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荣国公贾赦 作者:墨染青丝 文案:贾赦小朋友的梦想一直是做个吃喝玩乐的纨绔, 谁料一朝父亲转性,半个月里跪了十八次祠堂, 硬生生教育出一个以武安天下的新任荣国公。 旁人对荣国公贾赦的态度是这样的—— 北方草原&南方蛮族:荣国公我们错了!跪求原谅,不要打我! 荣国公贾赦: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 姚谦舒对荣国公贾赦的态度是这样的—— 这柄剑你常用的,我给它编了个金丝套,还系了碧玺剑穗,好看吗? 这把椅子你常坐的,我让人给你做了个百花穿蝶云锦坐垫,好看吗? 荣国公贾赦:……好看的,你高兴就好。 CP: 武力超群痴汉攻 X 妖艳贱货摇钱树成精受。 内容标签: 红楼梦 强强 宫廷侯爵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赦,姚谦舒 ┃ 配角:红楼的谁谁谁们 ┃ 其它: 第1章 枯死的树下堆着几块怪石,原是很颓靡的景象,偏偏从那怪石缝隙里又生出几株兰草来,便将这院子妆点得既风雅又生气。 贾代善斟酌着落下一子,时不时扫过那枯树,摇头笑道,“不知道该说你更加精进还是古怪了。” “我赢了。”对面的张道人指着棋盘上连成一行的五子笑道,“精进或是古怪又是什么关系,我还是我,这院子还是这院子。国公爷此番来清虚观,虽说是有正事,但我瞧着您好似有什么心事郁结于心啊。” “若我知道要受这等折磨,必不会来的。”贾代善面无表情地拾走了棋盘上的白子,“你平日也无别的事,多读些书,打打棋谱不好吗?” 张道人显然非常不赞同,“我是替国公爷出家,不是替国公爷上进来的,你这是教儿子教出习惯来了,捉到谁就想教谁。” 这话显然戳到贾代善肺管子了,他端肃的神情缓和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话题跟进到教儿子上来,“罚也罚过了,光这个月就跪了六回祠堂,跳脱的毛病还是改不掉,至于奢靡,大概是矫枉过正了,那日穿了身粗布短打就在府里行走,倒把内子吓了一大跳,险些和我翻脸。” “跳脱是性子,有你这样一张脸寒冬腊月的,自然也有小世子那等活泼的,断不至于称作是毛病。”张道人原是穷人家的孩子,后来被老荣国公买来当了贾代善的替身,在贾代善面前说话素来直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逼不来的。你瞧当日老宁国公,位列八公之首,可如今宁府连个侯爵都没摸到,只剩下一个次子,还走了科举的路子。” “就是宁国府前车之鉴,方叫我心惊胆寒,深怕子孙不肖,他们两个小的若真能像敬哥儿这样读书上进,我也不必日日烦扰。” 张道人定定看了贾代善一会儿,直盯着贾代善发毛,皱眉道,“你有话直说。” “贫道怎么都觉得国公爷明着是来诉苦,暗地里是来炫耀两位公子的。”张道人挪开眼,先行下了一子,“我反倒喜欢世子那样的脾气,爽利又亮堂,生得还好看,你再多抱怨,我都替他喊冤。” 贾代善似有话要说,最终沉寂下去了,“你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既叫你走这一遭,必然也有你的缘法。何苦如履薄冰?”张道人大笑,“俗人,俗人啊。” “不下了。”贾代善站起身,犹豫几番还是问道,“我只当你是真有神通的,你瞧着赦儿的命数……” “天机不可泄露。”张道人径直打断他,连连摆手,“国公爷莫要害我,害我就是害你自己啊。” 贾代善对他装疯卖傻的做派习以为常,起身长叹道,“竟不知道荣国府的出路在哪里。” “你这人有爵位有妻儿,少见的还有脑子,竟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作,做作得很!”张道人笑骂一句,指着那爬满凌霄花的院墙道,“这不就是出路。” 贾代善原以为他又是在奚落自己,不曾想话音刚落,墙头便翻下个少年来,容貌生就是眉眼含情的俊俏样子,正是少年意气,飞扬洒脱,一笑间将那满墙凌霄都比下去了。 “爹!” 这等行止随意又生得好看的,除了那荣国府世子贾赦也无旁人了。 贾代善寒着脸瞪了他一眼,贾赦却笑眯眯凑上去,一叠声地叫,“爹爹爹爹!亲爹!” “你别叫我,丢人。”贾代善低声斥责道,复又坐回去,转身不看他。 “叫叫怎么了,亲生的。”贾赦硬是挤在他边上坐,和张道人显得也很是熟稔,“我爹这个棋没有我下得好吧?” 张道人笑着直点头,“你爹心眼太多,失了淳朴,不像我俩,这才叫棋逢对手。” 两个只会下五子棋的臭棋篓子,硬是将围棋高手贾代善挤兑了一番。 贾代善恨得拽着贾赦要打,贾赦咿咿呀呀叫救命,奔出去老远,然后看着贾代善埋怨道,“怎么还动手啊,是不是亲生的了。” “要不是亲生的早打死了你。滚过来!” “您都要打死我了,傻子才过去。” 贾代善正值壮年,还不至于像老首辅那样被不孝子气厥过去,他当即便忘了方才的伤怀之情,撩起袖子就要和贾赦动手,“兔崽子,今日得让你知道我为什么是你爹,让你一只手!” 一看亲爹要动真格的,贾赦忙靠着墙站了,随时做好翻出去的准备,嘴上却还是和他对着来,“都不用今日,我昨日前日大前日也知道您是我爹啊,这有什么为什么的。” 一旁还有个煽风点火的张道人,“国公爷这是气糊涂了,世子是兔崽子,您是个啥。” 贾赦张嘴就要喊救命,谁知小院外头有人比他先喊了,而且听着怪凄惨的,小道士又惊又怕,飞奔进来找张道人,“观主!外头来了好多人,把咱们清虚观都围起来了,说要找国公爷和世子。” 贾代善放下袖子,“来人可报了名号?” “是京畿府禁军,领头的自称姓卫。”小道士惊魂未定,“拿刀枪拿弓箭的都有,说如果您再不出去,就要强行攻进来了。” “不枉费爹和我特意单独出门,狐狸总算露出尾巴了。”贾赦一挑眉,“爹你歇着,我去会会他,青锋!青锋!我弓呢!” 守在外头的青锋忙拿了他的弓箭递给他,他和另一个小厮青刃都是贾代善麾下将士的遗孤,打小放在贾赦身边,虽说现今名义上是小厮,贾代善也是命人悉心教导他们武艺,日后预备给儿子当亲卫的。 贾赦提溜着弓,头也不回地朝贾代善挥挥手,留下一个招人恨的背影,“爹我走了啊,万一等会儿我叫救命,你记得赶紧来救我。” “你看我救不救你的狗命!” “是啊,狗命狗命,兔崽子的狗命,也不知道咱们一家子是个啥。” 一旁受了惊吓的小道士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偷觑着贾代善铁青的脸色,忙捂着嘴躲到张道人身边去了。 清虚观占地不大,大门也不甚牢固,外头人喊话听得一清二楚,领头那位姓卫的正不厌其烦地宣扬着政策并且浓墨重彩地贬低贾家父子。 “当日贾代善嫌弃我是庶出,只肯教导我嫡兄,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听到此处,贾赦便知道这位是谁了,卫侯有位嫡子比贾赦大了五岁,师从贾代善,情谊匪浅,但是卫侯还有个挺讨厌的庶子,贾代善私下和贾赦说过,此人心术不正,故而不愿意教导他。后来还是卫侯出面疏通门路,将他安排到禁军中去当差了。 竟是这样记仇,贾赦都快忘了有这么件事了,人家却苦大仇深地惦记了这样久,他示意青锋将梯子架在门边,自己踩了借力,不过三两下便跃到那道观牌楼之上,动作轻巧得如同一只猫。 “卫子栩,谋反就谋反,别和小姑娘家家一样的开始哭谁欺负你。我爹不肯教导你是因为你蠢,现在看起来你真的挺蠢的,你眼泪下来没有,要不要手帕啊?”贾赦猫着腰往下喊话,将长弓和箭囊藏在身下。 “世子不也是尖酸刻薄得像是那些个贵女。”卫子栩一抬手,他身后以及隐藏在暗处的弓箭手都对准了贾赦,只等他一发令就将贾赦射,成马蜂窝。 “啧啧啧,你这是来斗嘴来了?”贾赦悄无声息摸出两支箭,卫子栩正在怀疑他是否拖延时间,只听破空声响起,他忙一个侧身躲开,却被紧跟而来的第二支箭射中大腿,跌下马来。 眼见射中,贾赦匆匆向后一个翻身,梯子都不用了,径直落在地上,尚有些懊恼,“偏了,竟忘了今日是西北风。” 众人忙围上来,青锋一把拉住贾赦道,“世子可千万不能再上去了,您要是有个闪失,我可怎么活。” “你这句跟我娘学得吧?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贾赦抖了抖,“撤撤撤,让他们攻进来,还真是废物,就这么扇小破木门都攻不进来。” 卫子栩匆匆包扎了伤口,怒不可遏地命人攻进清虚观,“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抓到荣国公父子,柳妃娘娘必不会亏待我们的。” 又是爬墙又是撞门,一顿饭的功夫气势如虹地杀进来了。 结果发现里头压根没有人防守。 门口空荡荡的,唯一接待他们的是三清殿中的三清道祖,以及袅袅香烟。 贾赦不知道藏身在何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得他戏谑喊道,“姓卫的,唱个空城计给你听,看你有没有胆子进来。” 第2章 前几日今上刚刚撸掉了贾代善所有职务,只留了国公的爵位。 哪怕这小小清虚观中布满了贾代善的人,又能有多少呢,国公府的护卫都是有规定数目的。 如果真的是贾家父子故布疑阵,那便更好了。 思及此处,卫子栩心头一阵阵的发烫,顿觉不管是否真的是空城计,自己都能胜过贾代善,他扬声喝道,“兄弟们!给我冲!活捉了荣国公,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于是这伙禁军正面迎上了驻京大营的精锐部队——龙武军①。 “不枉费父亲这一年的辛劳,操练出来的龙武军果然是不同凡响。”贾赦坐在墙头上,看双方厮杀,时不时暗箭伤人地补个刀。 “留卫子栩的活口。”贾代善吩咐他道,“别只顾着自己撒欢。” “哦。”贾赦停手了,晃晃弓,又晃晃腿,只当自己在看热闹的武戏。 贾代善每多看他一眼,揍他的心思就能浓上十分,“下来,成什么样子!” “哦。”贾赦倒是听话,窜下来在他身旁站好,又嘟囔道,“怎么带这么几个人就来捉您啊,这乱党得多蠢啊。” “就你聪明!”贾代善抽了一记他的后脑勺,嘴里却仍解释道,“上月陛下在大朝会时申斥我,又收回了我驻京大营的兵符,他们自然当我潦倒了。这么些个人,已经算高看了,你以为你能打几个?” 贾赦琢磨了一会儿,“我觉得我一个打十个大概是可以的吧?” “你倒是敢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贾代善气结,“去去去,叫我看看世子爷本事。” 贾赦嘴角一弯,带几分小得意,“您给我拿着弓,早就想活动活动手脚了,看我打不死这王八蛋。” 他把弓塞给贾代善,从靴筒里抽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盯着卫子栩就要拿人。 因为力道太大,长弓还差点打着贾代善鼻子, 卫子栩比他大上好几岁,又是已经当了差的人,半点不把贾赦放在眼里,轻蔑道,“果然是有个好亲爹,功劳都留给自己儿子了。” 贾赦抬脚就踹,奚落他道,“抓你这样的小喽啰能有什么功劳,还真把自己当人物啦。我看你这身手比卫大哥差多了。” 卫子栩生平最恨人家说他不如嫡兄,当即咬牙切齿,自地上踢起一把长.枪,朝着贾赦攻去,出手狠辣,一心想把贾赦串成糖葫芦。 “啧啧啧,难怪我爹不教你,下盘都未练稳,只管耍勇斗狠,倒是有把子力气,去街头卖艺甩大旗岂不更好,碎大石也不错。”贾赦说是活动手脚,用得最多的却是嘴,对着长.枪只管东躲西避。 卫子栩杀红了眼,追着他不肯放,贾赦张嘴又要嘲讽,脚下被碎石绊得一个踉跄,卫子栩把握机会,将长.枪使劲全力朝他投去。 不死也要给他来个对穿。 贾赦却忽然一个侧翻身躲开了,尚未看清他如何动作,他手里的匕首已经抵着卫子栩脖子了。 “爹,活的!”他膝盖用力一顶,将卫子栩摁跪在地上。 一旁另自有人上去将卫子栩捆好。 虽然贾赦生擒了卫子栩,但贾代善脸色着实难看,“你方才绊那一下分明是走神了,若你身法稍慢一些,此刻又当如何?” 贾赦抿了抿嘴唇,也不替自己分辨,“我回去自己跪祠堂。” 唉,这个月第七次了。 正事当前,贾代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将这些人都捆好,留一队人看守,我们去和子冉会和。” 卫子冉既师承贾代善,贾代善也自为他的前程费心,此番特意命他领了另一队人马去理国府拿人。 理国府柳家虽同样位列八公,如今却没有得力的子孙,只能靠着和皇家联姻方勉强支撑,此辈中出了个才学不输儿郎的小姐,亦被送入宫中,得封贵妃。 柳贵妃自诩惊才绝艳,不甘屈居人下,往日提携娘家也就罢了,竟开始插手军务和朝政,连带着她姑姑柳太妃都不安分起来。 贵妃尚未有孕,但太妃却是膝下有皇子的。 这姑侄二人自觉筹谋高明,胜券在握,便生出此时的叛乱来了。 贾赦骑马和贾代善并行,淡定得不似去平定叛乱,只是和贾代善骑马踏青。 贾代善看了看他,“你倒是镇定,还算经得住些事。” 四舍五入,就是句表扬了! “驻京大军在,羽林军亦在,不过煽动了些许京畿禁军,自然镇定。”贾赦一笑,还是讨打的样子,“还是今上和爹您英明,一早察觉了,还唱苦肉计引蛇出洞。这会子柳氏说不得还以为自己枕头风灵验的很呢。” 贾代善素来谨慎,压低了声音道,“她份位尚在,得称一句娘娘,说不得到底如何。” 到底是亲儿子,他又补充道,“你且记住,打蛇不死,反成仇。” 万一今上贪恋柳氏,留她一条性命,东山再起也不是全然无可能,前朝就发生过这等故事。 贾赦看他智珠在握,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爹肯定有安排。” 贾代善持着马鞭轻轻抽他一下,“安排你个鬼,闭嘴罢,就你话多。” 离着理国府尚有几条街的时候,忽然听得半空中如惊雷炸响,亮光一闪而逝,贾代善警觉地勒马,“好似是从宫中发出的响箭。” 四王八公皆为太.祖心腹,赏赐的府邸离皇宫很近。 时值傍晚,冲天的火光夹杂着浓烟,将那晚霞都逼退几分颜色。 贾代善一指贾赦,不等他说话,贾赦已经下马,四处观望,也无略高些的树,有爵人家的大门大多上承屋顶,盖瓦起脊,他索性踩了人家府门口的石狮子,跃到那屋脊之上。 他眼力极佳,遥遥见到火光从某处而起,那方位除了皇宫,不做他想,他忙朝贾代善一点头。 “回来罢。”贾代善道,今上和他商讨的诱敌计划里并不包括烧毁自己的不动产,他沉吟一番,卫子冉是好徒弟,贾赦更是亲儿子,他当即道,“赦儿,你带这队千越军先行赶去宫门。” 他除了龙武军,尚有一支极擅长骑射的千越军,因为京城中策马不便,此番只带了十八人备用。 更要紧的是,贾赦的骑射就是和千越军一道苦训出来的,他们比之其他人都要熟稔上许多。 “是。”贾赦一拱手,“爹我走啦。” “万事小心。”贾代善嘱咐道,“不要莽撞。” 千越军的坐骑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贾赦一个手势,整队人便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贾赦等人赶去的时候,宫门已然被撞开,尸体横陈,鲜血满地,他下意识慢了下来,“卧槽,说好的……” 算了,他爹也没和他说好啥。 “世子?”青锋问他道,“我们如今是进还是不进?” 其中领头的小队长道,“不如世子留两人在此等候国公爷,我们其余兄弟随世子进去。纵无马,我等的箭术还是能看的。” 不过这片刻,又是数支响箭上天,比之年三十的烟花,也不遑多让。 贾赦有些犹豫,贾代善只叫他到宫门,别的都未吩咐,真有能闯进宫门的叛军,他这几个人也是白给,更何况真下了马,这偌大的皇宫,只靠腿走,千越军的优势荡然无存。 不曾想,他们还未纵马进去,里头却飞奔出来一骑,马上的人锦衣华服,竟是个姑娘家。 那姑娘是认得贾赦的,当即喊得破了音,“救驾!快让荣国公救驾!” “昌平公主?”贾赦上前接应她,一拽缰绳,那马高高抬起前蹄,险些将昌平公主摔落下来。 她后面跟了一伙拿刀拿枪的叛军,正奋力追赶。 “你怎么还带个尾巴。”贾赦道,弯弓射去,领头那人被长箭穿头而过,当即死得透透的,“来个箭阵,都宰了。” 千越军简单地布了个小箭阵,不等那伙人近前,便都悉数射杀了。 昌平公主喘过一口气,拽过贾赦胸口,急切道,“快救我哥哥!柳妃要杀我哥哥!他们已经备好毒酒了,我是趁他们不备逃出来的!他们就要闯进来了。” 她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双眼瞪得大大的,眼泪滚落也不知道的,只反复道“救救我哥哥”。 “大殿下现在何处?”贾赦将衣襟从她手里解救出来,“公主缓口气,说清楚些。” “在玉坤宫,我们都躲在那里,羽林军要守不住了,柳妃就在门口。”昌平公主有些脱力,只能堪堪坐稳,还买一送一给了贾赦个新消息,“父皇不知道在何处,柳妃说要一一毒死我们,等父皇出来也无儿无女,孑然一身。” 第3章 贾赦看她要滑下马,忙扶了一把,正色道,“公主,现下只有你知道如何去玉坤宫的路,还请您将地形复述给我们。” 其实他心里门清。贾代善数年前曾经负责过皇宫安保工作,贾赦身为世子,是见过且记得住宫中地形的,奈何此刻不能暴露出来,万一有人拿这个做文章,难免又多生事端,只得让昌平公主走个过场,日后还交差。 昌平公主说得七零八落,贾赦也不在意,只在自己脑中规划路线。 待得公主讲毕,贾赦留下两骑护她,一夹马腹带人朝宫禁处闯去,“咱们从琼苑东门进宫后苑,那里路虽窄,但绕过牡丹花圃便是玉坤宫后头。” 宫后苑便是老百姓口中的御花园,原本占地不大,后因今上喜好享乐,本朝被扩充到可连东西六宫,宫苑中处处皆景致。 原本有一处正通玉坤宫的苑门,昌平公主便是自那处闯出来的,若非宫后苑中遍布花草亭台,绊住了追击叛军的脚步,昌平公主也没有这么快冲到宫门口,又遇到贾赦求救。 “后门必也是有人看守的。”贾赦望了望高墙琉璃瓦,“宫墙太高了,一时也翻不过去,说不得要硬闯了。” 宫后苑中纵横交错的小路并不影响众人速度,一行人迅如奔雷,直插玉坤宫后方,路上踩死宫后苑的名贵植株不知凡几。 火光浓烟更盛,玉坤宫内的嘈杂掩盖了马蹄声,贾赦惊喜地发现后门无人看守。可惜这惊喜只能转瞬而过,后门大开,地上尚有杂乱无章的脚印和血迹,明显是已经被人攻进去了。 “啧,这倒霉催的。”贾赦翻身下马,一支羽箭已经搭在弦上,小心翼翼地朝里走,前头正殿隐约传来打斗声,贾赦看一看那红漆廊柱,到底觉得屋顶视野最清楚,抱着柱子三两下爬上去了,“你们注意隐蔽,我来望风。” 也就是他从小爬到大业务熟练,不然那足有两层楼高的正殿屋檐,等闲人是不上去的。 方走出去百十步,迎面就要撞上一队转弯过来的全副武装的侍卫,都是羽林军打扮,也不知敌我,贾赦低声道,“闪闪闪。” 众人忙三三两两分散到廊柱后头躲好,贾赦亦趴平了,待得人过去了,贾赦朝下头挥了挥弓,“走起。” 到了正殿侧面临近门口处,贾赦便不敢命人再靠近了,只因门外密密麻麻守了许多人,要是撞上,真成白给了。 殿中的怒骂哭喊也更厉害了,不知何人的厉声惨叫,听得毛骨悚然,贾赦想了想,爬到屋顶中间,掀开几片琉璃瓦朝里看。 不看不得了,一看吓一跳。 侍卫将白袍金冠大约是大殿下的青年手脚压住,老太监已经端着药碗要给他灌了,皇后近在咫尺,被几个宫女摁在地上动弹不得,她拼命嘶吼挣扎,状若疯癫。 贾赦又掀了几片琉璃瓦,眼看那碗就要靠近嘴边,他略侧过身,避开大殿下,松手就是一箭。 走好,不送。 箭矢穿胸而过,钉在一旁的牡丹图上,箭尾微颤。老太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但再多说不出一个字,轰然倒地,手里的药碗砸在地上,黑色的汤药流淌了一地。 贾赦随即又飞快补上一箭,确保对方凉得透透的,第二箭是贴着高悬的琉璃宫灯过去的,风声惊得一旁志得意满的柳妃骤然起身,“谁?!来人啊!” 只听“嗖”的一声,贾赦往旁滚了两圈,一抹脸颊,赫然都是鲜血,他手边的瓦片上则钉着一支飞镖。 “艹你大爷。”中了暗算的贾赦骂了一句,也不顾下头都是要捉他的叛军,飞快地滚到沿边,单手攀在屋檐上,脚下踩着柱子借力,竟直接跃进了殿中。 千越军用飞箭替他掩护,也紧随其后进了门,手持长弓与叛军对峙,暂时守住了殿门。 贾赦一抹脸上的血,立在殿内诸人面前,抿抿嘴唇道,“那什么,打扰您几位一下,是不是先停一停?” 柳妃被侍卫团团护在中间,咬牙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小臣荣国公世子贾赦。”贾赦扫了一眼,发现里头没什么弓箭手之类的,心下稍安,吩咐千越军道,“关门关门。” 甚至还很坏心眼地喊了一嗓子,“你们柳妃娘娘在我手里呢!都老实点!” 门口的视线都被千越军遮住了,外面的人也不知真假,便是愣神的这一刻,十八扇殿门已经悉数被关上了。 贾赦箭指柳妃,含笑威胁道,“娘娘可别乱动,虽说您躲在后头,可您也看到了,一个人是挡不住箭的,我这手一松就不好说了,是您调人挡着您快,还是我撒手快呢。” 柳妃略一思忖,刚才亲眼见了那太监惨状,确实暂不敢轻举妄动,贾赦忙命人将桌子柜子一类都抬到门口堵好,要是外头撞门,也能稍稍抵抗一会儿。 大殿下趁着众人被箭惊到的时候,已经打倒了那两个压着皇后的宫女,带着皇后躲在一边,提防地看着两边。 “咳咳。”贾赦清咳两声,众人都目光灼灼看着他,希望有之,憎恨也有之,未曾想他来了一句,“场面一时很尴尬啊。” 要不是他爹说什么打蛇不死的话,他早就一箭射死柳妃解决战斗了,大人的世界真是麻烦。 局面虽看着僵持,但对柳妃来说还是占上风的,毕竟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她索性一笑,“荣国公世子,既到了这个地步,不妨考虑和本宫合作?荣华富贵总是少不了荣国府的,如何?你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不必要在这里丧命。” “娘娘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信,娘娘如果真的有诚意,今日就不会派人去捉拿我父亲了。”贾赦也回了她个笑脸,眼畔生花,险些将颇有艳名的柳氏比下去了。 柳氏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呵,荣国公不是对陛下忠心耿耿么,正是需要他死而后已的时候。说什么开国功臣,说不得荣国公这平级袭爵是怎么来的。瞧你生得好模样,倒不如送去给忠义亲王尝尝味道,他若是喜欢,说不得能留了荣国府也说不定。” 忠义亲王便是柳太妃之子,柳氏的表兄。 大家都是同样的国公府,凭什么她们理国府要送上两代姑侄才能得到的爵位,贾代善轻轻松松就到手了,她兄长年过而立,世子之位到现在还未被准,贾赦这样的黄毛小子却早早就定下了爵位。 “柳妃娘娘,嘴贱总是不大好的。”贾赦怒极,收敛了嬉笑之色,用轻慢无比的口气缓缓说道,“总不能因为你们理国公的爵位是以色侍人得来的,便也这样看待别人。您要说嫉妒我父亲战功赫赫,也能理解,这等出言侮辱,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本无意与娘娘斗嘴,话不多说了,您的行为有违君纲伦常,不如趁早收手的好。” 贾赦搭箭的右手,似是在调整弓弦,手指轻动了几下,小指连勾了三下。 身后的千越军亦尽数将弓拉满,只等一放手,便能羽箭饮血。 皇后缓过了气,在大殿下搀扶下哑着嗓子道,“世子只管动手,若日后陛下有责罚,我拼着中宫之位也会保你无事。” 外头显见是知道贾赦诈他们,商量着要来撞门,贾赦离得近,听得很清楚,柳妃却暂时未察觉,他吹了记清亮的口哨,立时数箭齐发,他自己却收回了弓上的箭,紧追箭阵,趁着众人或是中箭或是躲避的机会,一把揪住柳妃,以锋利的箭镞抵住她的脖子。 “柳妃娘娘,得罪了。”贾赦扯了扯嘴角,面对蜂拥进来的叛军道,“啧啧,让你们老实点,听不懂是吗?” 他眉头尚蹙着,白净的脸上染着血,透出一股子杀气,是新生的凛冽锋芒,是俊美的少年修罗。 柳妃察觉到他的手在用力,颈间一疼,必是破了,忙高喊道,“都停手,不要轻举妄动。” “都让开!”贾赦捉着柳氏叱道,边往外走边同千越军道,“我在前头开路,你们护着皇后娘娘同殿下。” “你出不去的,羽林军尽付我手,你以为你挟持着我就是胜利了?你就这几个人,清醒一点吧。”柳妃冷笑道,不知贾赦点了她哪处穴道,整个上身都发麻,使不上劲。 贾赦一张嘴,简直气死她不偿命,“您不会真觉得自己能上天吧?我都懒得回嘴了,您爱就说说吧,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张口出声的机会了。” 当然能出去,我等我亲爹来救我狗命呐。 亲生的。 特别可靠。 到了这个时候,贾赦面对这黑压压的敌人,心中也开始后怕,面上虽不显,却暗暗盼着贾代善赶紧来。 第4章 一直跟在贾赦身后无甚存在感的青锋道,“我来殿后,世子先走。” 贾赦头也不回地道,“且记住了,我带几个人进宫,便带几个人出去,一个也不能少。我同你们一起操练受训一年有余,我贾赦是什么样的,兄弟们心里也很清楚。何谓千越,越千山,过万境,今日不过宫闱重重,我们如何过不得。” 他的话斩钉截铁,带着少年人的热血,叫人亦跟着沸腾起来。 几个千越军都跟着大笑起来,“世子说得好,我等没什么可怕的!只管跟着世子就是!” 话音未落,听得一阵马蹄声近前,转头望去竟是留在后门处的马匹奔驰而来,贾赦的坐骑打头领队,见着贾赦嘶鸣一声自己停下了,后头群马也只在原地焦躁地踏步。 殿中对峙之时,他右手那几个隐晦的手势才是射箭的暗号,如若有细心之人便会发现,箭在哨声之前便离弦了,那声口哨实是唤马儿过来的。 贾赦脚下一绊,将柳氏弄倒,直接抗上肩头,朝着马疾奔几步,叛军都守在殿门正前,马却停在侧面,叛军反应再快也追之不及,贾赦已然翻身上马,只留下个背影。 千越军如法炮制,将皇后和大殿下也扔在马上,虽然比较像麻袋,很没有皇家尊严,但事急从权,也只能忍了。 皇宫内自来不允许在里头骑马的,但道路平坦宽阔,更重要的是横平竖直没有弯道,实在是个策马奔腾的好地方。 贾代善教导贾赦,骑兵欲战,须在平易之地,进退无碍,战则必胜。① 金乌西垂,好在夏日里天黑得晚,贾赦借着最后一线天光冲进了宫后苑,心想我爹说得真对,退起来可快了,四条腿就是比两条腿快。 然而等他沿原路从东门退出去的时候,懵逼了。 亲爹没有来! 没有来! 我爹呢! 我真的是亲生的吗! 贾赦身后可能还拖着一大群等着杀他的叛军,面无表情地咬着牙忍住了出口的悲鸣,但是真的杀人的心都有了。 留守门口的两骑忙上前会和,“世子,国公爷没有来。” 贾赦深沉地点了点头,随后道,“后头有人追来了,咱们赶紧走。” 他正要往宫外走,忽然扯着缰绳调转了方向,“他们必定以为我们会逃出宫,我们绕路走,这里直通太医院。但是要快!” 而太医院里有扇门通宫外。 御药房被设置在后宫中,每日有太医轮值,不当班的太医便在太医院里坐着,等京城内各大豪门贵族来请。 某次贾代善旧伤复发,贾赦直接跑到太医院讨人时候熟悉过地形。 “公主还能撑住吗?”贾赦才想起来还有个昌平公主,摸了摸她的坐骑,马儿打了个响鼻,蹭了蹭他的手。 倒是匹好马,不至于拖后腿。 昌平公主正瞪大了眼看他们几个马前和麻袋一样的人,认出皇后和大殿下之时还眼泪汪汪的,待看到柳妃,已是竖起眉毛,重燃斗志,“没问题,撑得住!” “成,走了!”贾赦不欲再拖,干脆将昌平公主的缰绳接到自己手里,领着她的马一起跑。 去太医院的路要窄很多,仅仅能容下一骑通过,贾赦一马当先,转过夹道发现太医院的门大开着,一抖缰绳就进去了。 甫一进门,他便往最右去,给后头的十几人留出停马位来,他本是想一鼓作气,直接出了皇宫再说。 奈何两位麻袋姿势的贵人撑不住了,大殿下伸了伸手,颤着声儿道,“让我下来缓口气。” 皇后娘娘命好一些,直接晕过去了。 贾赦拎了柳氏下来,一时也找不到绳索捆她,便连下半身的麻穴也点了,柳妃娘娘难受得问候了贾家足足十九代祖宗。 “大殿下您这个不行啊,宫里的路还不陡呢,要遇上个石子路,您还不得颠吐了。”贾赦看大殿下煞白个脸,比刚才要被灌毒/药还难看,有心让他多锻炼身体素质。 大殿下苦笑了下,“不瞒你说,我现下就很想吐,正好被马鞍顶了胃。” “一会儿你坐马后头吧,方才是真着急,有冒犯之处,还请殿下恕罪。”贾赦拱手行礼,算给他赔罪了。 “世子不必如此,小事而已。”大殿下忙扶起他,“若无世子,此刻我早已踩在黄泉路上了。” 贾赦正要客套几句,听得屋子里有声响不太对劲,这才反应过来太医院今日静得吓人,他示意众人牵着马聚拢,一旦有情况就能继续奔逃。 “去请娘娘同两位殿下进屋休息。”东厢中一人立在门前,透过门缝打量贾赦,“若我此时动手偷袭,你有几分胜算?” 贾赦眨眨眼,在大殿下兄妹略带惊恐的眼神里露出个色若春花的笑来,“嘿嘿,爹要偷袭我,我肯定一分胜算也没有啊。” 才怪。 他安抚地朝两位殿下笑了笑,示意他们安心,“是我爹,亲生的,殿下只管去。” 自有侍卫将三人护送到西厢之中,昌平公主才一进门便惊呼起来,随后似是被压抑下去了,隐约传来绵绵哭声。 贾代善冷哼一声,“还不快滚进来!” “嘿嘿。”贾赦心头大石落地,推门就进,还神秘兮兮地道,“爹啊,西厢的人身份不一般吧?” “这种事情上你倒是聪明。”贾代善本还要摆个严父派头,待看到贾赦脸颊上的伤口,当时就变了脸色,“还伤着哪里了?” 拎着小兔崽子就上下检查。 “没没没,就脸上伤了。”贾赦浑不在意摸一把,又摸着一手血,忙不迭往衣服上擦了,“诶,怎么还没止血。” “别乱摸。”贾代善抓住他的手,“去坐好。” “哦。”贾赦老老实实在桌边坐了。 贾代善吩咐人打了清水过来,亲自与他擦脸上药,贾赦仰着头,疼得嘶嘶直抽气,“我刚刚闯出来没见到您,可把我吓死了,脸上伤着点算什么,男人嘛。” “男人你个头。本就长得丑,再破了相可怎么找媳妇儿。”贾代善认真观察了伤口,“好在不是很深,咱们家自己就有药,也不用叫太医来瞧了。” 贾家武将出身,独家伤药比太医院那些要好得多。 贾赦偷笑,“都说我长得像您,嘿嘿。” “别傻笑,蠢得很,好了,这几日莫要碰水,也得忌口。”贾代善搁下药瓶,想解释两句为什么没在宫门处接应贾赦,因着父亲威严又开不了口,欲言又止了片刻,叹了口长气。 贾赦压根没想到他在纠结这个,到了亲爹身边,他就不想用自己的脑子思考了,从袖子里摸出块老大的琉璃瓦,上头还扎着那支划破他脸的飞镖,“就是这个,很是蹊跷,分明是从上往下射的,可我当时在玉坤宫顶上,周围没有再高的房顶了,而且这样小巧的飞镖,竟能使出这样大的力道。” 他将琉璃瓦举高给贾代善看,飞镖的尖头已经戳出琉璃瓦了,贾赦都不敢说自己能用箭射穿这样厚的皇家琉璃瓦。 贾代善仔仔细细翻看了一回,“会不会是你没有注意到哪里藏着人?我也认得这样几个高手,回头叫人去打听打听。” “有可能,说不定是从那半边来的,我急着逃命,也没多看。”贾赦开始和亲爹诉苦,“您不知道,当时吓死我了,他在暗,我在明,真怕他多来几下给我扎成个刺猬,我直接就翻来躲到内殿去了。” 贾代善揉了揉他的脑袋,看少年扁着嘴絮絮叨叨,不自觉就带了抹笑意。 “爹您怎么还笑!我都这么惨了!”贾赦委屈地脸颊都鼓起来了,“我是不是亲生的呀。” “惯得你。我还没骂你方才没个警觉,你倒来寻我的不是。”贾代善轻轻抽了他的后脑勺一记,“满京城问问,谁家儿子是这样和爹说话的,不是亲生的早打死你了。” 贾赦仍旧不高兴,“您嘲笑我。” “不是嘲笑。”贾代善勉勉强强开口表扬了他一句,“我是高兴我儿子长大了,都能干.大事了。” “这还差不多。”贾赦擦了药,脸上发痒,想摸又不敢摸,手举起来又放下,样子很是滑稽。 贾代善怕伤害亲生儿子脆弱的小心肝,总是想笑也忍住了。 房门被轻轻扣了三下,外头有人恭敬道,“国公爷,陛下听闻世子为了救人还负了伤,想见一见世子,当面致谢。” 贾赦露出果不其然的神情,就说西厢的人不一般。 然后就又被贾代善抽了,贾代善朝门外温声道,“我等为陛下效忠,怎敢当陛下一个谢字,戴大人稍后,这就命犬子过去。” 他用力捏了一把贾赦手臂,只眼神示意,口型比了三个字,“别多话。” 第5章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厢房里点了两盏灯,并不甚明亮。 大殿下和昌平公主都已经被领出去了,屋里空荡荡的,因为常年用来存储药材,还弥漫着一种独特的味道。 贾赦在被称作内相的总领太监戴权引领下,见到了先前不知去向的今上。 “小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安。”贾赦撩了袍子要跪,被戴权扶住了。 今上穿着明黄色的常服坐在暖阁的圈椅上,神色有些倦怠,见了贾赦却神情和蔼,笑道,“不必多礼,我记着上回见面,还是去年过年宫中大宴,半年功夫长这么高了。” “家父养得好。” “哈哈,你倒是嘴甜,荣国公不在此处,用不着你拍马屁了。刚刚大殿下和昌平都和我说了,多亏有你,不然朕就要痛失子女了,你怎么认得昌平的?”今上很是感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贾赦。 贾赦低眉顺眼地道,“家母进宫拜见皇后娘娘之时,无意中见过公主一面,还请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这丫头向来是横冲直撞的,你们在皇后宫中见过一两面也是正常。”今上随口道,”你们倒也是有缘分。” 贾赦心里一紧,不会要把公主指婚给他吧。 不要啊。 “谢陛下恕罪。”他拱手又拜了拜。 今上转了话题道,“你那手骑射实在是漂亮,英雄出少年啊。” “不敢当陛下赞扬,其实是家父教得好。”贾赦和今上说几句话,只觉比外头对抗叛军还累,只得把态度放得极其谦和有礼。 “若我的子女都像你一般听话乖巧就好了。”今上喟叹道,“今晚叫荣国公把你带着身边,也见见场面,日后再大些好与朕分忧。” 戴权瞄了一眼,看今上已经阖目养神了,悄悄对着贾赦指了指门口,贾赦会意,“小臣谢过陛下隆恩。陛下还请保重龙体,小臣恭请告退。” “朕无事,你去吧。”今上摆了摆手,贾赦弯腰退到门口,正要退出去,听得今上又道,“你的表字先不要取,朕到时候给你取个好的。” 贾赦这回只好跪下谢恩了。 戴权欲要亲自送他回贾代善那里,贾赦忙拦住他,笑眯眯道,“戴大人是服侍陛下的,怎么好劳您大驾,您快回去吧,我自己蹦跶过去也就是了。” 说着袖子的掩护,塞了块玉佩过去。 这还是刚才紧急之下从自己腰上摘下来的。 戴权见他朝自己猛眨眼,禁不住笑了,“世子爷还是这个脾气。难怪陛下也喜欢您。” “嘿嘿,我也觉得陛下挺喜欢我的。”贾赦轻声道,“陛下待我太好了,有时候难免心中惶恐,只怕为陛下做的还不够。” “世子爷放心,且还有其他恩典等着您。荣国公可站在那里瞪了您好几眼了。”戴权意有所指,回身进了西厢。 贾代善朝他招招手,贾赦三步并两步蹿过去,拖着贾代善进屋,门刚一关,脸就垮下来了,“爹!陛下好像要把昌平公主嫁给我。” “你把和陛下的对话都复述给我。”贾代善道,他儿子这样的品貌,尚个公主也当得。若是其他几个公主,倒也可以考虑,可这昌平公主就有点难办了。 这个故事的开端是皇后想给昌平公主相看驸马了,贾母史氏正好和她是七连八绕的远亲,就动了心思,皇后近距离看了贾赦,是越看越喜欢,正想点一点贾母,昌平公主就闯了进来,又是生气又是撒娇,皇后只得另他们母子先退下,改日再谈。 史氏是个聪慧之人,出了宫就反应过来了,回想到昌平公主一团孩子气的样子,纵天家贵女,也难免不喜。 她和贾代善通过气之后,贾代善也不大赞同贾赦尚昌平公主。贾赦日后的妻子虽非宗妇,却也是要主持中馈的,荣国府已是富贵双全,宁愿找一个品行过硬的小家碧玉作儿媳,让史氏好生□□,也胜过骄纵的公主殿下。 贾赦一五一十说了,坐在桌边托着下巴道,“她长得不算顶好看,马骑得也不好,我想找个身手好,能和我过招、赛马、比箭,一起玩儿的。” “哪有你这样说姑娘家的。”贾代善都被他气笑了,“整个京城里身手最好的姑娘大约是你舅舅家的,也就最多射个小家巧。还和你过招,你准备打你媳妇儿啊?” “怎么会呢,比输了也不要紧的呀。不过,唔,还要很好看很好看的,舅舅家的小时候见过,算是好看,不算很好看。”贾赦在那里讲述着择偶标准,险些叫他亲爹要不认得好看这个词儿了。 贾代善晃了晃他的肩膀,“儿子,清醒一点,满打满算,长得很好看还身手上佳的,我认得的也就你一个,你还是个男的。” “爹你也是啊。”贾赦眨眨眼,刻意吹捧他爹,“爹你年轻时候一定也生得很漂亮吧?” 然后就被他爹抽了一顿,贾代善道,“我看你注定孤独一辈子。” 贾赦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皱着眉道,“您怎么这样啊,人家好好和你说心事,你还打我,那我不成亲了,抱不到孙子您可别催我。” “你这样小心肝还挺脆弱啊,动不动敢和我生气了。”贾代善把他拎起来,“干正事了,陛下不是让我带着你么。” “陛下不说您也会带着我的呀。”贾赦抱着他的手臂讨好道,“我爹最好了!” 贾代善很是受用,嘴角弯了弯,迅速压下去,“走,爹教你打夜战。” 在普遍都讲究抱子不抱孙的世情下,贾代善的确是个异类,严格要求贾赦练武跪祠堂的是他,但是事实证明,纵容贾赦成天蹦蹦哒哒的其实也是他。 从太医院那扇外门出去,数列龙武军井然有序,其中一列专人扛着旌旗和战鼓,贾代善同贾赦道,“凡与敌夜战,须多用火鼓,用来扰乱视听。①” “万一对方也用这招怎么办?”贾赦趁着他爹还没下军令前赶着问道。 “……那就把你扔过去砸死他们。”贾代善无语,踹他一脚,“把铠甲穿了,上马。” 贾赦嫌重,嘟嘟囔囔地穿了,还和小黑马道,“小黑你忍一忍,其实不是我忽然这么胖了。” 贾代善权当自己聋了,“左路守住琼苑西门,右路随我杀进后宫,凡有叛军抵抗,不论身份爵位,杀无赦。” 说是夜战,却更像是场清缴,龙武军势如破竹,守在玉坤宫附近的小股禁军根本连抵挡都做不到,便悉数被斩杀了。 “根本不需要扰乱视听啊,爹你都碾压了。”贾赦跟在贾代善身侧觉得还挺无聊的,“他们会不会从其他几个宫门逃走啊?” 贾代善看他坐得还算直,腰也没塌,还算满意,“不会的,其他几个门早就被封锁了。如今你知道了,莫说京畿禁军,就是羽林军也反了,我驻京大营也无所惧。” 驻京大营是守护在皇城侧最锋利的一把刀,内可平定叛乱,外可抵御强敌,一旦出鞘,无人可掠其锋芒。 贾代善是锻刀之人,亦是挥刀之人。 贾赦眼底一热,心口发涨,奈何不喜欢读书,张口只能是,“卧槽!我爹真厉害!” “蠢死了。”贾代善骂道,喝令龙武军分散开来逐宫搜查,“一定要找出柳太妃和忠义亲王,死活不论。” 真死了就找个翰林院的文化工作者代替他们写认罪口供。 “国公爷,他们在慈安宫,柳太妃还挟持了太后。剩下的叛军也都守在哪里。”探查的先锋军回来了。 今上并非太后亲生,当年今上生母早逝,太后中宫无子,就收养了今上,死个造反的太妃不算生母,死了太后就难办了。今上还需要她出演母慈子孝这类剧本的,总不好说,有人造反,今上自己跑了,把养母兼嫡母扔下了,不定能传出多难听的话来。 “先围起来。”贾代善道,将慈安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爹,慈安宫是历代太后居所,会不会有什么密道?”贾赦道,一般这种逃生设施大户人家都会备几个。 贾代善缓缓摇头,口气却很确定,“肯定没有。” “哦。”贾赦道,“然后咱们怎么做?” “你来。”贾代善用马鞭指了指那宫门,“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今晚你能弄开慈安宫大门,捉到那几位,我就让你娘给你寻觅个顶漂亮的媳妇儿。” 身旁几位副将都笑起来,显然已经很清楚贾赦的脾气了,有一位甚至开玩笑道,“世子爷试一试,就算不成,国公爷也不见得真不给你讨媳妇儿啊,左右都是你赚了。” 第6章 夜风吹来,脸上有些发痒,贾赦禁不住挠了两下,疼得直抽气,他问贾代善道,“劝降还是攻进去啊,里头人留不留性命?” “都依着你。”贾代善道,“只要能拿下即可。” “那我还是从后门偷袭进去吧。”贾赦绷着半张脸不敢动,药膏的止痛效果过了,伤口开始疼了。 “不许。”贾代善摇头,“今日之前用过一次了。” “啧,说好的都依我呢。”贾赦挤眉弄眼地和贾代善抗议,贾代善肃容道,“你若不要,那我就自己来了,媳妇儿的事就黄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催着贾赦道,“世子爷可别耽搁了,终身大事呢。要说找张比你漂亮的脸蛋,可是费奶奶劲了。” 贾赦道,“够了啊,从小说到大,我长得随我爹,说我就是说荣国公。” 从他跟着贾代善出入军营开始,这帮子叔伯兄弟就没少嘲笑他长得女气,还有对着他脸红的愣头青。 “快去!”贾代善一指慈安宫大门,“速战速决。” 贾赦想了想,附耳和贾代善说了几句,自己行至门边,高喊道,“忠义亲王,陛下答应了,只要您不伤害太后娘娘,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您!” 如是喊了七八遍,里头悉悉索索有声响,听得一人回喊道,“你不必拿本王当傻子,难不成我要他禅位与我他也肯吗?” “殿下说笑了!就是他肯,朝臣也不肯啊!太后虽是陛下嫡母,可也是您的嫡母,为人君者,自当为天下人表率,您造反是为不忠,挟持太后是为不孝,如斯不忠不孝,只怕您尚未登基,太.祖太.宗已经气得要活过来了。”贾赦中气十足,喊得震天响,“我不是在和您商量是否投降,我是在给您留一条生路,柳妃娘娘已经在我们手里了,要是我爹要拿她祭旗,我也不好反对啊。枉顾表妹兼同谋的生死不顾,大约能算个不义,您往细里想想,自己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之辈,真的能当皇帝吗?虽然是在夜里,也不好多做梦啊!” 忠义亲王被气得狠了,声音都抖了,“我一条贱命不要紧,黄泉路上有太后娘娘这样尊贵的人陪着,也算是不枉费了。” “何止太后娘娘,还有那些个京畿禁军和羽林军呢!”贾赦道,“谁人家中无父母,谁人家中无子女!虽不知众位有什么苦衷,但是造反是灭九族的是,值得吗!富贵险中求不假,也不是这么个求法啊,跟着这样的主子,有什么好下场?” 里头不说话了,隐约能听见已经产生了骚动。 贾赦紧接着道,“我是荣国府世子贾赦,我在这里保证,只要你们开门投降,交出太后娘娘,我必定会替你们向陛下求情,保你们不死。谁人救了太后娘娘,既往不咎!我再说一遍,谁救了太后娘娘,既往不咎!” 里头动静归动静,却不再有任何进展,就好像是烧水时候,已经有了响声,水却迟迟不沸腾。 他喊话的这点时间里,早已从宫中直殿监搬来数架高梯,贾赦也不再刺激忠义亲王,今日刮的是西风,他示意将梯子挪到西边,千越军几人配合得当,一架梯子上恰好可以站三人,总计十二人在上头,另有四人在下头举着火把,这火把还是贾赦问贾代善那儿借来的。 “世子,并未见太后在院中。”千越军悄悄露头观察了一眼,又退了回来。 “布火箭阵。”贾赦又确认了一遍风向暂时不会更改,低声道,“等我通知。” 他自己绕回前头,将忠义亲王的注意力都吸引在正门,“忠义亲王还是不肯开门,可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忠义亲王怒吼道,“你算什么东西!” 贾赦心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喝道,“放!” 箭矢如织,飞火流星,烧得里头叛军哭爹喊娘,就是那忠义亲王都被火箭射中肩膀,烧得满身过,慌忙在地上打滚灭火。 一波箭阵过后,千越军自墙头撤下,禀报贾赦道,“世子,咱们的箭都用完了。” “无事,成了。”他朝那扇朱漆大门抬了抬下巴,那门竟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 贾赦退回贾代善身边,贾代善一声令下,龙武军迅速撞开没了门闩的大门,占领了整个慈安宫。 已然失了士气的叛军悉数都丢了兵器,举手投降,忠义亲王烧得通身都黑了,气喘吁吁倒在地上,恍若一条死狗。 贾代善命人将俘虏捆好,连成一串。 想要戴罪立功的叛军道,“太后娘娘和柳太妃就在正殿内室,留有一个高手保护。” 贾赦下马,抽出匕首道,“我去寻太后娘娘。” 贾代善不知怎的心头一跳,强忍着不安道,“小心一些。青锋几个随他一道。” 今上对太后极其孝顺,慈安宫的正殿装饰摆设比之今上的寝宫更要奢华气派,贾赦穿过层层幔帐,正要推开内室的门,却忽然停手,手臂一扫,将众人都揽到身后。 与此同时,一支飞镖自他身侧过去,若慢一些,便要扎在贾赦手上了。 “啧啧,又是你。”贾赦提高了警惕,“你这样的身手,何必为忠义亲王效忠呢。” “世子说笑了,我并非为他效忠,他还不配,我只是看你不顺眼。”里头的人轻笑,听声音是个男的,语气却很是矫揉造作,听得人直起腻。 “我们好像从来不认识。”贾赦对着青锋画了一个圈,青锋会意,蹑手蹑脚往走廊尽头去了。 “不认识就不可以看你不顺眼了吗?” “当然可以,这个随便你的。既然看不顺眼,不如你出来,我们打一架?”贾赦微微弯腰,调整着角度,想从飞镖扎出的那个洞里观察里头的情形。 却正对上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睛。 贾赦措不及防被吓了一身冷汗,他抿了抿嘴唇,垂下眼道,“你若要看我大大方方看就是了,不用这样。” “切,你胆子也不是很大嘛。”里头的人并不挪动,还贴得又近了些。 贾赦微笑,也凑近了些,“我是个人,自然会害怕,你看我这会儿不是好多了。” 他的匕首打造得极薄,毫不费力地穿过窄窄的门缝,悄无声息地就扎进了那人的肉里,贾赦手上使劲,翻搅了两下,趁着那人不防,一脚踹开门,那人随着门的打开,重重摔在地上。 那人穿着太监的衣服,一张脸普通得扔在街上都得找不着,倒在地上愤愤地看着贾赦,“你不得好死!” 贾赦又要上前补刀,那人竟动作奇快地四肢着地,如动物一般朝贾赦扑去。 “果然高手,等闲人受我这一刀都起不来。”贾赦借着百宝阁挡了一下,迅速闪身到八仙桌旁,双手一撑便跃上了桌子,那人动作一滞,恰好撞在桌沿上,眼见青锋等自窗户爬进来,仍旧四肢并用,似是要攻击青锋。 青锋一闪身,再要捉他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刚开的窗户里跳出去了,“怎么和个狗似的。” “这个人古怪得很,不要追了,外头反正守着很多人。”贾赦眼睛瞥见被捆扎在床边的太后,忙把话题转圜回来,“还是救太后娘娘要紧。” 太后被解了绳索,惊魂未定,抓着贾赦的手臂道,“你们可是来救驾的?” “正是,您放心,我父亲荣国公已经将叛军都拿下了。陛下也无事,安全得很。”贾赦看她年纪也挺大了,有些不落忍,“我扶着您吧,陛下可担心您了,叫我们务必要保您周全。” “咳咳,你嗓门挺大的。”太后由他搀着往外走,“陛下常说荣国公谨言慎行,你倒是不太肖似你父亲。” 贾赦讪讪笑了两下,“我那是为了转移忠……转移叛军的注意力。” 还好没喊什么不该说的。 “你做得很好,还是半大的孩子呢。”太后到底是做太后的,缓过劲来快得很,还拍了拍贾赦的手,和蔼无比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有没有订亲啊?” 她一问订亲,贾赦就想起来他爹说得那个顶漂亮的媳妇儿,正要回话,之前被撞击过的百宝阁已然站不稳,兜着风声朝着他们倒下来,上头的玉石摆件噼噼啪啪砸了一地。 贾赦欲躲,又怕伤着太后,只得先将太后推出去,电光火石间,自己已被那沉重的紫檀木架压在下头。 本来是觉得无事,最多砸个几块淤青,谁知那百宝阁最上头摆了个小小的盆景,花盆是白玉做的,看着小,分量却也不轻,初始似倒非倒,待得架子倒下,恰好砸在贾赦脑袋上。 贾赦两眼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第7章 贾赦是被耳畔的哭声吵醒的,他睁开如有千斤重的眼皮,眯着眼往床边看去,发现自己看什么都如蒙了一层白雾,不甚清楚。 “……娘?”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恭喜,答对了。 “醒了?快去请太医,世子醒了。”史氏惊喜地胡乱擦了两把眼泪,忙不迭追问道,“醒了就好,可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头还疼不疼?” 