “朕当真不值得吗?” 爱之深,恨之切! 刘协的指节根根用力到发白,仪容更是顾及不到,平日一丝不乱垂于肩后的乌发被剧烈的动作摇晃到散乱,就连头上半冠都要掉了…… 陆逊和郭嘉各自愕然,刘协每次失态,都只为了曹丕。 爱之切,思之乱! 陆逊道:“曹丕……不像这种人,请皇上先冷静下来。” 郭嘉道:“皇上!此事蹊跷!眼下就下结论为时过早!!” 郭嘉要不是用吼的,恐怕刘协都听不进去,郭嘉吼完,刘协望向他的眼睛,好像溺水求救一样问:“何意?” 吕布没依计从北门回转。 下午从郡府告退后,半路上,吕布被曹纯拦下来,跟着,和曹丕见了一面。 只要一切是为了小皇帝,吕布无不听从,曹丕言之有理,吕布便同意“合谋”。 乘着曹军大乱时,吕布率队突出重围,从曹丕说的一个浅滩处涉水渡河。 本来就是枯水季,甘宁筑坝蓄水,将水源一断,汉水更加浅了,加之在襄阳这里拐了一个大圈,有几处水流势缓,露出大半河道,从岘山上看,有一方浅滩,看水色,最深处也容得马匹通过,河中还有巨石,水急处纵跃可过。 吕布叫人一试,果然如此,便留下五百骑在这边,伏于岸边林中,自带五百骑过江而去。 只有五百人,偷摸掳些退军时跑乱出来的曹军,衣服就有了。 换过衣服旗帜,吕布压下头盔直奔曹军中军而去。 南方山林茂密,地形崎岖,搞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再方便不过。 曹操的车架行到一处被林地夹裹的地方,吕布已经贴近了车架,手在车壁上敲了三下,车里和曹操同行的曹丕会意。 曹操在车内榻上问:“什么声?” 微一偏头,就见儿子一肘打来,曹操一脸震惊,你小子想干嘛!? 一点声音没来得及叫出来,眼黑黑,头昏昏,被打晕过去。 车里还有两个侍女,也是来不及出声,便被曹丕一拳一个,招呼到肚子上,打得花容失色,倒下了。 女人嘛……即使是那位魏文帝,貌似也从来不懂怜香惜玉,何况现在被掰弯了的曹丕~ 曹丕做事之狠,某种程度上和曹操不相上下,不愧为父子。 取出剑来,在二女身上刺下几剑,弄得满车血后,把其中一人挑在剑上,打开车门走出,喝道:“许褚!” 旁边曹操亲卫吓一跳,赶紧回:“二公子!许将军受了伤,在大夫处。” 曹丕怒道:“此女欲图行刺,幸好发现及时,否则酿成大祸!许褚焉能用受伤为借口离开丞相身边!丞相的安危,不一向是他的职责吗?一会到邓县后,命他前来领罪!!” 亲卫忙应声:“诺!” 车旁张颌问:“二公子,主公无事吧?” 曹丕道:“父亲服了药,犹睡未醒。” 张颌放心。 曹丕指着车边一个曹兵道:“你上来,把这两个贱婢的尸体拖到林中扔了!” 那个曹兵就是吕布,他个高,曹丕叫他搬尸体倒也正常。 吕布爬上车后,曹丕站在车门前,看似等待,其实是挡着其他人往车里看的目光。 吕布用曹丕指的,小几旁的斗篷把曹操一裹,便想抱下车去。 曹丕眨眼,吕布眨眼——漏了啥? 曹丕看车板上的血,吕布明白过来,忙装失手一掉,让那斗篷外沾上鲜血,这才抱出来,刚上马背,张颌觉着吕布抱这“丫鬟”有点不对劲,正要问,曹丕把挑着的女尸砸给吕布:“休要忘了这个!” 这一下,甩得鲜血四溅,张颌被甩了一脸,忙去擦,吕布乘机拨转马头驰入林中去。 等张颌擦两下,哪里还有人,曹丕道:“张颌,你引五千骑回岸边去,接应曹仁。” 张颌忙领命而去,顾不上那点疑惑了。 任谁也想不到在这片刻间,曹丕会把他爹给调了包。 郭嘉和陆逊好容易让刘协冷静下来,两人的肩头几乎都被刘协掐青了,想揉揉还不敢当刘协的面揉。 刘协这才好点,久久不归的吕布回来了。 刘协这时候火气大,怒道:“叫他滚进来!!如此慢!路上把妹去了么!?” 陆逊和郭嘉对看——把妹?啥意思? 总之,吕布惨了。 吕布穿着一身曹军的衣甲,还浑身血迹抱着一卷东西。 刘协被他的登场亮相震住,骂也骂不出来了。 吕布先跪下,然后万岁也来不及叫,便急切地将那一卷东西抖开,滚出一个穿着绛色亵衣的矮矮壮壮的……物体。 第130章 陆逊和郭嘉还在辨认这是什么东西,刘协不愧是曹操养大的,曹操这样又是头发又是胡子又是血的,还只翻出来半张脸,刘协都认出来了,一下子弹起来嚎:“曹操!!!” 吕布道:“曹丕叫臣代他请罪,不是有心隐瞒不报,而是说了,怕皇上身边的几位侍中怀疑他,要坏事,所以只能等事成后才能报知皇上,还要避开两位侍中说这话……呃!臣忘了要避开了。” 这人怎么能耿直成这样呢? 陆逊和郭嘉只能低着头,装面瘫。 吕布说出和曹丕商量的事情,陆逊和郭嘉更是无语:好你个曹丕,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叫人疑心!? 可同时也不得不佩服曹丕那份心计和决断力。 从时间上看,知道刘协的怪招后,他立即便推知曹操的反应,做出决定。 和刘协一样,他们不明白的是,曹丕究竟如何取信曹操的?不是说了曹操不会再信他的吗? 插言一句,谎言容易揭穿,可若说的话大半都是真呢? 刘协问吕布:“子桓还在曹营?许褚等人若是发觉,他便身陷险境!他没有要你留下人马接应他吗?” 吕布愣住,这时才想到曹丕孤身一人留在那方,连曹纯等亲卫都留在襄阳保护刘协了,要怎么脱身? 吕布不答,可是看吕布的神情刘协已经明白过来了,急得手心出汗,望向郭嘉:“爱卿……”如何是好啊? 曹操有个习惯,梦中杀人。 是不是真的不必追究,怕人害他也好,竖立形象也好,谁要是在他睡觉时靠近,拔刀便砍! 尽管打晕和睡觉不同,刘协还是……做了准备。 先是放了一把短刀在曹操脑袋边上,然后叫人用大南瓜做了个南瓜人来,支一边,抬着竹竿,小皇帝蹲老远,捅曹操。 陆逊、郭嘉、魏延—_— 捅一下,再捅一下,没反应。 刘协歪着眉毛挠挠脸,曹丕打太狠了? 两爪齐上,猛捅一下! 曹操“嗷”一声,抓起短刀翻身坐起,对着南瓜人“刷刷刷刷”!南瓜瓤被砍得到处乱飞—— 刘协和三个臣子( ⊙ o ⊙)! 魏延一步上前,站刘协前边。 哪知曹操真是千古……奇人,砍完南瓜人,看到刘协,只一眼,立即把刀远远丢到屋角去,翻身跪倒在地:“臣……臣梦中……”大约他自己也想起来不是做梦,是被儿子一肘子打晕过去的了,一下子吭哧不出后面的话来。 刘协问:“梦中?” 曹操支吾过去:“醒转!臣醒转的时候会杀人!刚刚……不知皇上在近旁,臣没有伤到皇上吧?” 那一脸的关切担忧,横丝肉都顺柔和了,真是可怕的神情啊…… 那三个没见过这般无耻的,俱各傻眼。 倒是刘协“呵呵”一笑:“爱卿勿需担心。”把手里竹竿挥了挥,扔给魏延。 “朕听过,十分好奇此事是不是真的,便试了一下,爱卿果然在醒来时会杀人啊!这两个南瓜不用厨下收拾了,如此烹熟就可食。” 都切烂了。 哪个厨子切菜会这么凶残,切个稀烂? 刘协这番话,曹操连细微的抽搐都不曾有,咧嘴大笑:“这便好!这便好!若是惊吓了皇上,臣万死不能谢罪!一年了,皇上身子可好?” 刘协点头:“爱卿有心,朕身体康健,心情也甚好。” 曹操道:“南方天气湿寒,冬日来鲜少见到晴天,皇上怎的不穿件裘绒的衣袍?” 魏延、陆逊和郭嘉对曹操这种诡异情形下的拉家常方式不习惯,表情各异。 刘协道:“南方冬天没有北方冷,朕觉得如此就好,卿看这屋子里连地龙也没有,也不冷。” 曹操道:“夏末初秋的时候,臣亲往许田猎得很多上好的貂皮、狐皮,命匠人制了衣袍,这次南来,也带了来送呈皇上。” 刘协点头:“爱卿有心。” 曹操道:“只是……臣……还没准备完全,竟如此失态地就到了皇上面前,臣有罪!臣有罪!” 刘协宽宏道:“无妨,改日……曹丕会将爱卿进献之物送来给朕的。” 曹操笑着点头:“丕儿做事仔细,臣放心了!” 刘协也笑:“子桓行事稳妥,朕也放心。” 两个一起笑,旁边三个看得满身神经想跳舞。 天未亮,卯时。 曹仁设下拒马,后军撤退,不料大水奔腾而至,曹军在河岸两边的营寨几乎尽被冲毁,接应的张颌和曹仁的兵马均被卷入水里,冲了几里,遇上下了锚的荆州、扬州水师,被捞起来做了俘虏。 刘琦下令荆州船队打捞曹军兵马,孙权也只好让韩当下令,一起打捞。 要不然,一个曹仁,一个张颌,都得死在曹丕故意说迟的这场大水里。 曹操有心培养曹仁做统军上将,这些年下来,除了曹操,曹仁已是曹军里说一不二的人物。 而张颌跟曹丕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错就错在他当时走在曹操马车旁,几次想要伸头往车里看。 被刘琦捞起来后,张颌才想明白过来。 曹丕告诉曹操大水辰时到,而卯时就来了,由这一条,曹丕一定别有所图。 曹丕挑着尸体的时候说那个丫鬟欲图行刺,却扔了两具尸体,张颌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而且曹丕打开车门前,走在车外的张颌根本没有听到打斗喝斥的声音,所以他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肯定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被曹丕看见,正因此,曹丕要他率五千人马到河边接应曹仁,这是要他有去无回! 被河水冰得瑟瑟发抖的张颌冒出一头汗来,这样的曹丕,过去却一直表现得谦恭仁弱,虽勤奋却天资平庸,别说他和曹仁防备不及,只怕曹操也防不到! 这会做了刘琦阶下囚,想得到也做不到任何事了,张颌长长一叹,罢了,生死由命! 刘琦派人来邀韩当入城,说在东门等韩当。 韩当辞别孙权时,刘琦那方又来人说在岸边修建囚寨,用来关押曹军俘虏,孙权点头,派了两千人去帮忙。 韩当带着周泰、蒋钦去往东门,孙权留在船上。 拜见天子,不能带兵马前往,船上的兵卒未动,孙权本该安全无事,可是打捞曹军,这船最大,捞起来的曹军也最多,这时候要放下船去,等候关押,只得靠在岸边让俘虏下船,这帅船便不在护卫船保护圈里。 韩当一去远,忽然从岸上冲上来好些荆州军,二话不说见人便砍! 天还黑着,打不了旗语。 等护卫船只听到喊杀声,这些荆州军已经在一员小将带领下冲上孙权坐船,目标明确地向后面船楼攻打。 护卫船上的兵士知道那船上有谁,没人敢放箭过去,只有赶紧贴近了帅船爬过去救。 韩当得到消息连忙赶回来,自家的船不许他上了,都换了荆州军,不知道孙权如何,韩当只怕硬抢危及孙权性命,只得在船下调遣船只。 护卫船在周围半圈,再外面,一半是扬州水师,一半是荆州水师,本来的盟军,猛一下子,骤然对峙起来,对扔油火罐,互射不休,眼看两边越来越靠近,就要变成肉搏战。 刘琦的长剑横在孙权脖子上,把孙权从船楼上架出来——你的走狗把刀放在我弟弟脖子上过,如今我依样还你! “韩当!!!还不立即束手就擒!!!否则,本将军割下孙权首级!让你带回去祭奠孙文台!!!” 孙权挣一下,刘琦的剑刃在他脖子上拉出条血口,孙权无可奈何,只得道:“刘琦,你我结盟,都是为了救出天子,如今天子未曾救出,你却反目挟持于我,是何道理!?” 刘琦道:“你藏身船中,想不到被我发觉了吧?你这等禽兽!我岂容你靠近皇上!!!” 韩当已经命江东水师停了手,扬声喊:“刘琦!放开我家公子!!!” 有了人质,刘琦毫不客气,命荆州军取来铁索,把江东水师几百条船穿了串。 孙坚旧仇加上今日之仇,韩当怒不可遏,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他只怕刘琦不放过孙权,听刘琦话里意思,根本没打算把孙权带到圣驾之前去,竟有杀了孙权的意思。 刘琦确实想杀孙权,他早就盘算着先把江东船只绑了一堆,一把火烧光,后杀孙权,再入城去向刘协请罪。 刘琦长进是长进了,能上战场,也就只能上上战场,丝毫想不到其他地方,一心想把孙权宰了,给刘协报“仇”。 连韩当都能听出刘琦话里意思,孙权怎会听不出来。 虽然一时失策被擒,可孙仲谋还是孙仲谋,何曾技穷? 长长一叹,向着襄阳拱手道:“皇上,臣往日欠您的,恐怕再也还不上了……来世容臣再报皇恩吧!” 刘琦一愣:“你这话何意?” 第131章 孙权道:“你已下定决心要杀我,何必多言,我与皇上的约定,又何必告诉你。” 刘琦“哼”:“故弄玄虚!” 隔一会,又低声道:“你那般调戏皇上!皇上岂能与你有约!?” 孙权一听,心里笑起来——刘琦啊!太忠厚,人会变笨的。 刀剑加身,孙权却一派坦然,看着襄阳城娓娓道:“初见皇上,是在十年前了……十年了,我还清楚记得皇上逃到我车上来时的情景,脚都扎破了,一踩一个血印子,若不是碰巧撞上,爬到我车上来,不知还会遇到什么事……” 把几百条船连在一起挺费时间,而这段时间,孙权如同回忆一般,讲故事,刘琦开始不信,到后来,却听入了神,只还记着把剑搁在孙权脖子上。 孙权本就十分帅气,儒雅天成,十几年手不释卷,更加温润宜人。 虽然大权在握,一年到头总是一身白衣,衣襟袖口连绣纹也没有一点,乌木簪子,一挂羊脂玉璜,简简单单,清清俊俊,这样一个人,其实很难叫人讨厌。 而且从来也不急不躁,说话沉稳平和,要是学学催眠,八成已经搞定了刘琦。 “刘琦,我问你……” 说完和刘协在寿春一别的故事,孙权忽然话题一转:“我问你,洛阳,皇上逢难,我父亲和兄长百般保全皇上时,你和你父亲在哪?” 刘琦一僵! 孙权一笑,又问:“寿春,皇上遭劫,我和兄长于袁术手下周旋,护得圣驾时,你和你父亲在哪?” 刘琦手心冒汗,剑尖抖了抖,孙权本可乘机脱身,却没有动,侧过头来,看着刘琦,第三问:“你自以为你是皇上的兄长,便有资格过问皇上的事情了?皇上需要你时,你在何处?” 刘琦几乎不能面对孙权的目光,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手里的剑,也越来越沉重。 孙权收起笑容,十分不屑道:“我与皇上有何约定,你刘琦,有什么资格过问?” 刘琦愧疚难当,甚至连父亲伏杀了孙坚的过往,都头一次觉得对不起孙家…… 正要收了剑,忽然岸边驰来一队人马,当先一骑的马背上,一将军高喊:“我是禁军校尉魏延,奉皇命前来,船上何人!?快弃了兵刃随本将军入城见驾!!!” 刘琦一回神,剑又贴紧了孙权脖子。 孙权:“……” 刘协心情忐忑,坐立难安。 只要曹丕不回来,他就觉得心悬着,落不到实处。 如果擒住曹操就是曹丕的唯一目的,像郭嘉说的,以此换取刘协身边的立足之地倒是说得过去,可如果只有这个目的,为什么不叫吕布等着接应他?劫持曹操后,不赶紧离开反而还留在曹营里,被曹操那一班忠心耿耿的武将发现,如何有命? 虽然已经叫吕布赶紧过江去,却还是不能让刘协心里安定一点。 曹子桓啊曹子桓,你还待如何? 邓县外,前军已安下营寨,许褚赶到大帐时,曹休和夏侯尚也刚刚进去。 许褚略觉奇怪—— 虎豹营集中了曹军最精锐的兵士,每一个都是劲甲骁骑,足可以一抵十的锐勇之士,数量不多,五千,轻易不出,非到危急时刻,或是需要立决生死时,曹操绝不舍得派出,这样一支外姓将领——甚至于许褚自己,在曹操面前也不敢提及半句,唯恐引来曹操疑忌的队伍,其领军将军正是曹休和夏侯尚。 自曹纯被派去做了曹丕的亲卫队长后,曹操考校良久,才又在曹氏将领中提拔了曹休和夏侯尚出来,分别率虎骑营和豹骑营,如此做,固然是因为看重曹休和夏侯尚,有心栽培,也有戒备外人的意思在内。 曹丕做事一向很有分寸,他虽然跟曹休和夏侯尚关系都极为亲厚,似是密友,更胜兄弟,但他在军中时倒是从来不主动找这二人。 这时候传召曹休、夏侯尚?许褚有些不解了,只当曹操头痛卧病不起,曹丕便想张狂,少不得还要打他几十军棍立立威。 进到帐内,许褚向背对帐门站着的曹丕抱拳:“二公子,许褚领罪来了!” 曹丕道:“将军知道错在何处?” 许褚道:“末将不该擅自离开主公身边,请二公子罚我吧!” 曹丕仍未回身:“父亲器重将军,将军不该恃宠而骄……罚或不罚,子桓不敢擅决,等父亲发落吧!” 许褚纳闷了,不敢罚他,叫他来干嘛? 没成想,典韦也来了,进帐见到一边的曹休和夏侯尚,怔了一下道:“末将见过二公子!” 曹丕侧过身看着许褚和典韦二人道:“刚刚接到探报,在西面五十里山都县,发现刘备兵马正在渡河,命你二人携此令,调集两万兵马前去拦截,切记,不计一切代价将刘备赶回南岸!刘备手下关羽、张飞、赵云三人皆罕见猛将,我方军中,唯二位将军可与他们一战,战事若是危急,速传消息回营,曹休和夏侯尚整备虎豹营,策应出战。” 曹营的武将们早知刘备就在近旁,曹军攻打襄阳一天,从时辰上看,刘备正该到了几十里外,曹丕如此说法,许褚和典韦不疑有他。 没吃军棍,许褚心里头一高兴,又偏向曹丕了,特意道:“二公子放心!勿需虎豹营出动,我们定不叫刘备过到北岸来!” 跟那个嚣张的曹彰比,自然是曹丕更得人心。 典韦也道:“二公子,许将军说的是,主公病中,虎豹营留在大营中吧!请二公子等我们好消息!” 随后,两人跪地,接了令出帐点兵马而去。 曹休和夏侯尚还当真是为了这事把他们叫来,曹休看看内帐那方,低声对曹丕道:“子桓,虎豹营轻易不动,你需谨慎些。”意在提醒,曹操最忌惮有人惦记他的“虎豹骑”,尤其是曹丕,更该避嫌。 夏侯尚道:“我们先回营去了,等回了许都,再出来相聚!” 两人要走,曹丕回身道:“且慢。” 叫住了两人,他走到剑架前,取下青虹剑拔出,进内帐去了,在里边道:“你们进来。” 曹休和夏侯尚迟疑片刻,跟进去,曹丕忽然跪到地上,双手捧着青虹剑对他们道:“文烈与伯仁待我如亲弟,爱护教诲,厚德一日不敢或忘,今日,曹丕犯下不孝大罪,请二位兄长杀了我吧!” 夏侯尚惊道:“子桓!?发生何事?这是干什么?” 曹休看到内帐榻上滴出的血,脸色先变了几变,往卧榻走去。 夏侯尚见到曹休动作,再看到那些血迹,立即指着曹丕:“你、你!” 两人都以为曹丕弑父—— 曹休揭开锦被,锦被里只是一个死了的丫鬟,并非曹操,顿时回过气来,质问:“你做了什么?丞相呢?” 曹丕道:“刘协乃真龙天子,父亲一味强求挟天子以令诸侯,却对百姓民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曹丕年幼,受教不多,却知道自古悖民心者无不自取灭亡!自商至秦,俱因残暴而亡,前有王莽篡汉称帝,败在民心有失,今日,利剑高悬于顶!我若不将父亲送去襄阳,他日,便是我曹氏覆亡之时!” 夏侯尚呆了:“什么!?你将丞相送去襄阳了!?” 曹休冲过来,一巴掌打在曹丕脸上:“你疯了!!!丞相、丞相……扶天子八年,天子岂能善罢甘休!?你这样做,不如直接杀了你父亲!篡权便是篡权,可你倒好!你把丞相送给天子!送给敌人!?不想要命了你!!!” 夏侯尚忽然掉头跑出去,曹休本来还指着曹丕骂,立即抢了青虹剑在手,站往曹丕身前。 曹休那双手,因为之前夺剑负伤,还裹着厚厚的纱布。 曹丕道:“文烈……” 曹休不理他,盯着外面问:“伯仁?” 夏侯尚在门口看了看,叫兵士守好,不许任何人入帐,折身回来。 两人竟然在这瞬间决定替曹丕隐瞒下来。 而且看曹休的架势,如果夏侯尚敢呼喝其他人进来,他居然想把夏侯尚也一道杀了,只要能护下曹丕,在所不惜。 曹丕知道押对了,不枉他下了几年的功夫,暗暗松了口气,仍旧跪在地上。 夏侯尚进来骂道:“看你素日稳妥,怎敢做出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你、你这是卖父求荣!!我问你,汉室已衰微至此,你道那个小皇帝赏你什么大将军就能当真吗!?啊!?这天下,除了你父亲,还有谁有七州之地!?还有谁有如此多兵马!?你做的什么糊涂事!!” 曹休拉了拉夏侯尚,示意声音小点: “骂他也已无用,现在天还未明,赶紧,收拾人马送他回皇上那去,迟了怕走不了!” 夏侯尚怒冲冲拽起曹丕:“不是文烈帮你说话,我今天……” 打吗? 虽说像是曹丕的兄长,可一向尊卑有别,没动手的习惯,不像曹休还真照顾了曹丕几年,打也还能打下去,夏侯尚和曹丕再好,到底没亲密到可以动手的地步。 挤不出后面的话来,夏侯尚松开手,扭头就想出去备马,不料曹丕拉住他道:“伯仁,我不能走!” 第132章 曹休问:“不走还待作甚?” 曹丕道:“两位兄长请想,刘协龙身一现,除了父亲这般的英雄人物,还有谁敢蔑视天子?且不管那龙的真假,襄阳城里数十万百姓!我军军中数十万兵卒,每个人都见到了!能跟这些百姓、这些兵士言此非神物,仅狭偏伎俩吗?” 夏侯尚道:“老百姓饭都吃不饱,管你是龙是人!谁给饭吃便给谁效命!” 曹休道:“伯仁这话对,百姓没饭吃,才闹出黄巾军、太平道,没有黄巾军,世道哪能乱成如今这样?” 曹丕道:“文烈,张角如何召集黄巾军的?” 曹休顿时无言了,张角自称神仙,用符水给人治病,弄虚作假拉起的人马,那时候好多百姓为了投奔张角,争先恐后变卖家产,竟在沿途拥堵道路,踩死上万人!张角才是个神仙,怎么比得了龙?况且这龙,还来自于百姓祖祖辈辈习惯了的刘姓天家。 看曹休和夏侯尚无言以对,曹丕恳切道:“请二位兄长听我一言,我若不能断定刘协必将效仿光武帝再兴汉室,断断不敢做出此等忤逆之事。” “刘协如一直被软禁在许都,父亲方可一直用天子名义号令天下,诛尽豪强,一统天下自是必然,而我,更可以接掌父亲功业,成千古帝业!曹子桓当真贪慕虚名愚不可及?竟蠢到自毁前程?非也……” “刘协不同于其父辈,效忠他的人,不再是宦官佞幸,而是吕布、陈宫、荀彧、黄忠这些人;他的百姓,食有余粮;他下的诏令,百姓口口相传,你们可知,数月间,几百万百姓涌入荆襄!” “而曹家呢?我父亲呢?没有了天子,还能欺瞒天下多久?早些年徐州屠城已可招致千古骂名!去年又斩杀朝廷几十个大臣!软禁天子、屠戮忠良!哪一个不是抄灭九族的重罪!若争霸能成,身后的功过是非倒也罢了,可如今一旦南北相持,刘协占尽天道民心,时日越长,势力越壮,曹家却只会行往衰败之途……难道非要等到七州百姓全都逃光了才发现为时已晚吗!?” 曹丕道:“铜鼎置油,下有柴薪,待油沸时,皆为鱼肉。” 曹休和夏侯尚听出一身冷汗,就算张开嘴巴,也出不来声。 曹丕缓了口气,道:“现下父亲兵马未有大损,我把父亲送去襄阳,刘协心中自然有数,我父亲他不能杀,也杀不得,否则,北方归于父亲的七州土地将再次动荡,他暂且对北疆无能为力,所以,对我父亲,他不仅不能杀,还要保!这样一来,就只能抹掉父亲软禁天子、屠戮忠良的过往,将来,曹氏才能保全——我从襄阳出来,告知父亲大水将至,权宜而已,送父亲去襄阳,才真的能救下他,救下曹家。” 说完,曹丕也不急,等着曹休和夏侯尚消化这些话,也让他自己缓缓胸臆中的燥热感。 两人想了良久方问:“下一步,请公子直言罢,我们当如何?” 他们的称呼从直呼变成了公子,好比曹纯从来不叫曹丕“二公子”,只呼公子。 曹丕会意,知道事情可行,走至九枝的凰鸟灯旁,拿起剪子剪灯芯,“咔嚓”轻轻一声,从容道:“你们下去,逐一会见众将,从者,收兵权,不从者,杀。” 曹休和夏侯尚已定下决心追随曹丕,自然奉命:“诺!” 曹营的一场血雨腥风,就在曹丕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开场。 黄忠和刘备是踩着烂泥入城的,到了郡府,厅堂里虽然没有铺木地板,可他们鞋子上沾满泥泞,只好脱了,才敢踏进去。 一番告罪,揭过不提,刘备又哭一场,刘协让关羽、张飞进来,才把刘备给劝住。 刘协或许真的错疑了刘备,其实要不是隆中时发生的事情,刘协可能根本不会猜忌刘备。 毕竟,八岁时还把刘备当做唯一的亲人想要依靠。 听到刘琦抓了孙权,黄忠吃惊后道:“周瑜悄悄回了江东,幸好刘琦抓住孙权,他不敢轻举妄动的了!荀彧还怕那方有变故。” ——周瑜偷溜,孙权被捉,更有变故! 只是,刘协还惦着曹丕那边,无心细谈。 晚些时候,甘宁也率水师到了,一来就拽着陆逊问冲了几个曹兵,一听,被曹丕坏了好事,气得蹲墙角拔头上鸡毛,本该是他的大功,被曹丕横插一脚,抢光了! 要不是还担着心,刘协该大笑才对——襄阳一座小小郡府,史上三国的三家主公都到齐了:曹操、刘备、孙权,关键在于,他做老大! 只可惜快意不起来,度日如年,屋角的滴漏滴太慢,刘协恨不得把它提起来倒空,直到晚上曹丕派吕布渡江送信来,刘协才放了心。 吕布话虽不多,可也不少,这次归来,刘协有心问个清清楚楚,结果吕布只把曹丕要他说的话说了,别的,半个字都没有。 曹丕抓了曹操送来襄阳,此举,对刘协这边来说,是大义灭亲,是忠义无双,可在那方,却是大逆不道,不孝不仁,怎么想,都会招致众叛亲离的局面。 吕布传话,曹丕要刘协安心,曹操在江北的大军不会出袁氏父子那等事。 刘协想不明白,曹丕在那边已无立足之地,怎么能保证曹军中没有分裂? 曹操当年擒杀袁绍,沮授策动颜良、文丑率军逃回,拥立袁熙,回头来打曹操,差点把曹操败在徐州。 曹操的儿子比袁绍的多,虽说都还小,可有这么多文武,拥不了这个可以拥那个,确实后患无穷。 但…… “子桓到底要怎么做?叫你带他回来!你怎的又一个人回来了!?” 问来问去,刘协发火了。 吕布支吾了半天,看蒙混不过去,才道:“臣、臣看,曹军虎豹营已经全营成了曹丕的亲卫……” 刘协抽抽鼻子,看着房梁,无语。 《魏书》有一句话:纯所督虎豹骑,皆天下骁锐,或从百人将补之。 大意就是曹纯带的这个虎豹骑,在外头可以做校尉的人,进了虎豹营只能当个普通兵士。 虎豹营战绩辉煌,本该被史书大肆记载,却在各种史料里只有隐隐绰绰的只言片语,从保密程度如此严这一点看,就可以把它当做是中国第一支特种部队了。 刘协不止不放心,更担心了。 狼崽子长出爪牙了…… 吕布补充说明:“皇上,臣是因为曹丕扑杀反对者太过……不留情面,连曹真……都被夏侯尚杀了,曹营里恐怕只有许褚、典韦还能一搏,曹丕早已设计骗他们出营,这会,想必那两人也已回营钻入埋伏了,有虎豹营相助,皇上不用担心……”那死孩子死不了,他不玩死别人就算好了。 沉默良久,刘协问:“卿在想什么?” 吕布道:“若非亲眼所见,臣绝不信世间有如此劲骑……”想要……大概所有当将军的,都想要这样一支军队。 刘协问:“比你的西凉铁骑如何?” 吕布老实道:“臣不及。” 刘协:“……”果然还是应该叫吕布把曹丕绑回来,突然的,刘协有种想去找刘备闷头大哭一场的冲动。 第二天一早,曹丕率曹操手下大半部将——其中包括被忽悠出去一圈,回营后只能归顺的许褚和典韦,来拜见天子。 刘协忍不住朝典韦看了好几眼,好好一壮汉,被揍得鼻青脸肿包头裹脚,不过,好歹还有命在。 这一次,关羽、张飞见到曹丕不仅没有动手,还在曹丕走来时避往道边,各自尴尬看向别处——曹丕和刘协的事情,陆逊已经委婉地告诉了刘备。 刘协在郡府府门亲迎曹丕,携手入府,没有任何人敢言曹丕不够资格得到这一荣宠。 其实要不是臣子们看着,刘协怕是要用扑的方式迎接曹丕。 举止完美无缺,威仪与亲厚共存,就是那眼神,过于怨毒了点…… 郭嘉的一箭三雕之计,完满收场。 “你家公子呢?” 甘宁揪住一个曹丕的亲卫,满脸不高兴地问。 这个亲卫闹不明白他家公子什么时候跟甘宁有了交情?犹豫了一下,甘宁捏起一手,指骨乱响,亲卫忙道:“回侍中大人,丕公子在曹纯大人屋内。” 甘宁点头,一身铃铛乱响,寻着道找去,陆逊叹气,遥遥跟在后边。 已是人定时分,刘协到处找不到曹丕,使陆逊出来找。 陆逊一出那院子,就撞上甘宁——冤家路窄。 甘宁张口就道:“我当飘了个魂出来?原来是伯言啊!” 陆逊凉凉道:“皇上命我寻曹丕,你乱说话,我去告诉皇上!” 甘宁忙赔笑:“伯言!我帮你找,你别告诉皇上,怕了你了,行不行?” 陆逊斜眼:“还站着干什么?找不着曹丕,皇上有好气?” 第133章 甘宁没见着吕布绑曹丕来时刘协那模样,还不知道曹丕对刘协而言有多特殊,不满地哼出声鼻音,到底不敢去惹刘协,跟陆逊一前一后,往曹丕亲卫们住处找来。 郡府很小,院子不过十余个,楼阁也不怎么高,走在其中,落雪纷纷,无处可遮蔽。 甘宁拐过一处屋角,看见身后陆逊头上肩上都落了雪,虽然穿着斗篷,看着还是单薄得很,便停了下来。 他是想到就做,停得太突然,陆逊一转过来,撞上,手里提的灯撞落在地上,熄了,顿时发火:“甘兴霸!你是不是走道也不能好好走!?非要学公鸡一突一跳的!?” 甘宁本想解自己的斗篷给陆逊,一听这话,嘴皮一翻:“我是公鸡,你跟我后面,你是母鸡?” 他们站这屋角,楼上就是曹纯的屋子,曹丕过来喝药,听到陆逊声音便留了神,这下好了,灌嘴里的半碗药“噗”一下,尽数喷了出来。 刘协上哪找的这么对活宝? “咳咳咳!” 曹纯忙递来汗巾,接了曹丕手里的碗,把浪费的半碗药补上,炉子上还有。 “想是晚了,皇上急着叫他们来找公子,今日缺了几味药材,末将到城外去才买着,耽误了公子服药……” 曹丕道:“襄阳战事方毕,伤患众多,药材自是稀缺,襄阳周围几十里坚壁清野,哪里还有村舍人家……你出去一整天,可是到中庐才买到药?” 曹纯笑道:“才二十里地,快马两个时辰也就回来了,是末将太笨,在外瞎转悠,最后才想到中庐。” 满满一碗药递给曹丕,曹丕接过,吹了吹上面几点药渣,正要一口气灌下去,甘宁竟不叫人通传,冲到门口推开门,嘴里还道:“曹子桓,皇上到处找你,你躲这里干什么……你病了?” 曹丕眉毛轻轻一挑,又把药吹了吹,一脸镇定递给曹纯:“风寒非是小疾,赶紧喝了,你无事,我就放心了。” 曹纯囧囧地,接了药碗,还想端着不喝,甘宁缺筋道:“原来是他病了?” 曹丕点头,看曹纯。 陆逊在甘宁身后皱了皱眉。 曹纯只好一口仰尽那药,曹丕捞了蔽膝起身:“早些歇息。” 曹纯道:“谢公子,公子慢走。” 为什么还要瞒着旁人?曹丕不说,曹纯也只有顺着他。 这些药,襄阳买不到,还得去中庐,等中庐的药材也被官府收了,上哪买去? 如果他家公子愿意告诉小皇帝,几味药材,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不明白。 苦得曹纯急慌慌倒水漱口。 等洗漱完,曹丕放下帐子,刘协在被子里裹得像个蚕茧,只露半个脑袋,刚好把眼睛露出来看着他。 曹丕道:“这般冷?我叫人再弄个炉子。” 刘协蠕动两下,把嘴巴露出来:“你赶紧上榻!哪只炉子有你暖和?不识相!” 曹丕坐榻边道:“伯和,裹这么严,我怎进得去?” 刘协撇嘴,缩着手打开被角。 曹丕失笑,也不客气,手一拽,把刘协好容易裹严实的被子卷扯开。 刘协立即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伸只胳膊指着曹丕喝斥:“想冻死朕!?” 曹丕笑道:“炉子来也!”翻上榻,把刘协抱到怀里。 刘协松开蜷缩的身子,贴往曹丕怀里,舒服一叹:“嗳~~~~还是这只暖,别的不顶用。” 刘协生气时脸颊鼓鼓的,满足起来,脸颊也鼓鼓的,哪怕瘦了些,脸蛋上都还存着点肉撑门面,不给老刘家丢人。 曹丕的年纪……正当躁动,刘协就是对他耳朵根吹口气,他也能搞出直观反应,不要说是软玉温香在抱,近距离瞧着刘协这般神态,要是配个音,那就是“唰”地,起来了…… 刘协还没发觉,眯着眼睛道:“回去江陵……怕要分房而睡,或者,在襄阳多留几天,养养残兵……” 那是为了养残兵啊?还是为了厮混啊? “伯和忘了?” 曹丕的声,一听就是那啥,边缘了:“父亲下我的卫尉时,并无御诏……” 刘协马上高兴起来:“那你还是朕的卫尉!如此甚好……唔……”还在叽叽呱呱的嘴,立即就做了餐点。 曹丕写诗赋还是很……含蓄的,帐子一放,被子一捂,本性就出来了,唇瓣厮磨显然不够,几乎在嘴唇触到的时候,舌头便侵掠过去了,迫得刘协只能尽量张开嘴巴,勉强容下这般野蛮。 曹丕揉着刘协腰际,揉没几下,自动自觉找着衣襟边缘,爬进去。 刘协肌肤滑腻,好似握不住,会从掌中滑走一般,曹丕揉按的手劲渐渐加重。 刘协溢出难耐的鼻音,好像指腹拂过琴弦那挠到人心底的浅浅声音,闻之,通身上下窜出酥麻之意。 血气翻涌,曹丕微一用力,把刘协压到身下,追着刘协嘴角边流下的一线银丝,啄到刘协颈子上去。 刘协气息已乱,嘟囔:“子桓……何时,让朕一回……” 都是男人,总不能一直不让他翻身吧? 曹丕沉沉地“嗯”一声,不知道是同意还是纯粹因为嘴巴忙不过来弄出的声。 刘协听到,心里高兴,下头被曹丕蹭得一阵阵发颤,索性放开些,主动解开曹丕身侧的衣结。 曹丕坐直,拉开亵衣,露出结实的胸腹,起伏俱含力度,随意一动,肌理弧度饱藏矫劲之美,因年纪小,骨骼尚未完全长开,身体之上还细细地布了一层绒毛未褪,把他平时竭力隐藏起来的稚气泄个精光,雄壮,却又稚嫩,散发出浓烈的诱人味道。 刘协摸上去,心底也跟掌心一样,痒痒得不行。 曹丕居高临下把刘协的神情看个清楚,呼吸更重。 嘴硬也好,面子也罢,唯独动情的时候做不了假,每一丝情态,都是最直白的表达。 刘协爱他,根本不容辩驳。 那开启的唇瓣间露出一小片润泽的莹白,温热的气息团团送出…… 曹丕刚想俯身再吻下去,不意刘协伸出双手,把他挂在身上的亵衣脱下,细长的手指顺着他的肩臂,一路盘桓而下,试探着放在他胸前。 曹丕忍下燥热,以眼神鼓励刘协,刘协嘴角弯弯,舌尖在齿隙里动动,手指轻轻重重地按着。 仿佛如此便得了趣,竟盯着那两点不放。 曹丕一看,刘协这么玩下去,玩死他不可!解开裤带,乘着刘协来不及缩手,抓住刘协的手放到他早已硬得发疼的那物上。 刘协骤然倒吸了一口气。 跟曹丕早不是第一次了,可却是第一次用手这么感触清晰地碰上去。 眼皮子抖抖,刘协想逃开,曹丕岂能容许,抓着刘协的手滑动。 刘协抽不回手,不满地瞪曹丕一眼,见无效,偏开脸,一副随你去的模样,颈子一转,不料露出一副任君品尝的邀请姿态。 