贾赦被她绕的有些晕,胃里更是翻滚,趴在床边大吐了起来。 史氏被他惊着,一面帮他拍着后背,一面喊道,“太医呢?国公爷呢!快去找国公爷!” 贾代善大步跨进屋里,搭着她的肩膀道,“夫人镇静。” “你叫我如何镇静!”史氏眼眶含泪,“他还这样小!呆在你身边也就算了!怎好叫他单枪匹马去对阵叛军!” 贾赦吐过一波,捏过史氏的宽袖子擦了擦嘴,勉强笑道,“娘你小声点儿,我听着头疼。” 史氏被他弄得一身狼狈,自己分毫也顾不上,接过丫鬟端来的茶水喂他,“我轻点儿,来,我们喝口茶漱漱口。好在还认得娘。” “没砸傻的。”贾赦使着他那看不清楚的眼睛给贾代善使眼色,“我是不是吐你身上了?你先去换身衣服,这里也叫他们收拾下。” “这……”史氏不放心,还是被贾代善劝出去的。 贾代善坐了她的位置,握着贾赦手道,皱着眉道,“可是哪里不好?” 需要瞒着史氏的,大约不会是小事。 贾赦摸了摸右眼,“我眼睛有些不舒服。” “怎么叫不舒服?”贾代善急了,“可是看不见了?” “那倒也不至于,就是有些像是隔着厚雾,只能依稀看个轮廓,比如说我娘不说话坐那儿,我说不得就和舅母搞混了。”贾赦反手紧握贾代善的手掌,“爹,你说我不会要瞎吧?” 贾代善屏住一口气,缓声安慰道,“胡说什么,看了太医吃了药就好了,你若是难受就再睡一会儿。” 贾赦摇摇头,这动作又使他有些晕,只能靠在枕上笑道,“等看完太医再睡,有没有吃的?我有点饿。” “有有有,我去给你取。”贾代善竟是也不使唤下人,亲自下去给贾赦端吃食。 贾赦闭上眼,眼前一片黑暗倒比那样雾蒙蒙要适应一些,“爹你不会躲出去哭吧?” “兔崽子,等你好了,抽不死你。”贾代善回身骂道,看贾赦仰面捂着眼睛,心下五味杂陈,忍下一口长叹。 今上特意派了两个太医在贾府等候贾赦苏醒。两位太医轮番把脉,又翻看了一回贾赦的眼皮,年迈那位陈太医道,“老朽还未遇到这等情形,只能先开些明目的方子给世子一试。” 年轻那位李太医却是欲言又止,贾代善舀了一勺热粥喂给贾赦,“李太医但说无妨。” “我曾经见识过几本舶来的医术,里头有一种症状就同世子很是相似,说是伤了头,头部便有了淤血,恰好压到了掌管眼睛的经络,首要是要散淤血,如果药力无用,可能还需要……针灸。”李太医默默地把开刀咽下去了,“方子容易拟,只是针灸这一法子,我也从未试过。” 贾代善也不说谁对谁错,搁下碗拱手道,“犬子便有劳二位了,若无相克,双管齐下您看可否?” 这两位谁也不敢当荣国公的礼,忙站起来弯腰作揖,陈太医道,“不瞒国公爷,我二人最擅外科的,没想到世子竟伤到了内里。陛下对世子爷伤情很是关切,国公爷且稍待半日,待我回禀了陛下,再寻院中其他人一并探讨,看有没有同僚精通此道。” “有劳有劳。”贾代善连连道谢,倒叫两位太医感慨荣国公爱子心切,当即告辞道,“不敢再耽搁,咱们这就回去复命。” 贾代善命人送他们回太医,一转头对上贾赦不满的脸,贾赦抱怨道,“我脑袋伤了又不是伤了别的地方要忌口,怎么就给我喝白粥,我要吃肉。” “吃什么肉!你怎么知道不需要忌口。”贾代善直接戳了满满一勺子粥进他嘴里。 待得史氏梳洗回来,贾赦满嘴满脸都是粥,史氏大惊道,“就算赦儿又惹了您,您也不能直接把拍在他脸上啊。” 贾代善冤枉得不行,他本来就不会照顾人,贾赦又多动,戳到其他地方再正常不过。 史氏慈心一片,拧了热帕子要给贾赦擦脸,还特意避开了他那道伤口,状若无意道,“男孩子,多道疤也不要紧,莫要放在心上。” 贾赦乖乖仰着头,口中应道,“母亲说的是。” 过了晌午,宫里颁下赏赐来,今上太后连带皇后,都有东西,宣旨的是戴权,大殿下竟也亲自走了一趟。 大殿下道,“我特意问父皇讨了这差事,不必叫世子起身了,陛下同太后都有口谕,一切从简,世子只管在床上听旨。” 贾赦便裹着被子在床上跪了,听戴权呼啦啦念了一通圣旨,又换了一张太后凤谕,继续念,等皇后的也念完,他已经要贾代善扶着方能重新躺回去了。 还好垫着被子,不然得再磕到头。 大殿下示意某个小太监近前,掀开托盘上的黄绫,露出上头的玉石盆景。 若说是玉石盆景,倒也有些不贴切,只有花盆是白玉制成,用的竟是最上乘的羊脂白玉。里头栽种着一棵青翠苍郁的小树,叶片圆润可爱,枝干隐隐泛金,更稀奇的是隐藏在枝叶里有一金一银两朵小花,就和真金白银似的。 “这是南疆供上的奇树,据说能结出金银来,原本太后只当是他们胡说,不曾想,昨日这树砸过世子之后,连夜里就开出这两朵花来,与寻常金银打造的花朵无异。太后说这树与世子有缘,便赠送给你,也好叫它多结出些金银以补偿世子这次受的伤。”大殿下侃侃而谈,将小树碰到贾赦面前,“你瞧瞧。” 贾代善道,“大殿下有心了,竟将来历讲得这般清楚。只是他如今双目视物不清,看不出来。” 大殿下自觉说错话,正要圆场,贾赦却准确地摸到了那小金花,有些震惊地看着贾代善,“我看这树很清楚,只有这树,盆还是糊的。” 戴权当即笑着道,“说明太后娘娘说得多,世子爷和这树确实有缘分呢。” 叫贾代善说这缘分还是不要的好,恨不能当即掐了这树的根,砸了这树的盆方解气,奈何变成太后凤谕赏赐的了,只得接过小树,给贾赦搁在床头上,“便安置得你近一些,希望他能保佑你早日康复。” 待得宫里人走了,贾代善面无表情地又把树拿下来,递给丫鬟,“塞库里去。” 贾赦却夺过来道,“就放床头吧,晕久了还能看看它,也就能看清他了,也不知道这树上的花真的假的。” 手一重把上头开的金花揪下来了,约莫只有半片指甲盖大小,花瓣花蕊都精巧得很,贾赦道,“爹你说会不会是做好了扎上去的?” “宫里的事,你信个三分便是了,戳两朵花上去还不简单,你若是喜欢,我叫人给你打上两匣子这样的金裸子。”贾代善道,“你注意些,别又叫它砸到头了。” 贾赦抱着小树,罗里吧嗦道,“给它换个盆吧,这白玉的看着小,重得很,换成琉璃或是白瓷的怎么样?” 贾代善手头还有一堆事,不便留下来陪他过家家,又叮嘱了几句便去了外书房,倒是史氏出主意道,“琉璃的容易透出土的颜色,我记着我有个汝窑天青的水仙盆,不行,那个太浅了。还有个钧窑玫瑰紫釉的,你觉得怎么样?” “也没轻到哪里去,而且我总觉得那个花盆长得像痰盂,哈哈……”贾赦大笑,将小银花也拽下来,一并塞到贾母手里,“花花送给你,笑一个嘛。” 史氏之前知道贾赦看不清,已经出去哭过一会了,红着眼睛用帕子打他,“你又瞧不见,笑什么。” “可是感觉到啊,看不清都知道,哇,好大一个美人坐在我这里。”贾赦把小树搁回床头,推到最里面,“娘,你觉得是不是该给树取个名字啊?” 贾赦门前小莲池里的每条鱼都有名字,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史氏饶是知道贾赦故意逗他,也笑出来了,“树还要什么名字?” “要的,卫大哥您知道吧?算命的说他命里缺木,让他认棵树当干娘,他每次出门,都会和他们家院子里的某棵银杏树问好。①”贾赦八卦道,“他们家管那树叫树夫人。” “你池里的鱼取名到十七了,叫它十八如何?”史氏给他出主意,“正要谐音发发发。” 贾赦琢磨着也不错,很一脉相承,“那以后就叫你十八……咦?怎么掉叶子了。” 那小树的枝丫轻轻抖了抖,飘落好几片绿叶,奇得是,那叶子离了枝头转瞬便成了银色。 第8章 贾赦捏了片银叶细瞧,脉络清晰分明,摸着却已经失去了树叶的触感,已然变作了白银。 “还真的会长钱啊。”他拿给史氏看。 史氏也很是吃惊,醒过神来忙提醒贾赦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件事千万不可再被旁人知道。你好好看着这棵树便是了。” “这是自然,厉害厉害。”贾赦抱过小树,在郁郁葱葱的小叶子上亲了一口,忽然灵光一闪,“就叫摇钱吧,希望你和真的摇钱树一样,一晃就是一地金子。” 最后睡着还抱着摇钱树不撒手,最后还是史氏给抠出来,重新搁到床头的,她守在儿子身边打扇,象牙柄的团扇上绘着山水图,还是贾赦外头买来孝敬她的。 “这好端端的。”她呐呐道,又不自觉重复了一遍,“……好端端的人。” 那树能落下金山银山都和她没关系,她只想自己儿子好好的。 不知何时,门口蹲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偷偷摸摸爬过门槛,上前抱住史氏的腿,将下巴搁在她膝盖上,眨着一双大眼道,“大哥哥怎么了?” 史氏揉揉她的发顶,“大哥哥生病了,要卧床休息。” “哦。”贾敏似懂非懂,随后道,“那敏儿可不可以在这里陪他?我乖乖的,不吵!” 又怕史氏不同意,举着小手保证道,“我病的时候娘陪在我身边,很快就好了,我陪着大哥哥,他一定好得也很快!” “敏儿说得是,你大哥哥一定好得很快。”史氏点头,“那你要答应我,一定乖乖的不吵。” 贾敏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史氏禁不住笑了,将她抱到床内侧坐好,“既答应过了,就要做到,可不许因为无趣就苦恼,吵醒你大哥哥。” “嘘。”贾敏比了个手势,又指了指窗外,“二哥哥在外头,不肯进来。” 此刻她们母女虽压低了声音,但到底有声响,贾赦是习武之人,睡觉素来警觉,风吹草动地就要醒一醒,而今却睡得这样沉,史氏心想果然是伤得重了,不免又添上几分难过,强忍了泪出门去看贾政。 贾政立在那小莲池边,脸上晒得通红,捏着的一卷书早就皱了,见了史氏忙道,“大哥怎么样了?我听说太医连方子都没开就回去了,是不是……不大好?” “可真是命里有你们几个魔星,这么热的天,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史氏道,沉了脸色训斥丫鬟道,“怎么回事?竟叫二少爷这样晒着?都是死人不成,打把伞都不会!” 在场都是贾赦院里服侍的,贾政有些不忍心,半大的少年尚在抽条,有些瘦弱,向史氏求情道,“娘你别怪她们,是我不叫去拿伞的。那个……大哥到底怎么样?” 史氏扫了一眼众人,露了个笑脸安抚次子,“有些晕,睡一睡就好了,你且去歇午觉,下午还要跟着先生念书,就是你哥哥醒了,也要赶你走的。” 贾政眼巴巴看着那房门,恨不能自己也和贾敏似的只是三岁小儿,好在贾赦身边赖一赖,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后方道,“辛苦娘了,孩儿告退。” 依依不舍地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道,“若是大哥醒了,娘叫人给我送个信,课间现在有一盏茶休息时间。” “知道了,去吧。”史氏自来见他们兄妹三人关系好,已是习以为常。 贾赦这一觉,直睡到入夜时分也未醒,眼见贾敏小青蛙似地趴在贾赦枕头昏昏欲睡,史氏只得把她抱起来,“夜里头好生守……罢了,你们还是往常那样守在外头,夜里值夜的耳朵生得尖一些,冰盆搁得少一些。” 贾赦并不允许留人在内室值夜,容易打搅他睡觉。 “夫人放心,奴婢们断不敢睡的。”几个丫鬟屈膝福身。 说来也怪,入夏后本来是一日比一日炎热,夜里头也闷热不堪,这天晚上竟出奇的凉爽,贾赦睡到半夜,硬是窗边的冰盆被冻醒了。 凉风习习,夹杂着冰的冷气,直往身上吹,他抬手去扯被子,忽觉不对,房中似是多了一人气息。 他只做不觉,扯着被子似要盖,集中精力去听那极轻的脚步声和呼吸声,那人似是离得近了,贾赦感觉到窗边吹来的凉风被挡住了。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点。 贾赦骤然将被子挥起,蒙在那人头上,自己借机下床,只是睁眼看去仍旧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形,看不真切。 那人被贾赦这一手惊了一下,双手一撕便将那夏季的薄被一分为二,“我就说看你不顺眼,好在你今晚就要死了,把东西交出来。” “是你啊,怎么个意思?”贾赦将匕首挡在身前,“被捅一刀还不够,这么爱我?啧啧,也不知道要死的是谁。” 这样大的说话声音,外间的丫鬟都未进来,大约是出了什么事,贾府夜里头有护卫巡视,只要拖到有人过来,许是能脱险。 若非眼睛不行,他其实是不怕的。 正思及此处,听得耳中有个声音说话,“形、声、闻、味、触五感,你不过失了一感,难不成也聋了瘫了么。” 贾小赦从未听过这个声音,也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清清冷冷,不染凡尘,听得人如清风拂面,叫他头一回知道什么叫昆山玉碎,他又发散性思维地想到了诸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响遏行云、黄莺出轨等毫不相关的词儿。 读书少就是这么惨烈。 “蠢。”这声音好像能知悉他的想法,如是评论。 妈的,声音再好听也不是个好东西。 贾赦并未察觉屋中有第三日,但也顾不上这位是何方神圣,得先解决面前这个,他一脚踢起冰盆,将黄铜的盆并里头的水都砸向那位夜袭的怪人,怪人龇牙咧嘴地发出狗一样的“呜呜”警告声,“快把树交出来。” “我们家树这么多,我哪儿知道你要哪棵。”贾赦闭上眼,试着只用其他感知,发间沾着的两朵小花在月色下隐隐发亮。 怪人很容易被激怒,扑上去就要撕咬贾赦,贾赦动作有些迟缓,被他抓在肩膀上,撕去一大块里衣,指爪直接戳进肉里,想要卸掉贾赦一条胳膊。 “我艹你.二大爷!”贾赦对着怪人就啐了一口,出手扣住怪人的手,握着的匕首反手就朝他脖子抹去。 怪人往后一避,指爪拔出些去,鲜血自伤口涌出,皆是黑色。 贾赦咬着牙往前一扑,双腿盘在怪人腰间,借着他向后跌落的重力,匕首顺势向下,扎在他胸口上,贾赦忍着肩膀上的痛楚,几乎给他来了个横向切开。 不想这怪人生命力顽强,竟拼着这样大的伤口,翻身将贾赦压在身上,抽出指爪,朝贾赦脖子掐去。 贾赦力竭,眼看避之不及,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了那指爪,轻轻往后掰去,就听到了骨裂之声。 月光下,贾赦将那救他的手看得分明,如玉雕琢一般,连着骨节都不甚明显,似是月光都缓缓落在那指尖。 他偏过头去,便将手的主人亦看得一清二楚。 何止是手,贾赦只觉玉都不如面前美人,濯濯春柳不及他气度高华,轩轩朝霞哪似他眉眼自成画。 根本就不是本世子读书少,是你们读书人写出来能用的太少了! “看够了?就说你蠢。”美人甫一开口,贾赦略略回神,竟就是方才说话的那个声音。 难怪声音这么好听。 怪人被美人制住,连着贾赦看不清也能察觉到他的兴奋,也不挣脱,只是焦躁地不断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要跟我回去!” 美人垂眼,定定地看着贾赦,轻轻发出一个音节,“嗯?” 贾赦抿了抿嘴唇,这才真正回神,抬手给了那位朋友一个痛快。 那人喉咙里呵呵作响,好半天才咽气。 贾赦吐出一口长气,再抬眼,竟发现美人不见了,只有那恶心巴拉的尸体倒在他身上,以及丫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 “卧……槽……”贾赦不知是吓的还是累的,两眼一黑,又不省人事了。 荣国府世子在荣国府自己家遇刺,带伤瞎眼和刺客搏斗,还赢了,简直太励志了,太正面了。 贾代善无意封锁消息,于是翌日,全京城包括皇宫都传遍了这个励志故事。许多文臣武将都用这个例子教导自己家的子孙。 “你看看人家赦儿!”――他舅舅保龄侯 “你看看人家贾代善的儿子!”――八公中其他几位国公 “你们看看人家世子爷!”――负责训练龙武军的几位教头 而别人家的贾赦此时正奄奄一息在抢救,太医足足花费了整夜功夫,也只能保住他一口气不断。 第9章 贾代善急得险些夜闯皇宫,最后还是惊动了今上,赏下宫中秘药,才暂时稳住了心脉和气息。 众位太医聚在一起开了许久会,最后太医令作为代表道,“陛下的秘药虽然有效,但也必须将热度赶紧退下去,不然人要生出其他毛病来。至于其他的,只能等稍后再议了。” 贾赦肩膀的伤口极深,太医夜里用药液几番清洗才冲干净里头的黑血,得有用武之地的李太医替贾赦换了药,不免感慨道,“世子运气很好,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经脉,不会对他习武有所损伤。” 人还未醒,说这些都是徒劳,贾代善沉默地听了,命人单独去收拾出一个院子给太医休息,好方便随时抢救贾赦。 贾敏由史氏抱着坐在一边,不吵也不闹,史氏正想带她回去,忽而听得她奶声奶气道,“张叔父来了。” 她口中的张叔父便是清虚观观主,贾代善的替身。 史氏看向鸳鸯,鸳鸯忙下去问话,门子却未曾说见过张道人,她只好回禀史氏道,“张真人不曾来。” 贾敏摇摇头,一指门口,“来了,就要到院门口了。” 鸳鸯匆匆又去,不多时领了一身仙风道骨的张道人进门,低声解释道,“真人是自梨香院进来的。奴婢只顾着前门了。” 贾代善将整个东院都划给贾赦做住处了,占地面积极大。贾赦为了省事,平日都是直接从沿街的梨香院回家的。梨香院统共两进,外头一进已经改作个小马棚专供他用。 史氏对这位丈夫的尘外替身是极其信服的,贾敏襁褓之际,就得过他援手,才保住一条小命,她当即上前福身道,“真人可是有什么法子?” 张真人朝她摆摆手,“国公夫人不必客气,这小丫头倒是同我有缘分。” 贾敏眨眨眼,挣扎着下地去拉他的道袍,“还请张叔父救救大哥哥,娘说你从前救过我的命,是不是也能救大哥哥?” 张真人一甩拂尘,念一声无量天尊,目光灼灼如电,“丫头,我问你一句,若叫你舍了这一生富贵无双,保你哥哥一条性命,你可愿意?” 贾代善猛地站起来,“你问小孩子这个做什么?” “罢罢罢,夫人先带她下去,我同国公爷说几句私房话。”张真人欲要摸一把贾敏发顶,又收了回来。 贾敏被史氏抱起走向门口,史氏正要踏出去,贾敏转头趴在史氏肩膀上,对着张道人斩钉截铁道,“敏儿愿意!” 史氏脸色大变,看看张道人,又看看贾敏。 张真人大笑,自袖子里摸出个瓷兔子给贾敏玩儿,“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倒是我的不是了,不过一句逗孩子的玩笑话。夫人莫怕,当年我亲口同你说的,丫头过了这个关,日后平安喜乐,无不顺遂。” 若非对方是张道人,史氏绝对是要翻脸的,奈何是他,又深知他脾性,只是又好气又好笑地直摇头便作罢了。 贾代善眼见妻女离去,只剩下一个他,他是经不得张道人逗的,为了保存彼此的友谊,转移话题道,“你到底有没有法子救赦儿?” “国公爷这话说的,好好一个人,不过受了点伤,竟叫你们说的想要死了似的。他这几日累得很了,当然要好好睡一觉。你送来的尸首,我亲自瞧着焚化了,无甚怪事发生。”张真人道,“说正事,你倒我为何而来,我在观中替世子算了一卦,他原命就不算差,不知怎的竟多了一根金钱线,须知道,道家记载中最著名的命中带此线的,便是邓通。①” 贾代善脸色比刚刚的史氏更难看,“可有法子能解?” “金山银山就在眼前,解什么。”张真人高深莫测地看了看贾赦床头的小树,“不过国公爷的担忧也对,就算金银满屋,也要有命享啊,难为世子爷手也不好,眼也不好,哪儿哪儿都不好。” “那你方才又说好好一个人,到底能不能给个准话?”贾代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悦道,“都是这树惹出来的事,若非它砸了赦儿……” “慎言慎言,索性说是那柳妃的错,没事造什么反,追溯上去竟是纳了柳太妃的先帝,封赏了理国公柳家的太.祖也不对了。”张道人截住了他的话头,又高深莫测道,“该说我都说了,再说多了,老天爷可要不高兴了。” 贾代善语塞。 “见面礼,保个平安,不要客气。”张真人从袖子摸出来两个小小的黄符,一个塞在贾赦枕头底下,一个扔在那小树的盆里。 他向来说话不着调,和贾赦几乎可以称兄道弟,贾代善也懒得管他这点子小动作,看他还能油嘴滑舌忽悠人,贾赦大约是没事的,心下稍安。待得张道人大摇大摆走人,贾代善才想起来自己又被他绕过去了,那金钱线的事还未说详细呢。 忙忙碌碌,转眼又是夜里,贾代善几乎对夜晚要有什么阴影了,亲自披了衣服守着贾赦,替他换额上的冷帕。 每两个时辰,贾赦要用一碗药,且他昏迷不醒,回回都得贾代善掐着下巴灌,旁人喂不进去。到了子时这一碗,屋中烛火跳了下,贾代善竟未发现碗中飘入了两朵小花,恰是金银双色,遇水即化。 贾代善先是平乱,又被贾赦吓了两回,也有些乏了,便靠坐在贾赦床头闭目小憩。 床头的小树晃了晃,苍翠的叶子落下便成了金色,之前救了贾赦的美人凭空出现在贾赦床榻内侧,白衣纤尘不染,发间簪一支碧玉,正支着额头打量贾赦,他轻轻摸了摸贾赦被划伤的脸颊,又往下落到病中发白蜕皮的嘴唇,有些嫌弃道,“丑死了。” 贾赦睫毛颤了颤,居然在昏睡中睁开了眼,他眸色较之常人略浅,在屋中明亮的烛火里透彻如琉璃,这样静静地看过来,如含着一汪春水,带几分缱绻多情。 只是他一开口便什么都不复了,贾赦傻傻地张着嘴道,“卧槽!” 美人直接指尖用力,捏住他的嘴唇,“闭嘴。” “唔唔唔。”贾赦的嘴唇也是烫的,美人沁凉的手叫他很舒服,索性贴着手指含含糊糊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是人是鬼?” “不告诉你。”美人并未张口,声音却传到贾赦耳中,“你吃了我的花,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贾赦道,“虽然你长得好看,但是也不能听你的,我何时吃了你的花了。” 美人看贾代善要醒,匆匆附身在贾赦嘴上碰了一下,“主人说只能亲媳妇儿,你被我亲过了,就是我媳妇儿。” 逻辑满分,逆向思维满分。 “卧槽……”贾赦就这样看着美人在贾代善醒来的瞬间凭空消失了,以至于贾代善喊他,他还在震惊,“卧槽卧槽卧槽!” 他平日也是会偷看些话本闲书,是知道什么仙女下凡狐、妖报恩这等缠绵悱恻故事的,但是忽然在自己眼前上演,还是很震撼。 手这么凉,难道是蛇精,还是鬼? 如果美人被压在雷峰塔下,他救不救他! 万一是鬼,会不会吸他阳气! 世间怎么会有这等淫.乱之事! 贴近了看,美人更好看了! 贾亲爹就见他满面红晕倒在床头自言自语,险些以为他烧傻了,拍了他好几个巴掌,“醒神了,赦儿,醒醒!” “疼疼疼!爹你.干嘛!”贾赦摆脱了乱七八糟的思绪,苦着脸拍开他还要再打的手,“怎么我才醒你就打我。” 贾代善看着他泛红的半边脸还有下巴旁的淤青,难得有些尴尬地收回手,“饿不饿?” “感觉我睡了好久啊,没胃口。”贾赦拖着发麻的左手靠坐起来,借着别的话题岔开了脑内一直重放的情形,“那个人的尸体爹瞧见了吗?他就是太后宫里逃脱的那个乱党。” “已经叫运去清虚观烧成灰了。”贾代善道,“这人确实透着几分古怪,昨夜你屋里的丫鬟都睡得不省人事,还是太医在指尖扎针才醒的。” 贾赦将他时而像动物一般的行为举止说了,“只怕是什么邪术,特意练来害人的,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跟条狗似的。且我昨日与他搏斗,几乎剜下他的心来,他也未死。” “我瞧见了。”贾代善道,“你意思是,致命伤是脖子?” “对,是脖子。”贾赦话到嘴边,还是将美人的事隐去了,“他那指头厉害的很,又像虎豹一类的爪子。” 贾代善见多识广,沉思片刻道,“你说的情状,我大致听说过,不曾亲眼见过。是南疆处的秘法,将人炮制成猛兽似的妖物,充作武器。太.宗御驾亲征南疆的时候,险些吃了大亏,分明就是寻常人,动起手来力大无比,身手上佳的侍卫一撕就是两半。” “昨日的人还未到这个地步,他只是撕了我的被子,一直说看我不顺眼,还要我交出什么树。”贾赦摸了摸自己小脸蛋,笑眯眯道,“难不成是觉得我好看,嫉妒我?” 贾代善轻轻抽了他一下,“我明日便要回驻京大营,你在家好生养伤,等伤好了,我带你去边关。” 贾赦眼睛都亮了,“好!” “赦儿醒了是不是?”恰好史氏端药进来,激动得直冒泪花,“快去叫太医!” ------------ 第10章 太医令替贾赦诊过脉,满脸惊喜道,“恭喜国公爷,世子病情稳住了,如今需得固本培元,细细调理,等他身子康建了,我们再来诊治眼疾,不过也可能到那时,眼疾便不药而愈了。” 贾代善大喜,厚赏了太医,史氏却一言不发立在那里,待得人都散去了,方道,“我进来时候都听到了,国公爷要带赦儿去边关?国公爷忘了他先前的凶险了吗?” 贾代善揉了揉额角,略带强硬地道,“我意已决,他这个年纪怎么了?军中多少将士比他年纪还小,也在保家卫国。” 史氏揪着帕子,半晌说不出话,最后低低叹了口气。 贾代善见她握帕的手都捏得发白,缓和了口气,温声道,“夫人这里来坐,你嫁给我也近二十载了,有些事我同母亲不说,你也从来没问过,今日既说到这里,便一并说与你听。” 贾赦往里坐了坐,一拍床榻,“娘来坐这里!叫爹去做硬板凳。” “惯得你。”史氏瞪他一眼,径直坐在床尾,“国公爷说罢,外头有鸳鸯守着。” 多年未提,贾代善一时思绪纷纷,旧事便如池底沉寂的泥沙终被翻起,滚得一池清水都浑浊起来,“前朝末年乱世纷争,先父同大伯父因缘际会之下,他们都跟随了太/祖征战。母亲虽无皇室血脉,亦是贵女,当时泗京节度使也就是我外祖投诚,泗京便是如今的平安州,为了安抚外祖,双方便联姻了。” 平安州在京城南面,约莫半月路程,自得了此地之后,太.祖无往不胜,最终杀入京城赢得了天下,他觉得平安州是他的福地,便赐下这个名字。 贾赦听得极认真,荣宁二府白手起家,帝王心腹,祖母却是出身富贵,牵扯前朝的。 “先父戎马一身,与母亲常年分局,成婚数年之后方有了我,那是天下刚定,先父自请镇守居庸关,我便和母亲居住在京城,而大伯父因为旧伤,一早就求了太.祖收回兵权,容他休养。”贾代善神情很是怀念,“我幼年几乎都是由大伯父和代化堂兄教导的。” 贾赦察觉到贾代善对老荣国公的称呼,先父二字透着隐隐的排斥和疏离,他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亲爹。 哪知道还有更惨的。 “先父先守居庸,后守雁门,在北边威名赫赫。我长到十多岁了,大体还算是个上进的,大伯父便想着给我好生谋一门亲事,这个时候他回来了。”贾代善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他还带着一对母子,说是边关认得的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替母亲服侍伺候,还诞下一子,于贾家有功,要抬作平妻。” 史氏简直不敢相信,“自来只有商贾人家有此做法,更何况那是已是国公府门楣,如何这等行事,婆母太受委屈了。” “但是我并没有这样一个二叔。”贾赦道,“他们母子人呢?” 贾代善闭了闭眼,“何止委屈,实在艰难。母亲咬死了只肯进门做妾,否则宁死也不成全他们。先父大怒,闹着要休妻。最后还是大伯父出面压制,言说决不允许宗族受此大辱,闹了很久,最后还是大伯父临终前苦劝先父,这才结束。我们都不知道那母子最后去哪里了,先父给那孩子取名作贾代名。大伯父要休养并非借口,他身体早已衰败,经过这件事,为我母子劳心劳力,终至油尽灯枯。后头的事夫人都清楚,代化堂兄的夫人是你侯府其他房的堂姐,母亲觉得史家家教好,亲自上门同岳母求亲,岳母本是属意你长姐来结亲,但是你长姐性格活泼好强,母亲说那外室便是这等的女子,她实在是怕了,又见你温柔和顺,便求娶了你。” 史氏点头道,“是这样不假,我在侯府中素来不得父母长辈宠爱,不想婆母竟喜欢得我什么似的,说句大实话,我还是嫁入府中之后,方有几分体面。公爹晚年去梨香院休养,婆母也不管,原来却是这个原因,看她整日笑呵呵的,不想……若我早知道,还能好生宽慰她。” “母亲后来过得很好,她想得比我们开。”贾代善一拍贾赦后背,“有这个宝贝金孙在,哪里还管得上先父。听得发呆了?” 贾赦被这些事惊得目瞪口呆,直不楞登道,“没有发呆,就是吓着了,祖父他老人家这么……那什么啊。您意会下。” “你啊。”贾代善失笑,“话说回来,代化堂兄夫妻寿数都有限,留了敬哥儿下来,能照顾的咱们多照顾些,这孩子是个有出息的。” “我觉得您这个话还是没说回来。”贾赦提醒他道,“咱们一开始是在说去边关的事。” “这就回来了。我少时吃过的苦,本来是你不想你在吃的,你祖母疼你惯你,我也睁眼闭眼,可那年重病,是真的觉得自己就要去见阎王了,我若真走了,这府里要靠谁,你要靠谁?还是要靠你自己啊赦儿,这才决定还是将你好好管教培育起来。”贾代善道,“那时我迷迷糊糊想,如果做一个有爹疼的纨绔和做如今的荣国公可以选,我还是会选后者。你是我儿子,自然是一样的。” “那是因为您爹看着不是亲的,我爹是亲生的,您怎么还对我这么凶呢。” “我要是死了呢!” “那我也不活了。” 史氏听着恼了,没好气道,“你们父子怎么回事,死来死去的,非说这个话招我是吧?” “不说了。”贾代善隔着老大个贾赦朝她笑了笑,“最重要的是,他有这个天赋,我这般大的时候都不及他。我实在不忍他辜负自己。夫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赦儿的道便是这个。” 史氏听了这许多,只是摇了摇头,“这是你替赦儿选的道,他日后若有自己的道,只盼着国公爷能放他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反倒是贾赦道,“这就是我想过的日子,这样便能护着母亲和政儿敏儿,我是荣国公府的世子,自当担着荣国府的担子。” 虽然这个道不道的,世子也不是听得很懂。 “都随你,儿大不由娘了。”史氏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国公爷不是要回大营么?我去给你打点东西。” 贾代善道,“我与你同去,叫世子爷安生躺躺。” 世子爷不高兴地单手拍了拍床,“都要躺出绿毛来了,我想出去走走。” “不许。”贾代善严加警告,“必须躺着。” “哦。”贾赦肩膀不好,只能侧躺或者平躺,经常半边发麻,抱怨道,“不知道还以为我偏瘫了。我也想当个有爹疼的纨绔啊!” 贾代善不理他,到了门口听到他在那里砰砰踢床发脾气,都气不动了,回头无奈道,“你最多当个有爹疼的荣国公,认命吧。” “我爹才不疼我,他要让我躺着长毛!”贾赦继续抱怨。 贾代善干脆利落地走了,“那就不疼你了,我还能多活几年。” 贾赦看他背影被帘子遮住,更气了,躺不住更坐不住,只能拽着床头的帐子玩儿,一个用力,将那天青色的细纱帐扯了下来,糊了自己满头满脸。 “蠢死了。” 声如碎玉清泉,除了美人还能有谁。 贾赦隔着浅浅的青色去看他,他面容淡若轻烟,像是风一吹,就会散去,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 于是他就真的这样做了。 美人抬手挡住他的手,握在手里,“你的手怎么这么烫?不过没有你的嘴唇烫。” “嘴唇烫是因为,咳咳,因为发烧,你觉得我手烫,是因为你手太凉了。”贾赦回忆起昨天凉凉的那些碰触,禁不住红了脸。 “哦,忘了你是人了,人是暖的。”美人放开贾赦的手,眼中露出些许懵懂,“你脸怎么红了,是又发烧了?” 卧槽! 果然不是人! 贾赦却脸更红了,果然人不能看杂书□□,容易被勾搭坏,他用力甩了甩头,努力去直视美人,“那啥,你叫什么名字?你既不是人,那原身是什么?” 美人想了想,“我叫姚谦舒,原身……嗯,不告诉你。” “怎么名字听起来像夫子。”贾赦嘴一快就说出去了,补救道,“也很好听啦,就是觉得不太衬你。” “这还是改过的,之前的更难听,取名字的人太没文化了。”姚谦舒出乎意外表示认同,又反问贾赦,“媳妇儿你叫什么名字?” “谁是你媳妇儿。”贾赦挠了挠头,“哪儿有人不知道自己媳妇儿叫什么的。” “我就不知道,你又没告诉过我。”姚谦舒很是理直气壮,还有些责怪贾赦,“方才听见说你要去边关,我要和你一起去。” 贾赦少有的无语了,就听得姚谦舒又道,“正好有我保护你,你就不会再受伤了。” 事关男儿尊严,贾赦奋力解释道,“我平时不受伤的,这是意外!” 姚谦舒打了个哈欠,侧躺下来,仰面看着贾赦,“意外意外,你说的对。主人说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忽然又不想解释了。”贾赦选择自暴自弃,“边关不好玩的,也没好吃的,而且还会经常要作战……” 姚谦舒伸手将掉落的床帐从贾赦身上拽下来,“总盖着这干什么,又不是红的。” 贾赦忽觉不对,“我这屋外怎么静悄悄的?” ------------ 第11章 按理说他院外虽是安生,也不至于连个半点动静都没有啊。 姚谦舒淡淡道,“你说这个啊,我怕吓着他们,暂时封闭了这个房间,他们听不见我们说什么,你也听不到他们。” “你说你这么厉害一个人,干嘛非缠着我,我是个男的,没办法给你当媳妇儿的。”贾赦试图给他讲道理,“人都是男的和女的才可以成亲的。” “所以重点是男女,而并非是你不愿意给我当媳妇儿吗?这有何妨,反正你生得和姑娘也差不离。我可以凑合。我又不是人,不用按你们规矩来。”姚谦舒说着还将团成一个小球的黄符扔到贾赦头上,“叠不好了,你们人真麻烦,废纸还要叠个形状。” 贾赦一拍床,怒道,“我告诉你,你这样很容易被打的!” “莫吵,累得很了,让我睡一会儿。”姚谦舒翻了个身,“呆会儿给你摇点金子玩。” “谁要你金子。”贾赦拖着半瘫的身子倒回被褥里,眼睛瞥了瞥姚谦舒的背影,到底脸皮厚,玩笑道,“不如你给我当媳妇儿,我给你金子花,怎么样?” “挺新鲜的,还是第一次有人要给我金子花。”姚谦舒的声音有些低,显见是困倦得很了,“那就这样吧。” 贾赦眨眨眼,耳根都红了,“我就开个玩笑!乱说的!你别当真。” “嘘,知道你害羞,我会当真的。”姚谦舒说罢便再也不理会贾赦了,纵是贾赦大着胆子去摇他肩膀,美人依旧是酣睡不醒。 我爹知道我找了个妖精当媳妇儿,应该会打死我的。 我娘知道了,大约也会打死我的。 男女混合双打! 贾赦说了这许久话,又到了服药的时候,青锋端了药来请他享用,贾赦忙用被子把姚谦舒都盖住。 “怎么你来了?”贾赦问道,“我记着我屋里有几个谁来着,狐狸还是菜心?她们躲懒去了?” 青锋对他记不住屋里丫鬟已是见怪不怪,“是琉璃和彩杏,国公爷说这几个丫鬟服侍不利,都打发出去了,夫人正在给您挑好的。” “哦,你记得和我娘说要漂亮点……噗!”贾赦被人狠狠掐了把大腿,刚喝进去的药便喷出来了。 青锋措不及防,来了个药浴。 贾赦简直没眼看,“对不住你,这药太苦了,没忍住了。” “无事的,好在剩下的还有许多,世子快用。”青锋催促他,“晾好了拿上来的,再不喝就凉了。” 贾赦往外坐了坐,借着掖被子的动作,把那只凉丝丝的手推出去,“宫中那日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你且放心,你的功劳我会和父亲提的。” 青锋笑了下,“世子还是莫要提了,青刃若在,也是誓死保护世子的,倒叫我先占了便宜。何况世子好了,咱们做小厮的自然也能狐假虎威。” “行,依着你。”贾赦将药一饮而尽,将碗抛回给青锋,叮嘱道,“有什么新鲜事儿记得给我讲讲,躺了一天闷得很。” “要是叫国公爷知道了……”青锋有些犹豫,贾赦曾经因为太过八卦被贾代善罚去跪过祠堂。 贾赦打断他道,“那就不要让他知道嘛,他要回大营了,到时候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还不是由着我。” 好不容易四下无人了,贾赦正要教训姚谦舒君子动口不动手,结果一掀被子,人没了。 “……窗户都不用走,还挺方便的。”贾赦喃喃道,揉着自己的腿,“下手真重,肯定青了。” 床头的摇钱树掉了两片叶子在他头顶,银光闪闪。贾赦毫无知觉,因为他药力作用,他又睡了,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模仿一头小猪,吃了睡,睡了吃。 贾小猪休养了约莫十几日,除了伤口还未愈合以及眼睛瞧不清楚外,大致已经算一只相对健康的小猪了,被太医允许适当走动走动,阖府欢庆。 这段时日里,贾赦都没有再见过姚谦舒,心想这个美人妖精应该是觉得自己不肯给他当媳妇儿,跑到别处去了。 仗着伤势,他便将贾代善给的功课扔在一旁,成日领着贾敏去喂鱼玩耍又或者在贾政念书时候添乱。 这日史氏正在考校贾政功课,贾赦倚靠在特意给他搬的软榻上,时不时就要插上几句嘴,诸如,“这句不是这么背的,应该是醉里挑灯看剑,啥也不会瞎练。” 史氏不胜其烦,险些想拿书砸他,“政儿咱们去里头背,叫你哥哥总捣乱。” 贾赦就嘿嘿地笑,“别介啊,我不插话了还不行吗?不过娘你要体谅我啊,这段时日都憋死我了。” “不然怎么叫静养。”史氏道,“你爹怕你话说多了伤神,特意不许我们去搅扰你。” “这是故意的吧。”贾赦拎着扇子扑腾了两下,“天这么热了,还不许多用冰。贾小政,给你哥我背个夏天的诗听听。” 浑然忘了刚刚自己才保证不插话了。 贾政被他捣乱半天,一点也生气,反而连连点头,“哥哥容我想一想,这就背。” 随后背了一首宋代戴复古的《大热》,贾赦听着那“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觉得更热了,颤颤巍巍爬起来道,“你们继续,我听得汗都下来了,出去走走。” 贾政不安道,“要不我给哥哥背个冬天的?” “不必不必。”贾赦认输,“我去花园子里乘乘凉。” 史氏不肯,“你伤口要避风的,脸还要不要了。” 纯粹的字面意思,贾赦脸上伤口正是结疤的时候。 正纠缠之际,鸳鸯有些为难地进来禀告道,“夫人,东平王妃来了,说是来探望世子的,还带了府上两位姑娘。” 贾赦对这个大姨妈最是讨厌,不过大姨妈也很讨厌他就是了。 史氏禁不住揉了揉额头,“我这个大姐姐,从前还算开朗,如今也一言难尽了,政儿你送你哥哥回去,有什么好见的。” 贾赦正闲得发慌,闻言道,“我不回去,快去请大姨妈进来,她一片慈心大热天来看我,我怎好避而不见。” 史氏虽是无奈,到底是应了,“罢罢罢,去请。沏茶来,沏上回宫里赏的顾渚紫笋,” 她见贾赦眼睛都亮了,忽然叹道,“原先我还有些犹豫,不想叫你去北边儿,想着是不是给你结亲事,将你绑在京城。可如今看你憋得这副模样,觉得还是放你去的好。” 贾赦抱着个贾敏惯用的大老虎,边拉老虎须边问道,“娘你怎么忽然想通了?” “留在京中,你便要时时面对东平王妃这样的人,倒不如外头自在。”史氏想得很简单。 贾赦亦知道自己母亲对朝政知之甚少,也不多说,只点头道,“娘肯答应就好。” 若是躲在外头,就能躲过这些居心叵测的人,冠军侯是怎么死的,岳飞又是怎么死的。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真自在的地方。 贾政是头回听说他要去北边,激动个好歹,待他们说完,急切问道,“哥哥要随父亲去北边草原吗?真是太好了,可惜我晚生了几年,不然定是要和你们一起去的,据说那草原一望无际,壮阔得很。” “小书呆子。”贾赦直笑,“日后有机会了,咱们兄弟二人同去,我教你骑马。” 随着一声东平王妃到,兄弟说笑到此结束,贾政收了笑容垂手立在一边,倒是贾赦大模大样坐在榻上,还翘了个二郎腿。 珠环翠绕的东平王妃艳妆而至,见了史氏一袭半新的家常衣服,轻蔑的笑容转瞬即逝,亲热道,“我这么大热天的来,不算打扰妹妹吧?” “大姐姐说得哪里话,快上座。”史氏将她请到主位,又道,“劳烦您亲自来看赦儿了,他身子不好,失礼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贾赦朝东平王妃点点头,“大姨母。” 东平王妃盯着他看了半晌,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嗯,有些讥诮道,“世子年少有为,满京城都传遍了,昨儿我进宫,皇后娘娘还止不住的夸您。你们两个傻站着干什么,还不上来见过国公夫人和世子爷。” 一蓝一绿二女上前福身,行止很有规矩,史氏道完免礼,二人便又去贾赦塌前,还离着好几步远,贾赦连打两个喷嚏,“你们站那儿就行,身上什么味啊,熏得我鼻子痒。” “没规矩的东西,素来喜欢涂脂抹粉,被人嫌弃了吧?”东平王妃嘴角那刻薄的弧度就没下来过,“过来,没得惊扰了世子爷养伤,没瞧见吗?我在这儿都不敢惊动他。” 贾赦最是不怕这等话的,笑眯眯道,“那是王妃您体谅人,先前大殿下同戴大人来传旨,陛下也是允我在床上听的,可见我这个人命还不错。” “那是,不止你,我这个妹妹命也好得很。是吧?”东平王妃看似问史氏,却不等她答,便端起茶杯啜饮一口,随即冷笑道,“妹妹虽不喜欢我来贵府上,也不能用这等下三滥的茶叶也招待我吧。这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东平王府?” 第12章 史氏还未开口,贾赦便吊儿郎当笑道,“皇后娘娘新赏的顾渚紫笋也不入王妃法眼,我倒是想去王府蹭茶了,不知道您平日喝得是多好的。” 东平王妃重重放下杯盏,若无其事道,“我平日也是喝过顾渚紫笋的,想来是妹妹你府上的下人不会泡茶,好端端的糟蹋了贡品。” “大姐姐说得是。”史氏不欲和她计较,“去给王妃重新泡杯茶。” “不用了,她们也没什么好手艺。”东平王妃抬手制止道,顺势又点了点那两个姑娘,“这两个孩子素来孝顺我,服侍得再妥帖也没有,不如叫她们留下与你调.教下人。” 史氏哪里敢留她的人,“王府的姑娘金尊玉贵,怎么好留在我这里受累。” 东平王妃道,“妹妹不必客气,她们算不得尊贵,不过是些下贱人生的,借着有半身王爷血脉才在你面前有一席之地罢了,王府的姑娘多得是,要是世子喜欢,多送几个来泡茶打扇也无妨。” 贾赦只当未闻,她愿意糟践自己家的姑娘随她的便,不怕丢脸就送。 “哟,现今我说个话,世子也不乐意听了。”东平王妃盯着他不放,“您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了,只盼着多提拔提拔我这姨母才是。” 贾赦一把扇子轻轻搭在自己鼻子上,遮了半张脸,只留一双笑盈盈的眼,“王妃这话说得,这是自然了,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同我母亲说。” 说归说,办是不会办的。 史氏对这个大姐姐的心结倒也算清楚,东平王妃原先心态还不错,可东平郡王满院的莺莺燕燕,她方嫁入王府一年便失了宠爱。最重要的是她的子女也不受郡王重视,众多子嗣对着爵位虎视眈眈,反观贾赦未及弱冠,已获封世子,更是日益出众。 想到她在王府中的处境,史氏又觉她可怜,好言好语道,“大姐姐难得来一次,不若留下吃饭,我叫厨下做你爱吃的来,金陵才送了红菱和鲜藕过来,做个水八仙吃如何?我记着姐姐小时候最喜欢这个。” 她虽好意,奈何东平王妃不领情,“从前我最喜欢吃红菱,父亲每年都叫人从南边送来,现下吃个菱角,还要托妹妹的福气了。” 史氏叹气,“大姐姐,凡事总要自己想通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是觉得我强求了?呵,笑话,难不成我稀罕你这个国公夫人不成。”东平王妃狠狠瞪了她一眼,“别以为你有个好儿子,就能来奚落我。再怎么教,还不是一副纨绔样子,如何能与我的孩子相比。” 她口口声声不稀罕不能比,浑然不知自己的口气酸得很。 一副纨绔样的贾赦抢着话头道,“王妃不吃我吃,能不能用冰湃了?我就吃一小碗!” 随后被亲娘残忍拒绝了。 看他母子二字闲谈自若,东平王妃一肚子火发不出来,渐渐烧红了脸,又是气又是恨,又是妒又是羡。 小丫鬟腿脚快,规矩还不太熟悉,匆匆跑进来,催着嗓子道,“夫人!宫里传召世子,戴大人亲自在外头等着呢。” 与其和大姨妈相处掐架,贾赦宁愿大热天闷在轿子里进宫,他再一次颤颤巍巍爬起来,故意整个人压在贾政身上,险些把亲弟弟这棵小树苗给压弯折了,“政儿陪我去换冠服。” “不用不用。”小丫鬟连连摆手,“戴大人说您有伤在身,陛下特意恩典您穿便服就行。” 鸳鸯皱了眉,觉得这个小丫鬟话也说不利索,当着客人面也不好处置,只得先上去帮着扶贾赦,“世子仔细些,二少爷哪能撑得出您呢。” “你说得我好像很胖一样。”贾赦不满,“既不用换衣服,我这就出去了。娘你自己玩儿啊。” 史氏忍了笑,“知道了。” 东平王妃被晾在一边,因着贾赦有旨意在身,也不好再发作,扯了个笑脸道,“有我留下陪你母亲解闷,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儿,引得陛下大怒。” 贾赦怼她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算了,我爹说少和泼妇计较,浪费时间。 戴权一路安排的都很妥帖,问过贾赦病情之后还亲自扶了他上轿子,轿中搁着冰盆,半点不热。 到了宫中,又有滑竿伺候,贾赦推辞道,“这使不得,我是来面见陛下的,得走过去才以示尊敬。” “您对陛下的尊敬,陛下还不清楚吗?这大热的天儿,您就这样拿腿走过去,别说荣国公,陛下就头一个不饶我。”戴权劝道,“您好生坐着,他们打着伞,您也晒不着,又轻省又凉快。陛下早命人备好了给您的甜汤,这会儿功夫大约凉得正好。” 贾赦愈发觉得像个娘儿们,只得道,“多谢陛下隆恩,谢谢戴大人安排这样妥帖了。我倒是怕自己走到一半又晕了。” 戴权跟在他的滑竿旁,关切询问他的病情,顺便继续鼓吹今上多仁慈,“听说世子遇险,我可是吓了一大跳。陛下连夜就叫人取了药给您送去,直到听到您无事才肯就寝。” 贾赦只得又谢恩,这样一个说,一个谢,直到抵达了本朝天子所居住的太极宫门口方停了。 “我还以为去御书房。”贾赦轻轻道,“我父亲可在?” 戴权点头,“是去陛下内殿的小书房,荣国公正和陛下对弈,我走的时候,荣国公占了上风,这会儿不知道。” “我猜我父亲输了。”贾赦神秘兮兮和戴权道,“我父亲一直说我是灾星,有我在场,他从来没赢过棋。” 无巧不成书,他方踏进门,就听到贾代善丢子告负,“臣不敌陛下,陛下胜了。” 今上坐在炕上,精神头比前几日见到好了许多,朝着贾赦一笑,“行了,你手既伤了,就不要多礼了,过来坐你父亲边上。” “小臣见过陛下。”贾赦笑眯眯单手行了个礼,蹭到贾代善边上,“爹,里头点儿。” 贾代善面无表情挪了挪,“陛下可还要再下?正好叫这孽子来收拾棋盘。” “不用他,朕这儿又不缺人,戴权,我瞧你一直看着世子,你过来收拾罢。”今上敲了敲白玉棋盘,上头的星罗线皆是金线汇成,雅致又富贵。 贾赦不禁想,这样的棋盘,也只有他那只手能配得上。 戴权躬身应是,凑着趣儿将刚才贾赦的话说了,贾代善慢慢扭头,看了贾赦一眼,今上大笑,“好了,你别看他了,你可不是输了。说不得世子是朕的福星。” 那您下回打马吊聚众赌博啥的叫我。 贾赦懊恼得皱起眉头,小声抱怨道,“下回可什么都不和他说了。” “陛下面前,奴婢向来知无不言,今日不巧,忘了荣国公在这儿了。”戴权在今上的示意下,将白子的罐子搁到贾赦手边,“世子请。” “啊?”贾赦张大了嘴,“陛下,我不会下棋。” “陛下面前!岂能失仪。”贾代善训斥道,暗暗掐了贾赦一把,恰掐在贾赦被姚谦舒弄出来的淤青上,贾赦抿着嘴唇,眼角发热。 超疼啊亲爹! “好了,你别说他了,你这个当爹的也太严格了。”今上看贾赦通身少年人的朝气,说笑有意思又不让人觉得失礼,就多了几分喜欢,将自己的黑子推给他,“不会也无妨,你来执先手,朕再让你三子。” 贾赦不好意思地偷笑,“陛下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今上笑道,“你不会刚刚是骗朕吧?可算你欺君。” “我真不会下。”贾赦抬手在正中摆了个棋子,“我说的不是这个不客气,您大约一会儿就不想和我下了。” 今上贴着他落了子,“朕说话算数,肯定让着你。” 小半个时辰之后,今上看着满满当当的棋盘,其中连接着数条黑色的五子线,失笑道,“你这还真是不客气,想让你赢太不容易了。” “没骗您吧?”贾赦道,很是感激今上,“多谢陛下今日肯和我下棋,我爹平时和我下个两三子就要掀起盘。” 今上自忖,如果是亲儿子,在第一个五子连成的时候,他大约也会掀棋盘的,不由觉得贾代善是对的,“当爹的都这样,你爹下得一手好棋,堪比国手,你和他学就是了。” 没想到贾赦听完,反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那您下赢了他,岂不是比国手还厉害?陛下不愧是陛下。” “你平日也这样多看看你爹,保准他不会再掀棋盘。”今上笑着吩咐戴权道,“到时候把这副棋子连同棋盘让世子一起带走,叫他多练练棋艺,到时候朕可是要考校你的。” 贾代善自窗外榴花上挪开眼,无奈道,“陛下莫要逗他了,还是开始说正事罢。” 今上点头,“你不说朕倒忘了,戴权,去把东西取来。” 第13章 戴权去了片刻,捧了满满一托盘的信笺上来,颜色各异,皆只有巴掌大小。 