曹丕一边继续着手里动作,反正看刘协那样子,眼睛虽然转开了,但一定更加注意手心里的感觉,脸颊上红成一片,这么口是心非……好不可爱。 曹丕沿着刘协襟口露出的部分亲着下去,夹裹着薄软的衣料,开始,还有耐心跟衣服玩儿拉锯战,到底下被刘协半被动地揉得要爆,耐心尽去,直身除了他和刘协剩下衣物,摸出那个绛红的小小漆盒,打开,挖出一块淡黄色的脂膏。 刘协抓起榻上一件不知什么衣服砸到曹丕头上:“卿敢含蓄点么?” 每次都是在他才起了点头的时候,就急着直奔主题。 曹丕扒开头上衣服,都这时候了,哪还听得进话,竖着那根指头,用空着的手拉开刘协的腿。 刘协不甘心,胳膊撑起上身,往后挪。 曹丕跟着迫近,身体仍把刘协双腿撑得打开着。 一退一进,各自的喘息越发急促。 刘协胳膊肘碰到后头雕花壁,已经没有了退路,慌道:“子桓!” 功夫不做足,痛的是他! 腰酸腿软都好忍,可那儿痛起来,饮食全得克制,克制饮食?那可是逆了刘协的龙鳞了。 曹丕抄起刘协腿弯,想往那下面隐秘处看,好抹脂膏进去。 刘协急了,两腿借机并拢,身子一转,背对着曹丕——可这样又如何?面前是墙壁,后头是曹丕,曹丕身体一压,刘协贴那,动不了了…… “子桓……” 曹丕摸到刘协前面,握住轻轻滑动,呼出的热气扑到刘协耳内:“我知道了,莫躲了,再躲,我可来真的了。” 难道最后他就不来真的? 刘协抠住壁上的木雕——月神飞扬的霓裳和散开的云气,他或粗或浅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化成淡淡白汽,可是却不觉得冷。 身后的身体滚烫如火,刘协自己的体温也比平常高了好多,额迹鬓边还汗湿了。 随着曹丕的动作,浑身上下被一股热浪冲击,渐渐攀爬到顶,还巴不得空气再凉些,好凉一凉难耐的心肺。 下面被抚弄的触感,顺着脊背汇聚到头顶,变成了摧毁意志的欲望。 第134章 临到那时,“啊……”低低一声,雕花壁溅上白液。 刘协脱力,手臂也耽到墙壁上去,身子往下坠。 曹丕接住刘协,把满满挤进刘协腿间的膝盖一分,那一小块几乎融到滴下来的脂膏终于顺利抹了进去。 刘协还没回过气,曹丕却不等他,前头仍不罢手地揉着,后面更加了手指,挤进去不算,还抽出插送、张张合合地。 刘协死死抠住手,防着身子完全趴下去,垂下的发丝挡着,他看不到自己大张的腿和翘起的臀瓣。 前后一齐刺激下,才泻过又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曹丕一手掌住刘协腰腹,声音已压抑得粗沉到了最低处,问道:“可以了么?” 刘协知道他做这半天功夫已经难能可贵,抖着声应道:“嗯……” 曹丕握着他那物挤进刘协腿间,将刘协腰间的手掌换了手臂,把刘协腰身往后一拉,跟着猛地送入。 刘协虽有准备,还是禁不住哀叫出来,仍旧不习惯这种好像身体被强行从里边撑开的感觉。 曹丕强忍着等了一会,等到含着他的温软似有吞吐的蠕动后,才抱紧了刘协,一下一下用起劲来…… 曹丕将粥碗放嘴边吹至温度适宜,递给刘协:“伯和,我知道你不爱食这物,可……” 刘协恶狠狠道:“知道你还做……做这么多次……” 事后清理,虽然没有玩出裂开那种恐怖状况,但洗出的白浊里到底混了些淡淡的红色,不是刘协“容”不下曹丕,根本就是使用过度,肿胀渗血了! 变成这个样子,曹丕哪里敢给刘协吃那些香嘴的东西,早早便起身吩咐厨下备了粥食和羹汤,其余的,不许往小皇帝屋里送! 刘协最恨吃粥,肯定有火。 曹丕哄道:“已经……已经……”词穷,天资文藻的曹子桓词穷了,张个嘴,愣是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叫刘协认清现实。 吃别的东西,惨的可不是他…… 可话不能这么说,这么说了,刘协能把粥碗扣他头上给他当玉冠戴~ 要说人一聪明,那就是聪明一世,曹丕算不得笨了,就是没办法叫刘协听话,思来想去,唯有:“伯和喝一碗,我喝两碗,成不?” 刘协用后脑勺对着曹丕,挥挥手,三根指头。 曹丕长叹:“好……” 刘协喝一碗,曹丕得奉陪三碗,刘协故意喝下去两碗半,剩半碗,还是看在曹丕已经濒死的份上,算了。 曹昂眼巴巴、心焦焦地从江陵赶来,看吕布无事,立即扔下吕布入府来见小皇帝和弟弟,拜了刘协起身,问了前后事情经过,约一个时辰还多,曹丕一直在屋子里转悠。 曹昂那点感伤都被他转没了,问:“丕儿,做什么一直走动不休?” 曹丕摊了脸,眼神悲苦地望着大哥。 刘协甩开袖子大笑:“他坐不下来!!!哈哈哈哈哈哈……” 曹昂 o_O 知道兄弟俩肯定有很多话要私下说,刘协扬声叫暖阁里的陆逊和郭嘉出来说话,让曹丕陪着他哥去。 前两天就开始下的雪,到这一天仍未停,郡府里本来就下人不够用,刘协又分了一半出去,帮着百姓修缮屋舍,虽杯水车薪,意义上更有用些,可这样一来,府里下人仅够厨下,洒扫什么的,没有人手了,积雪堆积不停,连扶栏上都堆起一、两指高,除了有人走的道路,其他地方下不去脚,曹丕只好陪着曹昂在廊下转转。 这对兄弟,模样也有几分神似,曹昂一身褐衣,头扎布巾,寒酸了些,却清雅馥郁,曹丕峨冠博带,貂裘袍子下革带卧玉镶金,华而简,凝而练——他此时,自然是毫无伪装的,两人在廊下缓步而行,倒比雪景更加悦目。 曹昂把曹丕各处看,曹丕跟小时候比,变得太多,只有眉眼能找出幼时模样,走在他身边,活脱脱已经是个大人的样子,行稳步沉,只有惯于决断的人才能给人的感觉,曹昂居然从曹丕身上觉出来,越发想起小时候扑到他腿上撒泼闹腾的小豆包,当时的一个决定,抛下的不止是家世,还有这个弟弟。 如今,怕是找不回当初的亲情了…… 正想着,一件带着体温的貂裘袍子落到身上,曹昂愕然看去,曹丕黑黑的眸子里含着笑:“大哥衣裳薄了,这袍子,大哥穿吧!” 曹丕身上只剩下一件不太厚的深衣,曹昂刚要拒绝,曹丕道:“我的东西,大哥不要?” 一眼大,一眼小,嘴巴还歪个角,一副你说个“不”字立即赖给你看的样子。 曹昂失笑:“丕儿……没变啊!” 曹丕道:“我是大人了!” 曹昂:“说这话的都是孩子……” 曹丕昂头挺胸,还把革带紧紧,彰显“成熟”,毫无自觉这些动作有自信的大人根本不会做。 末了还补句:“我已加冠三年了!” 曹昂:“哈哈!好好!长大了!长大了!” 曹丕不高兴:“敷衍!我都这般高了!怎会没变呢?” 曹昂笑得更厉害:“是是,高了!高了!” 两人说着,走近院门,曹丕那一脸“孩子气”还来不及收,就被门口一人看个清楚,对方不喜不怒的,斜一下曹丕,负了一手,挺傲气地站那。 曹丕看禁军将他拦下来,且那眼瞳里碧色幽映,除了孙仲谋没别个了。 曹丕走出院子,一脸谦恭地向孙权执礼:“请问,可是江东孙仲谋?在下曹丕,字子桓。” 孙权吃了一惊,很快收起外露的情绪,还礼道:“正是!” 进了襄阳,孙权连刘协都没见到,忍到现在,这才失去耐心过来求见,自然也没见过刘协身边除陆逊之外的几个侍中,乍见曹丕,还以为是别个,怎么,曹孟德那样的爹也生得出这种儿子来? 曹丕的神情就像见到了久请不到的高人,孙权都回礼了,他还拱着手,带着点激动的样子看着孙权。 孙权心底腹诽:想必因为刘协还用得到曹操的力量,所以善待曹丕,只是,等到曹操无用的时候,曹丕哪还有这般随意在天子面前走动的权利。 孙权从陆逊、施然等人嘴里听过一些曹丕的事情,早已认定曹丕倚仗他爹曹操的权势,为非作歹欺凌刘协,却不知道真实情况。 仗势的纨绔,没有结交的必要,因刘协,孙权还十分讨厌曹丕,只是面上没露出讨厌的样子,装作等待传召,不去多加理会。 孰料曹丕忽然来一句:“我父亲曾言‘生子当如孙仲谋’,今日得见,我果不如也。” 曹操那话,是被刘协骗过的时候说出来的,孙权立即看过去,曹丕又拱拱手,看样子还想说点什么来戳孙权。 曹昂一把拽住弟弟,拉走,走出一截问:“丕儿,孙权跟你无仇罢?” 曹丕回头看孙权,眉峰一拢,眼里寒光再清楚不过。 孙权也正看他,皱着眉心,也不是什么客气的表情。 曹昂忙将曹丕再拖开一截——好像他不这么做,这两个立即就要闹出事情来。 才见第一面,哪来的敌意? 曹昂要是看过《动物世界》,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孙权藏身船队,被刘琦发觉才捉住的,刘琦来见皇上,话中意思十分后悔错失了杀孙权的机会,皇上劝之无用,似刘琦那等视忠义为本命之人,应承皇上不动孙权时竟还不甘不愿敷衍了之,想必因为孙权做过什么事情,使他断难容忍!” 曹丕说这话,那股子恶气还没下去,闻之,让人牙根发怵。 曹昂莫名道:“你怎不问皇上?自己乱猜?” 曹丕不语,曹昂这才愣过来:“难道……” 曹昂也回头,将那个远远的身影看了看,摇头道:“孙权此等仪容,且传闻此人乃是饱读经史,雅乐好礼之士,应该不会。” 曹丕向前走,嗔了一声,曹昂还要劝,曹丕道:“父亲气头上,大哥暂且不要去碰壁的好,既然已经出来了,我过江去营中一趟,大哥同去否?” 曹昂本想去见曹操,以后,便是父子同朝为臣了,不孝在先,不去跪一跪认个错心里不安。 但听曹丕一说要过江去,曹昂也想知道曹军军中是个什么状况,道了好,跟曹丕一起出城去。 谁料到了城外,黄忠领着一队人马,押着一辆马车候在路边,见了曹昂、曹丕,迎过来道:“二位公子,皇上命末将把曹仁、张颌交给曹丞相处置,丞相称病不见,末将无法复命,只好在此等候二位。” 曹丕回头示意,曹纯越过他们,走近车旁掀帘一看,曹仁和张颌被绑成粽子扔里边,见到曹纯,曹仁“呜呜”地要说话,嘴里塞了东西,嚷不出来。 曹纯对曹丕点点头,黄忠的人将马车的缰绳递来,曹纯接过,便算是交接战俘了。 曹丕向黄忠拱手:“谢黄将军!请将军代我谢过郭侍中。” 黄忠抱拳道:“郭嘉所言果然不错,交给丕公子是最好的办法,我还没说谁给我出的主意,已经猜出来了!对了,江面结了薄冰,昂公子、丕公子,你们还是走船桥过江吧!稳妥些,请。” 曹昂、曹丕:“黄将军请。” 黄忠走远后,曹昂笑道:“丕儿,能叫黄忠这般对待,不易啊!” 曹丕道:“不够。” 曹昂:“?” 曹丕道:“比肩而立,还远远不够。” 扬声对曹纯道:“找人带着张颌,你送曹仁去父亲那,张颌跟我回营。” 曹昂看着弟弟吩咐亲卫,一时间感慨难平——以曹仁的威信,回到曹营肯定会生出乱子,把曹仁送到曹操那,曹操再拒绝,曹仁就剩死路一条,曹操必然舍不得,只要曹操留下曹仁,曹仁便也只能老实呆着。 没有兵马,想不老实也没辙。 他和吕布就已经很难相守了,何况曹丕和刘协,曹丕莫非是因此,才成长得如此快?这样年纪,已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了…… “大哥,走了。” 曹昂回过神,曹丕一夹马腹,当先驰往江边,曹昂驱马追赶,看着前方风雪里略显单薄的背影,心头止不住地疼起来。 第135章 看样子,刚刚是陆逊坐在火盆边烫酒。 与刘协对弈者,是个圆脸的文士,孙权明面上没有官职爵位在身,刘协身边这些人不用起身。 刘协穿着玄色的深衣,绛缘,盘着腿懒懒靠在圈椅里边,膝上盖了一件茸白色的狐皮袍子(曹操送的),人倦倦地,精神头不太足。 孙权心头一跳,距一丈远,屈膝拜下:“叩见吾皇万岁!” 刘协道:“平身,坐下说话。” 陆逊在火盆另一边放了一块垫子,孙权谢恩起身后,就在这边跪坐下来,正好斜对着刘协。 纵然不抬眼,也可以隔着红红的火盆看见刘协衣袖下的几根手指。 又瘦了几分……和上次比起来,微微突出指节。 为何不愿让他来承担风雨?为何……硬是要去撑起如许沉重的山河? 多少帝王,被脚下的土地生生累死。 为何? 孙权静静地望着火盆里红亮的木炭,好容易见到刘协,竟一个字说不出来,全堵在喉咙里。 陆逊递了一爵酒到孙权面前,孙权恍然回神,陆逊满眼担忧。 这样恍惚的孙权,从来没见过。 刘协忽然笑起来:“奉孝!你起身不久吧?奉孝?奉孝!” 郭嘉头一点,好像刚刚睡着了…… “臣赢了?” 刘协道:“行了行了,不拖着你下棋了,睡去吧!” 郭嘉坐直了点:“没下完?” 刘协无奈:“朕当你在思量棋路,你倒好!睡着了!等下完这一局,天要黑了,赶紧去睡,再跟你下,朕晚膳都要被耽误了。” 郭嘉咕哝:“伯言把火盆弄得格外暖人,臣才困倦……” 陆逊怪道:“成了我的不是了!皇上让你去睡,你要我弄的火盆直言便是,皇上,臣去他屋里给他收拾火盆去,免得凉了又来怨。” 刘协瞅瞅陆逊,又瞅瞅孙权,摆手:“去吧!” 陆逊好像不太满意曹丕,这是给孙权制造机会?直接驳了的话,陆逊那幽怨的小眼神看得人怪不好受的,再者,总躲着孙权也不行。 陆逊把郭嘉“搬”走后,刘协对孙权指指棋盘那边:“只剩仲谋了,陪朕下完这一局吧。” 从整个《三国演义》来看,孙权的权谋玩得很漂亮,但他实在没太多开疆拓土的野心,孙策猝死,孙权被赶鸭子上架,外斗曹操、刘备,对内呢?斗都督,斗老娘,斗老臣,等大家伙儿都被他斗死了,他留给儿子的东吴也差不多了…… 劳心劳力的一辈子,还被罗贯中忽略得够呛,可是孙权的百姓,却是三国时最幸福的百姓,而他统治下的东吴,是当时最富裕的国家。 八岁单身入敌营讨要父尸,十八岁提领江东,二十六岁赤壁大战,三十七岁雄踞三州,四十岁夷陵大战,四十七岁称帝! 三国三次大战——官渡、赤壁、夷陵,有两个是在他做“主公”时打下的,而且还都是东吴大胜! 可以贬斥他为“守成之主”,更可以赞他为“雄略之主”。 这一辈子,恐怕不可能再这般辉煌了。 刘协对孙权抱有的愧疚感,由此而来。 “陆逊说了吧……周瑜回去了。” 孙权执子点头:“取之无道,失之天意。” 轻轻一下,放下黑子。 刘协默然,看了孙权半晌:“仲谋,果非常人。” 没有不甘、气愤、怨怼,甚至于叹息,都没有漏出一丝来,一句“取之无道,失之天意”便把所有沉淀过去。 刘协不知道孙权为了掌权做过多少努力,毕竟孙策未死,“小霸王”肯退让,必然不简单,息兵养民,发展船运、水利、商贸,不是孙策和周瑜做得出,一定是孙权把江东变成了一方安乐沃土,所有功业骤然失去,竟只有一句话。 要不是坐在面前的人还有一张分外年轻的面孔,刘协几乎以为只有一个垂暮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倒也正因为孙权还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所以才能如此洒脱地说放下便放下吧! 陆逊劝刘协见一见孙权时,说过:“孙权可以为皇上做任何事……” 郭嘉听后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以孙权对付孙策和周瑜—— 刘协考虑了可能性,觉得可行,这才点头让孙权进来。 不料孙权只说了八个字,刘协一切的盘算都说不出口了,怎么好叫一个已经彻底放下了的人再搅合进争权夺利的漩涡里去? 这一局棋,刘协攻势严密,孙权步步为营,最后,居然和局。 刘协拿定了主意,文臣武将兵马粮草土地城池,他现在一样不缺,江东,暂且让孙策和周瑜据有吧!大可以围而不打,慢慢侵蚀。 反正已经下过诏,迁都江陵,短时再迁,劳民伤财。 江陵挟长江上游地利,又是都城、朝廷所在,正可以俯视江东,这便是孙策和周瑜最大的压力。 东都洛阳和西都长安都要重建,耗时费日,等到可以北还故都的时候,再离开荆州,如此长的时间,江东应该已经平定了。 孙权已经丧失了称帝的机会,至少,让他可以安然自得地过完这一辈子。 刘协笑道:“你那习惯,改了么?” 孙权一愣,才无奈道:“皇上要我下棋,莫非不是为了切磋棋艺,而是想看我啃指甲?” 刘协点头:“哎!”一脸红果果的失望。 孙权勾起唇角,笑道:“其实,皇上是受不了居然被曾经的手下败将逼和吧?” “是又怎的?”刘协扬眉,指着棋盘上一粒黑子道:“朕命你捡了它!” 孙权错愕:“啊!” 刘协戳那粒黑子:“捡了!皇命!你敢不从!” 孙权黑线——被说破了心思,就这般耍赖,还做皇帝…… 刘协喝道:“听不见?” 孙权伸出两根指头,把那粒黑子夹起来,刘协指头按着那,道:“许你补一子,朕不欺负你。” “……” 好刁的猪…… 没那个位置,孙权满盘皆输,就是把空都填满,有什么用? 刘协还一脸朕好大度,朕自己都受不了怎么会如此大度的样子。 得意洋洋,毫不掩饰地耍赖。 孙权捏着那粒黑子,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刘协指尖的温度,本来平息下去的,又一点点翻涌起来。 “猪儿,我……” 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人,高喊:“皇上,看!” 孙权只得咽下后话。 刘协看过去,甘宁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足有五、六尺长!被他提着还不停地摇头摆尾挣个不停。 刘协大喜:“哪里来的?” 好大的家伙,太够吃了! 甘宁笑道:“有百姓踩碎了冰层落下江里去,臣叫黄头郎把人救了起来,不意发现这个家伙,撒了十几网才抓住!!皇上想怎么食?臣叫厨下收拾去!” 吕布在门外,不像这几个侍中在刘协面前随便惯了,每天跑进跳出不需通报,温侯好生站门口道:“皇上若想,臣去收拾,果真好大!没点力气还弄不下来!” 刘协笑起来:“在白帝城还没杀够鱼?还有瘾了?” 吕布傻笑。 孙权温声道:“皇上若不嫌弃,那条九牙战船,草民愿献与皇上。” 甘宁这才看到孙权,一听,知道这人是谁了,更知道孙权说的船指哪一条,顿时满脸放光,脑袋上雀尾都抖开了! 刘协只听过五牙战舰,那还是隋朝的,九牙?什么船? 他一不应声,甘宁急了:“皇上、皇上……皇上!”要啊要啊!千万别不要啊!!! 刘协一肚子疑问,挠挠脸道:“大风雪天的,上船去用膳?” 甘宁猛点头,刘协明明是问句,他居然把刚刚还宝贝得不得了,提来邀功的鱼丢给吕布,撒蹄子跑了,把问句当肯定句…… 刘协觉得丢人,对孙权道:“仲谋……你那什么船?”载了一船罂粟?惹得甘宁毒瘾发作…… 孙权道:“船楼里,比这里还暖些。” 襄阳郡府太简陋,刘协自己不当事,孙权看不下去了。 因他亲自前来,所以那船楼里的布置依照江东能有的最好的来,俨然像是侯府王宫一样奢华舒适。 孙权不注重,那班老臣却不许他亏待了自己一分半点,也许比不了皇宫御制,到底也比襄阳郡府强得多。 其实,曹操的大帐也比郡府舒服…… 完全不讲生活品质的,除了刘备兄弟三个,再也找不出来了。 被甘宁弄得好奇,刘协还亲自出城看了看,果然是这个时代的“巨无霸”啊!每船载五百兵士的荆州水师船队,乌压压围在它周围,那个寒酸瘦小、惨不忍睹,活脱脱就是一群杂毛鸭子围着只仙鹤~ 刘协到时,甘宁早把这船上的明的暗的舱室全部检查过,只差把刘协可能会扶到的扶栏上都给摸一遍,找根刺出来。 黄忠调了两千禁军上船,别说刘协想上船邀几个人烫个鱼头火锅,就是大宴群臣都管够地方和排场。 不过刘协还是回府来用的膳,不为别的,曹丕要是知道了,那醋劲真不敢想象。 只是用膳时瞅着孙权,刘协忍不住感慨——你们这些三国的富二代!真不是盖的!! 第136章 曹丕还是醋了。 这小气鬼足足一年不肯吃鱼! 要是可以,恐怕他一辈子都不愿意上船以示抗议,但那个不现实,于是选了一年不吃鱼。 不能全怪曹丕小气,刘协没了他的监管,吃上火了,去茅厕都痛苦万分,不要说是那啥了,曹丕血气方刚,怎会有好气? 郡府没黄门,刘协去茅厕尽是陆逊进去提衣服,曹丕来了,换曹丕。 曹丕没怎么做过下人做的事,但他对刘协有耐心,做什么都可以,这天从曹营回来,陪着刘协去茅厕,两人进去后,陆逊他们就听里边说话:“曹子桓,混蛋!” “臣有罪。” “曹子桓,混蛋!” “臣知罪。” “曹子桓,你混蛋!!” “臣愧悔难当。” “呜呜……” “陛下……回屋哭,这不是哭的地方。” “要你管!!!呜呜……” “请陛下纳谏,回屋再哭。” “不纳!呜呜……” 曹丕突然发火:“纳不纳!?不纳臣出去了!!!” 刘协的声顿时小了:“纳……呜……虎狼之臣……皇叔……呜……先帝……呜……高祖……爱卿!回来!!!” “还哭么?” “朕,纳……” 君臣吵架搬茅厕去了!外头那几个差点内伤。 打那后面,甘宁看曹丕的目光就有点崇敬了。 在襄阳迁延了三天,刘协的“风寒”才好起来,在重兵护卫下回转江陵。 刘表、荀彧率百官出迎天子。 刘协一路看,看到的都是欣慰的笑脸和喜不自禁的泪水,忍不住百感交集:十年多前,不到十一年,走在辇车旁的是死胖子董卓,路两边的大臣不是在哀哭就是在忍气吞声,现在,走在辇车旁的清一色——呃!无视后头车里的曹操和左边的刘备的话,清一色的帅哥啊!哈哈哈~高祖当年绝对不能让百姓这么拜服!至少,没这种视觉效应! 人生,就是要活在帅哥堆里才有意思! 至于刘协自己怎么弯的?扭曲了的某人已经选择性忽视这个问题了。 光武帝有云台二十八将,个个画了画像展出!跟光武帝一比,刘协还是很含蓄的。 曹操仍是丞相,就如曹丕对曹休和夏侯尚所言,刘协不仅不杀曹操,还要替曹操把他以前干的坏事抹掉。 曹操这种乱世枭雄,如何会不辨时局?挂着丞相的头衔,一概称病,到江陵后就缩在刘协拨给他的府邸里,闭门谢客,养病不问政事,一切事情,交给两个儿子。 有了曹丕做比较,曹操只让曹昂跪了一个时辰,就放他进去了。 刘协论功行赏,各人封赏不提,曹昂不必再用化名,升任议郎,授广陵侯,曹丕仍任卫尉,授安平侯,两个儿子都位列县侯,曹操自然也要提升,直接做了魏侯。 而早年孙策自封的吴侯,这次,刘协下旨正式加封,算是给孙策正名,孙权也因“勤王救驾”有功,授了安乡侯。 过了半月,上元节,天子夜宴群臣,避不过去,曹操才露了面。 既是丞相,便是天子之下首座。 曹操也懒得装,反正大家都知道他到底有病没病,虽然没红光满脸的,但也精神抖擞地来赴宴。 本来气氛便很奇怪——江陵“新”朝廷和许都那边赶来的“旧”朝廷官员,只有少数能互相说说话,孔融、刘表、黄忠这三人领头,为一派,瞧不起曹操那方的,姿态傲然;曹操帐下的,程昱、曹仁等不敢多事给曹操惹麻烦,几乎话都不说,保持低调,这又是一派;然后荀彧、曹昂两边和稀泥,荀彧拽着陈宫、刘晔,曹昂拽着吕布、魏延,还有一群一直没有明确倒向曹操,赶着节前从许都来拜见天子的老臣,这边说说,那边笑笑,这是第三派,幸好有他们,殿上气氛才没掉到冰点以下。 结果曹操一到场,生怕满殿大臣看不见他,扬声笑道:“众位都比曹孟德来得早啊!” 刹时,整个殿堂上寂静无声。 曹操昂首阔步入殿,高声大笑:“哈哈哈哈哈!难得四海高朋齐聚一堂,孔大夫,别来无恙?景升兄!你我一别经年啊!” 那些怨恨的、鄙夷的、逢迎的、憎恶的、忌惮的目光,曹操竟视若无睹,言笑如旧,仿佛当年在洛阳赴宴一样,那份从容与坦然—— 张飞道:“哥哥,你看这曹阿瞒,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丧家犬……” “住嘴!”刘备喝骂道:“你知道什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殿中,唯曹孟德有此气概!” 说完,一直坐着不动的刘备起身,向曹操走去,非是寻衅,反而笑着执礼:“丞相。” 刘备这一举动,立即让很多人露出不解的神情,年前,曹操夺豫州,刘备跟曹操在那打了好几场血战。 曹昂忙站过一边,让出位置,曹操把刘备看了好几眼,嘴巴张张,没说话,先拉住刘备的手:“玄德啊……玄德!” 刘备道:“丞相好风度。” 曹操附耳低声道:“一群池鱼,何堪你我计较。” 刘备道:“兄之子,少年英雄。” 曹操看看曹昂,故意装作听不出刘备所指,拍拍曹昂肩头笑道:“子修乃我失而复得,日后我管教他难免失于宠溺,还望玄德以后替我多多严加管束。” 刘备道:“曹兄有命,弟自当遵从,只是我才浅德薄,恐怕误导贤侄。” 曹操“嘿嘿“笑道:“莫要推辞了!” 刘备躬身:“备,领命。” 刘备乃仁义之表,刘备如此,刘表和黄忠的样子才缓了下来,只有孔融还满脸不高兴,气氛倒是好了很多。 刘协还在后头,刚刚换了燕服准备赴宴。 曹丕为掌握曹军,设计陷杀曹仁,又在营中杀了曹真等几十个将军,实在没法和曹操见面,以后虽是同朝之臣,父子间却已是水火不容。 不是面子上撑不下去,曹丕面子功夫跟曹操学个十足,就是现在出去,跟曹操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都不是问题,可此时,他更该做的,不是缓和跟曹操的关系,而是让刘协下面的群臣看到他的立场。 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要现身,彻底避开碰面。 满足于当卫尉的话,已经足够了,只要不去计较可以维持多久,完全能肆意而为。 但…… 将刘协的手置于掌中,轻轻啃咬着刘协耳垂的曹丕显然不是那样易于满足的人。 刘协低低抽气,侧头,指尖勾住曹丕下颌,拉近了,胶粘一般密密实实地吻过去,把湿热的气息轮换。 手臂才想爬往曹丕肩上,不意阔袖一垂,肘臂露出来,腕子刮到了曹丕盔甲左肩的鹿纹带扣。 “嘶!” 曹丕忙拉开刘协手臂看,刮了一条两寸长的口子出来,要不是他已经系上了披风,带扣上只露出个尖角,恐怕伤得更深。 “怎么如此不小心!传太医……” “嘘!”刘协道:“朕该去赴宴了,不好耽搁。” 曹丕去拉抽斗,翻找可以给刘协简单包扎的东西,找出一块绢绸,“叱啦”撕开,一回头,刘协抬着胳膊,舔那口子,刚刚才被曹丕尝过的湿热的舌头吐出个嫩红的尖尖,顺着一舔…… 曹丕一身血液加速,忙看向别处,把绢绸递过去:“做什么舔它?”嗓子干哑了。 刘协缺筋道:“舔了才舒服,要不疼。” 接了绢绸,悉悉索索地系起来,曹丕听着声音都觉得麻麻痒痒的,不知道怎么搞的,任何事,仿佛都能轻易撩拨起身体上的反应,只好闷声道:“臣去转转,今天内府人杂。” 刘协“哎?”,曹丕已经窜出去了,窜到帐幔外,陆逊立那,丹凤眼吊老高。 曹丕更觉尴尬,向陆逊点一下头,逃了。 刘协想起榻下抽斗里的脂膏,那东西清凉还止痛,不如抹点。 陆逊目送走曹丕匆匆的背影,挑开帐幔进来,就见刘协正从那只扎眼的小盒子里挖脂膏,陆逊吃惊:“皇、皇上?” 曹丕逃了,难道要用他来顶? 刘协招招手,道:“伯言,过来。” 陆逊惊悚:“皇、皇上!”怎么办?也逃咩?曹丕果然不是人,也不警告一下~! 刘协见他不动,倒眉:“过来啊!” 陆逊道:“啊!臣忘了手炉!!!”跑了…… 刘协看榻上刚弄好的小小手炉O_O? 没人帮忙,只好用牙齿叼着绸带扯开,抹了脂膏,再费劲地系上。 放下袖子走出来,看到顺墙边站的小黄门,才想起来他们的存在,刚刚是为了跟曹丕偷着解馋,才叫他们退出来的。 上了步辇,细雪斜扑,有几点漏进锦帐里。 刘协缩着脖子想:手腕上有些疼,该不是什么预兆吧? 两天前,黄忠的禁军才撤出内府,换了曹丕接手州府防卫,曹丕是做过卫尉的,当不致有失。 第137章 刘协入殿前,停在珠帘后看了看,气氛没他想象的紧绷,文武泾渭分明,这是自古就有的划分,所有人都依自己的群友而站,低声轻语好似在谈天说地,可关注点,都在御阶下的曹操身上,曹操身旁曹昂、曹仁、荀彧、刘备,除此外,再无别人。 程昱等人,各自安静站着,既不互相交谈,也没有憋屈的样子,看来,曹操手下都认为这不过是一时屈身,曹操必然还能东山再起,所以韬光养晦,淡然处之。 而荆州新朝的文武,要么言笑,要么到处打招呼,一片大胜之后骄逸轻狂的样子。 端看态势,自己的手下,远比不得曹操手下啊! 曹操同这个说说,同那个笑笑,自得其乐,若是设身处地换过位置,刘协没把握能像曹操一样坦然面对。 枭雄也好,奸雄也罢,终究是英雄。 曹丕那时未经商量便行事,很难说全是为了刘协,必然还有其他考虑。 冲动之事,曹子桓只会做一次,绝不会再做第二次。 刘协自觉看人还不至于看走眼,曹丕像是为了他冲动之下去掳来曹操,刹时改变了整个战局,可细一想,内里大有深意。 做儿子的,自然很清楚父亲有多英雄了得,曹丕是否……还有一层惧怕的意思,怕最终曹操取得胜利,而那时,大意下被吕布带来荆州的曹丕却不可能再回去争夺世子大位,曹操会把基业和天子留给他之外的兄弟。 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胁曹操、夺兵权,为他自己谋算一个最好的胜局。 本就倾心的天子,自是战利品之一。 曹丕啊曹丕,你那城府到底有多深? 曹操旁边的刘备,哭得多,笑得少,整日面瘫叫人看不透,此时却跟曹操笑语不断。 刘协看着刘备脸上笑意,比见着孙权还愧疚。 刘备这般表现,无非是知道刘协需要曹操的助力,必须维持眼下朝廷的安稳,所以才站出来,以他的名望和身份调和曹操跟刘表、孔融这班臣子的矛盾。 当真错疑了刘备,这位皇叔,贴着心地替他考虑事情。 再往深了想,从曹丕、刘备身上不难看出,他们眼里的曹操绝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架空了之的人物。 曹操以前能发展那么快,第一,手里有天子,才能在袁绍和袁术的夹攻之中大获全胜,瞬息崛起成为天下间第一霸主;第二,不计出身门第,是人才,他就敢重用;第三就是曹孟德的军事才能了。 细数下来,三条估计还不够,还要十条、百条! 这样一个枭雄、奸雄、英雄,一味提防难免有疏忽,就怕一个微小的疏忽他将乘势逆天又起! 杀又杀不得,防又防不住,怎么办? 刘协迈步,两个小黄门执金杖捞开珠帘,外面黄门高声唱:“皇上到——” 众臣忙依序站立,跪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协走向桌案,步子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一下,桌案边上,不是小黄门,换了一个娇俏的侍女掌酒。 刚刚不曾留意,阶上何止这一个,足有七、八个之多,模样都很漂亮,年纪约莫十三、四岁。 好你个刘表! 换都换了,刘协也不好立即又换,只得推到明日再说。 坐下后,温声道:“众位爱卿平身。” “今日过节,勿需多礼了,开宴吧!” 大臣们各自归座,有人道:“皇上恩威齐天!四海升平!今日,城里城外百姓还冒雪摆出集市,行人摩肩接踵,满街华灯看得人眼花缭乱,这番景象,臣等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 刘协微笑:“是吗?” 又有人道:“蔡家带头,扎了船灯,还有李家、石家,好多商户也都弄了,早上就开始游江了,几百条灯船!江面都照亮了!” 刘协笑道:“朕还记得,去年上元节,丞相命人扎的灯船也将明湖照得灿烂直比星河,丞相,记否?” 曹操刚坐下,拍着腿笑道:“怎么不记得?就是皇上的诗文,臣也一字不忘!臣没什么长才,侥幸当上了丞相,是陛下看得起臣!其实臣这个人就只好点诗文,陛下字儿写得金玉琼华,诗文也做得极是漂亮,臣模仿不了陛下的字,却忘不了那诗,哈哈!” 刘协脸皮子抽抽——老子脸皮厚不过你! 幸好,没有臣子跳出来问什么诗,要不然曹操八成立即背出来。 侍女斟了酒呈来,刘协接时,这小姑娘偷偷抬眼看了看他,一眼,就满面羞红,刘协黑线—— 眼角瞄到孔融跳了起来,刘协忙在孔融发飙前道:“孔大夫,如此佳节,赋诗一首如何?” 孔融旁边的陈宫等不得黄门伺候,自己倒了酒,一口仰尽,不用说,憋气,脑袋偏向别处,仿佛看到曹操都会污了他的眼睛。 刘协开了口,孔融只能压下气,赋诗助兴。 刘协示意黄门,孔融的诗一念完,歌舞齐上,不给这些正直的大臣发飙的机会。 一心向着汉室,才会容不下曹操,可总不能为了北方的土地,伤了这些朝廷脊梁的心。 怎么调和这般水火不容的对立?刘协十分犯难。 三国演义,曹操说过一句话——没有我,天下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很狂,很实在。 曹操自己不务虚名,有了皇帝的实权,不贪图那点名位。 但从刘协这方来说,这话,也对。 长安大乱时,中原各路诸侯只有曹操惦记着天子,虽说别有所图,不是为的忠义,但比起盘踞各州不动的袁绍、袁术、刘表、刘璋、公孙瓒,他至少心里还放着天子。 假使他不偷走刘协,刘协跟吕布顺利到达汉中,之后呢,孙策为了兵马送了玉玺给袁术,袁术称帝了,没有曹操,没有人会去讨伐袁术,他们只会各自称帝,把汉土彻底分裂成很多部分!天下会更乱! 估计刘协自己也只图去了益州当个王,苟且存身而已。 如此一想,刘协不该恨曹操,反该谢曹操。 杀不得,防不得,那……就容下他吧! 学孙权转瞬间云淡风轻,学刘备取忠义舍私怨胸纳百川,学曹操二脸皮——嬉笑中蔑视群英,他们身上的,才是为君者该有的气度。 酒过三巡,刘协抬了酒樽走下来,众臣忙起身,却不料刘协直直朝曹操而去。 “丞相,昔时,朕年少,诸般意气用事,若没有卿相扶持,不知还要犯下多少过错。” 曹操双手抬着酒樽,认真道:“臣……也做下许多错事。” 从他被曹丕弄来,至今,还只有这一句话表达了歉意。 刘协道:“朕听闻早年许劭为丞相看相,道丞相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朕当此时,扪心自问,实为乱世,丞相不图自立,为朕,为社稷鞠躬尽瘁,可见许劭之言有误,朕往后,还要依靠丞相及众位爱卿共同协助,复兴汉业,澄清寰宇——” 假话说完,刘协一脸恳切道:“过往种种,请丞相杯酒相释。” 