今上捻了一张,笑问贾赦道,“你猜这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很精致。”贾赦猜道,“是诗笺?” “诗笺算什么正事。”今上在里头翻检了一会儿,摸了张浅绿的递与他,“借你一张瞧瞧。” 贾赦忙双手接过,上头的字迹极小,要想看清得花些功夫,他越读越吃惊,猛一抬头道,“陛下您连这都知道?” 贾代善瞪他道,“陛下面前,怎可失仪?” “你啊,就是这点不好,太小心了。我瞧着贾赦这样很好,在朕面前不必太过拘谨。”今上向后靠去,“你觉得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 贾赦道,“陛下亲自拿给小臣看的,自然是真的。” “我初听闻就觉得很有意思。”今上指着贾代善道,“当时多少千金闺秀想嫁你爹,没想到啊,这东平王妃做了个梦,死活都不肯嫁,还好你祖母也没瞧上她,不然你爹这脸可丢大了。” “她不肯,这是她的损失,我爹多好啊,是吧爹?”贾赦撞了撞贾代善肩膀,贾代善一把箍住他,低声斥责道,“坐好了!” 今上瞧着有趣,抿了口茶水,顺着贾赦道,“那是,你爹可好了。不过人家东平王妃好不容易梦里做到老封君,最后家破人亡,心爱的孙子还出家了,可不得吓着了。” 信笺上其实写了一件陈年旧事,说东平王妃史氏在两家订亲时做了个梦,梦到贾代善壮年而亡,留下二子一女,长子只袭了个三等将军,荒唐好女色,次子喜读书,得皇帝赏了个官职,还生了个极其肖似贾代善的嫡孙。 但是结局就如同今上所说,并不好,荣宁二府败落,一家子支离破碎。 贾赦的关注点却总是不对,“陛下记性这么好?这都十多年前的事,您还记得?” “别瞎恭维朕。十多年前的纸长这样?这是朕新得的消息,据说从你封了世子开始,史氏就时常拿这梦出来说事,信誓旦旦要等你的下场。朕够不够意思?特意拿出来给你看的。” “够够够!”贾赦拼命点头,“我说她怎么这么讨厌我!还好您传召我进宫,不然我还得在家受着她折磨呢!” “咳咳!”贾代善重重咳了两声,再一次提醒道,“陛下,正事。” “你这个荣国公,就是会扫兴。”今上端坐起来,挑了两张浅红的信笺摆在父子面前,“北狄新换了个可汗,说是想娶公主,和咱们联姻,你们怎么看?” 贾赦挤在他爹身上,将信笺仔仔细细看清楚了,迟疑道,“新可汗是老可汗的女婿,那他的大妃可还在?草原女子不同于咱们天.朝的,她也算是公主,多半有权,若生出怨怼来,草原许是要生变,不如先拖一拖。” 贾代善冷着脸道,“新可汗的大妃前年病死了,如今是他的一言堂。” “哦哦。”贾赦点头,垂下眼认真思考。 “和不和亲,这是内阁那些个人该考虑的。”贾代善肃容道,“但是臣对北狄不敢不防。开国之初,北狄屡屡来犯,太.祖平定天下,腾不出手,还是太.宗时期才真正将他们打怕了,至今已有十二年,近年来他们屡屡有犯边之举,臣以为,等他们试探完了,肯定是要卷土重来的。” “五年换防尚差半年。” “此等小节大可不必在意,左不过他们在朝上骂臣几句。”贾代善道,“陛下将事推到臣头上就是了。” “胡说,既是朕请你出山,就不会容他们置喙。”今上神情转冷,“东平郡王在居庸关四载有余,先前还好,这两年遇到数次北狄袭击,他倒好,索性退回关内了,宣府百姓苦不堪言。提前换防也无可厚非,朕先处置了这个不中用的东西。” 贾代善对于这个连襟并无甚相救之情,反倒落井下石道,“东平王府在军中素有威名,陛下也说,他先前还好,许是沉迷女色太过,忘却了本心。” 今上抽出一叠浅绿的,“瞧瞧,这些个风流韵事就足有一打。” 他说着将这叠拍在炕桌上,“戴权,拿出去烧了,污了朕的眼睛。” 贾代善目光扫过面前各色信笺,一笑道,“听风在陛下手中,愈发堪用了,这才不辜负他们的名字。” “取名时候朕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那时候憋着气,才和你说什么凡有风过处,皆可听闻知晓。”今上示意戴权将东西都收下去,“朕就把北边交给你了,世子可以带,卫家那小子也带着,以后还要靠他们这些年轻人的,趁你还能动弹,赶紧替朕教出来。” 戴权收到那两张红笺的时候,贾赦出手如电,忙给摁住了,皱着眉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世子?”戴权轻声喊他,“陛下下令收起来了。” 贾赦如梦初醒,忙收了手,“不好意思,没反应过来。” 今上大感好奇,“想到什么了?这么入神。” “从前他们的王庭在这里,现在挪到这里了。”贾赦有些不敢肯定,在炕桌上比划,他随手自身边取了两个白子落好,“看似往东远了,实则是离着我们更近了。” 他边说边摆,“这是草原最大的一条河――锡尔河①,河畔周围这些是北狄人的禹儿惕②。北狄人放马牧羊离不开锡尔河,称之为女神河,王庭原本在河对岸,现在往东移,过了河,我算了算,大约三个这样的距离,他们就要到张家口了,以他们的马匹速度三日便可直达。” 而张家口是草原到中原的第一个入口。 今上眼中满是惊讶,渐渐化作赞赏,“所以你认为呢?” 贾赦以黑子轻轻敲击代表张家口的白棋,“小臣以为,北狄即将来犯,不单居庸关,雁门关也要加防。北狄若从雁门关攻入,直抵太原,我天.朝粮仓危矣。” 今上紧着他的话问道,“那你以为该如何设防?” “我不知道。”贾赦捏着棋子垮了脸,“我爹还没教到我这个,边关应当有区别于其他城战,居庸关外又有怀县宣府等重镇,小臣当真不会。” 想了想又补充道,“真的不是客气。” “到底还是个孩子,所以还是得听你爹的话。去,给世子备的甜汤去端来。”今上失笑,“好在东平王妃没嫁给你爹,不然这会儿你就是个纨绔子弟了。” 贾赦一本正经道,“陛下,小臣现在也是个纨绔子弟,特别纨绔那种。” “纨绔纨绔,是朕说错了。”今上道,“贡品雪耳,就剩这几朵了,特意留给你的。你管你纨绔,朕和你父亲出去散个步。” “哦。”贾赦忙要站起来。 今上隔着炕桌摁住他的肩膀,“我俩说个悄悄话,你管你坐这儿吃,你觉得这个纨绔方式满意吗?” 贾赦捧着小玉碗,眨眨眼,“特别纨绔。” 独自坐在今上的龙炕上喝甜汤,这简直太纨绔了。 贾赦慢悠悠喝干净了碗,忙有宫女轻手轻脚上来收走了,又服侍他漱了口,还问他道,“世子可要用些其他点心果子?” “不用了。”贾赦忙摆手,“多谢这位姐姐。” 也不知道我爹要和今上说什么悄悄话。 中年人的秘密。 好想知道。 他对面的小几上,一只瑞金兽满脸猥琐地吞吐着龙涎香,白烟袅袅,汇成奇异的图案。 贾赦百无聊赖之际,听到有脚步声走近,还以为是今上回来了,忙要下炕穿鞋,冷不防对上双欣喜的眼。 宫装少女喜不自禁地看着他,“你在啊,实在太巧了,我是来找父皇的。” 不是昌平公主又是谁。 “小臣见过公主。”贾赦踩着鞋给她行了礼,不紧不慢地又坐回炕边穿鞋,“陛下不在书房内,和我父亲去说话了。” 昌平公主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看着他不挪眼,“上次还没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 “公主客气了,为陛下分忧是小臣本分。” “你伤好了吗?听说病得很重。” “还好。” “你怎么不和我多说几句话?” 大兄弟,因为我不想娶你啊! 贾赦板着脸,匆匆又是一礼,“公主请在此等候陛下,小臣乃外男,这就告退了。” 昌平公主嗔道,“你别走,就是父皇喊我来见你的,你怕什么。” 卧槽! 她不说还好,一说贾赦走得更快了,“小臣告退。” 他出了小书房,也不敢乱走,挑了个小太监问道,“敢问公公一声,陛下同荣国公现今在何处?” 小太监正要作答,却见戴权脸色不大对地过来寻贾赦,“世子,贵府上出事了,荣国公已经先行离开了,陛下特许您不必再去告退,我这就送你回去。” 第14章 临上轿前,戴权暗暗塞过来一张纸,“世子心里也好有个底。” 贾赦不动声色接过,颔首以示谢意,待轿子出了宫门方掏出来看。 纸上依旧是极小的字,写着荣国府方才发生的家事。出事的不单单是一个人,史氏跌伤了腿,贾政摔伤了手,且是右手。 可能是还没来得及誊抄,这张纸只是简单的白纸条,并非那些精致的花笺。 贾赦心想,他们家大约该是橙色的。 匆匆回到府中,好一片肃杀气氛,贾赦略有些头晕,强忍着问道,“现下夫人和二少爷怎么样?” “都叫太医看过了,在各自房里休息。”外院总管事忠叔禀报道,“国公爷气得狠了,扣下了东平王妃,叫王府来领人才肯放。世子爷,您是不是帮着劝一劝,姐夫发作了大姨子,传出去终归不好听的,要叫上头知道了,难免怪罪国公爷行事太过。” 贾赦道,“不用在意,陛下已然知道了,东平王妃行事悖逆伦常,许是疯了,咱们若是放她回去,再出什么事,岂不是伤了她和母亲一片姐妹情。” 东平郡王不在,说不得王妃几个儿女压服不住她,贾赦思及此处,同忠叔道,“去保龄侯府请我舅舅来。” 贾代善独自一人在偌大的正堂内喝茶,也不见东平王妃。 贾赦摊手摊脚坐了他下首,“这般日折腾死我了,爹你把大姨妈关到哪里去了?” “叫两个婆子堵了嘴关在耳房里了。”贾代善重重搁下茶盏,面色森寒,“这些年我对东平王府多有忍让,你娘更是从不和她计较,如今正狂妄至此,好在你母亲同政儿都只是寻常淤青扭伤,不然我要他东平王府拿爵位来抵。” “爹你现在准备如何做?”贾赦扫了一眼四周,放轻了声音道,“陛下那里……” “你放心,你爹我这点说话的胆子都没有,还领什么兵。”贾代善道,“府中之人,是自己人。今日之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贾赦弯起唇角,“我让人去请舅舅了。” 贾代善瞥他,“你舅舅是个心善之人。” “所以才要牵扯舅舅下水。我娘和王妃都是他嫡亲的妹妹,舅舅自然处置起来,自然更心软。世无常贵,事无常师①,今日陛下新存试探,未必会真的如他所说,处置了东平郡王,东平威名犹存三分,我们便先让他这三分。”贾赦道,“爹,不急于这一时,咱们等得了。真到了他们落魄的时候,制人者握权,制于人者失命②,就算真叫他们用爵位抵了,他又能怪得了谁呢?” “总算你还能说出几句能听的话来。”贾代善开始秋后算账,“我分明给你留了关于北狄新可汗的功课,为何你今日还是一无所知?” 贾赦捂着脑袋开始装相,“哎呦,头疼头疼,爹我都病了,还用做什么功课,真疼。” 贾代善忍住想抽他的手,“闭嘴,回去补上。” “是。”贾赦放下手,果然半点事也没有,“问您个正事。” “问。” “为何陛下自那日柳妃宫变之后不曾下旨做任何处罚?”贾赦道,“京中安安静静的,咱们最早抓的人还在清虚观关着。” “那是你没上朝,得到知道的少。”贾代善说着火又上来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问问问,要不要我给你喂嘴里!我留给你的东西里分明都讲尽了,特意嘱咐青锋要念给你听,结果你呢!没囊性的东西。” 贾赦招手药茶,不高兴道,“我是个病人,您不能想想我要死要活的时候,多疼我一点儿啊,我听得头晕眼花的。” 贾代善忽然愣住了,转头有些迟疑地问贾赦道,“你今日看那听风笺上的字,都看清楚了?” “诶?”贾赦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个半瞎的人设,原先都习惯雾里看花了,竟也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好的,“真的,爹我能看清你了!我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能看见的了。” 贾代善喟叹道,“能蠢成你这样的,实在是不容易。” 贾赦倒不介意这个,“若是我又聪明又有天赋,又长得好又家世好,我实在怕我英年早逝,故而还是蠢一些好。” “你蠢些,只怕英年早逝的是我才对。”贾代善没好气道,“请太医来给你再看看。” 于是保龄侯火急火燎赶来的时候,正对上贾赦翻出的白眼。 太医令翻着贾赦的眼皮,仔细检查了一遍,小老头美滋滋地道,“恭喜恭喜,我猜测的不错,果然是不药而愈了,世子心胸磊落,并不为此自苦,故而才一时未察觉,实在叫人佩服。” 不愧是宫里的人,夸我心大,也夸得这么好听。 保龄侯也不好插嘴,只得现在一边候着,直到贾赦复完诊,才上前道,“妹夫。” 贾赦亲亲热热喊了声舅舅,让出位置与他坐,不料保龄侯坐定就要赶他,“大人之间的事,赦儿还是先去休息吧。” 这几日贾赦听的休息,比这十六年都多,也不动弹,只看向贾代善。 贾代善道,“不用,是时候该叫他学起来了。这等酷热时候请舅兄来,实在是迫于无奈。从古至今,没有妹夫来做这等事的。东平王妃既系出贵府,自当你这个兄长来了。” 保龄侯是个面团性子,路上都打探清楚了,大妹妹在二妹妹府上撒泼,一个不称心还伤了人,这叫他的脸都没法子搁,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我这就去训斥她,二妹妹同政儿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我府上拿。” 贾代善不言语,贾赦笑眯眯道,“舅舅这话说的,冤有头债有主,怎么好叫您破费。东平王妃素日里眼高于顶,大约您这几句训斥是不管用的。” 保龄侯听他连声姨母都不肯喊,情知此事难以善了,叹了口气道,“她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吗?可她到底不比二妹妹,子女孝顺出息,夫君又体贴尊重,好不好,看在她受苦多年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 “并不是第一回 了。”贾赦垂了眼,不去看恳切的保龄侯,“东平王妃成日瞧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拿话挤兑我母亲。难不成我荣国府就这样好欺负不成?叫我说,应当去信问一问东平郡王,这也是不是他的意思。驻守边关久了,咱们府上就不用放在眼里了。” 这话说得极重,经过这次小叛乱,谁不知道贾代善手下的龙武军同千越军的厉害,谁敢不将他放在眼里,可真是要上天了。 保龄侯道,“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这话不是你该说的。” “舅舅在侯府对三位表兄也是这样教导的吗?”贾赦抿了一口茶水,抬眼笑道,“那可真是对不住了,荣国府的规矩便是,我这个世子无事不可管,无话不可说。您还是入乡随俗罢。我父亲气得厉害,若叫他开口,就再无转圜之处了。” 保龄侯被他噎个半死。 贾赦紧接着道,“今日东平王妃说是来探我的病,却盛装如赴宴,空手而来,待我入宫后,又出言伤我弟弟,我母亲忍无可忍,东平王妃竟摆出在王府教训人的架子来,就这样上前意欲殴打,若不是我弟弟垫在下头,我母亲伤得怎么样就不好说了。您自己说罢,若是舅母也这样,当如何?” “……她到底是出嫁女,我也不好管得太过。”保龄侯退了一步,“我会让你舅母时时上门约束她。” “那时候东平王妃会说,按爵位,她是郡王妃,舅母不过侯夫人,说不得她。”贾赦起身,直逼保龄侯,“姨母许是中了邪,不如叫她去寺中念念经拜拜佛,除一除身上的邪气,舅舅以为如何?” 他说得戏谑,脸色微红,如绽三春桃花,却叫保龄侯在这大夏天生出一身冷汗,“你要送她去庙里?” “去道观也可以。或者姨母是背井离乡,想念家乡才这样出格的,送她回金陵静养,舅舅觉得又如何?南边儿寺庙道观极多,姨妈挑哪个都可以,只管找喜欢的,香火钱,我出了。”贾赦顺着他的话步步紧逼,眼见保龄侯吃逼不过,他复又笑道,“舅舅看起来觉得这主意不好,不如这样,大家各退一步,您去警告姨母,如果再这样行事,便逐她出宗族,她许是会怕了的。” 保龄侯缓缓点头, “可以,我这就去说。” “只盼着舅舅说话算话,忠叔,送保龄侯去见东平王妃。”贾赦好似不经意扶住一旁的小几,力道有些大,连带着上头的兰草跟着晃了晃。 “自然。”保龄侯深深看了贾赦好几眼,“未曾想过,外甥亦有这样好口才,今日领教了。” “舅舅,莫要养虎为患。姨母再这样下去,难道对您有什么好处吗?”贾赦道,“所以也只能好得罪了,只盼着舅舅能明白赦儿苦心。” 保龄侯默然离去。 贾代善这时方开口,“你倒是真不怕得罪你舅舅。” 贾赦闭了闭眼,脸色惨白,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爹,我可能还得再瞧一次大夫。” 第15章 “要太医做什么,有我就够了。”一双微凉的手扶住了贾赦,将他带到自己身上靠着,蹙着眉头道,“你瞎吃了什么?” 白日里凭空出现挺大个活人,但凡胆子小点儿都能被吓死。 贾代善陡然站起来,稳住险些被打翻的茶杯,如临大敌道,“阁下是何人?” 贾赦虽看不见了,这个声音还是认得的,忙掐着姚谦舒道,“闭嘴,不许和我爹胡说。” 姚谦舒嫌弃地用袖子替他擦了汗,将人抱到椅子上坐好,侧头看看贾代善,“我是他媳妇儿。” 贾赦双眼生疼,如火焚烧,气得说话都利索了,断断续续道,“叫,叫你闭嘴。” 贾代善见他二人似是相熟,缓缓坐回去,“赦儿,你现今觉得如何?” “看不见。”贾赦还能笑出来,“这回是真瞎了。” 姚谦舒捂住他的眼睛,“你别说话了,白耗心神。他到底吃了什么?” 后一句是问贾代善的。 “阁下若无其他要问,我就要替赦儿请太医了。身体大事,不好耽搁。”贾代善面不改色,手指却焦躁地在桌上不住敲打。 “都说了有我就够了。”姚谦舒淡淡道,“你们烧掉的那个人是南疆来的毒人,呼吸都带着毒,他在太后宫中近过身,这毒便附在眼上了。后头又伤了肩膀,我只好给他吃了我的花,按理说是该无事的,过上几日便悉数消除了。所以才问你,他吃了什么,不仅引了残毒,还新添了异毒,若我晚半刻醒来,这双眼便保不住了。” “大约是宫里那碗雪耳,家里的东西都是干净的。”贾赦轻声道,姚谦舒的手覆在眼上,渐渐就消除了痛楚和灼烧,“爹,你把那东西拿出来给他看看。” “你好些了?”贾代善问他,自袖中摸出个鼻烟壶,倒出两粒绯红色的药丸,推到姚谦舒面前,“有劳。” “好多了。”贾赦道,“这是宫里赐给我的秘药,你帮忙看看,是不是有问题。” 姚谦舒捻了一粒,手指一用力,药丸便簌簌碎去,最中间裹着黑色的丝状物,他捏与贾代善看,“你们这位皇帝,心还挺黑,这不是赏秘药,这是赏阎罗殿门票。” 贾代善并不认得这东西,但见那些黑丝如活物般扭动,令人作呕,“这是毒虫?” “这是蛊毒。和那毒人一个地方来的。”姚谦舒道,“只是蛊毒分杀人的、控制人的,我也不太熟悉。” 他将黑丝虫慢慢搓成一个球,随后扔到贾代善杯子里,“都死了。” 贾代善便暂时性将姚谦舒视为世外高人,咳,也可能是妖人。 “你先出去,我开花时候不太方便你看。”姚谦舒开始赶人,大约也觉得自己这个动词用得不是很合适,“我救人时候,说错了。” 贾代善自是不肯让贾赦离开自己视线,虽然贾赦现在姿势并不好看,他也表示拒绝,“这满京城并非只有阁下一位能人,你这样的出场,叫我如何能放心。” 姚谦舒指指那杯中已经发黑浑浊的水,“但是你不能保证你请来的人,不会再夹着这东西。你要是觉得害怕,我下次走门就是了。” “爹,没事的。”贾赦察觉到他的犹豫,劝慰道,“他不会害我的。我一会儿就自己蹦跶过去找您。” 他生怕姚谦舒再说出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话,索性劝一劝贾代善。 贾代善斟酌再三,见贾赦坐靠在姚谦舒身旁还挺熟稔的,狠狠心决断道,“也罢,我就在门口守着,有事喊我。” 贾赦不无凄凉地想,这妖精的手段一出,自己纵是喊破,亲爹也是听不到的。 “我有个要求。”姚谦舒道,“你不答应,你瞎着吧,我给你看路喂饭。” “卧槽!”贾赦很不开心,“你怎么这样,亏我这么信你!我要喊我爹了!爹!不要治了!” 姚谦舒果然道,“你爹听不见,我还没说要求,你急什么?” “你不会好好说啊,什么叫瞎着。”贾赦怒了,“瞎着就瞎着,老子家里都是钱,又饿不死老子。” 他一激动就忘了现在是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上,屁股下面一空,就要往地上栽。 姚谦舒只好又把他揽住了,将椅子让给他,箍着他的肩膀道,“我就是说说,这次的花给你了,我起码要睡上十日,你要是去边关了,不要忘记带上我,就这一个要求。” 他声音放低了几乎听得人心肝儿都颤了,还隐隐透着几分恳求,贾赦捂住自己的心啊肝的,一不留神就道,“带你带你。” “好。”姚谦舒捏过贾赦的手,强制性地拉钩钩,“那我们就说好了。” “说好了。”贾赦仰着脸,“快把老子治好。” 姚谦舒指尖绽开金色的小花,同那小奇树上的一模一样,他轻轻将花抵在贾赦眉心,花便隐然无踪了,如是四次,金银皆有。 贾赦额头痒痒的,通身暖洋洋的,双眼亦松快了,额上忽然又是轻柔的一触,他虽知道看不见,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睁眼想看到底是什么。 只见线条秀美的下颌慢慢离开,姚谦舒低头微微一笑,“看得见了吗?” 如沐春风,喜不自胜。 贾赦强行压下翘起的嘴角,捂着额头警告道,“你再瞎亲我,我,我,我要告诉我爹了!” “你可以亲回来。”姚谦舒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我去睡了,记得不要把我落下。” 贾赦有些怔怔地看他消失不见,直到夏日的风吹过,夹带着热烈的气息,将这厅堂带回现实。 “……大兄弟你睡哪儿我不知道啊。”贾赦无语。 贾代善听见他说话便进来了,看他在那儿嘀嘀咕咕,显是无事了,板着脸道,“怎么样了?” 贾赦笑得弯起眼,“没事啦。” “哦,没事还不去补功课?”贾代善斥责道,“也不知道哪里结交来这样的人,成日跟着道士不学好。” “什么叫这样的人,人家可是治好我的妖……要紧人。爹你胆子真大,都不害怕的。我头回见他可吓个半死。”贾赦把妖精二字给咽下去了,上前勾住他的胳膊坏笑道,“爹,你是不是特别着急害怕脆弱无助啊?嘿嘿,这次让您意识到我对您来说是多重要了吧?” 贾代善从头扫他一眼,见他衣衫有些凌乱,把手抽出来道,“成什么样子,还不下去收拾下。” “哦哦。我是不是特镇定特出息,发现自己瞎了还临危不惧!”贾赦绕着贾代善跑了一圈,一溜烟没人影了,“好开心!宝宝又能看见了。” 贾代善看着他的背影,将汗湿的手在衣袍上擦了擦,好笑地直摇头,“这孩子。” 贾赦得而复失,又失而复得自己明亮的大眼睛,愣是在阳光下跑了一小段,才在青锋见了鬼一样的眼神里停下。 青锋特意给他拿了伞来,“知道的是世子重新复明,不知道的得以为您疯了。” “你不懂。”贾赦严肃道,“走,咱们去看看舅舅教育大姨妈教育得怎么样了。” 荣禧堂的耳房,是用来做库房的,虽然干净,但也是史侯兄妹二人平时所遇最寒酸的谈话地点了,连个椅子都没有。 “大妹妹便听我一句,和二妹妹置气又有什么好处,郡王一旦知道你在京城这等作为,岂不是更有借口拿捏你。”保龄侯苦口婆心,“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孩子想想。” 东平王妃的话甚是古怪,“我生养他们一场,他们自然是要报我的恩,承我的情,不管我怎么对他们,都是我这个做母亲应当的,他们受着便是。” 保龄侯几乎要长叹了,“你这话叫孩子们听去,岂不是心寒。” “难道我不心寒吗?贾赦这样一个纨绔子弟都能入陛下的眼,我悉心教养多年,他们一个个的,和废物又有什么差别。”东平王妃对贾赦的心结还挺深。 “姨母这话说的,好像我没得我父亲教养似的。”贾赦推门而入,半点也没有为偷听羞愧,“您到底对我有什么不满?满京城出息的年轻人多了去了,您都看不惯,还不得气死自己。” 东平王妃几近咬牙道,“谁都可以,凭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你就应该一事无成,好色贪杯,娶个无才无德的破落户,还世子,什么狗屁世子!” 贾赦挑了个樟木大箱子坐了,“这也是姨母梦里梦到的吗?可是梦里嫁过来的是姨母。姨母不管梦里还是现实,嫁了总是教不好孩子,这可怪不得谁。” “你胡说!”东平王妃有些魔怔了,直愣愣地看着贾赦,“你不是贾赦,你肯定不贾赦,还有政儿,他怎么能帮着那个女人来推我。宝玉,我的宝玉呢!我的宝玉!” “舅舅,您看姨母这样,又该如何办?”贾赦笑问保龄侯一句,他不过月白常服在身,却依然比保龄侯更像个上位者了。 第16章 【二更】 保龄侯这回是真的叹气了,“你姨母大约是真的糊涂了,你看这样可好,我暂时领她回侯府静养。” 贾赦不语。 东平王妃犹自发疯,扑上来要厮打贾赦,让两个力气大的婆子给拉住了,“王妃,您再胡闹,可就得罪了。” 保龄侯道,“你姨母名声有损,对你母亲和妹妹也不是好事。年轻人,做事不要太绝了。” “我本想着舅舅心软,处置起来不伤亲戚情面,不过想要姨母诚心诚意道个歉。现在不用了。”贾赦收敛了笑意,“舅舅竟拿我母亲来威胁我。也罢,舅舅领了走便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保龄侯急道,“你怎么听不明白。” “来人!送保龄侯和东平王妃出去。”贾赦懒洋洋地比了个请的手势,“恕我不能相送了。” 保龄侯只得先紧着一个,想着日后再和他修复关系,当即领了东平王妃回侯府,说是要让妹妹在侯府静养几日。 东平王妃回娘家养病这样的小事,除了史氏听闻后道了几句贾赦舅母可怜,半点水花也无。 随着朝中沸沸扬扬讨论十几日,终于定下了对忠义亲王一脉的处置。而这代表着,他同贾代善离京的日子不远了。 今上仁慈,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只是圈禁了忠义亲王,柳太妃送去皇陵给先帝守陵,柳妃赐死,理国公满门抄斩。 “陛下是仁善之君。”贾赦摸着手里玉石打磨棋子,便是上回今上赏的那副,“这玉不太好啊,我到时候要用羊脂玉做一副,触手生温,不要太厉害。” “想厉害你自己出银子。陛下曾经与我说,他不求别的,百年后能个仁字或者孝字也就满足了。”贾代善道,“也是你说要让三分,怎么还是把你舅舅气走了?” 贾赦道,“看着大姨妈就讨厌,疯了似的非骂我。我一生气就想把她送庙里去了,结果舅舅居然用娘的名声来说事。妈.妈的,爱咋咋地,老子大不了以后亲自送。” “皮痒了?你是谁老子?”贾代善一掐他下巴,“你再说脏话信不信我给你下巴卸下来?不说你,你来劲了是吧。” “我戳(错)了。”贾赦口齿不清地认错,“快放太(开)喏(我)” 贾代善松手,“给我记住了。说好就一盘,这棋盘也没地儿下子了,再缠着我下,我可就揍你了。” 贾赦除了肩膀有伤,实在是活蹦乱跳的,又不能练武消磨精力,只得缠着贾代善要下棋,贾代善起初还耐着性子,最后实在是受不了。 一个好好地打劫筑关,另一个也好好地绕着连五子。 这棋非圣人不能下。 而贾代善自认不是圣人,也陪着下满了一副,自觉完成亲爹的使命,可以做些正事了。 谁料贾赦和个碎嘴子似的前前后后围着他打转,贾代善正在整理边关所涉及的情报,推开了他又凑上来,捏着文书朝外喊道,“贾忠!贾忠!” “国公爷,您也有什么吩咐?”忠叔拎着个黄铜水壶,“可是要添水?” “送世子去祠堂。”贾代善道,“先前清虚观时候还欠着一次,你自己说去跪的,可不是我逼你的吧?” 贾赦竟不吵了,反而还有点高兴,“不是不是,那我去隔壁了啊。” 一个月跪个七八次祠堂对贾赦来说,完全小意思。最高记录是四年前他爹贾代善重病初醒,那一个月里小贾赦足足跪了十八次。 为了方便他去跪祠堂,贾敬还特地在宁国府新开了扇小门,从梨香院出去,走个半条街,就能自这扇小门直达祠堂边的夹道。 贾赦就这样艰难地从十二岁跪到了十六岁,他敢说像他这么孝顺,时不时就祠堂跪一跪祖宗的,往后是不知道有没有,往前是绝对独此一人了。 他带着笑,麻利地换了身粗布短打去隔壁堂兄家劳改,还不忘嘱咐青锋道,“一会儿我睡……跪着,你别忘了去宁府厨房偷点好吃的。” “明白。”青锋表示自己绝对完成任务。 贾赦这位隔壁堂兄最是得贾代善青眼,监督贾赦劳改的重任都是托付与他的,贾代善也就是一说,想着贾赦也不会真老实跪着,又让忠叔这样那样的嘱托了贾敬一番。 贾敬接收了劳改犯贾赦,也不吩咐下人,亲自去给贾赦送晚饭。饭食依据贾代善规定的不饿死就成,故而平时除了水和白馒头,旁的一概没有。 但是现在是个病号,就不一样了。 贾敬把给自己儿子喝的鱼汤匀了一份,又捡了几样清淡的,想了想,又添上了许多咸的甜小点心,也是从他儿子那儿抢的。 尚未进院门,就听得往日宁静的地界里有些声响,他赶紧加快了脚步。 贾赦小朋友完全没有在反省自己的错误,不说跪个姿势标准,连当伤员的诚恳态度都没有。 他居然在祠堂阶下练起了剑! 见到贾敬,贾赦舞了个剑花,不疾不徐收了剑势,上前相迎道,“敬大哥怎么亲自来了。” 饶是穿着一身棉布短打,他这样笑起来也能叫这肃穆的院子亮起来。 从小到大,他这幅皮相就不知道骗了多少人。 贾敬显然也是这多少人中的一位,他对着贾赦说话的口气,比教儿子还要苦口婆心,“不亲自来,也不知晓你胆子这么大。你伤还没有好,万一再伤上加伤……” 喘口气,接着批评道,“且你如何敢在这等地方动兵刃。道德经有云,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贾赦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随手将剑抛给青锋,笑道,“我自己知道,无事的,再不动弹,我就要长毛了。再说了,我们祖上两位老公爷都是戎马天下的武将,怎么会和我计较这些小事。” “祖宗不计较,不代表你能肆意妄为。你也稍稍长进些。如何在养伤还能惹恼你父亲。往日一个月打扫一次祠堂,现在每旬要为你打扫三遍,还好不用挂祖宗画像,不然祖宗都为你挂累了。”贾敬不赞同地继续念叨“过来吃饭吧,明日老师要给我讲解上一科的试卷,我就不送你了。” 贾赦抓了块千层糕啃,脸颊鼓鼓道,“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就走上小半条街的路,不用担心。” “你就直接上手拿啊,是不是还得重新教你规矩?”贾敬只觉满是槽点,恨不能把千层糕给他抢回来,“再说了,我是担心你吗?我是担心你又偷跑出去。” 每每看到贾赦这个做派,贾敬都觉得有点眼睛疼,又不舍得去和贾代善告状,让贾赦受责罚。 “担心我偷跑也是担心我啊。我不说了,真不说了!”贾赦被他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得差点噎到,忙灌了口水,“你别总那样看我成么,一副玉山将崩不再的模样。” “玉山将崩是这么用的吗?”贾敬又好气又好笑,“那个是赞誉嵇康醉态的,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贾赦见他还要继续说教,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食不言,寝不语!” “不言不言,你吃你的。”贾敬道,“你直说想过来串门,谁还会拦你不成?” 贾赦道,“哥你这就不懂了,来串门,我得绕到前头去,从我们家大门出去,再从你们家大门进来,路太远了。从祠堂,就很好走了嘛。” “就你歪理最多。”贾敬哭笑不得,“还是去前头睡吧,房间给你收拾好了。” “不去不去,你被褥给我铺厚点儿,我就在祠堂睡了。”贾赦不肯,“你们家女的太多了,多不方便。” 贾敬只得依他,一指边上的青锋,“好生服侍你们世子,若有差池,我只管拿你是问。” “敬大爷放心,断不会叫他跑了的。”青锋一拱手,答得干脆。 贾赦小声抱怨道,“我又不是耗子,什么叫跑了啊,会不会说话。” “你如今可不就是离了猫的耗子吗?”贾敬没好气道,“老实呆着,听见没有?” “听见了!”贾赦单手一撑,直接坐那圆石桌上了,脚恰好踩在凳子上,见贾敬皱眉,忙解释道,“在我父亲母亲面前不敢的,也就是对着敬大哥放松了些。” 贾敬深感比对着他比对家中三岁小儿还累,“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青锋把贾敬送到门口,又探头探脑张望许久,回来报与贾赦道,“敬大爷走远了。” 贾赦分了块核桃酥给他,“敬大哥比我娘还唠叨,他对着贾珍也不这样啊,怎么光唠叨我。” 再吃个豆沙包冷静冷静。 入夜时分,贾赦裹着被子躺在一片祖宗脚下,晚上点心吃多了,撑得睡不着,忽然听见有人在耳边咳嗽,他骤然睁开眼,一个鹞子翻身跃起来站定,“谁?!” 第17章 须发花白的老人器宇轩昂,立在他面前,显然也被他吓了一跳,“你能看见我?” 贾赦点头,“能看见。” “哦哦。”老人也跟着傻乎乎点头,然后努力板起脸道,“咳咳,看得见最好!早就想说了,怎么只有你老来跪祠堂,是不是你做错事最多?” “因为我最孝顺啊。”贾赦眨眨眼,他胆子本来就大,又有了姚谦舒打底,对这等奇事比他爹还淡定,“您是哪位老祖宗啊?” 老人摆出架势道,“吾乃宁国公贾演。” “哦。”贾赦坐回软乎乎的被子上,一拍边上,“您能坐吗?还是得一直飘着?” “成何体统!”贾演吹胡子瞪眼,然后盘着腿坐在贾赦边上,“这么些个孩子,你是唯一能看见我的。” 贾赦心说可能因为我是唯一那个被妖精缠上的。 “你爹可好?” “我爹很好。”贾赦托腮,歪着头观察贾演,“您怎么知道我爹是谁?” 贾演得意地道,“你小子和他少年时候生得很像,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就是你显得稍微娘气了些。” 贾赦一拍被子,抗议道,“我哪儿娘气了!有这么说自己人的吗?” 贾演忙比划着食指和拇指,“稍微懂吗?是和你爹比,没说你娘气。” “这还差不多。”贾赦四处望了望,“只有您一个人吗?多寂寞啊。” “那倒不是,还有你祖父呢,贾源,出来出来,孩子问你呢。”贾演朝着祠堂的牌位招手。 贾赦见里边香烛辉煌,锦幛绣幕,虽列著神主,却看不真切①,反倒比贾演更让他发慌,忙道,“我就随口问问,不用当真,祖父不理我也成。” 贾演等了一会儿,也未见老荣国公贾源出来,一拍被子道,“都是做鬼的人了,一点也不大方。” 他索性也不理贾源了,只抓着贾赦问荣宁二府近况,“虽祭拜时候都会说些喜事予我们听,到底不详细。” 贾赦将贾敬中举成亲生子等详细讲给他听,又描述了他曾孙贾珍如何白胖可爱,正在牙牙学语。 贾演听得很认真,待得贾赦讲罢,抬手虚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也不好多接触你,到底非人,对你气运有碍,今日多谢你这孩子陪我闲聊,我这作古的人便送你一桩礼物当谢仪了。” 贾赦想问是什么,却不知怎的,困倦得很,迷迷糊糊就裹着被子睡去了,一夜好眠。 第二日早晨,贾敬顶了两个黑眼圈来接他,“你随我来,我有东西给你。” “敬大哥今日不是要上课?”贾赦抱着被子问道,“昨儿睡得真好。” “你是睡得好了,我一晚上没睡好。”贾敬催他,“赶紧的,给完你东西我还得去先生那里。” 贾赦只得听他的,跟着贾敬一路穿过宁国府,到了个院子前头,贾敬道,“东西给你放在那石桌上了,你自己去拿吧。找了我大半夜,折腾得不行。” 贾赦满头雾水,打着哈欠往里走。院子不大,比之梨香院也差不多,墙边种着一架葡萄,结得更好,果实累累,甜香扑鼻。 葡萄架下的石桌上,摆着个长条的木匣,单这匣子便是价值千金的沉水木。 贾赦轻轻打开匣子,里头静静躺着一把宝剑,他将宝剑自匣中捧出,抽剑出鞘,龙吟声起,剑身上雕刻的纹路似列星,日光下灿若星子。② “好剑。”贾赦赞叹道,舞了个剑花,只觉入手的重量长度,莫不和自己的心意。 贾敬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更多的是欣慰,“这是我祖父征战时候的佩剑,他说自己不是读书人,取不出好名字,索性就叫它无名了。昨夜我忽然梦到祖父,他说叫我来他院子里把无名剑找出来,送给你。” 贾赦脑子里回忆起昨夜贾演说的话,原来他的谢仪竟是自己的佩剑。 “多谢敬大哥。”贾赦将剑放回匣中,双手平抱着,“能得到老宁国公的剑,着实是不胜欣喜,我必定不会辜负这把无名剑。” 贾敬却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你还小,不用说这个话,莫辜负了你自己便是。咱荣宁二府,如今唯有你走了习武这条道,想来个中辛苦,我们也无从体会。我这个做哥哥的,希望这把剑和两位祖父保佑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平平安安的归来。” “敬大哥已经知道了。”贾赦道,“政儿还年少,日后荣府还请大哥哥多照顾一二。” 贾敬自是应允,一笑道,“我有时见你,又觉后悔为何要走科举。你们习武的人,都和你一样吗?” 这个堂弟总是让人像是看到朝阳,那样生气勃勃,光华灼灼。 “我知道敬大哥想要表扬我又不好意思。”贾赦咧着嘴笑,“自然不一样,你看我好,那是因为我就是好,和练啥没有关系。” “很是。”贾敬又揉揉他,“一路珍重。” 三日之后,今上下旨提前换防,贾代善按原定计划驻守居庸关,东平郡王调守雁门关,原雁门守将领驻京大营。 今上亲自出城相送,当着文武众臣的面,将一块虎符交道贾代善手里。 在场之人莫不惊讶,贾代善早领了居庸关重兵的虎符,如何又多出一块? 只听得今上道,“龙武军,朕留下了。我朝与北狄早晚有一场恶战,草原人擅骑射,这支千越军你带走。” “臣叩谢陛下隆恩。”贾代善跪地,双手接过虎符,“多的话,臣不说了,但敢说一句,有臣一天在,北狄的骑兵不要想踏入中原一步。” “边关就交给荣国公了,朕放心你。”今上还不忘跪在后面的贾赦,特意上前几步拍拍贾赦的肩膀,“世子乃少年英雄,朕从不知有人的箭能射得这般惊艳。好生辅佐你父亲,待你归来,朕为你亲自加冠。” 贾赦俯首扣头。 这个说不好的,万一你忽然又想给我下个毒什么的,讲不定我活不到加冠。 君臣相得的依依惜别,其下的波涛又有多少人能看透。 去雁门的路上,贾代善在后压阵,贾赦则领着千越军在前头先行,一路纵马飞驰,是京城里难有的快意。 要不是贾代善有军令要在何处扎营落脚,他大概还疯跑着不肯下来 “你可是抓着机会撒欢了。”贾代善对于贾赦用不完似的精力也不太能理解,他也年轻过,年轻时候汲汲营营,要步步为营,只觉劳心费神。 大约是有爹护着和没爹护着的区别吧。 贾赦嘴角就没放下来过,亲昵地和小白马蹭了蹭脑袋,“总算放出来了,兄弟们也都说痛快,连着这些马儿都比在营中要精神。 众人都纷纷应和,最喜好打趣贾赦的那位李副将大笑道,“等咱们把北狄人打跑了,这么大的草原一望无际,只管由着世子跑马,怕是国公爷抓都抓不回来。” “别瞎说,我爹随便喊我一声,我肯定马上就乖乖回到他身边。”贾赦把小白马交给下头人去统一喂粮草,“可惜卫大哥要等送粮草的时候才来和咱们会和,遍插茱萸少一人啊。” 出了京,贾代善也随意了很多,踢了贾赦一脚,“去收拾你的帐子,别在这儿暴露你不识字了。” “我不是和你睡吗?”贾赦抱着贾代善手臂,被抽走之后,索性耍无赖,蹲在地上抱住贾代善大腿,“爹爹爹爹!亲爹!” “亲爹也不行,自来就是这样的规矩,与下头同吃同住。”贾代善踢都踢不开他,“来个人,把世子拽下去。”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却无一人觉得贾赦是因为怕吃苦才缠着贾代善的,李副将调侃道,“世子是怕被他们占便宜吧?” 贾赦嚷道,“怎么帮倒忙呢!再说了,我怕过谁啊,谁占谁便宜还说不清呢。” “你们世子说了啊,你们还不上去让他可劲占占。”李副将道,“让你狗咬吕洞宾,不识我好人心。” “喂喂!我要生气了!快放开我!”贾赦被七手八脚从贾代善腿上摘下来,众人将他抬起来就往天上抛。 结果抛上去就都闪人了,贾赦硬是毫无着力地情况下翻身调整姿势,安然落地,追着这几个人要打,“想死是不是!别跑,打不死你!” 众人忙四散逃开,叫他不好捉。 “啧啧,看你们坏的。”贾赦道,自地上快手捡了一把石子,踩了歪脖子树,占据着高地一一报仇。 一时间哎呦声四起,众人捂着脑袋屁股的都有,最后还是贾代善发话了方才停了打闹。 贾赦蹲在树上,“我就留这儿预警了,你们别过来啊,这树有些晃悠。” 话音未落,这树斜斜往一边倒去,贾赦抓着树枝,转了一圈借力跃下。 “咦?这是什么?”有个千越军指着树根道,“白乎乎的。” 第18章 树根随着倒下的力道,竟拉扯住一具尚裹着些许布条的白骨。 “根都扎在骨头里了,大约是被树当做养分了。”贾赦折了根树枝戳了戳,“他手里的有东西。” 他将衣袍撕下一块垫着,将那包被指骨牢牢抓住的东西拽出来,包在外面的羊皮已经腐朽了,一扯里面的东西便散了满地。 贾赦粗粗翻看了一回,都是类似钗环一类的小东西,“来搭把手,把他埋回去,也算入土为安。” “等等。”贾代善道,“将那纸拿过来让我看看,就你脚下。” 贾赦脚下滚了个小小的纸卷,随着尸骨埋在途中,竟完好无损,贾赦将纸卷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便凑到贾代善身边了,“就是个家书。” “寻常纸早烂不见了,这纸倒有些奇特。”贾代善示意贾赦可以扔了,“好了,收拾完便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贾赦厚着脸皮跟贾代善钻进他的营帐,“爹!” 贾代善回头瞪他一眼,“干什么!” “不干什么。”贾赦挑了个角落受气包似地坐好,“那是什么啊?” “这种纸是先写上字,再用药水泡过的,我只见过一回,是听风传消息用的。”贾代善道,“你记得做好标记,这人纵不是听风里的人,也断不会毫无关系。你倒是好命,随便蹲棵树还蹲出个听风来。这条消息未传到京中,许是对咱们这次去居庸关有利,陛下不知,我们便能占个先手。” “是。”贾赦领命,“那是我爹英明,要是进城修整了,怎么能遇得到。” “怎么?觉得风餐露宿辛苦了?”贾代善挑眉,“现在折回去还来得及,高床软枕等着你。” “还有□□等着我呢。您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又没抱怨。”贾赦道,“您说,他是只对我这样,还是大家都有啊?” 贾代善并不理他,贾赦慢慢挪到他身边,贴着贾代善墨迹,“爹!你说说嘛。” “有什么好说的。”贾代善坐得远了一些,“伴君如伴虎本就是这个道理,你日后离戴权远一些。借着这次柳妃的事,陛下清理了不少宫里人,好在你这几年也不必再进宫,他两番下手也该放心了。” 见贾赦听得有些垂头丧气,拍拍他后背道,“还不滚出去帮忙,腻在我这里等着吃奶?” 贾赦被他拍得往前一冲,“您轻点儿,我很脆弱的。那什么……就算我想吃,您也没有啊!” 他说罢见贾代善抬手,忙窜起来往外跑,“坑挖得怎么样了?” 贾代善拦住险些被丢到自己脸上的纸卷,仔细看了一回,收在自己贴身的箱笼中,入耳都是少年人肆意的笑声,恨不能吵出二里地去。 千越虽称军,但和驻京大营主力龙武军的人数悬殊,不过两百余人,以二十五人为一队,除了贾代善有个主帐,众人都是和衣席地而睡,手中还不离弓。 因为骑兵速度快,贾代善又不放心贾赦,只得将一干柔弱的文书幕僚留在后头坐车慢慢走。 他们扎营的小树林就在大路边上,算是去居庸关的必经之地,寻常百姓也会从此过,并无甚流寇,贾代善便只留了一队人守夜,两个时辰换一班。 贾赦其实不在值班人员里,但是他嫌帐子里闷,偷溜出来放风,子时守夜的是青刃青锋,正并坐在一起。 他此番虽带了青刃青锋两个,青刃却被贾代善正式加到了千越军编制里面,不算他的人了。 “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贾赦一屁股坐到他们对面,“带我一起说说。” 青刃生得腼腆,头一低大姑娘似的,不像青锋有些愣头青,直接回嘴道,“世子都知道是悄悄话,怎么好和你说。我们不如换个话题聊聊?” “啧啧,还有小秘密了。”贾赦道,“好吧,我不问了。青刃啊,在军营里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青刃感激地看他一眼,仍旧低下头,小声道,“没有,兄弟们都很照顾我。” “没有就好,你脸皮也厚些,别对着那群流氓也这样娇滴滴的。”贾赦说话时候手也不停,从地上揪了两根长草,七绕八绕编了个小蝴蝶,翅膀一颤一颤的。 青锋正要表扬世子手艺好得可以去街头摆摊骗小孩儿,便见贾赦盯着那一颤颤的蝴蝶神情凝重。 “风不对。”贾赦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正前的那棵树,忽然起身打了个呼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警戒!” 他抽出匕首朝某棵树射去,枝杈晃动,滚下个黑衣人,肩膀处正在流血。 这片刻功夫,帐中的千越军已经悉数持弓而起,贾赦接过青锋递来弓箭,将那现身的黑衣人一箭毙命。 贾代善衣衫整齐,显是也没睡,扫一眼营地周围的婆娑树影,“都听世子的。” “一队都退回来!退回阵里!三四队布飞鸟双阵。”贾赦吼道,“五队补刀!” 一队便是负责守夜的,有一半人恰好巡到树林外围,几人奔到一半之时,树上跃下数名黑衣人,长刀闪过,企图截杀。 贾赦欲要上前接应。 但见月华皎皎,一白衣人翩然落下,也未曾看清他怎么动作,那些黑衣人便都被拍飞出去老远,那几个千越军也不论敌我了,借机赶紧跑了回来。 “放!”贾赦见了人,当即下令,见那白衣人慢悠悠走过来,就和逛街似的,急道,“大哥你逛花园呢!赶紧过来啊!再扎着你!” 飞鸟双阵并非是以铺天盖的箭碾压的那种阵法,其实是贾赦打猎时候射小鸟专用的,射兔子也好用。每四个人为一组,守住树木山石等屏障,一旦有所动静,从前后上下四个角度封住猎物退路。 姚谦舒缓缓行至营地边缘,对着贾赦淡淡道,“世子,又见面了。” 坏了卧槽。 贾赦就是再傻,也能看出他脸色不好,招手示意放行,故作严肃道,“你先过来,我们忙完正事再说。” “加起来一共二十三个人,刚刚你射死一个,我打死六个。”姚谦舒道,“这林子里统共百来棵树,你还在等什么动静,只管朝树上放箭,有一个死一个。” 他话音未落,便见好几棵树晃动,黑衣人想借着树的遮掩撤走,奈何这些树的树干都不出,隐藏不了身形,一有动作被死在当场凉透了。 最后清点尸首的时候,果然是二十三具。 负责补刀摸尸体的小队最后一无所获,这几个黑衣人身上除了长刀,其他什么都未带。 贾赦借着打扫战场,拖了一拖,现在听说没线索,又要带人去周边寻找,不想贾代善道,“这里有他们,姚先生既来找你,想必是有正事,你去吧。” 姚谦舒立在月色下,如披霜雪,纤尘不染,听贾代善这样说,遥遥一拱手,“多谢荣国公。” 贾赦磨磨蹭蹭挪过去,见姚谦舒似要开口,忙抢先道,“对不起!我想带你的!我连你给你的被子都带好了!但是我不知道你睡哪儿啊!你真没告诉我!这不能怪我!我想留信给你的,但是又怕别人看见。” 他连珠炮似的一串话,听得姚谦舒愣面色渐渐缓和,“嗯,是我没有告诉你,不怪你。” “就是嘛……”贾赦嘟囔道,脚下多动症似的踢着小石子,“那你这次算是醒了吗?” “算吧。你其实要留信给我,直接压在摇钱树底下就可以了,我会看到的。” “都说了怕别人看见,到时候以为我疯了。”贾赦从袖子里摸出个小东西丢给他,“喏,当赔罪了。” 姚谦舒见是个草编的小蝴蝶,一扯翅膀触须便会动,“多谢。” 贾赦偷偷瞄他,“我自己编的,不太好看,你不要嫌弃。” “不嫌弃,很可爱。”姚谦舒拎着在他眼前晃了晃,唇角微弯,刹那冰雪消融,满身的不悦都散了去。 贾赦抿了抿嘴唇,忽然被推了一下,直接撞到姚谦舒身上,回头一看,却是他的小白马。 小白马打着响鼻,不停嘶鸣。 贾赦扯着缰绳道,“咋了啊小白?” 小白马又用头拱拱他,烦躁地在原地踩来踩去,又转过身用蹄子刨土,弄得贾赦一身脏。 贾赦摸摸它的脖子安抚道,“刚刚吓着你了?” “它大概是发现了什么,想要告诉你。”姚谦舒摸了摸小白马,在马背上轻轻一撑便翻身上去了,朝着贾赦伸手,“走罢,去看看。” 贾赦头一遭被人反客为主,“你往前一点,我没地方坐了。” 姚谦舒从善如流,贾赦心理建设了片刻,跟着上了马,别别扭扭拽着缰绳,这个姿势就和他从后面环住了姚谦舒似的。 小白马回头看了一眼,撒开蹄子就跑,卷起一阵夜风。 第19章 贾赦不敢用力,只虚虚地握着缰绳,尽量往后,不要碰到姚谦舒。 “你要掉下去了。”姚谦舒抓着他的袖子,“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小白马顺着林外一条小道跑出去约莫两三里地,绕过光秃秃的山石,远远便瞧见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火,组成个小小的村落。 “这么远它也能找到?”贾赦惊到了,“它不是属狗的。” 姚谦舒道,“这马是匹麒麟种,能闻到不奇怪。待它再大些,便是举世难寻的麟驹,你真的运道很好。” 贾赦其实比姚谦舒稍矮一下,如果他要看清路,就得往边上侧一些,冷不防小白马踩着石子颠簸了一记,贾赦刚张嘴便直接撞到姚谦舒肩膀上,牙齿磕着嘴唇,破了老大一个口子。 “嘶……”贾赦舔着伤口,一股子血腥气,“我这还叫运道好?就没停过血光之灾。” 姚谦舒回头去捏他下巴,“我帮你舔舔?” “卧槽,兄弟你别这样,快转过去,我看不见路了。”贾赦把他的脸掰回去,“也就是我,其他人早揍你了。” “也就是你,其他人早答应我了。”姚谦舒轻声喟叹道,“是我长得还不够好看吗?你爹都不管我来找你。” 那是因为我爹不知道你那些龌龊的心思! 贾赦道,“强扭的瓜不甜,你肯定会找到一个真正沉迷在你美色中的媳妇儿,祝福你。” 姚谦舒不说话了,抓着他手臂的力道却变重了。 离得越近,越发让人觉得古怪,虽亮着灯,却并无半点人声。 “除了两个活人,其他都死了。”姚谦舒覆在贾赦手背上,一抖缰绳,小白马便转换方向往边上去了。 “就两个人怕什么,不用躲。”贾赦扯了扯,示意小白马还是朝前奔跑。 小白马打了个响鼻,喷了口不悦的气息。 “听你的。”姚谦舒便不抢着驭马了,手却不收回来了。 马蹄声渐近,终于惊动了他口中的活人,某座小屋后面闪出来两个黑衣人,同先前伏击的打扮一模一样。 “若不是陛下赐了千越军,说不得这堆阿猫阿狗还真能截杀了我们。”贾赦一摸小腿,才想起来自己匕首掷出去没捡回来,也没带弓,只能去摸马鞍旁系着的无名剑。 “你再摸我,我要以为答应了。”姚谦舒摁住他的手,贾赦恰好碰在他大腿上。 贾赦尴尬得一塌糊涂,耳根发热,“我是拔剑。” “不用。”姚谦舒朝着那二位冲上来的黑衣人一抬手,银光闪烁,便解决了战斗。 “我看看有什么发现。”贾赦借力下马,摆脱了姚谦舒的手,蹲下去检查尸体,发现二人脖子处都扎着片银叶,银叶脉络分明,纤毫毕现,显得富贵又精致。 ……真有钱。 姚谦舒紧跟着他,见他盯着银叶不放,翻手捧出一大把金叶子,几乎闪瞎贾赦才好的眼,“那个不值钱,这个给你。” 贾赦眨眨被闪得酸疼的眼,“收起来,我就看看,不用给我。我是在看你这银叶子倒是和我那棵摇钱树上掉的差不多,就是它不会掉金叶子。你不会也有棵摇钱树吧?” “高兴时候就会掉金的,你下次试试哄哄他。”姚谦舒见他不要,像扔枯叶子一样把那把金叶子全扔了。 “别扔啊,人家树多辛苦摇出来的。”贾赦忙一一捡起来塞回去给姚谦舒,“就知道那树也不是什么正常树,你收起来,做人什么都要花钱的,你留着买房买糖都可以。” 姚谦舒听话地揣回去,“那攒着给你买房。” 冷静。 想想你那个顶好看的媳妇儿! 你亲爹答应过的! 贾赦默默给自己打气,收回盯着姚谦舒侧脸不放的眼神,专心去摸尸体,依然是一无所获。 小白马溜溜达达往里走,片刻后马儿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小心。”贾赦赶紧拽着姚谦舒往便是躲,避开飞奔出来的马群,小白马就和带头老大哥似的,领着马群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低头去看那两句尸首,得,脸都给踩烂了,就是抬出去认尸都认不出来,他对姚谦舒道,“我进去看一看,你在外面等我。” “哦。”姚谦舒虽应了,却还是跟着他不放。 贾赦先进了村口头一户,这家人原先是在吃饭,桌上的饭食尚温热,人却都已经赴了黄泉,年幼的女孩子倒在地上还抱着自己的小陶碗。 探过八户人家,悉数被屠戮干净。 手法利落残忍,都是一刀毙命。温暖的灯火映照在这些无辜的人脸上,照亮一双双惊恐无生气的眼眸,几乎每一个遇难者,都是死不瞑目。 “最后一户了。”贾赦轻声道。 这户比其他的都要惨烈,门口倒着个壮汉,被戳了数十道,血漫过门槛,被踩在贾赦脚下。 再往里走,是二位老人,仰面朝上,手上都是刀割的痕迹,是用力握住刀刃导致的。 忽然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贾赦寻声往屋里跑,床边倒着的女子浑身浴血,身下亦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手上抱着的孩子还拖着脐带,见到贾赦,她濒死的眼中闪出夺目的光彩,嘴唇动了动,“救救我的孩子。” 不知什么原因,她受的那刀并没有正中胸口,让她拼着仅有的一口气生下的肚中的孩子。 贾赦至今见过死人最多的便是宫里乱起来的时候,自己也亲手杀过人,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这个村子,就像是地狱的存在。 他上前蹲在女子面前,不顾血污,抱过那个孩子,喃喃道,“你放心。” 女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孩子,目中满是不舍,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受到的苦难一并吐出来,随着这口气,她的生命也到了尽头,手无力的垂下,双目还对着孩子的方向。 贾赦替她阖上双眼,“你放心,我会让他活下去。” 姚谦舒搭着他的肩膀,把人硬扶起来,“我们回去了。” “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贾赦道,“就为了伏击我们,特意杀了这么多人,这和畜生有什么分别。偏偏我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贾代善最后命人将这些村民都安葬了,黑衣人的尸首则一把火都烧干净了。 那孩子暂时被伙夫看着,只能喂些米水,要等到了居庸关才能得到妥善照顾。 贾赦情绪有些低落,直到抵达居庸关的当天,还是郁郁的,不肯说话。 东平郡王已经启程去了雁门关,暂时统领居庸的守将姓郑,见了贾代善道,“荣国公总算来,圣旨在身,郡王不敢耽搁,留下末将和您交接,已经备下了接风宴,您里面请。” 贾代善令贾赦去安顿千越军,那郑将军眼珠一转,拦了贾赦道,“世子一路辛苦了,叫我的人带兄弟们去修整便是了。” 贾赦拒绝后又是一通苦劝,最后还是贾代善发话道,“郑将军的待人热忱,那你也不要推辞了,左右也不过暂住几日。” 郑将军一愣,“国公爷不留在关内?” 贾代善既不同意也不反对,见来相迎的中有许多看着就并非军中之人,问道,“这些是何人?” 威严十足,被他眼神扫到的,甚至有人缩瑟了下。 “都是关内的一些商贾,对着咱们平日又是出钱又是出力,很是支持朝.廷。知道您要来接管之后,特意求见,末将想着他们也算是有些许功劳,便斗胆应了,好叫他们得沐皇恩。”郑将军率先朝里走,预备给贾代善一一介绍。 不想贾代善听罢直接从这些人身边走过去了,“先行去将军府交接了相关文书罢,也好叫郑将军早些上路去和东平郡王会和。” 贾赦见关城内百姓都是支离憔悴,穿着倒还干净,再看那些商贾都是富贵打扮,禁不住讥讽道,“这些商家倒是行商手段了得。” “世子爷谬赞了,不过做些小生意,往后要托您的福了。” 这些商贾间也有打头的,领头这位便略带得意地接了一句话。 贾赦看看他,又看看街边穷苦的小摊贩,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跟上了贾代善的脚步。 一时间无人再敢说话,只默默地簇拥这贾赦父子到了将军府,将军府上悬着的牌匾为“居庸守将府”。 商贾们也跟着要进门,那位李副将大着嗓门道,“你们怎么回事?不知道这是将军府,倒是什么地方都敢进啊!” 众人忙去看郑将军,郑将军打圆场道,“末将今日特意请了他们来作陪,好为国公爷接风。” 贾赦指着门上牌匾道,“郑将军可认得这个?” 第20章 郑将军不明所以,答道,“自然认得,不知世子是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不认得了。先帝御赐的匾额,上头写的不是什么香满楼吧?”贾赦奚落道,“守将府乃军机要地,如果出现什么差池,叫我父子二人如何向陛下交代。从今往后,无关人等,一个也不许进。” 郑将军在居庸关受吹捧惯了,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被贾赦嘲讽,面上挂不住,当即冷冷道,“我也是三等威烈将军,世子这样对我呼来喝去的,是什么道理。说起来,我是东平郡王麾下,在居庸关也是无关人等,那不如今日便启程去雁门关好了。” 贾赦见他要耍脾气,微眯起眼,不悦道,“你是不愿做交接了,这守将府里其余人呢?主簿可在?” 队伍最末上来几人,拱着手头也不敢抬,“我等便是,还请世子吩咐。” “很好,你可清楚府中文书等?这府中护卫目前又是谁在管?”贾赦抬手,亲卫将倨傲的郑将军团团围住,商人都吓得往外围躲。 “属下清楚,若国公爷同世子不累,属下可即可禀报。至于府中护卫,如今尚且是郑将军的人,还未交接。”这主簿不卑不亢,口齿清楚,倒叫贾代善也多看了两眼。 “李副将,你带些人,将府中的无关人等都撤出来。”贾赦道,“天色也不早了,好叫郑将军早些上路。” 郑将军原本是想替这些富商开道,引荐给贾代善,不曾想言语上一来一去,竟被人真的赶走了,脸黑得和锅底似的,朝着贾代善翻翻眼睛道,“国公爷就由得世子这样胡来吗?郡王可是想好好和您结交的。” 贾代善将袖中的小纸卷抛到他面前,“大家都是镇守边关,为陛下尽忠,没什么可结交的。回去告诉穆齐,再敢向我伸手,仔细折了膀子。滚吧。” 贾赦认出那纸卷便是先前尸体上摸出来的,琢磨着贾代善不会无的放矢,便知晓那尸骨是东平郡王的手笔,那些黑衣人也未必同他没关系,立时对这郑将军更没有好脸色了,“给你半个时辰,带着你的人滚回去你的狗窝去。” 郑将军不堪受辱,拔出佩刀,便要硬闯,口中喊着,“黄口小儿,也敢对你爷爷我喷粪!” 令人不解的是,亲卫反而让出一条道与他冲过去。 贾赦不躲不闪,只在他近到面前时,侧身一记手刀重重砍在他腕上,郑将军毫无防备,疼得松手将佩刀落下,贾赦脚下一踢,止住落势,伸手接住佩刀,转了半个圈便将刀刃反手抵在郑将军脖子上。 “你是预备活着去雁门,还是死着去?”贾赦挑眉,见郑将军此刻面色转为赤红,眼珠布满血丝,嗤笑道,“你瞧着像是有病啊。” 答话的主簿上前朗声道,“世子有所不知,郑将军有些不大好的服药癖好,一激动便会这样失态,属下亲眼见过好几次了,如此说的话,世子讲得也不算错,确实是有病。” 贾赦觉得这个小主簿还挺对胃口,点头道,“既有病就算了,我不和他计较了。” 说着松开了郑将军,刀背重重击打他的膝弯,郑将军脱力,跪倒在地。 郑将军愤愤地捶地,恨声道,“除非杀了我,不然我绝对不会忘了今日之辱!” 贾赦居高临下道,“我偏不杀你,能吃到失态没脑子的,不是五石散也是旁的要上瘾的脏东西,东平郡王治军着实严谨。只是来日再叫我见你吃多了药在我面前瞎咧咧,我割了你的舌头,听清了么?” 商人们见此情形,早作鸟兽状,奔逃四散走了。 贾代善亲自点了小主簿道,“你熟悉这里,领着我的人去,尤其是府里重地,都要一一点出来与他们知晓,好严加设防。” “属下赵树领命。”赵树率先朝府里走去,“国公爷请,世子请。” 贾赦看赵树行止,觉得他似是个练家子,姚谦舒却不大高兴地捂住他的眼睛道,“他又不是摇钱树,有什么好看的。” “别闹,我看不见路了。人家不是也有个树字么,差不多啦,都是树。”贾赦抓下他的手,还特地翻了个白眼送给他。 赵树在前头介绍整个府邸,“原先是不分前后院的,但是东平郡王女眷多,难免影响公务,便隔开了,前院为理事处,我等也在这里办公,后院则是郡王居住的地方。主院在正中,收拾得还不错。” 虽然先前的大多数摆设绫罗都被东平郡王带走了,但是还是有经久不散的甜香,树下还有被落着的耳铛丝帕等。 “过了这个穿堂,后面几个院子都是住女眷的。”赵树顿了顿,“东平郡王特意给您留了些……佳人。” 贾代善面不改色地道,“都放出去,能配人配人,不能配人的……随她们自己罢。” 不好意思,荣国公并没有处置女人的经验。 贾赦心说这位不着调的姨夫和大姨妈可真是天作之合,他见贾代善看着他,他忙道,“既是东平郡王没带走的,大概是路上不方便,不如送回京城给王妃,也好妥善安置这些姬妾。” “胡闹。”贾代善道,“如今哪里有人手送人,不行就都发卖了,钱给王妃送去亦可。” 赵树拱手表示明白,“现下只好委屈国公爷和世子先同住在主院了,属下得先去遣散了人把院子腾出来。” “不用你,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禁不住几个女人拉扯,还有正事等着你来。”贾赦道,“青锋你去。” 一时间人都去忙了,留下贾赦父子同姚谦舒立在主院的榆树下,贾代善道,“姚先生也跟了一路了,不知有何打算?” 姚谦舒淡淡道,“我要跟着贾赦。” 名字从他口中吐出,都比旁人叫的要格外轻柔好听些。 “姚先生是有大本事的人,跟着赦儿不免屈就了。”贾代善给了贾赦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 “不会。”姚谦舒道,“国公爷不必试探我,你只管把我当做寻常侍卫便是。” 贾赦总觉得姚谦舒有些哪里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一样冷冰冰的好看,但是就是……他灵光一闪。 是不那么呆了! 最初看到这妖精总是开口闭口要他当媳妇儿,看着仙气十足,说话做事却隐约有些呆,现下见他和贾代善交谈已然是通晓人情世故了。 睡觉还有这个功效啊。 “在想什么?呆兮兮的。”姚谦舒戳了戳贾赦腮帮子,“你爹去前头忙了,叫我看好你。” “你稍微轻点,戳疼了。”反过来被说呆的贾赦捂着脸,“总觉得这屋子里味道怪怪的,我去后面凑凑热闹。” “那我下次轻点。”姚谦舒和他并肩而行,“你要是不喜欢,拆了重建就是,我来出银子,不外就是打些新家具,种个花花草草的。” 贾赦加快了脚步,把他丢在身后,“你别总要给我银子,我不差那个,都叫你自己存着。” 姚谦舒也不追,不紧不慢跟在后面,“主人说对媳妇儿好,就是要给他花钱,花很多钱。别往前走了,好多死人。” 他才说完,青锋便神色凝重自某个小院里出来,那院子满树的繁华开的正好,还探出墙头来。 “世子,这个院子里埋着的都是死人。”青锋手上还沾着泥,“这树也很是古怪,看着似桃花,却又在夏天开,真不知道这些富贵人玩得什么花样。” 姚谦舒有些嫌弃地看着垂下的妖艳花枝,“是桃花,不过是尝过人血人肉的桃花,再多吃些,经年不败也可以。都连根□□烧了。” “你们怎么发现有死人的?”贾赦想着路上发现的那副尸骨,边说边往院子里走,“让我看一看。啾!啾!” 贾赦被那腻人的甜香激得连打好几个喷嚏,捏着鼻子瓮声道,“快让我看看。” “我觉得这树又古怪,就在树下踩了踩,结果土非常松,没几下就便露了根手指。”青锋指着那半截出土的腐烂实体,“世子,要不要都挖出来?” “都挖出来。”贾赦道。 这一挖便足足挖了一个多时辰,地上排了一溜,从才腐烂的,到已经是森森白骨的,男女皆有,贾赦蹲下去仔细检查了白骨,发现树根扎入骨中的模样和途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咬牙道,“东平郡王这王八蛋,居然敢算计我们。” 要是他们真的轻易将那纸卷当做是听风未送出去的消息,就真的中计了。 姚谦舒揉揉他的脑袋,“起来吧,蹲久了腿麻,下回你再算计回去。” 贾赦强忍下这口气,起身道,“去请军医来验尸,纵是郡王爵位,也得解释清楚这么多条人命,验清楚都是怎么死的。” 第21章 姚谦舒见贾赦喷嚏打得鼻子都红了,拉了他出去道,“验尸你也帮不上忙,鼻子还痒么?” “啾!”贾赦揉了揉,把鼻头弄得更红了,瞧着有些好笑,“出来就好多了。” “我请你去喝酒罢,反正现在你也没有别的事要忙。”姚谦舒道,“不过这地方可能也无甚好酒。” 贾赦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成啊,先说好……” 姚谦舒抢先道,“你可不许酒后乱性我。” 贾赦又翻了个白眼送他,绷不住笑了,“我稀罕你似的。” 关城内说酒家也有一两户,富贵堂皇,对比着街边巷尾,颇有几分“朱门酒肉臭”的味道。 贾赦不愿去,姚谦舒便和他在城里慢悠悠地晃,花费了一些功夫方找到了个小酒肆,小二年岁还小,倒是有几分眼色,忙殷勤地将人往里头请,“客官这边请,是吃饭还是喝酒?” “喝酒。”贾赦道,“再上几个冷碟便是了。” “您别看咱们这店小,烧刀子可是一绝,就怕您二位觉得太烈。”小二介绍道,“您不如尝一尝草原来的马奶酒,也是个新鲜。” 姚谦舒见贾赦若有所思,吩咐小二道,“上两壶烧刀子,马奶酒不要了。既是与我出来散心,你又想这些个干什么?” 贾赦冲他笑了笑,“对不住,马奶酒是北狄人最擅长酿造的,在京中还喝过进贡的马奶酒,难免有想那些事。” 小酒肆的器具不过是陶塑的,摸在手里还有些粗糙,他拎起酒壶替姚谦舒斟了一杯,“这一杯多谢先生救我双眼。” 姚谦舒抬手喝了,将空杯子推回去。 “这一杯多谢姚先生途中多番相助,且说那日的小村子,若不是先生,我大约还有一场恶战。”贾赦这回替自己也倒了一杯,举杯道,“先生在我身边做护卫,着实委屈了。” “我要做你媳妇儿你又不肯。”姚谦舒和他轻轻碰了碰杯,“你只管说,他们听不见。” 无形的屏障隔绝开尘世,贾赦将酒一饮而尽,苦笑道,“有时候觉得,我真的是没有用。我以为自己装乖卖巧便能打消今上的顾虑,结果不过是自视过高。人家该下毒下毒,该用蛊用蛊。你瞧那白骨之事,我还当自己真的运道好,到头来还是中了别人的计。” 姚谦舒替他斟酒,酒水潺潺而下,他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我虽认得不久,但贾赦不该是这样妄自菲薄的人。你父亲多大,你多大,不然怎么他当你爹了呢。他点破了来说你,便是知道你能自己明白。你不但自责,你还在害怕,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他念贾赦二字时总是放得很轻,似是不舍得出口,还在回味。 “我怕自己言行不慎,引来祸事。怕自己无法达到父亲的期望,叫荣国府两代人的声誉毁于一旦。你看到这无名剑没有?老宁国公和敬大哥对我都满怀期待,还有我娘,政儿敏儿……如履薄冰啊。”他将无名剑重重拍在桌上,压得那木桌一抖。 “我明白,你身为世子,只能在权谋诡计里慢慢打磨,将自己变作你父亲那样老沉稳重的人。”姚谦舒道,“贾赦,人生如流水,纵你害怕,亦在向前。前路虽不可知,却也无可惧,有些事你可以想,可以学,可你一旦怕了,举步不前,便真的是辜负了自己。” 这样一碗心灵鸡汤灌下去,他也不知道效果如何,索性还是灌酒来的直接,一杯接一杯地给他倒。 贾赦亦不阻止,他倒了便闷头喝干净,待得一壶下去,他忽然捏着杯子笑起来,“你说得是,没什么好怕的,怕他大爷。” “我是不是说过,再听见你骂脏话,给你下巴都卸下来。”来接儿子回家的贾代善背光站在酒肆门口,神色不明,“还不滚过来。” “爹你过来一起喝啊,这烧刀子不错,很够劲。”贾赦朝他爹挥挥手。 桌子甚是小,姚谦舒借着给贾代善让位,坐到贾赦边上去了,让小二多上了个杯子,“国公爷忙完了?” “姚先生,犬子只有十六。”贾代善有些无奈,“小孩子不宜多饮酒。” 姚谦舒摇头道,“他心里不快,总要发散出来。”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在他身上花的功夫,比其他一子一女都要多,先生以为是为什么?”贾代善道,见贾赦支着耳朵听,抬手重重敲了下他的脑袋,“因为心疼。先生也看出来了,赦儿是个极不喜欢拘束的性子,可偏偏他是嫡长子。” “既你是他父亲,就该让他选自己喜欢的路。” “先生这样的方外之人许是不明白,何谓家,何谓族。”贾代善道,“这是我们的重任。位越高,权越重,就越容易倾覆……” 姚谦舒替他倒了浅浅一杯底,“国公爷这些话对我是白费口舌,还是喝酒罢。” 于贾代善,家国天下,都是贾赦的必修课,他自觉荣国府已经可以进行达则兼济天下这个项目了。但是于姚谦舒,三千世界,万千风物,一个皇帝或是一个郡王又算得了什么,大家伙儿最终是要变成骨灰加土的。 贾赦虽喝了不少的酒,脑子还有些清楚,扯了贾代善袖子道,“莫要吵架,又不是三岁。” 贾代善没好气道,“没有要吵,你才三岁。” “我是三岁啊,我是个宝宝。”贾赦努力眨眨眼卖萌,“爹你说,你怎么知道那听风是假的。而且你还给我下套是不是?” “我现在说了你能记住?”贾代善扫一眼那小二,见他在门口招揽客人,放低了声音道,“陛下的听风者都有编号,缺一个都要一查到底,你在宫中也看到过,东平郡王事无巨细陛下那里都有,如何会少了个听风者能瞒过陛下。想来不管你有没有踩到那棵树,那些黑衣人都会让我们发现尸骨。东平郡王应该已经和北狄私下有联系了,只要我们联系那个传说中的内应,他便有后手等着我们。” 纸条上写得是北狄某位权贵已叛变,倾向天.朝,必要时候可和他取得联系,里应外合。 “你居然还特意骗我!说什么能比陛下快一步!我还是不是亲生的了!”贾赦思维很跳跃,“那你为何又让我离戴权远些?是戴权靠不住了吗?” 贾代善道,“就是戴权靠得住。他是天子心腹,连他都不知道下毒之事,说明陛下已经开始有事瞒着他了,你们往来过密,不是他有危险,就是陛下会借他来算计你,这下清楚了?” “哦。”贾赦歪头,看了贾代善半晌,忽然重重转头看向姚谦舒,“完了,你是不是没那个,万一被别人听见了!” “放你爹进来我就重新又弄了,你放心,他们听不到。”姚谦舒看他险些把自己脖子甩出去,出手替他揉了揉,“你轻点,头又不是借来的。” 贾赦酒意上头,烧得双眸愈发水润迷茫,捧着脸道,“嘿嘿,那是,这么漂亮,必须我爹亲自生出来的。” 讲得就好像他是由贾代善十月怀胎生的一样。 月上中天,小二点了灯,不好意思道,“灯油不够了,有些暗,客官多担待。” “无妨,今日月色正好。”贾赦豪气地摆摆手,忽然想到某个传言,“我小时候听爹讲故事,说伯祖父的剑可以在月下借星斗之力,是不是真的?” 姚谦舒淡淡看一眼贾代善,“原来国公爷还会讲故事。” 贾代善抿了一口酒,警告地看回去。 再怼我,我可不客气了。 “是不是真的?”贾赦见他二人只顾着对视,硬是趴到桌上,贴在贾代善面前道,“爹你快说。” 贾代善把他的大头摁下去,“自然是真的,不过需得是你伯祖父的无名剑。” 贾赦把宝剑举到他眼前,还自己配音,“当当当!无名剑!” “这剑怎么在你这里?”贾代善军务繁忙,贾赦多一把剑的事儿他也未曾在意,只当他又是哪里坑出来的。 “自然是伯祖父送给我的。”贾赦抽剑出鞘,“让我试一试,借了星星就可以晚上不要点灯了。” 贾代善抓了一把没抓住,他已经一阵风似地跃出去了。 姚谦舒就和贾赦尾巴似的,也跟着缀上去,留了来背影给贾代善。 贾赦手腕轻巧,舞了几个剑花,权当是热身了,转眸又朝姚谦舒笑了下,端的是面如桃花,眼含春水。 姚谦舒被他看得往后退了一步。 “醉里挑灯看剑。”贾赦边舞剑还要边吟诗,招式大开大阖,剑身上寒星点点,“啥也不懂瞎练。” 随着他剑势下劈,忽然一道紫电自云端落下,形如狂龙,声似炸雷,径直劈中他剑尖点着的酒肆屋顶。 “卧槽……”贾赦酒都醒了。 说好的星斗之力呢,爹你讲的假故事啊? 第22章 作者有话要说:婆媳关系还没有开始,就变得更加紧张了 有一棵男朋友的贾小赦:……你解释下这个身高 我决定,明天给你们讲个鬼故事 贾代善也是一脸懵逼,他讲得那个故事真的是假的,伯父也没说这剑还有这样的神仙操作啊。 酒肆屋顶被劈出一个大洞,砖瓦啥的来了个稀巴烂。 这还算客气的,下一道雷径直朝贾赦轰去,贾赦还有些愣,眼瞅着那雷霆之势要朝他脑袋上招呼。 姚谦舒忽然走出了屋檐,那雷竟就此拐弯,身形敏捷地劈中了姚谦舒,刹那间雷光便包裹了他周身。 “何必苦苦相逼,你又劈不死我。”姚谦舒微微叹了口气,抬起右手,缠绕着他的紫电悉数汇聚在他掌心,团成蹴鞠大小。 贾赦眨眨被刺得流泪的眼,勉强看清他的身影,见他反手朝天挥去,那团紫电便在半空中炸开,如烟花一样消逝不见。 卧槽,还有点好看,这是怎么回事。 赶着来看热闹又怕被雷劈的人都躲在街角,见姚谦舒白衣翩然,能握雷电,都跪地磕起头来,“大仙!” 更有甚者还许起了愿,“求大仙保佑我媳妇儿生个男娃!” “求大仙保佑我找个好夫婿!” “眼睛可还好?”姚谦舒见贾赦双眼通红、流泪不止,伸手去摸他眼角,不想身手还有未散尽的雷点,电得贾赦整张脸都麻了。 “理(你)先不料(要)碰喏(我)!”贾赦犹如半边面瘫,隔着袖子打开他的手,“理做了森么桑天害理的四,居兰(然)被雷灰(劈)!” 姚谦舒掸了掸衣袍,时不时有亮光在衣袂里闪过,“对不起,咳咳……” 他捂着嘴唇咳嗽起来,指缝里慢慢渗出红色。 “卧槽!你你你,你这样的能不能看大夫啊?”贾赦也顾不得被电了,忙一把扶住他。 大兄弟你刚刚那样流弊,怎么这会儿还吐血了呢?! 姚谦舒蹙着眉,很是痛苦的模样,“贾赦,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 “哦哦。”贾赦见他比自己还高半个头,抱是没办法抱了,只好像麻袋一样地扛起来,“你忍一忍。爹爹爹!爹!” 妈哒,老子手和肩膀全麻了。 贾代善觉得非常闹心,挥了挥道,“你自去你的。” “爹你记得结账!” “知道了。”荣国公心有一点累,也不知道留了这位高人在贾赦身边是对是错,虽然不留,可能会遇到毒杀刺杀等等,但是留了,会被雷劈啊,存活率低很多啊! 姚谦舒说要无人的地方,现今守将府里人多眼杂,贾赦索性扛着他往城外跑,居庸关依山而筑,两侧是如屏翠嶂,他到南边城门出示了世子印信,顺便喘口气。 守门的将士不敢多问,也并未将刚刚的响雷和贾赦连在一起,只暗暗吐槽这位新来的世子爷爱好挺古怪,正想再多看几眼,便见贾赦直接往林木繁茂的山上钻。 ……这位爷不会是毁尸灭迹吧? 贾赦的目标和毁尸灭迹也差不了多少,都是找个没人的地儿,他爬了小半截山坡,又避开林间小道,终于放下了姚谦舒,“你觉得这里如何?” 姚谦舒倚靠在一块大石旁,半睁着眼,似醒非醒看着贾赦,“我觉得还可以。” 然后他就保持昏迷状态不动弹了。 贾赦只好盘腿坐在他对面,手支着麻嗖嗖的下巴,努力观察姚谦舒那张仙气盎然的脸。 为什么人家长得好看又不女气呢。 而我,就这样惨烈。 分明他睫毛比我还长。 随后禁不住手贱伸手去摸,他指腹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触碰在姚谦舒的睫毛上,不敢用力,只点了点就收了回来,像是碰在水面上会泛起涟漪,长长的睫毛就在他指尖颤了颤。 “我真的以为你要勾搭我了。”姚谦舒闭着眼道,准确无误地捏住贾赦的手指,“等下如果被我吓到了,你可以离开,我保证不再来找你。” 贾赦缩回手,“你不会是要现原型吧?万一你变回去要吃我,我还是会怕的,这不能怪我。” 月光透过层层树叶,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姚谦舒静静看了贾赦一会儿,浅笑道,“不咬人。” 所以能不能,不要跑。 他重又阖上眼,月光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流水般淌落在他身上,他面容安详,像是要融化在这月色里。 贾赦不自觉伸手要拉住他,手却僵住了。 眼前的白衣美人已然没有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棵青翠苍郁的小树,叶片圆润可爱,无瑕白玉般枝干隐约掺杂着金线。 “卧槽。”贾赦觉得自己的三观总是在受到冲刷,他隐约有些猜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小树的叶片,“摇钱?” 小树抖了抖,掉落了两片金叶子。 贾赦权当他在点头,对贾赦来说,这比之前的惊雷要好接受得多,毕竟早知道这位不是个人,他缓过最初的吃惊,将小树从地上捧起来,看着它纤长秀气的根茎道,“要不要给你挖点土啊,你把盆扔家里了?你早说你是树啊,我不就把你连盆一起抱过来了。” 不知道戳中姚谦舒哪个点了,他哗哗地掉了一大把金叶子,金光璀璨地铺在贾赦脚下。 “你说高兴了会掉金的,我说什么了,你这么高兴?”贾赦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不要土,干脆用匕首挖了坯土,脱了外袍将它暂时包裹起来,只露出枝叶,“你路上不要掉金子,听见没有?” 虽然听见了,但是明显掉钱这种事不由姚谦舒,他又落了大把的金叶子。 “……那你忍忍,得憋到回去。”贾赦把他整棵塞进去,包得老老实实抱在手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别总掉叶子了,不是钱的事,你说你万一掉光了,人形是不是也得秃头啊,那多丑啊。” 好在已经换了一波守门的,不然非得以为世子是个疯子。 等回了守将府,一解外袍,满满当当全是银叶子。 贾赦拨动得那些叶子飒飒作响,纳闷道,“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已经就寝的贾代善听说他回来了,披了衣服来寻儿子,便见他对着棵树自言自语,一片慈父心肠,“怎么把这树带出来了?早些休息罢,等后面人来了,咱们就得启程去宣府,没几个好觉能睡。” “不是我带的,他自己跑来的。”贾赦道。 “难不成树还长脚了?”贾代善道,“既带了就算了,找个盆好好养起来便是了。” 贾赦点头,随口道,“是长脚啦,这是姚先生。” 贾代善扶住门,“你说,这是谁?” 第23章 [修虫] 贾赦对着他爹复述道,“这就是姚谦舒,他大约也许可能是摇钱树成精。” 贾代善第一反应是,皇帝已经多疑到把他嫡母的树都派出来做奸细了。 第二则是,这尼玛绝壁就是张道人口中说的金钱线,回忆起他神神叨叨给树发平安符的样子,他肯定是知道的。 说好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呢!修道之人就是这样欺骗自己的吗! “爹?”贾赦觉得贾代善的眼神有点深沉,扯了衣服将小树重新盖住。 贾代善心中波涛翻涌,半晌后道,“你把那树给我,我找个盆帮你种起来。” “爹,你看起来像是要把他当柴烧。”贾赦抱紧树,“他救过我。” 也许是苦肉计! 贾代善沉默。 “他还会摇钱!”贾赦又道。 他还会招雷! 贾代善置若罔闻。 贾赦看他几乎自己也要站成一棵树,乖巧道,“爹,那我睡啦,晚安。爹你也早点休息。” 满心都是斩妖除魔的贾代善眼睁睁看着他的乖儿子把门关上了,将他慈爱的老父亲关在了门外。 就为了一棵树! 孤男寡树,成什么体统! 贾赦并不知他爹这样多的顾忌,只以为他爹不喜欢妖精,毕竟之前姚谦舒都是世外高人的派头,比较容易被认可。 他把茶壶里的水都泼了暂且充作花盆,将小树戳在里头。 “这样也挺好看的。”贾赦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还好你小,再大些就得找个海碗了。” 姚谦舒抖落两片金叶子。 军医忙碌了整个晚上,方把所有尸骨仔细验完,贾代善只瞥了一眼便叫收起来了,“知道了。” 贾赦问道,“爹你不看吗?东平郡王草菅人命,不是个好罪证吗?” “是不是罪,端看陛下怎么想。”贾代善道,“与我们又有何干系。想想你自己说的,忍他三分。现今四王八公中,除他可与咱们抗衡,再无人了。可等陛下用不着他来制衡我们的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真的这么蠢吗?”贾赦继续发问,“会不会是他故意假装沉默声色,用来麻痹我们?” 贾代善暗地里瞪了贾赦手里的姚谦舒一眼,迁怒道,“你不会自己想?什么都问我,那你自己脑子长着干嘛使的?” “哦。”贾赦正要厚着脸皮再问,见姚谦舒开始不停掉银叶子,外头又传来脚步声,忙抱着他往里间躲了,“爹你忙,我回头再问你。” 贾代善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他在嘀咕怎么这倒霉催的树怎么又不高兴了。 妈的,一棵树还能看出高兴不高兴,可真是成精了。 贾赦救的那个孩子被送给一对秉性老实的夫妻收养,贾赦还特意留下了银两给那户人家,叫他们好生照顾。 三日之后,贾家父子从居庸关出发,经过怀来县,抵达和草原相接的宣府,自此镇守在天.朝的第一道防线。 宣府镇南屏京师,北控草原,实打实的边陲重地,堪称咽喉之地。 只是现在这个地儿犯咽喉炎了,阻挡北狄尚不可知,但是天.朝自己就要被憋死了。 若非亲眼所见,贾代善亦不敢相信,这样破败的城墙是宣府镇所拥有的的,一旦北狄人大举来犯,这破墙能挡得住点什么? 贾赦禁不住道,“东平郡王蠢不蠢我猜不出,他坏是肯定的了。每年拨出多少银子给他,就修了这等玩意儿?” 我爹拿的银子少多了,训出来的驻京大营就是流弊! 紧接着他的脑子就开始运作了,“爹,这尼玛陛下是甩锅给你啊。咱们是要银子好,还是不要银子好?” 这背后的贪污腐败必是不会少的,一旦牵扯出来,贾代善尚好,东平郡王必定是要回京自辩的,那雁门关咋办。 陛下这样的心胸肯定会觉得贾代善是在搞事。 而已简在帝心的荣国公一惯画风,他会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就替陛下解决了这件事,并且暗地里盯住东平郡王不放。 贾代善很是镇定,还拍了拍他的脑袋以资鼓励,“银子当然是要的。强将手下无弱兵,从那郑将军就能看出东平郡王一二了,取代他的人多半陛下已经想好了。你还是少想一步,陛下就是来让我搞事的。他虽多疑,但你爹也不至于混得太差。” 贾赦反应过来了,吐槽道,“混得不太差也都给你儿子下毒了,他要真放心你,就该把大义灭亲的名声留给你,而不是看着我们两家交恶。” 这个其实属于不可抗力,贾代善得有一句说一句,“这个不怪陛下,谁能想到你姨母这样糟心。” 贾赦拼命点头。 他们父子在宣府的住处又与守将府不同,守将府是给主将居住的宅邸。而宣府的第一政治机关属于主管政务的宣府令,管军事的贾代善得和驻扎的大军一起住,由于东平郡王常年住在居庸关,疏于管理大军,贾代善还要新起个指挥所。 他那一群弱鸡菜鸟幕僚还在路上没到,只得先抓了几个文书当行政凑合使,其中打头的就是那日报告工作很利索的赵树。 贾代善见了城墙便止步不前了,和贾赦交谈了一会儿,赵树见宣府令等人已经被太阳晒得要熟了,上前轻声提醒贾代善道,“国公爷,宣府令等候已久了。” “嗯。”贾代善抬手,千越军整齐划一地下马,动静还挺大,吓得宣府令这个精瘦的老头儿一哆嗦,还拍了拍胸口。 “你胆子还挺小。”贾代善直言道,“寻常北狄人来了,你这样吓得直抖?” 宣府令的眯眯眼里闪过精光,唯唯诺诺道,“北狄人如何比得国公爷的千越军,下官头一回见到这样威武的将士,一时失仪。没想到国公爷会来宣府,下官也没备什么好饭食,国公爷见谅。” “不用准备了,要不是你拦了路,现下我已经到大营了。”贾代善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给你两日,将宣府重修城墙需要的人力物力都汇总了写成折子给我。” “下官遵命。”宣府令拱手拜服,“只是下官逾越,得提醒国公爷一声,这大营只会比宣府镇更难入眼,国公爷得有个心理准备。” 贾代善一拍他肩膀,险些把老头儿拍土里去半截,“你是个人物。” 宣府令踉踉跄跄退到一边,恰对上贾赦笑脸,少年对着他摆了摆手,“回见。” 老头儿久不见这样鲜活的人,沉思着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稀疏的胡子。 宣府南北门大开,街上严禁行人,千越军势如惊雷,自镇中横穿而过。 待得马蹄声去的远了,才有百姓敢悄悄露出头,边关的姑娘比京城的要大胆得多,凑在一齐扯着帕子道,“刚刚打头那个是荣国公吧,生得好年轻啊。” “你真是的,他边上那个才好看呢,听说我二姨妈的女儿的相公的表弟说荣国公世子才十六岁,还没有订亲。”姑娘把棉布帕子揪得皱巴巴的,不住地道,“真好看。” “我才不瞧他,他生的比女孩儿还漂亮,多看几眼,我都自卑地想摔铜镜。” 此言一出,得到了大部分姑娘的认同。 贾赦世子到了宣府,尚未花得一刀一枪,便先因为那张脸得到了大姑娘小媳妇儿的拥护。 如果她们知道贾赦如今在干什么,大约会觉得以貌取人这种三观是非常打脸的。 第24章 宣府外的军营实则称作被北部大营,兵力堪为边关军中前三。 好看又俊俏的贾世子正蹲在北部大营的木栏杆门上,监督下面一群人被扒了裤子打板子。 那一片白乎乎的那啥太过伤眼,贾赦害怕姚谦舒看到这场面能把满树叶子全给摇成银色的铺满大营,只得把他揣怀里,只露出上头一点点绿。 如宣府令所说,大营绝对不如宣府镇,人家好歹还出了几个人迎接,他们这一骑人马到了大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白日篝火联欢会。 火堆里串着成只成只的烤羊,顺着风把肉香并欢声笑语飘出去老远,场面很热烈。 几个士兵正推杯换盏,另一堆还要热闹,在赌筛子。 他们虽是朝廷的正规军,却不曾被东平郡王正式约束过,也就是跟着他手底下几个副将偶尔进行个操练,活动活动手脚,或者阅个兵给东平郡王看一看,好让他写个折子回京敷衍。 幸运的是――他们人多势众。北狄新可汗虽知道他们废柴,也不敢轻举妄动,大举来犯,这才拖到贾代善来对他们进行心灵的救赎。 贾代善救赎的第一个环节,就是把这些个光天化日聚众赌博、喝酒吃肉的朋友们悉数捆了摁在地上摩擦。 虽然和自己亲爹不合,但是亲爹在居庸关的时候,北狄屁都不敢放一个,让上贡就上贡,让通商就通商,军队纪律严明,那是边关百姓大力拥护的,不然也不能给他鱼水情出个小妈来。 要换作东平郡王去勾搭人家正经姑娘,人家正经的姑娘说不得就吊死了。 这些士兵还待要挣扎,打也打不过人家千越军,贾代善更是直接亮出虎符表明身份,当即要宰了他们以肃军容军纪,得到消息的大小军官们飞奔出来跪了一地请罪。 众人别看跪得老实,心里是不服得,大感这营中自由散漫的多得是,不过是自己倒霉,正撞在枪口上。 眼看营门化身要成午门,贾赦只好出来替联欢会参与者们求情,“这也不能怪他们,我听说饷银都差了好几个月的了。就算为国尽忠,也是要吃饭的,父亲饶过他们这遭罢。” “昔年的北部大营是何等威武的存在,令北狄人不敢进寸半步。再瞧瞧你们这个样子,哪里有半分我天.朝儿郎的样子。”贾代善失望地叹了口长气,“我也不用军法罚你们了,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好生打一顿板子,清醒清醒。” 他要去办理接管军营的手续,于是二把手贾赦就成了这猥琐的监工。 等噼噼啪啪的一顿板子打完,他已经从蹲换成坐了,在那儿悠闲地晃着腿,看着士兵们龇牙咧嘴,相互搀扶着提裤子。 贾赦提了口气,朗声道,“你们可服气?” 众人虽被他看了狼狈去,却还是感激他求情,旁的事情不说,便先对他油然而生了几分亲近,四下环顾着其他人的神情,稀稀拉拉地道,“服气了。” “父亲罚你们,却还是手下留情的,你们扪心自问,若是这样一顿军棍下,你们有几个人能站起来?按军法如何罚,你们心里不会不清楚。”贾赦开始进行他的演说,并且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我知道,北狄小规模扰边不是一两次,可你们没有一次是能打痛快的。换做是我,我也会寒心。咱们来当兵,是保家卫国的,在这儿和缩头乌龟似的是怎么回事。是吧?” “是!”这次的喊声大了许多。 “要是有人还想着混日子的,趁早收拾东西回去。”贾赦无名剑未出鞘,直指向北边,“我和父亲不会留在关内,我们就守在这里,不单要守,还要打!北狄人的王庭已经挪过了河,就和那贼似的暗戳戳地往这儿靠,咱们不得把他们怼回去?!得叫这些个草原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你们说是不是?” 下头的人捂着屁股的,拎着裤子的皆有,瞧着似是都被他鼓舞起了士气,也不管之前是如何心里不平衡的,呼声足有震天响,“是!!” 贾赦默默将那些浑水摸鱼或是不以为然的人脸记下来,在他的演说结束之后,大部分被打的也不愤恨也不难过,反而又羞愧又激动,恨不能立马扛个枪去挑了北狄人老家。 荣国公刚到大营,就下狠手罚了不守规矩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地传遍了整个大营。 听见那大嗓门了么,那是荣国府世子正在教训他们。 贾代善并未下令处罚那些军官,只是静静看了他们一盏茶功夫,直把人看得浑身冷汗,这才淡淡道,“从前你们怎么做的,我不会再追究,现在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了。”这群人恨不能还是跪着缓缓,在荣国公不怒自威的眼神里,腿都软了。 “我不想看到有刺头,听清楚了?”贾代善这次不等他们作答,便把人全轰出去了。 他将东西南北四营分别交给四个副将,留了两个在居庸关,剩下的恰好一一对应,“暂时不惹事就行,把人全整治服了再打散了重新收编,到时候我上折子请陛下赐名。” 贾代善这个人也有个毛病,他喜好给军队取名字,认为那样可以让将士们有归属感。 贾赦不知是被遗传到还是幼年耳濡目染,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他门前池塘里的鱼和姚谦舒的本体也都有了名字。 从姚谦舒来看,名字等于归属感是说得通的。 一通布置交接,尚且剩个先锋营没人领,贾代善就想到亲儿子了,见青锋守在门边,问了句道,“世子还没回来?” “爹!我回来了。”贾赦耳聪目明,门外就听见了,笑嘻嘻一掀帐子,随意看了看这临时的主帐,“爹你就住这个啊,总得搭个屋子罢。” 李副将笑道,“世子这就不知道了,在这草原上,屋子可是没有帐子好用,你住了便就知道了。” 口气类似于等你生了孩子就知道了。 贾代善本来还想给贾赦细细解释,便见这倒霉催的孩子怀里鼓鼓的,冒着点儿绿,心口一梗,愣是把话噎回去了,“去收拾你的帐子,要种就好好种,也不怕搁衣服里闷死了。” 当然了,枯死也很好。 姚谦舒感受到他无时不在的恶意,默默地飘了片银叶子下来。 一旁不明就里的几个副将还在笑,“人家养宠物都揣个猫儿狗儿的,世子倒是别致,抱棵树。这树会不会开花结果?” 贾赦一本正经道,“树怎么了,我这个可是棵摇钱树,掉片叶子都是真金白银。” 说着把刚刚那片银叶子从衣服里掏出来送给李副将,“拿着玩儿,不要和我客气。” 李副将压根不信,“世子这诳人还挺配套,有金的没有?” “没有。”贾赦道,我们家摇钱现在心情可能不太好,只会摇银的。 贾代善自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好把话题从这树上挪开,“赦儿觉得这些人如何?” 贾赦不等他叫,自己寻了块毯子坐,“祖父要是知道这支军队被糟践成这样,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但瞧着还有些血性,爹你可以的。” “你明日去挑人,找些那些擅长骑射的,将千越军扩编成十队。”贾代善显是有了主意,“或者你觉得你能管得住,再多一些也可以。千越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现今我把它交给你了,怎么样?” 在北部大营里,只有千越军才是贾家父子的亲兵,最值得依靠的。 如果千越有个几千上万,贾赦打架都不用费脑子,就和柳妃叛乱时候的龙武军一样,用碾压的就行。 可千越只有八队两百人,虽个顶个的精英配骏马,可真遇到大规模步兵也难论断生死。 “你让我想一想。”贾赦并未一口答应,垂下眼思量了半晌后道,“马呢?有人就得有马,无马不成千越。” 贾代善摊开一卷公文,点了点某处,“我看过了,多的马,一匹也没有,且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贾赦皱着脸不说话。 妈的,还是不是亲爹了,在这儿地界就是有钱也没处买马啊。 宝宝心里苦。 贾代善八风不动,示意他小孩子可以退下慢慢想,大人又要谈正事了。 结果还是没谈成,贾小朋友才刚把姚谦舒找了个小角落安置好,贾代善就命人把他喊回去了。 “赦儿,你去帮忙找一找人。”贾代善将手里的令牌给他看,“北部大营的规矩是每五日会派出一队侦骑巡视周边,观察北狄动向。这次的侦骑已经七日未归了,你记好这令牌,他们每人身上都会有一块。” 第25章 贾赦扫了两眼, 点头说记住了,又道,“直接把这个给我做对比不就好了。” 贾代善却翻手将令牌匿下来了,“你这点脑子都没有?记个样子还不够?” “哦。”贾赦要求道,“这草原这么大的地方, 你给我拨两个认识路的, 我走丢了可怎么办。” “就是你丢了, 你的马也不会丢。”贾代善连人也不肯给他, “去吧,等你回来吃晚饭。” 贾赦暗骂一句假的爹, 也不和他多纠缠了,出帐打了个短长相间的呼哨, 千越军的暗号呼哨花样很不少,而这个哨声表示五队集合待命。 须臾功夫, 他面前就站了一群小伙伴。 “世子,人齐了。”五队队长回禀道。 “去牵马。”贾赦痞里痞气地将剑抗在肩膀上,一笑道,“咱们去草原走一走。” 入目是无穷的翠绿,仿佛纵马一路向前,就能寻到天地的边界,这群有任务在身的青少年愣是搞成了春游一样的心境。 贾赦将寻人的事说了,五队的小伙伴们咋舌道, “这地方大得没边, 找几个人可难, 咱们也是头一遭来。” “要有只鹰就好了。”贾赦道,又觉得姚谦舒在也不错,还能隔空辨认死人活人。 “世子,鹰!你看!”青锋指着天上逐渐靠近的猛禽道。 那鹰在他们盘旋两圈,张着翅膀朝贾赦扑来,它羽毛极其刚健,带起一小阵风。 贾赦向后一倒,避开第一击,随后这只来势凶猛的大鸟便被千越射成了筛子。 千越军们一声欢呼,七嘴八舌道,“我还没吃过鹰呢!烤起来不知道怎么样!” “做个叫花鹰!” 因为距离近,弓的力道更大,四面过来的箭相互抵消力道,反而将鹰钉在了原处,“啪嗒”掉在贾赦身上。 贾赦从马背上坐直了,把死鹰拎起来给他们看,好笑道,“就这和刺猬似的,怎么吃啊?我都说了要是有只鹰,你们倒是留活口给我啊!” “他射的!” “不是我!青刃射的!” 贾赦无奈,“你们也不怕射到我,要是惊了小白马,踩都踩死我。” “不会的!” “就是啊!世子这么厉害!” “我是说小白这么厉害,不会被惊的。” 贾赦被他们吵得头疼,抬手把血淋淋的死鹰糊在五队长脸上,“你看看你带的人!” 他一身血,五队长一脸血,造型仿佛是经历了殊死搏斗过一样。 倒是青刃在一旁查看了死鹰后道,“这鹰像是谁豢养的,世子看,它脚踝上有银环。也许是谁放出来狩猎的。” 贾赦拨弄着银环,发现上面刻着古怪的图案和文字,皱起眉道,“这鹰的主人可能是北狄人,我也不太认识这两个字,依稀是个什么王。大家都注意警戒,不要闹了。” 于是队形从松散的一团变作箭头形状的两列,贾赦在最前,五队长在最后戒备。 约莫从大营往北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贾赦看着日渐西斜,不欲往前,“咱们往西,然后折回去,今日找不到,只能等明天了。咱们在这里连强龙都算不上,不能留在外面过夜。” 千越军都表示服从命令,但是贾赦的小白马却有不同意见,贾赦一扯缰绳,让它往西,它直接拒绝,并且拐弯向东边飞奔而去。 “世子!西在这边啊!”五队长吼道,“这边!” 被自己马儿挟持的贾赦心很累,回喊道,“你们跟上!快跟上!” 千越军的坐骑属于河曲马①,每匹都是气质威悍的大长腿,但是在草原上就没有北狄的马行动便捷。北狄人驯养出来的马匹四肢粗短但坚实有力,最适合在草原上奔走。 一行人里只有贾赦的小白马没有受到新地形的影响,它本就脚力非凡,渐渐就把后头人落下了。 贾赦本以为它是找到了人,结果发现,找到的又是死人。 一处小溪流旁,躺着足有十几具尸首,悉数穿着北部大营的军服,他们腰际挂着的令牌,和贾代善给他看的一模一样。 他们死前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的,手臂膝盖都是箭支,甚至有一人是自尽的。 “世子这……”五队长的笑容僵在脸上,“这就是国公爷命咱们找的人?” “是。”贾赦心头燃起一把火,说不上是烦躁还是怨恨,咬着牙骂了句娘,“得他们都带回去。” 当这十几个兄弟被安放在北部大营门口的时候,沉默和死寂蔓延了整个大营。 