刘协腰一低,曹操慌忙跪下,几乎把桌案撞翻,也顾不得菜汤油水溅到衣袖上,端着的酒樽差点落地,急忙抢住,里边的酒大半泼了出来。 “臣……”刘协才多大? “臣惶恐!” 那时候的二十岁多点,按一千多年后的标准,刘协才十九岁。 一句话,乳臭未干,胎毛未褪! 曹操知道刘协聪明,却从没想到刘协会有这般容人的肚量。 八年啊!八年的仇怨!! 曹丕做下这些事情来,曹操也想过曹丕图的什么,死心眼的被刘协哄得指东不敢往西?还有呢?掌握实权! 曹丕太嫩,资望不足,分量不够,杀了他这个爹,曹军立即四分五裂,曹丕能掌握住的,十里有其一就很不错了,而刘协仗着天子身份,也可以招降一些,但绝不是全部,只要有人带兵回到许都,不出半年,兖州又成荆州心腹大患,短期内,荆州兵力根本不足以北上讨伐。 所以,曹操断定这两个小子不敢杀他。 架空了他,兵不血刃地收复北方七州,这是最好的办法。 而曹操自己还有许多效忠的手下,靠着这些人,只要刘协出一点错,他立即就能抓住时机,改天换地重掌大权! 曹操只没想到刘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听话里意思,不止面子上既往不咎,只要他曹操能回心转意,忠心辅佐,就真的既往不咎!! 三国时的人里,张飞、关羽是性情中人,曹操,其实也是! 身居高位,举足轻重,但是高兴起来,会笑到把脸砸到碗盘里,沾满脸的饭菜;尿急起来,会停下大军,自个跑到边上捞衣服掏鸟爽爽地撒泡尿——这就是曹操。 刘协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曹操听得出来。 大出意料。 这才失了态,几乎端不稳酒樽。 刘协看曹操樽中仅剩了一口酒,也不叫人斟满,从自己酒樽里倒了一半过去。 “丞相,请。” 第138章 曹操将刘协看了一阵,忽然大笑:“罢了!罢了!江山代有英杰!臣已是昨夜长风,皇上不弃,杯酒相释,臣领旨谢恩!!” 说完,一口饮尽,快意大笑! 刘协笑着,将剩下半樽饮了,扶了下曹操手臂,曹操站了起来,殿中大部分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只刘备、荀彧、曹昂、黄忠、刘表几人面露微笑。 杯酒释兵权,本来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典故,刘协套用了一下。 不愧是开国皇帝的手段,效果当真好啊! 宴毕,刘协喝得微醺,走着路都走不直,侍女便想扶他。 刘协摆手:“退下。” 将手递给另一边的小黄门,小黄门忙扶住他:“陛下,卫尉大人在侧廊下等了一阵了。” 刘协点点头,举步踏出后殿的门槛,就听曹丕在说:“怎么现在才来报?” 刘协心情好,揶揄道:“子桓,内府跑了猫儿进来?” 曹丕回身看到他,执礼躬身:“皇上,张绣不见了。” “嗯?” 刘协开始还没想到张绣是谁,卫士怕被责罚,跪地道:“启禀皇上,张将军说喝多了酒,怕驾前失态,在殿外园中站了会,陪着将军的黄门不注意,将军就不见了。” 几个卫士之后还站着两个小黄门,见到刘协,吓得跪地都不利索,抖得筛糠一样说不出话。 曹丕喝道:“什么叫做不见了!?如厕去了?回殿中去了?不见多久了才来报!” 卫士指着那两个黄门道:“他们言各处找过,不曾找到,以为张将军已经走了,小人见他们窃窃私语,才问出来,守门卫根本不曾见到张将军出去!” 曹丕道:“以为?问过和他同行的贾诩贾大人吗?” 刘协道:“贾诩?朕想见见此人,但据说贾诩未来,病了。” 曹丕皱眉:“臣查验车驾,有贾诩的。” 贾诩来了,没下车进来? 刘协酒意上头,不愿多想,放开小黄门拉曹丕:“爱卿仔细,竟还出去查验他们车驾……” 曹丕道:“臣接管过来没两天,岂能大意。” 刘协红着脸笑:“好了好了,张绣是那个被人叫做‘北地枪王’的张绣吗?武将好酒,兴许喝多了醉倒在哪里,着人找到送他回去就是了,你……送朕去歇息。” 曹丕嘱咐旁边副手:“立即搜查,不得遗漏任何角落!找得到找不到都要来报!” “诺!” 刘协耍赖:“爱卿,朕都站不稳了……” 曹丕眉尖抖抖,只得“扶”住靠进怀里的刘协,送往步辇。 刘协住的,是内府中间正屋,叫章阁,从宴请百官处回去,直行要上几百级台阶——江陵城依山势而建,州府在高处。 风雪天,石阶湿滑不便行走,只好像来时一样,用步辇绕远路回去,步辇这东西,其实就是轿子,比轿子稍微宽敞些,抬的人共有十二个,前六、后六,侧面两边各有两个黄门执简单仪仗,前后还有执灯者十六和宫卫八个随行。 不出宫门的话,大抵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行。 曹丕觉得不妥,扶刘协坐上去后,又点了几个卫士跟到后面,他自己走在辇车旁。 内府不是皇宫,道路狭窄,沿路不少花木葱茏茂盛太过,留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黄忠精于军营防卫,把这里也当军营一样安排,只管把人密集地安插进来,守卫的隔一、二丈就站一个,巡逻的,后队看得到前队的尾巴,这样铁桶一样的防卫,才一直没出事。 到曹丕接手,禁军撤出,刘表只拨了十个校尉和五百卫士给曹丕,还引旧制给曹丕看。 长乐宫只有六百多卫士,州府比长乐宫小得多,五百够了。 到底,还是防着曹丕,不敢多给他人,却不想想城外的曹军要多少有多少,要防不该这么防。 曹丕不好说什么,更不好带自己的人马进来,一切只能依照宫里安排来,白天看着妥当,到晚上,尤其是这个晚上,那些花木茂盛的地方悉悉索索传来落雪声,他的神经就不知缘由地绷得紧紧的。 正盘算着明日多加些灯笼,再命人削减些花木,就听刘协轻轻地叫他。 “子桓、子桓……” 侧头看去,刘协靠在锦帐内,撩起一角,眼神不大清醒地瞄着他。 曹丕忙走近些:“皇上,很快就到,别让风吹进去。” 伸手去放锦帐,刘协却抓住他的手。 “子桓,别走开。” “臣就在这,哪也不去。” “瞧着你,朕就安心了……” 曹丕握紧了刘协那只手,难得,刘协的体温和他差不多,平时总要比他凉一点。 酒的缘故。 刘协迷迷蒙蒙地笑着,紧紧拽着曹丕不放,曹丕捏了捏刘协的手,探进去些,好让刘协拉住,又不至于被风灌进去。 哪知几十人的脚步声中,听到细微的翠玉轻响,曹丕觉得指背上汗毛被热气拂过—— 刘协仗着锦帐遮挡了外面的视线,低着头亲曹丕手指。 曹丕立即干咳。 刘协勾唇笑笑,伸出舌尖一舔,就听曹丕倒吸了口气,手一挣,想脱出去。 刘协恶意地抓牢,舌尖顺曹丕指隙移动,只见拉住的手背上鼓起筋来,却又不敢太用力回捏他。 曹丕走在步辇左边,放过来这只是右手,刘协试着捞他衣袖,在发现袖子被扣在护腕下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了。 今晚张飞喝多了,一个劲地要来跪刘协认错,刘备和关羽一直拦他,不断被他扒开,只要冲到刘协身前就跪下去说“张飞错了!三叔错了……”,直率得叫人哭笑不得。 刘协问过吕布,曹丕这只胳膊算是废了,伤了筋脉,提笔抬杯无妨,可是用不了力。 曹丕是左撇子,当真侥幸。 但是白白的挨了这刀,刘协一想起来就酸酸涩涩地,抓紧了曹丕,顺着一个一个凸起的骨节咬过去。 曹丕皮肤粗得很,骨节还大,手也算不上好看,跟纤长那些半点不沾边,可是刘协握着只觉得爱不释手,恨不得狠狠咬下来,又舍不得。 忽然起了念头,掰开曹丕手指一根一根舔。 曹丕走外边,勉强能保持一脸平静,忍无可忍了才又干咳一声——怎么刘协还越玩越上瘾了!? 等到一根指头被刘协纳入口中,温热湿滑地裹上来……曹丕别说是手背上筋鼓起来,全身的筋都鼓了,血液逆流! 不带、不带这么玩的!!! 刘协自然知道会带来什么反应,差点没在里头笑出声来。 这么欺负曹丕,太容易上瘾。 忽听“铿”一声,刘协听得清楚,吓一跳——拔剑威胁他??? 正惊奇,曹丕大喝:“张绣!!尔欲何为!?” 刘协吓得撒手,一掀锦帐,就见一个人影从一棵桂树上扑下来,把外侧一个卫士扑倒在地!周围宫卫高声呼喝捉拿刺客。 刘协惊问:“张绣?”跟这人无冤无仇的,玩的什么刺杀? 步辇走过一个弯道,道路刚刚的能容下步辇,一边只空出五尺地,前头的宫卫过去了,后头的没赶上来,抬着辇车的黄门一慌神,惊叫起来。 辇车一歪,刘协差点跌出来,喝斥:“慌什么!?” 曹丕已拔剑在手,他和张绣之间只有一名卫士。 这时候,张绣抢了地上那个宫卫的长戟在手,将曹丕前面这个挑飞,一戟向曹丕打过来。 张绣出手的位置找得很刁毒,现在步辇周围只剩下几个慌张的黄门和曹丕,黄门慌乱,步辇横杆歪斜,还恰恰把前后的卫士给堵住了,张绣几乎已经要笑出来。 曹丕,不过是个公子哥儿,有什么本事拦得住他? 张绣看向锦帐内的刘协,一击便想的手,运足了十分力,戟未到,飘飞的雪花已经被劲风荡开! 曹丕辨势已知硬挡不下来,拔脚在辇车车辕上一蹬,全力跃起,竟把抬着辇车的六个黄门蹬得向那一边倒出一步才站稳!身体腾起来时另一脚踢向张绣手中长戟,把它在离锦帐不过两尺距离处踢得偏向外侧。 刘协差点吓死!根本看都没看清楚张绣怎么出的手,那两个宫卫就被打倒,只剩下曹丕。 曹丕没等落地,在空中顺势一转,左手食指松开捏住的剑柄,手腕一翻,剑身已旋转了半圈,使剑为匕,从上直切张绣的手。 张绣大惊之下明知曹丕是谁,还喝问:“你是何人!?” 问着话,手里倒也不慢,回臂收了一尺,再刺! 张绣善枪,带不了兵刃入府,只能夺下卫士的长戟来用,戟头尖锐,去掉旁边的横刺,跟枪一样,这一下不得了,别看张绣只收回一尺就刺,却夹着骤起的风声而来,当真不愧北地枪王的名号! 而且,张绣很清楚必须在最快时间内得手,否则周围宫卫赶到,曹丕又出乎意料的厉害,想要成功再无可能,这一刺,仍照着刘协而去。 曹丕无法,落地时看准了位置,一把抓住张绣戟身,抓是抓住了,却阻不住去势,眼看便要刺进辇车里,他也是被吕布打出反应来了,剑刃贴着长戟头身贴合位置斩下去,戟头断开飞出,去势不绝,“咄”一声钉在车辕上。 张绣一看不好,拽紧没了头的长戟,侧身猛撞向前,想把曹丕推到那个断头上去。 第139章 忽然“咻咻”的声音里,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照着脸飞过来,张绣以为曹丕身上藏了暗器,急忙避开。 “啪啦”一声,那东西落地砸散开,什么暗器? 装着木炭的陶制手炉,炭灰飞了一地,还带着余烬的火星子。 张绣看了“暗器”回头,小皇帝跪坐在车里,一手扯着锦帐,一手翻车里的东西,还要砸。 曹丕吼:“快下车!” 辇车再舒适,也就那么大点地方,张绣盯着那打,防不胜防! 刘协气咻咻道:“朕砸死你个狗贼!!!”抓起个软枕也朝外扔…… 曹丕:“……” 张绣在曹丕身后,不知被刘协囧到还是怎么的?居然动作停顿了半拍,曹丕乘机抬腿,再次一脚蹬上辇车,身体借力撞到了张绣,张绣后退,一臂勒住曹丕脖子。 曹丕跟吕布打了这么久,到底管用,捏剑贴着他自己的腰侧往后捅,剑尖穿透张绣衣服,张绣放手放得快,曹丕这一剑没伤着人,只把张绣逼进了道边的花木丛里。 看起来好像是曹丕占了上风,张绣手里只得一杆秃头长戟,可曹丕在交手这短短几息已然明了,他不是张绣的对手。 张绣力气大过他,没到吕布那种程度,但也在他之上。 第一次踢开张绣长戟时,踢得整只脚生疼,才踢开那么一点,后来抓戟身也没抓住,没有其他卫士,只靠他绝对不行! 曹丕当机立断扑进辇车里,把刘协拦腰一抄,向前面滚出去。 两人刚刚冲开锦帐,张绣撞得雪沫纷飞地跃出花木丛,一杆打到刘协刚刚在的位置! 六个抬着辇车的黄门早吓得腿软,张绣这一下下去,打到六个黄门全部倒地,辇车“轰”一声落在地上。 刘协只知道被曹丕抱着滚出来,落地时曹丕在下,跟着抱住他翻过身,换了位置,张绣踏上车辕跳起来,高高举起铁制的长戟戟身打下—— 曹丕甩出剑,张绣避无可避,被长剑透体穿身而过,但他双手握住的铁杆仍夹着余势打落。 刘协瞪大眼—— 不,不要再看见一次!!! “不!!!” 两头的宫卫们终于及时赶到,有一个最快的,长戟横着一挡,“当”一声裂耳的巨声里,终于把张绣最后那一击给挡了下来。 这个卫士惨叫出声,手臂脱臼。 曹丕跪立起来,忙把刘协拉起,仍旧用手臂好好抱紧,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张绣。 张绣还没断气,手脚一动,卫士们赶上去,乱戟捅死。 好险!一身冷汗! 曹丕呼出口气,这才有功夫查看刘协是否受伤。 哪知刘协抓着他肩膀急急忙忙地问:“子桓!子桓你有事没?有事没有!?” 曹丕愣住,那一瞬间,他看着刘协没了反应——他怕刘协受伤,刘协更怕他受伤! 刘协得不到回应,越发着急:“传太医!!!快给朕传太医来!!!子桓!子桓说话!!不要吓朕!子桓!!!曹子桓!!!” 一地踏乱的雪,刘协身上更是沾了不少,从落在雪地上的衣袍下摆到刚刚一番剧烈动作拉扯开的高缘深领,还有凌乱搅起的发结里,到处都有几星或者一片的白,更加衬出刘协的惊慌脆弱如斯。 曹丕愣愣道:“无事……臣无事……” “真的!?” “嗯。” 刘协抱紧他,急促喘着,不知在哭还是在笑,呼哧呼哧不停,浑身发抖无法控制,就连呼吸的声气儿都在抖。 附近一带的宫卫听到声音,这时才赶拢此处,从张绣跳出来到现在,前后不过十几息,曹丕和张绣交手仅仅三次,只要反应稍微慢点,等宫卫们赶到,刘协早都没命在了,曹丕一时后怕,本就对自己不满,这下子更加深了技不如人的感觉。 要是他有本事,就不必让刘协露出这么副让人痛彻心腑的样子来。 四方八方的人都在往这里赶,他们周围也已聚起了上百人,还有黄门扯着刘协和曹丕纠结到一起的玉佩和剑鞘,劝着“地上冷,请卫尉大人扶皇上起身”,曹丕只得强忍下安慰刘协的心思,把刘协扶起来。 刘协死活不松手,曹丕看看坏了车辕的步辇道:“坐不成了,臣送皇上回章阁吧。”抱起刘协,堂而皇之地一路抱回去,其实是他也放不开手。 进了屋,刘协俯首入怀。 曹丕挥退黄门,贴到刘协耳边:“伯和,我无事,一点事都没有,你不放心就好好看看我,好吗?” 刘协抖得要犯抽,曹丕稍微一拉开他,他立即又贴回来,埋着头,不说话,也不出声。 刘协一向不是胆小之辈,怎么会突然怕到这个地步? 曹丕怔忪过去——稍时才明白隆中一别后,刘协压抑起来的害怕。 他们极少会谈及过去,要么说些闲话,要么谈现状,不提过去,也不说将来,曹丕有自己的考虑,就没有过多的想刘协为什么会这样。 原来——还在怕着。 怕分离,所以只说现在,所有事情一点一点的解决,拒绝去想长远的打算,只因为想要长远的话,就必须还要面对分离。 看着刘协每天没有什么异样,该做事就做事,没事做就吃喝睡觉,缺筋短魂没心没肺的,谁料到居然……怕成这样! 曹丕昏睡过去的那几个月,刘协却是在以为曹丕死了的情况下清醒地度过每个晨昏,那时候,刘协心里想的什么? 曹丕不敢去想,抱紧了刘协一遍一遍反复地说:“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伯和,我没事……” 擦着脸颊,擦着耳际,擦着鬓角,不停地安慰。 没有事,我们都好好的。 至少没有死别,生离……也就成了可以接受的了? 以为不能承受的,却总是一再地跨过底限,原来,我们的坚强是这样一点一点累积而成。 …… 那件事,还是早点说出来的好。 其实互相都知道,他们这样长久不了,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等刘协稍稍缓过气来,能够笑着推开曹丕说:“张绣真凶残啊……”的时候,站起来的曹丕又跪了下去:“皇上,臣想辞去卫尉,出去带兵。” 总要有一个人先提出来,那么,就由他来说。 一直做卫尉,曹军兵马融入朝廷,曹丕就没有了他自己的势力。 现在还有功绩在身,没有人会挑他的刺,等以后,眼下的辉煌过去,就会有言官给曹丕扣上佞幸的帽子,纵使有刘协回护,又如何? 史上还少了帝王竭尽心力想要保护,却无能为力的例子吗? 要长相厮守,唯有曹丕手里有足够的实力,仅仅眼前这点功绩,自然远远不够。 出去带兵,不仅能手握兵权,而且还是建功立业最快最直接的办法! 几个侍中回来得早,防着刘协要提前回来,这时候得了消息赶到屋外,都站住脚屏了气。 刘协知道他们在外面,不止有他们,还有宫卫,还有退到外头等着传的一大堆黄门,那么多的人,却那么静,空洞洞的。 好一阵,刘协才道:“外面乱哄哄的,你先去善后,传刘表、荀彧、陈宫、黄忠、刘晔他们来……”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怀疑曹丕是不是听得到。 “……还有你父亲,叫他也来。” 曹丕应了“诺”,起身快步走出,走得那么快,好像连头都不敢回—— 曹丕身后,刘协缓缓地呼出口气,望向头顶宫灯,满面无措。 要是没有跟曹操杯酒释嫌,刘协不会信张绣不是曹操派来的。 可是既然在殿上已经尽释前嫌,刘协决意相信曹操。 荀彧是知道此事后最理智的人,看神情就看得出他已经理清了头绪,不料一个最不应该也最不可能替曹操开口的人比荀彧先开了口。 陈宫道:“丞相不会想杀皇上,尤其是在现在!” 曹操如果还有几十万大军,自己也没有落到阶下囚的地步,倒有杀刘协的可能。 但曹军现在掌握在曹休和夏侯尚手里,这是明着的,背后根本就是曹丕在控制着。 这对父子已经反目,曹操压根不可能通过曹丕得到兵马,这样一来,刘协如果被刺,曹操没有援助,也活不下去了,因为江陵城里所有人都会想到是他杀了天子。 陈宫一通分析,条理分明,说完后,大家都点头,是这个道理。 刘协把屋里的人看一圈,叹道:“卿等都明白,朕也明白,可外面不好说。” 尤其孔融那些大臣,本就抱着敌视曹操的态度,出了这等事,刘协虽然安然无恙,也足够这个拼凑起来的朝廷掀起一场狂风大浪了! 荀彧听到刘协这么说,放心下来,但涉及曹操,不太方便开口,只好看着郭嘉。 郭嘉立有大功,已升任守宫令,仍旧在内府住着,方便皇帝差遣。 几个侍中里,孔学一直住府外,不在。 还有个甘宁因立下战功出任水军典军校尉,搬出内府到营中去了,只剩下陆逊和陆绩。 接到荀彧目光,郭嘉道:“皇上。” 刘协点头:“奉孝有话便说。” 第140章 郭嘉这才道:“皇上遇刺,外面臣工和百姓都会想到丞相身上去,要是知道这个行刺者是丞相军中一将官,更加难以洗清丞相嫌疑,依臣看,不如瞒下刺客身份,扑朔迷离也好过矛头直指,这样,就有时间可以查出余党及缘由。” 要是可以,刘协干脆想瞒下整件事情,可惜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瞒得住,只得道:“丞相,你可有办法?” 曹操看看郭嘉,似有赞赏之意,然后对刘协道:“皇上,这件事,臣不好插手,让廷尉查办吧!” 刘协喊:“刘晔。” 刘晔站出来:“臣在。” “这件事交你办,黄忠和曹丕会协助你,要问什么只管问,就算要问朕,也只管到府里来问,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查出结果!” 刘晔跪道:“臣遵旨。” 黄忠和曹丕也跪下接了旨。 “刘表。” 刘表躬身:“臣在。” 出了这等事,刘协也管不了刘表的面子了,直接道:“明日早朝,你拟奏本出来,选出合适人等充任少府,以后内府诸事由少府处置。” 曹丕不说,刘协就看不出来了? 以前的宫室道路宽广,殿宇有台阁,视野开阔,只要在宫门和要道设置宫卫,一切自然妥当,江陵州府虽小,道路狭窄曲折,死角多,盲点也多,还按旧制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刘表老了,有些想法难免固执己见,不直接说,刘表怕是还要按他的想法做事。 差点让刘协送了命! 还有那些自作主张送进内府的侍女—— 刘协略顿了顿,索性坦言:“在这里的,都是朕的心腹之臣,朕也不想顾什么面子了,直言告诉你们,朕对女人没兴趣!” 做皇帝这么凶险,还顾首顾尾的,天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命了!简直是高危职业! 他愿意从事这种高危职业,已经是很大的牺牲了!私生活方面,谁敢再委屈他,他跟谁死嗑到底!!!! 曹操笑起来,荀彧、郭嘉、陆逊他们吃惊,而黄忠则是发呆,还有曹丕那样厚脸皮没半点正常人反应的…… “我朝无嗣的先皇多了,朕早已想好,与其在朕身后再让臣子们到处去找宗室子弟来即位,不如早点开始甄选。” 陈宫早想到刘协迟早会说出来,这会只是比他想的还早了点,刺客事件的刺激啊!果然不轻。 陈宫和荀彧一向得刘协认可,大事小事刘协几乎都要问问这两人,刘协说了这话后,陈宫和荀彧表现得有点吃惊,但不算太意外,甚至也不想反对的意思,刘表看这两人反应,知道这件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为补救刚刚被打的差评,叹道:“臣支持皇上,皇上的意思,尽早将宗室子弟接到皇上身边,善加培养,从中考校出适宜继承大统的来?” 外臣不好表态,所以陈宫和荀彧都不便说话,曹操也只是笑,不置一词。 刘表看向刘晔,在座的宗室就只有他和刘晔。 刘晔察颜观色本就是特长,哪里会辨不出势头?拱手道:“皇上已经想好了,下旨就是,臣无不遵从。” “如此甚好,”刘协一咬牙,学曹操耍赖:“朕意已决,卿等能够体谅最好……就是给朕服了药,朕也对她们提不起劲!” 这话可是够厚颜无耻的了,倒是把其余各人想要规劝的话全部给堵住了。 好比喜欢美女的,憋着他去跟男人上床,完全不可能!吃了春药也生不出娃,刘协就这意思。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知道劝解无用,早点死心的好。 其实这群人基本都知道怎么回事,好几个朝曹丕看过去,曹丕到底装不下去,脸皮抽了。 好久,没人打破沉默。 刘协放下心,先把这群心腹搞定了,以后再慢慢“光明正大”化,幸亏秦汉时风气还没严腐到明清那样,否则,少不得还要弄一后宫的女人来打掩护,但那样一来,衍生的问题也未见得少,那些国舅、国丈的,向来是王朝分裂的活跃分子!更不要说还有种类繁多、层出不穷的各种宫斗,他连河山都没收拾稳妥,还分什么精力来对付后宫?想夭寿啊? 曹丕虽然不是省心的家伙,好歹不会弄什么“红丸”来毒刘协。 “后”车之鉴犹可寻,刘协怎么敢一头扎进宫斗里去找死。 轻咳一声,刘协道:“黄忠,拨五百禁军给曹丕,今晚所谈之事众位爱卿务必严守不得外泄,剩下的事改日再说,已过三更,都回去歇息吧!” 大家拜辞出来——刘协说是说去歇息,不知道有几个有那么好命去睡觉的? 曹操叫了程昱、曹仁,从本部人马中悄悄查张绣来了后与其有过来往的人等。 刘表绞尽脑汁想少府人选,再也不敢私下里做什么小动作——此时的刘协,跟曹操和解,势力又大了! 黄忠和曹丕跟着刘晔查案,更是不得睡。 荀攸把荀彧送到相府外,撞见陈宫,三个人都干巴巴地笑一通…… 这次“刺杀”风波刚刚在江陵掀起波浪,事隔不过两天,下游的周瑜已经得报了。 “伯符,你看,我们还没去找事,他们已经自己乱起来了。” “哦?”孙策接过竹简,打开看完,满脸疑惑:“谁做的?” 周瑜笑着坐下,提壶冲茶:“谁做的不重要,天子让廷尉正查着,在他们查出来之前,我们只消派人过去荆州散布一些流言,让他们自己咬起来。” 孙策脸上殊无笑意,周瑜递茶给他,看到问:“还在担心权儿?” 孙策叹气:“我三个弟弟,就只有权儿打小跟着父亲和我,老实说,他聪明是聪明,可到底没有遭遇过太大挫折,这次……我想好歹接他回来,他一个人在外面,我放心不下。” 周瑜不客气地问:“让权儿回来?张昭他们还会听你的吗?” 孙策竖眉道:“兵权都在我手里,他们能奈何?” 周瑜笑笑:“别忘了,还有你母亲。” 孙坚家教严格,几个儿子都很守孝道,孙坚死后,孙策打下江东六郡,吴氏俨然成了江东的“太后”,而且是老想干政的太后。 孙策和周瑜一直没有放过兵权,孙权有心也拿不走,他这两个哥哥战功赫赫,名声真的太大了!在军中完全一呼百应,就算兵符在手,大概也是没用的! 这次孙权败在刘琦手里,人回不来,兵符也回不来,孙策和周瑜借此机会重回军中,虽然掌握了江东兵力,可……还没敢回去见吴氏。 而且那群老臣对他们两人的关系心存芥蒂的不少,更有孙权上位后重用的江东本地士族,孙策过去倚重的,却是外来的臣工,导致江东本地士族对孙策多有意见,这些,都是阻力。 孙策不怕杀人,杀几个人能控制的局面,那都不算什么,可老娘一掺和在里头,这事就犯难了。 实在不行,只有先躲着,反正吴氏不可能跑来军中收拾他们。 江东现在分了两头,孙坚的大半旧部和兵权都在孙策之手,而吴氏、少部分老臣及这三年中陆续起用的人站在孙权一方,没有兵力,尽管弱势,孙策却一时无法完全掌握他们,唯有避开。 “细作言,皇上并未拘禁权儿。” 周瑜看向孙策,有些血脉关联不是他能够切断的,孙策已经足够果断,说不得这点小婆妈或者才是孙策如此值得他付出的原因,笑着启口:“权儿不是还在江陵四处访些以前只能听闻不能亲见的隐士吗?何止不曾拘禁,简直是放任,早几年权儿出门访友,你还要再三叮嘱才许他出门,现在只有一个下人跟着就随便乱走,哼~” 最后这声,不知道是冷哼多点,还是不以为意多点。 孙策叹气:“他自己不愿回来?” 周瑜道:“权儿的心思比你我通透,伯符,你待他好,他才不回来,这便是助你了,权儿善观人观势,却少了杀伐决断之力,他做江东之主,我们就只能向西臣服,白费了孙家基业,而你就不同了,开疆拓土兴兵伐敌非你不可,权儿很清楚这一点,正是因为他想得比你还要明白,所以才不回来,他这番心意不要辜负了才是。” “嗯。” 孙策静了一息,仰头一口喝空了那一小盅茶。 周瑜哂道:“老早跟你说过,喝茶不是喝酒,你这样喝得出什么味?” “好好!重新喝过!”孙策乖乖奉上杯子,让周瑜倒入茶水,忍不住念了句:“人言‘曲有误、周郎顾’,我看哪!品错茶,周郎也顾!” 周瑜绷脸:“有得你喝还多话!” “……”孙策不敢念了。 周瑜就是抬醋给他,他敢不喝么? 好生陪着喝了两泡茶,道:“我就是憋得慌,什么时候可以上阵,筋骨都散了。” 周瑜笑道:“快了,荆襄一乱,你就带兵勤王去吧!” 孙策闻言眼睛亮起来,打群架才是他的最爱吧? 第141章 刘协站在廊下喂鸽子,这一笼鸽子被他养得个个体型溜圆,乍一看,像一笼兔子球,哪还有鸟类的流线型身体。 陆逊在旁道:“皇上,这么喂下去飞不动了。” 刘协道:“嗳?不积点肉怎么飞得远呢?” 陆逊想说点什么,但是看着鸽子圆滚滚的身子和刘协渐团的两颊,到底没说出来。 刘协问:“甘宁在营中没闹事吧?” 陆逊道:“甘兴霸治军还可以……皇上怎么来问我?” 刘协挺讨人嫌地张嘴笑起来:“就是想起来问一句。”答都答了你才知道啊? 陆逊扁着嘴,能怎么的?又不能咬刘协。 这两天外头闹得很厉害,刺杀者是张绣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但即便大臣们不知道是张绣,还是忍不住往曹操身上想,朝堂上不敢乱瞟,上朝下朝的时候三三两两的没少盯着曹操的脊梁骨下咒。 曹操倒是坦然,以前屈身侍奉董卓伺机行刺的时候,被王允那票臣子戳脊梁骨他就没怕过,现在更没有怕的可能。 只是他越坦然,孔融他们就越看他不顺眼,参他的表都要把刘协的御案压塌了。 汉制丞相可以建府,不是居住的府邸,而是丞相自己治政的一个班组,叫做府,就像皇帝的“宫”一样。 刘协不好一下子让曹操坐实,免得又激化矛盾,但逐渐地把一些政事分往相府处置,反正有刘备在宫和府之间来回跑,省了刘协不少操心。 除了刘备,似乎荀彧和陈宫也常去相府。 对此,刘协喜闻乐见。 事情正在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 旁边陆逊瞅见曹丕和刘晔进来,对刘协说了声,刘协摆手,黄门便让他们直接进来了。 两人都先把笼子里的几个“球”看看,再向刘协行礼。 “案子有眉目了?张绣因何行刺?” 刘晔袖手道:“张绣和另一个人一路,自并州太原郡而来,归附丞相时日不久。” 刘协点头:“贾诩,朕知道此人,总不会是张济要谋刺朕吧?” 刘晔道:“原因还未查出,但那天夜里贾诩已出城逃走了,此事必跟他脱不了关系,黄将军已派出快马前去追捕,臣来请皇上下旨封关设卡。” 相府就可以下这个命令,曹操为避嫌不过问此事,刘晔果然乖觉,直接来请示刘协。 刘协手下已有诸葛亮、陈宫、荀彧、荀攸、郭嘉这群善谋的人,可还是挺贪心,舍不得贾诩,道:“必须活捉贾诩,不要伤他性命。” 刘晔道:“臣遵旨。” 刘晔走后,陆逊进屋去沏茶,曹丕道:“皇上又起惜才之意了?” 刘协“咕咕”叫着,逗鸽子:“子桓,你说,它们够胖了不?” 曹丕道:“有些人可用,有些人不可用,不可一味以才衡量。” 刘协抓了一小把粟米放到鸽笼碟子里,几只鸽子挤过来抢食。 “朕要把它们再喂胖点,免得你跑得太远了,追不上。” 曹丕一时说不出话,站后边看着刘协的后脑勺。 刘协等了会,曹丕居然不挤点传诵后世的感人诗词出来,木愣愣地,难道因为爱上了他,文艺细胞死光了不成?那些诗词刘协听不太懂,不过上次曹丕送来那首就让几个侍中议论了半天,再让他挤点出来炫耀炫耀,满足下虚荣心也好啊! 又一会,一把粟米都喂空了,几只鸽子歪着脖子“咕咕”看他,傻不拉叽的。 刘协暗暗叹气,曹丕是越来越内敛了,尽管没像以前那么装傻充愣,可他那本性真是够闷的。 正叹着气,后背忽然被碰到,刘协侧脸一看,囧…… 卫尉大人的IQ不知啥时候掉了下去,一脸痴呆地贴他侧后边,开蹭。 “子桓……” 朕不是木天蓼,你也不是大喵。 说了曹丕也不知道什么是木天蓼,还是别白费口舌了。 不愧是曹操的儿子,一时阴沉狠戾,一时傻缺率直,都在一个人身上,还不觉得不协调,不知道将来会不会也跟曹操一样发展出很多个性。 笼子里的几个球也挤在一堆,学着主人蹭蹭?有一只被挤滚下去,扇着肉翅膀狂拍几下才爬回去。 刘协望着门里的陆逊道:“伯言,真被你说中了……”胖过头了。 可是不喂胖了又怕曹丕去得太远,传不了信,叹气。 陆逊十分面瘫地瞧着IQ直降的曹丕,安安静静地震惊到无以复加。 要带兵也不可能马上就让曹丕去,但刘协的心情没法说,总觉得一晃眼的,曹丕就不会在面前了。 “子桓……” 黄门刚伺候刘协沐浴完,换了亵衣,曹丕来了,一群黄门很识相地不必赶,便都盯着地上躬身退了出去。 曹丕在府内有住处,只是从来没去睡过,唯一用到的时候,就是回去沐浴更衣什么的。 此时头发还微微湿着,怕刘协等,不及擦干便束好过来了。 他卸了甲胄,换回长袍,纯黑浅毛阔缘,衣上有淡黄鱼纹饰,质料厚重,可走得一快,两爿翻开,外袍底下的长衣贴着胸腹,把结实的胸线勾勒出别样的性感,看得刘协一呆。 武将的刚劲是种美,文士的风雅也是种美,曹子桓却是把这两种风格融为一身了。 “不出去带兵了,好么?” 这么个招蜂引蝶的家伙,再长下去还了得!? 无怪乎甄宓、郭女王那些女人为他斗得你死我活,就这荷尔蒙散发得……都能熏翻人了! 刘协耸耸鼻子,老觉得曹丕周围的空气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 曹丕一愣,给刘协披上衣袍,牵手走回寝室:“哪里不舒服?” 刘协靠在曹丕肩上,心里叹着:以后这里更可依靠了…… 可是呢? 曹子桓是个薄情寡义的货。 三心二意,见猎心喜!他爹曹操还念旧情,他则翻脸无情,小时候缺爱搞的? 刘协想着事,不吭声。 曹丕也不追问,让刘协窝在榻上爱想多久想多久,自个取了酒器烫酒。 刘协问:“子桓觉得,什么样的人最美?” 曹丕笑起来,眼睛上下一扫,把刘协通身看一遍。 刘协囧道:“不是问你最喜欢的!问你觉得哪一种人美,不论男女?” 曹丕道:“美有百种,少有少之美,老有老之美,各自不同,咸宜分之?” 刘协瞪眼——就知道你什么都爱了! “泛泛而谈啊?具体点。” 曹丕疑惑:“做什么问这个?” 刘协扯开锦被,披到身上:“问你你就说!反问起朕来了!” 曹丕把刘协看了一阵,拎不清。 “不说便问罪么?” 刘协很无赖地点头:“正是!” 哪知听到这个,曹丕眼里一闪,又问:“什么罪名?怎么责罚?” 刘协指着他,用鼻孔看: “心里有,偏不说,这叫阳奉阴违欺君罔上!论罪……当黔。” 曹丕嘴巴一歪,笑起来:“还没忘啊……” 刘协得意:“朕当壮年,岂会忘事?快说罢!休要再寻借口。” 曹丕坐那随便把手一搭道:“臣愿受刑。” “……”刘协眯眼,好个刁滑的家伙!生怕说了美丑被对号入座吃飞醋,索性闭紧嘴巴来个死也不说。 酒气蒸腾,熏得屋里一股暖意逼人。 刘协扒开锦被,膝行两步,坐到曹丕身后,也不管曹丕正往漆耳杯里盛酒,把曹丕身上外袍扯了开来。 “卿既自选受刑,朕就不客气了。” 曹丕笑着,把漆耳杯换手,让刘协把袍袖从手臂上褪下去,底下深衣束了大带和革带,刘协本想继续脱下去,碰到曹丕没全干透的头发,舍不得了,先拔了簪子取了发冠,卷了丝绦放到一边,再散开发髻披落在背。 