两方对战虽有少量伤亡,但这样单方面虐杀还是头一次,贾代善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阴沉得可怕,“派使臣去北狄,让他们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去吧。”贾赦请命道。 就是要配个翻译。 赵树道,“世子身份尊贵,倒不如由属下去,属下在边关长大,精通北狄话,国公爷以为如何?” 贾代善思量许久,缓缓道,“赦儿太过冲动,容易坏事。赵树你也不必和他们硬碰硬,权当去摸一摸北狄的底也好。” 这便是答应让赵树去了。 赵树长揖到底,“多谢国公爷信重。” 贾代善当即命一队人马带着荣国府的手信护送他往北狄王庭去了,他看着马队背影渐逝,同贾赦道,“年纪轻轻就敢深入虎穴,这个赵树,你要多加留意,说不得可以重用。” “原来以为都是些酒囊饭袋,不想亦是卧虎藏龙。”贾赦道,“爹你觉得北狄可汗会如何做?” “北狄可汗根本不会见他,我猜,他会被带去见那位赛罕王或者是薛蝉。”贾代善拍拍了他的肩膀,“这次很镇定。” 赛罕王是可汗的妻弟,老可汗的亲儿子,而在北狄话里,薛蝉是圣人的意思,相当于国师。 贾赦垂眼,“不镇定也没办法了,只能先看北狄人如何回应了。但是我还是倾向于血债血偿。” 贾代善倒是点头同意,“这是自然,当时你祖父在的时候,前任老可汗下头的人截杀了几个行脚商,你祖父直接领兵堵着他的王庭要说法,最后那些人都被带回宣府砍头始终了。不过现在北狄应当不会这样退让。” 北狄何止不会退让,简直要嚣张到天.朝人门口来。 赵树一去十日,在第十一日清晨回来,跟着他们的,还有一队北狄人。 这是贾赦第一次见到活的北狄人。 北狄的人和马都是壮实矮小类型,手中是长刀和弩,为首一人轻蔑地扫过面前这个年轻的小白脸,龇着牙,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天、朝官话,“我以后和这个书生解释过了,分明是你们的人先抢我们的水,我们才会动手的。不过薛蝉说了,既然杀了你们的人,便是我们不对。听说你们天.朝买个下人很便宜,这是赔给你们的钱,十七还是十八个人,算你五两一个,这里是一百两,不用找了。” 说罢将一袋碎银抛在贾赦脚下,散落的银两跌了一地。 “口袋送了,要你自己捡了。”北狄人看贾赦站在原地不动,以为他被吓着了,用马鞭指着他,淫.邪目光上下扫视,“像你这样漂亮的,需要多少银子来买?我正好缺个暖床的奴隶,你还不错,就是瘦了些。” 贾赦平生未受过此大辱,他脑袋里最后一根弦崩断了。 他怒极反笑,抬头露了个清浅的笑容,晃得人直眼花,“我这样的,你买不起。” 北狄人还待要说,被后面的人拽住了,耳语几句,这才罢休,还不忘放话道,“你就等着来我的帐子里脱衣服罢。” 贾赦嘴里弥漫着血腥气,他把自己舌尖咬破了,却没有觉得疼。 “世子!”青锋看他嘴角渗出血丝,吓得以为他气急攻心吐血了,忙上前扶住他。 “无事。”贾赦挥开他,目光灼灼,“你觉得我们能不能追上他们?” “他们的马虽体型有优势,但也只是寻常,并非最佳的。”赵树插话道,神色有些颓然,“属下愧对国公爷和世子的所托。” 贾赦问道,“你见过他们的马?” 赵树道,“见过。我此番一人未见,只在薛蝉帐外说了几句话,但是恰好有一队人归来,骑得马要比他们的好上不少。” “你还会看马。”贾赦拍拍他的肩膀,竟有几分贾代善的味道,“去见我父亲复命吧,我有点事要忙。” 赵树隐约听出些意思,“世子不要冲动,还是等和国公爷商议之后再做断绝。” 贾赦显然不会听他的,和贾代善商议过后人都跑没影了,“再啰嗦,我就把你扔在马后面一路拖过去。” 这一次,贾赦足足召集了三队千越军。 贾赦将北狄人扔下的袋子给小白马闻,揉揉它的脖子道,“去把这王八蛋给我找出来。” 小白马嘶鸣一声,像是知道贾赦心情不好,用大脑袋拱了拱他的手。 千越分作三股,贾赦自己领着左翼,另有中路在后追赶佯攻,右翼负责堵截,以防北狄人撤退。 北狄人此时距离大营并未太远,贾赦左翼最先追到他们,见了贾赦便爆开了笑声,为首的轻佻道,“果然还是舍不得我吧,跟我走,等你尝过男人的味道……” 贾赦不语,只对准他拉满弓弦,随时准备放箭,北狄人防备地抽出兵器。 双方对峙之际,只见银光一闪,为首之人痛苦地捂着嘴,竟掉落了半截舌头下来。 贾赦身后一热,就被一棵姚谦舒贴上了,姚谦舒贴在贾赦耳边低声道,“你不等你爹就算了,怎么也不等我。” “醒了?”贾赦问话很简短,依旧握着手里的弓不敢松懈。 “听见有人在找死,就醒了。”姚谦舒道,“下次再遇上,直接割了他的舌头,再送他找阎王。” 他轻弹了下绷紧的弓弦,贾赦手指一颤,箭便离弦而出,正中眉心。 此箭犹如个信号,三路千越军登时默契地调整了位置,布作九死一生的犀利箭阵。 北狄人时常狩猎追赶猎物,有时候也会用上一二布局,一面躲避打开箭矢,一面也渐渐摸出了些门道。 此阵的生门在贾赦处。 他们孤注一掷,汇聚在一处,驭马朝着贾赦冲撞过去。 然后就都连人带马重重摔倒下来,眼看着和生路仅有咫尺,却无法逃脱,只能任由利箭把自己炸成个刺猬。 贾赦点了点,随后道,“三十四个人,三两银子差不多了。自己捡起来吧,我就说了,我这样的,你买不起” 他摸出小一块碎银,准确地打在为首那个北狄人的脸上,然后滑落在草地里。 虽宰了这么些个畜生出气,贾赦觉得好受多了,更有意思的是,只有他们射中北狄人的,北狄人的□□却不曾伤到他们分毫。 “你搞的鬼?”贾赦用手肘戳了戳后面的妖精,“这个还不错。” 姚谦舒挡住他,顺势往前握住他的手腕,“你觉得不错就好。我方才出来时候见你爹脸色铁青,气得不轻,你要不晚点再回去?” 卧槽! 你为什么不早说! 贾赦望着面前传说中脸色铁青、亲自来捉人的亲爹,开始思考跳马逃跑的几率是多大。 知子莫若父,贾代善断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看过后面那些刺猬似的北狄人,语气堪比寒冬腊月,“先回去再说。” 甫一进主帐,贾赦根本不用贾代善吼,自己就老老实实跪下了。 贾代善也顾不上姚谦舒也在场,怒不可遏,“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知道不知道?!这军营里……” 硬生生止住了这个话头。 姚谦舒立在贾赦身旁道,“国公爷只管说,外头听不到。” 结界系统再次上线。 “你知不知道这军营里到处是别人的耳目,你怎么敢?!若是北狄人和你计较起来,你要怎么办!多大的人了,你跪着有什么用!从小跪到大了,还是这样沉不住气。军法你懂不懂!前儿打了他们你还看着的,没有我的命令,谁准你出兵了!千越交给你,不是当你私人玩具的!”贾代善音量骤增,“你杀这几个人出气了?高兴了?然后呢,你告诉我贾赦,有什么用!成天喊爹爹爹的,你不会找我啊!现在好了,偌大个把柄活生生送给北狄人了。你给我记住了!别说死一队将士,就是你死了亲爹,你也得给我稳住了,用脑子想事!意气用事就是她.妈给你发明的!” 素来严肃雍容的贾代善被贾赦逼得也开始爆粗口了。 妈的,老子就你一个世子啊,你狗胆包天,人生地不熟就去堵截人家,万一人家有个接应的、埋伏的,你让老子怎么办! 贾赦见他骂得脸红脖子粗,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放他面前,又转身跪好了。 “你,你……”贾代善喘了两口气,将茶水一饮而尽,“来人!世子违抗军令,拖出去打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一直盘桓在门口准备求情的李副将惊到了,“国公爷,他是你亲儿子啊,打了八十军棍还能活吗?你预备打死他啊。” “打死这个孽障我倒觉得省心了!”贾代善眼睛往姚谦舒身上瞟了瞟,姚谦舒只管低头看贾赦,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青锋走的是迂回路线,“国公爷,将士们都在门口守着,想替世子求情。” 贾代善闭了闭眼,“拖出去,重打三十军棍,别让我知道谁手下留情。” 重点是手下留情了,别让我知道就行啊! 姚谦舒眼看贾赦要被带出去了,就要出手相拦,非常不悦地看着贾代善。 “别闹。”贾赦拉下他的手,“你既醒了,一会儿替我上药就是。” 他就随口那么一说,万万没想到姚谦舒眼睛都亮了,衬得脸都没那么仙气了,“好。”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我被拖出打……”贾赦无语,“别这么看着我了,你坐会儿,三十棍打得应该挺快的。” 贾代善对着姚先生要比对着树态度好一些,指了边上的座位道,“姚先生请吧。” 姚谦舒看看贾赦,还是坐下了。 二人默默无语半晌,他忽然道,“你们这样活着太累了,你也累,贾赦也累。” 贾代善道,“人活在世上哪有不累的,虽在姚先生眼中,我等都是蝼蚁,但蝼蚁也想好生活着。今日之事不罚赦儿,难以服众。你莫要看现在营中热血沸腾,但等这热度退下去了,这些人就会想,是不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才能违反军令也不受罚。无规矩不成方圆,军心尚未凝聚便又散了。” 姚谦舒坐着的时候,背脊挺直如竹,不似妖精倒像是个端方君子,他虽能听懂贾代善的话,但依旧不能理解,只是一心给贾赦打抱不平,“他伤好才过了多久。他眼瞎那日也没见你多心疼。你到底是不是他亲爹?” 在树眼里,这个人绝对精分。 贾代善他并没有剖析自己对贾赦铺天盖地的心疼啊难过给姚谦舒的想法,更不想告诉他人大多数是精分的。 他推了杯茶水给他,“若我不是他亲爹,也不会听到消息立马点兵去追他。先生不是我,如何知道我不心疼。不瞒先生说,我也是见过些方外之事的,因此很是相信先生的本事,说句有恃无恐也不为过。” 说到最后便有几分真心了,这妖精再讨人嫌,护着我儿子倒也是妥妥的。 更何况还会摇钱。 姚谦舒略有受用,颔首道,“国公爷明白就好。我出去看看贾赦。” 贾代善看他眼中关切,决意透个新消息给他,“赦儿是八月十三的生辰。只是他这次生辰也不能办了,姚先生既……不如……” 他话说得很隐晦,端看这死妖精怎么想了。 贾代善这个年纪也是见识过的,如何不知道这妖精黏着自己儿子是怎么个意思,只是贾赦如今年纪尚小,如果以后成亲了,这妖精也愿意当个外室啥的,他做爹的也不反对。 来自封建主义荣国公开房又不要脸的想头。 现在是八月十一,离着贾赦生辰只有两日了。 姚谦舒回他一句知道了,施施然起身去寻贾赦。 在他心中弱小无助可怜的贾赦已经被打完了,正趴在自己的新床上发呆,背上衣服隐约可见透着血渍。 “你回来了。”他听到声响,侧头朝姚谦舒露出个让他很想摇出一大把金子的笑容,“你别总说我爹,他就是走那副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的德行,心里不定多波涛汹涌,海浪拍岸。” 姚谦舒完全没仔细在听他说什么,用手指将贾赦后衣领向下撩,“你不脱衣服,怎么上药?” 贾赦脸上立马泛起红,直往里缩,“还,还是等下让青锋来罢,别弄脏你的手。” “没事,我不怕脏。”姚谦舒语气平淡,手指却用了些力气,“你自己脱还是我直接撕了?大家都是男的,你怕什么。” 卧槽,就因为你是男的,我才害怕啊! 自己说的上药,跪着也得脱了衣服,贾赦背对着姚谦舒跪起来,解了腰带,还不等他下一步动作,姚谦舒已经唰一下把外袍连着内衫都扒拉下来了,露出布满伤痕的背脊。 贾赦这点随了史氏,他皮肤很白,再加上贾代善的相貌,幼年经常被人当做是女孩儿,就和现在的贾小敏长得差不离。 “怎么了……卧槽!你干嘛!”贾赦见姚谦舒在沉默,禁不住扭头要看他,结果姚谦舒手掐着他的腰,俯身下来。 背上被碰了一下,冰冰凉凉。 姚谦舒占完便宜,还是一张冰山禁欲脸,“趴好了,给你上药。药呢?” 贾赦杀了他的心都有了,胡乱指了个方向道,“在那个包袱里,绿色那个。” “其实也不用涂你们的药,我舔一下就好了。”姚谦舒听话地去翻药,隐藏在发间的耳朵悄然红了。 贾赦怒拍床架,“你闭嘴!信不信把你叶子给你揪完了!” 妈/的,臭流氓,白瞎了这张脸。 姚谦舒的手总是很凉,配合着药膏就更凉了,贾赦被他冰得直犯哆嗦,“你轻点,嘶……” “很疼?”姚谦舒放轻了动作。 “你手太冰了。这还是夏天呢,要冬天我估计得让你给弄结冰了。”贾赦更不自在了,轻了之后还多添了几分痒,自暴自弃道,“还是重点吧。” 姚谦舒将毯子盖在他背上,“好了,这药一天上几遍?我说真的,我舔一遍就好了,你这样岂不是多遭罪。” 贾赦承认自己被撩了,而且被他撩得心力交瘁,他翻坐起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襟道,“都让你闭嘴了!你现在是个人!哪儿有人张口闭口要舔别人的!再说了,你也不是狗啊!” “汪!”姚谦舒轻轻叫了一声。 “卧槽。”贾赦愣住了,和傻子似的张着嘴,随后捂住爆红的脸,“你别这样,啊呀!别这样!” 欲拒还迎大姑娘什么样,贾世子就什么样。 姚谦舒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贾赦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你冷静一点,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做好朋友呢?像是俞伯牙和钟子期,像是管仲和鲍叔牙……” 我特么其实是个笔直笔直的直男啊! 我还想要个顶漂亮的媳妇儿啊! “那都是些谁,我不认识。”姚谦舒强行文盲,树是不需要文化的,“这个世上除了友情还是有爱情的,你不如考虑考虑?” “我不考虑!大兄弟,我是要娶媳妇儿的啊!”贾赦用毯子盖住头,企图逃避现实,“你到底喜欢我哪儿啊,我改还不行吗?” 姚谦舒愣住,思考了半天之后道,“我也不知道。” 贾赦仿佛是个作天作地女朋友附身,指着门口道,“你连喜欢我哪儿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媳妇儿,你出去!” “我不出去。”姚谦舒看贾赦一时半会儿冷静不下来,索性化作小树模样,戳在贾赦的茶壶里,忧郁地掉落了一桌银叶子。 贾赦蒙着毯子,默默地听叶子落下的飒飒轻响。 按这个频率,秃头也是不远了。 一个趴着,一个戳着,都是不良于行的样子,闷闷呆了两日,眨眼就到了八月十三。 贾赦每年生辰都要给贾代善和史氏磕头跪谢父母生养之恩,今年贾代善便把这个活动挪到了贾赦床前,摁着他肩膀道,“你背上有伤,不用跪了。” 说几句好听的来哄一哄人,为父也就满足了。 不想贾赦开口便是,“爹,你见着姚先生了么?一大早茶壶就空了。” “茶壶空了你找青锋倒水就是,要人家姚先生做什么。”贾代善开始有小情绪了。 关键之前姚先生就戳在茶壶里啊,贾赦以眼神暗示贾代善。 荣国公的军务已经堆成山就差成精了,对儿子的感情生活没有精力关心了,他完全无视了儿子的小眼神,“我还有些事忙,你好好休息。” 贾赦坐起身,“爹!” 贾代善低头看他拉住自己的狗爪子,“能起来啊,这是伤好了?那走罢,去挑人了,千越还没扩编,你那自首的认罪折子还没写。” “背好痛,我是谁,我在哪里。”贾赦松开爪子,“爹您忙。” “国公爷。”应该在茶壶里的姚先生端着个托盘看着帘子掀到一半的贾代善,“麻烦您了,我没手了。” 贾代善就和迎宾小姐似的继续给他撩着帘子,等他进去了才反应过来,怒摔帘子,拂袖而去。 贾赦并不知道还有这出,见到姚谦舒下意识就要脸红蒙毯子,姚谦舒将手里的东西捧到他面前,“我听人说生辰时候要吃面,就给你下了碗面,你尝尝。” “谢谢。”贾赦眨眨,但是他刚刚吃完了他爹送来的排骨面,没有胃口了啊! “我喂你?”姚谦舒看他不接,捏起筷子夹了几根面凑过去。 贾赦忙歪头咬住筷子,一把抢过碗,“不用!我自己来。” 他本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入口竟出乎意料的好吃,浇头清爽,面条劲道,汤头鲜美,比之府里的大厨也不缺什么。 贾赦第二个胃上线,愣是吃得很欢实。 筷子一翻动,发现面底下还藏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姚谦舒见他戳了戳那蛋,低声解释道,“以前主人给他媳妇儿下面,总是喜欢藏个蛋在下头,我就跟着学了下。” 贾赦把荷包蛋咬出个缺口,眼神飘啊飘,“那什么,你给我讲讲你的事?听你说主人好几回了。” “好。”姚谦舒替他抹掉嘴角的汤汁,“我的主人是个仙君,他从天地灵地把我挖出来之后一直好生养着,并不强迫我摇钱,还教我修炼。可惜天命注定我的能力都在掉钱上,修炼就慢了许多,过了很久很久才能化作人形,也就是你们说的成精。但是我们的地方在那个时候已经不允许成精了,我渡劫时候就被雷劈到这里来了。不过上次你也看到了,你们的天道也对我不太好,每隔断日子就会来个雷劈一下。” 贾赦一面听一面点头,还要提问,“那你之前是被雷劈的时候伤了元气,只能当树?” “对。我元气大伤,只能保持树的模样。我最初来的时候就是树,后来被人捡回去了,再后来又被进贡到宫里。最后就遇到你了。”姚谦舒道,“摇钱树本体其实是不会开花的,那些花都是我的灵气凝结出来的。” 他忽然想到了新思路,“妖精被救之后都要报恩,你被我救了,自然要向我报恩。你觉得怎么样?” 贾赦咽下最后一口荷包蛋,怒道,“我觉得不怎么样!你当时救我时候不是这么说的!那你还是让我瞎着吧,你戳瞎我呀!” 姚谦舒仔细看着,觉得他很像那些个电视剧里刁蛮女朋友,极其宽容拿过他手里的空碗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怎么舍得叫你看不见。我去洗碗。” “哦。”贾赦都开始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抿了抿嘴唇道,“那你是不是还得去给捡到你的人报恩啊?” 就好像是田螺姑娘那样,白天做饭打扫卫生,晚上当个螺。 他还能给人家下面吃! “别乱想,那不是个好人。”姚谦舒戳戳他的腮帮子,“有什么有什么生辰愿望?许一个,会有神明听到的。” 贾赦想说愿望就是你离我远一点,又怕真的被神明听到,含含糊糊道,“希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八月十五的时候,幕僚们终于到了,贾代善把贾赦揪过去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国公爷命我等留在京城晚一步,果然算无遗策,您和世子刚出京,陛下就有新动作了。”幕僚头子道,“陛下决意和北狄联姻,且属意昌平公主。皇后为此满京城挑选适龄的贵女想收作义女,还得了陛下申斥。” 今上儿女不多,除了大二三四殿下,就只有中宫嫡出的昌平公主和四殿下胞妹安顺公主。 和亲这种事,有用正经公主,也有用冒牌公主的,端看中.原王朝的综合实力以及掌权者怂的程度。 “最后选了谁?”贾代善问道。 “是安顺公主。过了八月十六,也就是明日,便要启程往居庸关来了,四殿下亲自来送亲。北狄可汗答应给公主大妃尊位,并且不再设侧妃。”幕僚道,“柳氏之后,诸家和宫中几位都是交往平平,属下斗胆,请夫人进宫为公主送了两回嫁妆,都是厚礼,昭仪娘娘和公主都极是感激。” 贾代善道,“昭仪受宠仅此柳氏,如今爱女远嫁,陛下心中定会愧疚,找机会弥补他们一脉。你们做得很好。我荣国府本就无甚嫌可避,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贾赦不是第一次参与内部会议,但是他素来是当蜡烛不说话了,完全跟不上节奏,冷不丁幕僚头子看着他笑得慈祥,“属下听说,世子以少胜多,打退了来侵扰的北狄人,在这里恭喜世子得胜了。” 第26章 贾赦不好意思笑道,“您就别提这出了, 我爹都罚过我了, 背上伤还没好呢。” “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贾代善道, “四殿下和安顺公主的安全就交给你了,你亲自去居庸关相迎。” “我觉着世子去可能不大合适。”幕僚头子姓赵,充分印证了聪明的脑袋不长毛这句, 贾赦平日也要尊称他一声赵先生, 他见贾赦被训斥, 反倒在那儿呵呵直笑,“安顺公主瞧过了世子,不想嫁了怎么吗?对了,说到这个,我刚刚少说件事,陛下得知世子得胜之事并无不快,皇后还和夫人提了昌平公主的婚事。国公爷要早做准备。” 本朝驸马都是虚爵,至今没有一个是能参与朝堂的。 就为了能安心使用贾家父子,今上应该不会傻到用个女儿把贾赦拉下去, 这等隐私却不便和幕僚们多言,贾代善只道,“你们看着京中谁家儿郎能供给公主糟蹋下的?” “好在卫小将军已经成亲了, 陛下将他调去宫中羽林军了,尚且不知秋日里送粮是何人。”赵先生点到为止提了两句, 又转回红娘频道, “国公爷觉得史家如何?保龄侯府人际简单, 史侯为人懦弱,公主多半能过得舒心。不合适也不要紧,明年春闱便有更多才俊进京了,总有能得公主青眼的。” 贾代善深以为然,“南边的消息可听说了,金陵城如今将我们同史、王、薛三家并称四大家族。” “这也行?咱们和他们也不认识罢,碰瓷啊。”贾赦对强行捆绑的没有什么好感,“照这样说,咱们还和陛下住一个城里呢。就算非要凑一起,说个姑苏林侯也可以接受。” 虽然大家都是祖籍金陵,但是他家国公爵位,史家侯爵,王家不过领着差事,薛家更是行商的。 这等人家,虽富却不能称为贵,也不过尔尔。 只是薛家老爷子着实不简单,堪赞一句陶朱公在世,当年找准机会投资了太.宗不说,又在□□时期供奉了大把银子,最终得到了紫薇舍人的名头,普天下的皇商论起来,他们家也能算作前三。。 “国公爷说的不错,王薛两家正预备结亲事,好更近一步。薛家家主已经进京,而他女眷和王家的也已经相携上荣国府拜访过了。”赵先生敲了敲桌子,贾赦亲自给他倒了杯茶,“王薛两家结亲,她们上我们家拜访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这个香饽饽了,可惜我家没有出挑的女孩儿。”赵先生满意地抿一口茶,“说句大实话,我恨不得将家里儿孙都拿来和国公爷换个世子。” 虽然贾小赦至今还未展现出什么王霸之气,时不时还要抽风,但是,人家就是能甩自己家的好几条街啊。 贾代善面无表情道,“你先往下说。” 我也就这么一个,谁换也不会给的,还不是晚上,就不要做梦了。 “王家这辈儿统共三个女孩儿,嫡女次女是嫡出,三女是庶出,这次和薛家订亲的是三女,年方八岁。王家愿意以嫡长女和咱们结亲。”赵先生连着秃了的头顶都透露着智慧的光芒,“王大小姐年十四,本是要进宫选秀的。这两桩亲事一成,便坐实了四大家族的名号,世子觉得呢?” 贾赦无端生出了为什么他们都想要嫁给我,但是还是只想当个宝宝的委屈,“娶回来干嘛使啊,娶了媳妇儿就得回京了,我不回。” 妈的,我儿子总不会真迷上那妖精了吧! 贾代善心中担忧,冷静道,“娶回来就知道干嘛使了,说不定这王大小姐生得很好看。” “确实。”赵先生道,“据说王大小姐美艳绝伦,光看脸,和咱们世子是极其般配的。” 贾赦从六岁开始就知道这种据说有一多半是不靠谱的,“我不要,我喜欢温柔和顺的,甜一些。” 那妖精私底下是这样的? 贾代善手滑,险些泼了半碗茶,“王家还不错,正是上进的时候,你让夫人看看他们二小姐和政儿年岁可还搭。” 贾赦大觉不妥,“政儿以后是要走科举的,王家是武官,对他根本没有助力,爹你再考虑考虑?” “就是这样才稳当,有你在,才是政儿最大的助力。真聘了王家姑娘,他也好少受些猜忌。”贾代善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好,“至于世子,就说他命中带煞,得多在军中呆几年,磨磨煞气,不然克妻,具体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贾代善光顾着琢磨俩儿子的婚事,更有一大棵糟瘟的树分去了他的注意力,以至于忘了四大家族那事儿。 等下一回的线报上来,事情已经难以挽回了。 现在金陵老家的另外三家人去薛家商铺买东西,都有折扣了! 贾赦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儿,陛下见咱们找这等人家一起玩耍,大约觉得咱们也挺蠢的,能少对咱们犯点坏。” 贾代善更觉糟心了,催他出发去居庸关,“去吧。” 赵先生也看到了贾赦身边那位新来的姚先生,笑问道,“这位又是国公爷哪里寻来的,瞧着气度不凡。” “不是我寻的,自己长腿跑过来的。”贾代善冷哼,“哪里来的气度,我怎么没瞧见。” 穿个白衣服就和家里死了人似的,唯一叫荣国公觉得稍感欣慰的是姚谦舒这次终于愿意独自骑马而不是被贾赦揣着了。 “国公爷说笑了,是人总是长腿的。”赵先生还要恭贺他,“恭喜国公爷又得良才。” 呵呵。 国公爷心里苦,但是他并不想说。 且说贾赦在居庸关等候了七八日,才等到了四殿下和安顺公主,四殿下本坐着车,听说荣国公世子亲自来迎,忙不迭下车来见。 大殿下和四殿下都各自随了自己的母亲,大殿下相貌并不出众,多是赞他温厚,四殿下却眉眼如画,唇红齿白。 众人难免惊艳,从他也能依稀猜出,那凤架中的安顺公主是何等美貌。 而对贾赦来说,终于又看到个和他一样男生女相的。 为什么不早点认识四殿下呢!他甚至在想,要是宫变时候要被灌毒酒的是四殿下就好了呢! 小美男四殿下满腹心事,倒也没有发现他这等龌龊的喜悦,只勉强笑了两下,“有劳世子亲迎。” “殿下一路可好?”贾赦关切相问,见他有些憔悴,也可以理解,人家是来送妹妹和亲的,精神头太好反而不正常。 “一路都好,很是顺利。”沉静在悲痛中的四殿下终于正经抬眼看了贾赦一眼。 然后就生出了和贾赦相似的吐槽。 二人仿若革命志士一般,对视了好几秒,若非场合心境不合适,他俩可能还要对“这些年被当做女孩儿的二三事”进行一番交流。 “咳咳。”姚谦舒清咳两声,“二位殿下舟车劳顿,世子还是早些请他们去休息吧。” 贾赦不知怎的有些心虚,让士兵们帮着将京城来的车架引入关城内的守将府,今上和皇后都极其大方,安顺公主已经歇入房中,她的十里红妆尚有一半在关内。 按规矩他是要去给安顺公主请安的,但是某棵树不肯放人。 “别闹。”贾赦瞪着甩不开的牛皮糖,“我就去请个安,马上回来。你要是无聊,自己先摇会儿钱玩。” “你刚刚和那四殿下含情脉脉对视这么久,我生气了。”姚谦舒挡在他面前,“你都没有这么看过我。” 贾赦望天,“我不是,我没有。你真想多了,我看谁都这样。你快让开!” 姚谦舒依旧不肯让,贾赦如游鱼似贴着他一侧身,眼看就要过去了,谁料姚谦舒忽然抬腿绊他。 贾赦一个踉跄,脚下踩出快得难辨的步法,硬是稳住了,朝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幼稚鬼!” 连墙都不用扶!腻害吧! 姚谦舒动了动手指,转身要跑的贾赦正撞上一堵无形的墙,鼻子都撞扁了,贾赦气个半死,捂着鼻子怒道,“姚谦舒!你讲不讲道理!” “人才要讲道理,树是不用讲道理的。”姚谦舒抱着手臂,云淡风轻道,“我生气了。” 贾赦认输,“那你说吧,你想怎么样啊大兄弟。” “你得亲我一下。”姚谦舒说着说着就声音变低了,眼神偏向别处,不去看贾赦。 青锋敲了几下房门,禀报道,“世子,公主的嫁妆都搬入府中了,四殿下请您过去。” “知道了!你送些茶点过去,我马上到。”贾赦向前摸了摸,那墙还在,打着商量道,“真别闹了,搞砸了一会儿我爹又得揍我。” 姚谦舒不为所动,“两下。” 第27章 贾赦敲了敲墙,双肩一垮, 眨着眼睛道, “讲点道理嘛, 你先放我出去。” “三下。”姚谦舒垂下眼,睫毛颤了颤,硬是顶着贾赦的眼神不肯放人, “不然就四下。” “你别太过分啊。”贾赦怒了, “哪有你这么耍流氓的。” 姚谦舒瞧着人模狗样, 硬是半句人话也不说,“欠着的话要翻倍,你自己考虑清楚。” 外面青锋又来催了一回,“世子,您好了吗?四殿下又问了一回。” 贾赦深吸两口气,“你赢了,翻倍就翻倍,先欠着吧。” 大不了拖着,还不信你能硬来。 “好, 去吧。”姚谦舒缓缓道,“我给你记账,一会儿来签字画押。” 需要钉一个好看的小本本, 然后认真地把贾赦欠他八次么么哒的事情写清楚。 贾赦直接给气得无语凝噎,朝着他一挥拳, 理了理衣服匆匆出去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树! 而那头的小美男四殿下正坐在美人靠上, 神情忧郁, 我见犹怜。 “四殿下。”贾赦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仆从上茶,干脆就自己端来了,“殿下用些茶水,居庸关要比京城热上许多。” “世子费心了。”四殿下示意他坐到边上,“请世子来,是想问问你,清不清楚北狄的状况?例如风土人情,天气饮食等等。虽在京中听过一些,到底不比世子身在此地来的清楚。” 他时不时看向身后的窗户,天光正好,影影绰绰地透出几个窈窕的身影。 贾赦情知大约不是安顺公主本人,也是她的侍女,略提了嗓门道,“草原很大,一望无际,春季多雨,夏秋多晴日,北狄人放马牧羊,平日饮食也多是牛羊肉,他们的马奶酒殿下喝过吗?和咱们的不太一样。”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告知,但也和京中听闻的差不多,四殿下道,“世子可知道北狄可汗是怎么样的人?” “和四殿下说句大实话,小臣不知。”贾赦道,“先前在宣府发生过一些摩擦,我们派了使臣去,却只到过薛蝉帐外,几位王族和可汗未曾得见。” 四殿下沉默地苦笑了下,长长叹了口气,个中凄楚难以言说,“多谢世子,安顺嫁到北狄之后,若可以,还请世子帮忙照顾她一二,纵是派人探视她几回也好。” 他起身长揖到底,“我在这里多谢了。” 贾赦忙侧身避开,伸手扶住他,“殿下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您同公主是君,公主的安危我等臣子自当放在心上。更不要说公主是为了天.朝才远嫁至此,小臣心中着实佩服公主大义。” 一管柔和的女声隔着窗响起,“哥哥起来罢,何苦为了我折腰,世子是守信之人,安顺信他。” 安顺公主的声音是贾赦平生听过第二好听的,让人由衷地想静心下来细听,是温和的春风,清澈的溪水,不掺半点杂质。 咳咳,第一是姚谦舒。 “公主放心,整个北部大营便是公主的后盾,北狄可汗不敢放肆。”贾赦朝着窗户施了一礼,“到了吉日,小臣会亲自领兵送公主入草原。” 安顺公主轻笑了两声,透着浅浅的羡慕,“难怪昌平姐姐总是提起世子,世子很体贴。” 贾赦满脸懵逼,看看四殿下,大兄弟,这啥情况? 四殿下忙插进来道,“安顺,莫要胡说,没得毁了昌平的名声,八字还没一撇呢。” 两撇都没有啊! 贾赦心中暴走。 “哥哥说的是。”安顺公主怅然道,“她总是这样尊贵,碰不得,摸不得。我就因为并非中宫嫡出,就要被牺牲作棋子吗?”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①。 谁不知道当王昭君委屈,可在家国天下这样的大义面前不能直说啊,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怨恨君父了。 贾赦见安顺公主失言了,又使眼神给四殿下,没想到四殿下比安顺公主还幽怨,“是啊,谁让他们是嫡出呢,庶出的自然比不得。”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②,我大约和哥哥再无相见之日了。哥哥在京城里,遥遥替我上柱清香便是了。”安顺公主带了哭腔,“可怜母妃生我十几年,我竟没办法再尽孝了。” “安顺你莫要胡说,此去万望珍重,好生过活才不辜负母妃拼死生养我们一场。”四殿下红了眼眶,重重砸了一下柱子。 眼见他们越说越深,贾赦自觉地打断掉四殿下的怨怼,“北狄和咱们还是有些行商来往的,公主不必太过忧心。日后公主若是有信件要给四殿下同昭仪娘娘,可以想法子递给小臣,小臣替公主送去京城。到时候小臣再给公主寻两个这里的厨子送去,女子在草原可以骑马,比在京城中肆意多了,您说不得就喜欢上这里的天高云阔了。” “世子说得很是。”安顺公主缓过了心情,柔声向贾赦道谢,“多谢世子开解,我心中好受很多,你去忙吧,不用顾忌我们兄妹。” 贾赦舒了口气,笑道,“公主好受就好,小臣也没什么事要忙,这次父亲派小臣来,就是来保护公主和殿下了,但凡有什么要求,只管直接同小臣讲就是。” 窗户里头传来低声细语,安顺公主应了几声,随后同贾赦道,“还请世子将这几个院子都封起来,不要进外人,也好让我出来走动走动,一路都是躲在车里的,觉得有些气闷。” “是。您的院子后面有几丛白花马蔺开得正好,公主观赏也好,折枝插瓶也不错。”贾赦绞尽脑汁想了个可以供她欣赏的地儿,守将府因为之前尸骨的事,大力地整修了一遍,简直就是掘地三尺,有口气儿的花草全都刨了,就这几丛花还是外头挪过来的。 他又想到一事,提醒道,“如果有女眷求见,公主最好都拒了,说不得有小人想借您的名号做些什么。” 安顺公主道,“这个我懂,断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的,世子去罢,没有别的事了。” 她第二次说这个话了,贾赦也不多客气,告辞离开,才出了公主院门就差点撞上某棵树。 姚谦舒扶住他的肩膀,口气平静,全然无辜,“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了,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你脸呢?要不是你跟这儿等着堵我,我能撞上吗?”贾赦拍开他的手,“走开,我还有正事。” “树是没有脸的。你总有忙不完的事。”姚谦舒俨然一个吃醋夫婿醉心工作的家庭妇女,“正事虽然重要,也要劳逸结合。” 贾赦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逸”是个什么内容,“我也不想忙啊,那总不见得都扔给别人,你乖一点。” 比他高半个头的姚先生表示拒绝,“我这个是正当要求,你欠我的,我还没有讨呢。对了,签字画押,不行朝这儿亲一口我也可以接受。” “我不能接受。”贾赦看着那本金光闪闪的封皮就开始犯晕,他觉得自己以后可能会像旁人晕船一样晕了金子。 二人讨价还价地说着话,最后妥协的还是贾赦,他在地上抹了两下黑灰,在欠条上摁了个脏兮兮的手印,“现在你满意了?” 不知餍足的姚谦舒道,“等哪日你还了债,才算满意。” 贾赦望天,“那你这辈子是等不到了。” “无妨,我一辈子长得很。”老妖精把账本揣起来,依旧是翩然若仙的模样,也不知道塞在哪里了。 待得到了钦天监算出的良辰吉日,安顺公主便要正式出嫁了,这回是从居庸关直接到北狄王庭,中间不在宣府多做停留了。 贾赦果然如他所承诺的,为安顺公主送嫁。 长长的送亲队伍,像是道凄艳的伤口,一路从居庸关划到宣府,宣府依旧南北二门大开,这次还是有很多百姓围观,却不再是揪着手帕含羞热情的姑娘家了,老老少少的站满了沿街两侧。 随着安顺公主凤架缓慢向前,百姓们忽然跪了一地,还有人喊着“公主保重”“公主长命百岁”这样的话,起先不过零星几个,后来便群情激昂,呼声渐高,响彻了整个宣府。 安顺公主揭开帘子,露出半张绝色的芙蓉面,有些受宠若惊,“世子,你请他们都请来吧。” 贾赦拱手道,“民心如此,小臣也劝不得。小臣亦在此恭祝殿下芳华永盛,一世无忧。” 安顺公主泪如雨下,深深看一眼跪伏的百姓,“多谢众位。” 待得队伍出了宣府,贾代善亲自领兵等候,众将士悉数下马脱冠相送。 这是本朝第一个和亲的公主。 太/祖曾立誓本朝不和亲,不纳贡,不称臣,不割地③,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第28章 安顺公主和亲北狄后不久,北狄可汗上书给今上, 言说将公主册封为可敦, 并且深深为陛下的仁慈而折服。 贾代善看着今上给新婚夫妻的赏赐礼单, 觉得脑壳疼,“可敦是草原皇后的意思,自从北狄被打服之后, 从来只有大妃, 而无皇后, 可汗已然有了不臣之心,要和天.朝平起平坐了。” “陛下肯定已经知道了,拿这个麻痹大意呢。”贾赦也明白这位陛下的脑回路了,怎么复杂怎么绕来,自以为高深莫测,外臣看来便觉他脑子不大好,喜怒无常。 草原已经快入秋,夜里凉飕飕的,他捧着杯茶暖手, “昭仪娘娘此次要晋封了吧。陛下统共就四个儿子,还非要他们斗个你死我活,要不是他假意要以昌平公主和亲, 皇后一脉如何会下手安顺公主。” 自从见过今上之后,贾赦就深切明白假的爹就应该是他那样。 四个儿子, 缺一个连桌麻将都打不起来, 就这样了还死命折腾。 “凉了, 换一杯。”贾代善拿过他手里已经温了的杯子,状似随意地把茶泼在脚下,正泼中姚谦舒衣服下摆。 姚谦舒本来一直安安静静在边上旁听,除了看着贾赦别的事儿都不做,结果无端被人家泼了茶。 他看都不看弄脏了衣摆,淡淡道,“也就是遇到我,若是旁的树,这会儿就要发火了。” “旁的树,一早就拖出去当柴砍了。”贾代善面无表情道,“军中粮草还有多少?” “啊?”贾赦张大了嘴,“我怎么知道啊,要不我把赵树叫来?” 贾代善得着机会,兜头就是一下,“要你有什么用!这等小事还要问文书,以后真出战了,你怎么办?打到一半告诉下头人没饭吃了?” 这枪躺的,你俩互怼,打我.干嘛! 不过贾赦脑补了下贾代善抽姚谦舒,觉得画面不敢看,还是算了。 他捂着后脑,小声抗议道,“管粮的会告诉我啊,到时候带着赵树呗,他还挺机灵的。” “都等着别人告诉是吧,万一赵树死了呢?”贾代善见他还敢顶嘴,愈发沉了脸,“回去算清楚了,明天一早告诉我。” 姚谦舒帮着贾赦揉脑袋,手势极其熟练,“那我们先回去了。” 那个“们”字给我去了! 就算有万一也不太想死的赵树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硬着头皮道,“国公爷,京城有新公文,您可要现在看?” “给世子吧,赦儿你明日一并回给我。”贾代善道,“我年纪大了,要睡了。” 可是爹你只有三十几岁啊!就这样倚老卖老为哪般! 贾赦看看他,又看看赵树手里那一捧山,鼓着脸埋怨道,“我要生气啦!你不能这么欺负我!你有本事怼这妖精啊!” 赵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撒娇也没用。”贾代善施施然起身,绕回屏风后面的生活区,真的准备就寝了,“我的确是没这个本事,只能靠你了,还快不滚,留着等我给你讲故事?” “不听,您那个假故事,说的星星,结果打雷,差点劈死我。”贾赦一早把靴子脱了光脚踩在垫子上,见贾代善真不理他了,只好踢踢踏踏地踩着鞋,“姚先生给我抱一下。” 姚先生侧身,伸手要抱他。 贾赦连连后退,“你,远点儿!我是说你把那些文书帮我抱一下,没让你抱我。” 赵树:……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他忙闪出去,口中道,“不用劳烦姚先生,属下替您拿回帐子就是了。” 姚谦舒一派高冷,“还不过来,别影响你爹睡觉。” “略略略。”贾赦气不过,朝他吐舌。 谁曾想姚谦舒出手如电,就仿佛高僧用筷子夹苍蝇那番功夫,一下把贾赦舌头拽住了,还捏了捏。 “里四不四想西。”贾赦耷拉着舌头,和个吊死鬼似的翻了个白眼,“里快松开,哼哼哼。” 后面是喊痛痛痛。 姚谦舒松开他,“挺软的,身上没肉,舌头倒是还蛮胖的。” “你舌头不胖啊!舌头不是就这样的么,都是肉。”贾赦见里头吹了灯,压低了声音出了帐子,“你别总动手动脚的,人家看到影响不好。” “没人看到就可以?”姚谦舒平平淡淡地反问了一句,结果贾赦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一蹦三丈高,“也,也,也不可以!” 姚谦舒哦了一声,又道,“不可以就不可以,你结巴什么?” 贾赦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嗯。”姚谦舒双手一翻,袖子滑落,露出玉一般的手腕,以及掌心一大捧金叶子,“别生气,这个给你玩儿。” 月光下金叶子光华璀璨,贾赦却往后退了一步,摆手道,“我要晕金子了,你快收起来,我真不缺钱。” “我知道你不缺,给你拿着玩的。”姚谦舒想了想玩法,建议道,“往水里丢怎么样?不像宝石会沉下去,金叶子会浮着,一路沿河飘着,应当很好看。” 贾赦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有这等祸国妖姬的待遇,但是大兄弟,你知道丢宝石那位最后啥下场么。 除了耍流氓,姚谦舒平日的手段就只有摇钱、下面这两种,贾赦一北方京城人士,愣是给塞得对面条有了阴影。 据说姚谦舒开始学蛋炒饭了。 金灿灿的蛋炒饭,金灿灿的金叶子。 贾赦不看都觉得眼前晃得厉害,拽着他的胳膊道,“人吧,除了吃和钱,还是有其他追求的,你看你是不是改变下方式方法?” 已经给刺激得颓废了赵树站在贾赦宿舍门口,觉得比去北狄王庭还要颠覆三观,“世子,您的公文。” “哦哦。”贾赦伸手抱过来了,还躲开了姚谦舒的手,“不用你,你给我掀帘子。” 亲爹发话,只好挑灯夜战,好在公文里不少是歌功颂德的废话,贾赦严重怀疑是今上送来恶心他爹的。 看完户部尚书哭穷的文书,贾赦恶心得明天早饭也不想吃,他还举着念给姚谦舒听,“这里,什么念及国公爷苦守边关,心中思之念之……” 意思就是户部爱您么么哒,但是银子是没有滴,兵器是没有滴,粮草嘛,是少少滴。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眼里泛上水汽,“也就是我爹脾气磨出来了,换做是我,肯定要写信去骂死他,连他整个户籍里的一起骂。” 姚谦舒换算了下,相当于骂人家一户口本,觉得还不算太过分,毕竟没有牵扯到祖宗,他低头看贾赦,贾赦已经趴在桌案上了,懒洋洋地抬眼瞄他,眼中波光潋滟,含情脉脉。 他想起来贾赦说他看谁都这样,忽的收手把少年的眼睛捂住了。 不想让人家看,遮起来。 贾赦并不知道他这等幼稚的想法,还以为姚谦舒催他睡觉,顺着坡就把公文扔桌上了,“睡觉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再看。” “嗯。”姚谦舒收手的时候顺势摸了一把贾赦的脸,默默地捻了捻手指。 “你……”贾赦看到他的小动作,又好气又好笑,“好摸吗?” “还,还可以吧。”姚谦舒背过身去,“那我回茶壶了。” 非常惨,每天晚上得戳茶壶里,没有办法和媳妇儿一起睡觉觉。 贾赦来劲了,贱兮兮自己凑过去,笑道,“好摸就好摸,你结巴什么?不回茶壶,是打算一起睡还怎么?” 姚谦舒心里头狂摇金叶子,“你要不喜欢,我可以继续睡茶壶。” “行了,别装可怜了。”贾赦其实也不大忍心他总是变回原形呆一晚上,“两床被子,你不许半夜出被子摸过来。” 他说着去箱笼又抱了床被子。 姚谦舒看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嘴角,迅速又压下去了,等贾赦铺完两个被子结界,他还是冰山人设不坍塌。 贾赦睡了里面,拍了拍床,“等我过来请你啊?把灯灭了。” 片刻之后,帐子里既昏暗又寂静,贾赦翻身的声音格外明显,他煎鱼似地来回翻腾,一旁的姚谦舒半点动静也没有。 他又翻了个身,忍不住睁开眼。 姚谦舒正支着半个身子看他,黑漆漆的只有模糊的轮廓,下巴是极秀美的弧度,他轻声问道,“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 贾赦摇头,然后又点头,“讲个树的故事。” “从前有一棵树,它还是小树苗的时候遇到了一场大雨,本来以为活不下去……”姚谦舒慢慢讲了个超甜的树妖小故事,结果贾赦越听越精神,一掀被子道,“不困了,我去把那些东西看完了,你先睡。” 第29章 姚谦舒在外侧直接拦住他,“躺回去睡觉, 明日你还要去操.练, 夜里睡不好, 哪里来的精神。” “真不困了。”贾赦道,“我就看一会儿。” “明天起来看也是一样的。”姚谦舒淡淡道,“你下不去床的。” 贾赦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太对, 但是想到他先前露的那手, 只要怏怏地复又躺回去, 翻身背对姚谦舒。 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姚谦舒凑了过来,“你生气了?” “那倒没有。我们总算是朋友吧,你不能老是这样威胁我,尤其我是个人,你那些个神仙手段太欺负人了。”贾赦揪着被子,“对朋友不能这么霸道。” 姚谦舒径直翻译成不能对媳妇儿这么霸道,想了想道,“那我去给你点灯。” 贾赦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子, “算啦,下次不好这样了。你这几天都没有躺过,好好睡吧。” “好。”姚谦舒也不敢乱动, 挤在贾赦身后,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平稳。 翌日一早, 贾赦被外头呼号声准时吵醒,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靠着他, 歪头去看,发现姚谦舒和个小媳妇儿似地缩在他身后,额头抵着他的背。 树,也是会睡觉的。 这个认知对贾赦来说有个奇妙,他就这样别着身子,看姚谦舒的睡颜,他睡着了就像是尊雕像,没有半分活气了。 好像醒着的时候也不太笑。 “怎么了?”姚谦舒睁开眼,一下笑了,“你要看我,翻个身不就好了。” 贾赦都不带眨眼地看着他,随后“嗖”地坐起来,“起床了,我还有事要忙,你再躺会儿。” 他借着洗漱的机会,用冷水狠狠敷了敷发烫的脸,心里却不断在回味刚刚那个笑容。 像是雨霁天青后的那抹光,干净又清澈,以穿云破晓的架势,直直地照进他心里。 待得贾代善来帐子里寻他一起吃早饭,就见贾赦歪了个脖子,正在翻公文,见了他便讪讪笑道,“爹你起得挺早的。” “脖子怎么了?”贾代善问道,眼神扫过床上那两床被子,“晚上冷成这样,要盖两床?” 贾赦揉着脖子,“您得一个一个问,连着问我先答哪个好。脖子是落枕了,晚上挺冷的,您不觉得嘛?我盖两床正好。” 刚刚坐起来太急了,拉伤筋了。 “我给你推拿两下,马上就好。”贾代善挽起袖子,“坐直了。” “嗷!”贾赦还在看手里的东西,措不及防被他捏了一下直接嚎出声,“爹你轻点儿,疼死了!” 贾代善手下不留情,直把他当做面团揉搓,“揉开了就好了,得把经络复位,你忍忍,别乱嚎了,再把狼招来。” 见贾赦呆呆看着公文不放,贾代善一面使劲一面问道,“又收到什么糟心的消息了?” “不知道算不算,陛下点了我舅舅押运送粮草。”贾赦对于这个舅舅的感官很复杂,“舅舅这个人好听点叫心软,大实话就是窝囊,前怕狼后怕虎,要是这粮草出了什么问题,他这儿也是解决不了的。” 户部已经在哭穷了,史侯又是个抹不开面子的,这回的粮草应当不会如他们心意了。 “到底还要给我荣国府几分面子,不会太过分的。”贾代善直把贾赦脖子都给推红了,“你转一转,看能动了吗?” “嘶,疼疼,不过比刚刚好多了,爹你手艺不错啊!”贾赦道,万一咱们落魄了,可以摆摊搞个盲人按摩。 贾代善道,“既好些了就起来,去吃些东西,今天还有的要忙。” 贾赦眨巴眨巴眼看他。 “怎么个意思,是要我喂你?”贾代善看他不说话,觉得好生奇怪,“寻常都和饿死鬼似的,今日倒哑巴了,不想吃就算了。” “那个什么……姚先生给我炒饭去了。”贾赦不动声色地往挪出贾代善可以抽到的范围,“您自己去吃,不用等我了。” 贾代善手很痒,你是八辈子没吃过东西还是怎么着,一个炒饭就把你给收买了。 “呵呵。”他冷笑几声,“那记得吃完了出来干活。” 竟也没有出手再抽贾赦。 贾赦庆幸逃过一劫,饿得趴在文案上发呆,“好饿啊……” 为什么炒饭要炒这么久,难道不是蛋和饭混在一起锅里翻一翻就好了吗? 半个时辰之后,一碗色泽金黄的蛋炒饭被搁在他面前,还配了一碟子伙头军自己腌制的酸萝卜。 姚谦舒坐到他对面,“试试看。” 贾赦尝了一口,然后忍着笑吐出来一块蛋壳,“姚先生的厨艺还要多加完善,你吃过没有?” “嗯。”姚谦舒点头,其实树是不用吃东西的。 “哦。”贾赦低头吃饭,脆生生的酸萝卜很下饭,他头也不抬地道,“我记得你见到我第一次是说我丑,那怎么还跟着我。” 当时贾赦虽烧得七晕八素,但也能看出这妖精对他嫌弃的很。 “我那时心智有损,难免眼瞎。”姚谦舒凝视着贾赦,“我们家小赦……” 他没能把话说下去,因为对面的贾赦喷饭了。 “咳咳。”贾赦咳得撕心裂肺,才把肺管子里那粒米给咳出来,眼角挂着泪道,“你别这样叫我。” “但是叫赦儿就和你爹娘重复了。难道叫赦赦?”姚谦舒询问道,“如果你可以接受,其实叫宝贝我也不介意。” 贾赦指着他道,“我介意,你别瞎喊,被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姚谦舒轻轻叹了口气,其中委屈不言而喻。 贾赦死活不松口,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要往外跑,“我刚刚和我爹话说到一半,我先去忙了。” “唉……”姚谦舒又叹了口气。 听得贾赦心肝儿都颤了,奈何真的受不了那个头皮发麻的称呼,只好权作不知装糊涂。 姚谦舒见他真的不喜欢,也就没有再这样叫过了。 约莫大半个月过去了,贾赦把蛋炒饭也吃厌了,琢磨着是让姚谦舒去学蒸包子还是包饺子的时候,保龄侯便到了,他这次办差和贾代善一样,也把儿子带在了身边。史大公子和贾赦同年,相貌不算上等,只能称作周正,但身材魁梧,个子很高挑。 比谁都矮一点的贾赦表示不太开心! 保龄侯一见贾代善就面有惭色,连连拱手道,“是我无能,对不住妹夫。” 贾代善摆出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保龄侯一路辛苦。等我的人清点完粮草了,便为你接风。” 史大见贾代善还要人清点翻查,不免嘀咕道,“都是自己人,怎么还这么不讲情面。” 贾赦笑眯眯道,“史大公子这话错了,公是公,私是私,且不说要军需要登记入库。等真有问题闹起来,反而大家脸上不好过。为陛下办差分忧的时候,就不好讲亲戚关系了。” 史大立在保龄侯身边,见贾代善看过来,老大的个子情不自禁缩瑟了下,他小时候因为欺负贾赦被贾代善发作过,到现在看到这位姨夫都觉得害怕。 不单贾赦对保龄侯,史侯其实对这个外甥的感官也很复杂,他眼神示意史大闭嘴,赞同贾赦道,“世子说得是这个道理,只是我先说了罢,这次的粮草并不是荣国公折子里那些数量,你说要囤着冬季赈灾的粮食,陛下没有批。” 对边关百姓来说,和北狄人通商是主要经济来源,但是近期因为贾代善驻守,北狄人根本不到宣府来做买卖了,很多百姓手里的存货卖完,便没有可谋生的了。 然而冬季苦寒,就算有皮毛等可以御寒,粮食却没有地方可买,贾代善便上折提前申请,希望朝廷可以发放些赈灾的粮食,让百姓度过这个冬天,再想办法进行关外的经济结构转型。 万万没想到,这位陛下没有批。 草原的秋季短暂,等西北风一起,冬季就要开始了,要是再下上几场雪,日子就很难过了。 贾代善并不想和史侯透露这些,只颔首道,“多谢侯爷告知。” 赵树负责登记工作,前前后后地忙,他是个心眼挺多的文书,当即让搬粮的士兵帮忙,划开了几袋粮草,当做是抽样调查。 “不对。”赵树抓着一把发暗的米,“已经脱糠和起眼了,这米已经霉变,不能吃了。” 是糙米或者陈米就算了,但是霉米是要吃死人的! 他不敢声张,见姚先生恰好站在外头放仙气,小声求助于他,希望他能把贾赦悄悄请来。 “好。”姚谦舒点头答应,在营外见着贾赦便招了招手,“贾赦,我找你有事。” 说好的悄悄呢! 第30章 贾代善见着姚谦舒遥遥招手,沉着脸道, “没看在忙正事么?” 说不得又是什么包子蒸好了。 “大概真有急事。”贾赦赔了个笑, 又和史侯父子打了个招呼, 三两步小跑过去,“姚先生,怎么了?” “你跟我过来就知道了。”姚谦舒领着他去了粮仓, 赵树正急得团团转, 见了贾赦忙迎上来, “世子,进库的十八袋米,里头有十袋都是霉米,后头的我让他们先不要运进来了,免得说不清。” 遇上个不要脸的,还说你本来库里就有霉米,是栽赃他们呢。 说是粮草,但是这批军需里粮食其实并不多,更多的是冬衣、马匹的草料等等, 就算其他的都不是霉米,这批每袋都是固定的一石,约莫百斤有余, 十石霉米,也很惊人了。 而且不管数量, 哪怕就是一袋一碗, 都可能要吃死人的。 “艹他大爷。”贾赦怒极, 骂完后道,“你做得很好,让他们统统都停下。来人!验米!全部验!” 就他.妈知道这软包舅舅不靠谱,绝对又是被人糊弄了。 粮仓动静这样大,不可能不惊动贾代善,贾代善将史侯父子请到帐子里坐下喝茶,私下却吩咐人将他们看管起来,匆匆去和贾赦会和,“出什么事了?” 贾赦将霉米的事和他一说,“一石米才几两银子,这种银子都要黑。” “你看到的都是市价,知道户部报价的米是多少钱一石?”贾代善比他稳得住,“就算只赚差钱,加上皇商孝敬的银子也很够看了。现下我只能想到三种可能,一是皇商供应的米有问题,二是户部的人心太黑。三么,是途中被人动了手脚,你觉得是哪种?” “一不太可能,被查出来是满门菜市口的罪,至于后两个。”贾赦思虑一番后道,“赵树,取一碗霉米,煮了粥送去给保龄侯父子,他们路上辛苦,喝口热的也好缓缓气。” 贾代善并不阻止,忽而问贾赦道,“如果是陛下特意命人准备的霉米,你会怎么办?” 那可真是了不得,前有虎狼一样的游牧小伙伴,后有猪狗一样的队友,还活个什么劲。 贾赦听罢这个如果,敷衍地扯了扯嘴角,“那就给我自己炒个蛋炒霉米饭,吃完自己上路,这特么还有什么活路。唔!” “最后一次,再听到你说粗话,可真的不客气了,上回打得还不够疼是么?”贾代善掐着他的腮帮子,狠狠捏了一把,“惯得你,看看人家儿子是怎么做的。” “嘶。”贾赦揉着脸颊,没好气地顶嘴道,“您倒是轻点儿,肯定都红了。他好您找他做儿子去啊。” 他本来就因为霉米的事儿不高兴,贾代善还非要拿他和史大比,烦人。 贾代善手都举起来了,看着那妖精在边上,愣是又放下去了。 他这当爹的打了就算了,怕就怕这妖精掺和进来安慰哄人,一对比就显得他这个爹严厉了。脆弱的父子关系哪里经得住妖精长年累月的挑拨。 姚谦舒果然伸出他那狗爪子,光天化日当着人家亲爹的面,就给揉上了。 好在贾赦脑子还清楚,拎开他的手道,“别闹,你先回去。” 想了想又道,“午饭不用等我吃了。” “嗯。”自从贾赦抱怨过霸道这个问题之后,姚谦舒乖得就和那小树苗似的,让干啥干啥。 眼不见心不烦,没有他眼前晃悠,贾代善心气儿也平了,和贾赦盯着查验。 而且不止是看外头,要翻出来看里头的米,空着的伙头军都来帮忙了,他们常年做饭有经验,有时候不用摸,闻着味儿就是知道这米霉了。 最后的查验结果是,三分之一是霉米。 贾代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就算他远在边关,京中也不是没有人的,尤其是兵部,军需是兵部和户部共理,一个开单子讨东西,一个批钱买东西,户部再哭穷,兵部也有几个贾代善这边儿的人能帮着照看下。 三分之一是什么概念呢?就是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贾代善四个大营外加先锋营,就得死上半个营的人,剩下一个营数量的人将死未死,取决于个人的身体素质和命硬程度。 如果这点米都给千越,不用等开春了,贾代善的亲信直接全死完了。 “真是艺高人胆大。”贾赦禁不住嘲讽了一句,“匪夷所思,厉害啊。这人脑子是怎么想的?” 姚谦舒作为一棵树,他对霉米并不介意,见贾赦又要操心这些事,便道,“换走这些米需要多少银子,我来出。” 银子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贾赦可以十分感动,然后断然拒绝,“不是银子的事儿。” “金子也可以。” “你故意的是不是!”贾赦又要炸毛,姚谦舒这会儿又不是真的傻,一看他就是在讲冷笑话。 “嗯,故意的。”姚谦舒笑了下,“你忙你的,要钱和我说。” “那你找个地儿先去多摇一点。”贾赦偏头不去看他的脸,催促赵树道,“粥还没好?没熟也不要紧,配点儿酸黄瓜给他俩。” 吃枣,药丸。 但是为了顶漂亮的媳妇儿,贾世子自己感觉还是可以稍微抢救一下的。 史侯父子正舒舒坦坦地坐在帐子里感受草原的新鲜气息,就见贾赦领着人给他们上了吃食,“舅舅和大表兄都尝个新鲜,是学着北狄人做的牛奶粥,只是我们这里伙头军手艺好,半点腥膻也没有的。” 史侯很捧场,期待地举箸,“看你在这里过得好,我也放心了,回去给你母亲报信,也好叫她少忧心些。” 要让我娘知道你给我送霉米,她得锤死你,你信不信。 “大表兄不要客气。”贾赦带着抹笑劝饭,虽然知道真相尚未分明,迁怒不好,但心里仍旧恨不能把史大表兄的脸摁碗里。 史大闷头喝了两口,见贾代善不在,便开始挑剔了,“要我说,比着我们府里小厨房的差多了,蛮夷的东西就是差劲,这粥莫说奶香,竟连半点米香都没有。” 贾赦道,“往常喝着还可以,许是米不一样吧。我特意吩咐他们用大表兄这回送来的新米做的粥。” “噗!”史大当即喷了,用帕子掩着嘴,将口中的粥都吐了,见史侯不满地瞪他,有些讪讪道,“我失礼了,不小心呛了一口。” “都是自己人,呛着了打什么紧。既大表兄不喜欢,我叫他们重做。换个伙夫就是,先前那个我会罚他的,新送来的米连着米香都做不出来了,手艺一塌糊涂。”贾赦道,“大表兄想吃什么,蛋炒饭怎么样?” 史侯再傻也察觉出来不对了,搁下手里喝到一半的粥道,“赦儿你有话直说便是,都是自家人,何必要那些弯弯绕绕。” 贾赦敛了脸上笑意,“舅舅应该问大表兄才是,大表兄显然是知道内情了,还望不吝赐教,那些霉米是如何来的。” “霉米?!”史侯惊到了,“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亲自查验过后才出发的。” “是啊,都是有册子记载的,而且就算是霉米,怎么会这么容易让你发现,混在中间岂不是更好。”史大眼神乱飘,抢过了史侯的话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贾赦道,“这批粮草我们不能收,舅舅和表兄带着东西回京城去。” 史侯直接急得站起来了,“我是领了圣命来的,什么叫带着东西回去。” “圣命是叫舅舅送的霉米?”贾赦抬眼看他,“不用八百里加急,我即刻启程去京城面见陛下,只问一句是与不是。” 哪怕真是今上叫人送的霉米,他也不会说一句是的。 史侯今年四十多,这才第二次和贾赦对上,竟活生生有了类似已经老了的无力感,他陪着长辈脸面道,“赦儿你只管说要我怎么办罢,我是个笨人,不比你们父子能干。” “舅舅先出去看一看,看是不是我诓你。”贾赦话是对着史侯说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史大,见他一直垂着头,“克扣粮饷是死罪,从前是个谁来着,在这里头做文章中饱私囊,最后被太.宗怎么了?” 太/祖,太.宗,接下来就是今上,因而这些个事还不算太久远,史侯还亲眼见过。 最后这位被太/宗砍了满门的男丁,女眷充入贱籍,为奴为婢。 史侯以为儿子是吓到了,有些心疼,又有些不喜他无用,和贾赦商量着道,“何苦说这些来吓人,难道我不知道利害么?你表兄不像你,他没经过事儿。我同你出去看看,再做决定,就让他在这里歇着。” “大表兄留在这里喝喝粥就是了,莫要辜负了我一番心意,我们伙头军的腌菜堪称一绝,比六安居的好吃多了。”贾赦话说的殷切,语气里却透着森森寒气,“大表兄,一会儿见。” 等史侯亲眼见到那些成堆的霉变米,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拱手给贾代善赔礼,还是那句台词,“妹夫,是我对不住你。” 贾代善的态度明显比贾赦友善,扶了他一把道,“舅兄从头到尾将这次的差事都说清楚了,咱们一起捋一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第31章 贾代善向来认为史家这辈所有的智商都被大姨姐给继承了, 也就是隔壁贾敬的母亲, 史侯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一遍遍地回顾过程, 愣是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直到史侯第四遍说到史大带人帮着验粮,贾赦终于忍不住道, “舅舅您真的觉得这里没有问题?表兄方才的表现分明就是知道米里有问题的。” 史侯愣了下, 随后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颓废了, “我知道, 容我去问那孽障, 我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赵树,送史侯过去。”贾代善吩咐道,转过头来看一眼贾赦和那去而复返的妖精, “去走一走?” 贾赦看他脸色不对,有些迟疑地点点头,“爹你不会打我吧?” “你不是带着护卫呢么, 再不济打完了还有人给你揉。”贾代善领着他穿过粮仓旁的小路,走了一刻钟就到了营地边缘。 大营四周皆是水草丰美之地, 贾赦见了眼热,正要提议贾代善他们也可以养些牛羊, 忽听得前头贾代善道,“你既然带着无名剑, 不妨再来舞次剑。” “爹?”贾赦微微睁大眼, “这个时候看什么舞剑啊。” 不是应该去怼似史侯父子俩么? 贾代善头一遭在他面前不讲形象, 在营地的栏杆上坐了, “这还要挑时候么,我亲生的儿子。我年少时候,想过无数次居庸关该是什么样,北部大营又该是什么样,让你祖父留恋不肯归家。” 我爹缅怀过往,姚先生是不是得避一避,回头掐得更厉害了。 贾赦正要和姚谦舒打个商量,不想姚谦舒竟坐到贾代善边上的那截栏杆上去了,满脸的“请开始你的表演”。 天光正好,秋韵舒朗,有风自身侧拂过,带着草原独有的清冽气息,贾赦觉得这两个人居然合起伙来欺负他。 他做了个鬼脸,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高兴。 无名剑出鞘,铮然龙吟,剑身上的星光随着贾赦的动作明灭起伏,他手腕很灵活,挽起剑花如月影在侧。 “看出问题了吗?”贾代善并不转头,但是确实在问姚谦舒。 姚谦舒道,“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不过他使剑,是没有用弓有杀气。” 剑乃百兵之君,生而为杀,贾赦的剑法轻灵好看,却无半分杀意。 就是他用弓,也是每每被人逼到面前时,才会射出致命的一箭。 “今日之事,我本是要训诫他的,一点霉米闹得满营皆知,将士们必然对朝廷寒心,军心一散,就不容易聚了。”贾代善道,“武将只有比文臣更需要谋略,一将功成万骨枯,半点差错都可能是血流成河。赦儿还是少年意气,等吃了大亏就来不及了。” 论身手,不要说贾代善这时候,就是宁荣二公,都不及贾赦。 这个孩子太顺遂了。鲜衣怒马少年时,最大的难处不过是和亲爹没会和上,或是眼疾在身。 还能遇到姚谦舒这样的奇人。 一旦日后有些重创,说不得贾赦熬不过去。 他怕贾赦顺久了,和对战那姓卫的逆贼一样,产生了大意轻敌,那就会演变成致命伤。 姚谦舒更是并未觉得贾赦这样有半分不好,何况还有自己贴身护着,但是边上这位朋友是贾赦他爹,因而他还是顺着对方说了几句,“国公爷说得是,你要是觉得贾赦哪里做得不对,只管罚便是了。你也是说了,你是亲爹。” 贾赦收势头之时,只能听到那句只管罚便是,当即道,“你怎么还帮我爹说话。爹,你又要罚我啊?” 贾代善把身边的栏杆拍的啪啪作响,“过来坐。” 贾赦瞥了一眼他们中间的位置,凑到贾代善另一边去了,“爹我又做错什么了?因为刚刚怼舅舅了?” 贾代善便把刚刚的事给他细细解释了一遍,拍着他的肩膀道,“下回不要再冲动了,遇事要思虑再三才是,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止全是好人。” “是。”贾赦认错,大感内疚,“那现在怎么办?” “既已经这样了,索性就揭出来吧,让将士们也看看,我们父子是一心为他们,连着姻亲脸面都不顾的的。”贾代善道,“如今正是秋收之时,你收拾两日,待人去太原买粮食,这个银子我来出。你此番将我们之前预估的赈灾粮食也一并买齐了。” “您不怕陛下多疑吗?”贾赦道,“他这个性子肯定又要疑上您。” 贾代善一挑眉,流露出几许傲气,“信任也是双方面的,先前陛下愿意倚重咱们荣国府,我自然让他。说这件事他浑然无知,你信么?他连东平郡王一晚上要睡几个女人都想知道得清清楚楚,保龄侯府的消息他能放过?他既不客气,我们也就彼此彼此了。自他对你下手开始……” 他点到为止,语焉不详。 贾赦反而被他勾起好奇来了,四顾无人,拉着他爹袖子道,“爹你给我再讲讲今上的事呗。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 贾代善谦和地问了一句姚谦舒,姚谦舒道,“国公爷放心,无人可听见。” 就冲这本事,贾代善也得对这妖精谦和啊,多少阴谋诡计都死在隔墙有耳之上。 “要说今上,就得从章怀太子说起了。”贾代善叹道,“太宗并无嫡子,便将章怀太子兄弟二人养在了太后膝下。” 自古太子就是个倒霉的职业,死走逃亡伤都是正常损耗。 而贾代善口中这位章怀太子属于自然损耗,他天生有不足之症,却多智近妖,内得太宗青.眼,外有臣子爱戴。 贾代善赞扬了章怀太子好一通,最后感怀道,“可惜天不假年,章怀太子死在太.宗前头了。太.宗末年,诸子争斗纷纷,最后太/宗临终前选了他的胞弟,就是今上继位。今上那时还是跟在章怀太子身后的孩子,听风为章怀太子一手建立的,最后也留给了他。当时今上在太.宗塌前许诺,等他登基便追封章怀太子为文宗。” 今上继位多年,章怀太子还仍旧是太子。 贾赦心道这位陛下可真不要脸,居然还好意思和贾代善感怀听风二字的来历,就好像是他的功劳似的。 “爹,你当时是章怀太子的人?” “章怀太子于我有恩。”贾代善道,“那时我为人构陷,是太子亲自替我洗脱罪名,查明了真相。” 英年早逝的章怀太子和那时还年轻的荣国公,本来盼着一场君臣相得,结果天不遂人愿。 “难怪爹你一直这么帮今上。”贾赦替他爹感到心酸,要不是宁荣二府帮忙,今上也未必能上位。 贾代善给了今上一个很客观的评价,“今上既想学章怀太子胸襟宽广,却又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下。他拼命想把一切掌控在手里,却又什么都抓不住,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贾赦听完故事,晃着腿思考,半晌道,“您这边儿是不是还有章怀太子的人?” 贾代善揉了揉他的脑袋,“天机不可泄露。你只记住我这句,彼此彼此。” 难不成只许今上算计他们,他们就活该要忍着么。今上既然以为自己大权在握,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们动手,就不要怪荣国府不客气了。 借着这妖精的能力,他索性将后头的事一并交代与贾赦了,“薛家家主不日也会前往太原,若是遇到了,你切记不可仗着是世子对他不敬,最好是执子侄礼。” 他说的慎重,贾赦便也认真记下。 他们这里父子谈完心,那头的史侯还未完事,贾赦离得老远都能听见史侯的怒吼,能让这面团一样的舅舅发火到这个地步,史大也是不容易。 他们进去的时候,史大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抱着史侯大腿忏悔,“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为只是糙米或者米糠啊,谁知道他们竟然胆子大得连霉米都敢换。我就是以为户部的人想讨好我,带着我一起发点小财。” “你算什么东西!人家还要讨好你!祸害全家的孽障!”史侯气得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了,“你爹是什么人物不成?!” 往常只有别人看贾赦被爹抽的,这回轮到贾赦看别人被爹抽,贾赦很有兴致地选了个好角度欣赏。 这一对比,爹和爹的差距就出来了,贾代善就算被他气个半死,还能连珠炮似的骂他一长串不带喘气,史侯就不行了,断断续续的,连个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狠狠骂了一通史大,史侯喘着粗气道,“妹夫只管报与陛下便是,要杀要剐,我也认了。子孙不肖啊!” 好歹这次没有用史氏才威胁他们了。 “舅兄不必这样,我已经命赦儿去采购粮食,补足今冬的补给了。”贾代善看都不看烂泥似的史大,“只是舅兄,到底将士们都瞧见了,你要是想保住大公子,就得给我一个说法。” 他放轻了说法二字。 他是史家的女婿,对史家了解的很,史侯如今身边的心腹,俱是当时和老侯爷一起征战的将士后代,换做在贾家,是要好生优待的,譬如青锋青刃,他亲自安排两个年轻人的好前程。 如今,端看史侯推谁出来给儿子当替罪羊了。 第32章 史侯半分犹豫也无, 断然道, “妹夫放心,此事交代肯定是会有的, 逆子不通人事,被家仆所蒙蔽, 这次买粮的银子便由我来出。” 贾代善故作为难, 最后道, “罢了, 侯府家境艰难, 我也不是不晓得,这银子就算了。” 要说旁人早就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了, 偏史大打小就认为是两位姑母出嫁的嫁妆拖垮了史家,才使得他这个公子衣食住行处处都不如贾赦。 更糟心的是,他和贾敬贾赦是表兄弟, 亲戚间往来时常见他二人锦衣华服、前簇后拥,他们家却是母亲妹子带着丫鬟自己做针线。 要不是宁荣二府不肯带着他们一起飞黄腾达, 他何至于会为了这么几个银子去和户部的人勾结。 就算是要教徒弟,凭什么就便宜了卫家那个小子。卫家小子庶兄谋反, 陛下都依然倚重他,不就是看着贾代善面子。 贾赦的角度绝佳, 正好能看清楚史大愤恨不平的眼神, 这个表兄从小就是这么讨厌,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讨厌长大的。 姚谦舒却不会像贾赦一样看破不说破, 他淡淡道,“史大公子似是不服,可是还有什么内情?” 史大正沉静在自己命运坎坷怀才不遇的人设里,忽然被姚谦舒指出来,忙收敛了眼神,抹了一把眼泪鼻涕,“你看错了,我怎会不服,一切任凭姨夫处置。” 贾代善根本不用看他都知道他在怨恨什么。 老话说,三岁看到老,从史大小时候总和贾赦过不去,贾代善便知这孩子心胸狭隘,和卫家死了的那个玩意儿是一路货色。 其实早在史氏未出嫁之时,保龄侯已经开始势微,后来史家二女先后嫁入东平王府和荣国府,才保住了史侯平级袭爵。 史氏嫁妆虽多,但也是女子私产,贾代善从不过问,至于史氏接济兄嫂,贾代善也向来不阻拦。 不单贾代善清楚,史侯更是清楚儿子的思路,既是羞又惭,连连折腰致歉。 贾赦道,“舅舅,银子是小,可方才那些个霉米,将士们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知道要怎么难受。” “这个只能劳烦你们父子多费心,我今晚便写了折子递给陛下认罪。”史侯忙道,“我这就去查,到底是哪几个人胆大包天,最迟明日便交到你们手上。” 等到了无人时,贾代善便对贾赦道,“怪不得你这样蠢,都是随了你外祖家,倒也怨不上你。” “爹,你还有后手的吧?”贾赦道,“不然咱们还是派人去把四大家族的消息打散了?听起来就怪傻的。” “你以后就知道了,当你到了某种高度的时候,压根不会有人将你和蠢货们相提并论。实在是金陵人消息不通的过错啊。”贾代善道,“你舅舅既无能,史家那些姻亲旧交,咱们尽可接手。” 史侯最终交了三个人出来,其中一个还是服侍过老侯爷的管事,此番是来照顾他们父子起居的。 贾代善不发表意见,当着众将士的们,将这三人军法处置。 而早在前一天,他给史氏的家信就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了,信中叮嘱史氏务必安置好这三家人,最好是悄悄的。 不过行刑之后,史侯作为拖后腿的一员大将,又提出了新要求,他恳请贾代善让史大跟着贾赦一起去太原买粮。 贾代善抬抬眼皮,“赦儿可是我亲生的。” 言下之意是,你不会觉得我能让你那糟心糟肺的儿子去祸害我亲儿子吧? 史侯仿若说相声,脱口而出道,“我这也不是后的呀。” “还不如后的。”贾代善半点面子也不给他。 史侯低头,“可也不能掐死不是,只求妹夫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叫他跟着赦儿出去,也学些好。” 东平王妃弄伤史氏贾政一事,贾赦当日虽咄咄相逼,但有一句却是没说错,要是贾代善出手,绝对不止静养这样简单 虽是妹夫,但论爵位、军功加儿子都压得史侯低一头,最让史侯自惭形秽的是,贾代善带着世家出身特有的傲气和优雅。 史家和贾家当年也不过都是金陵城里的小户人家,大概是靠着祖坟地理位置良好,才出了这几个初代国公侯爷。 贾代善这种特质应当来自于他的母亲,世家也许都会在一路向前的世事中化作寻常人家堂前燕,但是世家风骨却很难磨灭。 史侯曾经暗地里揣测过,贾代善走得这样顺利,是不是还有他的母族相助。 他也像史大一样怨念过怀才不遇,但是每每按上述思路开导自己,他心里就会好过很多,父母俱是不如人,他不如贾代善是多正常的一件事。 贾代善果然叫来贾赦问了一回,贾赦眼珠一转,笑眯眯道,“可以啊,只管叫大表兄跟着我就是,但是爹你得让舅舅保证,我有权力处置大表兄,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动手打他的,宰了他更不会。” 史侯忙不迭就应了,更是让贾赦不用顾忌,遇事只管动手教训。 姚谦舒对着史大的眼神耿耿于怀,“你要是不喜欢,推了就是,这人贼眉鼠眼,肯定想方设法要害你。” “放心,他这样的我能打好几个。”贾赦眼睛亮闪闪的,嘿嘿笑道,“我早就憋着气要抽他了,他落到我手里还能有好?就算他真要害我,不是还有你么?” “嗯。”姚谦舒弯起唇角,“很是。” 贾赦要去太原,姚谦舒是要跟着是正常的,贾代善目前对他的意见少了许多,就是对那一身白还看不惯,提了一句,“你让姚先生换件衣服,在营里走动还好,大家都知道是你的人……” “爹你快打住,什么叫我的人。”贾赦不满道。 “是,你的树。”贾代善简直不能理解他的吹毛求疵,立即改了说法,继续往下道,“这去了旁的地方,穿成这样,还不得被人围观。” “他长这样,披个麻袋都能被人围观啊!”贾赦也不能理解他居然对个妖精还有着装要求。 “总比披麻戴孝的好。”贾代善无奈之下说了句实话,“好歹换件正常人的衣服。” 贾赦“哦”了一声,有些为难,“我也没有能穿衣服给他啊。” 恰好李副将携着赵先生来找贾代善有事,听了最后一句便笑问道,“世子这是要给什么找衣服?总不会是给小白马吧。” 京中近年流行给猫猫狗狗穿衣服,他以为贾赦又弄了什么宠物。 贾赦还没说话,贾代善替他答道,“又没养旁的,就一棵树,自然是给树穿。” “树还穿衣服?!这树可真稀奇了。”李副将如贾代善所料,好一阵吐槽的。 贾代善就从善如流地点头,“是啊,奇葩。” 贾赦半晌无语。 亲爹诶,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亏我还以为你们建立起了友谊的桥梁啊! 最后只得拖延一天行程,让贾赦途径宣府镇的时候,带着姚谦舒去买两件人穿的衣服。 贾代善还得他们遮掩,“姚先生来得着急,没带什么随身衣物,索性这次一齐添置齐了。怠慢你这些日子,着实心下不安。” 姚谦舒浅浅一笑,“国公爷客气,倒是我失仪了。” 赵先生顶着闪烁智慧光芒的头皮,试探道,“观姚先生行止,颇有几分魏晋乌衣子弟的风度,不知可有幸一闻先生家学?” “没有。”姚谦舒想也不想就拒绝他了,“这不是赵先生该问的,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幸。” “姚先生说的是。”赵先生表示赞同,“是我唐突了,还望姚先生莫怪。” “不会。”姚谦舒坐在贾赦身边,二人在一侧,对侧则排排坐了许多人,对比略有些悬殊,且对方的目光里悉数闪着八卦的光芒。 贾赦视而不见,支着下巴道,“不如这样,我直接从宣府去大同,然后由大同转道太原。这样走要快一些,也不用穿洲过省的。” “你从大同,要途径雁门关的。”贾代善提醒他,“还是按之前的原路走,不要再添波澜。” 雁门关现今已经归了东平郡王,当时在居庸关对东平郡王的手下,他俩可没客气。 “爹你说的是。”贾赦重新画了条路线,“那我们就到宣府乔装,随后入关,从官道走。” 赵先生笑道,“世子这也算是欲盖弥彰了。” 贾赦往他脑袋上直瞥,附和道,“是啊是啊,欲盖弥彰。” 赵先生早就秃头了,硬是用周边的头发去遮中间,一桥飞架南北。 姚谦舒见他连个秃顶老头都要多看几眼,起身掀帘子出去了,贾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剩了个好看的背影了。 第33章 有贾代善在上面看着, 贾赦也不好去追姚谦舒, 只得老老实实等开完会。 “你也争气些,那妖精是长得挺好, 也不至于这么神魂颠倒的。”贾代善不免又要背着人教训他,“得要拿出架势来才是。” 贾赦满脸苦恼自己还浑然未觉, “我哪里对他神魂颠倒了。他性子不大好, 我这是让让他。” 贾代善被他镇住了, “就你这狗脾气, 你让过谁?事儿都是你做的, 倒还挺要面子的。” “什么和什么啊,您别胡说。”贾赦道,“我还要娶媳妇儿呢。” “合着你还想过为了他不娶媳妇儿?你俩在一块儿我也忍下了, 但是你要为了他给我胡来,我得让你知道,我为什么是你爹。”贾代善一拍桌案, 怒道,“信不信, 我拿无名剑劈死你。” 贾赦完全没法和贾代善沟通,摁着坐麻了的腿要站起来, “那我明日就走了,爹你自己万事小心, 注意身体。” 贾代善更觉他傻了, 这个愁啊, 把儿子和妖精蠢货一并放出去, 好不放心啊。 傻儿子贾小赦别别扭扭回宿舍,就见某棵树已经给他摇了一床的银叶子,他禁不住道,“我的哥诶,你这又是怎么了?” 姚谦舒反手抖落了一大把银叶子,“你不是要去买粮么,多给你备点银子。” “艾玛,吓死我了。”贾赦松了口气,“还以为你又吃醋了,不用这么多,我爹会给拨银子。” 姚谦舒在叶子堆里划拉了两下,低声道,“没有,还是吃醋的。” 但是媳妇儿说不可以太霸道。 不然特别想把那个赵先生揪秃。 贾赦心软了一下,“别吃醋了,我就看那赵先生头上亮光光的,想着还真是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就多看了几眼。” 姚谦舒没说话,睫毛颤颤,往贾赦手里塞了样东西,“我去端晚饭。” 贾赦摊手一看,是片金叶子,嘴角不自觉就往上翘,随后僵住了。 这天夜里他便失眠了,闷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到后半夜便觉得有东西抵在自己背后,又是姚谦舒睡着睡着靠过来,和猫似的蜷成一团。 他看了一会儿,心想我爹说得一点没错。 难怪他是我爹。 宝宝已完。 翌日整装出发,贾赦扮作富贵公子哥,只带了青锋青刃两个随从,史大还想坐车再带些家仆,贾赦直接把人扔青锋马背前头充作麻袋,“别掉了,回头给你的马喂花生糖。” 他拍了拍史大的头,“老实点,惊了马死得是你自己。” “你答应过我爹不会对我动手的!”史大手脚并用地挣扎,青锋马不满地抬起前蹄,一声嘶鸣,险些把他颠下去。 史大彻底老实了。 宣府镇正在大规模修整城墙,贾赦侧头和姚谦舒道,“你捂住口鼻,不要吸了灰,要不舒服的。” 姚谦舒听话地捂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眸,湛然若神。 周身是熙熙攘攘,头顶是敲敲打打,贾赦与他默然相对,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天外砸来一个暗器,他飞身抓住,却发现只是个红色的香囊。 也不知原先想绣什么花样,现在看到就和双鸡对吐似的。 “世子好俊俏!天呐!”城头传来尖叫声,一群年轻姑娘直朝他挥手帕,明显被刚刚贾赦身手给迷住了。 这些姑娘都是来给做活的家人送饭的,没想到今日福利这么好,竟然能撞见荣国公世子。 “世子!!!” “世子边上那个!那个那个!我平生未见这样清俊的男子。” “我要晕过去了!” 接踵而至的是各色香囊,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享受了一回掷果盈车待遇的贾小赦被边疆火辣的姑娘吓得落荒而逃,场面十分混乱。 青锋见他头上还顶着个绿色的小香包,忙道,“世子,你头上还有个。” 贾赦伸手去拿,没拿下来,香包的系带缠在他的发冠上了。 姚谦舒摁住他的肩膀,“别用力拽,扯着头发。” “哦。”贾赦垂下眼,用余光偷瞄他近在眼前的正脸。 姚谦舒袖间有极淡极淡的草木清香,若非离得这样近,又静下心来,很容易就会被忽略了。 “好了。”姚谦舒将香包摘了下来,捏在手心里,覆在贾赦耳边低语道,“我觉得你也不是不喜欢我。” 贾赦当即被踩了尾巴,亮起爪子拍开他,“你觉得是你觉得的,谁喜欢你了!” 他们还未怎么样,在边上围观的青刃已经羞红了一张脸,腼腆道,“世子,在街上讨论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走,先去给你挑衣服。”贾赦乐得岔开话题。 宣府镇上就只有一家绸缎庄,货色也很少,见了这二人,掌柜的诚惶诚恐,一时嘴快,溜了句大实话,“小人店里着实么有能配得上您二人的料子啊。” 姚谦舒道,“不用顾忌这个,按我的身量,随便拿两套成衣就是。” 掌柜的擦一把额头上的汗,亲自带着小伙计,从箱笼里翻出套天青暗纹的布袍,“您试一试这个,有哪里不合适小的马上叫针线上的人给您现改。” 这本来是给镇上的书生们做的,读书人喜好穿清雅的颜色,不想宣府越来越破败,读书人也都想方设法逃到关内去了,便剩下来压箱底了。 姚谦舒进内室换了,出来便问贾赦,“好看吗?” 还是头回见姚谦舒穿白衣以外的,贾赦点头道,“很好看,雅致得很。就是腰这里有些大,让他们给你改改。掌柜的,还有这样清淡颜色的一并拿出来,也不必试了,全都包了。” 掌柜的忙笑着叫上茶,“今日真是贵客临门,您坐着喝口茶,我这就去安排。” 有个小伙计蹦蹦跳跳从外头进来,见了掌柜的一噘嘴道,“有个公子蹲在咱们门口吐,掌柜的,您看是不是去把他赶走?多影响生意啊,都有味儿了。” 贾赦掏了锭银子出来,“那是我表兄,还不大习惯骑马,这个结了衣服钱,剩下的就算是给你们的赔偿了。” 除了被硌到胃的麻袋史大,还能有谁。 还不如人家大殿下耐磨。 “表弟,我知道错了,还是让我骑马吧,这颠得太难受了。”史大抹着嘴进来,贾赦极其嫌弃地把茶水递给他,“表兄漱漱口。” 姚谦舒默默把自己的茶杯推到贾赦手边。 史大因为一直头朝下,脸部充血,红得和猴屁股一样,企图挤到贾赦身边,“那什么,跟着你出来得太急,我有一半行李都落在大营了,你也给我添几件换洗衣裳呗。” “我又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媳妇儿,我给你添得着吗?”贾赦一口回绝,“你要么自己花银子买。” “你怎么这么小气呢!”史大猛地灌了口茶,“我可是和你出来办差的,我穿得差了,你也没面子啊。你都给外人买这么多了,也让我这个表兄沾沾光。在家时候小姨也是很疼我的,你这样对我,让她知道了,可要伤心我们兄弟不合。” 他磨磨唧唧绕着贾赦讨钱花,最后贾赦急了,一出手给他脸拍桌上了,“让你再瞎比.比,我给他买东西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把你那腌臜事告诉我娘去,看她还疼不疼你,疼不死你。” 史大脸皮厚得就和城墙似的,自认能屈能伸,揉了揉自己被拍红的鼻子,讪讪道,“表弟,这事不都过去了么,那些个刁奴也处置了,姨夫都说了和我没关系。” “啧啧。”贾赦看着他咋舌,“你可一点也不像你爹亲生的。” 史侯心软手软,脸皮薄得什么似的一个老好人,怎么生了个大表兄这样厚颜无耻呢。 再不下狠手管教,真要成祸害头子了。 史大见贾赦真不肯掏钱,自己也不买了,又把目光投向了一边的姚谦舒,腆着脸唤了一声道,“姚先生,咱还没正式见过呢,我是保龄侯府的大公子,姓史,单名一个鼒。不知道姚先生名号是什么?” 姚谦舒端着贾赦推回来的茶杯,轻抿了一口,“你喊我姚先生就是了。” “这喊名字不是显得亲切么。”史鼒笑笑,“听说您是姨夫特意给表弟放在身边的护卫,想来功夫很好吧,是擅长剑还是擅长弓?或者和赵先生一样,是谋士?” 贾赦道,“你俩用不着亲切,有事没事你最好都别喊他。” 史鼒见姚谦舒不理他,心下很是不满,又回过来酸贾赦,“姨夫对你可真好,这样的人物也舍得放在你身边。” “青锋!”贾赦抿了抿嘴唇,朝外喊道,“服侍你表少爷上马,你们的马比我的慢,先走一步吧,我稍后和姚先生追上来。” 第34章 史大连忙躲到桌那边去了, 连连摆手道, “表弟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计较。” 贾赦一挑眉, “我还比表兄小一些。青锋,抗他出去。” 青锋领命, 为了方便押运, 一记手刀先砍晕了史大, “世子您不要忘记追上来, 属下和青刃没带银子。” “记得要称我少爷。”贾赦道, “他要是再反抗,直接捆了手脚,你和青刃换班驼他。” “是。”青锋拎着史大的衣领往外拖, 嘀咕道,“色令智昏。” 世子居然为了和姚先生独处,先把我们两个随从给赶走了, 实在是太过分了。 贾赦没听清楚,问他道, “你这念叨什么呢?” 青锋一使劲,史大的屁股就磕在门槛上了, 他装傻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世、少爷您听错了。” 姚谦舒方才被史大挤开了, 这会儿又坐回贾赦身边, “你这是特意撇开他们想和我独处?其实不带他们最好。” 贾赦不可置信, “你出来时候没带脸么?就我俩去,那么些个粮跟你似的自己长腿跑回来啊。” “这个倒有些难度,我不太擅长搬运之法。”姚谦舒也未觉多那三个人照旧是没法子搬的,反而态度良好地承认了自己的不足。 “你就乖乖摇钱就行了。”贾赦道,“这些衣服先凑合穿了,等到了大城镇再给你换好的。下回我把你的尺寸送回京城,让我娘给你做。” 姚谦舒坐在椅子上听他说安排,真的乖乖地左右摇了摇。 “卧槽。”贾赦捂住嘴,压住要往上翘的嘴角。 我的哥诶,萌得特么心肝儿颤啊! 姚谦舒往他手心里贴了片金叶子,“摇好了,上交。” 贾赦一时失态,反手握住他的手不肯松,直到姚谦舒含笑看了一眼交握的双手,才跟被烫了似的松开爪,“我,我……” 愣是没我出个什么来。 姚谦舒用他之前自己的话来对付他,“好摸吗?” “都没摸到。”贾赦撇开眼去,“大庭广众的,别闹。” 二人来来往往地打着眉眼官司,直到掌柜的躬身递了包袱过来,“客官,您的衣服都好了,以后可千万还要关照我们生意啊。” 贾赦接了包袱,问道,“最近生意很差吗?你这儿多是什么人来买?” 掌柜的在一旁听见青锋喊贾赦世子,情知这位小爷身份不一般,自是知无不言,“从前镇上的百姓都会来买一些,像是京城来的缎子,寻常人家娶亲啥的也会来扯块尺头。只是这两年生意就不行了。” 他是对着贾赦大吐苦水。 “宣府的百姓就是靠着来往商队赚些银子,可是有一回,咱们的商队去了北狄,被抢了,也没个人做主。几次之后,外地的商队就不敢过去了,久而久之,人家都不来咱们宣府了。听说外面还有个讲法,叫商不过居庸关。开始北狄人还会过来宣府做个买卖,荣国公来了之后,他们就索性不过来了。说来也奇了,眼看入秋了,他们不来买咱们的东西,可怎么过冬啊。现在读书人也都走光了,本来还有个书院,也关门了,孩子们启蒙都没个先生。” 自然是来抢劫过冬了。贾代善早早就认定北狄人今冬会作怪,因此做了周全的准备,贾赦他们这次的粮食就是其中一环。 贾赦算了下宣府的人数,有心将人全部挪到怀来县,然后将宣府改建成校场,北部大营如今都在草原边际进行军事政治训练,并不算是好地方。 最好将四营安进宣府,只留骑兵在外。 马啃草方便。 只是尚有其他任务在,也只能等买完粮回来再和众人商议了。 二人出门一看,除了小白马,什么也没剩下。 青锋这事儿办的其实没毛病,他们三人外加给史大带的马,却是都不如小白马这个麒麟种,姚先生的马留下来也是拖后腿,总不见得让他掉队,可要是和他一起,贾赦就追不上前头了。 所以青锋很体贴地将姚谦舒的坐骑一并牵着上路了。 小白马亲昵地来蹭贾赦的手,见贾赦不理它,它又踱过去蹭姚谦舒,这次得到回应了。 姚谦舒揉着它的鬃毛,“你要是觉得两个人太重,我可以变成树。” “还是算了。”贾赦脑补了一下,“等追上了你再变回姚先生,还不吓死史大。” “那不一定,要是他知道我是棵摇钱树,肯定得跪着喊我爸爸。”姚谦舒翻身上马,伸手给贾赦。 贾赦又一次被反客为主,白了他一眼,还是坐到他身后,“那也不能让他知道。” 老子的树,干嘛让他知道。 来人偷怎么办。 出宣府镇的时候,两个人又享受了一回被香囊手帕砸的欢送,背后还有姑娘家在嘤嘤的哭。 “世子怎么和人跑了,嘤嘤。” “你别哭了,那人长得可俊可俊。” 后面的贾赦就没听见了,他歪了个脖子架马,恨不能明天就长到九尺比姚谦舒高一头去。 姚谦舒觉得挺好笑的,“我们还是换换吧?” 想了想又安慰贾赦受伤的心灵道,“你才十七岁,还能长高的,男孩儿得到二十六才不长呢。” 贾小赦在他们那儿充其量就是个高中生,男孩子发育得晚,都会窜一窜的。 姚先生措不及防发现自己媳妇儿其实是未成年人。 于是他恨不得贾赦明天就能到二十二岁合法结婚年纪。 好在耽搁的不算久,出了宣府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就追上了青锋青刃,远远就能听见史大的嚎叫声,“你这个狗奴才,也敢打晕我!你信不信我宰了你!唔唔唔!” “我不信。”青锋撕了块布条塞他嘴里,“您闭嘴吧。” 贾赦一抖缰绳,小白马撒腿就往前追,青锋听到后面马蹄声,看着就整个人松了下来,“世子您可算来了,闹到现在了,我又不敢再砍。” 砍脖子很容易就闹个人命或者半身不遂啥的。 “你砍呗,没事儿的,我担着。万一砍得大表兄四肢瘫痪,我们就找个地儿埋了他,告诉舅舅,我们路上遇到了匪徒,大表兄功夫不济,我们救治不及,所以死了。”贾赦看着史大就犯恶心,“表兄,我可说最后一遍,你要是再闹,我就把你拖在马后面跑了,甭管你信不信。” 史大这回彻底消停了,就算途中休息只能吃干粮也忍了。 贾赦满心都是粮,只管埋头赶路,有时候夜里便宿在路边,等到达了太原的时候,除了姚谦舒还是干净的,剩下四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贾赦避开姚谦舒的手道,“别碰我,脸上脏得很,咱们先找地儿住下再论旁的。” 他穿了件宝蓝的袍子,料子是江南织造新供的四君子花样,衬得那小脏脸也是白净俊俏。 “不脏。”姚谦舒看他困倦得眼皮都睁不开了,指着路边一家客栈道,“就这家吧,看你累的。” 贾赦对衣食住行,除了行还讲究点儿,要个小白马,其他都很随意,姚谦舒说了,他便点了头,“听你的。” 青锋难免又和青刃咬了一回耳朵,“世、少爷真真就是色令智昏,姚先生说东,他都不敢往西。” 青刃平日要在千越军中训练,并不如青锋贴身伺候看到的次数多,红了脸道,“你别这样说,少爷不是这样的人。” 贾赦色令智昏还没怎么样羞愧,他先脸皮薄得红了好几回了。 青锋几乎要叹气了,“走吧,史大公子,您也请。” 分配房间的时候,青锋自然而然地就把姚先生和世子安排了一间,青刃单间,他吃亏点,和史大公子住了,得看住了这个蠢货。 客栈小二打来热水,贾赦洗到一半,被热水熏得险些在浴桶里睡着,最后胡乱擦了两下头发裹着里衣便出来了,“你去洗。” 姚谦舒看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头发还滴着水,坐到床边给他盖了被子,又抽出他手里的布巾,慢慢给他擦干了头发。 有个电吹风就好了。 古往今来,太原和晋商在商界算得上三甲,前唐李渊便是在太原得到了商人的资助随后一路起兵建立了唐王朝。 当然,这位商人也得到了巨大的回报,投资回报率逆天。 数百年后,无数商人都企图复制这条道路,薛家老爷子便是个中翘楚。 由此可知商人并不都是无知、无良的脑满肥肠的一类,想发大财,没有一定的政治头脑,是绝对抓瞎的,光靠奸.计和剥削手下做买卖,那是地主扒皮。 正值太原城的大丰收,城中往来的粮商没有一百,也有数十,新来了贾赦这样一行人,按理并不显然,偏偏他二人生得太好,又都是年少,因此引来了有心商人的注意,也不足为奇了。 第35章 贾赦这一觉足睡到快要晚饭的时候, 还是被人敲门给吵醒的。 青刃先被敲了出来, 见是两个中年人立在他们世子也门口,他这人脾气好, 温和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还请不要扰了我们少爷休息。” “这位小哥, 鄙人姓吴, 是太原城中的粮商, 听闻贵主人要买粮, 因此厚着脸皮登门到访。”吴老板富态得很, 客客气气地拱手作揖,“还请小哥帮忙通传一二。” 青刃在门口附耳听了一会儿,里头没啥动静, 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二人道,“我家少爷还在歇息,您二位改日再来吧。” 上门的也未想到这二位小爷进了客栈旁的不干, 先睡一觉,且这会儿还没起来。 人家是掐准了时辰来的, 说上几句,道一句快要用晚饭了, 不如一道,酒席已经摆好了。 多数人是不会拒绝的。 吴老板笑道, “恰好我们要在这里用饭, 等吃了饭再来便是的, 还望小哥不要嫌弃我们叨扰。” 贾赦抱着被子嘀咕了几句, 似醒非醒地坐起来,“外头干嘛呢?” 姚谦舒见外头说个没完,披了衣服下床,冷着脸推门道,“何事在门口喧哗?” “姚先生。”青刃脸上一红,避开眼不敢看这位衣衫不整的姚先生。 姚谦舒面无表情地扫一眼这二人,“要说话寻个旁的地方去,没得扰了人清净。” “这位公子且慢……”吴老板端着笑正要搭话。 姚谦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愣是唬得对方不敢说话,他正要阖上门,被后面贾赦出手挡住了门板,贾赦问道,“二人可姓薛?” 吴老板只得再报一遍家门,贾赦道,“我们刚来太原不过半日,尚未出过门,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买粮的?” “哦哦,是一位史公子告诉我们的。”吴老板态度极好,眯着小眼睛笑着道,“他说您要的粮食可不少,我给您透个底,等闲商户可给不出这么多的粮,我可是一片诚心,特意登门造访。” “您在我的随从这里留个名帖,等我修整好了,咱们再谈。”贾赦笑了下,“青刃,送客。” 青刃瞥到他家世子亦是衣衫随意,脸红得都发烫了,干脆整个人都背着门,“二位请吧。” 吴老板从善如流,不单留了名帖给青刃,还递了个大红包,方才带着管事的走了。 贾赦关上门,同姚谦舒道,“有外人来,你也不穿戴好了再出来,被人瞧了去怎么办。” 好在上房环境还不错,没啥闲杂人等。 姚谦舒看了看他散乱的头发,发肿的眼皮,以及脸颊上的枕头印,“这话对你自己说去,我左右还是个男的,你这样一瞧就和小姑娘似的。” 还是被蹂/躏过的。 不过这话就没敢往外说。 听了绝对要炸。 贾小赦目前身高大约也就一米七三了,因为遗传和习武,体态修长匀称,说是高挑个子的姑娘家也是挺可信的。 贾赦险些气厥过去,也和炸了差不多,“你照不照镜子,你才像小姑娘!” 就这个问题吵了足足有两盏茶。 端着晚饭站在门口的青锋,看一眼守门的青刃,对他这样动不动脸红很是头疼,“我觉得少爷和世子说得都不对,你才最像小姑娘。” 一个俊俏的,一个仙气的,再这一个含羞带怯的,我的妈呀,和他们一比,我简直就是钢铁硬汉了。 硬汉顶着压力去打扰里头二位,“少爷,饭好了,您用些东西再睡吧。” 不吃饭,哪有力气睡呢。 一会儿去厨下给咱们世子爷熬点补汤什么的。 怪不得夫人给世子安排了什么丫鬟他都瞧不上,在这儿等着呢。 因为发散性思维了一下,贾赦来接他手里托盘的时候,他就慢了一拍,紧扣着没松手。 贾赦奇道,“你这发什么呆啊,不舍得给我吃了?” “属下知错。”青锋把托盘递过去,听得贾赦问,“表少爷是不是跑了?刚刚那个姓吴的说,是个史姓公子告诉他们咱们要粮的。” 青锋深知这位表少爷的战斗力,又认一回错,“我看他睡得正香,就去弄晚饭了,没想到表少爷还挺会演戏。是不是去他抓回来?” “你和青刃去把弄他回来,这人特么就学不会人事儿。别让他把咱们身份暴露了。看这吴老板的架势,他多半是收人家好处了。”贾赦吩咐道,“一会儿捉到人了来告诉我,我来治他。在外头都警醒些,不必在家里无论什么事还有父亲兜着。” 