曹丕把漆耳杯递给刘协:“怎么了?” 刘协不去接杯子,从后抱住曹丕,懒洋洋地靠着。 曹丕见他不喝,自己喝了,任刘协抱着,外面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弹唱的声音,还有人高声笑语。 曹丕一动,刘协忙抱紧些道:“那是奉孝,喝醉了吧,不要管他。” 曹丕道:“没想管他,郭奉孝这性子,跟四弟倒是很像,一样狂放不羁。” 刘协把玩着曹丕革带上的金带钩问:“曹植才几岁,你就知道了?” “单凭心意而为,乃是天性,怎会改?”曹丕反问一句,又捞了袖子去盛酒:“伯和,学守宫附我身上,何感?” 守宫就是壁虎,刘协被取笑也不撒手,曹丕动,他跟着动,被那一头细软浓厚的头发擦着脸,心里想:听说心思细腻的人,头发也很细,果然如此。 曹丕有北方人典型的骨骼,粗壮,所以这点年纪就有厚实的身板。 汉时衣袍宽大,阔袖曲裾,只要别长成董卓那样,端立或者坐卧行转都有衣裾洒脱的卓然风姿,大带宽约一掌,及腰一束,挺拔身形立即显现,还有一条革带置玉镶金,粗犷简单里平添细致华贵,比西服什么的好看太多~ 刘协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衣服让曹丕好看起来,还是曹丕让那身衣服十分顺眼。 他连自己穿什么都不会上心,只有偏好深色这一个爱好,倒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去琢磨人身上的衣物。 第142章 曹丕第二杯还没喝完,“嗒”一声,刘协打开了他革带的带钩,任其滑落到地上。 咽这口酒的时候曹丕就觉得艰难起来,侧头一看,刘协脸色泛红,鼻息可闻。 “子桓,别去太久。” 良久,曹丕从嗓子里闷出一个字:“好。” 不分君臣,不分尊卑,依着最真实的心意说的一个字,再也没有其他承诺。 曹丕肩上那处疤痕,刘协说要完成,可到了而今这时候,他哪里还舍得,于是曹丕后肩那一块就那么样了,反正不会打赤膊叫别人看见。 刘协摸上去的时候,总会想起当年曹丕那样子,被捆得扎扎实实的,痛出一身一身的汗来。 “唔!” 这一下冲得猛了,刘协弓了背,颈子如欲折断一般向后仰起,几乎连呼吸都被遏止。 想要说慢点、轻点,身体内部在刺激下自然绞紧,曹丕低喘一声,后一下更加用力,刘协仅能接上吸进肺里的氧气,哪里还能开口说话…… 几天后,江陵城里流言四起,甚至还有童谣流传“汉因许而亡,魏因许而昌”。 刘协颁旨进封曹操为魏侯不久,这童谣就唱开了。 那许只有一个许都,曹操老窝。 曹操本打算着收复北方州郡后就把心腹搬到邺城去,可是赶回许都给刘协准备冠礼,跟着刘协就跑了,这一年全在准备南征,根本没办法再去考虑邺城,他的心腹之地还是许都。 童谣一般都指桑骂槐,要拐几个弯,这么直接的还真少见。 刘协听到就知道要糟糕了,这天早朝特意表现得比前几天积极,追着刘晔问案情,好叫臣子们再忍一阵子。 哪知刘晔那边一直没进展,平时奏事不用跪,这次出列便跪地道:“禀皇上,臣办事不力,请降罪!” 刘晔也算很厉害了,追着蛛丝马迹直查到鲁阳县,再过去,就是兖州——许都。 这个迹象表示要么真是曹操主使的,要么指使张绣的背后之人有意把矛头指向曹操,前一个可能刘晔已经排除,并非他跟刘协一样信得过曹操,而是曹操从相府内部查起,给刘晔提供了不少信息,刘晔要去询问跟张绣有过来往的人,进出相府连令牌都不用,曹操给了刘晔最大的自由度——曹昂要是去,还要等人通禀,刘晔完全不用,由此可见曹操于此事上十分坦荡,加上刘晔反复询问诸人,没有发现串供的痕迹,因而确定跟曹操无关。 至于第二个指向许都的可能,情况就复杂了。 刘晔最先怀疑的人是曹丕。 这想法当然没敢跟刘协说,刘协跟曹丕这对君臣除了早朝,其他时候形影不离,刘协在上面批阅奏呈,曹丕在旁边处理宫中事务,刘晔就是有胆子说,也找不到机会说。 这个怀疑也不是平白来的,曹丕在襄阳做的事情太出人意表,可是看他言谈,接人待物,全是温厚谦恭的样子,对于看不透的人,刘晔一向是防着的,尽管他看不透的人非常非常少,曹丕绝对是他遇到的年纪最小的一个。 查的时候刘晔格外留意询问,直到把曹丕和张绣可能联系在一起的所有线索全部排除,才放心下来。 曹丕要是知道,真该谢谢他那个神兽一样的师父。 刘晔问到吕布时,吕布很臭屁地说:“你说张绣?我在洛水边教子桓拳脚时,张绣在哪?后来过汉水去曹营,倒是见了张绣,我徒儿问都没问张绣,张绣就跪地服了软,我还道北地枪王挺有威名的,居然这样子!你问张绣干嘛?好几天没见着了,难道是张绣干的!?我宰了他!!!” 刘晔忙把吕布安抚了一通,安抚了一个把时辰才妥当,这才明白刘协那么器重吕布,为什么这次不叫吕布知道内情。 依着吕布的性子,敢打小皇帝主意!怕是扛上方天画戟,骑上赤兔马就杀奔并州太原郡直接找张济麻烦去了。 曹丕和张绣接触时间太短,互相又没有个熟识的中间人,最后,考虑了当晚在场的宫卫供词,排除。 刘晔连竭尽全力护下刘协的曹丕都怀疑过,曹昂自然也被怀疑了。 假使张绣刺杀成功,曹丕要么一起死,要么因护驾有失被问罪,曹操再因嫌疑最大被群臣围攻,曹昂便可凭曹操长子身份得到相府众臣拥护,进而接手城外曹军。 …… 刘晔就这么一个一个排查,按说即使抓不到贾诩,至少也能找到动机,可最后结果人没抓到,动机也没找到,只剩下满肚子没有证据的猜疑,当然不能信口开河说出来,只好跪地请罪。 刘协心知不好,底下孔融已经跳出来了。 “皇上!这般推窗见月的事情何用追查!童谣已经唱得分明!‘汉因许而亡,魏因许而昌’,许是许昌!魏是魏侯!除了曹丞相,天下有谁怀此吞天蚀地不臣之心!!!” 立即又站出来一大堆大臣: “皇上,孔大夫之言有理!” “臣看不如请曹丞相解释一下从建安元年到今年,这八年来的所作所为!” “皇上,王莽前车之鉴不可不重视啊!!请皇上明察!!” 更有直斥曹操的—— “曹操!皇上宽仁,饶你大逆不道之罪!反给你进爵,你不思报效皇恩,弄些阴损之事谋害皇上!似你这等奸臣贼子!!!我汉室先皇岂容你张狂逍遥!!!” 曹操本来一直好好听着,听到这一句,忽然大喝:“皇上尚未言曹操有罪,你们便僭越皇权给曹某人定了罪,不知是曹操张狂逍遥啊,还是尔等张狂逍遥!?” 朝堂上一时静下来,可看样子,这群忍不下去的臣子已经明白骂不过曹操,只剩动手掐架了。 在许都时,曹操因执掌大权剑履上殿,来了江陵到底收敛些,没带武器。 曹操没有带剑,其他更是没有带剑的资格,个个手里都只有一块笏,刘协还没来得及镇压,就看底下一块笏飞向曹操,曹操管也不管,任由后脑勺被打中,对刘协拱手:“皇上,臣听凭皇上处置!” 他自个挺淡定的,但这种淡定明显伤害了不淡定的那群人的自尊,乌嚷嚷一下子,先前还能保持条理的进言,变成了骂群架! 曹仁领安西将军,军职不低,也是要上朝的官阶,见曹操被打,哪里还按捺得住,当下冲进那群臣子堆里去,要把那个“飞掷”曹操的家伙揪出来!谁挡他,他就用他那块笏拍。 黄忠一看不像话,忙冲进去拉扯曹仁,跟着,蔡瑁、许褚也扎进去凑热闹。 吕布看刘协气青了脸,顿时起火,“哇哇哇”叫着冲进去拍人,武将们一看有吕布带了头,不管哪一边的,纷纷窜起来扑过去。 武将们一加入,不得了了! 嘴里都在互骂奸臣祸国,天知道是不是平时积下私怨借机爆发。 玉的、象牙的笏四下乱飞,厮打谩骂声闹哄哄乱嚷嚷,还个个都穿着朝服,带着佩绶,这时候都不要脸了,扯衣拉冠连咬带踹打得是越来越热火朝天! 刘协彻底无言以对。 听到朝堂上闹起来,曹丕从后头跑来,隔着珠帘给刘协打眼神,刘协头疼,起身直接闪人。 他都走没了,黄门才看见,忙惨叫:“退朝——” “众位大人!退朝!!!” 没人听,打得太爽了。 曹操向刘备看,两人本就没加入斗殴,忙从侧面登上阶梯,追到后边来找刘协。 这两个后边,曹昂、陈宫、荀彧、荀攸一头汗地逃出混乱,也跟来。 除了他们几个,不知道还有没有能逃出来的。 连廷尉刘晔都被裹在里边去了,天知道他爬不爬得出来。 刘表呢?抄了袖子正打呢!老当益壮啊! 刘协只得让曹丕暂代廷尉职责,直接带卫士进殿去范围镇压。 走到后殿,郭嘉站那满脸笑意,刘协没好气:“奉孝,何事发笑?” 郭嘉兀自笑着道:“皇上莫恼,发泄出来终究比存于心中好些。” 刘协身后的曹操也笑道:“说得好!他们对臣压抑日久,今日打一场,心情就畅快了!” 刘协坐下瞥曹操:“那爱卿怎不去?” 曹操道:“臣又没气堵着胸口,何需发泄?” 刘备见曹丕在殿外点人,对刘协道:“皇上,臣去帮卫尉。” 刘协点头:“着令孔融、曹仁、许褚、刘表、蔡瑁回府闭门思过!包括吕布!” “臣遵旨。”刘备应了,出去和曹丕一起——关羽、张飞没揪出来,赵云为了拉关张,也被拖进去了,天知道靠卫士能不能把这两头捕捞成功,还是他自己去靠谱点,幸好徐庶不用上朝,不然那身板挨个一拳一脚的,得让刘备心疼死。 曹昂一个字不说,刚刚去拦吕布,被不知道谁“呼”了一下,十分没好气,帮都懒得帮吕布说句话了。 第143章 陆逊忙着给刘协倒茶,陆绩跑到廊下,观看前殿打群架,脖子一伸一伸的。 刘协平了平气,还是看曹操那副自得的样子不爽:麻烦都你惹出来的,你好歹陪衬点应景的表情行不行了?哎! “丞相,你的头风好了,朕的头疼了。” 不止疼,还晕,冕旒晃来晃去,催眠一样。 曹操“嘿嘿”道:“皇上,臣包管您马上就不疼了!” 刘协:“啊?”华佗附体了咋的? 曹操道:“您看,公台不曾气急败坏,文若更是淡然如常,他们二人如此,天下有何事需要头疼?” 陈宫、荀彧:“咳!” 刘协抬眼一看,还真跟曹操说的一样。 荀彧急起来什么样没那么明显,可陈宫是憋不住的,连陈宫都这么淡定,那真是有什么好头疼的? 何况还有个郭嘉在那讨嫌地眯眼笑个没完。 刘协喝了茶下去,心里头鬼火才散了点,问他们:“卿等有什么办法?直说罢!” 陈宫道:“树立外敌,缓解冲突。” 荀彧补充道:“皇上进封孙策为吴侯,他却不来朝拜谢恩,江陵生乱,焉知不是孙策所为?” 刘协拧着眉头道:“你们的意思……发兵攻扬州?” 两个当世顶级谋臣一致道:“正是!” 便是郭嘉也在旁边轻轻点头。 刘协差点没翻白眼死过去,他们的主意好啊!当然好啊!大臣们就是因为觉得没有外在的强大威胁了,才这么闲得蛋疼地掐架!如果把这个黑锅扔给孙策,自然会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但是! 孙策他活蹦乱跳地活着,周瑜他风华正茂地滋润着,一个几乎没吃过败仗的小霸王再加一个犀利得流传千古的周公瑾,胜算几分?刘协打过去,怎么看那战场就在赤壁啊啊啊! 难不成因为历史的惯性太大,赤壁大战还是要发生吗?发生就发生吧!为什么他要代替曹操去挨揍啊啊??? 狂奔过一万匹咆哮的草泥马都不足以形容刘协此时的心情。 没多久,曹丕终于把上千个气急败坏的大臣们给收拾妥了,一个个鼻青脸肿破衣烂衫地出府去,各归各家,被勒令闭门思过那几个惨一点,其他的都得忙着找城里裁缝——明儿还要继续上朝。 曹丕靠着几百个卫士想把一千多大臣给按下来,别说,还真是挺不可能的一件事! 幸好有刘备帮忙,怎么呢? 数一数,吕布,一人打上千不成问题!单这一个都了不得了!还有关羽、张飞,虽说两个人旁边多了个赵云又拉又扯又拦又挡,威力也不小;相府那边呢?许褚、典韦好欺负的?都是身形魁伟的壮汉;其他什么蔡瑁、于禁、曹洪……数都数不过来了,黄忠连嚷嚷带阻拦,毕竟只有一个人,起不到大用。 曹丕带着卫士进殿,充其量就是把打得没那么忘情的那些人给吓唬住了。 廷尉倒下了,小皇帝把贴身的卫尉给派出来了,一想就知道“龙颜”都气成什么颜色了…… 曹丕一时也有些慌神,这跟战场不一样,兵士都是受过训的,一声令下说退就退,说进就进,岂容二话? 里边的不是兵士,全是大臣,他就是在殿门外鸣金,没人理他。 刚扯嗓子吼两声,刘备一看两边那不是为了小问题打的,这是很长时间积压出来的怨怼,要不然最先动手的怎么会是那群文臣? 曹操自己是跟刘协解开了,但他的手下不一定跟他同心,也就被憋着了。 比家仇还严重,豁出命去不要都可以! 再不赶紧控制下来,死上一个把两个,刘协刚刚维持下来的和平转眼就要分崩离析! 皇叔没去拉那些花拳绣腿的文臣,直接盯上战乱中心,他两个结拜义弟+赵云正在跟吕布和高顺小团体群P。 这五个明显不是为了皇帝遇刺事件打起来的。 别人打,是为公,这五个……还偏偏是战斗指数最高的。 刘备拉几下,差点跟赵云一样被搅合进去,低声吼:“你们五个!是为的天下为的天子吗?” 几个忘了初衷的一下子被震醒,高顺乘机拉了吕布,刘备和赵云拉下关羽、张飞,总算给扯开来。 漩涡中心没了,曹丕带着卫士在外面揪滚出来的,花了小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全拆开。 刘备猛想起他们兄弟三个跟曹丕有旧怨,今日关羽、张飞又失控伤人,顿时心里有些担忧——吕布已经是被小皇帝下令要闭门思过的,关羽、张飞呢? 等事情完毕,一起回后面回报刘协时,刘备便想自己招供讨罚,哪知曹丕道:“若非关羽、张飞两位将军拦住了奋威将军,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刘协听了这话,道:“吕布那性子太急躁了!这次命他回去好生闭门半个月!” 刘备忍下话,暗自警惕,在朝为官不比在外打仗,规矩要守,酒,也要管!这一次的事情曹丕给抹过去了,下一次碰到别人不知道还抹不抹得过去,就说那个刘晔,他朝谁笑谁就得提着小心,为两个弟弟的脑袋和前程考虑,刘备想以后必须得严加管束关张。 带头的被“闭门思过”了,这事情又能缓上一缓。 陈宫、荀彧和郭嘉站了队,刘协不好明说他的顾虑,干脆派人入益州为刺史,把诸葛亮换回来。 诸葛亮歪脑筋多,刘协只能把不开战的最后希望放他身上。 不久后,诸葛亮奉诏自蜀地回到江陵。 刘协日日等、天天盼,看见诸葛亮时眼圈都是红的,把诸葛亮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这才几个月没见,刘协这么想他了~ 拉起诸葛亮,刘协凄声道:“朕这会没心思说事情,这是郭嘉,郭奉孝,前后事情让他告诉你,听他说完了你再进来。” 诸葛亮黑线——陛下,臣如此感动的时候您还要躲懒!? 刘协跑里边去了…… 诸葛亮摇摇羽扇,扭头看郭嘉,郭嘉温温地笑笑,然后打了一个哈欠,顿时就睡眼惺忪了。 诸葛亮:“……” 刘协说不定是觉得郭嘉太懒,想让郭嘉沾点诸葛亮的勤快劲,所以有意为之。 还有个可能就是诸葛亮实在太勤快了!同化一下比较好,所以,把这个重任交给郭嘉。 总之,刘协睡起来,诸葛亮焉头搭脑地坐在一边,郭嘉迷蒙蒙地告罪下去,不用说,不是去揪着陆绩骚扰曹丕做赋——唯有在文艺氛围内,郭嘉才能稍许精神点!就是回去补眠。 刘协屏退黄门,拉住诸葛亮恳切道:“爱卿,事情都知道了吧?” 诸葛亮点头:“臣大概已经想到为什么皇上召臣回来了。” 很正常的一句话,但刘协就是听出点不那么爽的感觉,于是偏过头,伸手掐了掐额头,把才睡起来那点不清醒变成疲累不堪。 等熏炉里的淡烟散了几圈,缓缓道:“朕在襄阳时,第一次亲历战乱……过去置身宫中,听到天下动荡,兵戈不止,黎民饱受劫难……总没个定准的衡量,左右不过是臣工们脸上的表情,从不曾想……是这般的命如草芥,是这般的血腥残酷。” 诸葛亮并手捏着扇子,整个人静下来。 “孔明,”刘协嗓音比平时低了些许,不多,有股不欲倾诉,却把心头萦绕的惆怅散出丝丝儿的不自觉,“朕不便对他们言及,唯有卿当能体谅,朕知道这些话流于懦弱,好听点,是仁弱,可朕真的不想再见到被血染红的城墙,真的不想再听到找到尸骨之人的痛哭,襄阳虽是大捷,可朕心里留下的……” 诸葛亮蹙着眉,看到刘协以手拍着心口,痛切地说:“尽是被屠戮的尸骸。” 停下平息喘了片刻:“这样的胜利,朕不想要啊!” 诸葛亮眼泪都要被逼出来了,垂首坐了一会道:“皇上是想先解决了朝廷纷争,再兵不血刃地收复扬州?” 刘协叹道:“朕知道想法有些天真,卿若是……若是也没有办法的话,便算了。” 这样激将激大发了! 诸葛亮勾唇一笑:“臣知道皇上有无尽的耐心,还有能容纳下曹操的肚量,既然不急于收复扬州,朝廷纷争不过小事一件。” 刘协立即配合,本来就直的脊背挺得更直,一脸忐忑道:“爱卿有什么办法?” 诸葛亮又傲娇了,只是没忍心卖关子,眼睛亮亮地道:“孔大夫他们也并非完全为了过去的事情与曹操争锋相对,皇上信了曹操,让曹操做魏侯,仍任丞相,还分政事给相府,这是皇上的表示,曹操放下僭位篡权之心,又有什么表示呢?只要曹操肯将北方七州之地还归朝廷,孔大夫他们自然也就放心了。” 诸葛亮看刘协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皇上不得势的时候,他们都能忍,怎么现在反而不能忍了?这是在害怕皇上权柄不稳哪!” 果然心细如发。 作者有话要说:皇叔面瘫问:有霸王? 下一秒—— 左右:皇叔冷静!!! 皇叔:霸我侄儿的王!叉——叉——叉出去—— 第144章 那个叫做诸葛亮的回来不久,刘协就把曹操叫去内府,当面直说。 曹操这种人,背着他弄手段等他知道了他要看不起,坦坦荡荡的,他反而敬重你,从他待刘备的态度就知道。 所以分上下坐了,听刘协说出“朕想同丞相商议一下更换各州州牧的事情”,曹操又笑了。 “谢皇上。” 谢的什么不言自明。 下来后,曹操便向荀彧打听诸葛亮的事,荀彧笑着推给陈宫,理由是:陈宫更了解诸葛亮。 曹操立那想了会,才跑去找陈宫。 曹操在荀彧面前很少二皮脸,在陈宫面前却是每每二皮脸得估计丞相大人自己都受不了。 荀彧柔和,善解人意,陈宫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如果是跟他一样正直的同类,陈宫会十分热情,贴心贴肝的,如果不是,像曹操这种,陈宫头歪头歪的,嘴也要歪歪的,正事说一句,讽刺也要加一句。 跟陈宫二皮脸比较有意思…… 曹丞相有恶癖,不解释。 这次,要打听事情,还是严肃点。 陈宫在研墨,准备写东西,曹操不让下人通报,提着蔽膝衣摆跨进去,姿态端正地站直了问陈宫:“公台,在做什么?” 陈宫抬头看看,低头研墨道:“丞相很闲吗?还有空往我这里跑。” 曹操一改往日形象,走过来找地方坐下,双手拢袖道:“早上皇上同我商议了更换青、冀、幽、并、徐、豫六州州牧的事情,我来,想听听你的意思。” 陈宫立即抬起头来,眨眨眼问:“换?” 曹操点头:“少时可能就会宣公台去议议人选吧。” 陈宫一脸吃惊:“你曹孟德肯?” 曹操深沉道:“我还以为公台和皇上一样,信得过曹某人,原来……” 陈宫歪头道:“骤然要做好人了!些许难以置信。” 曹操不纠缠这问题,转口问道:“诸葛亮此人如何?” 陈宫被误导了,还以为刘协要让诸葛亮去做州牧,道:“诸葛孔明有大才!满腹韬略!行事不拘一格、审慎严谨,做州牧太委屈他了,此人足以定国安邦!” 陈宫自己就十分了得,居然如此不吝夸奖别人,那这个被他夸奖的人一定非同寻常。 郭嘉定下襄阳之计,堪称千古奇谋,惊世鬼才,又加一个审慎严谨满腹韬略的诸葛亮,曹操生平头一次生出不是刘协对手的感觉。 曹丕那逆子倒也不全迷于情爱。 问出想要问的话来,曹操伸头看陈宫写的东西:“公台在写什么?赠我的诗句吗?来,给我看看!” 陈宫被曹操反差过大的言行搞得一时错愕——这、这是怎么回事? “曹孟德……”你想干嘛? 那竹简上空白的,还什么都没写,曹操抢了笔过去,写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沈吟至今。 陈宫勃然大怒,跳起来就去取旁边的剑,曹操一看,“哎哟喂”一声大叫,提着衣服甩着袖子抱头逃走。 陈宫提剑在手追到外面,别看曹操腿不长,跑得不慢,人没了,只得忿忿地回来,捡起竹简想丢到火盆里去,忍了忍,砸到屋角。 过两天,闭门思过那几个还没放出来,早朝上已颁下诏令—— 并州、幽州、冀州、青州、徐州、豫州六州本来的州牧或改调他处,或回京升迁,换之以另外的官员上任。 刘备以左将军假节豫州,而徐州,刘协十分出人意料地起用了刘琦为徐州牧。 扬州西边的荆州,刘表仍是荆州牧,刘表有民望有积威,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扬州西北面豫州,刘备,能守能养亦能战;扬州北面徐州,刘琦虽然还年轻,但吃孙家的亏吃多了,那个戒备谨慎根本不用人再去叮嘱,而且刘琦懂水战,徐、扬之间水道纵横,从地形上看非他莫属。 这样一来,江东被老刘家围成了铁桶,孙策即便骁勇,周瑜即便足智多谋,江陵朝廷没闹到需要“勤王”的地步,他们便没有理由出兵,轻易出兵攻打现在的国都,那便是谋反了,孙策又该以什么身份让江东士族不反他呢? 刘协得回北方的统治权,孔融立即就不闹了,诸葛亮说的果然不错,这群臣子都是识大体的人。 日子渐渐逼近刘协二十岁,汉时的二十一岁生辰,刘协的冠礼被提上了议程。 迁都江陵不过是为了权宜,去年那时候除了荆州刘协没有其他地盘,有没有宫室根本无所谓,哪怕就是个山头,那也叫迁都,只是个确立中央政权的标志罢了。 等到现在,外患是有,但没当初那么紧迫无余力,修建皇宫、太庙也就随同冠礼一起,亟待解决。 要是确立江陵为国都,皇宫迟修不如早修,一个盛大的冠礼可以更加稳固刘协的帝位,刘协还有一层压制孙策的意思,有心同意,可是很多大臣反对,他们的理由也很充足。 大汉的主要威胁一直来自北方,自汉武帝之后虽然把匈奴逼得大举西逃,可是近一百余年来,政权无力,北方的少数民族又开始活跃起来,包括降汉的匈奴又隐隐的兴盛了,比如晋阳汾涧之滨于扶罗留下的匈奴,仍有很大隐患,大汉国都如果放在南方,必定会对北方鞭长莫及。 这些反对的臣子里,就有荀彧这样刘协倚重的重臣在内,刘协不得不好好考虑迁往他处。 刘协不记得什么于扶罗,单记得曹魏后期,西晋没有建立之前,匈奴人里边好像出了个了不得的家伙,叫做刘渊,似乎还称帝了。 汉初从高祖刘邦开始,采用和亲之策对付匈奴,把宗室的女子嫁给了冒顿单于,从那之后冒顿单于的子孙都把刘姓作为自己的汉族姓氏。 大臣们一说,刘协想起刘渊,一问曹操,现在在那边的叫做栾提呼厨泉,大约是刘渊的长辈之类。 把北方各个少数民族的威胁考虑进去,江陵必然不能作为都城,城外虽然有长江、汉水,占了交通冲要,目前勉强算得上的政治中心以及经济中心,长远来看,行不通。 更有一层——曹丕要带兵,他只熟悉北方,就不可能把他放到南方去,那是叫他去吃亏加败绩,别想建立功业。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曹丕去北方,并州、幽州以北,同时如果能解决五胡,更能稳固汉土。 只是北方眼下却没有合适的城市可以当做都城。 洛阳、长安已经毁了,刘协手里虽有余粮,却拿不出重建国都的巨资。 曹操在建安元年兴建长乐宫,规模小,而且那时候情况不同,曹操要先图兵强,所以可以倾全部经济力量修建宫殿。 刘协是天子,不是一州霸主,曹操可以不管别州百姓的死活,刘协不能。 天下动荡太久,南方好些,北方很多地方就像曹操诗里写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一点不夸张,农业需要大力发展,经济更是要从头整理,重建的事情刘协十年内都不用考虑,他没那个能力。 下朝后跟曹丕一提,曹丕笑道:“臣还以为皇上会叫臣去打孙策,臣还真没把握。” 刘协肚子里说:我自己都不敢去,敢叫你去送死? “江陵地理太靠南,不可为都,朕也想回北方去,你将来出并州或幽州,回来可以快点,但那边能充作都城的……” 郭嘉在一边打瞌睡,陆逊很小心地守着他,怕他一头栽火盆里去,郭嘉忽然一弹,吓陆逊一跳,抬起脑袋对一帘之隔的刘协说:“皇上和丞相尽释前嫌,为何不考虑回去许都?” 刘协怔住:是啊!干嘛把许都屏蔽了呢? 那句“汉因许而亡,魏因许而昌”,莫非他自己还介意着?真是很莫名其妙的事。 刘协沉默着,陆逊轻声道:“皇上已有实权,孔大夫他们是明白人,不会太反对的,只要皇上说明因由,必会理解。” 刘协笑起来,陆逊琢磨他的心思琢磨得是越来越透了。 几个刘协亲近的都年轻,也都知道刘协和曹丕什么关系,曹丕便不再拘泥礼节,把刘协的杯子拿过去,喝了口水道:“臣一直觉得只有一个国都不大方便。” 刘协疑惑:“何解?” 曹丕道:“选国都,无非几点,国土心腹、交通冲要或凭恃险要,地理及对外策略,还有根据地和政经中心,秦定国都咸阳,偏于一隅,长安同此,洛阳比长安更有地利,但也有无险可凭的劣处,相对幽州,仍是远了,可见只有一个都城很难万全,若得几个都城,政、经、地理、四方诸国便可灵活地分离处置。” 郭嘉附议:“好!子桓这想法极好!” 刘协瞪着曹丕,嘴角抽抽——老让人惊喜,你是想让朕自卑啊? 召了心腹们,先计议一番,不久后提到朝堂上去,反对者果然寥寥,刘协一番推心置腹的劝解,基本就定下来了。 迁回许都。 作者有话要说:刘协握拳:朕有办法对付江东了!丞相!用你的二皮脸神功!!! 孙策、周瑜:…… 两人加一块,脸皮厚不过曹操十分之一,于是败了。 多谢JQ所花花姑娘无偿提供的图^_^ 第145章 更换州牧收复北地是诸葛亮的主意。 迁回许都是郭嘉的主意。 将扬州围而不攻,待其自破是陈宫的主意。 荀彧、荀攸叔侄看似没有建树,却因旧为魏臣,今助天子,居中调停人事,使得朝廷平平安安移回许都。 有这几个谋臣,再有吕布、黄忠、关羽、张飞、赵云、甘宁、曹仁、许褚、典韦、张颌、张辽……等等这些武将,刘协基本高枕无忧。 刘表代先帝为刘协行冠礼: 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干祿百福,子孙千億。穆穆皇皇,宜君宜王。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威仪抑抑,德音秩秩。无怨无惡,率由群匹。受福无疆,四方之綱。之綱之紀,燕及朋友。百辟卿士,媚于天子。不解于位,民之攸墍。 诏——大赦天下,免税三年。 冠礼后,刘协立即将心里思谋良久的改制对心腹大臣们提出来:汉制三公九卿制用了几百年,因循守旧弊病太多,已经不适合现在沿用,他想换成三省六部制。 把三省六部制简单的一说,连曹操都面瘫了,更不要说其他人。 三省六部制是隋朝启用,一直用到清末,比三公九卿制好在最关键的一点:中央集权。 刘协手下尽是能臣,这时候,想找个庸弱的出来只怕都难,一番商议,既然是好的,何来反对,反正天下经历几十年的崩塌,一切都可以重塑,旧制对于刘协来说,根本没有阻碍的力量。 三月初七,许都在绵绵细雨的薄纱下拢烟含黛,桃红新绿平添了婵娟的诗意,清新宜神。 长乐宫正殿,二重阶下放着一排排整齐的丝履,殿上,众臣正听着皇帝说话。 “朕意,取缔过去旧制,以新制代之,昭天下,锐意求新,革除弊病之志。” 朝堂上众臣全部跪地后,刘协示意诸葛亮宣旨: “变更三公九卿制,换之以三省六部制,三省为尚书省、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下设六部——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任曹操为中书令,领中书省,掌佐天子执大政,总判省事;任荀彧为侍中大夫,领门下省,参议封驳国政机要;任陈宫为尚书令,领尚书省……诸葛亮任吏部侍郎,荀攸任户部侍郎,孔融任礼部侍郎,黄忠任兵部侍郎,刘晔任刑部侍郎……” 诏令一下,管你以前是哪个地方哪个人的势力,全部揉到了“中央”这一个机器里,相权三分,互相制衡的同时也分工合作,更兼集思广益、权责分明,对刘协的皇权也有一定程度的约束力。 刘协丝毫不怕被大臣们节制,只要不是被一个大臣节制,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分点权利出去让大家看他的决心,曹操、刘备、刘表甚至于远在江东的孙策都可以看看,识相点的,就好生为国出力吧! 这道诏书一下,从都城到地方,从中央到县乡,官场焕然一新。 马腾知道扑腾下去没戏,带了儿子们来许都,凉州收复。 之后的几个月里,吏部以科举替代孝廉,给了庶民提升的机会,也给国家储备人才提供了更大的空间;户部重整土地、户籍,财政细化;礼部将崩坏的礼制明典立文,修复完善;兵部整合武将、军队、兵籍、军械、军令;刑部征订新法,求细求理;工部大兴屯田,务求使全国农业尽快发展起来…… 刘协忙得睡眠时间一缩再缩,每日不足两个时辰。 难得偷闲,从宣室踱着出来:“伯言,子桓去哪了?” 连郭嘉、孔学也领了职务出宫置府,刘协身边只留下陆逊和陆绩,两个年纪都还小,不急。 陆逊跟着出来,动了动酸软的肩膀道:“出宫去了,司马府设了酒宴,据说请了好些文士去行酒令。” 但凡文士们扎堆,曹丕少有不去的时候,他和他那个独得天下八斗的弟弟从来都是座上嘉宾。 长乐宫本就守卫森严,刘协让曹丕自己挑了人做手下,曹丕便有了大把时间来准备出兵。 但刘协左看右看,曹丕倒是忙着交友的时候多,尤其那个司马懿,当年互看不顺眼,现在对上眼了? 刚刚才下过一场雨,只是春天的雨小,落地不久地面就干了,唯有不平整的地方积起浅浅的水坑,有黄门拿着扫帚正打扫,把映了天穹的水幕打碎,亮亮地晒于灰色的砖面上。 刘协忽然生出想出宫走走的念头。 这个时辰,到外城城墙上恰好可以看看曹丕不知什么时候说过的“云卷余晖”景致。 陆逊很想反驳,城墙再高,哪里有宫室高?看刘协的样子也许还有其他打算,只好下去准备。 不多时,刘协换了一身藏蓝色的深衣,脱了金冠扎了同色的巾帕,做百姓打扮登上一辆马车出宫去。 前冠大街的“永元楼”里,一堆纨绔+饱学之士正在饮酒作乐,喧哗声吵得半条街的行人侧目。 曹植抬着一只漆花碗灌酒,喝得一滴不剩后,把碗丢到案上冷笑:“谁再敢说我小!立即做一赋把我比下去!!!” 曹丕在旁扶额,刚刚就是他劝曹植说年纪小,少喝点,免得回去被老爹揍,结果…… 曹四公然对上曹二,周围的王粲、陈琳、阮瑀、孔学、应扬等连忙大声起哄,坐在角落的司马懿不冷不热地来一句:“子桓,子建不小了,你已经拘不住他了。” 曹植指着司马懿对曹丕道:“二哥!听听!连仲达都知道我不小了!” 司马懿又道:“看,子建都比那只酒坛高了!” 屋角放着一个很大的酒坛子,店家装饰用的,曹植站着的时候还真的跟它差不多高。 司马懿话一落口,众人哄笑,曹丕绷不住也咧嘴笑起来,曹植气得脸越发红起来,正要弄几句恶毒的讥刺司马懿,不料楼下跑上来一个伙计,凑到曹丕耳边耳语,曹丕立即便站了起来。 “各位慢饮,我有事要先行一步,德琏,晚点帮我送子建回府去。” 应扬笑道:“行。” 曹植垮脸道:“谁要送了?” 曹丕道:“不要送,让你再抱着人家的牛问‘远游欲何之’?” 又是一阵大笑,曹丕向司马懿拱了拱手,下楼去。 曹植想追,司马懿比他快,喊着:“子桓慢走。”跟在他二哥身后,他恨恨看着,被人拍了肩才把眼睛里的愤恨收起来。 司马懿低声道:“皇上召你?”曹操跟曹丕断了来往,能叫得动曹丕的就只有当今皇帝。 曹丕点头:“仲达不坐了吗?” 司马懿道:“我跟他们没话说,本来邀你去我家赏花,你偏要叫上他们。” 曹丕很无辜地说:“是你自己说叫上曹植无妨,他们几个都是曹植喊来的,我还道司马府上真的坏了门槛,原来是你不愿让他们去。” 司马懿道:“在外面总要收敛些,去了家里谁知道喝到几更天?” 曹丕一边出了店门,一边道:“来这喝你还不用作陪,就你有心,行了,我走了。” 下人牵来马,曹丕上马离开。 司马懿看了一阵,有些疑惑:这方向可不是长乐宫的方向。 站了片刻,司马懿叫下人牵来马,也往同一方向去。 刘协爬到西门城楼上,值守的将军吓了一大跳,忙跪着迎了,听刘协说只是突然兴起想来这里看夕阳,忙传令加强守卫,很乖觉地站在楼梯旁,没敢跟着来搅扰兴致。 只一个陆逊亦步亦趋走在刘协身后,陪着刘协说些闲话。 清风拂面,满身倦意一扫而空,刘协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朕总觉得外头的风比宫里舒服,一吹就能叫人神清气爽。” 陆逊道:“那是,饭总是别人锅里的香。” “咳咳!”刘协赏个白眼过去:“照伯言的说法,朕该觉得汉土之外的风更舒服才对。” 什么话,跟曹操似的,老婆是别人的好。 陆逊温温地说:“皇上不是已经给子桓定了出兵方向么?不为了别人锅里的,是为什么?” 陆逊居然会回嘴?刘协暗想:果然跟甘兴霸那个土匪来往多了不好! 话没说出口,就在内心腹诽一下,陆逊又知道了:“皇上,干什么老把臣跟甘宁往一块想?” 刘协斗不过嘴,抬头看天,指着天上道:“看!”木灰机,就一只不知什么鸟,没见识的刘协失口道:“大雁!” 陆逊望天:“那是麻雀,皇上。” 刘协道:“咦?朕看着它挺大的!” 陆逊道:“臣看着它挺小的。” 一君一臣打赌样地注目下,这只大雁?麻雀?飞到城楼上,钻屋檐下去了。 陆逊道:“皇上,不是所有的都有刘侍郎那般知机,懂眼色。” 刘协面瘫,总不能叫人去把那只麻雀掏窝摸来降罪,罪名是“不会看眼色”~~ 第146章 城墙下一群小孩子哇啦啦笑着跑过,后头还有几个大人半跑半走地追。 