青锋青刃都表示受教,领命去拿人。 太原的夜和宣府不一样,甚至比京城都要热闹,姚谦舒靠着窗坐下,替贾赦斟了杯酒,“瞧着城中灯火尚有几分可观。” “这有什么,等咱们回了宣府,带你去城墙上喝酒,边关的天低得很,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星星,漫天星辰,煞是好看。”贾赦抿了少少一口,自从上次醉后引了雷,他在这方面就很注意。 “你怎么知道的?”姚谦舒问道,“咱们平日都在一处,总不见得你夜里偷偷跑去宣府看的。” 贾赦到此刻反倒生出几分坦然来,到底托了脸皮厚的福气,含笑道,“我特意找人打听的,想着可以带你去看一看。听着你之前说自己除了摇钱就是修行,怪没趣儿的。” 不知是为了酒意还是旁的,双颊泛了红,眉宇间多情明丽至极。 姚谦舒怔了下,随后眼里浮起笑意,“那我们回去看。” 贾赦一手持杯盏,一手托腮,懒懒散散道,“也不知道这位薛家家主何时会遇到,我爹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事。” “说不得再翻出来个女孩儿嫁给你。”姚谦舒淡然地看着窗外,“之前有个王大小姐不就听说美艳绝伦么?” “做人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做树也一样。”贾赦初开窍,并不想在姚谦舒面前露怯,故而并不肯直接回答他。 姚谦舒道,“我并不柔顺听话,也甜不到哪里去,确实是我占了世子的便宜。” “山西老陈醋天下闻名,果不其然,才到山西半日,你这醋都浓得呛人了。”贾赦笑眯眯地给他倒酒,“这壶里是酒没错吧?我怎么闻着也像醋。” 姚谦舒不动声色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吃,“你若是想喝一回,我倒也不介意。” 贾赦虽吐槽他霸道,自己却也不是个会容忍的,立时道,“那不行,你老实呆着,别让人瞧见你才是。” “你索性让我变回树仍旧让你揣着。” “那像话吗,堂堂世子出门,怀里揣棵树,我爹得抽死我。”贾赦道,给他布了好几筷菜,“好好吃饭吧。” 关键贾代善知道这树是姚先生,进进出出地揣着,一通打是逃不掉了。 姚谦舒和贾代善不对付是先天性的,婆媳关系怎么难办,他俩也就差不离,因而贾赦搬出他爹,姚谦舒也就作罢了,“少吃些,当心又撑得睡不着。” 贾赦就是有个这个毛病,富贵人家都讲究夜里少食养生,偏他夜里胃口最好,有时候忙完军务还要补顿夜宵,一个没看住就吃撑了。 贾代善为此骂乐他好几次饿死鬼。 他们两人小酌了一番,随意地说着话,直到一壶酒喝尽,外头也寂静下来,青锋方把史大提溜回来。 史大也是吃过晚饭的了,喝得红光满面,酒壮怂人胆,以至于他见着贾赦嗓门都大了许多,“表弟!正吃着呢!哟,姚先生,您可真是表弟面前的红人,你们吃好,喝好啊。” “提桶凉水来,问厨下要些冰,让表少爷醒醒神。”贾赦道,“回来,先把嘴堵了,捆那凳子上再去。” 姚谦舒嫌弃史大辣眼睛,偏头仍旧只看贾赦,“你舅舅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吧,自己管不了,就推给你,被你收拾几次,也就太平了。” “蠢不要紧,胆子小些也能忍。你看看他,又蠢又坏,还傻大胆,啧啧,简直了。”贾赦对史大的评语低得不能再低了,“眼皮子浅,手倒伸得长,他爹要不是史侯,这会儿坟头都开始长草了。” “他要是你爹的儿子,这会儿坟头草都和你一样高了。”姚谦舒道,“弄到隔壁房间去,弄了屋里一地水,晚上怎么睡?” 贾赦没有不答应的,看向青锋,青锋只得先出去望风,趁着四下无人,将史大抗去自己屋里,又来请贾赦,“少爷,您隔壁请吧。” “我教训了他就回来,你先睡,对这蠢货讲不定要耽搁多久。”贾赦道,留了姚谦舒在房里。 史大被捆完酒就醒了大半,兜头又是一盆冰水,瞬间置身寒冬腊月,牙齿直打颤,哆哆嗦嗦道,“表弟,你这是干什么?” “你到底和多少人说过我要买粮?”贾赦问道,“把今儿做的事老老实实都交代了。” 第36章 史大见他动了真格, 结结巴巴说了今天下午到晚上的节目, 零零总总约莫接触了能有十几个商人,最厉害的是还和人家去喝了花酒。 贾赦揉了揉额角, “你俩是去花楼里把他抓出来的?” 青刃一路红到脖子,青锋狠狠瞪了史大一眼道, “对, 还是城中最大那个。表少爷正凭栏把盏, 好不快活。” 要不是这傻子凭个栏, 他俩还没有这么快抓到他。 贾赦完全没了笑容, “咱们这样的人家,出来替长辈办差,正事没有, 倒先去了那些脏地方,传出去脸面还要不要。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就许你带个美人儿, 不许我去找乐子啊。”史大还能没好气地顶嘴,“我们家又不比你们国公府, 丫鬟如云的,统共就这么个机会, 还让你给搅合了。” 史侯府里了除了正经伺候的,完全没有多出来取悦爷们的名额了。 史大至今也就俩通房, 史侯夫人抬举她们的原因是这俩针线好, 日后史大娶妻了, 也能发挥其他作用。 至于那些妖艳娇气的, 不存在的。 买那样的好模样的费银子。 贾赦还是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嘴里说的美人是谁,当即活动了几下手腕,“说罢,你是准备瘸着哪条回去?” 青锋忙拦住他,“世子,您可不能动手。” 史大心说这小厮倒还是个脑子清楚的,知道表少爷我也金贵着,不能再挨揍。 谁料青锋紧接着便道,“您打人哪儿有我疼啊,放着我来。” 贾赦走得是翩若惊鸿的武功路子,青锋则不然,他是胸口碎大石那种,一巴掌上去,包子啪嗒就扁成饼了。 “你来。”贾赦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把嘴接着堵上,别吵着旁人。” 史大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脸都胖了一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贾赦告饶,“表弟你就饶我这最后一回,我真的不敢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贾赦道,“行了,别嚎了。我是不会再信你了,再管不好嘴或者脚,我替你管。打了腿找镖局送你回宣府,我敢说就敢做,你给我记住了。”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 我又不是他爹,我干嘛花这功夫,瞎耽误时间 史大偌大的个子,缩得和个西瓜虫似的,委委屈屈道,“我记住了。” 贾赦居然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了,史侯府也确实挺穷的,他道,“表兄只要听话,日后总不会亏待你的,何必现在非要和我针锋相对,惹下彼此诸多不快呢。” 史大不知是真的开窍了,还是被打的,他忽然意识到他这个时候应该紧抱荣国府的大腿才是,论起来,大姑母东平王妃的嫁妆可比小姑母的还要多,也不见她照拂娘家一二,上回回家静养,那叫一个奢靡,把史夫人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样一比,疼爱自己的小姑母简直强出三十条街去。 “表弟说得很是,从前是我误入歧途了。”史大吸吸鼻子,“那你吃肉的时候,可千万记得让我喝口汤。” 就是只有喝汤的命,怎么办呢。 贾赦见他从又横又怂的画风转变为凄凄惨惨戚戚的,简直是服气这位表兄了,真是神人了,嘴角抽搐道,“表兄好生休息,青锋给他上个药。” 等他回房,姚谦舒还未歇下,还保持着他走时的姿势,正倚靠在窗边看着烛火发呆。 “就这么坐着不累么?”贾赦上前把窗户给关了,他们这儿虽是三楼挺高的,但却临着街,万一给谁瞧去怎么办。 姚谦舒浅笑,“不累,就是闻着这屋里怪酸的,你还是把窗户开着透透气。” “不酸不酸,大概是吃饭时候那道糖醋鱼,睡吧。”贾赦把窗户关的死紧,连条缝都没给留下。 翌日第二个粮商上门的时候,贾赦发觉自己竟然有乌鸦嘴的潜质。 这位姓魏,礼数挺周全,递了拜帖,还带了礼物。只是,他也不是独个来的,身边还跟着两个和贾赦年纪相仿的少年,都是唇红齿白相貌不错。 贾赦并不讲究什么,直接在自己屋子里接见了魏老板,“请坐。”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魏老板不动声色地在贾赦和姚谦舒身上来回打量,还和身后矮个子的少年交换了个眼神。 矮个少年对着姚谦舒努了努嘴,魏老板心领神会。 “我姓姚,这是家兄。”贾赦如何没瞧见他们这眉眼官司,随口编了句,“不知道魏老板登门,可是有粮要售?我们要的量,可不少。” 魏老板道,“我不大不小也有着几个铺子,姚小公子只管放心。不知道二人是哪里人士?这样小小年纪就能主事,实在是令人钦佩。” “魏老板太客气了,我们是京城来的。”贾赦也在打量那两个少年,目光在矮个子的耳垂上转了转,“我们兄弟在家也不是主事的,这次主要是想出来游玩一番。” 魏老板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道,“二位公子此番出来,家中少夫人竟也没给带个丫鬟什么的。小厮虽好,到底不比女孩儿体贴,不若我稍后派人送两个丫鬟过来,也算是一尽地主之谊了。” 寻常公子出门,家里女眷要是不便相陪,都会选一二可心的丫头或是姨娘跟着伺候,他是借着这个话来探听二人婚配情况了。 贾赦笑道,“多谢魏老板好意了,着实不用。内子善妒,出门前特意叮嘱了不许在外头寻花问柳。” “少夫人难不成还会长千里眼顺风耳不成?公子不说,又有谁会知道。”魏老板道,“就算您不用,还有姚大公子呢。” 结果姚谦舒开口很是冷淡,“我也不用,内子更善妒,旁人多看我一眼都要醋三天,若有其他人服侍,起码要醋一年。” 贾赦在下头踢了他一脚,“那你应该把脸蒙上,不然醋得他这辈子都不理你了,可怎么是好。” 姚谦舒冷声道,“叫哥哥。” 卧槽,这妖精要上天。 贾赦又踢了他一脚,姚谦舒却岿然不动,重复道,“叫哥哥。” 魏老板只以为他是觉得弟弟不恭敬,笑着打圆场,岔开话题道,“那是我唐突了,若因为我以至于贤伉俪不合,可真是罪过了。” 青锋侍立在旁心里直呵呵,贤伉俪已经不合了,你这个愚蠢的人。 魏老板听闻他们都已娶妻,且家里都是醋坛子,只约了他们有空去魏记粮行看看现场,便领着人匆匆走了。 矮个子的少年似是不肯动,还被魏老板狠狠瞪了几眼。 青锋收拾了茶杯,同贾赦道,“世子,他带的那个小厮是个姑娘家。” “还真是姑娘啊,我看她没耳洞,还犹豫了会儿。”贾赦道,“他来卖粮带什么姑娘。说不得是瞧中了咱们谁,想招去做女婿。” 姚谦舒轻啜茶水,“他是什么身份,一介商女,最多给你当个侍妾,称不得女婿,世子要是喜欢,留在身边儿服侍也不打紧。” “那姑娘生得小眼睛大鼻子的,我又不瞎。”贾赦睁着眼睛说瞎话,诋毁人家长相,“青锋你来说,我像是看中那姑娘的人吗?” 青锋紧闭着嘴,麻利地出门了,拒绝牵扯其中。 “不像你一直盯着人家看?”姚谦舒一歪头,生硬的卖萌硬是萌出去贾赦半管血。 “你什么意思啊,人家分明朝你来的,你倒来挤兑我。”不过贾赦仍旧是有些不高兴了,鼓着脸翻了个白眼,“你少招蜂引蝶凭窗眺望的。” 但是歪个头还蛮可爱的,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死妖精。 青锋去而复返,敲了敲门道,“少爷,魏老板还没走,说是想要和姚先生单独聊一聊,还特意塞了个一百两红包给我。” 贾赦戏谑道,“啧啧,这手笔还挺大的。姚先生,看来您只好牺牲一下了。这丫头长得还不错,大眼睛小鼻子的,考虑考虑?” 好似忘记了自己刚刚嫌弃人家长相。 “我给你两百两,赶紧打发了走。”姚谦舒道,“咱们来买粮的,又不是来买丫头的。” 这样明晃晃的拒绝打出去,贾赦想着应当不会再来纠缠了,并和姚谦舒道,“咱们出去走一走,也好开始办正事了。” 姚谦舒拽住他的袖子=不放,义正言辞道,“既已兄弟相称,你总得对我有个称呼,不然岂不是让人生疑,平添麻烦。” “那你说应该称呼你什么?”贾赦心说他说不出什么好话,要是再让自己喊他哥哥,可就不客气了。 姚谦舒沐浴在晨光下,犹如莹玉生辉,勾唇笑,“自然是叫哥哥。” 第37章 贾赦立时将方才的不客气早忘在九霄云外了。 尼玛犯规, 谁批准你笑了勾引我的。 这种骨科PLAY我是绝对不会从你的。 姚谦舒还抓着的他袖子晃了晃, “快些,不是还有正事么?” 贾赦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真不叫。” 他在这儿心里百转千回的纠结,那里姚谦舒却已经松了手, 有些失望道, “不叫就算了。” 这不对啊, 万一我欲拒还迎呢, 就影响感情发展了。 “多谢姚先生体贴。”贾赦还挺挑的, 又觉得说出来太丢人,整了整衣衫上街去了。 街上随处可见板车拉着大袋大袋的粮食,空气里散发着丰收季独有的谷物芬芳。 贾赦走马观花, 随意浏览了几条街上的粮食铺子,大致的粮价都差不多,他道, “这些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姚谦舒道,“这就是行业垄断了, 不过走大量的价格,肯定还能再谈。” 二人时走时停, 单靠脸也吸引了不少目光,忽然有个提着竹篮的小女孩兴冲冲跑上来, 将竹篮举过头顶, 朝姚谦舒道, “刚刚有位公子让我把这篮花送给您。” 夏末哪还有什么正盛的话, 不过是一篮子五彩斑斓的小野花。 姚谦舒并没有接,反而去看贾赦。 贾赦道,“不是我送的,若我送你花,自然是得贡品名种。小妹妹,这个花你收回去,我们不能收。” “可是我收了人家银子的。”小女孩咬着嘴唇,眼里就含了两泡泪,只管盯着姚谦舒,“大哥哥你就收了嘛。” 贾赦往她的花篮里抛了块碎银子,随即拉着姚谦舒绕开她,“自去吧,不要挡着路了。” 小女孩人矮腿短,哪有他们走得快,路上人又多,眨眼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姚谦舒被贾赦握着手腕,一言不发跟着他走了整个街,看他还想往前,提醒道,“咱们是来买粮的,再往前头,可就是旁的地方了。” 隔着一条街就是烟花柳巷了。 “哦哦,我没看路。”贾赦顺势松了手,“那儿好像是家茶楼,你累不累,咱们歇一会儿?” 姚谦舒的手腕被他捏了一圈红,他抬手举在贾赦眼前,“家暴啊?” 贾赦忙给他吹了吹,“对不住,我力道没控制好。这也没牵过别人,叫你受罪了。” 在他们身后完全没有存在感的青锋道,“少爷,还是先去茶楼吧,您这站在大街上可不太好看。” 因为商业发达,连带着太原城中的茶楼也很是兴盛,多得是供人谈生意的雅间,为了商业机密,隔音效果极佳,连个透气窗户都没有。 姚谦舒爱好却不同,他喜欢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看风景。 这家茶楼只有二楼大堂符合他的标准。 贾赦嘀嘀咕咕地抱怨他招蜂引蝶,他也只当没听见,还挺高兴的,同贾赦道,“你若是穿个女装随我出门,必定不会再有这些个烂桃花。” 青锋只怕贾赦真接受了这糟心的主意,暗暗拉着贾赦道,“世子可不能糊涂,叫国公爷知道,可没有您的好果子吃。” “我知道!”贾赦没好气道,“你去喊小二上茶。” 分明是最普通的绿茶,最普通的白瓷茶杯,握在姚谦舒如玉的手上,也显得价值千金,贾赦不由看了又看,“你说你这手怎么长的。” 他将自己的手搁在边上对比,他常年习武,手指骨节分明,掌心指腹皆是薄茧。 姚谦舒垂下眼,用自己的手覆上他的,轻声道,“你觉得好看便好了。” 贾赦简直觉得好看死了,叫青锋再去点几碟子茶点来,忽然觉得姚谦舒的手一僵,随后更用力地握住了自己。 “怎么了?”贾赦问道。 姚谦舒并未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楼梯。 片刻之后,小二领着两个新客人上来,一个是身形魁梧的壮汉,另一个则是位消瘦书生,颇有几分弱不胜衣的味道。 书生远远和姚谦舒对视一眼,竟露了个近乎痴迷的笑容,慢慢走了过来。 姚谦舒起身挡在贾赦身前,面若冰霜,“滚远一点。” “怎么对我这样不客气,是刚刚送来给你的花不喜欢吗?”书生停下了脚步,说话口气让贾赦觉得有些熟悉,听得人直起腻。 他瞥了瞥贾赦,笑容阴郁得很,“荣国公世子也在,你们倒是形影不离的,感情不错。” 贾赦并不认识这人,但是看姚谦舒的样子,这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袖中的匕首,朝那书生冷斥道,“没听到他说吗?滚远一点。” “世子爷的功夫我已经领教过了。”书生轻声笑,说话有些神神叨叨,“不要忘了我的话,你不得好死。” 贾赦目光凌厉,牢牢抓着匕首,忍着不动。 太原不比京城或者宣府,不能随意和人动手,暴露了身份事小,给贾代善惹麻烦事大。 和书生同来那位壮汉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对他还是很尊重,在楼梯口喊道,“您的话说完了吗?不要叫老爷再多等了。” 官话说得有些古怪口音,听着很别扭。 “马上就来。”书生应道,抬手要去摸姚谦舒的脸,“你……” “我艹你大爷。”贾赦手腕转动,匕首寒光一闪,朝着书生伸出的手划去,险些割去他半个手掌,“你再给老子动个试试?” 他反手横握匕首,死死盯着书生,“今日地方不对,饶你一回,赶紧滚。” 壮汉见这里动起手来,忙冲过来要帮忙,踏得楼板直震。 一时间楼上的茶客都跑完了,小二躲在楼梯栏杆后,一面方便观察战况,一面往楼下向老板求救。 “啧啧,你这帮手可不怎么样,这是人呢,还是猪啊?”贾赦出言讥讽道,飞起一只凳子拦在壮汉脚下。 壮汉没有防备,重重跌到在地,轰得一声和地动了似的。 书生往后退了一步,却仍不肯离开,“他是我的,你总有一天要还给我的。” 今儿这事是没完了。 贾赦逼近那书生,也不说话了,只管往手脚关节招呼,百忙之中还能觉得这是自己从习武开始打得最认真,下手最狠的一次。 书生虽话说放得狠,身手着实不怎么样,连着两次被贾赦伤到了手臂。 壮汉在地上缓过神,大吼一声朝贾赦扑过来。 贾赦侧身避过,出手迅如闪电,抓住壮汉脚踝,手臂一使劲,借力打力,将那壮汉于半空中转了一圈,随即重重抛出去。 壮汉砸在靠墙的桌上,将那实木的四方桌都给压散架了。 三楼的客人也被惊动了,楼梯上下来个随从打扮的,看了一眼便匆匆跑上去了。 贾赦活动着手腕,朝着书生一抬下巴,“给老子听清楚了,下次再叫我看见你同他说一个字,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剁了你的手指。” “你以为他是什么东西?”书生看着他身后的姚谦舒,“不如我告诉你?只怕你知道了,就不会这样护着他了。” 贾赦冷声,“打不过就开始挑拨离间了?你只记着我的话便是了,我说到做到。” 三楼的那个随从又下来了,竟和书生是一伙的,有些为难地凑近了些他们道,“先生,老爷请您上去。” 书生似有不甘,那随从又道,“老爷已经不高兴了,您还是先去吧,别惹得老爷真发怒。” “我这就上去。”书生捂着伤口,离开前还阴森森地看着贾赦笑了笑,“世子你等着。” “我等你大爷!”贾赦骂道。 世子爷尚且有一肚子的脏话要骂,因着是个公众场合,只得悉数忍下了,回身拉着姚谦舒道,“他刚刚没碰着你吧?” 姚谦舒揉了揉他气鼓鼓的脸,给他顺毛,“没有。” “真没有啊?他以前是不是欺负过你啊,左右人还没走远,你和我说实话,我戳不死他。”贾赦絮絮叨叨道。 比起刚刚,姚谦舒整棵树都放松下来了,看着贾赦眼睛认真道,“真没有。不然我自己就能弄死他,是吧?” 素来如冰似雪的双眼面对贾赦的时候,却是清澈见底,映出贾赦的人影来。 “嗯。”贾赦点头,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息了怒意。 青锋下楼去吩咐茶点的时候,恰遇上人家卖冰糖葫芦,想着青刃喜欢,就追了小半条街,买了几串红果子回来,谁曾想再上楼就已经是一地狼藉,世子爷都刀刃染血了。 “少爷?可有伤着?”青锋险些给他跪下,“属下失职。” “我没事儿,这不是还有姚先生么。你去把银子赔给人家,等等。”贾赦看他举着的糖葫芦红艳艳的煞是好看,抽了一串给姚谦舒,“你吃吃看,可能有些酸。” 他们三个出茶楼的时候,贾赦还忍不住直往楼上看,“这王八蛋,别落我手里。” 姚谦舒舔了一口糖葫芦外面的糖壳,“你别总骂脏话,和个糙汉似的,对得起你这张脸么。” 贾赦看他露出一点舌尖,瞧着粉嫩嫩的,偏过头去,“我本来就是个糙汉。” 第38章 等姚谦舒这串糖葫芦吃完, 贾赦还是没什么头绪。 这些个经济庶务, 贾代善是预备留给他媳妇儿来解决的。 现今的荣国公府就是按他设想的这个模式在运作,贾代善在外打拼, 史氏在家操持家业。 贾赦便道,“买粮赈灾什么都是我娘负责的。我这才反应过来, 我爹总该给我配个文书吧, 我哪儿知道粮怎么买。” 满腔热血, 星夜兼程, 结果发现自己压根不懂。 姚谦舒舔去嘴角糖渣, “不是还有我在么?随便买就是了,你这样的身份还要谈什么价不成?咱们又不缺银子。” “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贾赦道,“都是你辛辛苦苦摇出来的。” 姚谦舒没好意思说他摇个钱比风刮来轻松多了, 但是贾赦会体恤他,还是件好事,最后他想了想道, “不如叫那蠢货出来买?正好将功折罪。” “……他的脸被打得挺肿的,不太方便出门。”贾赦回想那个猪头脸, 嘴角抽了抽,“不过他要是好意思, 我也不介意。” “不介意!一点儿也不介意!” 回到客栈之后,贾赦便去和史大说这个事, 史大整个人都从床上跳起来了, 表着决心道, “表弟你放心, 我包管帮你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 贾赦和他约法三章,“烟花之地不可去,不要暴露身份,不要与民争利,表兄可能做到?” “能能能!”史大脸也不觉得疼了,“我绝对不会贪墨你一文钱银子的!” 他虽人蠢了些,做生意倒很有几分天赋,几日里便分别从几家商行里凑齐了所需要的大批粮食,还硬是压了个折扣价。 “表弟,这么多可怎么带回去啊?”史大犯愁,“你也不多带几队人出来,就我们几个,蚂蚁搬家么?” 贾赦道,“我早打听过了,太原城里专门有帮忙运粮的商队,出了他们来回路费就行。” 史大担忧的也没错,天.朝押送粮草,除了漕运之外,陆运都是由大批官兵出动的,譬如这次北部大营的补给,今上就点了史侯亲自来送。 因而这商队其实就是专做大宗商品的镖局,会安排一定数量的好手跟着,路费绝对不便宜,不然也没谁会离乡背井打来回玩儿。 贾赦见他还有些舍不得银子,好笑道,“又不花你银子,你心疼什么,赶紧把事儿办好,别拖个尾巴。” 史大只得按他说得办,下午晌就带了商队老板回来。 精瘦的中年汉子,身后跟着俩唇红齿白的少年。 魏老板是也。 贾赦也不好把人赶出去,笑道,“原来魏老板不单卖粮,还做押运的生意。” 魏老板笑道,“我只是凑巧遇到史公子,姚公子在我这里也是买了粮的,我听他一说,便觉得可以帮你们送一送。恰好家里两个孽障小子嚷着太原太闷了,想出去看看,我便借这个机会带他们历练一二,费用方面,姚公子绝对不用担心。” 贾赦对史大刚有的一二分好感立时又退回去,“魏老板只占着三分之一,剩下的多有不便,怕您人手不够。” “公子思虑的是,那我便负责自己的那些,银子您到地方了再结给我。”魏老板赶蛇上棍,颇有赖着的架势,“若是您信得过我,我这里有几家靠谱的镖局,也是常用的人家,可以推荐给您。” “也好,劳烦魏老板了。”贾赦道,见他身后的大眼睛姑娘失望地四处张望,觉得略有些爽。 略略略,瞧不到,姚谦舒去买糖葫芦了。 二人相谈甚欢,魏老板便趁机邀约他们表兄弟两个喝酒,贾赦道,“魏老板和我这个表兄去就是了。我哥哥正好出去了,我得等他回来,有急事。” 史大瞪大了眼,用某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贾赦,透露着“你们居然还完这种兄弟PLAY 我完全没有看出来表弟你是这样的人”这样长长的信息。 青锋已经麻木了,悄声禀报贾赦道,“姚先生出门有半个时辰了,是不是属下去寻一寻?” “不用,他这么大的人了,又不会丢。”贾赦拒绝,随后站起身道,“我自己去寻便好。” 妈哒,出去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青锋觉得心非常累,朝着史大拱拱手,追着贾赦去了。 既然不会丢,世子爷您走得和飞似的干什么。 而与其同时,姚谦舒正捏着两串糖葫芦,在小巷子里和人对峙。 他面前站着的人,一件黑色斗篷从头兜到底,容貌难见,只露出个下巴,反派得非常明显。 “我未曾找你寻仇,你倒来打搅我。”姚谦舒冷冷道,“不要想着再动贾赦。” 那人矫揉造作地笑起来,“就这么几天,他已经算是你的心肝儿宝贝了?” 姚谦舒一抬手,那人便虚空中被抽了一巴掌,歪过头去脱落了兜帽,除了前几日被贾赦削了一顿的书生,又能有谁呢。 “嘶,真狠。可是你的心肝儿已经是天.朝皇帝的眼中钉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以为他救了太后是功劳?我是皇帝特意放在那里的,他就是想借机除去太后和皇后一脉,谁知道你的心肝儿这么傻,去救驾。”书生道,“他身体里有我的蛊虫,你觉得他能活过几天?到时候肠穿肚烂,那张漂亮的脸蛋也满是黑虫……” 姚谦舒不耐烦地又扇了他一巴掌,“反派死于话多,你就不能直接死么?” 要不是他被天雷连劈好几次,至今没办法恢复全部元气,光摇出来的银子就能堆成山压死这糟心的东西。 巷口忽然露出半张他心肝儿的脸,朝着他眨眨眼。 书生骤然回头,贾赦打落他射来的飞镖,惊奇道,“我说这么熟悉,你不是死了么?跟个狗似的还能死而复生啊?” 尸首都烧成灰了,掺水重新捏的? 书生看他的眼神就和刀子似的,嗖嗖地往他脸上飞,他抖一抖身上的袍子,竟无声无息消散在空气里。 贾赦吓了一跳,这光天化日闹鬼还是有些震撼的。 姚谦舒走到他身边道,“这本就不是实体。他能附身在他自己做的毒人身上,有些类似魂魄离体吧。” “哦哦。”贾赦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说你怎么半天不回来,这人什么情况啊,死缠烂打,狗皮膏药一样。” 姚谦舒道,“当时他把我捡回去,想借我身上的灵气养蛊虫,谁知道他的蛊虫遇上我,都吓死了。他拿我的树枝树叶撒气,还试过用火烧我。那时候我神志不清,很多事都忘了,再清醒的时候就是在你床头。” 听得贾赦都难受,抓了他的手摸一把,“他烧你时候疼不疼啊,有没有留疤?” “有啊,留了好些疤,你看了肯定会嫌弃我。”姚谦舒顺着他的话诉苦,微蹙的眉头就和那玉兰花似的叫人瞧着心疼。 贾赦果然心疼得要死,“等回去让我看看。下次再见到,准扒了他的皮给你出气。” 姚谦舒点头,将手抽了回来。 贾赦就看他,“怎么了?” “有人过来。” 青锋跑得气喘吁吁的,见着贾赦的那一刻眼里迸发的惊喜简直叫人动容,“少爷,您可叫我好找,薛家老爷到了,正在客栈等您呢!” “青锋怕什么。”贾赦虽这样说,也不好再去摸人家小手,便又去调戏青锋,“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爹来了。” 青锋喘匀了气,“您可真会开玩笑,我是怕您和人跑了。” 您万一忽然来个私奔,我不得被国公爷打死。 贾赦完全不明白他的心里担忧,只笑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人跑的。” 因为姚先生根本不是人。 中年美髯公捋着自己的长胡子,见了贾赦忙起身,语气谦和,拱手施礼,“见过贾家小少爷了,在下薛思齐。” 端的是不卑不亢,一片和气。 “薛叔父客气了。”贾赦还了他一礼,“我昨日还道怎么薛叔父还未到太原,今日竟到了。不知道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会儿姓贾,一会儿姓姚,难度还是很高的。 “也不瞒小少爷,我是特意叫家仆打听的。令尊书信中并未提及如何相见,我便想着问一问店家,可有相貌不凡的少年人,果然被我问到了,再和这位小哥一对便知。”薛思齐道,“路上遇到了事,耽搁了脚步,还怕小少爷先走了。此番买粮可是顺利?” 贾赦也觉自己不靠谱,这差事办得是四面漏风,回去绝对要挨罚,心下无限凄凉,也只得先请了薛思齐坐下喝茶,“我是不懂银钱买卖的,多亏了家中表兄帮忙操持。等订下运粮事宜,便要启程回家去了。” 这个家是指北部大营,而非京城。 薛思齐也听懂了,“就是小少爷家中议事不便,方才约定了在这太原城中碰面,令尊已经同我说了,此事全权委托于小少爷。” 第39章 谁知贾赦再问薛思齐是何事时, 他却但笑不语了。 贾赦郁闷了, 抬手给他添了杯茶,“徐叔父喝茶。” 薛思齐用了半杯, 问道,“小少爷竟喝的惯这样的陈茶?” “水还不都一样, 我练武时候只喝白水, 连着茶叶都不放, 解渴就行。”贾赦道, “徐叔父是内行人, 这次的粮还要劳您再过一过眼。只是账本在表兄那里,要等他回来了。” 薛思齐看着贾赦的眼神带着些赞赏,也不推辞, “到时候只管拿来与我看,我家虽不太做粮食生意,但还是比你们这些孩子懂得多些。” 待得过了晌午, 史大带了几分酒气回来,贾赦道, “表兄去擦把脸,有正事。” “哦。”史大老老实实地去擦脸和醒酒汤, 随即给他们做了一回详细的财务报告,将他自由发挥记下的几页账也交出来了。 “这几家还可以, 只是这个魏老板, 实在是有些不妥当。”薛思齐也不藏私, “我来太原前摸过这里的底, 魏老板身家可不干净,他又说要亲自送粮,不太保险。要是小少爷不嫌弃我多事,我陪着你去他们铺中探探风。” 贾赦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多谢薛叔父!实在是雪中送炭了。” 薛思齐笑道,“你们这样的贵公子,不清楚里头门道也是自然。那咱们这就走吧?” 他说话熨帖谦和,为人又利落干脆,反而是贾赦之前在贾代善面前吐槽人家薛家是商贾,此时想起来,尴尬得不行,只得连连道谢。 薛思齐此人堪被赞一声儒商,若非早知他身份,他其实是个比史侯更有气度的男人。 也是因为建国不久的原因。 荣国府和保龄侯府与国同长,听起来很厉害,但是这国目前才在进行第三代。 万一有个富不过三代的诅咒,他们有爵人家还不如薛家这等有银子的。 贾赦自省先前对商贾的轻视是因为见识浅薄的原因,在薛思齐面前执子侄礼也心甘情愿。 史大已然奉贾赦表弟为老大,恨不能立时鞍前马后,当即道,“这边走,我给你们带路。” 倒叫薛思齐也高看他一眼,觉得这位小公子也是平易近人得很。 可以算得上是个美妙的误会了。 唯有姚谦舒依然待人冷冷淡淡,商人的手段在他面前最是无用不过,银子嘛,人家摇摇手就是了。 贾赦怕他吃醋,趁着下楼梯的时候,站在他身后低声道,“你也看到薛叔父的年纪了,可别乱吃飞醋。” 两个人差一格楼梯,正好站个齐平,姚谦舒回头,气息相交,在贾赦脸上熏出一片红来方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小气?” “是是是,我最小气。”贾赦略倾身,匆匆碰了他一下,随即轻轻推了推呆住的姚谦舒,“快走吧,堵着路了。” 姚谦舒露出的耳朵唰就红了,“你这个人真是的……大庭广众的。” 下楼梯的脚步都迟缓了许多。 贾赦则若无其事三两步蹿下楼梯,完全不再给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机会。 史大领着众人寻到了那魏氏粮行,粮行里正在招待其他客人,饶是如此,魏老板也殷勤地迎了上来。 贾赦道,“这是家中长辈,怕我们年纪轻,特意来帮衬的。我们就在等他,所以上午没有答应您运粮之事。” 魏老板笑道,“瞧您说的这个话,咱们谁跟谁,不用客气。中午的酒没喝上,夜里我设宴,也不止你们,还有些个其他朋友故交,可千万不能再推辞了。也是给您这位接风嘛,您瞧着怎么样?” 他眼力不错,知道薛思齐是个不好应付的,最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薛思齐道,“那就多谢魏老板了,恭敬不如从命。” 他也未多说,只看过几种样品之后就告辞了。 贾赦有些着急,催着他问道,“您觉得怎么样啊?这粮能不能买?” “粮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总觉得他还有别的图谋。”薛思齐道,“一般主家请酒,客人拒绝一次便不会再过多纠缠,最多送些小物件打点,我听着他的意思,怎么好像邀了你们好几回?既史少爷晌午和他吃过饭了,想来是冲着小少爷你来的啊。” “不是我。”贾赦道,示意他去看身边儿的姚谦舒,“他是冲着我们姚先生呢,我们二人假托了兄弟名义。” 薛思齐略带歉意,给姚谦舒打招呼,“姚先生莫怪,是我思虑不周,晚间还请您避上一避。” 姚谦舒并未因此烦恼,古往今来想要摇钱树的财迷能从太原排到宣府,有一二凡人死乞白赖想嫁给他,都是小意思。 他道,“薛老爷不用如此,吃个酒罢了,避了反而显得太过看中他们了。” 薛思齐便揭过不提此事,剩下几家粮行走过一趟,都无甚大问题,他还表扬了史大几句,称赞他有经商头脑。 一年都过了三分之二,这是史大头回被人表扬,当下视薛思齐为伯乐,要拜他为师学做生意。 贾赦扯着他的后衣领,把人从薛思齐身边拽开,“这话被舅舅听去,他估计又得气死。” 薛思齐亦道,“指点一二不成问题,拜师二字史少爷莫要再提了。” 就这种徒弟,三天能坑自己八百回,不收不收,丑拒。 到了夜里,几人如约到城中的仙客来赴约,魏老板见了姚谦舒眼睛都绿了,愣是抢了人家小二的活,“贵客!快里边请!” 他自己则还要迎另一波客人,稍晚些进门。 雅间挺大的,一张八仙桌,一直跟着魏老板的那个姑娘不见人影,贾赦略略放心,贴着姚谦舒落座。 他还要指挥史大,“表兄你坐姚先生另一边儿。” 好歹算个自己人,挡一挡。 这桌子怎么就是个圆的呢。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魏老板陪着其他客人到了,这波人甫一进门,贾赦便觉不好。 个个都是彪形大汉,行止间带着随意粗鲁。 和魏老板相谈甚欢的应当就是他们打头的,已经不是能用精明强干形容的了,他似是无意朝贾赦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经意透露出的威严让贾赦警醒。 一旁的薛思齐轻轻捏了下他的手以作暗示。 这群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魏老板替他们双方介绍道,“这是京城来的姚公子,这是陆公子,从东北那边来的,比您还要远些。今日我腆着脸,摆宴款待众位,众位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希望咱们都财源广进!” 众人举了一回杯,魏老板劝酒劝菜,十分热情。 陆公子坐在贾赦对面,看着他微笑道,“京城果然不比咱们那里苦地方,姚公子生得贵气。” 他的官话很流利,也没有什么口音。 “陆公子谬赞了。”贾赦敬了他一杯后便挥退了身边要斟酒的侍女,“我不胜酒力,你们喝。” 席间一直是薛思齐和魏老板在攀谈,就太原和京城的粮价与运输相关问题探讨了许久,魏老板一拍桌子,“姚老板好见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他听贾赦管薛思齐叫长辈,只以为他们一个姓,直接把薛思齐也归去和摇钱树姓了。 酒至三巡,菜过五味,方才散宴,宾主尽欢。 陆公子站起来足比贾赦高一个头,临走前,他拦住贾赦一行道,“今日很畅快,不知道姚公子有没有兴趣多交一个朋友?” 比谁都矮的贾小赦笑问道,“不知道陆公子是想和我还是家兄交朋友?” “自然是小姚公子你了。”他面容深邃,气度沉稳,瞧着不似商人,倒像是个果敢刚毅的武将了。 贾赦摇摇头道,“没有兴趣,内子会吃醋的。” “男人结交朋友,竟还有女人敢吃醋?女人嘛,多管教就好了。难不成小姚公子在家中,还要受女人的气不成?”陆公子挑眉,带了些轻蔑的揶揄道。 陆公子身后几个大汉簇拥着他,也跟着笑起来。 贾赦的身体反应远比脑子快,他的手已经摸上了袖间的匕首,一旦对方有异动,就能出鞘。 姚谦舒伸手牵住贾赦,淡淡道,“我弟弟不愿和你做朋友,难道不可以吗?普天下除了金子银子,断没有谁人见人爱的。” 还暗戳戳地表扬了自己一句,特别的有心计。 陆公子喜怒难辨,深深地看了贾赦一眼,“既小姚公子不给面子,那就罢了。” “多谢。”贾赦朝他颔首,眼神和声音一样冷凝,“告辞。” 魏老板完全不知道刚刚还挺愉快的客人们,怎么就相看生厌了,正要打个圆场劝劝,两头都已经转头走了。 贾赦抿了抿嘴唇道,“去太原府,他大爷的,这些人不是天朝.人。” 谁家天朝,人从东北过来说话没有大碴子味的! 第40章 史大被贾赦的理由给震惊了, 他犹豫着道, “表弟,如果这行人没有问题呢, 岂不是白白落人口舌。你不想和人做朋友,也不至于要抓人家啊。” 作为团队的智障担当, 史大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贾赦拍拍他的肩膀, “表兄, 那几个很可能是北狄人。” “啊?”史大张大了嘴。 “没药救了。”贾赦叹了口气, “不过我想了想, 为了不落人口舌,我就不去太原府衙了,表兄你去, 就假装自己是一个热心的举报人。” 姚谦舒觉得可能类似于朝阳人民,便道,“不如我去?” 贾赦和薛思齐同时摇了摇头, 薛思齐道,“姚先生太引人注目了, 史少爷这样的正好。” 青锋青刃行伍气息太重,唯有史大, 瞧着就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地主家傻儿子形象,不太容易被人联想到贾代善这边。 “哦。”史大读懂了他们的眼神, “那就我去吧。” “努力。”贾赦鼓励他, “等你回来吃宵夜。” 史大满怀豪情, 用力点头, “好!” 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道,“宵夜想吃排骨面。” “……好。” “等我回来再下面,不然就糊了。” “……好。” “等……” 贾赦朝他比了比拳头,“是不是得我再鞭策鞭策表兄?” “没有!我这就去!”史大忙不迭小跑,还不时回头,生怕贾赦追上来。 薛思齐头回见到这样的小朋友,觉得怪有趣的,想和贾赦玩笑几句,却见贾赦和姚谦舒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容都透着甜丝丝。 他当时忍下未多说,直到回了客栈方和贾赦道,“小少爷,可否借一步说话?有些事要同您单独讲。” 他加重了单独二字。 贾赦看了看姚谦舒,见他点头方道,“薛叔父这里请。” 姚谦舒道,“我出去买两根糖葫芦。” 贾赦不喜欢吃酸的,听到这仨字都觉得牙倒了,“买一根就行,你看着给我带点别的东西,我不要山楂。” “好。” 薛思齐忧虑更重,坐定后开诚布公道,“我与世子爷一见如故,下面的话可能要造次了。您和这位姚先生关系不一般吧?” 贾赦对他印象再好,也架不住他刚认识就要上来管自己的私事,当即勉强笑了下,却也不否认,“薛老爷没说错,姚先生确实是我心悦之人。” “您是要娶妻生子的,等您娶亲,他将如何自处?如果他只是个俗人,圈养了也无妨,可姚先生并非池中物,我觉得,世子最好早些收手,免得彼此不好收场。”薛思齐道,他也误认为姚谦舒是贾代善放在贾赦身边的人。 贾赦脑子里迅速划过他爹的咆哮、古怪的今上、国公府的爵位等等,甚至都能想象出他娘哭泣的脸。 薛思齐说的都是劝人的大实话。 大户人家的公子,有些个风流韵事算不得什么,婚前婚后都可以接受,只要不太过分,特殊爱好的被宽容度也很好。 只是贾赦既认清自己心悦这棵树,难道还要一边享受他的保护和金银,另一边和别的女人娶妻生子么? 更重要的是,他是个人,等他死了姚谦舒要怎么办。 还是根本等不到他死了,等他老了,不好看了,这棵树便会去寻找下一个对他胃口的人,死缠烂打不肯放手。 薛思齐见他不言不语,又道,“世子莫要怪我多嘴,若是他那样的人心生不满反水,带来的麻烦难以预料。” 贾赦手指在桌上敲击了几下,这是贾代善思考时候常做的动作,他耳濡目染也学了这个习惯。 他的力道时轻时重,心也跟着这力道上上下下。 最后淡淡道,“多谢薛老爷了,你的话我记下了。” 既郑重到称呼世子,便是要以彼此身份来谈话了。 可薛思齐又有什么资格来过问呢? 属下,家臣还是世叔? 在荣国府,除了贾代善,还断没有人可以来插手贾赦的决定。 杯中茶尚带余温,双方都因为这半盏茶的谈话而对彼此有了新的认识,覆盖掉了愉快而友好的第一印象。 薛思齐不是个不会看眼色的,却始终围绕着贾赦的感情生活频频谏言,最后贾赦略带了不耐地笑道,“薛老爷这样关心我喜欢谁、要娶谁,总不见得是家中有适龄的女孩儿预备嫁给我吧?又或者,这是我父亲的意思?” 最终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而更不幸的是,史大一去不复返,华灯初上去的,深夜还都未归。 贾赦心里压着事,以为他又跑去哪里鬼混,也没多等,直接叫人抬了热水洗澡。 他浸在热水里,隔着绢丝屏风往外偷觑姚谦舒。 姚谦舒正坐在桌前摆弄盆景,烛火映照出他的剪影。 贾赦忽然想到一个词――岁月静好。 从遇到姚谦舒之后,世子爷的文化水准嗖嗖的上升。 “你想看等出来好好看,一会儿水凉了当心得风寒。”姚谦舒戏谑道,抬手剪下一片枯叶。 贾赦撩了撩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也不知道今儿是谁,耳朵都红了,现在来装相。” “哦?”姚谦舒搁下小剪子,屏风上的影子也随着他的动作变化,“那我们赌一赌等会儿是谁脸红?” “不赌,拒绝,你是个妖精。”贾赦道,“出去!” 已经进来的姚谦舒抱着手臂靠在屏风上,从上往下看得一清二楚,“我不出去,你洗你的就是了,要不要帮你洗头发?” “臭流氓!”贾赦一拍水面,将洗澡水击起推向姚谦舒,趁他躲开的时候,忙翻身出来撩了外袍裹在身上,“去叫小二换水,赶紧洗完睡觉。” 媳妇儿武力值太高真是不好。 姚谦舒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衣服底下露出的修长小腿,不自觉舔了下嘴唇,“你先去床上。” “你说话不要有歧义。”贾赦暴躁了,“别总撩我。” 一个正在生长发育,从来没有碰过通房的青少年,是经不起撩的,撩多了很可能会长不高。 还没想清楚咱们要怎么发展呢,撩个毛线! 摇钱树心里一把一把地摇金子,又看了看贾赦春水般的眼睛和精巧的锁骨,“这到底谁撩谁?我,衣着整齐,你,我就不说了。” 贾赦怒道,“怎么到我就不说了呢!我这样怪谁?难道还是我故意穿成这样勾引你不成?” 青锋在隔壁听得直想去敲门让他俩注意下,这大晚上俩人讲相声么。 “那倒也没有。你要是成心勾引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姚谦舒换了姿势,双臂搭在贾赦两侧,将他堵在窗边,“只许你看我,不许我看你?哪有这样的道理。” 贾赦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他爹教导他的兵法,掐了一把自己掌心,幽幽叹了口气,“别闹了,我其实有别的话和你说,一直没想到怎么说。” 姚谦舒不明所以,低头看他,“嗯?” 贾赦垂下眼,睫毛投下的阴影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淡味道,唇角微微翘起,却了无笑意,“那个什么……对不住。” “什么叫对不住?”姚谦舒整棵树都不好了,完全没有料到只是日常调戏,结果换来贾赦这一句。 媳妇儿你画风怎么忽然不对了QAQ 贾赦道,“我身为荣国公世子……” 这特么是电视剧台词么! 姚谦舒完全不想听,径直打断他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荣国公世子,然后呢?” “我既是世子,就要担当起责任来。”贾赦侧过头去,“我日后真的是要娶妻生子的,不能叫荣国公的爵位断送在我手里。今上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晓的,他完全可以因为我无嗣而夺了爵位。对不住,我们还是算了吧。” 摇钱树的银叶子这会儿不用恢复元气也能压死人了,他语气里带了几分急切,“什么叫算了?那,那你今天还亲了我。” 贾赦捂住脸,“所以我才说对不住,你就当我鬼迷心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姚谦舒慢慢退后了几步,脸上的表情渐渐褪去,“已经发生的事要怎么当做没有发生过?你们人都这样会自欺自人么?” 室内寂静无声,半晌之后,贾赦转过头来看向姚谦舒的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树了。 卧槽! 怎么走了! 我的哥诶,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我这是以退为进呢! 从欲拒还迎就开始失败的贾小赦觉得最蠢的不是史大,而是他自己,他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天刚刚大亮,门板就被拍得砰砰响。 “出来出来!快给老子滚出来。” 贾赦猛地起身,反手抽出无名剑,一把拉开了房门,剑锋寒芒闪过,“你是谁老子?” 第41章 方才还骄横跋扈的衙役伸长了脖子, 努力想让自己离那剑锋远一些,腿直发抖,“这位爷,您,您好好说话,先把这个放下。” 贾赦冷笑道, “你变得倒快,这么会儿功夫,不至于已经忘了吧,先同我解释解释,你是谁老子?” “您是我老子!”衙役吓得大喊起来,“好汉饶命, 饶命啊!” 他身后其他几个衙役都拔刀对着贾赦, 警告他道,“太原令大人亲自命我等来来人,你是要和官府对抗吗?” 客栈老板就差给他们跪下了, 双手合十两头劝, “和气生财啊!您几位先放下刀, 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不成吗?” 贾赦眼下一片青黑,握着剑的手微微用力下压, “我犯了哪条律法, 要被捉拿归案, 可有文书?” 青锋青刃闻声来帮忙, 至此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场面了。 衙役自然是拿不出来的,可就这样走了,太原府的威严何在。 左右粮已经买妥当了,他爹也没说不能不暴露身份,贾赦不欲与他们再纠缠,命青锋道,“取我的令牌与他看。” 青锋贴身取出北部大营先锋军的金牌,正面铸造一只龙子睚眦,背后是徽记等。 “我们公子是荣国公世子,难道你们还想造次不成?”青锋怒道。 衙役们当然知道荣国公,可他们这样底层公务员如何会分令牌真假,既有些意动,又有些不敢信。 贾赦看他们犹豫,便收了剑道,“我也不为难你们,我和你们去见太原令,前面带路。” 众衙役一合计,其中一人讪讪笑道,“那就辛苦公子和我们跑一趟了。” “等着吧。”贾赦“砰”就摔上了门。 他弯腰捞起被团在床尾的衣服,发现已经皱得咸菜干一样没法子穿了,抱怨道,“江南织造的料子就是不禁折腾。” 青锋给他送热水,看他捏着衣服直皱眉,还觉得挺纳闷的,“姚先生又去买糖葫芦了吗?这一大早的,卖糖葫芦的也没出摊儿啊。” “闭嘴。”贾赦干脆道,将衣服扔了回去,想去包袱里取件新的。 随手打开个包袱,里头是温润的天青色。 他面无表情地撂开手了,去找自己的。 这次对了。 没良心的,老子就说了这两句话,跑得树影都没有了。 青锋打小和他一起长大,一瞧他这个脸色就知道是在生气,并由此分析到他肯定和姚先生闹别扭了,当即放下铜盆,禁闭嘴巴就往外走。 出门恰好遇到薛思齐,薛思齐道,“方才的事我都听说了,小少爷没有事吧?” “无事。”青锋摇摇头,见薛思齐要上前敲门,忙拦住他道,“我们少爷正洗漱呢,他一惯不喜欢洗漱时候有旁人在。” “那我等一会儿再进。” “您还是等少爷从太原府回来再说。”