刘协还没问,陆逊道:“评书要开始了。” 刘协:“嗯?” “跟皇上有关的有三个故事,一说‘三掌伏甘宁’,二说‘飞龙现襄阳’,三说‘杯酒释前嫌’,还有些其他的,说的都是曾经发生的那些事,评的都是当世英雄。” 刘协又来劲了:“还说朕把你跟兴霸往一块想,你都把兴霸当英雄了!偏要嘴硬!” 陆逊不回嘴了,道:“子桓也不能免,有评书说到他。” 陆绩整理文字那速度,简直跟计算机一样,掌握了评书的遣词用句后,几天就出一个故事,然后扔给专门找来“培训”过的说书先生,散布往江南江北,行走在城中乡间,拉近庙堂上君臣和百姓的距离之外,还丰富了老百姓贫乏的娱乐生活。 刘协一听有曹丕的段子,立即亢奋了:“走!陪朕去听听!” 陆逊问:“不是来看夕阳的?这会霞光初现,不看了? 太阳一点一点磨磨蹭蹭地往远处山峦间沉下去,城外纵横的阡陌间,百姓扛着农具牵着牲畜归往飘出炊烟的屋舍密集处。 刘协轻轻道出一句:“等汉土所有州郡呈现这般面貌时再看吧。” 陆逊默了。 本想劝阻刘协,虽然有宫卫换了褐衣一直跟在城墙下护卫,可混入百姓中,龙鱼混杂终究不妥,但有了这一句,陆逊不忍心阻拦。 举国除旧换新,最辛苦的就是刘协,要是把难得的这点小小乐趣也剥夺,不知道下一次有这种机会是多少年后了。 内城都是达官贵戚,要听评书得到外城,这时候又没茶馆,酒馆倒是有,勉强吃饱饭的百姓哪里有钱喝酒,一般游侠之类才有余钱进酒馆,要不就是士人。 评书的地点没讲究,既然没厅堂,说书人抬个架子小鼓,走到哪站定就可以说。 许都外城有十几个固定的地方,有的白日为市,收市听书;有的借了某家屋檐,面前开阔容得下听众就可以。 刘协和陆逊跟着人流,很快就来到最近的一个地方。 外城无路灯,有人热心,挂了串红灯笼出来,天还没黑,看着已经十分热闹了。 早有说唱杂耍的艺人借评书的光来赚点小钱,把挺大一块地方惹得东一群,西一簇,人头攒动,笑闹声不绝。 刘协因为受宠于先帝,小时候每逢生辰,先帝总招些民间的百戏进宫去哄他开心,连西域那方的也见惯了,一晃十多年过去,看见顶着碗、卖着乖的艺人,刘协不自禁地一直笑着。 士族总把庶民贬斥为草芥,却不知草芥的生命力最具韧性,烽火战乱几十年,政局一稳,最先恢复生机的,便是庶民。 评书还没开始,刘协东瞅瞅,西看看,已然自得其乐。 有卖糖果、糕饼的货郎走过,瞧着他很是喜欢,凑过来讨好:“这位公子,买糖不?一文钱五块。” 刘协本来就是只馋猫,想着陆逊肯定有派人去知会曹丕,曹丕差不多也该来了,那也是个好甜食的,点头,拿汗巾装了糖块叫陆逊给钱。 刘协一把抓了六块,陆逊想补四块,刘协那汗巾放不下,正想算了,给两个铜板不用找,货郎道:“两位公子面善,这块送你们。”吆喝着挑担走开。 刘协活像占了大便宜,连忙扔一块进嘴里,这时候民间的糖,不过就有点甜味,好吃不到哪去,但他那样子就是“好侥幸啊好侥幸”! 陆逊忍不住道:“一般到这里卖的,都一文钱十块。” 刘协⊙﹏⊙被坑了? “伯言怎么知道?” 陆逊啐道:“甘兴霸那只芦花鸡最喜欢来听跟他有关那段!听三遍还不腻!”猛然察觉说漏嘴,忙闭紧嘴巴看天。 刘协怪笑两声,陆逊指着天上道:“看!大雁!” 一只麻雀飞过…… 刘协怒了,把汗巾扎紧,不分给陆逊吃! 有卖草席子的,陆逊买了两块,找了地方放下,卫士们有一半前后左右地直接跪坐在地上,还有一半装找地方,在周围百姓中分散开,四处游走。 说书人开了场,在朗朗上口、抑扬顿挫得十分悦耳的声音里讲起了飞龙现襄阳的故事。 百姓显然很爱听这一段,连奔跑不停的小孩子都老老实实地不敢出声吵闹,捡着大人之间的空子站。 刘协听了一阵,扯扯陆逊的袖子轻声问:“你不曾派人知会子桓?” 陆逊正在疑惑怎么曹丕总也没到,听到刘协问,忍不住伸直脖子到处看,人挤人的,也看不多远,曹丕还是没到。 “早该到了才是。” 就算他们挤在人群里,卫士们都认得曹丕,他要是来了,自然有人领进来,绝对不会找不到。 刘协坐不下去了,捞着下衫起身道:“没什么意思,回去了。” 四周坐着贴身护卫的卫士见刘协站起来,刚要跟着,忽然游走中的一个猛地大喝一声:“有刺客!”向旁一扑,把一个大汉扑倒在地。 刘协立即就被团团围起来,外头什么状况根本看不到了。 囧囧地想别是百姓身上带了刀剑,被卫士误会了,囧大了…… 好容易偷偷出来玩乐一回,还闹这么一出,不知要被怎么念—— 看不见,所以刘协不知道,被卫士按倒那人十分凶悍,掀开身上的卫士,从衣襟里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冲向早已看准了的方向。 看到的百姓慌乱惨叫奔跑,要不是刘协身边还有卫士,散开的那些根本无法在这当口赶到。 藏在衣衫下的刀剑出鞘,森冷的声音里,行刺者一声不出地被割断了脖颈,鲜血冲天飚飞,头颅落地。 百姓更加慌乱,你推我搡,号啕大哭、嘶声惨叫,场面越来越乱。 曹丕勒马站在黑暗里,眼睛飞快地扫过慌乱的人群,忽然停了停,随即打马而出。 不怪刘协轻身犯险,就连宫里黄门也可以告假出宫,唯有刘协是真正的被那些崔巍的高墙殿宇囚禁起来,怎么能怪他在连日的辛劳里怀揣着好奇跑出宫来看看他的百姓如何生活? 曹丕在来的路上就想晚一点到,省得刘协一看到他,笑着也像是想哭。 一路散漫着马蹄,长吁短叹,被追来的司马懿听到。 司马懿说——听说刘协遇到过两次刺杀,一次在董卓死那年,一次就在不久前,都没有抓到幕后指使。 曹丕听着,不做声。 司马懿又说——如果前两次都是同一个人指使的,那么他还会等着第三次下手的机会。 曹丕不敢再听下去,连忙赶到地方,看到了被卫士们层层护卫起来的刘协,心一定,忽然想:假如那个指使人一心想要杀死刘协,会不会藏身在周围,等着看结果。 他很放心保护刘协的那群卫士,因为他们选自虎豹营,精锐中的精锐,连吕布试过他们也说…… 徒儿,你是不是把打得过你的都找来了? 曹丕屏蔽了这话,留神附近百姓,没想到还真被他看到一个。 一脸慌张,干瘦憔悴,灰布衣袍,乍一看跟其他百姓一样,可是曹丕却在目光掠过这人脸上的瞬间生出警觉。 ——有些人看着断了头的尸体,有些人没看到怎么回事,眼睛乱转,唯独这个人看向的方向是刘协所在的位置。 好不狡猾地做出该有的表情,却漏了视线。 曹丕驰行一段,百姓太多,只得下马。 看到他,外围的几个卫士靠过来,曹丕打了个手势,他们立即会意,盯住了那个灰袍人。 避开两个百姓,曹丕还慢他们一步,见有两个已经一左一右贴向那人,急道:“抓活的!” 两个卫士闪电出手,就听一声惨叫,灰袍人两边胳膊都被卸脱了臼,被按倒在地。 刘协眼够尖的,其实是外城很少有马匹,听到马蹄声看过去,马背上高人一等的骑士怎么会看不见? 托了树上挂的灯笼照明,刘协见曹丕不赶紧来紧张他,反而跑开了,气得高喊:“曹子桓!!!” 白眼儿狼!!! 曹丕带着抓获的人走过来,看到的就是刘协一脸“龙颜大怒”的模样。 曹丕歪着嘴角不解:咋了? 刘协生气不看他,看向被卫士押着的人,忽然浑身一震:“……” 曹丕问:“皇上?” 刘协的神情不太对劲,惊疑不定还带着点恶意,陆逊也看到,忙命人去唤马车来,先把刘协送回宫要紧。 刘协一直盯着地上那人,那人被喝斥“放肆”仍旧直勾勾瞪着刘协,那切骨一样的痛恨让人脊背生寒。 曹丕和陆逊都不太明白,行刺刘协可以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为私怨? 陆逊飞快地想到:会不会是王允、华歆的家人?抑或是江陵王苞家的什么人,即便是,按照固有思考方式,也该先找刘晔报仇,汉室四百年,不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有谁会想去找天子报仇? 第147章 回到宫里,刘协被陆续赶进宫来探视的臣工们训了几个时辰,曹丕便是想问一下抓住的那是何人都没有机会开口。 好容易,刘协问:“外头没人了么?” 黄门道:“只有刘侍郎在外候旨。” 刘协和曹丕对看,齐齐呼出口气。 刘协道:“让刘晔先回府去。” 黄门躬身出去传令,曹丕安静站着。 刘协知道曹丕疑惑,先帖近人,拥在一处了道:“此人名李儒,董卓废兄长立朕为帝,不久后,李儒奉董卓令,鸩杀了兄长,朕那时年纪虽小,却记得清清楚楚,身为臣子,怎敢行此虎狼之事,欺君弑主!” 曹丕拍拍刘协,不多安慰,只说怀疑,可能比安慰还有用些:“李儒?据闻此人十分厉害,我记得父亲说过,董卓若对李儒言听计从,不至败亡,董卓已死了那么多年了,李儒怎么这般忠心董卓?” 刘协冷哼:“什么忠心董卓,他是恨朕罢了,朕就是发觉他太厉害,所以故意在董卓面前亲近他,董卓愚蠢,以为他背地里向朕示好,由此心生嫌隙,渐渐疏远,到后来,他在长安呆不下去,悄悄逃走,从此失踪。” 曹丕明白刘协为什么先让刘晔回去了:“伯和想先去见见李儒?” 刘协埋头在他肩上,老鼠打洞一样钻了钻道:“董卓的事情,李儒最清楚,朕一直想不明白董卓为什么要废兄长立朕?若说董卓那时才入京,为了震慑群臣彰显实力有意为之,难道李儒看不出来,如此做,给了各地豪强征讨董卓的借口?” 曹丕道:“你兄长十五岁了,董卓怕是镇不住他。” 刘协摇头:“不,董卓废帝的借口,传言里说的是事实,兄长天性纯真,心肠又软,于政事半分不懂,真把我们兄弟做比的话,让兄长在帝位上反而更易控制。” 曹丕放开刘协,去取斗篷:“那就去问问李儒。” 刘协还是头一次进监牢。 话好像不能这么说,但他这会确实走进来了。 后世的历史剧不管拍什么,必定会拍到这地方,如同传说一样,让刘协在进门前充满了种种憧憬…… 可等他走进去,什么阴森恐怖,什么鬼影重重,作为天子而非囚犯的刘协根本就见不着那样的景象。 他来之前,天牢里大灯小灯,火把火盆火炬能点燃的都燃起来了,泼水净道,蛛网尘垢也在惊人的短时间里打扫一空,只差弄地毯铺道,那个敞亮干净啊! 见到黄铜包脚的小榻并着燃烟的莲花熏炉,刘协所有幻想破灭。 没有人告诉他天牢也有厅堂。 在这间十分宽敞的厅堂里坐下,狱卒到里边去拿李儒。 刘协小声对曹丕抱怨:“天牢怎是这般样子的……” 曹丕看穿他想法,一句话拍死:“别想了,这里再伪装也混不进来。” 刘协:“呜……” 听到锁链声,刘协坐正,就见李儒被人押着出来,胳膊已经接上了。 李儒见到刘协,并不多老却满脸皱纹的脸上浮出再不掩饰的恨意:“皇上竟然亲身来天牢看望臣,真叫臣感激涕零,无以为表!” 曹丕摆手,狱卒把李儒锁到木头架子上,全部退了出去。 李儒看着曹丕道:“怎么?皇上敢肯定今夜和臣谈的内容能让曹操的儿子听去?” 刘协不理会李儒的挑衅,启口道:“你是聪明人,知道朕要问什么。” 李儒尖声道:“九岁便玩弄心术,刘协!你哪里是龙!?你根本是为妖!!妖孽!!!” “啪——” 李儒惨叫,曹丕不知什么时候转身取了旁边案上鞭子,一言不发甩手就是一鞭,立即在李儒身上抽出一条血印子,那身本来完好的衣服转眼撕了口。 刘协端了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 “董卓也罢,你也罢,算什么东西,用得着朕玩弄心术?” 李儒呼哧呼哧扯着气说:“别把我跟董卓那种蠢物放在一起!!他若有点脑子,岂会横尸街头,落得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刘协笑起来:“李儒,你以为你就有葬身之地了?” 古人把身后事看得很重,就算尸体没了,都一定要后人给弄个衣冠冢什么的。 听到刘协这话,李儒反常地大笑道:“从我买人杀你时起,我就知道有什么结局等着我了,凭我的本事,本可创下不世功名,毁在你这样一个妖孽之手——啊!!!” 嘴巴太贱,又吃了一鞭。 董卓名声太烂,李儒帮着董卓做了好些令人发指的事情,搞得名气很大。 离了董卓,根本没有人敢用李儒,一句话,董卓一党,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一旦跟董卓沾了关系,这人会被避如蛇蚁。 吕布要不是有他自己的兵力,绝对也跟李傕那些人一样不得善终。 也是刘协这个皇帝信得过吕布,一再用了吕布,才给吕布正了名,要不然,遗臭万年。 被董卓容不下去的李儒,想也知道过得如何,这人满脑子阴损招数,自诩有千古奇谋,尽毁在刘协手上,最可恨的是刘协才是个娃娃,如何叫他甘心?颠沛流离中恨意逐日加深,已经成了活着唯一的目的。 刘协不是来叙旧的,示意曹丕他没有耐心,曹丕放了鞭子,站墙边研究用什么东西可以最快掏出想要的东西来。 刘协见李儒强做凶悍,眼睛却畏缩地看向那边,心里有底。 “李儒,你若识趣,把朕想知道的爽快说出来,朕让你少吃点苦头,不然,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李儒讥笑:“休要吓唬人!我是看错了你,可你那身奶味还没去尽!刘协!我告诉你!我还知道一段你不知道的往事,想让我说,就让你的狗腿子好生供着我!!!” 刘协来气:你骂我没什么,左耳进右耳出,你骂曹丕!? 冷叱一声,刘协转着杯子,望着茶汤道:“哦?朕更想让你试点新鲜玩意了,本想末了用用吕后的手段,把你做了人彘放着玩也不错,现在看来,那样不够啊!做成人彘之前,朕就拿你试试吧!” 吕雉那个“人彘”别说李儒听了冒汗,就算是放到一千多年后,那也是残中极品! 刘协还有更吓人的主意:“子桓,叫人备几根针样细的竹签,一头扎紧,里边放一个小环。” 曹丕想着那是什么样的,费解起来嘴巴张着点,傻兮兮的招人爱。 刘协越看曹丕越满意,笑道:“一会扒了李儒的裤子,置入前头,拨动小环就可以把他的子孙根撑裂开来。” 曹丕也冒出冷汗,刘协怎么想出来的? 李儒没声气了,刘协看也不看他,当他不存在,又道:“命他们做把铁梳子出来,细齿倒钩,梳点肉下来,嗯……找个懂医术的,捡着不要命的地方梳,朕早想养几只虎豹来玩,据闻用活肉喂食方不失野性。” 曹丕还没应声,李儒牙齿敲出声来。 刘协瞥他一眼:“咬了舌头抹一把灰便可止血,你不说没关系,大不了朕永远不知道罢了,左右朕怎么处置你,臣工们都不会多言的,真是再也找不出来的可意玩物。” 鸩杀少帝一罪,够李儒死一万遍的了,刘协这话倒也不全是吓唬。 再说,皇帝藏几个人,随便凌虐什么的,难道还藏不了? 曹丕冒着汗出去吩咐人,李儒已经是吓到翻白眼几欲晕死过去了。 刘协“呵呵”一笑:“听说有一种法子可以让人死了都不得解脱,只要在气绝后从天灵盖钉一根五寸长钉进去,三魂七魄便都不能离开,永远困在尸身内,想来,看着自己的肉身慢慢腐烂也是极有意思的,卿说呢?” 李儒不行了,说话声都跟抽着凉气一样,上气不接下气道:“皇、皇上……您、您宽仁些,饶、饶了我一条狗命……” 刘协闻到一股臭味,李儒好像吓失禁了。 刘协扬声叫了人进来,叫把李儒收拾干净送到桂宫,出去叫了曹丕,先回宫去。 李儒很狡猾,见刘协没怎么他,自以为得计,进了桂宫提出第一个条件,放他自由,则他说出行刺详情,第二个条件不得派人追杀,则他说出贾诩下落,第三个条件要刘协发誓放过他,则他会把过去的某段隐秘写下来,送来给刘协。 刘协听完就是一声笑:“李儒,你当朕先前说的都是玩笑话?” 起身走了。 聪明总被聪明误,说的就是李儒这样的人。 刘协根本就没打算让李儒活下去,李儒自己浪费了最后一个“好死”的机会。 等刘协走了,曹丕让人押李儒回天牢,李儒知道不好,声叫得跟杀猪一样。 曹丕做事本就有股狠劲,知道刘协最恨的便是李儒,更是放开手施刑。 刘协说那两种东西,曹丕真叫人做出来了,只不过他自己没有全程观看——似乎动手的狱卒下来都心有戚戚。 不管李儒乐意不乐意,所有事情都被掏了出来。 第148章 三次行刺,全是李儒的背后指使。 第一次是董卓死那天,饿出凶性为了一顿饱饭就敢弑君的亡命徒多了去了。 那后边,李儒多年没找到机会,曹操把刘协看得死紧,恐怕他即使变成蚊子也叮不到刘协,中间虽然曹操把刘协送过人,但袁术、袁绍都认识李儒,李儒不敢去冒险。 第二次时,曹操围了襄阳,李儒才知道刘协竟然真的从曹操掌心逃出来了,李儒听闻张绣和贾诩去了曹军,这两人过去都有些小交情,李儒便悄悄赶来投奔,张绣看他过得十分之惨,勉强收容了他。 李儒对贾诩保证,只为能吃饱饭,有个安身之地,绝不生事,贾诩老好人,信了他。 情势逆转,刘协通过曹丕吃下曹军,李儒更是恨得牙齿咬出血来,于是骗张绣说只要借上元节晚宴刺杀了刘协,就可以在曹操面前立下大功,张绣信以为真。 贾诩虽然察觉不对,还跑去江陵州府外,想要拉回张绣,但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贾诩怕事,不敢等到事发,当晚便匆匆逃走了,李儒也不知道贾诩行踪,后来故意将刘晔的人引往兖州,想离间刘协和曹操,没得逞。 眼看刘协坐实了帝位,国政蒸蒸日上,相形自己的落魄惨淡,仇怨已深入李儒骨髓,不惜冒险藏在许都,等待时机。 听到李儒把给人代笔记账赚的微薄收入全部积攒起来买杀手,刘协好一阵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也会被人恨到如此地步。 供词问出来后交给刘晔,除了李儒还关在天牢没发落外,行刺事件尘埃落定。 这天下朝,曹丕没等在殿外,刘协一问,道是去了天牢,刘协上了步辇,叫去天牢。 到了门外,一群狱卒都在外头站着,见了刘协跪了一地。 曹丕只带着个曹纯在里边,刘协好奇,不叫通传,让陆逊也等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走进去。 刑讯的囚室里一股扑鼻恶臭,李儒半死不活吊在梁上。 曹纯写完最后一笔,拿着竹简走出囚室,来到曹丕面前:“公子,都在这了。” 曹丕接过看了看,忽然听到清脆的玉石珠串敲击声,脸色一变,把手里竹简抛进火盆里去。 刘协拐过拐角,歪头往一间间囚室这边看来,恰恰看到:“子桓?那是何物?” 曹丕一脸老实地傻笑:“沾了污物的脏东西,我叫曹纯重新再写来。” 拍了拍手,曹丕走上阶梯道:“怎么到这里边来了?臭得很,出去吧!” 刘协迟疑问道:“李儒还活着么?” 曹丕点头,撩起冕服的长袖,牵着刘协的手往外走: “此地肮脏不堪,尽是晦气,伯和无事少来。” 刘协笑道:“朕满身祥瑞,正可驱除晦气才是,被你说得好像进来一通出去便要生病。” 曹丕道:“这种地方驱晦作甚?要是被外头众臣知道你老往天牢跑,想被念啊?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刘协后怕地扁嘴,走到厅堂里,忽然问:“你烧的那简上记录之事可是跟少帝有关?” 曹丕手一紧,装不下去了。 有些事情就此长埋,永不为人所知的话,反而好。 比如少帝。 他的死虽然给刘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终究是过去的事。 冷酷一点地说,被鸩杀,在皇家不得终老的人中算不得多惨,譬如吕雉就曾把不服她管束的小皇帝活生生饿死,汉室掌管天下四百年,看似风光尊荣,可死于非命的刘姓宗族不知有几多…… 曹丕生在官宦之家,自然也知道,可他也没料到从李儒口中问出来的事情竟是这般—— 还没想出对策,只想先瞒过刘协,然后下重手杀了李儒,不料刘协突然跑来天牢,还被他瞧见烧供词。 曹丕不得已,抱住刘协道:“伯和,你听我说……千万冷静……” 吸引了刘协注意后,微微侧身,向后面跟出来的曹纯打眼色——杀了李儒! 曹纯魁梧,刘协听到脚步声,很冷静地说:“曹纯,出去站着。” 曹纯陷入两难,曹丕见瞒不下去了,只得点头,准曹纯站到外头去。 刘协推开曹丕道:“子桓,若你大哥有事,你难道不想知道?莫要担心,朕心里有数,董卓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朕更清楚。” 硬要论演技的话,比曹丕心理年龄大得多的刘协自然高杆得多,一句话说得含糊其辞,曹丕才刚刚听过李儒供词,心里装得满满的,脑子里脱不开,想主意也没个冷静思考的时间,被刘协骗过。 “那……我可说了……” 刘协点头。 曹丕道:“李儒说董卓命人专为少帝调了一杯酒出来,饮下去后会吐血晕厥,看着像是死了,其实人还活着……” 所以派李儒去灌酒,防着被别人发现。 刘协眨了下眼,一动不动地听着,冕旒晃得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心里头的刘辩是个背影,跑得肆意而轻快,笑声高高低低地散在长乐宫落进了阳光的长廊里。 “…… 李儒用别的尸身换下少帝,封棺入殓,把少帝送往洛阳城外河阴县,拘于一处私宅,此后,董卓时常到河阴去……西迁长安时,伯和逃离,董卓曾想重新让少帝承帝位,吕布及时带你回去,董卓才作罢了,后来修起郿坞,便将少帝藏到郿坞,至董卓死时,郿坞大乱,少帝被董卓部下杀害,并纵火烧毁尸身。” 刘辩常常为了在刘协面前显得威风,做些很二缺的事情,比如光着脚丫走在十几丈高的云台雕栏上,等哥俩一分开,立即后怕得双腿打摆子,说话都不利索…… 不是被鸩杀的—— 那一个上祀节,刘辩就在离渭水不远的郿坞,还活着。 刘协当时不知道,过了十几年才知道。 十八岁的哥哥是什么样的?刘协不管怎么想,心里的刘辩都只有十五岁。 久久不见刘协出声,曹丕担忧道:“伯和?” 刘协神情如常,问:“李儒在董卓死前已经离开长安,怎么知道后面事情的?” 曹丕道:“李儒找人行刺的同时,乘乱潜入郿坞,想把少帝迎回来逼你让位。” 刘协见曹丕说得毫不迟疑,信了。 当时刘辩如果被接回来,刘协必然得把帝位让还刘辩。 刘辩是灵帝的嫡长子,正宫皇后所出,不管何皇后什么出身,刘辩的身份确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而且刘协是董卓擅自逼宫换帝给换上去的,名义上又屈了一层。 李儒想这么报复刘协在情理之中。 足足有三年,刘辩被董卓幽禁……三年整,刘协觉得喘不上气。 曹丕又问:“伯和?” 刘协摇摇头,伸手去拔曹丕腰间挂的剑,他没用过剑,动作也不太协调,拔了两次,后退一步才拔出来。 曹丕没拦着他,任他拿着剑一步步往里边去,默不作声跟着。 刑具是拿来吓唬人的,真把一个人恨到了绝境,留着不杀,倒像在心头挖了个口子,每次想到那人还活着,就像又去挖一下,血淋淋,痛不可当。 董卓已经死了,刘协再怎么恨也没有办法了,这一次,他再也拿不出任何肚量来容下李儒,走进囚室,笨拙地双手捏紧剑柄,照着李儒一剑扎过去。 李儒陷在半昏迷状态下,只发出一声微弱地惨叫便气绝身亡。 刘协狠狠推着剑柄,直到推不动,才用力拔出。 鲜血飚出,溅到衣袖、蔽膝上,刘协也顾不得了,咬紧了牙关,又扎过去。 如此,一剑一剑,把李儒身躯几乎切成两段,曹丕看不下去,把刘协抱着拖开,刘协才作罢。 “当啷”一声,沾满血液的剑落在地上,又溅出新的血点子。 刘协那双手早已淋淋漓漓滴着血,他放了剑柄后猛地打个冷战,牙关一松,放声大哭。 曹丕忙抱紧了刘协,无奈刘协头上戴着冕冠,将两人隔开一个无奈的距离。 曹丕顿了一息,扯开刘协下巴底下的红缨,拔了簪子,把冕冠取下,让刘协得以把整张脸埋到他怀里去。 哪一个帝王不需要面对类似残忍的事情?刘协有多幸运,才能得到容纳他的怀抱,伤了、痛了,也唯有曹丕敢于跨越鸿沟拥抱他——在对等的情况下。 这年夏季,刘协转赐曹丕为易城侯,拜镇北将军,统五万兵马镇守上谷。 国家尚未大定,直言出兵攻打他国绝对行不通,可如果只是坐镇一方,大臣们没有理由反对,到了地方怎么做,那就是曹丕自己的事情了。 其实大家心里有数——曹操即便跟曹丕尚未和解,终究是父子,曹操是不会阻拦儿子去建功立业的,而荀彧和陈宫在涉及曹丕的任何事情上,从不多言,又兼这是刘协本意,哪里有人敢出声质疑? 曹丕离开许都那天,刘协没出宫去送,把他自己埋在政务里,忙得昏天黑地。 曹丕在曹府门外跪了两个时辰,出城带着等在城外的五万兵马北上。 七月,诸葛亮引荐庞统,刘协见过庞统后,隔两日便将庞统拨往冀州任职。 庞统并非一个人上路,刘备有心,将关羽送来给刘协“使唤”,刘协会意,点了魏延、典韦、司马懿几个一道过去给曹丕。 加上曹丕带去的曹纯、曹休、夏侯尚等,管够用了。 当然不会漏了曹军虎豹营,除了虎豹营,刘协大开后门照顾情郎,任曹丕从朝廷现有的百万大军里去挑,才挑出这五万来,惹得吕布挠心挠肝地想出去打仗。 有了这支精锐,下一年上元节还没到,曹丕已经拿下东部鲜卑,兵过作乐水,逼近后世叫做松花江的那条大河。 刘协被吕布闹了半年多,烦不胜烦,终于点头让吕布过去了。 再一年,燕然山以南尽归汉土,新建第十四州“蒙州”。 曹丕进爵武威侯,增邑四千户,改镇凉州,刘协特许曹丕不入京朝拜,直接赴任。 第149章 建安十一年春,旱。 诸葛亮改任工部侍郎。 郭嘉吃五石散差点送命,刘协下诏封杀五石散,成立“药监局”,规定所有外敷内用的药品必须经过药监局核查,无至毒成分才可制造贩卖,私制私售者斩。 三月二十九,刘协在早朝上睡着。 因为闹了大旱,各地急报纷纷而来,刘协一连四、五天没能上榻睡上个把时辰。 诸葛亮在阳城试掘深井、开水窖初见成效,这天奏报送到,朝堂上君臣一齐松了口气,早朝的后半段时间,南方山越族遣使来朝,叽里咕噜的老说也说不完,搞得翻译也翻得嘴皮子干裂,好容易结束,蒙州户籍马匹等上报来朝,全是数字,催着催着的,把刘协给催眠了。 先前疲累,支着胳膊发晕,到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蒙州使念完,时辰已过午,大家都口干舌燥,眼晕肚饿,想必皇帝也不好受,可是……左等右等,皇帝不起身,退不了朝。 朝堂上安安静静地,间或响起一两声“咕噜噜”的声音。 刘协纹丝不动坐在御座上,陈宫先纳了闷,看荀彧,荀彧看曹操,曹操示意黄门噤声,走上御阶凑近一看,刘协闭着眼睛呢! 曹操“哈哈”一笑,倍儿温情地喊:“皇上?皇上?” 刘协好睡,听不见。 曹操来劲了,表情诡异地朝下头众臣看看,在陈宫竖眉毛之前,凑到刘协耳边爆出一声狂叫:“皇上!!!!!下朝了!!!!!!” 刘协胳膊一滑,差点滚桌案下去,曹操手快,一把拉住。 底下百官_ 刘协在叮叮当当的玉器声里慌忙坐直,歪头看向拽着他胳膊的曹操,没睡醒,懵懵地来一句:“爱卿怎么上来了?” 再看下头,全盯着地面,好像地上有钱可捡。 曹操放开手,优哉游哉地回到下面,躬身道:“禀皇上,议事已毕,退朝不?” 刘协清清嗓子,点头,黄门声调很怪地叫:“退朝~~~~~” 等黄门扶着走道走不直的刘协进了珠帘内,大家表情都很奇怪地出了正殿,曹操走得很快,荀彧追几步看追不上,只得扬声喊:“曹公!” 曹操回头:“啊?”脚下不停。 荀彧赶着道:“我看皇上累得厉害,不如联名请奏,请皇上去许田养息一阵吧!” 曹操道:“好!” 曹操打头第一个走下阶梯,套鞋子都等不及黄门来帮忙,自己弯腰提了鞋帮子,撒腿就……走,不过看那速度,朝服下的两条腿大约跟跑差不多了。 荀彧囧囧地站定——刘协没察觉曹操干了什么呀?跑这么快干嘛? 正想不明白,陈宫越过他,让黄门伺候着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自己提上了,赶出殿,接了黄门奉上的剑,跑着就去追曹操:“曹孟德!!!你给我站住!!!” 有个黄门捧着曹操的剑站那不知所措,陈宫不理会,追着去了。 荀彧明白了,慢悠悠摇下去穿鞋,然后顺道捎上曹操的剑,他身后文武百官一个比一个脖子伸得长,看什么?看现世报。 累死累活干了两年,刘协终于得到久违的年假!到了许田,看着青山绿水差点没泪奔。 陆逊还以为刘协会先睡一觉,哪知下了辇车,刘协最快速度换了骑服,上了马背比那马还欢的就去了。 陆逊挺无奈地来到才下车的孙权面前,叹气。 孙权笑道:“做什么叹气?这次皇上允我同来,我也得透口气,伯言,谢谢。” 当初刘协给孙策正名,孙策不来朝拜,送信来,将孙权留在国都,名为学习,实为人质。 朝廷迁都,孙权自然也到了北方,各种不习惯,朋友也没有,又不便出城,只有陆逊常常记得去看望他,聊解寂寞,镇日里看书,性子越发静了。 读得满腹经纶,雅静如泉,本该是极易结交友人的品貌,却一直被许都士人排挤在外。 幸而他自己静得住,也不强求。 刘协这次来许田,陆逊便问了刘协,刘协忙得早把孙权给忘到天边去,一时怔住:孙策怎么舍得用孙权做人质?随即便点头应允了。 除了陆逊、孙权,还有个从徐州操练水军完毕,回来邀功的甘宁。 其他大臣没得年假,来不了。 陆逊和孙权说了两句话,进到落成不久的别宫,登台一看,刘协带着的那队人马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只能从青黛叠翠的山峦间惊起的群鸟,来判断这位皇帝陛下跑了多远了。 孔融总抱怨刘协六艺不足,乐、射残到刘协这样的皇帝简直给老刘家抹黑!给群臣抹黑!给大汉抹黑! 这次刘协出宫来许田,孔融追着辇车交代了好多遍:机会不多啊!皇上啊!求求您了!练练射箭技术吧!别等到过两年不那么忙了,恢复秋狩以后丢人现眼! 直追了几十里地,几乎要追到许田,孔融才满意地回去了。 但是很显然他白念了几十里,刘协一到许田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射猎物什么的虽然很有趣,但是收获的快感更重要!而要获得这种快感,一枝箭才能射中一头,不如用网! 叫人备好陷阱,上千卫士散入林中驱赶野兽,刘协则在一群卫士护卫下站在稍远的一处高坡上观望——连弓都懒得摸了,想着晚膳满桌野味,整个人都快放出光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祥瑞之气太重,好像有次问诸葛亮:“爱卿,朕身上紫气如何?” “皇上身周百丈内犹如置身云雾中。” ——靠,又不是污染源! 就见一片片林地间骏马驰骋往来:曹丕进献来的蒙州良马。把满地大大小小的动物驱逐过来,数量之多,连管理许田的官儿都吃惊,连忙来拍马:“皇上驾临,万物感知,都来讨喜了!” 刘协看这人分明五大三粗,整出这么句不伦不类的话已经很不易,点头受之:“赏。” 赏什么刘协从来不知道,反正身边有人负责。 那官儿高兴坏了,滚下马背谢恩。 一片和乐融融喜庆愉悦,忽然传来好几声惊叫。 一个大家伙从林中窜出来,又黑又壮,跑得还不慢! 刘协大喜:“熊!” 越大的他越喜欢,一看就很够吃。 正要呼喝人围住它,没料到熊屁股后头还跟着个大家伙,老虎…… 那吼声一发,真是气贯山河,跟吕布有得一拼! 刘协脑子里闪过一句话:没铁栏杆! 他跟老虎之间没有铁栏杆…… 卫士们兴奋如狂,皇帝吓僵了。 这天收获不错,一头熊,外加上百的其他野物。 陆逊和孙权在别宫门外候着刘协,一道入内。 刘协把他们看看,一言不发走进内室,陆逊忙跟进去,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刘协“咚”一声倒地板上! 陆逊惊道:“皇上!!” 孙权一步抢进来。 两人吓半死,忙把刘协扶着,刘协坐地板上哼:“老虎哇……” 陆逊急问:“皇上没被伤着吧!?” 刘协摇头,陆逊让孙权扶住刘协,要冲出去教训人,刘协抬手扯着陆逊衣服:“伯言,没……老虎没近身……” 陆逊退回来:“那是多远?惊吓了皇上,肯定不远!皇上别纵容了他们!!” “不近……”刘协自己也觉得丢脸,可就是撑不住了:“五十余丈……” 陆逊:“……” 曹丕留下一百虎豹营选出的兵士充作刘协贴身卫士,即便一个人对付一头老虎可能有点悬,二打一胜算还是很大的,就说有这样的一百个卫士在刘协身边,怎么会容老虎近身,原来……没近身被吓着的…… 难为刘协,一本正经封赏表现出色的各人,等回到寝殿才瘫了。 孙权“呵”一声笑出来,刘协来气,一把推开,孙权被推坐在地板上,笑得更厉害。 刘协道:“少取笑朕!明日跟朕一块去!!” 孙权一边笑一边说:“遵旨。” 孙权在许都没有朋友,只有一直跟随他的家臣孙佢,护卫宋谦、贾华和几十个亲卫,这次随驾来许田,宋谦、贾华领着十个亲卫跟来,后一天跟刘协要了几百人,深入山林找老虎去了。 刘协不以为然,陆逊的射术也很差,拉着陆逊一路慢行,有心情就拉下弓,没心情就看看风景。 忽然听到前面喧哗,卫士来报说安乡侯真的找着老虎了。 刘协让卫士引路,没有直接去往围捕地点,绕林攀山,到了能看到那方的高地上,老远的,老虎只有花生米那么大,刘协放心了。 卫士铺了毯子,放了几案,摆上带来的水果、点心、酒,刘协靠几案坐下,式围观。 老实说吧,这么远,只能看到一群绿豆骑着黄豆围花生米,然后一颗绿豆进到圈子里,花生米把绿豆从黄豆身上扑下来—— 陆逊吓得脸色发白,刘协竖起脖子:仅此而已,实在直观不起来。 圈子里的黄豆被花生米打败,周围骑着黄豆的绿豆骚乱了一阵,但是里边那颗绿豆忽然朝凶悍的花生米跑过去,接着,花生米滚了起来,绿豆靠过去,花生米不动了。 一群绿豆扛着花生米凯旋…… 刘协伸个懒腰:“啊~~~”这个距离围观捕猎猛兽真不错。 第150章 孙权受了点轻伤,被扑下马时胳膊上被老虎爪子勾了一条口出来。 为了表示关心,时辰虽然还早,刘协仍旧让所有人回了别馆,并亲自传召太医来给孙权看伤。 “伯言道仲谋终日与书为伴,竟力能搏虎,朕大感意外啊!” 成心想把他比下去是不是?早知道你们都有天大的本事,没见别人有你孙仲谋这么讨嫌。 孙权道:“猛虎见臣不避,面君而逃,可见臣实凡人,不如陛下。” 头一天老虎跑了,没抓住,被孙权形容成老虎见到刘协的“气场”,逃走的,而他这样没“气场”的,老虎才不跑,因而才能捕杀成功。 看着像是拍了刘协一个倍儿响的马屁,可是前一天老虎跑了,刘协腿也软了,这话很有涵义啊! 陆逊学刘协面瘫,不表态。 刘协满脸高兴:“朕就觉得奇怪了,怎么昨日给它溜了,原来是怕朕。” 孙权笑出两瓣牙,刘协撵开太医道:“卿今日立了大功,来,朕亲自为你包扎。” 孙权笑不下去了,没一会被勒得脸青唇白。 甘宁后一天才到,毕竟有军职在身,随驾虽然要紧,刘协不许他耽误正事,办完事情再来。 他一来正好看见卫士们扛着那老虎入馆,连忙打听谁干的,都说是安乡侯,甘宁不信,忙跑进去打听详细的。 换下骑服的孙权一身白衣,虽高,不壮,步行云,衣带水,风流无双,跟在襄阳时甘宁见到的没什么变化,文质彬彬。 加上被刘协这暴君虐待,脸色微微苍白,跟郭嘉有得拼,甘宁纳闷了。 “伯言,老虎谁杀的?” 陆逊用下巴指指远处陪着刘协的孙权:“吴侯之弟,江东孙仲谋。” 甘宁问:“射杀?” 陆逊摇头:“非也,投戟。” 弓箭可以百步外,投戟?那距离顶多一、二十步,甘宁不信:“哼!你还不如告诉我皇上用眼神杀的!” 陆逊相当直白地鄙视甘宁:“……” 甘宁问:“你说什么?” 陆逊转身走开,甘宁一手叉腰笑得嘴巴咧到耳朵:只见嘴皮动,听不到声音,陆伯言是越来越招人爱了! 晚间露天而宴,孙权尝了一箸,吃惊道:“扬州风味?” 味道淡而甜,鲜香无比,跟北地粗豪浓重的调味风格完全不同。 孙权虽然在许都做人质,可吃穿用度倒也宽裕——如果按史的话,曹操、刘备、孙权都喜欢把手下人的封地封到别国去,那样是没有食邑收入的。刘协把孙权封回了扬州,叫他哥孙策自个养着,孙策总不至于刻薄孙权,只要按足爵位给孙权带钱来,吃穿用度完全可以过得相当奢华。 只不过孙权怕招惹非议,事事低调,府里连厨子也没换扬州那方的,家乡风味,实在久违了。 刘协道:“这厨子是庐江人,据说扬州风味做的不错,仲谋若喜欢,此人便赏你了。” 孙权忙起身跪地:“谢皇上隆恩!” 刘协道:“曹丕年纪比你我还小,有些意气用事,你别与他计较。” 许都是曹丕的地盘,曹丕岂有放过孙权的道理?他倒明白不能拿孙权怎么样,不过在出征之前,召集一下各路好友,小小透露一下孙权跟他就算没有世仇,也是对看不顺眼的!这就很坏了。 曹丕武技不如曹彰,文采不如曹植,但他有曹家公子哥们没有的优点,待人谦恭有礼,惯于倾听,不扎小堆,不跟他那两个弟弟比的话,其实武技了得,文辞也很了得,所以武将家二代跟他做得朋友,文臣家二代也做得他朋友。 比如曹植的密友杨修,仍旧是曹植他二哥的朋友。 曹丕那脸得天独厚,一笑起来十分朴实,童叟无欺的样子,谁不乐意跟他结交啊? 许都的官二代基本都能跟曹丕推杯换盏认个好友。 刘协本来忙着,也没多想为什么曹丕不忙着准备出征,整天的到处赴宴聚会。 后来曹丕走了有半年,陆逊偶然提到许都年轻这一辈见了孙权纷纷走避的情况,刘协明白过来。 曹子桓果然是狼,要出远门还要先把地盘标出来,什么习性~ 刚把孙权感动得不行,刘协说你别跟曹丕计较,孙权还感动个毛!默默归座用膳,脸色难看得够呛。 孙权是聪明人,早已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排挤,排挤没关系,但刘协为曹丕说话? 这个滋味就不太好了。 刘协的心思,不会叫人一眼就看穿,孙权想刘协是在告诉他,心中有人,于他无意。 草草用完膳,孙权请罪告退。 陆逊看着孙权走那方向久久才转回头,不料刘协定定地看着他,刚刚还在的甘宁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人。 陆逊张张嘴,心知刘协看透了他的打算,再搪塞没有什么用,沉默地垂着头。 刘协道:“伯言,朕知道仲谋于你有恩,你报恩朕不管,但朕私事不喜有人干涉。” 陆逊“噗通”跪倒,伏在地上不敢动。 气场什么的,是玩笑话,可久居庙堂,岂是等闲? 滴漏不过四、五声,陆逊额头上渗出冷汗。 刘协哼唧:“还跪那做什么?过来扶朕!” 陆逊抬头,刘协坐上面撑着胳膊,一副想站站不起来的样子,陆逊顿时出了满身大汗。 “皇、皇上……” 刘协自己也很汗:早知道少吃点了! 至于孙权,他现在在许都为质,若真的有了那种往来,孙权就成了佞幸,刘协不讨厌孙权,犯不着侮辱他。 大臣们希望刘协好好来许田歇息一阵子,也就是呆上一个、两个月。 可是才呆了十余天,许都送来一信,刘协看后,特许孙权和陆逊、甘宁多留一月,先摆驾回京。 燕然山的鲜卑族向西逃亡,去到呼得,和那里的匈奴部联合攻入凉州,已过天山,逼近西海郡、酒泉郡。 曹丕送来的军报上说他已自武威发兵迎击,马腾、马超请旨前往凉州助战。 同时,朝中还有很多大臣指责曹丕这两年兵伐屠戮,引来祸事。 曹操没说什么,只下令将各家所用的蒙州马收回,做出想要送回去给鲜卑人的样子,差点气死一票人。 那马多好啊!又高又健壮,比凉州马还漂亮,不说跑得多快,用蒙州马驾车那面子,肥了!外地官员一看蒙州马驾车的,就知道是京官到了,立即扫榻相迎,怎么还得回去? 于是很多大臣抗议,说蒙州马已成军中用马,汉土其余各州所有马匹数量加起来也不够换,送还绝对行不通,曹相这事欠考虑。 曹操于是不动他们的马,因为国库的钱全拿出去抗旱救灾了,既然当初建蒙州时所有官员都加了薪俸,那就大家凑钱去哄哄鲜卑族吧! 这下朝堂上炸锅了。 曹操唱够了白脸,称病,回家关上门玩小儿子,刘协只能回来唱红脸。 从来没想过,他居然还要给曹操收拾烂摊子。 刘协回到许都时已入夜,只派人通知了城门卫开门,不张仪仗不禁道路,车轮的辚辚声里,直去马腾府上。 开门的下人道:“不知皇上驾到,小人这就进去通禀家主!” 刘协道:“不必了,朕自己进去。” “诺!” 府里灯火不多,跪迎的人倒有一半穿着盔甲,满府一股肃穆之气。 刘协身前身后黄门手提的两列宫灯,倒是最明亮的。 马腾府里正厅只燃了一对琉璃错银灯,昏昏的。 黄门忙打开灯罩挑亮了,又点了厅里其他灯具,刘协本想坐下,灯一亮,看清马腾主位上铺了一块虎皮,心里毛了毛,绕到别处看厅中摆设。 只听一阵忙乱的脚步声,马腾一边系着衣服一边从后头跑出来,一进厅就向刘协拜下去,跟关羽有得拼的长胡子扫到地面,只是花白的,没关羽的黑亮。 刘协还不及说话,马腾的两个儿子马超、马休和另一个青年打着赤膊跑来,马腾听到脚步声,回头喝斥:“来如此慢!还不快跪下接驾!!” 三个急忙就地跪下,马超快些,跪在门口,他弟弟马休跪在阶下,那一个则跪到了泥地上,三人均是一身汗,像是从府里校场赶来的。 刘协扬声笑道:“无妨,槐里侯,朕从许田回来,偶然兴起,搅扰了贵府上下,你再责备他们朕要过意不去了。” 马腾额头贴地道:“皇上驾临,蓬荜生辉,马腾大幸也!” 刘协道:“朕将你这里灯都点了,自是生辉,起来说话吧!” “马超、马休也起来吧!那一位小将是?” 马家几个男人站起来,马超指着最后进厅的那个说:“这是臣的从弟马岱,字伯瞻,家中长辈故去,上月入京投了我家。” 马腾个子并不太高,老了,脊背还有些佝偻,可这三个小辈却都是挺拔健壮,虎背熊腰,肌肉虬结的样子。 刘协赞道:“老将军的子侄也是一副威武相啊!满门英豪!” “谢皇上!”马腾走两步,手向主位伸出,对刘协道:“皇上请上座。” 刘协没办法,忍着发毛的感觉走上去坐下。 “卿等也都坐下说话吧!” 一股子皮毛味扑鼻而来…… 第151章 几人告罪坐下,府里下人送上茶、酒,黄门在外拦着,查过后接了手端进来。 刘协本来怕这一门武将见不惯宫里做派,哪知马腾恭恭敬敬地正坐着,眼睛看地上,马超和马休也和他们父亲一样,只有马岱露出好奇的目光盯着黄门。 马腾干咳,对刘协欠欠身,然后低声训几个小辈:“袒身露体成何体统,快下去穿了衣服再来!” 刘协心里一动,张口道:“不必了,那些礼数朝堂上讲来讲去,朕也乏了,老将军这里虎皮为垫,十分舒服,朕如此舒适,却叫你们束手束脚的,岂非不美?都自在些吧!又没在殿上,便如好友相聚,尽着随兴的来。” 马腾和三个小的抬头一看,上头坐的皇帝靠在虎皮里边,一脸惬意的模样,顿时,他们的神情不由自主软和下来。 马家几个男人粗豪率性惯了,来了许都虽然见过这位年轻的天子,中间却没少隔着人和台阶,每次为了那些繁文缛节不出错,无不小心谨慎,生怕招来言官弹劾,认是认得刘协,可就是过于片面了。 被大汉众臣团团保护着,流于文弱的这么一个青年,一家性命尽握在这样一个不知喜怒的人手里,滋味真的好不起来。 不曾想,跟马家小这一辈也是差不多的,看那虎皮舒服便想去打滚。 马超、马休和马岱就时常乘着马腾不在的时候去那虎皮上打滚,此时看刘协窝里边嘴角弯弯,便有了亲近的意思。 马腾想得多点,见皇帝丝毫不介意厅中放着的几架子泛着红光的武器,又对他很臭美的虎皮垫子甚为钟爱,之前的印象就不存在了。 刘协哪是喜欢虎皮,正浑身难受,笑道:“都入夜了,还在勤加操练不肯懈怠,朕年纪要是长些,便要夸他们后生可畏了!”你们都比朕大,防范什么? 这话说完,马腾笑道:“既然皇上发话了,那便纵他们一回,臣这里有凉州烈酒,听温侯说皇上连凉州烈酒也能喝,不知皇上喜欢这酒不?” 刘协拍手笑:“正是好久没有喝到了,快快抬来!” 马家老小对对眼神,喜上心头,马超忙叫外头下人去抬酒。 跟文人说话,先退三尺让出距离,再说些漂亮话,显得渊博些,一探二探三探,互相揣摩出爱好,话题往那边引,这才能亲近起来。 武将不一样,喜欢或者讨厌,很多时候就在开场那会决定。 马家饮酒,用的是漆耳杯,倒不兴用樽——喜欢豪饮的,一般都用这物饮酒。 一杯下肚,刘协和马腾说着话,马超、马休和马岱也敢时不时插话说了,看马腾的样子平时并不过多约束他们,见刘协没有介意,马腾便没有再去喝斥几个小辈。 不用说,心防已撤。 刘协道:“董卓曾送了一匹汗血马给朕,后来温侯带着它征战,中流矢死了,甚为可惜啊!” 马超“唔”一声,连忙把嘴里酒咽下去,抢着说:“那马早些年就见不着了!大宛那方多良马,汗血是最好的!” 马休道:“马种好,也要有地方,蒙州就很适合养马,臣看哪!蒙州就像是我大汉的马场!若能再开丝路,得到汗血马,在蒙州好生养些出来,那才美呢!” 马岱道:“我带来的马里边就有几匹大宛良马,就是小了点,过两年好好配配种的话,将来不一定比汗血马差!” 马超鄙视:“你边去!你见过汗血马没?没见过就在这夸口!” 马岱反驳道:“大哥也没见过!充什么能!?” 马腾“呃哼”一声,三个小辈才反应过来又嚷起来了。 一杯酒的功夫,上座的天子快要跟“弟弟”这概念重叠起来了,被马腾一提醒,忽然想起来那不是某个弟弟,是皇帝,顿时冷场。 刘协温和笑道:“汗血马确实好,朕虽然用它时日很短,却深有感触,比之温侯的赤兔也是不逞多让的,马休说的重开丝路,好眼光!眼下大汉有了马场蒙州,却无马种,蒙州马……到底还是逊色些,朕喝酒喝得高兴,差点忘了,此来,就是想问问卿等,你们世居凉州,那边外族情况如何?有没有重开丝路的可能?” 马腾道:“臣还以为皇上是来问鲜卑和匈奴联军势力,没想到……皇上竟有如此宏图大志!” 刘协笑笑——汉朝是中国历史上汉族最具开拓性的朝代,两汉把匈奴打得西迁,匈奴人远离故土寻找新的生存之地,鲜卑人占据了匈奴故土进行扩张,逼得匈奴人再次西迁,于是西方日耳曼民族被汹汹而至的匈奴打得不顾罗马帝国的威胁,强渡多瑙河,最终,罗马帝国倾覆,西欧封建制开始。 这就像是多米诺骨牌,汉朝曾经站在最强的位置,却被内患弄得精疲力竭,导致后世饱受列强欺辱。 曹丕用了两年,把鲜卑人收拾得只剩残部,鲜卑人本来逐渐扩大的地盘变成了刘协的地盘,刘协不担心这次入侵,曹丕和他手下哪个都不是好惹的!只不过他不得不考虑没有了鲜卑族推动的多米诺骨牌,远在西方的罗马帝国还会不会灭亡?要是不灭亡,两大帝国迟早要在丝路上直接碰撞,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江陵时,陈宫、荀彧和郭嘉建议竖立外敌,以团结内部。 刘协虽然没有用,但他知道,这条建议非常非常好! 国人精力旺盛,无外敌,便要内斗,那……如果一直有外敌呢? 汉民族有个特质,越挫越勇,越战越强,亡于安逸,必兴于压迫! 刘协想要试试,以几个良臣的奇谋为国策,以外压,兴汉业。 臣子们的好战因子都放到国外去,多好! 刘协这些想法,自然不需要对马腾说。 曹丕曾在数次战役里尽斩鲜卑、乌丸、匈奴俘虏,按他这习惯,如果这次取胜,残余的匈奴和鲜卑会灭族,罗马就不会倒霉了。 统一在罗马帝国下的欧洲不好办,分裂成各个公国的欧洲在进入资本主义之前,那都是蚂蚁,一捏一个死的玩意,刘协想:得留着匈奴,得让他们去把日耳曼人撵进罗马帝国,最好撵快点。 如果能成,下一代说不定还能去西方捡捡漏什么的,再回来弄个大汉博物馆。 话说得太远了,刘协道:“朕看了老将军的奏呈,愿往镇北将军麾下效命,朕实感佩,老将军不计家仇请命为国尽忠……如此恪尽职守,这般年纪还愿为大汉再建功勋……” 马腾一听,明白马铁死于吕布曹丕之手的事情刘协知道了,一时紧张,怕刘协以为他是想去接机复仇,身子一侧,就着跪坐的姿势叩头。 刘协却不纠结于私仇,娓娓道:“朕知道,马革裹尸是沙场老将报国夙愿,爱卿也是如此,可是爱卿哪!” 马腾头都不敢抬地说:“皇上请讲,老臣听着。” 马腾心里很忐忑,曹丕一个离间计让他亲手杀了结拜兄弟韩遂,又有杀子之仇,本该势同水火,但看刘协收了曹操后朝廷实权渐大,如不来归顺,最后必然落个众叛亲离,死了还要背负叛贼骂名的下场,于是痛下决心放弃凉州前来许都,至少保一家性命和富贵。 不料吕布和曹丕在皇帝跟前十分受宠,就算他不敢再想报仇的事情,却难保那两人不算计他。 这件事情一直如鲠在喉,让马腾寝食难安。 吕布直率,马腾有心去结交,私仇很快就化开了,可是曹丕……一来没有机会,二来吃不准曹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次在凉州开战,马腾知道机会来了,立即上表请去助战,孰料这一道奏表把皇帝引来家中,断定曹丕绝不可惹的同时,马腾越发担心了。 只听刘协道:“你镇守凉州多年,熟知凉州羌氐各族,朕不希望你战死沙场,朕还想你为朕打开丝路,重得汗血马。” 马腾虽是武夫,却被曹操叫做老狐狸,可见脑子笨不到哪去。 刘协话一落口,马腾立即明白过来,刘协只是要曹丕去收拾鲜卑和匈奴,等这两族平定,凉州仍要让他去统治,而且要重开丝路,大兴贸易,并不是把凉州当做边陲荒地,这可是被寄予厚望了! 马腾完全没想到刘协会这么对他,太意外,情绪不稳地哽声道:“皇上……”争霸时,他也是豪强之一,皇帝不闲置他,反要委他重任,这是何等信任? 这样的机会如果错过,将来必定懊悔终生! “臣确与羌氐等族互有来往,皇上,臣保证,不需兵卒,只要臣一人去凉州,说服羌氐包抄鲜卑匈奴侧翼,任他们再骁勇,也只能北败而回!如此,臣不上阵,朝廷更可以节省兵马粮草,请皇上允准,让臣一人前去,只消三月,臣必助武威侯解凉州之患!” 刘协想得到马腾的顾虑,却想不到自己两句话有那么大用!见地板上落下水滴,隐隐吃惊,马腾竟然是个忠臣! 或者说,这一晚的会面把马腾变成了忠臣。 刘协来前,正是想要利用马腾和凉州各族的关系把鲜卑人和匈奴人驱逐出境,赶向西方!但吕布和曹丕杀了马铁,曹丕还用计让马腾自斩韩遂,万一马腾去了,坑到曹丕怎么办? 这下好了,马腾自己保证了,刘协目的达成,顺水推舟:“爱卿,既然你有这般把握,朕信你,明日早朝朕就下诏让你去凉州,但请切记,务必保重!来日,朕还要倚重你,千万不可轻身犯险。” 马腾又洒几滴泪,脊背起伏很大地说:“臣,谨记!” 刘协走后,马超不甘心想跟着马腾去,被马腾驳回:把长子马超放在许都,这是他对皇帝信任的回答。 马超忿忿地,下去后翻出“临渊”剑,砍烂一堆器物,无可奈何。 第152章 第二天早朝,刘协果然下诏给马腾,许他带两千骑赴凉州。 马腾不敢让刘协失望,雷厉风行地只用了一天点拨兵马,隔天便轻骑赶往凉州。 刘协也将驱逐匈奴和鲜卑的意思写于绢帛上,让信鸽带给曹丕。 马腾熟知凉州情况,此后三月,如约办到,回朝复命。 刘协守信,封马腾为氐池侯,任凉州刺史。 吕布只带了一千骑,把那苦逼的两族几十万人追尾巴咬,沿金微山,也就是后世叫做阿尔泰山脉的,驱逐向西,曹丕大军北临乌孙时,乌孙王室吓得要死,不战便降,遣使来朝。 乌孙一降,夹在大汉和乌孙之间的鄯善、龟兹、高昌、车师等国顺势就归顺了汉朝。 果然跟曹丕预料的一样,大汉积威犹存,取之毫不费力。 曹丕去兜了一圈,把各国太子、国王什么的“请”来,在蒲昌海设西域长史府,把属国变成了汉廷直属地。 因曹丕前科累累,曹丕一离开西域,换了各族熟悉的马腾后,西边各国百姓感激涕零,把马腾当菩萨一样欢迎——可千万不敢再叫那个姓曹的杀神来了~ 被这些外民背地里叫做杀神,可以吓住不听话小孩的曹丕,这年才十八岁。 护送着各国王室贵戚,终于回了许都。 刘协置下仪仗,带百官在许都西门迎接。 煌煌盛日,威仪无两。 百姓围观面带喜气,达官贵戚们也都笑容满面,唯有刘协满心苦涩,强做笑颜。 曹丕长高了,百步之外下马走来,身形愈见成熟,别时的稚气似乎已经褪了个干净,穿着甲胄异常挺拔,唯一不变的,就是脸上温厚谦和的笑容,把秋日的暖意挂在了眼角眉梢,哪里有一丝半点暴虐的影子,看得两边百姓止不住嗡嗡地窃窃私语:外族人瞎说咱们武威侯!谣传!绝对是谣传! 曹丕三次叩首,行了全礼,把担心着的一些臣子的心情抚慰妥帖下来,也把华盖下的君王急到几乎破功。 最后一拜,一双指骨修长带薄茧的手挡在胳膊下,不着力地一握。 曹丕抬起眼,刘协启口,一时间却说不出光面堂皇的话,极勉强地笑一下。 朝阳的斜晖映入冕旒下的眼瞳里,将里边放着的种种心情折射分明。 受过伤吗?伤得重吗?风吹日晒,北地苦寒,两个人一同受着,终究一步步的走近,又再相见了。 不是得不到曹丕的消息,擦破了皮曹丕也会附信给刘协知道,但刘协总想亲口问问,亲耳听听——草原上的风雪,戈壁里的风沙,有多苦?每每神思远去千里,感觉出的,真同你承受过的一般无二吗? 长年累月马背上的生活,还要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与敌人尔虞我诈兵锋相对,凭着一腔思念真能撑下来么? 一撑三年啊…… 片片绢帛上残留的味道,那么浅,那么淡,连深切地体味一下尚且不能,又如何在梦里共骑? 哪怕执手同行是一天天、一月月越来越殷切的愿望,也只能遥遥地,放开…… “爱卿取蒙州,设长史府,功垂千秋,不愧为我大汉栋梁!” 简简单单一句话,几乎用掉了刘协全身力气。 肩又宽了,风光之下,有人羡慕,有人嫉妒,又有谁看到被磨砺得倍加粗糙的皮肤,留下了道道伤痕的双手? 非是剑伤,长久紧握马缰留下的痕迹—— 曹丕啊曹丕,终究离比肩而立又近了! 刘协压不住,到底滚了泪水出来,很想旧话重提:不出去带兵了,好么? 可悲的是理智惯居高位,这种时候,竟然还清醒地知道哪些话不能说。 哽了脖子,刘协再也说不出其他场面话来。 想说的不能说,要说的不想说,场面凝滞于君臣二人彼此交汇的视线中。 马匹踏起的微尘在列列飘荡的旌旗间飞扬,第一场秋雨带来的寒意弥漫于本该燥热的人群中,只因为那位万民倾心的年轻帝王眼底藏不下去的悲伤,无声的,荡开了涟漪。 曹丕险些失态,眼眶刚红,诸葛亮在旁轻声道:“皇上,还要接见诸国王室,是不是……” 刘协抬袖子擦了那颗水珠子,笑道:“朕失仪了。”叫过荀彧,“文若,你去安排,今晚宫里备下盛宴为子桓和贵宾们接风,让大家先歇息一下,晚上赴宴吧!” 荀彧看刘协和曹丕回过气来,躬身道:“臣领旨。” 曹操称病,没跟着刘协来迎。 曹丕爬得越高,曹操就必须越发疏远曹丕。 只可怜曹丕好几年才回来,老娘想必是见不上了。 刘协登车前邀曹丕同乘,曹丕不敢僭越,策马行于辇车旁,一路上忍到内伤,才没直勾勾盯着车内的刘协。 苦味满嘴,心里却溢出甜蜜的感觉,百结都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心情。 再也不是关山万里,朔云飞渡才能企及的距离,只有这一、二丈,空气里都散放着无以名状的味道,像初春时草原上开出的第一朵花,像戈壁石头缝隙里清亮的一弯泉水,不论之前才经历过多少干渴疲惫,一时间身心全都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地就只想笑一笑。 曹丕班师之前,刘协已让诸葛亮为曹丕选址造府。 现在的许都,比起曹操最初建立朝廷时又大了数倍,这次为容纳西域各国王室所建的府邸就足足有过去的半个许都大,养好了这些人,等丝路重新打开,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当初在荆州募得的新兵,在回到许都后就发往司隶实行军屯,三年下来,荒僻凄凉的司隶校尉已成千里沃野,南接益州,成了大汉粮仓,也幸好军屯见效很快,去年的春旱才没有饿反了百姓。 开蒙州,设长史府,曹丕实际上等于打下了两州之地。 连孙策也可以据一州为吴侯,这次,刘协直接进封曹丕为宁侯,食邑再增四千户,曹丕成为此时食邑最多的权贵。 本来行了冠礼后辈就该独立门户,有自己的宅院,曹操将曹丕作为继任者培养,自然没有让曹丕像曹休他们那样独立出去,曹丕现在不掌宫卫,不住宫里的话还真没他自己的地方。 刘协没让曹丕自个出钱,相当地用国家的钱在扩充的许都内城建了一座宁侯府作为赏赐,里边屋舍全筑一丈低台,看似违制,不如说刘协给他自己修了个别宫,打着曹丕的名义…… 曹丕被人迎进宁侯府,到了内府一看摆设,明白了,这里正主儿不是他,是刘协。 囧囧地转了一圈,发现就只有一个缩小得不能再小的校场照顾了他,豪奢舒适的浴室不是他的习惯,比正厅还大的膳房更不是他的习惯,整整一库房的冰冻海鲜……跟他没半个铜板的关系。 刘琦也太过分了!从徐州搞这么多来,不怕把他弟弟养成猪中翘楚! 还有透风引池的消夏处,折桥飞瀑的温泉水…… 敢情刘协不敢在宫里放肆的,全指着搬来这享受。 曹丕想:刘协八成还说朕克勤克俭,国家贫穷,朕怎能穷奢极欲?那都是宁侯干的,跟朕无关! 转念一想,外臣不能夜宿宫中,看这架势,刘协是打算他在许都的时候每日都住到侯府来了,曹丕笑出一排牙,这黑锅,他认了。 既然黑锅已经背了,不享受一把说不过去,帝王家的顶级享受不是人人都可以有机会尝试。 刘协很干脆,连宁侯府内府里的下人都换了黄门,命黄门备了东西,曹丕放下长久紧绷不得放松的身体,浸入温泉,松展开肩臂让人按摩。 黄门看到他后肩的伤疤,忽然露出惊奇的模样,虽然收拾得很快,还是被曹丕看到,不禁疑惑:那烫伤凹凸不平,摸起来也知道有多狰狞,可是黄门脸上表现出来的却不是害怕? “怎么?” 黄门吓得跪地:“侯爷!小人错了!请侯爷饶了小人!!” 曹丕道:“无事,取铜镜来,我要看看。” 黄门忙去拿了镜子来,抹了水汽照给曹丕看,曹丕侧头一看,张着嘴巴好一会出不来声。 怎么呢? 烫伤留下的疤痕本来就是最可怕的,癞嗑巴巴,白一块红一块的,刘协赌气,弄了朱砂进去,“花瓣”歪歪扭扭,有多丑不必说了。 去年和匈奴人交战,中了埋伏,曹休和他身边只有几百人,杀出去汇合援军时战马负伤滚下山坡,当时追来的匈奴骑兵斩开了肩甲,曹丕一腿被马压着,好险地杀了对方,肩上被嵌了砂石,因没受大伤,没让军医看,他自己擦掉砂石就算了,没当回事。 这时候一看,层层叠叠的旧伤倒像是花瓣间的明暗,配着这些年长散开的朱砂红,比其他武将时兴的刺青好看了许多倍…… 别人的刺青、纹身勾线分明,图案死板,他这个哪里有线条的痕迹,活像天生长的…… 真是够无语的! 要是长在秀气文雅些的人身上,还可以说成风流天成,长他身上? 曹丕打量了下镜中棱角越发分明的样貌和宽厚的肩背,扭过头,看不下去了。 “拿开!” 黄门忙把铜镜拿走,那后头曹丕就没了好脸色。 一堆子黄门被满殿窒闷的威压压得,简简单单的小事也做不好,曹丕不耐烦,忍着心底暴虐,喝退了,仰头靠在池缘上,在静静的流水声中睡过去。 第153章 完 …… “伯和……” 摇摇头,绞着手指十分紧张地坐在那的人一脸胆怯地说:“……皇上……他好吗?” 他据实以答:“从宫里带来的信上说政务繁忙,时常顾不上睡眠,饮食俱好,亦无病痛。” “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这一句,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漂亮的剪瞳向外看,似乎想找人求助。 连该说什么,该做出什么样的态度也不能,如此胆怯、单纯……却生在帝王家,不能不说是种不幸,本身的不幸,以及国家的。 像是上好的琥珀,什么光都能穿透过去,一览无余。 “臣请问弘农王,因何要去江东?” “文和……贾文和道我再留在北方,会给伯和……不,给皇上带来麻烦,李儒就是因为知道我还活着……所以……才去行刺……文和只是想送我去夷洲,从此离开中原……汉土。” 清澈里放着犹犹豫豫的不舍之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江东被孙策占据,其人野心不死,至今没有归顺朝廷,一直等着什么机会……” “什么机会?” 懦弱,却不笨,被这话一点,有些惊慌地看过来。 他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孙策等着殿下到江东,从此后便可用殿下被董卓废之失礼的名义,让殿下重登帝位,他再另立朝廷!学当年董卓,掌兵马,挟天子,争霸称雄!” 和刘协没有多少相似,唯有刘协露出脆弱的一面时,才会跟面前这人有些相同的地方,说不清在哪里,或者只是感觉。 瘦弱的手臂撑在身旁,摇摇欲坠—— “不、不不不……文和保证了的,只是经江东去夷洲!不会被孙策发觉!不会给伯和带来麻烦!不会的!不会的!!文和已经答应我了,我不想做皇帝!他不敢逼我的!都这么多年了!我才不是皇帝!我不是!!” 有些癔症的样子,这位弘农王精神不太稳,说得急了,还伸出手向空无一物的身前做出推避的动作。 也许曾经有过些值得称赞的东西存在过,但而今,只余下一副皮相了。 他对弱者向来没有同情心,冷酷异常地指出:“孙策派船队潜入徐州广陵郡沿海,臣已探得确实,这些人已经到了盐渎县,敢问殿下,此船的目的地是不是盐渎?” 没有声音再回答他,抱着手臂的人很轻很轻地哭了好一阵,夹杂着听不清的,意义不明的词语。 等对方情绪稍微平静,他道:“孙策有水陆两军不下二十余万,此人别号小霸王,继承其父孙坚之志,意在侵吞天下,且十分善战,他麾下还有一人,周瑜,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输任何当世谋臣。” 那双瘦可见骨的手把手臂抓得更紧,紧到让人看了生出惧意,会不会就此折断? 可他的爱,他的心疼都已经付给了另一个人,不遗丝毫,眼前看到的并不能影响到心情,依旧冷冷地说下去:“孙策有兵,有地,所缺者,唯一面大纛尔。” 苍白的唇间泛出红色…… “何止孙策,北有鲜卑、匈奴,南有山越、南蛮,这是外敌,汉土分裂数年,民心崩散,朝堂上众臣各有党朋,均对皇上抱持怀疑,而今的平静下暗潮汹涌,一不小心,社稷倒塌,天下沦丧,汉室再也不可能重振。” 红色蜿蜒而下,汇聚成滴。 他说出最后一句:“而皇上,会步您后尘。” 良久…… “你要本王……怎么做?” 他解下剑,双手捧着置于两人之间的桌案上,伏身,额头贴地,不再看对方——取他的命或是自尽,没有第三种选择。 从义,以下犯上,他其实不在乎。 从情,对不起刘协,如果弘农王杀了他,也只有认了。 他从来不怕赌博,哪怕每次赌的都是命。 这次,让天意决定,让对面的人决定。 不知多久后,出鞘的长剑落在桌案那一边地板上,雪白的剑刃上沾了一片猩红…… “公子!公子?” 曹丕睁开眼睛,听到曹纯在外道:“公子?” “何事?” “大公子来了。” 曹丕道:“请到偏厅去,我马上就来!” “诺!” 等曹纯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曹丕才极慢地吸入一口气,缓缓呼出时把重回脑海的画面一一驱逐。 贾诩效忠者,非是刘协,故而为李傕出谋划策兵犯长安,想逼杀刘协换少帝上位,却不想他自己手里无兵无卒,怎么替少帝抵挡李傕?或者另有奇谋对付李傕吧? 谁知道呢?说不定和他一样,都有过冲动的时候,他们的区别只是为的人不同。 张济、贾诩、张绣、李儒,还有弘农王,这些人再有多少过往和牵扯都不重要了,征战时,所有知情者尽死在他手下,从开始到现在,他只为刘协。 刘协如果不是皇帝……没有如果,刘协是,所以,他只有把这条路走到底。 把这一生,都赌在刘协身上。 收拾了心情,换了衣服,曹丕到偏厅去见曹昂……和华佗。 早上送刘协回宫,短短一面不及多言,刘协曾问:“为何声音这般嘶哑?” 曹丕当时笑道:“沙子吃多了。” 刘协当他开玩笑,哪里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曹丕最擅长的就是当他说假话,你会当真,而当他说真话,你以为是玩笑。 北地的风雪比起西域的风沙来,温柔太多。 一呼一吸间进了肺腑,往年十天半月才发作的肺疾演变成隔上三、五日就发作一次,有时服药服得及时,咳嗽一通回过气就是了,有时急行军不能耽误战事,挨到可以扎营的时候,曹丕不得不让吕布带兵前行,自己迁延在后,等病情缓了才上路。 幸好,吕布征战从来不曾叫他失望,即使大军因他而耽搁,到底还算圆满。 原来只想着先把功业建下,一点病症,等和刘协能够长相厮守时再治不迟,不料恶化得太快,由不得他选。 这次归来之前曹丕便先派人知会了曹昂,曹昂和华佗熟识,推荐华佗做了太医,据说要不是有华佗在,郭嘉吃多五石散时活不下来。 曹丕走进偏厅时想:也该找个好点的大夫看看了,否则,只怕下一次出征再也回不来。 曹昂一见曹丕就问:“何人病了?” 根本没想到就是站在他面前的弟弟需要看诊。 曹丕先屏退黄门,让曹纯站在外面,就是窗外也立着亲卫,这才神情一松,逸出一阵咳嗽:“大哥……咳咳!我……咳咳咳,是我不想惊动皇上,才请大哥私下里请了华神医来……” 话不得说完,一阵扯着喉咙的狂咳,连曹昂递过去的水都端不稳。 曹昂这才知道不是玩笑话,忙把曹丕按坐下,请了华佗过去把脉。 曹丕想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曹昂面前,到底露了些软弱出来,心防不严,竟然克制不住,需要曹昂帮着华佗按住他被拉扯得震动的手臂,否则把脉都把不了。 华佗把了会脉,还没说话,曹丕歪身,对着铜唾壶吐出一口血。 曹昂大惊:“丕儿!可是在外负伤了?为什么要瞒着!?皇上若知,便可早派太医去给你诊病,怎如此严重啊!!” 曹丕好容易止了咳,扯着声息地喘,还不能说话。 厅门外曹纯担心地看着里边,欲言又止。 华佗伸手往曹丕肩背上某处按压了一阵,听得曹丕喘得慢了,慢吞吞,能急死人地道:“宁侯受这伤有四、五年了吧?” 曹丕用汗巾擦了唇边血迹,疲惫地点头,嘶哑道:“发病时疲累异常,气力难继,好了以后除了胸闷外,别无其他不适。” 华佗问:“素日有服药,但多半不能按时?” 曹昂着急,可是看华佗在问着话,不好插口,一脸焦急,坐都坐不下来。 曹丕向曹昂笑笑,点头道:“是如此。” 华佗想了想,道:“我先为宁侯开一方,连服一月,若有效,便好办了。” 曹昂追问:“严重吗?只服药管用么?” 华佗道:“宁侯先天体热,此症遇上体热之人,长则三年,短则半载,无救。” 曹昂变了脸色,华佗又道:“不过宁侯身体强健,日夜奔波虽于病情无益,但不懈的锻炼对缓解病况十分有用,若能安稳下来好生服药调理,未必不能痊愈。” 曹丕忽然问:“多久能好?” 华佗道:“这就要问宁侯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您病了几年,我便要用两倍的时间才能让您痊愈。” 曹丕立时皱眉:“没有快些见效的方法?” 曹昂示意华佗到别处开药方,关了门,走回来问曹丕:“你还想出去?” 曹丕叹气:“真麻烦。” 没料到这话一出来,头上挨了个爆栗! 曹丕抱着头惊悚:如今他是宁侯!还有人敢打他的头!? 瞪向曹昂,曹昂一脸火大的表情:“你要我私下请华佗来,就是不想被皇上知道吧!要我帮你瞒着,当然可以!但若在肺疾痊愈之前你敢离开许都!!!我立即进宫去告诉皇上!!!” 曹丕傻了—— “大、大哥……” 要不要另外换个伴,那吕布真的不是良配啊!都把你给带坏了…… 曹昂指着曹丕鼻子,气急败坏: “我告诉你,曹丕!你敢就试试!!!看我去不去请皇上发禁军拿你!!!” 曹丕还没见过自家大哥这般凶残的样子,吓萎了,只会抱着头呆呆地点。 打死他他也想不到一向温和的大哥会有跟吕布极端相似的一面啊啊啊!!!老天爷,这是怎么了!? 曹昂习武的,气急中用力又大,虽然没舍得暴揍曹丕,那一指弹得也很够看了,曹丕当晚入宫赴宴,他是主角,人又极为俊朗,华服英姿,不知有多吸引人注目,偏偏脑门上一个亮亮的红疙瘩,看得上到天子,下到百官、贵宾、黄门等好奇不已,满殿的低语倒有一半集中在宁侯的大疙瘩上。 曹丕在前半场还能保持曹家传统,厚脸皮言笑自如,到了后半场,喝多了的一些友人开始发酒疯,借过来敬酒的机会一个二个的追问那疙瘩的来历。 曹丕一连换了三个理由跟人解释: “不小心撞到门框了。” 诸葛亮在那方摇扇子,看着他狞笑——侯府是工部督造的。 诸葛亮笑得很明显:嫌我门造小了?害你撞着? “哈哈,不知哪里飞来的蚊虫叮的!” 诸葛亮还是笑,隔一会郭嘉来说:“听说宁侯府门窗所用木料均浸过驱避蚊虫的药物,不知宁侯可曾体会得?” 曹丕被郭嘉一提醒,看诸葛亮的笑容越发有危机意识,无可奈何,只得说午间小憩,做梦把自己打了…… 这说辞一出来,专录史事的那位官儿看着曹丕满眼放光。 不管是那一位魏文帝,还是这一位宁侯,看来史料上都会惊人一致地记下他干过的囧事。 曹丕焉巴巴的,装可怜,可惜没用。 上首那只天子到底憋不住爬下来问:“卿要自己说还是等朕严刑拷打?” 曹丕定定地把刘协脸上的热切看清楚了,很有眼色地选了后者。 于是,是夜,帝驾亲临,来给宁侯上刑。 “你还要看多久?” 刘协站在一个卧榻外边,盯着——本该是卧榻锦缎面,却很诡异地出现一个通道的地方,问通道里的曹丕,“看够了赶紧上来!” 下面一条九级台阶连通的暗道,宽两丈,每五步,壁上便有壁龛放了油灯,以油槽供油,照出两边带着简单纹饰的壁砖和几十个长乐宫中卫士。 暗道不奇怪,曹丕毫无形象蹲地上琢磨的是一辆只有两个轱辘的“车”。 车子没有供人畜抬拉的地方,就只有两个可以滚动的踏板,看得他很是费解。 曹丕最开始被传诏到侯府内府的登云阁候旨,随后内殿卧榻一阵机关响,现出这个暗道来,跟着,刘协蹬着“车”出现在暗道里,后头跑着几十个宫卫…… 那已经是快半个时辰前了,这段时间内,宁侯一直蹲在那“车”周围,敲敲这,摸摸那,越琢磨,表情越像天生不足的。 这时候抄了袖子,抓着一边踏板转一圈,后头那只轱辘悬空的架着,跟着踏板转,曹丕终于傻出声来:“哎嘿!还会转!” 刘协在上头翻白眼——乡巴佬!土包子!! 等来气,刘协重新冲下去,想把人揪上来。 曹丕赖在地上不动,刘协居然没办法把他拖起来。 “你还要看多久!?” 曹丕巨傻地仰头问:“这东西要喂吗?” “不!” “怎么能平衡?” “你怎么骑马的!?” “噢……”隔一会:“不对,马有四个腿。” 刘协发疯:“赏你了行不行!?明儿你拆了都行!给朕滚上去!!!” 曹丕心满意足站起来拱手:“谢皇上赏赐!” 刘协气得厥过去,换曹丕把他弄上去。 到了榻上,看着曹丕落下帐子,刘协还在憋气,一脚蹬过去:“滚别处睡去!” 曹丕厚脸皮爬上榻:“臣家贫,只一榻。” 刘协吼:“少睁眼说瞎话!!!” 曹丕满脸无辜道:“臣家无铜板,只有金银,人言穷得叮当响,臣连叮当声都弄不出来,不是穷又是什么?” 刘协眼睛一转,笑道:“朕以后赐你不赐金银了,都换成铜板,爱卿高兴了罢?” 曹丕问着“给几吊”,抓到刘协,身体一翻,滚入锦被里,皇帝陛下无暇说话了…… 第二天自然有人帮他们打掩护,理由现成的,前一晚好些大臣喝多了,皇上恩旨罢朝一天,允各部在自己的官署办公。 虽然如此,可是…… 卯时,实际才刚刚入睡不久,曹丕先醒了,滴漏声残,耳朵里响起的却是营中兵士整队拔营的声音,再也睡不着。 曹丕挺无语的,侧身揽过刘协,发呆。 隔了半个时辰,一样苦命的刘协也醒了,扯扯锦被,翻滚两圈,眼睛没睁开就道:“传膳……” 曹丕“哈哈”笑出来,起身不都先叫更衣的?还有一张口就先要早饭的…… 刘协哼哼“大胆~”,又过一会,才睁眼。 把曹丕看了会,忽地一笑:“难得梦到子桓,谁也不许吵朕,今日罢朝。” 曹丕一直在笑,刘协迷迷蒙蒙的眼睛渐渐清明,笑道:“你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曹丕答:“昨晚。” 刘协道:“好啊!放肆!” 曹丕道:“陛下,这是臣家里。” 刘协吊起眉毛:“朕昨夜临幸爱卿了?” 曹丕歪嘴笑:“是被临幸了。” 刘协道:“朕岂有被临幸的道理?朕来宁侯府,便是临幸了你宁侯,懂吗?别以为会写点情短情长的就是知识分子了!” 曹丕:“……” 刘协得意:“听不懂了吧?” 曹丕老实道:“真没听懂。” “朕告诉你,你这种叫做文艺小青年,你爹叫文学泰斗,你家曹植叫做愤青……” 珠帘外一群黄门在挣扎了半天要不要进去伺候之后,纷纷决定原地站岗,果不其然,没多久,宁侯便足不出户地开始了晨练。 皇上的嘴巴练得再厉害,到底不能提枪上阵。 这一回,折腾到近午时。 让黄门伺候着沐浴,换过亵衣,刘协累极了,喝了点羹汤便歪到榻上去犯困。 曹丕用完膳见外面阳光满园,亭台楼阁在或深或浅渐次不同的黄叶簇拥里,清风一过,船只行于微澜之海一般,画不完的美景,书不尽的诗意,还有夏蝉忘了时节,一阵阵地鼓噪着。 “如此艳阳天,不出去逛逛?” 刘协闭着眼睛,扯着嘴皮子说话:“朕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你想出去便去,晚膳要回来。” 曹丕靠过去,拉着刘协的手贴到脸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刘协闭着眼睛笑,食指弯弯:“子桓,脸好烫。” 曹丕偏头,看着酒樽道:“略饮了点。” 刘协被外面光线刺得不舒服,翻身向内:“记得回来伺候朕用晚膳……” 在被曹丕咬了指尖后又咕哝: “对了,你姐姐曹节诞下了一个男娃娃,跟仲谋长得一模一样,你若有兴,去看看吧……” 曹丕怔了会,想起早就忘记的一件事。 大约去年的时候,曹休告诉他,他姐姐曹节嫁了孙权,孙曹两家联了姻,当时还问过刘协谁牵的线,没想到一问才知道是他老爹主动找的孙权,孙权本来没答复,跟刘协去了一趟许田,回来就应了。 曹操那句“生子当如孙仲谋”没几个人不知道,居然真把孙权变成了半个儿子。 曹休他们都言孙权交了好运,做了曹家的女婿,还有人为曹丕不平——这么好的儿子丢着不要,却去要一个孙家不要的。 曹丕那时就想到孙权是想回江东了,而刘协对孙策的耐心已经用尽。 老爹把刘协养大的,怎么会看不出来刘协的心思,与其让别人得了这个便宜,不如自家取了。 如今这孩子一生下来,不知要悔死几家人? 孙策和周瑜跟他和刘协一样,只不过……孙策不是皇帝,某些事,他办不到。 而那两人要面对的困境,不比他们少多少。 这个外公叫曹操,老爹叫孙权的小娃娃,可以把孙策和周瑜苦心营守的江东轻易换了天—— 毕竟,那两个生不出娃娃。 曹丕在刘协耳廓上留下一吻,轻声道:“你睡,我去看看这个小外甥。” 以后,跟孙权可以不做敌人做朋友了。 刘协呜噜一声,曹丕笑着把他的手放进锦被里,放下帐幔遮去阳光,命人更衣。 宁侯送了重礼——那天被邀请一道去拜访安乡侯的许都士人眼睛都看花了,据说有一百件玉器,全是乌白玉,另有玛瑙、水晶、象牙、驼绒毯等等,搬运的车辆排满了整一条街。 还据说安乡侯的儿子十分喜爱这位舅舅,一被抱过去就拉了一泡,安乡侯那会都快笑抽了。 子报父仇果然很有门。 这孩子相当招人爱,此后宁侯常常去,也就常常被赏一身的口水和屎尿。 孙权很快有了一群好友。 半年后,孙坚之妻吴氏率江东众臣上表,以孙策患病为由,请朝廷将吴侯爵位改赐孙权,得到诏命不久,吴氏派人来接了吴侯夫妇和那个小豆子回扬州。 孙策和周瑜传闻出海去了夷洲—— 打了半辈子仗的刘备也有了得来不易的一个宝贝儿子。 因朝廷有旨,宗室的孩子一满周岁便送往许都,各家虽然不舍,可显然在天子跟前养着,教育生活等都比留在各家要好,倒也都送得十分爽快,刘备这孩子,起字“禅”,也送来了。 一大群小豆子里边,刘协特别关注刘禅,某天,曹丕问起原因。 刘协笑道:“知道先帝为什么喜欢朕么?” 曹丕摇头。 刘协把正在歪歪倒倒学走路的刘禅一推,黄门惊叫声里,刘禅很神奇地打了个滚,两腿一撇,站着!“呵啊呵啊”地笑出口水,转身向刘协扑过来,显然觉得很好玩。 刘协对吃惊的曹丕道:“先帝抱朕时,手滑,掉了,朕在地上滚了一圈,就像阿斗这样。” 曹丕看着圆圆的,乍一看已经看不出哪头是脑袋,哪头是脚丫的刘禅,石化…… 刘协居然!居然!!居然有长成这种形状的时候!? 不…… 如果没有政务缠身,只要给刘协时间,一定能长成这样~! 被脑补的情景吓僵了的曹丕呆呆地,看着刘协玩阿斗,刘协无意说的“阿斗你提早出生了哟~~”也未曾注意到。 不在朝堂上,两人就如秋水长天一般,离了哪一个,秋意便尽成萧瑟,而只要在一处,这便是一年里最美好的时节,暖阳、黄叶,风里都有果香,悦目如景。 根本不需要有实际的佐证,只要见过皇上和宁侯无意间交错而过的眼神,一切的猜测便都成了事实,却与道学之辈所想的不同。 这两个人,一个勤于朝政,从不怠惰于私欲,一个手握重兵,身正影直,且他们都一心为了社稷百姓,居其位,担其责,日月可鉴,山河可表! 哪里有寻常娈亵、佞幸那般见不得光的畏缩不堪入目? 流言四起,却没有大臣上奏参他们,刘协和曹丕心里大为安定——也许某一天真可以并肩拜祭宗庙,堂堂正正地携手不离。 建安十四年秋,天子诏:幽州增置乐浪郡、带方郡(北朝鲜)。 大汉起兵征讨高句丽,次年,在牟韩(南韩)设海军——东望。 到了建安十八年,二十四岁的曹丕位极人臣,打破汉高祖刘邦定下的“刘姓”不为王规矩,被嘉授宁王。 朝中非议四起,天子以王爵不世袭平息纷争。 曹丕终于下了马背,长伴在刘协身旁。 某一天说起往事,曹昂苦笑:“你是笃定了我不会告诉皇上!” 曹丕勾起唇角,老实道:“大哥怎么忍心叫皇上在繁重的政务里更增一层担忧?” 曹昂问:“你还要瞒几年?” 曹丕笑而不答:他自己也不知道,左右不止这一件事情瞒着刘协,便都瞒着吧! 假如有一天恩爱淡去,逼杀弘农王的事情才是说的时候,等刘协下手杀了他,他便不用见到有旁人出现在刘协左右。 至于肺疾,好了是命,不好也是命,何须说? 不执著于权位,仍执著于“皇帝”,曹丕终究还是曹丕。 他对人狠,对他自己何尝不狠? 幸而一直到很多年后,刘协也不知道曹丕还有两件事情没有告诉他,永远的成了秘密。 刘协单知道一点,他自己从来没有后悔为了曹丕,担下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不说点什么好像很不负责任,可是说什么呢…… 总不能说:大家,我会对你们负责的~ 曹军大锅都保不住我。 很高兴在最开始一片的反对曹丕做攻的汪洋下坚持下来,并且到最后有人喜欢上他。 最后对猪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深深的感谢!分野总是在苦逼的深渊和如同嗑药的兴奋——两极来回,这文……到底抽到什么地步……我自己都没法总结个说辞。 感谢放弃了免费盗文支持我的读者,感谢扔了各种地雷的读者,也感谢看了盗文被我的BUG搞疯跑来JJ申讨的读者,在这个“末世代”,什么都很难,大流冲刷之下,仍然有熠熠生辉让人感动的存在,几个月的日夜颠倒,值了! 还有几个做过调查的小番外会放出来,不过换为两日一更。 最后厚颜无耻地打个广告——分野下个文是末世代丧尸文,有兴趣看的请收藏一下作者专栏:河蟹夹子太大,数了数,有两万多字的招夹内容将会放在定制内容里放出,主要是皮鞋CP,也有其他,猪儿们懂的… 主公!有百人大锅吗!? 曹操:有鼎! 那是烹人用的!!! ——正文完—— 第154章 无责任番外(宁逊) 酒这东西,可以消愁,只是得小心点,喝翻了,增愁什么的,也是说不定的事。 军屯数年,丝路重开,百姓富足的同时国力逐日强大,停了数年的秋狩终于恢复了。 几年没有人来狩猎,许田的野兽据说已经漫山遍野了。 满朝官员就在这个谣传里带着提早降临的幸福感踏上前往许田的路。 天子恩准携带家眷,各家的女眷、老少也都装车打包一道来了,一路上抚琴唱歌的有,追逐嬉闹的有,把行于队列最前,禁军层层隔音的天子车驾都给吵得要翻过去。 珠帘里边不知第几遍的唉声叹气,陆逊从食盒里一样挑了一两块放在盘子里,端进去。 “皇上,睡不着不如起来,臣陪着说说话。” 天底下到底有几个人能像陆逊这么体贴?可惜刘协一点不懂珍惜,放弃睡眠,坐起来问:“兴霸也来了么?” 陆逊还是那表情,就是嘴角往下掉了一丁点。 “应该是来了吧……” “卿不知道?” 陆逊的眉梢往上提了一点:“臣只伺候皇上,不知道甘宁的事情。” 说完觉得有点放肆了,补上一句:“皇上如果想知道随行人员,臣这就去问来。” 果然,刘协两句话又说到这个话题上: “甘兴霸的事情,不问卿难道还要问旁人?” 陆逊的嘴角又掉一点:“臣跟甘宁没有关系。” 刘协问:“没有什么关系?同袍之情么?” 陆逊的眉梢又往上提了一点:“皇上,要茶么?” 刘协指着他说:“啊啊!爱卿,这么一副晚娘脸,难道是和兴霸吵架了?” 陆逊在一千七百多年前极具超前意识地醒悟到了“外星人”和地球人各种不同中的精髓——那就是语言不通! 刘备的面瘫是欲言又止,郭嘉的面瘫是打瞌睡,刘协的面瘫是天威难测,而他陆逊的面瘫,怎么就成了晚娘脸呢!? 不敢咆哮的陆逊默默地垂下头,反省面瘫的功力太轻,还达不到境界。 一路的,到了许田行宫,宁王越来越嚣张了,把黄门排开,扶着刘协下了辇车,两人携手走进行宫时,陆逊分明听到宁王一声:“嗳?伯言又晚娘了?” 不敢咆哮的陆逊默默地把头垂得更低,刚刚历数面瘫者,怎么把宁王漏了?这是个面瘫高人啊!高高人啊!高高高人啊! “伯言!” 陆逊偏头,在五光十色的视觉冲击中,把心里边沸腾的叫嚣化成了一道没声的气,缓缓叹出。 益州刺史进献了很多孔雀翎,就说长乐宫里怎么一根也没有,原来都去了甘宁的头上。 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会认得这么个货? 众人走过两人身边,扫过来的眼神都是双重的,一重对那一头孔雀尾巴毛的震撼以及另一重,对陆逊的不可思议…… 连宁王那样的文武全才,跟甘宁说话都忍不住直勾勾盯着甘宁头顶上方。 陆逊作为一个长相相当值得称赞的文人,究竟得具备什么样的审美才能和甘宁走在一处? 简直就是许都怪谈—— 也亏得大家对陆侍中的审美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天子喜好男风的各色绯闻里,他这个每日跟天子最亲近的,反而脱身事外。 其实只要天子的审美不崩坏,陆逊的审美怎么样没什么关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潜意识里都认为这个人只要审美崩坏了,审美正常的,就跟他不搭边了。 甘宁每次赴京,都要打听一番陆逊的八卦传闻,别的没什么,只要听到天子和宁王的事里没搅合进陆逊,那神情,得意得十分直接。 众所周知,甘宁是个武夫,且有个很有名的臭毛病:看到美人必调戏之,越难上手越是勇猛。 天子地位太高,身边还有头宁王随时圈地标界限,调戏不成,遂退而求其次,转战陆逊。 这么一年二年三年的下来,一回二回三回的“接触”,似友非友,似敌非敌,还没能对上眼,原因挺简单:甘宁气盛,武技又高,自然不愿屈居人下,而陆逊自视甚高,平时待人倒是十足十的温和有礼,谦谦君子,交之如品雅乐,但一见到甘宁,陆逊陡然便“晚娘”了。 他自己认为那叫“面瘫”,面瘫到底什么意思?其实面瘫可以随便理解,无语、无奈、要生气、要高兴、庄重、威严,随便。 陆逊的“面瘫”眉梢吊着,嘴角塌着,就一个意思:我不高兴! 这哪叫面瘫,这叫晚娘~ 凭陆逊的本事,本来和甘宁搏个平手应该是足够了,但甘宁的狡诈,狡诈在最关键的地方,他会中陆逊的招,但不管他怎么中招,只要他发现他中招了,就没脸没皮了。 只可惜陆逊少年腹中虽智计无穷,肉搏技巧却不堪入目,以致于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且每尝一败必遭狼吻。 久而久之,就连天子也不禁赞道:卿与甘宁果真情比金坚,鹣鲽情深。 陆逊满心悲愤,浑身有嘴说不清,恨不得把甘宁大卸八块,刨祖坟鞭尸。 幸而吃亏是福。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要想对付二皮脸,就得自身铸就铜墙铁壁! 陆逊吃一堑长一智,渐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精髓,从此,与甘宁之战有胜有负,日渐精彩。 旁人曾忧心对天子进言,道二者皆是肱骨,却身在其位不谋其职,只顾好狠斗勇,需严惩。 天子笑曰:非也,实乃惺惺相惜之举。 围观者皆默。 到了许田的第二天,百官皆有所获,大丰收,天子设宴嘉奖,陆逊甘宁皆在邀请之列。 席间,天子微醺,意欲君臣同乐,大臣们各抒已见,武将偏好百戏,文臣更喜曲水流觞,双方各执已见,相持不下。 本来玩玩就好,为了玩什么内容耽误时辰,浪费了良辰美景,可怎么好? 诸葛亮很是机敏,见上首天子眉头微皱面露不快,遂献计投壶。 这个游戏比较简单,说起来风雅,其实很脑残,是个人就可以玩,倒是可以博彩助兴。 宁王居心叵测地附议:未免文武交恶,可分组决出高下,最后再比个头名出来。 这是未免文武交恶啊?还是让底下群臣都去抱群决斗? 左右是玩,天子允了,还取了两件贴身玉饰,当做彩头。 百姓传言这位天子龙气祥瑞,大旱之年他过处随便开眼凿井都能打出水来,要是能得到贴身的东西,肯定能福延三代。 于是个个卯足了劲,要取那头名。 文武分开,宁王被左右拉扯,最后二皮脸耍赖,爬到上面去伴驾,干脆躲开了。 温侯醉倒,弃权。 一番决逐之后,武将组由芦花鸡甘宁以微小优势胜出,文臣组则令人大跌眼镜,竟是陆逊夺魁。 冤家对上头,自然谁也不服谁,再加上喝了不少酒,壮了点酒胆,虽然不至于脸红脖子粗,却也眼神如刀,杀气如箭。 天子一看,拍手大笑:“嗳嗳!果然如卿所言……” 宁王那个“嘘”声,差点吹出响亮的口哨来,才把天子给提醒了——怎么把话说出来了? 天子笑道:“总之……开始!” 陆逊觉出不对,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甘宁偷偷瞟了眼酒意正浓的陆逊,小心肝扑通扑通——陆逊长得漂亮,此刻凤眸流转,极有风韵,着实让人心痒。 “陛下,臣觉得既然比试就得有个彩头。”甘宁请旨。 天子无话,小眼神拼命瞄向黄门捧着的两件玉饰。 宁王十分厚脸皮地把两件玉饰揣进怀里,给甘宁递个眼色——不能让你白崇拜一场,这个忙帮了。 甘宁拱手道:“若臣得胜,臣要敬甘侍中三樽酒,甘侍中不得推辞。” 陆逊不甘示弱:“皇上,若臣得胜,请皇上赏甘将军一套狐尾裙,好满足臣与甘将军执手同游之愿。” 一片哗然…… 陆逊果然审美崩坏啊~ 陆逊委实黑心了些,若对方是旁人,估计当场得跳脚骂祖宗。 可甘宁是什么人?插鸟羽、挂铃铛,臭美得不行,女人的衣服还没他花哨,且他此时有些小心思,对陆逊的公然挑衅浑不在意。 “这……”天子瞪眼,众臣齐竖耳。有热闹不看是孙子,话说这两个针锋相对,倒是比百戏好看许多。 宁王意味深长瞟瞟甘宁,附天子耳侧窃窃私语。 片刻后,天子眉开眼笑,允。 一只细颈大肚壶端到场中,两位小黄门各捧数支无镞之矢分别立于两人身侧。 甘宁难得显出几分风度,让出位置示意陆逊先投。 陆逊也不客气,投壶重在眼准、心稳、手稳,并非以蛮力取胜,相反,越是从容安详越是不惧,甘宁夜郎自大,正该吃点苦头。 第一局,无意外,双方皆中四矢,无胜负,各饮一樽。 这是助兴酒,陆逊根本未曾留意。 第二局,因瓶内留有前局之矢,难度加大,陆逊更是小心谨慎。 轮流各掷四矢,依旧不分上下,再各饮一樽。 第三局,陆逊醉意上涌,眼前细颈壶由一变二再则三,再投,歪了…… 众文臣皆长叹惋惜。 武将们则不甚热情,甘宁要什么彩头不好,灌酒三樽着实无趣,若也要求陆侍中穿上衣裙倒有几分看头。 胜负已分,三樽酒陆逊率性饮下,少顷,人事不知。 天子着黄门将他送下去歇息,没多久,甘宁也悄悄遁了。 这一晚春宵不知几处,反正第二天行猎,陆逊和甘宁一个都没出现。 第155章 无责任番外(权协) 许田的行宫有一处高台,名掬云台——仰云海波澜,探手可掬。 夜来风凉,孙权走过台下,被夜风吹起衣袍,仰首一看,星汉灿烂,窒闷的内心顿时一开,便信步向台上走去。 台下卫士认得他,刘协有令,宫内各处不拘孙权行走,因而侍立不动,未加阻拦。 孙权拾级而上,拂面的风里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更浓重的,却是宫外山野里泥土和林木的气味,微有潮湿感,涩而苦。 转念又想:泥土和树木的味道怎么会涩而苦,那是自己的心境罢了。 初掌江东大权时,有对两位哥哥的内疚,有对刘协的渴盼,更多的,却是意气风发,要不是足够冷静,没有表现出来,哪里压得住江东群臣? 可即使是那个时候,心里张扬着角逐天下,将刘协安养于建业宫中的蓬勃野心时,日月更迭何曾有变?山川江海波涛不息,何曾有变…… 而今阶下为囚,看这片天地依旧如是,突然生出彻骨的凉意。 就算是天子,也曾历经权臣,受尽苦楚,何况更加渺小的自己—— 改朝换代,天地想必亦复如是。 那么……还追逐什么?争夺什么?执着什么? 他为了私心,设计了孙策和周瑜,孙策和周瑜为了私心,又反过来陷了他,连最珍贵的亲情也可以弃之一边,值得么? 刘协认为天下是汉家的,他孙权认为,有德者,天下可居之,这话如果说出来是大逆不道,但刘邦可以取了嬴氏天下,凭什么孙氏就不能取了刘家的天下?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心里头放着的,都是权利二字吧! 孙策和周瑜能走在一起,是“共创大业”的心愿所成;刘协选了曹丕,想必也是因为曹丕比起他来,更于帝业有助,这么一想,怨不得刘协。 但……背过身的时候以为可以不在乎了,一见到,身不由己,总是萌生出新的希望。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连默默喜欢的权利也不许保有么? 孙权透出一口气,却排解不了心里的痛楚:即使他曾经试图劫持刘协,可他们之后不也相安无事,能一起下棋、言谈,需要说出今晚这句话来,明白的,不留余地的直接伤人么? 还是说在刘协看来,他孙权已经是一个勿需顾虑心情如何的卑微草芥了?连寻常友人那般的感情也是多余的? …… 乱乱地想了好久,孙权理不清头绪。 夜风没吹散烦恼,倒搅乱了心湖。 掬云台很高,整座行宫一览无余。 刘协的寝殿在玉堂殿,是飞檐压着飞檐,斗拱顶着斗拱,最为华美的宫室,也是那里的灯火最为明亮。 孙权望着那方出神,不意看到了有些奇怪的一幕—— 早先便见宫灯逶迤,步辇从宴饮的庭园回到玉堂殿,刘协自然已经回去准备就寝了。 殿前侧廊下,两个黄门以袖挡口,窃窃私语,从一人手中放了什么东西到另一人手中,两人频繁四顾,举止可疑。 便是江东侯府里,下人们也常常背地里说些私话,本无可厚非,可……皇宫之中,天子驾前,这般行径到底不妥吧? 孙权自嘲一笑:刘协都已表明两人之间再无关系了,还操心这些干什么?何况,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操心? 再者,陆逊是个极细心,极体贴的,有陆逊在,断无差池。 孙权又站了一会,夜风更大了,这才下了掬云台。 有黄门见他手里无灯,小跑到台下候着,一路送他回到住处。 屋里也有几个黄门伺候,看孙权一身霜露,有一个去冲热茶,有两个忙倒了壶热水在铜盆里,端来给孙权净手,小声问:“侯爷可要沐浴?” 孙权把手泡在热水里,低声道:“嗯。” 心里的凉意去不了,好歹用外面的热气暖暖。 待他沐浴出来,已是三更天了,出了浴室便听见外间两个黄门轻声说什么“皇上大怒”之类的话。 孙权吃了一惊,让套了鞋子,披上外袍走出去问:“你们在说什么?” 说话的两个黄门忙跪到地上,一个说:“刚刚玉堂殿那方传来消息,皇上生气了,小人们不该议论,求侯爷饶命!!” 另一个只会磕头。 孙权问:“发生何事?皇上怎会生气?” 小黄门急慌慌的,说也说不清楚,孙权只问到陆逊早已不在行宫内,带着卫士离宫有一个多时辰了。 孙权定神一想,刚刚他看到玉堂殿外黄门鬼祟时,陆逊已经不在刘协身边,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心里再难过,跟刘协有关,到底忍不住担心,匆匆叫黄门绾了发,赶去玉堂殿。 刚到殿外,就见跪了一地的黄门,殿内竟没有一个,只有群宫卫站在外殿,押着一个太医和一个……女子? 那女子生得国色天香艳丽非常,脸青唇白地向孙权看过来,似有求救的意味。 此时也顾不得礼仪,孙权走进殿去,听到刘协带着喘气声地在内殿喝骂:“朕勿需你们如此忧心!!!竟敢寻着朕身边有机可乘时做下此等卑劣之事!!呼……押下去!不……将此二人,连着常禄那狗奴!三人一起押回许都!叫刘晔严查,参与此事者…呼…呼……全部严办!!!” 卫士应了,将那太医和女子拖出去,又从殿门外跪的黄门中拖出一个,把这三人一路拉走,其余黄门抖得大气不敢出,也不敢擅自进来伺候。 孙权听到刘协在里边压抑不止的喘息,心觉异样,等听到有杯子落地溅水,急忙告罪走进去。 里边充斥着一股混合了多种香料的香味,不是前一天寝殿中燃点的檀香。 仙鹤形的熏炉里已经没有烟气冒出,可那味道仍旧浓浓地冲入鼻翼。 帷幔全都放下的,想必刘协发觉不对时已经睡下一会了。 孙权掀到第三重,才见刘协穿着一层薄薄的亵衣趴在榻边,一手垂在榻下,地板上一只玉杯倒着,洇出一片水渍。 孙权明了:必是太医在熏香里做了鬼。 联想到那个女子,那香……恐怕是催情的。 刘协不纳后宫,一定有很多臣子“热情”地注意着,那么多朝臣,难免出几个想要投机取巧攀爬上位的,买通随驾许田的太医,甄选出合适的美女,一切就像白日做梦一样水到渠成。 孙权听得刘协喘得分外艰难,心疼了,忙把刘协扶着靠回枕上,被触手的滚烫烫得吃惊:这什么药?药力如此猛! “皇上、皇上,臣去宣太医来……” 随驾的太医不止一个,刘协这样子,肯定不能放着不管。 孙权刚要转身出去,刘协一把拉住他:“仲谋别去!他们全都算计着朕!呼……呼……朕不要他们管!!!” 怒到这般孩子气,孙权想拉开刘协的手,还拉不开,刘协要水喝,孙权只好空出一手,倒了水给刘协。 刘协满面通红,热气透体而出,一层薄汗密布在面颊上,唇瓣下还沁出几粒微小的水珠子,那开启喘息着的嘴唇就像初开的花瓣,水嫩异常,十分诱人。 孙权直觉小腹处热气汇聚,忙偏头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地问道:“伯言呢?” 刘协道:“据说夜里可以捕到蛙肉,朕命他去捕蛙了……” 孙权又一次憋不住,笑出声来。 刘协已然十分难受,听到被笑,兀自不高兴:“陆逊不在,朕便要中小人的招,什么世道!?你!还笑!!……命你来伴驾,朕有失,呼~亦是你之过……呃……” 动作大了,蹭到某处,刘协失声逸出呻吟…… 孙权手一抖,杯子不稳,洒了些到刘协衣襟上,忙拾袖子想替刘协擦去,不料看到一滴汗珠从刘协下巴上滴下去,顺着脖颈在灯下的残影,流入锁骨凹处,在连汗毛都几乎看不出的如玉肌肤上滚动。 孙权好难才止住喉头往下吞咽唾液的渴望。 刘协自己也知道这样情况不妥,脑昏昏地道:“去命他们……跪着,不许起来,关了殿门……” 孙权匆匆应了,这次刘协没再拉住他,可他关闭殿门时鬼使神差地没站出去。 刘协大约以为殿内无人了,西西索索地,开始只是喘息不平,后来夹进了微弱难耐地呻吟,喘息越发急促。 孙权掀开一点帷幔,就见珠帘轻轻地抖动,刘协蜷在锦被里…… 一个想法从纷乱的脑海里跳出来:即使要他放手!也在这一夜之后!只求一夜,只求这一夜! 幽映的双瞳宛如深潭,此时的孙权,显露出执念到了最深处的一丝疯狂,却也……充满了罕为人见的温润之外的另一面,焕发出好像火焰一样的光彩。 掀帘而入,除去衣袍,彷如潜行的野兽,钻入檀香馥郁、汗味盈鼻的锦被中。 刘协的吃惊和抗拒在被孙权极尽温柔地抱入怀中,覆手其上后,尽皆化为乌有,彻底沦为欲望之徒。 孙权十分小心,十分温存,虽然知道刘协身上有药效,由不得他说不,但怀抱着的,毕竟是生生爱了十余年的人,哪里舍得孟浪?唯恐动作稍有不慎,把这一场盼望了十余年的美梦惊醒…… 刘协醒来什么也没说,孙权当然不会等着刘协道谢——他是帮着解决了问题,同时也一尝夙愿,将刘协吃得干干净净,刘协没翻脸已经算得很有“雅量”了。 刘协不提,孙权更不会去提,此事仿佛从未发生,就此过去了。 几天后,许都有事,刘协恩准孙权在许田多留一月,先行回了许都。 孙权知道以后恐怕是见不到刘协的面了。 他们缘尽于此…… 玉堂殿中的一夜,到底是他占了便宜,那……就以另外的方式回报刘协的不计较吧! 孙权苦笑,即使此生再也不见,他到底还是希望留在刘协心里的自己,是值得回忆的。 第156章 无责任番外(布昂) 朝廷最初在幽州漂榆邑试设海军时,曹昂作为总监造官随驾同行至燕国。 以长安为中都,增设四都,分别是——东都邺城,南都江陵,西都敦煌,北都燕国,许都被称为关内都,做为长安的副都城。 因为要向高句丽用兵,天子驾临北都,朝廷仍居长安,只一个核心团体随驾北来。 在燕国停留两天,曹昂便去了漂榆邑,想在入冬前让第一条艨艟战舰下水,不料吕布跟了来,还言辞凿凿:“皇上说了,要防着高句丽从海上偷袭燕国,我便建议带兵来此,我下水是不行,可他们要是有胆子来,包教他们回不去!” 曹昂看看吕布,挺无语的样子,折头拿出地图,命传本地官员来见,忙开了。 吕布很悠然自得地在他周围转悠,时不时还帮忙拿一下笔墨什么的。 后来又跟去海边看地势,他不穿朝服,就一身短打装扮,牛皮革带和护腕、靴子,马鞍旁挂着弓箭,愣是没有人认出他是那头大名鼎鼎的吕布。 直到这一天完事,当地官员豪绅邀曹昂赴宴,说:“大人初来此地,下官们有失远迎,备下薄宴,请大人和大人帐下将军们赏个脸……” 曹昂奇怪:“帐下将军?” 那带头的官儿拱手指指站在马匹旁的吕布、高顺那堆人:“将军们好生威武啊!一看既知久历沙场,能征善战。” 曹昂失笑:“哦~他不是我的手下,他是……” 直说会不会吓到人? 曹昂迟疑。 可是不说的话又不妥,吕布只说建议,没说天子同意了,那就表示他建议了以后就私自跑来了,没皇命,没带兵,这…… 面前一群官儿好奇地等着答案,曹昂想:他自己干的,让他自己解决吧!喊道:“嗳!哎!过来!” 不带名不带姓也能叫动人,估计就吕布能理解曹昂这么喊叫的是他,当下抛弃了高顺,摇着尾巴就过来了,还满脸喜滋滋的问:“叫我啥事?” 曹昂道:“李大人他们设宴,请你我赴宴,可是还不知道你是谁。” 吕布“哦”一声,转身对一群官员拱手:“多谢多谢!我是龙骧将军吕布,字奉先。” …… 一息后,昏死了一地的人。 后一天,要乘船出海,不走远,看看港湾的山形。 吕布被曹昂教训了一顿,这次,没穿官服,倒也换了身符合身份的短衫来,其实也就是身上有了金玉的一两件饰品,可是整个人一下子就贵气了很多。 曹昂身边办事的手下早已习惯时不时多出一个“临时工”,被吕布抢了活也就是笑笑,可把那一堆前一天才被吓了一场的本地官员吓坏—— 温侯吕布去牵马了…… 温侯吕布去打扇子了…… 温侯吕布去端茶杯了…… 温侯吕布…… 吕布… 刚登船,一群官儿面青唇白,额上冒汗。 曹昂问:“诸位还好吧?”怎么了? 一官儿道:“下官们……晕、晕船了。” 曹昂瞅瞅还没解开的缆绳,再仰头看看尚未挂上的船帆,嗯,太阳有点大,是不是晒的? 等出了海,最开始新鲜了一阵,海上行船,真跟江河湖泊里不一样,先不说浪头大小,站船舷边往下一看,河流、湖泊的水是透彻的,再深,你知道它有底。海水也有底,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看是看不出来的,那幽深的蓝色,就像有一股力量把注视它的人往里拉扯一样。 单说这感觉,河水、湖水是不会有的。 各种海鱼来去,看一阵就没劲了。 本地官员介绍的事情,海水冷暖、海浪高低,退潮、涨潮、起雾、起风等等,用耳朵听就好,开始曹昂还能专注在事情上,眼楮看着海天一线的地方,等觉得不舒服了,再看哪都不舒服,头疼,肚子里冒气,只好多说话转移注意力。 “也就是说这处山崖正好把劲风挡了,港口设置在海湾内正好?” “对对!大人请看,山崖靠外边还有礁石群,若从这一方入港,假如海上起雾,或者晚上,极难看到,十分容易触礁沉船哪!” “哦……原来如此才要绕行。” “正是正是。” 曹昂想起临行之前,诸葛亮交给他的一卷图纸,言想法是皇上提供的,他试着绘制出来,尚未做出实物。 命人把那图纸找出来,曹昂就在船上铺开给熟悉海事的官员看。 “诸位请看,这是诸葛孔明大人绘制,对我说用于海港暗礁等,提示行船入港或避险,请你们看看,若在崖上建一座此塔,是否就可以省下逆风入港的那一段行程,将港口设在东南角……” 说起事情来,曹昂专注进去,没事了。 吕布瞪眼在边上看了一阵,看不懂,越看越晕。 高顺找来一个草墩子,请他到甲板上去,吹着风坐着休息。 吕布大概生平头一次觉得不舒服到了极点,撑了一会,不行了,忙爬出去坐着,但是于事无补,看哪都晕,闭上眼还在晕。 隔一会,曹昂听到有懂得的官员大喜道:“灯塔?这塔实在太好了啊!完全可行!!”放下心来,抬头一看舱外,竟然看见吕布扒在船舷边上,“哇哇”地狂吐! “奉先!” 曹昂急忙跑出去,高顺让开位置,去取茶水,曹昂拍着吕布的背问:“怎么了?” 吕布偏脸看他,哼唧:“子修……命船靠岸……娘滴……本将军要死了……” 从西域回来后,好容易才养白了一点,用了一年多,早知道来一趟海上就好了,半个时辰吐得那个苍白啊!如纸了都! 曹昂心疼坏了,忙下令:“快靠岸!靠岸!找最近的地方靠岸!!” 有官儿说:“温侯是晕船了。” 曹昂想起来了:“你们才上船时不也晕船了吗?怎的现在没事了?奉先反而不好了?” 那一群官儿看天的看天,望海的望海——生长在海边的人晕船?那不跟吕布晕马一样好笑吗? 曹昂说了,找最近的地方靠岸,于是这船还真在最近的地方靠了岸…… “这……” 哪叫岸啊!?分明是悬崖脚下勉强能站几个人的这么一块大石头。 好吧!不管怎么说,吕布踩到实地了,立马趴石头上,晒鱼干一样摊开,能喘上气,不用再吐了。 曹昂无奈,说了些客气话,还好,本地人见惯了外地来晕船的,反而安慰说多乘几次船就好,无事云云,曹昂放了心,便坐到吕布旁边,一起晒太阳。 海风徐徐,天高云阔,跟内陆截然不同的美景,更兼身旁有吕布,曹昂心情极好,笑道:“再过三月,丕儿又要发兵了,这次你还去吗?” 在长安时问吕布,吕布说的“必去”,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曹昂试着跟他讲理,不听,脑子里灌了铅一样。 曹昂三十有几,吕布呢……四十许人了,虽说黄忠那样的也还在为皇上效力,不见丝毫老态,可黄忠掌的是禁军,事情多是多了点,没危险。 吕布勇则勇矣,昔年旧伤太多,又还一直想出去带兵征讨,分隔两地不说,曹昂时时听到战报都吊着心。 曹丕说过,他帐下的人没有他收拾不下来的,就一个吕布是特例,平时还好,一踫上事就不知道脑筋怎么转了,总是转向连庞统和司马懿都猜不到的方向,叫那两个一提起吕布就觉得智短! 偏偏吕布威望太高,抽风的时候曹丕都镇不住他,每次都得想招专门对付。 总而言之,曹昂不能在曹丕面前提吕布,一提,曹丕能跟他哥吐槽吐一天不带喝口水中场休息。 这样的,再出去折腾,折磨弟弟不说,万一什么时候陷入重围或是中了埋伏,怎么办? 曹昂真不敢想。 所以一有机会,就要问吕布这话:你就不懂我的关心啊?还去?去屁! 吕布摊石头上哼:“你写信给丕儿,问问他,这次起兵走旱路啊?水路啊?” 曹昂眉毛一跳:什么意思?走水路就不去了么? 还没问,吕布又道:“我手脚无力啊……” 曹昂失笑:“你觉得好些就起来吧!回去歇息是正经,在这里怎么成?” 吕布倍儿脆弱地说:“还要乘船?……我、我动不了啊~你看……” 曹昂侧头看去,吕布半边脸贴着石头面说:“这石头多冰人哪!可……我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曹昂:“……” 隔一会,吕布哼得太大声,曹昂帮他翻了个身。 吕布好像真的没有一丝力气,翻过来后“pia”一声,胳膊拍石头上。 船上那群官儿在窗户里扎堆看着,有个道:“啊啊!我就说曹大人在晒鱼,这不还翻面呢……” 吕布不上船,死都不上。 谁打得过他?没人。 所以,那天一群亲卫还有高顺陪着吕布,用船上找来的铁锚、绳索等物,攀崖翻岩历尽艰辛回到官署。 吕布摸进屋的时候,曹昂坐在榻边。 吕布好感动:“你竟不睡等着我~~~呜呜!” 曹昂道:“啊?卯时了,我不起身难道叫下面人等着我不成?” 很应景的,外面响起一声鸡鸣—— 吕布%>_<% 果然不久后太阳出来了。 过了几月,初见成效,天子亲临。 吕布不得不再一次上船随行——他要是骑着马在岸上奔,那能叫随行? 曹昂一直关注着他,还管人要了一种抹在额头两边的药,据说可以缓解一下晕船的症状。 哪知天子和他弟弟,同样的,一群旱鸭子。 上船不及半个时辰,皇命靠岸!捡最近的地方靠岸!! 曹丕和刘协占了一边船舷开吐,吕布占了另一边吐,看看这三个,曹昂也忍不下去,加入。 幸好曹昂有先见之明,好歹找的一个能走路的地方让船靠岸,否则,真无法想象刘协一身朝服爬石头的景象! 过了一月发兵高句丽,曹昂力谏走海路,可惜一比二败了,吕布一个,曹丕一个,死谏——旱路! 曹昂完败,下朝各自把不听话的两个收拾了一顿,才算罢了。 第157章 第N次的君臣吵架(上) 作者有话要说:那同名MV做得太有才,忍不住扒名字来自己YY^_^ 曹丕的本性必然是善于捕猎的,曾经小小的时候就很明确地要对所有敢于触踫他的“所有物”的人表示明白无误的威胁。 直到司马懿后来坦诚,对刘协有过想法,但像他那么明智的人,自然知道什么可以踫,什么不可以踫,两人才成了朋友——曹丕并不知道司马懿明智到了能够隐忍几十年,为了等一个机会,可以无限期地忍耐下去的那种功力,但曹丕懂得他自身的优势,而这优势足以告诉司马懿,他曹丕所有的东西,司马懿不能也不敢踫。 这种从外形上一丁点也看不出来的自信,源自于曹丕对他自己和周围人的深彻了解。 所以这自信虽然看不出来,却绝对不会出错。 假如刘协愿意告诉曹丕那一段被更改了的历史,说不定曹丕会异常吃惊,他临死时一句“仲达,我儿曹叡……拜托了……”的话,竟然让司马懿认认真真地辅佐曹叡,直到曹叡也死了,才敢把长埋的野心翻出来变成行动。 这是怎样的一种威慑…… 司马懿明明可以在魏文帝死后便改天换地,那时候的曹魏根本没有多少能够与司马懿较劲的能臣了,曹真之流,真想扳倒何其简单,但司马懿没有,为了一句遗言,硬是等了十几年,完成了承诺之后—— 不管怎么样,长大了的曹丕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成“断定”,有他在的一天,司马懿不敢对刘协怎么样,这种像是狼群头狼一样的自信…… 其实,刘协也是明白有曹丕在,某些人便不存在任何威胁,所以才明知司马懿有篡位的野心,还十分坦然的当做不知道这回事。 那个司马懿,在这种已经不会倾颓到分崩离析的时代,就任他去吧! 只要曹丕活一天,司马懿便会乖一天。 …… 曹丕瞪圆了乌黑的眼楮,盯着刘协,没问出声,可是快要能听到摩擦牙齿的声音。 这种时候,正该干柴烈火,刘协居然一副想着什么心事的样子,随随便便地回应一下他,就心思不在了。 是他魅力大减,还是说有哪个胆大包天不怕死的东西爬进了刘协心里,侵占他的地盘? 刘协还不知道惹到了曹丕,回想着早朝上出列奏事的那个身影,问曹丕:“司马懿这人如何?” 曹丕疯了:“你要这个时候跟我谈论司马懿?” 刘协猛然回过神,刚刚想法跑得太远,把面前的小气鬼得罪了! 还没来得及弥补,曹丕一转身,大步走了。 刘协想追,可是衣带全是散开的,等他匆匆收拾好从那块山石背后出来,曹丕早走没了,只有一群慌忙跪地的宫卫,跪得虽快,还是叫刘协看见他们闪烁的目光。 刘协干咳,走了。 他走以后有人忍不住跑到山石背后去看,找到一块做工精美的玉璧,一群宫卫犯了难,这是上交了去解释怎么捡到的呢?还是扔回去当做没捡到呢? 那玉璧上的“宁”字要是不那么明显就好了。 正犯难,陆绩走过不远处,几个宫卫互相看看,干脆跑过去拦了陆绩,把那玉璧交给他,只说巡逻途中捡到,请代转宁王。 陆绩接过去,看到“宁”字,不声不响地点点头,拿着走了,宫卫们松了口气。 曹丕其实走没多远就发现玉璧掉了。 玉佩组的玉璜下坠着两个冲牙,走动时,冲牙踫击更下面的玉璧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是此时颇有身份的人才能佩戴的饰品。 玉璧一掉,冲牙踫不出声音来,曹丕走出一截便发觉了,一想就知道是刚刚和刘协忽然起意厮混时弄掉的。 刘协的衣服被他扯开了,若是立即走回去,刘协要整理衣服,一定还在那,这么一来,倒显得他急切欲和好了,那先前发的脾气算怎么回事? 要么,就等它落在那吧! 说不定刘协会以玉璧为契机召他。 小气巴拉的曹丕这么想着,一脸坦然地出宫去了。 出宫干嘛?找司马懿麻烦。 司马懿不驼着背的时候,文人的风骨也是看得出来的,不过这家伙即便学着曹丕做出憨厚的样子傻笑,也给人一股怀有阴谋的感觉。 曹丕的好友形形色色,有他弟弟曹植为首的狂浪之徒,还有也是他弟弟曹彰为首的愣头青,司马懿算个特例,大概因为神态上有些渗人,他除了曹丕似乎别无好友,如果私底下来往的也算,那么刘协也算是司马懿的好友。 作为文人,司马懿不善词赋,就这一点,跟刘协有了共同语言。 有时来了地方上进献的美酒,眼馋有人得了封赏的司马懿就跑到宁王府来蹭酒喝,多半能撞到朝堂上十分大方把酒全赏下去,自个下来溜到曹丕这喝酒的刘协。 大半时候,扯东扯西的三个人倒算谈资不断,可偶尔些时候,提起词赋,刘协就会站到司马懿那一边去,两个人用看“异类”的眼光看曹丕,让曹丕十分不爽。 有了这些前车之“鉴”,刘协跟司马懿之间,有足够曹丕发酵点什么味道出来的空间! 曹丕而今是王,走哪里不如以前随意。 曾经一匹马,几个亲卫就去了。 现在要是想象以前那么干,非得等深更半夜街上没有认得他的人以后……搞得像去干什么坏事一样,否则,就只能前呼后拥,卫士过百,下人仆从同样过百的去。 还要先发拜帖,等人家准备好,才能去登门拜访。 可这种方式,曹丕本人极端的不喜,又无可奈何——要能站在刘协身边,有得必有失。 只剩下一个办法,把人召来府里说话。 寻常文士们斗酒行文,玩儿曲水流觞什么的,曹丕想要加入,也只有邀到宁王府里来。 若依东汉旧制,他该赴封地就国。 但刘协改了制,有封地,享税赋,不可自设封国,那么留在都城也就无可厚非了。 城里有府邸,城外有别馆林园,曹丕出宫登车,叫人通传司马懿,速到南门候驾,准备出城去呆着。 这样一来,刘协跑不了密道,只能下旨,就不能当面耍赖撒娇的把事情抹过去。 …… 曹丕的小气功力见长。 陆逊拿着新装订的纸质书册进殿,刚进门,听见刘协在问人:“宁王出城去了?” 下首跪着宫卫,答:“回陛下,是的。” 刘协摆手让宫卫退了,看着陆逊无奈:“朕不过稍稍走神,又没有召谁侍寝,又生气了!” 陆逊明白了,笑道:“皇上不是曾对臣言,情人小,凡事就得让着、哄着,子桓的脾气不是皇上纵出来的吗?” 陆逊实在是太会说话了,刘协一听,那点不满就成了自得。 接了书册翻看一阵问陆逊:“这样一本,成本如何?” 陆逊道:“只两个铜板。” 刘协满意道:“甚好,往后就开始推行吧!你先叫他们做一批出来,朕出钱,凡在京任职的,一家一石,让他们自己用了试试,看比不比绢帛和竹简好,再推行便简单了。” 陆逊问:“有一批新纸,只一石不到,依皇上说的方法在内夹了薄如影的花叶,十分漂亮,是否送往宁王府?” 刘协拿指头敲着桌案,想了会道:“不急,上次便是朕去哄他,他就不能来哄朕一次?放着吧!他什么时候不气了,什么时候给他。” 陆逊差点没笑死,大约每个人都有十分孩子气的时候,刘协和曹丕何时最不讲道理?必然是吵架赌气了。 刘协既然这么说了,一两天内拉不下脸,而曹丕在城外呆着,似乎也不焦躁。 到第三天,刘协坐不住了,下了朝到后面便开始叽叽咕咕碎碎念:“不象话!他不象话!!允他不朝他就三天不来上早朝!?岂有此理!!!朕也没做什么,他这是干嘛!?年纪越长脾气越刁了怎的?” 陆逊忍着笑问:“皇上,要不臣去传?” 刘协发脾气:“不许去!!!朕要看看,他要气到什么时候!!” 陆逊忍到内伤。 第四天,刘协下朝便坐在榻上发呆,偏偏又没发生什么好事可以给陆逊拿来哄哄他高兴的,只得硬着头皮问:“皇上,臣去宣子桓来吧!先叫回来,皇上要训也好当面训他。” 刘协“叱”一声,微笑。 陆逊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刘协笑得人脊背发毛地说:“你传甘宁来。” 陆逊很明智地什么话也不问,什么话也不说,退出去找人叫甘宁。 没半个时辰,甘宁进宫来,陆逊在景御门等着他,提了个醒。 “皇上恐怕有点气急了,不管叫你做什么千万别多问,老实去做就是了。” 甘宁被吓唬得眉毛乱跳,连连点头,结果等见到刘协,刘协居然下令:“去,去把曹丕绑来!” 甘宁瞪眼,陆逊也瞪眼。 刘协补一句:“今晚天黑了去!” 陆逊垂头——果然是超级不好的预感…… 第158章 第N次的君臣吵架(中) 甘宁没奈何,只有把陆逊也拖下水了。 “你我不曾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甘宁深情地拉着陆逊的手这么说。 陆逊哂道:“要死一起死,哪来那么多废话!” 甘宁很深刻地摇头:“伯言,这你就不懂了,一样的意思,诗情画意的说出来,其作用必大不同!你看子桓把皇上迷成什么样了?” 陆逊一巴掌扇在甘宁后脑勺上,打得鸟毛乱飞地说:“从你的喙里边说出来,我断定作用非常不同!” 甘宁欲哭无泪,人人都夸他好看,怎么陆逊就是看不见? 皇命已下,两个人没有办法,只得想办法把事情办漂亮了,要不,那斗气中毫无理智可言的两个,找人撒气怎么办? 甘宁想点了手下,全点精锐,等晚上直接摸黑去办了曹丕,被陆逊阻住,拉着他先往另个方向去。 甘宁倒也不笨,立即便回过神:“你想找谁帮忙?” 陆逊道:“郭嘉!” 城外八里,有处宜山,巨石嶙峋,泉涌处处,喜好风雅的,便在此修建亭舍,你修一个他建一个,慢慢的,把整个不大的宜山连成了整体,遍地是景,无处不雅。 郭嘉身体不好,刘协等闲不会问他拿主意,只给了个闲差,享着优厚的薪俸不干活,时常泡在宜山,睡半日,玩半日。 到了宜山山口的茅草门下,听得里边一阵酒鬼发疯的叫嚣,说的话甘宁没一个字听懂,站住脚不肯进去。 陆逊好笑,只好由他在外等着,自己进去翻郭嘉。 甘宁站了一会,被晒得口渴,摸出酒囊喝酒,一辆马车驶近,停在一旁,甘宁自顾自喝着酒,也不看下来何人,只听到:“甘兴霸!是我看错了眼么?怎会在宜山见到甘兴霸?” 诸葛亮拿着羽毛扇钻出车来,还没下来已经从窗户见到甘宁,不知是真被吓到还是故意大惊小怪。 不在朝堂上,甘宁懒得行礼,撇开双腿大刺刺坐在石头上,看着诸葛亮问:“来找郭奉孝?” 别以为所有武将都粗枝大叶,吕布、关羽、张飞只能代表他们自己,不能代表武将群体,他甘宁别的不敢夸口,看谁跟谁有那啥,绝对不会错! 果然这话一说,诸葛亮那小眼神可够阴险的。 假如把诸葛亮比喻成一本书,那现在就成了黑皮子的书。 诸葛亮不赶着进去了,走过来跟甘宁要酒喝,甘宁自以为挺聪明的,却忘记了他的聪明是“相对的”,看诸葛亮的下仆从马车上取了碗来,便分了酒给诸葛亮,两个坐在树荫下的石头上谈起来。 不多会,诸葛亮笑问:“伯言怎的还没出来?叫你在此好等。” 甘宁不满:“奉孝要是喝醉了,等到晚上我都不奇怪!他不出来,我便自去!” 诸葛亮笑:“若真的醉了,你们要问什么可问不到,若兴霸不嫌弃,我倒愿帮你们出出主意。” 甘宁眼睛一亮,拍手道:“怎么忘了!对啊!可以问孔明!” 跟着又说:“不成不成……这事得保密。” 诸葛亮一脸被吊了胃口的好奇样,居然拱手央求道:“何事?兴霸,你就说吧!你告诉我了,我绝对不告诉别人,还保证,给你出一个最好的主意,保你烦恼尽去,可好?” 甘宁支着腿,指指诸葛亮:“保证?”看样子,甘宁还以为他这一手欲擒故纵玩得很漂亮,这可怜的。 诸葛亮连连点头,甘宁便傻不死的把刘协和曹丕吵架,命他去绑曹丕见驾的事情说了。 诸葛亮理着扇子上的羽毛想了会,便笑道:“伯言和你担心的,无非是子桓身边那群亲卫。” 甘宁道:“不止,我要是绑不成,皇上要恼我,绑成了,子桓要恼我,两面总要得罪一面,哎!” 诸葛亮道:“这有何难,不是你去绑的,子桓需怪不得你,我有计可以让子桓自投罗网……咳!自去宫里,他自己去的,怪谁呢?皇上见了人,你便也复命了。” 甘宁顿时两眼放光:“何计?快说!” 诸葛亮道:“告诉你不难,可这计若是被伯言知道,只怕他不会帮你。” 甘宁凑过去:“说来听听。” 诸葛亮挨着甘宁耳朵,还用扇子挡住嘴巴,过一会说:“伯言行事稳妥,本是好事,可这一次若他不放心,便不会帮你,办法我告诉你了,你自己决定用或不用吧!若是办坏了,可不要赖到我身上。” 甘宁拍胸道:“你帮我,我还赖给你?我甘兴霸岂是这种人?” 诸葛亮道:“是是!我不该看轻了你,我进去了。” 甘宁道:“见着伯言叫他出来。” 诸葛亮答应着往茅草门里去,一背过身,笑得像只狐狸。 郭嘉醉翻了,陆逊之所以不去问旁的谁,只因为其它的,诸葛亮、荀攸、荀彧这些,天天都见,一个知道了,其它迟早也会知道,刘协要是发现他的私事被臣子们传来传去,头一个倒霉的,不是贴身的陆逊,就是办事的甘宁。所以只能来问郭嘉。 别看郭嘉整日里不是在梦游,就是在醉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最门儿清! 天知道他那脑袋到底是晕的,还是清醒的?说不定晕的不是他,是以为他晕的人。 诸葛亮走到郭嘉最喜欢歪着睡觉那竹轩外,就见陆逊坐在石凳上,时不时伸脑袋看里边,诸葛亮又笑一下,绕过前面,溜达到后头,坐到门外的陆逊看不见的角度冲郭嘉扇扇风。 郭嘉眼皮子颤颤,睁开看见他,尚未出声,诸葛亮以指挡口:“嘘——” 嘁嘁嚓嚓叽叽咕咕一阵后,郭嘉面瘫。 诸葛亮笑道:“等着看热闹吧!哈哈……” 郭嘉叹气,嘟囔:“惹孔明者,何其惨也……” 甘宁啊!这回谁都救不了你了,谁叫你敢拔狐狸的胡须? 陆逊等到太阳下山郭嘉都没醒,没办法了,只好寻路下了山,盘算着不能丢下甘宁不管,要不真去“绑”了,还了得? 不知道甘宁那脑子怎么长的,皇上说绑,还真绑么?动起手来,绑不绑得了曹丕是一回事,绑到皇上面前,皇上一心疼,倒霉的还是甘宁。 不行只有去找曹丕谈谈,看能不能说动曹丕回宫去跟刘协认个错。 哪知下了山,甘宁居然说:“我有办法了,伯言,你要帮我!” 陆逊奇怪:“你有什么办法?” 甘宁道:“你回宫去,偷偷拿一身皇上的衣服出来,我好骗了子桓上车,车门一关,拉他进宫去,这样,人我给皇上送到了,对子桓也不算失礼,又没真绑他,怎样?” 陆逊一听,倒也真是个办法,总比他去说服曹丕来得简单——曹丕那脾气,一装傻充愣,油盐不进,他自有他的看法和做事方法,绝不是哪个能说服的。 身为文人的陆逊忽略了甘宁话里最大的一个BUG:马车车壁对武将们来说,跟一层纸没什么差别。 曹丕的诗文词赋流传得多了,大部分人会忽略他另一个身份——马背上拼杀出来的宁王。 当下,陆逊回宫去取了一套近段时间刘协惯穿的常服出来拿给甘宁,甘宁信心满满,陆逊又交待几句“千万别跟子桓动手”之类的话,回宫陪着刘协去了。 甘宁得了衣服,找了个跟刘协身形有些像的手下,换上,然后赶着马车往曹丕的别馆去。 说到这里,必须插一段。 前阵子,不多久前出了个案子,一个入京的考生走半道上被人劫了色。 要是女子出这等事,份数寻常,地方上抓了贼严办便完了,可是这被劫的是个男人,没有成法可依,贼拿住了,地方官不知该怎么办,送到京里来。 这种让全天下人掉下巴的事情,刘晔就是想低调也低调不了,传得沸沸扬扬,影响太大,刘晔还没奏报,早朝上就有人借题发挥了。 宁王有兵权,明着不敢惹,看不惯男风的便乘机旁敲侧击一下。 言——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连男子孤身行路都不安全了,这是何等世道?请皇上严办的同时,整肃风气。 附议者还不少,有那么十几个。 他们指向很明确,天子是不会错的,那搅乱了风气的便是曹丕。 看起来,不管曹丕打下多少疆土,稳固了多大范围的边疆,跟刘协只要是那种让他们不齿的关系,他便是个祸国奸臣,却不想是谁让他们安安然然的呼吸着和平的空气,酒足饭饱吃多了撑的能够像老太婆一样瞎扯淡。 那天,刘协炸毛了。 曹丕也炸了。 两个人炸毛的方式不一样,却都叫人吃不了兜着走! 曹丕当廷没做任何表示,下来也没什么表示,但当天,站出来说话那几个便有好几个或病或伤,几乎都不能再上朝了,有的吃了别人送的点心,有的被人拖进巷子里…… 而曹丕那天压根没出宫,一直在宫里伴驾。 一句话,他只要在朝堂上一直面无表情,多的是人帮他出气。 后一天曹丕各处拜访了一下友人,请他们不要惹事,那几个吃了亏的还要赶紧备礼去感谢他,否则后果难料。 刘协则是直接在朝堂上说:“有人劫道,卿等不抓盗匪,反怪罪带着财物的行人,是何道理?”等于直言,谁敢看不惯曹丕,朕就让你彻底睁不开眼睛! 刘晔会意,隔天上奏立法,按与强X女子同罪。 本来事情就这样了,结果那几个不服气,居然传言说男子行路不安全,今后不结伴不可独行之类。 刘协让刘晔一查,还是那几个搞的,下旨下放了他们,因为只有这不多几个,做得十分干脆,没一个活着到任。 这件事大概会变成刘协存于史书上的污点,可他宁愿自己被后人诟耻,也不愿意让曹丕为了他受委屈。 第159章 第N次的君臣吵架(下) 诸葛亮出的主意,便跟这事有点关系。 甘宁让人驾着马车到了离别馆不远的地方,自己带一群人换了黑衣蒙上面,把“刘协”从车里拖出来,拉进小树林…… 时辰不算太晚,天刚刚黑下来而已,曹丕这几天在别馆宴客,有来得晚的客人,便“不小心”看到了这一幕。 看“歹人”人多势众,不敢管,只急急忙忙赶去别馆搬救兵。 曹丕手下亲卫厉害,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冲进别馆急慌慌找到曹丕便说:“宁王!不得了了!外面道上有人劫道!!!” 曹丕安抚了来人,派曹纯去看,隔没多会,曹纯脸色不好地拿着一件禅衣回来。 曹丕疑惑,跟曹纯走到背着人的地方,曹纯翻出禅衣衣襟给曹丕看:“没见到人,也没有血迹,一片凌乱……都走了,只捡到这件衣服。” 曹丕明了,曹纯没说出来的话是:恐怕劫匪劫色劫财已经得手,所以害人的、被害的都离开了。 无所谓的表情在看清衣襟上绣的兽角纹后勃然大变! 那分岔散枝的鹿角纹有最繁复、最精细的绣工,金、银丝线交错,除了刘协只有他曹丕有资格穿这样的衣服,其他人穿全是违制。 曹丕陡然的心惊胆跳后,忽觉不对,他的亲卫厉害人人都知道,要犯事,怎会选在他的地盘上? 况且刘协即使忍不下去,跑出宫来找他,随侍的亲卫也断断不会叫寻常盗匪得手。 怀着疑问,曹丕走回去问那位惊魂未定的友人,问得被劫之人身形、衣着,心里有了另一个想法——该不会是刘协故意吓唬他来的,好哄他心急火燎地跑进宫去? 曹丕搓了会手指头,有心再憋刘协几天,省得刘协记不住,跟他在一块还东想西想的,但刘协已经有了表示,他自然该下出后一步。 想着是刘协故意的,那么肯定有命人藏在暗处盯着他的举动,曹丕坏主意来了。 吩咐了曹纯一通,带几个亲卫出门上马,赶到“事发地点”,装模作样地四下查看。 不料藏在暗处的不是刘协的耳目,而是甘宁。 诸葛亮说了,曹丕会直接进宫去,余下便没什么事了。 可甘宁不放心,于是带人伏在这里,一头可以看着路上,一头能看见他弄出来的地方。 果然还是细心了好,曹丕不进宫去,反而跑来这里看,甘宁只好耐着性子看曹丕到底进不进宫去。 谁料不知什么方向突然射出一支冷箭,曹丕不提防,应声而倒。 甘宁吓也吓死了,忙带人跳出去。 他和他手下黑衣蒙面,几个亲卫和倒地上的曹丕懵了,还真有劫匪啊!? 亲卫们一吼“刺客”! 甘宁想起来打扮不对劲,这个时辰黑灯瞎火的林子里,就是想解释只怕也说不清楚,万一曹丕的大队亲卫来了,刀剑无眼的,更坏事! 一急,甘宁下令:“打晕!打晕他们!” 曹丕一怔,听出甘宁的声音,搞不懂怎么回事,挺地上不动。 林子里放冷箭的曹纯也听出来,看曹丕不动,便没现身,由着甘宁把那几个亲卫打晕,扛了曹丕离去。 甘宁一瞅见曹丕身上那箭尾巴,头疼,各种疼! 找地方脱了贼衣,一边命手下回去那林子找刺客,一边派人进宫去报讯,亲自驾车,载着曹丕送进宫去。 曹丕遇刺,甘宁这时候可想不到自己会不会被降罪,只一门心思的要救下曹丕。 曹丕本想反过来吓一吓刘协,让刘协到别馆来,现在么……吓刘协是能吓到,他自个也被甘宁扛进宫去了,囧到没话说。 那出劫匪的把戏不用说,一定是甘宁做的。 结果——刘协听到曹丕遇刺,召集太医,吓得要死地亲自跑到宫门口来,甘宁跪在车下不敢说话,刘协一开车门,曹丕“拔”了身上插的箭,屁事没有地坐起来。 一切的兵荒马乱天塌地陷顿时全部凝滞了。 刘协扒在车门边,保持朝里看的姿势好半天,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曹丕在车里倒了茶问刘协:“皇上,上来喝杯茶吗?” …… 太医们抽了,禁军们抽了,宫卫们抽了。 一片寂静中,甘宁陡然大哭:“皇上!皇上!!!是诸葛亮给臣出的主意!!!呜呜呜呜……臣、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刘协和曹丕一齐掉头,对甘宁道:“你闭嘴了!” 看样子,甘宁是把两个一起得罪了,还附带丢人的额外负面效果。 这人丢的,大了!不出两天必定人人都知道了。 陆逊当场决定近期都不要靠近甘宁。 隔天诸葛亮听说了以后笑到差点打滚,跟荀彧说:“我只想到子桓那么聪明,必然看得出问题,一定不会叫甘宁善了,没想到竟然变成这样!哈哈哈啊哈哈哈……” 荀彧凉凉道:“你小心皇上和子桓记仇,把你也算进去。” 诸葛亮挺沧桑地说:“皇上和曹子桓吵架,哪一次咱们不被算进去?左右都要被波及,还不如乐一乐,值了。” 周围大臣一齐叹气:那两个怎么就不能总是相亲相爱的呢?老吵吵,帝和王不累,累死一干大臣啊! 这次有了甘宁当出气筒,两人倒是和好了,天知道什么时候又赌气? 果不其然,没几天功夫,又怄上了! 秋狩临近,刘协必须临时抱佛脚,练练骑射。 下了朝,溜达到宁王府来,让曹丕手把手教他骑射。 而今的宁王府远非过去宁侯府可比,南北东西纵横俱在数百丈以上,连着一片直通到城外山岭间的湖泊,看起来在城里占的位置不离谱,可要是把城外沿湖而筑的大小行馆算进去,跟皇宫差不多大了。 刘协先到了王府里,再和曹丕一起,策马缓驰,赏花看景的走了一个时辰,不出王府已出皇城,到了湖边一片围出来的小型猎场上。 这里,便是刘协的教室了。 曹丕不安好心地把黄门、卫士全赶得远远的,先和刘协跑了一圈,然后放慢了马速,先试试马匹慢步情况下的准头。 刘协用把软弓,硬弓他开不开,曹丕右手也不顶用。 连发三箭,没一箭上靶,一回头,曹丕一手扶额——惨不忍睹。 刘协不高兴了:“爱卿!” 曹丕下了马来扶刘协:“还是先下马,找着靶再说。” 刘协不干,曹丕干脆把他搂下来,自后抱住,道:“你射箭,我看你用力对不对。” 刘协还当曹丕挺认真,忙抖擞了精神,搭箭开弓。 曹丕一手扶着刘协握弓的手臂下方,一手从刘协腋下穿过,放到刘协引弦的这边肩上。 “握弓要稳,拿稳了,不要想着拉开就好,这是射中与否的关键,只要拿稳了,别动!对……不往前也不往后,稳定在此,箭便不至脱靶。” 刘协认认真真点头:“嗯!”去猎场当着所有臣子丢脸,想想就很……他是很认真的想要掌握骑射技巧。 只是,曹丕呼出的气息拂在耳后、颈侧,心里难免有点意动。 曹丕掰掰刘协肩头道:“别看这边,看箭靶,这就不对,不该小臂用力,用力的地方在胸腹和肩头。” 一面说,手一面滑下去,顺着刘协前胸摸下去,摸到小腹处。 刘协刚要笑,曹丕道:“吸气。” 刘协忙端正态度,不敢笑了,听话地吸一口气,绷紧小腹。 曹丕按按他小腹道:“对,记得,开弓时吸气收腹,全身如弓,拉开!” 刘协试着吸气开弓,果然发觉手臂上力气比之前要足,也更稳。 曹丕蹲下去,捏捏刘协的腿:“下盘不稳,吸气!” 射箭开弓,腿本来就分开着点站,骑服上衣短,长度只到膝盖。 刘协刚疑惑曹丕干嘛把手伸到他衣摆下去,捏腿上肌肉松紧,捏外侧不就好了,干嘛捏内侧……曹丕一说“吸气”,忙又吸气,全身绷紧,还当自己想多了。 曹丕说着:“嗯!记得,下盘要稳!”站起来,手不知无意还是故意,贴刘协腿间后边上来,一捏。 刘协手里的箭歪着飞了出去,一回头,曹丕一脸正经站身后。 “专注!别一有外物干扰,就忘了我说的,看着你的箭靶!” 刘协咬牙——看回箭靶。 曹丕从旁边草地上的箭筒里取了一支出来,递给刘协。 “吸气,全身绷紧。” 刘协照办,曹丕的手在腿根处捏来捏去,却又不往前头来。 “拉弓。” 刘协仍照办,曹丕更过分了,整只手伸到他腿间,还用不知哪一根指节隔着裤子顶他。 刘协只觉得全身热起来,皮肤开始渗出汗:“子桓……” 曹丕猛地往上顶一下,不装了,恶笑道:“马背颠簸,要架得住这样——的,射出的箭才不会失了准头。” 刘协不见生气,本就像被抱在曹丕怀里,此时乘势全身一软,偎过去。 曹丕抱住一看,刘协脸颊泛红,眼睫闪闪,已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模样,吐气道:“朕……想爱卿教导得更深入些……” 下方夹了夹曹丕那手,曹丕的气息顿时粗重起来。 四下一看,马厩不远,就在百步外,曹丕上了马,把刘协捞上去,还没进马厩,手已经爬到衣服底下去了,等到了里边,唇舌已亲得难分难舍,几乎滚下马背。 刘协抓着曹丕襟口,一面亲,一面退,曹丕吻得不能自已,引着刘协退到了里边干草堆上,立即揽腰一倾,把刘协压倒。 急切中,谁解的革带,谁扯坏的衣服,全都顾不过来了。 干草的味道随着一口口深吸气涌入炙热的口腔,裤子还在解,刘协胸前已被曹丕咬得红透,曹丕的舌头就像带了密密麻麻的小刺,刮过刘协皮肤,想舔食下面血肉一样,十分用力,还把肚子上那个小窝吮出水声,弄得绯红一片。 刘协身上的阻碍尽去,曹丕也不管他自己身上的衣物,抬起身子,双手穿过刘协腋下,把刘协提起来些,拉开已然被揉得嫣红的腿,盯着那儿忽然一顿——没有脂膏可用。 刘协把曹丕的裤子扯了两下,不料曹丕伸了两个指头到他唇边,捏开他嘴巴伸进来。 曹丕道:“舔,伯和,舔湿。” 刘协一下子脸色胀得红透,抬起手臂耽在眼前,曹丕两指揉捏他舌头,他也未曾咬曹丕一口。 曹丕抽出手指,刘协便有点紧张,没一息,下面被挤了进来。 曹丕拿笔的时候多了,拿刀剑的时候却也不少,手指骨节大,还十分粗糙。 刘协闷闷地哼了一声,曹丕动了几下,待里边湿润起来,只待他到来,便抽出手指,扯开裤带,把刘协的腿拉到腰上,抵了进去。 刘协放在他肩上的手从衣服下爬向后,放到这种时候一定要找着的那块斑驳上,随着曹丕一冲到底的时候,指腹用力,抓紧了曹丕后背。 呻吟声难以克制地逸出,还有干草的摩擦声和撞击的声音。 两天后,去猎苑的路上,一个在车里,一个在马背上,又一次吵起来了。 “玉势,嗯?” “皇上允臣用的。” “欺负朕记不清?” “还有一事,允了的,莫非也忘了?” “何事?” “果然忘了啊!” “爱卿不妨再说一遍,这次朕不会忘的。” “皇上记不住没关系,臣记得就行了,臣,绝不会忘。” “爱卿记性真好!” “谢皇上,谬赞了。” “朕没夸你。” “还是要谢谢皇上。” “曹子桓!!!” “臣在。” 从这时开始,吵架内容以范围十几米内都能听见的音量扩散出去。 “风沙磨砺,爱卿不仅练了一身钢筋铁骨,面皮也练出来了啊!” “皇上夸奖臣太过了,臣也不过就是脸皮厚了点,不及皇上,不管什么都可以一赖到底。” 队列里,周围人狂汗… “曹相的境界,朕也不及,朕看哪~长江后浪推前浪,爱卿必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俗话说,生不如养,皇上如此善赖,还真是这么回事。” 话说完,曹丕还巨憨厚地“呵呵”笑一声。 周围人瀑布汗…… “或许吧,不过朕不像爱卿经历过北地风霜、西域飞沙的打磨,朕功力上还是要服个输,况且爱卿有家传,朕后天得来,自是不如卿。” “嗳?难道诸位大臣们没有每日陪皇上练得?” 看,又把大家裹进去了,周围人纷纷摆出各式各样的面瘫来…… 陆绩忽然赶到辇车边,对曹丕说:“十月初一,您在宫里畅园的山石背后落下此玉璧,宫卫捡到托我代转,现今物归原主。”早几天不还,这时候来还,陆绩必定是为了搞清玉璧怎么会落到宫卫手里,做了一番调查,把来龙去脉弄清楚了,才跑来还。 他到底不算太“书呆子”,没把得知的全部说出来,但就是这样也已经足够让听到他声音的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大白天,皇宫花园里……嗯嗯! 曹丕瞬间面瘫了,辇车里刘协放了车帘,消声。 陆绩愣愣的,塞了玉璧给曹丕,拨转马头走开,浑然不觉他这种匪夷所思的行为把皇帝和宁王之间越燃越高的斗志消弭于无形,高手啊!纯天然高手。 吵架那两个委实太过分了,老天爷看不过眼,陆绩便有了存在的价值。 众位大臣心底齐呼侥幸,同时又开始担心起下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ps:定制已开,修改BUG并增加两万多和谐内容及网上木有滴番外…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