青锋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他和姚先生大概吵架了,心情很差,您现在和他说什么,他可能都听不进去。” 等贾赦整理好了出来,薛思齐依旧等在外头,贾赦看他一眼,“薛老爷忙吧,我和他们走一趟,应当花不了多少时间。” 薛思齐便没有得到和他说话的机会,被撇在了客栈。 他宽容一笑,对年轻人的不礼貌并不在意。 衙役们早在贾赦更衣的时候,就划拳选出一个炮灰,飞奔回府衙给大人送信。 太原令并非正经进士出身,不过是举人,但为人颇懂得钻营之道,硬是在年过四旬的时候,托了门路,被调任到太原城来。 民以食为天,但粮食的利润其实要远逊于盐业,这是个靠天吃饭的产业。 太原令也就跟着每年的收成,饥一年饱一年的。 今年大丰收,他摩拳擦掌地预备多在粮商身上搜刮些银子,不曾想,遇到了贾赦这块铁板。 听衙役回来一说,他下令捉拿的外来商人可能是荣国公世子,吓得也腿软倒是不至于,只是略微有些担忧。 太原令坐在书房里面沉如水,“荣国公世子好端端的来太原干什么,我们也没收到半点风啊。虽咱们投靠了东平郡王,可/荣国公也不是咱们能得罪的人。” 谁不知道荣国公随随便便带点人就干掉了叛变的京畿禁军和宫中羽林军,一挑二啊,这个荣国公世子更是别人家的孩子,救过太后娘娘的啊。 荣国公世子要是气急了,揍我们一顿也是白打啊。 师爷在一旁给他出主意,“世子爷也没说是因为正事要来的,他还是个半大孩子,您不如请夫人出来一并说话,表达些关切慈爱,再好生设宴招待,试着把这事揭过去,您觉得如何?” “你这个什么狗屁主意,你知道他姨母是谁么!他姨母是东平王妃,你忘了我那个小姨子了啊?”太原令用力拍桌子,“再想别的!” 太原令有个好夫人,商女出身,打得一手好算盘,更要命的是,这个好夫人给他贡献了个极其厉害的小姨子,乃是现任雁门关守将、东平郡王的宠妾是也。 小姨子也遗传了娘家的经商基因,据说能当东平郡王半个家。 师爷也想起来这关系了,让人家爱妾的姐姐给正房的外甥表达慈爱,他的脑袋刚刚可能被驴踢了。 太原城里往来牵扯极多,太原令素来干着火中取栗的勾当,当即心一横道,“先去请夫人备下宴席。如今还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荣国公世子,怎么就这么巧,恰好抓到他了。再说了,荣国府不是奉圣命驻守居庸关么,来我们太原干什么。” 应声虫似的师爷连连点头,“我们细细地盘查,如果是冒充的,那就下大狱,严刑拷打,谁给他的狗胆!如果是的话!” “那就问一问这位世子,无诏令怎么就离开了驻地了呢。”太原令智珠在握,自认抓到了贾赦的把柄,“我必不能对他退让。” 说话间,贾赦已经到了。 见了本人,太原令还想摆一摆架子,结果贾赦摆出世子爷的派头,哪怕只带了两个人,也比太原令这个父母官显得要威严。 贾赦直接坐了首位,接过下人的茶盏,方正眼看向太原令,“大人好大的威风,连我也要拿下。” 他刚刚在路上已经打听过了,史大来报信,竟是叫这个太原令当成妖言惑众的乱民给抓起来了。 史大大概是记着约法三章,并未表明身份,只是说自己的表弟在某某客栈,如果他们不信,可以找贾赦一问究竟。 富商在太原府众人的眼里,就等于同肥羊,尤其是年轻的小少爷,经不起吓,家里又舍得出钱。 这样送上门的机会,如何能放过。 动手前太原令还冠冕堂皇地讲述了一下需要捉拿史大同党的必要性,下头人已经心领神会,暗自揣摩可以从中得到多少银子。 “世子言重了。”太原令保持了一地主官的风骨,面对贾赦的责问并不慌张,反而有礼有节道,“太原城并不单单只贩卖太原的粮,山西一带的粮商都会在丰收季汇聚在我们太原。如果但凡来个人就说某某人有问题,是贼人是外族,这生意还如何做得下去呢?” “我并未看出生意和查外族有什么关系。太原鱼龙混杂,只怕大人是嫌弃麻烦吧。”贾赦道,“敢问大人一句,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北狄来的,大批的粮食被收购送往草原,这个责任大人可能担当?” 太原令搁下茶盏,正色道,“世子,还是要讲究证据的。您虽尊贵,却也不能以一家之言来断案,到底我才是太原的主官。” 他一直在避重就轻,贾赦搁下茶盏,已然不悦,“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主官,既有疑点,居然不派人去查验落实,竟还要扣下证人。大人断案也是这样疑罪从无的吗?” “这样说世子就是没有证据了。”太原令一笑,“世子涉世未深,见着外形不甚普通的人觉得古怪是正常的。至于下官断案如何,端谁的碗,服谁的管,这个就不牢世子操心了。请恕我不能与你闲谈城中政务了。” “非常好。”贾赦怒极反笑,“既这样说,请问我家表兄犯了什么错,大人可有证据,竟将他就这样关入大牢?看着我的面子是不够,是不是我得去请保龄侯这个舅舅亲自来领他儿子?” 太原令顿了一下,一时之间尚未想到好的托词。 谁知道那是史侯儿子啊! 贾赦已经起身冷斥道,“金殿之上,御史风闻上奏都无妨,到了太原府,连着举报一二都要关起来。我请问大人一句,你同这些个外族是什么关系?”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我虽官微卑下,也断断接受不了您这样的污蔑。”太原令听罢当时就拍案而起。 第42章 厅内有些燥热, 贾赦撩起袖子,耐下性子道, “大人不需要这么激动。每一颗运去北狄的粮食都可能变作伤害我们将士的武器。还请大人谅解, 我身为居庸关守将的责任。” 太原令看着他的手势, 迅速闪到了椅子后面,“世子难不成还想动手?” 贾赦充分体验到了太原令作为一个文官的无赖, 说起话来生龙活虎,寸步不让, 一旦要打架, 又怂的半死。 “我和你动手干什么。”贾赦道, “你不要对武将有什么偏见,我们虽身手好些,也不会随便打人, 更不会肆意殴打朝廷命官。” “哦。”太原令握住椅背,满脸宁死不屈,“去请史公子出来说话。” 师爷收到他的眼神, 朝他点点头, 表示会意。 他们得先把史公子捯饬干净了,再许些赔偿费。 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在等待史大的过程里, 贾赦将近期的事都理了一遍, 不免觉得齿冷,京中的形势他很清楚, 禁军随意叛变, 官员随心所欲, 不把边防当成大事。 现在来看,外放的官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怕事避事,擅长偷换概念。 是偶然还是常态,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史大在牢里呆了一个晚上,瞧见贾赦瞬间就流露出委屈的小表情,“表弟,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他们说我诬告。” 贾赦扶他坐好,“表兄先坐。” 史大有些着凉,吸吸鼻子道,“我表弟是和北狄人对战过的,北狄人什么样,他比十个你还清楚!” 太原令对着他压力顿减,侃侃而谈,“史公子,可是也没哪条律法规定北狄人不许在天,朝买东西啊。荣国公驻守边关并非靠饿死北狄吧?再说了,他们来侵犯,无非就是要吃的,他们自己花钱来买了,就不会再来抢咱们的,您品品是不是这个理?” 贾赦听完太原令的高见,还以为自己听了个笑话。 烂到根上了!上有送亲女和亲的皇帝,下有放任外族屯粮的官吏,何愁不能步秦与隋的老路。 他们二世而亡,他们都有三代了,是不是好棒棒? 贾赦手下用力,清润的瓷杯顿时四分五裂,他冷冷道,“好一个太原令,你这和叛国有什么区别?” 无名剑被重重拍在桌上,露出半截锋刃。 太原令跟着跳了下,强撑着道,“我敬你们二人身份,世子不要再咄咄逼人了。” 贾小赦亮剑之后,发现自己就算把太原令打一顿也没有用,不用贾代善骂,自己就把自己唾弃了无数遍。 “大人,荣国府的人求见。”衙役在门口露了个头,小声禀报道,生怕惹恼了贾赦这个煞星。 太原令气不顺地道,“有请。” 没看人家世子爷在这儿么,难不成真想挨打啊。 贾赦有些惊讶,统共来了四个人加薛家外援,不都在这儿了么,哪里还有荣国府的人能来。 人没有,树还有一棵。 黑发玉钗,浅蓝衣衫,映衬得这棵树肤白貌美,气质绝佳,他手里拖着个小山似的麻袋,却轻松如闲庭信步。 贾赦眼睛一亮,为了面子计,强撑着板住脸,“你怎么来了?” 不是跑了么,王八蛋。 “去办些正事。”姚谦舒解开麻袋口子,里头手脚并用爬出来两个大汉,晕头转向地仰着头。 “大人不是要证据么,这两个物证可还够?”姚谦舒道,“北狄人就在你面前。” 北狄人以络腮胡为美,这两个人脸颊还有刮完胡子留下的须孔和青痕,青锋上前掰了一人的手给太原令看,“这就是他们常年放牧骑射留下的厚茧。” 太原令不慌不忙,继续打着绕说话,“下官之前已经说过了,并未禁止和北狄通商,下官要是无端扣下处罚北狄的人,反倒容易引起两国祸事啊。下官也是为了荣国公和您着想。” “太原令请慎言,北狄为天/朝附属,这两国从何而来。”贾赦道,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多说无益了。 他把黏在姚谦舒身上的视线撕下来,“我记住你了,告辞。” 妈的,我是要找我爸告状的! 他说罢领着史大往外走,踏出门槛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回头道,“姚先生,走了。” 姚谦舒浑身没有一丝热气,并没有动,只静静看着他,目光深邃。 青锋一扯史大,“表少爷,咱们先走。” 世子爷这就又开始了,绝望。 当着外人的面,贾赦也不能上前求和,心下惴惴,“事既已经办完了,姚先生就与我同去吧,先生一夜未归,我甚是担忧。” “这两个怎么办?”姚谦舒指向那俩还在懵逼的北狄人,“还回去?” “这么沉,怎么还回去,留给太原令招待吧。为了和草原的友谊哦大人,加油。”贾赦凉凉道。 太原令总算送走了瘟神,拱手躬身相送,“这个就交给下官,世子走好。” 甫一出了太原府,贾赦就急吼吼地去拉姚谦舒,结果人家飘如游云,闪出去两步远,“世子自重。” “哦。”贾赦撇一撇嘴,“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去花天酒地左拥右抱了。”姚谦舒冷若冰霜。 贾赦深呼吸。 生气是一回事,爬墙可要浸猪笼的。 姚谦舒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补充道,“有道是灯下观美人,诚不欺我,灯火旖旎,美人如玉,很好看。” “你……”贾赦气个仰倒。 “你既说算了,我当然得成全你,说不得多寻几个美人来移情别恋用。”姚谦舒淡淡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今日是为世子做的最后一桩事,往后还望你珍重。” 没气死就是坚强了,珍重个屁! 贾赦气得眼圈都红了,怒道,“好好好,看你的美人去!” 寻常死缠烂打的,老子就尼玛用了个假兵法,都跑去寻欢作乐了,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给老子脸色看。 要命的是,他气急的时候眉眼微挑,凌厉里掺杂着欲笑还颦的韵致,倒叫姚谦舒真的想把人欺负哭了。 姚谦舒素日对着他都是温柔又体贴,此时换过一张冷峻面孔,“嗯,这个不用你来说,我也会去的。” 贾赦抿着嘴唇,忽然停下脚步,“你要是故意装作生气,想着占我便宜,什么下场你自己知道。” 姚谦舒愣了下,冰山脸就露了个破绽,虽然不过瞬间的事,但也被贾赦看个正着,贾赦话都说不出来了,指着他的手晃了晃,半天憋出一个字来,“艹!” 不是他要说脏话,是他根本就没有别的字可以来形容自己的的心情。 小话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可以想象这份心情是多么的复杂。 “卖糖葫芦!”小贩扛着长长的草垛,上头扎着红艳艳的糖果子,“哟,这位爷,您今日可出来的早,还是给媳妇儿买吗?您说夫人不喜欢吃酸的,我给裹了两串苹果的,您拿回去试试。” 姚谦舒觑着贾赦没走,便摸出铜板买了两串,凑到贾赦身边,“你尝一尝?” 苹果被切成小块,雪白的果肉外头包着褐黄色的糖壳,散着淡淡的清香,贾赦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他,闷闷地接过来。 “我昨晚是真的很生气,可是想想就算了,你年纪还小,我得让着你。”姚谦舒道,主人说要对恋人坦诚,彼此不要猜来猜去,这样使脾气容易加剧误会。 贾赦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因为他觉得真相太蠢了。 姚谦舒也不催他,只跟着他慢慢在街上闲逛,走到街角时候,有个老人家在卖草编的蚂蚱,吸引了一群小朋友。 “像不像你送我那个?”姚谦舒指着一只小虫子问道。 贾赦用的是普通青草,他收到的那只已经枯黄快要碎了。 “不太像,比我编的好看多了。”贾赦在一群孩子里鹤立鸡群,弯腰挑选了半天,最后拎起最大的那只蝴蝶,“你付钱。” 姚谦舒照办。 就在他以为贾赦会继续沉默的时候,贾赦晃着手里的蝴蝶,不好意思地道,“我昨日不是那个意思,但是我现在没法子说,你不要生气了。” “我不气。我媳妇儿以退为进,我气什么。”姚谦舒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孩子脾气。你要是觉得不够,我可以再重新追你一遍,死缠烂打不要脸那种。” 这已经是第二次说他小了,贾赦没好气道,“我才不小,我都十七了。” 已经不用年来计算年纪的老妖精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小孩子的独占欲。 真是可爱。 贾赦感觉有些羞耻,岔开话题,一路走,一路将他对太原令和今上的不满告诉了姚谦舒。 姚谦舒道,“这是准备要亡国么?” 臣弱主弱,可不是拉开了亡国的序幕么。 贾赦心有戚戚然,我爹一个人带不动啊。 对朝政不满的,并非只有贾赦一人,就在他方才和太原令针锋相对的同时,他爹贾代善在北部大营接到了一个特别的客人。 宁国府贾敬。 第43章 本该为了明年科举用心做准备的贾敬赫然出现在贾代善的营帐里, 且与几位幕僚甚是熟稔。 “你不该这个时候过来, 春闱在即, 总是功名最重要。”贾代善并不想看到他,“我以为你要比赦儿成熟很多, 也更能沉得住气。” 贾敬神色略有憔悴,仍旧维持着翩翩贵公子的风度,“叔父来了那样一封信,我如何能坐的住。我想着,总要亲自来问一问的。叔父也是刚得的消息吧?” “若我早知道,如何会不替你父亲报仇。”贾代善道, “你想知道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因为我父亲曾经和忠义亲王有几分交情?” 贾代善道, “是。先帝末年虽不如史书上夺嫡那样惨烈, 却也暗涛汹涌。章怀太子并不介意,可今上介意。今上曾与侍读学士提过, 千秋之后想以文宗为庙号。” 贾敬并不似贾赦对往事全然不知,他冷笑道, “这是他许诺要给章怀太子的。罢了,对亲兄弟也是如此, 这样的人, 又能仁慈到哪里去。” 读书人说起话来分在刻薄,他接着又道, “自古庙号皆有定制, 祖有功, 宗有德, 当今陛下既无开疆拓土之功,又无治世太平之德,还要什么庙号。百年之后他在地下见了父兄又要如何说呢?难道和章怀太子打商量不成,左右皇位也让给他了,让个文宗之号也不是不可以。” “假如不是有叔父这样的国之柱石撑着,他早在柳妃之乱的时候就被人干掉了,都逃到太医院去了,打量谁不知道呢!对先帝不孝,对兄长不悌,对子女不慈,这种人做皇帝,不如换头猪上去。” 贾敬连珠炮似的一串,说得自己气都喘了。 贾代善知他心里气得狠了,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温声道,“也就在我这里说一说,外面可不能露口风。别急,总会有咱们的机会的。等春闱中了,你是打算外放还是留在翰林院?留在翰林院好一些,咱们家也不差这些银子。” 翰林院是个清苦的地方,百姓嘴里都喊穷翰林。有些穷苦出身的进士会选择外放,俸禄和孝敬能多上许多。 但是翰林偏又清贵,天下最顶尖的知识分子当属他们,但凡有个给皇子上课,给陛下讲经的差事,便是一步登天。 贾敬早就想过了,他道,“侄儿想去御史台。御史言官上可为皇帝监察,下可成权臣口舌,叔父觉得怎么样?” 因为今上过分信任听风,御史在朝堂上的效用不大,常常他们说的时候,今上已经知道了。久而久之,今上对御史台就不重视了。 贾敬求的就是后一个为权臣口舌。 很多事皇帝知道,但不一定会想揭出来。 他要做的就是去戳皇帝痛脚,怼下他的心腹。 贾代善对他的前程很是仔细,关切程度并不亚于对贾赦,听罢也不说好或者不好,只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等我想一想。” 贾敬点头称是,在贾代善面前比贾赦要乖一百倍,特意换了令人高兴的话题来说,“珍哥儿已经很会喊人了,成日里闹着要赦儿,抓着赦儿送的木马不放手,日后定然也是个顽皮的。” 赵先生暗戳戳在旁听了许久,只管沉默地将章程都过了一遍,等会儿好回贾代善,听得贾敬说起家中小儿,笑着插进来道,“珍哥儿的性子可不是像咱们世子爷么,日后敬少爷可有的头疼了。” “不会,他打小带着赦儿一起玩,肯定习惯了。珍哥儿再皮还能皮过赦儿不成。”贾代善道,隐下骄傲之情。 我儿子这样的武学天赋,这样的本事,也不是其他人随便能比得上的。 贾敬满脸往事不堪回首,倒将那些负面情绪暂时抛下了,“叔父说得极是。赦儿小时候真的是皮得惊天动地。” 贾赦刚会说话就能自言自语说一个时辰外星语不带停,带他出去打猎,他上不了马,就拿贾代善的大猎犬当马骑。 贾敬说起这事儿,贾代善也笑了,“不留神踩了追风的尾巴,追风不过龇了下牙,他脾气倒大,坐在追风前头咿咿呀呀骂了许久,最后追风急了,赦儿说一句,它就叫一声。” 语言不通还能吵起来,贾小赦的胡搅蛮缠打小就初见了端倪。 最后今上批。斗大会,成了幼年体贾小赦怀念会。 正好贾赦不在,贾代善忍不住揭自己老底,,“小时候好玩儿多了,有次惹得我急了,把他直接挂墙上了,我忙完回来,他啃着边上的弓还挺高兴的。” 幼时的贾赦谁也不要,只要贾代善抱。贾代善也是头回当爹,新鲜得不行,走哪儿都把贾赦揣着。 为了这个老国公还骂过他好几次。 贾代善直接顶回去道,“父亲不喜欢抱孩子,难道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不许抱了?亲生的,抱一下怎么了。” 直到有次议事没注意,把贾小赦的脸在书桌上磕了一下,额头都青了,这才被老夫人和史氏严令禁止他再带儿子上班。 也是这之后荣国府才过上了雨露均沾,人人有贾小赦玩儿的日子。 “早知道那日就小心些了。”都过去十几年了,贾代善还耿耿于怀不能翻篇,“我其实带孩子挺好的。” 贾敬看着父爱爆棚的叔父大人,心中钦佩不已,也只有他这样的君子,才能做到如此坦然吧。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① 被上升了一个高度的贾代善则开始想儿子了。 赵先生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世子走了有些天了,教训也吃过了,不如属下去太原接人?薛家家主到底是个外人,咱们又不知深浅。” 贾代善道,“不可,要是叫他知道事事有我们会替他收场,更要有恃无恐了。给陛下的请罪折子可写好了?” 虽不怕今上,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赵先生道写好了,问贾代善是不是要过目,贾代善道,“给敬儿看一看吧,你接触这些少。” 贾敬展开赵先生打的草稿,逐字逐句地细看,抬头道,“您竟是这样打算的吗?” “你觉得怎么样?”贾代善问道。 “说实话,我觉得太谦卑了,冤有头债有主,如果不是补给出了问题,赦儿也不会去太原。”贾敬道,“今上已经多疑到了这个地步吗?” 贾代善教导他道,“说什么谦卑的话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做了什么样的事。更何况这折子又不是我写的。” 赵先生接过国公爷甩来的锅,贼笑道,“不过动动笔杆子的事,能叫陛下觉得舒心就好。今上这个人最好虚名,一旦国公爷说要责罚世子,今上必定会假仁假义赦免。” “他倒不如称了仁宗。”贾敬对着今上满腔的怨恨,他喟叹道,“我只怕他日真的踏上朝堂,会恨不得冲上去一刀捅死他。” 贾代善道,“那你可以开始跟着赦儿学武了。” 贾敬笑了笑,“只是想一想罢了,此番前来,也算是见过草原风光了,不枉费我舟车劳顿。” “能想通就好。”贾代善欣慰地看着他疲惫的脸,“虽碍着旁人眼不能时时来照拂你,但我待你和赦儿是一样的心,只盼着你好好的。” 贾敬道,“我明白,不然叔父也不会请赵先生来给我做老师。” 赵老头儿摸了摸自己的秃头,“敬少爷是我教过最好的一个学生。” 但是贾政也是由赵先生做的启蒙,贾代善暂时按下,没有多问,“敬儿你去休息罢,赦儿的帐子我命人日日打扫,还算能住人。” “我这身子骨都要散了,确实得歇上几日才能走。”贾敬在马车里颠得浑身酸疼,“那我就先告退了。” 贾代善又指了两个亲兵跟着他,方才提及刚才的疑惑,“赵先生,开门见山说罢,政儿的天资到底如何?” 赵先生想提这个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他也不好很突兀地上来就说,“国公爷,您这二公子有点笨”,因此拖到今日,方意有所指提了一句。 这么些年狼狈为奸的默契不是假的,贾代善当时就领会精神了。 老头儿又摸了摸自己的秃头,“二公子很是勤奋,可读书光靠勤奋不够。您先喝口茶缓一缓,我再来说。” 贾代善好笑道,“你直接说就是了,我受得住,你也别摸你那头了,一半是给你自己薅光的。” “二公子于课业上没有灵气,好在心性纯良,也肯花功夫,要是运道好,可以侥幸中到进士。”赵先生道。 言下之意是,一般是不太可能中的,万一倒了霉,就是个同进士。 “那也不错了,要是家中孩子个个天赋出众,我贾家祖上也没积那些个功德。”贾代善道,“我只是怕他们兄弟阋墙。于赦儿,他身负重担,一刀一枪地在拼,方能护佑弟妹。可是另一方面讲,政儿也因此不能去朝堂上争权了。他也是个儿郎,叫他看着自己的兄长位高权重,自己仕途不如,岳家也不如。如果遇到有心人挑拨,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贾政也有史家血脉,万一遗传了多点儿,长大成史大这样了,他这个亲爹可是活不下去了。 “尤其国公爷把一个生得灵秀,一个生得平庸。”赵先生将话锋一转,“父母总是希望儿女和睦友爱,可是国公爷,我得说一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要是命数定下他们兄弟阋墙,您耗费心力又有何用?要是没有,咱们现在也不过是杞人忧天。” 贾代善喝了口茶水,“我发现你说话愈发像那个死道士的,专挑戳心戳肺的来,滚出去吧,把折子留下,我誊一遍送出去。” 赵先生作揖,“实话总是分外难听。” “你那是废话。”贾代善道。 说了一堆,除了添堵没有半点作用,还幕僚呢,解决方法都不提出一个,扣银子。 “喏,安顺公主给咱们世子的信。”赵先生将封了火漆的信笺压在折子之上,“我就说了,不要让公主看到世子,这回完蛋了吧。” 贾代善面无表情指着门口道,“滚!” 第44章 贾代善拆开安顺公主给贾赦的信,预备先看一看公主写得有什么急事没有。 并非他要干涉儿子的私人交际, 安顺公主现今在北狄大妃, 一举一动都很可能牵扯到政事。 如果是那妖精写的, 他保准不看。 怕看吐了。 看毕了信, 贾代善不免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给贾小赦留隐私, 安顺公主来信中提及北狄可汗携着薛蝉离开王庭不知所踪。 她还讲到另一件事,已经入秋,凛冬将至, 但是北狄人对此并没有半点焦虑, 反而隐隐透露出欢欣鼓舞来。 旁的讯息就没有了,剩下都是一些请贾赦给四殿下同穆昭仪报平安的。安顺公主纵然是北狄地位最尊贵的女人,但她和她带去的陪嫁都被看管防备得非常厉害。 “穆昭仪……”贾代善将信放回去,穆昭仪是东平郡王的堂妹, 安顺公主和亲只怕也有今上打击东平王府和四殿下的意思。 安顺公主在北狄王庭的境遇显然比预期的更要糟糕, 可汗根本未和她圆房便已离开。 在北狄人眼里, 她这个异族帝女已经是被可汗厌弃的了。 安顺公主并未把这个放在心上, 北狄王庭此时和贾代善的大营离得并不算远,北狄人除了些冷言冷语, 并不敢对她真正做什么。 相比昌平公主,她绝对能称得上一句蕙质兰心。 她让侍女不断向北狄人宣扬自己是多么的害怕, 因为离开故土和不得可汗喜爱而日夜哭泣, 只要她出场的时候, 必然是以娇弱无力的美人形象, 好像马蹄声稍微近一些, 她都会怕得昏厥。 绝色而怯懦,任人鱼肉。 没有人将她放在心上,哪怕她给贾赦去了信,也没人当做一回事。 以上她也在信中一一写了,希望贾赦可以配合她的演出,不要露馅。 贾代善对这个公主刮目相看,这等演技心机足足甩出昌平公主三条街去,若是当日要贾赦尚安顺公主,他必然欣然同意。 尤其她长得还符合贾赦的择偶标准,宣府她掀开帘子,露出的半张脸,就足足惊艳了全城人,又有一管天籁之音。 除了不会摇钱,活脱脱就是翻版姚谦舒。 可惜了,着实可惜啊。 贾代善让人把赵先生又叫回来了,赵先生道,“国公爷,您这样喜怒无常,需不需要军医开几副药吃一吃?” 更年期提前也是病,需要好好治。 国公爷十分感动,然后怼了回去,“还是先给你开些滋补的,老赵你这样耗费心力,头发掉得太快,没两年就秃光了。” “那样也不错,夜里省些灯油。”赵先生表示自己没在怕的,看贾代善捏着信纸,问道,“真是公主的情书?” 贾代善无语,把信递给他,“别总胡诌,赦儿就是叫你带坏的。” “在当爹的人眼里啊,坏的都是别人,自己的心肝儿宝贝是不会坏的。”赵先生一目十行,随后道,“我猜测,北狄可汗是微服进关了。不过可以保证的是,绝对不是从咱们这儿过的。” “何以见得?” “宣府令那老东西多精啊,要真有北狄人打那儿过,他绝对得下黑手。” “你倒是清楚他,一丘之貉。”贾代善道,“要是从雁门关过,可就是无迹可寻了。” 老赵头拍拍脑袋,“想不出啊,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多半是在那些个粮食充裕的地方,譬如太原啊临沂……” 贾代善沉吟半晌,“太原……你连夜便走,带一队千越乔装改扮,当个地主老财,去太原接应赦儿。” “他们都是要骑马的,这咋乔装?”赵先生可以理解儿控贾代善,但是这个办法实在无法苟同。 “那就不要乔装了,索性带足两队人。”贾代善道,还有些嫌弃赵先生,“也不用你了,你年纪大了,路上容易耽搁,赵树年轻,派他去。” 轮到赵先生不高兴了,“年轻顶用吗?我是去帮忙的,赵树就只能添乱!” 虽然是本家,但是赵先生和这个小年轻一直不大对付,一山怎么能容二赵,往后赵树资历要是上去了,也在荣国府幕僚团队里有个一席之地,那他就得因此被称作赵老先生了。 贾代善道,“你从京城到宣府,足足花了我一倍的时间有余。等你到了太原,黄花菜都凉了。你抓紧时间,有什么要教的能教的,都和赵树说一说,他还有几分灵气,可以接你的班。” 只要北狄可汗有去了太原的可能,他就不能安心贾赦领俩人在那儿单蹦。 妖精虽好,也怕有疏漏。 赵先生当然知道轻重缓急,只得把赵小文书抓过来开展紧急培训班,一边教一边骂,“什么记性啊,我都说三遍了,还没记住?记不住写下来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知道啊?” 就和那话本里后妈似的,刻薄得不行。 好在赵树在边关劳苦时间长了,抗打击能力大,换做个暴脾气的早就抄起那砚台给他亮晶晶的脑袋开个瓢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倒回来说那被荣国公惦念得牵肠挂肚的傻儿子贾小赦。 贾小赦他们买的粮多,而且买粮也不是可以当时就银货两讫的,有两家城中仓储不够,就得去外头调。 他便索性搬出了客栈,在城南租了个足有三进的宅子,前头有很大一片院子可以堆粮 原先是想邀请薛思齐一起来住的,但是姚谦舒死活不肯,每一片叶子都表示了坚定的拒绝,他道,“他要是住进来,万一被我打死怎么办。” 贾赦有些心虚,没有节操地露了个甜笑,“好好的,你打他干什么?” 作为国公爷的傻儿子,他没经历过什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在茁壮成长的道路上,情窦初开就直接遇到个老妖精,堪堪演了一出非典型《霸道妖精爱上我》的强取豪夺戏码。 恋爱智商约等于为零。 他自己也挺怪不好意思的,说句大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那会儿以退为进想要进个啥,但是就是作得慌。 “因为他说,世子还是早些收手,免得彼此不好收场。我当时没有打死他就算是慈悲了。”姚谦舒微微一笑,他正在按自己说的,重新死缠烂打追求贾小赦,且非常知道他的弱点,时不时就要用那张美不胜收的脸对他笑一笑。 “听他说干什么,我又没答应。”贾赦在擦无名剑,声音有些飘,“你怎么不听我说的。” “听哪一句?”姚谦舒弯下腰去看他的手,亲昵道,“这里还有点脏。” 说着直接握了贾赦的手去擦。 贾赦翻了个白眼,“又占我便宜,哪儿脏了,我又不瞎。” 姚谦舒若无其事地道,“哦,我看错了,是剑身反光。” “别添乱,我马上就好了。”贾赦用手肘将他推开些,反被他抓住了胳膊,附在耳边轻声道,“世子想让我听你说的哪一句?我记性不大好,你再重复下?” 贾赦斜睨他一眼,挑眉道,“好话不说第二遍,万一我说了,你又忘了怎么办?” “你好好说一遍,我绝对不会忘。”姚谦舒捏住他红润的耳垂,捻了捻笑道,“你耳朵红了。” “我的哥诶,你是不是不照镜子。”贾赦抬手去揪他的,“你不红啊?” 姚谦舒便老老实实地不动了,垂下眼一脸无辜,“见着喜欢的人,这不是很正常么?” 得,又被这妖精把话绕过去了。 青锋麻木地站在院门口,手里抱着一盆鲜亮的果子,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们道,“世子,这几天秋燥,您吃些梨润一润。” 我一点也没有看见他们这样那样地互相缠在一起。 贾赦松了手,示意姚谦舒注意点儿,“我又不爱吃梨,换个别的来。” 姚谦舒是头回听说,有些惊讶问道,“你不喜欢吃梨子?” “不喜欢。我磨牙的时候,我爹给我塞了老大一个梨,具体不记得了,可能最后啃得怀疑人生了。甭管多大的梨,我都只能吃得下半个。”贾赦比划了一下,“我爹给我那梨能和我脸一样大。” “这个天吃梨最好,你嘴唇都起皮了,要是吃不下,我和你分一分罢。”姚谦舒道,“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就鲜果还算可以。” 贾赦颇有些责怪之意,“吃梨怎么好分啊,分离分离,寓意多不好。” 青锋直接抓了个梨咬在嘴里堵上,默默就走了。 什么时候青刃可以不害羞,来替一替我的班。 绝望。 姚谦舒靠在廊柱上,笑道,“贾赦,你不想和我分离么?” 贾赦又翻了个白眼,“滚,不想和你说话。” 明知故问就应该要判刑抓起来。 第45章 姚谦舒笑而不语。 青锋啃着梨又回来了, 支吾道, “那位陆公子求见。” “我和北狄人没什么好说的,不见。”贾赦道。 他忽然计上心头, 嘱咐青锋道,“你找几个花子盯着他, 看他们的粮食会积在哪里,再看看他们是不是也找的镖局。” 看起来这些北狄人带的人也很少,不足以押运粮食。 谁要是接了他的生意, 怕是危险了。 说不得路上就有北狄军队埋伏着。 贾赦露出一抹坏笑,“到时候跟在他们后面, 一把火烧了他的粮, 要是能让他运回去, 我跟他姓。” 青锋精神一震, “世子说得是!我就去亲自盯梢!” 所以您的起居就交给青刃罢。 贾小赦其实并没有金贵到事事需要人服侍,偶尔有兴致还能和姚谦舒一起进厨房洗手做个羹汤什么的。 日子竟无端生出几分悠闲来。 这一日,青锋兴冲冲地回来道,“世子, 他们的粮队明日一早出城, 正是那魏老板亲自押送。” 姚谦舒问道, “确定运的是粮食, 不会是故布疑阵吧?” “不会。”青锋摇头,“打听得真真的。据说那位陆公子手面很大, 魏老板直把他当真佛供着。” 贾赦冷笑道, “有奶便是娘的东西, 咱们到时候先跟着后头,找机会再动手。” “不过点把火的事,不用你去。”姚谦舒道,“入了夜我一个人去就是了。” 见贾赦似是不肯,他又道,“北狄人耳朵灵,马蹄声容易被他们察觉。” “哦。”贾赦也知道他说得对,“那你小心些。” 翌日二人起了个大早,姚谦舒由着贾赦絮絮叨叨地叮嘱他这个那个,忽然笑道,“别依依不舍了,我今晚肯定回来。” “我不是,我没有,呵呵。”贾赦假笑三声,“你可以滚了。” “总这么口是心非的别扭样子,可怎么办是好?”姚谦舒仗着身高优势揉了揉他的脑袋,被贾赦把手背都拍红了。 今天想长高的愿望也是这样的强烈。 等他真走了,贾赦抱着无名剑坐在廊下,半天也没动弹一下。 青锋推推青刃道,“咱们世子这样,像不像望夫石?你去问问世子,要不要用饭,早饭都没吃。” 青刃脸一红道,“什,什么望夫石,你别胡说。说不得咱们世子才是,才是……” “才是什么?”青锋逗他。 青刃踹了他一脚,也顾不得贾赦吃不吃饭,直接就跑了。 “这脸皮和纸似的。”青锋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姑娘家呢。 日暮时分,贾赦动了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端着碗出来时候发现青锋青刃和蘑菇似的蹲在院子一角。 “你俩这干嘛呢?天太潮了把你俩长出来了?”贾赦被他们绿油油的眼神给吓了一跳,面上的荷包蛋都歪了。 青锋道,“咱们这不是陪着世子一起等姚先生么。” “不用你们,锅里还有面,自己去盛。”贾赦觉得有点好笑,“此番辛苦你们了。” 三人说着话,忽然听到外头马蹄如奔雷,仅仅一墙之隔。 青锋脸色大变,不等贾赦说话,迅速奔过去从门缝里观察,片刻后却笑着打开大门相迎。 贾赦隐约猜到了,把无名剑归鞘,慢慢走到门口,看着两队人齐齐整整地下马,“见过世子!” 唯有赵树赵小先生,和滚似地掉下马,由两个千越军搀扶着去吐了。 “众位一路辛苦。”贾赦抬手,“都起来罢,那什么,赵树你管你吐。” 作了孽了,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回来的是五队六队,五队长一抹脸上的汗,“咱们这么些个人,挤不下吧,本来想在城外扎营的,小赵先生非说要进来。” 被他拎着的赵树面有菜色,声音虚弱,“不是我非要,是国公爷说要给世子长长脸,赵先生说,说……说太原令跟着东平郡王混,脑子不大好,咱们这样来一出,他保准无所不应。” 能不应么,五十多个弓箭手,刺猬都能给扎出来。 “挤得下,就是要委屈兄弟们了。”贾赦估算了下厢房耳房的数量,“打个通铺。马都搁在后院。” “都是自家兄弟,世子咋这么客套,咱们哪儿没睡过。那时候练眼力,半宿半宿趴草丛里也是常事儿。”五队长仍旧拎着赵树,“就是这小赵先生,世子得好生安置,这一路可去了半条命了。” “大半条。”赵树努力自己站稳,拱手道,“属下见过世子,呕。” 贾小赦看看自己手里的面,默默地往屋里走,“免礼。” 这样一闹,倒叫他忘了担心姚谦舒,忙忙碌碌地安排妥当了众人,又给赵树请了个大夫。 赵树躺在床上,仿佛命不久矣,“我真没事,就是从来没骑过这么久马累着了。” “嗯,你歇着吧。”贾赦道,“有什么事休息好了再说。我们没几天又得上路,你这剩下的小半条命不够搭进去的。” 宅子重新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他见今夜星光正好,索性搬了梯子,爬到屋顶上去看星星了。 小的时候,贾代善常常指了星星教他认,还有各种小故事,比如说是北斗星和黄帝的故事,又比如说宁国公征战的故事。 “有点想我爹啊。”贾赦头枕着手臂,嘀咕道,“也不知道我爹想不想我。” “他不想你,我想你。”姚谦舒悠哉地躺在他边上。 贾赦吓得一下坐起来,“卧槽!” 怕把睡着了的小伙伴们吵醒,忙压低了声音,抱怨道,“你能不能像个人啊,尼玛吓死我了。” 姚谦舒给他拍拍后背,“不怕不怕,我下次注意。” 贾赦道,“搞定了?” “搞定了。” 贾赦眼睛都亮了,像是汇聚了星光,一闪闪地勾人,姚谦舒不自觉就凑近了些,结果激动的贾小赦一拽他胳膊,“快给我详细讲一讲,你怎么放得火,是不是烧得那王八蛋哭爹喊娘的。” 姚谦舒只好给他形容了下当时的场景,“火烧得挺大的,当时他们就都懵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都没地方救火。魏老板倒是乖觉,见势不妙,赶紧带人就跑了。” 北狄人会不会迁怒他,这个就不晓得了。 贾赦听得挺高兴的,“可惜小五小六来晚了,不然带着人,直接把这群瘪犊子都宰了。” “下回还有机会。”姚谦舒道,“那贱人果然是和北狄人一伙的,他大约能猜到是我做的。” 贾赦道,“哦哦,知道就知道呗。对了,还没给你讲过小五小六的事。我爹担心,就把他们派来了,到时候不用找镖局了,自己人押回去就是了,不过我想……” 他在姚谦舒耳边悉悉索索一通说。 姚谦舒听罢道,“那这么说来,我们又要分开走了。” “什么叫又啊,您什么时候和我分开走过?”贾赦道,“我告诉你,贾家的儿媳得识大体,不能太缠人。你看我娘,多体贴,我爹在外面战斗,她就在家里主持中馈,照顾孩子,可贤惠了。贤良树德懂不懂?” “你娘是女的,这怎么能一样。”姚谦舒不乐意了,“怎么没分开过,你到居庸关之前那段路,就是撇下我走的。” 两人说着就忘了声音大小,两侧厢房里的千越们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现场直播的八卦,这个可太好听了啊。 等回去了给兄弟们学一个,世子和姚先生现场版! 千越军这样声势浩荡地冲进城里,一时满城皆知,太原令正在吃晚饭,闻言参汤喷了满桌,“什么玩意儿?他的兵就这样冲进来了,你们也不拦着?荣国公这是想造反吧,他一定想造反啊!” 狗头军师跟着他混饭吃,讪讪提醒道,“咱们是得罪过荣国公世子的人,要是他们真造反,说不得头一个拿咱们祭旗,这可怎么是好。要不然,咱们去给他陪个不是吧?” 太原令道,“不去,马上派人去总督大人那里求援。” 太原隶属直隶总督管辖。 贾赦倒也没有要和他算账的心思,因为太原城中忽然疯传起了马匪一事,魏老板一行人在城外被人劫杀,个个身首异处,去收尸的家人哭得死去活来,魏记粮行当天就挂上了白布和灯笼。 一时间押运粮草的价格飙升了好几倍,更多的粮商因为害怕,龟缩不敢出城。 也有人想去寻求太原府的保护,结果被衙门的人给轰了出来。 “你以为衙门是你们家开的啊,这是太原府,又不是镖局!”差役猛如虎。 第46章 贾赦并不在意太原令是否和上司告状, 魏老板与虎谋皮最终不得善终, 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三日后,他的粮草终于全部到齐, 可以走人了。 “走走走, 再也不要来了。”贾赦吐出一口浊气, “请我都不来。” 按计划, 姚谦舒需要和贾赦分头走,贾赦从关外走, 过大同借道雁门关,而姚谦舒从关内走。 这件事几乎来送粮的商人们也都清楚, 薛思齐还私下劝过世子爷小朋友。 “世子何苦把人分成两波, 万一外面还有那些个贼人,岂不是撞在枪口上。” 贾赦只管听听就坐罢了。 薛思齐也知晓之前走了步臭棋, 去关心了一回别人男朋友, 以至于暂时失了贾赦信任,他并不气恼也不气馁, 只管做自己该做的。 倒也却有几分心胸气度。 “一路顺风。”贾赦先出发, 朝他挥了挥手,这段时日显然是憋得够呛,此刻骑在马上神采飞扬的。 “嗯。自己小心。”姚谦舒要晚一些出发。 出城约莫十余里,官道出现了岔道口, 一边是朝向边关重镇大同, 一边是山西晋阳城, 贾赦领着人慢悠悠朝大同方向走。 等预料之中的某些人出现在视线里, 贾赦很有一种千越在手,笑看疯狗的优越感。 陆公子领着一列马队横在中间,那位被姚谦舒称作贱人的书生也赫然在旁,依旧一件黑袍从头兜到尾。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贾赦马鞭一指那书生道,“怎么?组团来抢我男人了?” 后头千越军咳嗽的咳嗽,望天的望天。 这儿打架呢,世子爷您能不能严肃点。 要是贾代善在场,贾赦得连累得他们统统受重罚。 之前被贾赦摔出去的大汉怒吼道,“不许对薛蝉无礼。” “薛蝉是你们的智者还是贤者来着?啧啧。”贾赦咋舌,满脸都是同情,“你们忒惨了点儿啊。” 邪魔外道的贱人做了智慧担当,这群人能不使坏么。 联想到之前他们薛蝉所说,是皇帝特意命他去杀嫡母的,贾赦有种【果然是这位今上能做出来的蠢事】的不意外。 难怪要将公主下嫁。 当皇帝的亲自和外敌勾结,想要靠“女婿”来攘内。 彻底服气了。 “让出粮草,可以给你一条生路。”陆公子眼神示意手下噤声,对着贾赦冷笑道,“荣国公世子的口才我领教过了,只是现在可不是你动动嘴皮子的事了。” 贾赦抬手,“可汗在草原久了,莫不是真以为你北狄骑兵天下第一了,就这么几个猫猫狗狗的,你磕碜我呢?可汗的官话说得这么好,知道磕碜什么意思么?” 陆公子,也就是安顺公主信中下落不明的北狄可汗确实不知道磕碜啥意思,但是并不妨碍他理解贾赦对他的讥讽。 “那就领教了。”北狄可汗一笑,杀气腾腾,“上!” “上你大爷去吧。”贾赦拉着缰绳原地不动,身后的千越军虽拉满了弓,却也没有任何动作,任由北狄人朝着他们冲撞过来。 本该留在太原城里第二批出发的姚谦舒在北狄人身后出现,不见他如何动作,北狄人身下的马匹逐一发出哀鸣,前后跌倒在地,最近那位离着贾赦也有好几丈远。 “哇!”千越小伙伴们对世子的外挂表示了惊叹,尤其是小五小六两个队长,叫得特别大声,更是拍手叫好,“厉害!姚先生加油!” “轻一点。”贾赦回头瞪了他们两个一眼,“丢不丢人。” 在场的除了北狄可汗和薛蝉都没人站着了,贾赦隔着那坨人和姚谦舒的眼神对山,姚谦舒颔首,贾赦的手顺势挥下,“放箭!” 电光火石间,薛蝉解下斗篷裹在北狄可汗身上,第一支箭矢像是陷入虚空,随后力道被卸掉,“啪嗒”落地。 二人像是雾气一样消散在众人眼前。 “总是这招,逃得还挺快。”贾赦道,“喂!闪闪闪!” 不知谁的一支箭射得力道过猛,没有朝着地上的北狄人而且对着姚谦舒去了。 他紧急之下竟没喊出个称呼来。 姚谦舒伸出两根如玉的手指,直接捏住箭头,随后抛在地上,又引来一片惊叹。 唯有贾赦看出他脸色不大好,活生生递了把柄给这个妖精,又不知道他预备怎么个折腾法。 完蛋。 清扫了挡路的孽障,贾赦退回岔路口,等着第二批兄弟跟上汇合,只等安安生生抵达大营,就能圆满完成差事。 五队长问道,“姚先生,那个俩鬼一样的跑了,不要紧吧?” “无妨,这等禁法他二人都会受极重的损伤,想来也没有力气再来抢粮。”姚谦舒道,“他们也没有人了。” 人都躺那儿凉透了。 至于等太原令发现城外这些个尸首是什么反应,他们就不负责了。 这次他们就不在路过的城乡入住了,只在郊外扎营,照旧轮流值夜,贾赦自告奋勇要守第一夜,“你们都先休息,我来看着。” 姚谦舒默默坐在他身边,再默默地看他一眼。 贾小赦以眼神示意缓刑,起码等兄弟们都睡着啊!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群兄弟们都竖了耳朵等着要听,甚至差点为了谁睡得离值班点更近而打起来。 军队精英争相抢夺狗粮为哪般,这一切背后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欢迎来到荣国公世子夜间小剧场。 小剧场头号女主姚谦舒忍到星垂平野万籁俱寂之时,偏头责问道,“名分没有就算了,什么叫喂?” 他完全可以尊重未成年保护法,等贾赦十八岁,但是管自己媳妇儿喊喂,这个就过分了。 “那喊什么?”贾赦小小声道,“连名带姓喊你摇钱树更奇怪,何况这名字还是我取的。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我以前就叫姚谦舒。”姚谦舒道,还真不是贾赦取的。 “哦。”贾赦转移话题,“你看,今晚北斗星好亮。” 姚谦舒不说话,控诉的小眼神那叫一个美人清愁。 “那你说,叫什么?”贾赦妥协,“叫谦舒?小舒?舒舒?你的名字可真会占人便宜,这样一喊,你和我爹一个辈儿了。” 小叔&叔叔,如果被贾代善听见,没有祠堂跪,创造条件也要让他跪。 “你的主人喊你什么啊?”贾赦又好奇上了。 姚谦舒脸色更难看了,半晌才吐出俩字,“发财。” 发财其实才是大名,姚谦舒是成精之后仙君才给起的文雅名字,日常交流还是喊发财,最多加个姓。 贾赦抿着嘴唇,憋着笑,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姚发财,要发财,这个名儿不错,我就喊你发财了!以后你可以这样自我介绍,姚谦舒,字发财。” 字以表德,可以说是非常贴切了。 姚发财表示拒绝,并且像贾小赦投掷了一个恼羞成怒的堵嘴攻击。 贾赦忙推开他,扭头去看睡觉的兄弟们,发现他们都躺得僵直,呼吸都是乱的,明显都醒着,他踩了姚谦舒一脚,“别闹了,这么多人呢。” 看老子八卦,等回去了都给我等着。 一行人路上风餐露宿、小心提防,等看到居庸关城墙的时候,不由集体松了口气。 千越快递,使命必达。 到了自家地盘上,贾赦搁下一部分粮草和就快颠簸死的赵树在守将府,快马先回营复命。 望眼欲穿的老父亲贾代善还要故作镇定在帐子里坐着,史侯已经是等在门口相迎,叠声问道,“可算是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你表兄没给你添麻烦吧?” “舅舅好。这个您等着问他吧,我先进去见我爹了。”贾赦朝他施了一礼,颠颠儿地就往里头跑,“爹爹爹爹爹!我回来了!” 贾代善端坐,手中持一卷公文,见了他亦是面色不改,端肃着道,“嗯,坐罢,路上可遇到什么难事?” 贾赦早习惯他这样口不对心,“没有,本来有的,结果爹您派了小五小六来接应我,妥妥的,啥事儿没有,我还干掉了北狄可汗一队人,厉害吧?” 无形的小尾巴在身后疯狂摇动,就等着亲爹夸奖。 “真遇上北狄可汗了?”贾代善公文也给扔了,“没什么事儿吧?伤着哪里没有?” 姚谦舒深刻认识到贾赦这个小别扭是遗传亲爹的,替贾赦回答道,“没事,哪儿也没伤到,我在呢。” “是啊,有姚发财在,就是可惜让北狄可汗给跑了。”贾赦道,“您可真聪明,不愧是我爹。您怎么知道北狄可汗跑咱们这儿来了?” 这对翁婿脑子好像都不太好使唤。 第47章 贾代善看了看姚谦舒, 还是决定隐瞒一部分事实, “是安顺公主送来的信。并不知道他真的是太原,只是保险起见。” “嘿嘿, 就知道爹你担心我。”贾赦笑道。 “废话。”贾代善坐在原地等着儿子上来和他发嗲, 谁知道贾赦笑完道,“那爹你忙,我先回去啦,小五小六应该有个半日就到了。” 看两人交握的双手, 贾代善脸色一沉, 点了点头。 都是这妖精,教坏我乖儿子。 他已经浑然不记得自己罚儿子跪了一遍又遍祠堂的事了。 贾赦被赵先生撞了个正着,赵先生, 直接大力把贾赦又拖回去了,贾赦一个踉跄。 姚谦舒扶住贾赦, 揽着肩膀把人带得站稳了, “小心些。” 这老秃头力道倒是挺大的。 赵先生气喘如牛, 连着礼都不行了,面色难看得能用来止小孩儿夜啼,“公主,公主出事了!” “哪一位公主?” “安顺公主。” 前儿贾代善还赞美这位帝女智慧与美貌并重, 冷不丁人家出事了,他倒了杯茶给赵先生顺气, “出什么事了?” “公主骤然病逝了。她的两个侍女趁乱逃出来了, 正在我帐子里。”赵先生道, “她们说要见了您才肯说。” “我亲自去看看。”贾代善道,“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了。” 贾赦对着美人殿下的妹子印象还挺深刻的,跟在贾代善身后,“爹,我也去。” “走罢。”贾代善借机拽了儿子胳膊,两个人走了个并肩,“哪儿都有你,跟我的尾巴似的。” “那我就是尾巴成精。”贾赦挽了他的胳膊,“爹,你说是不是?” “我看你是傻子成精。”贾代善道。 贾赦撇撇嘴不说话了。 那您就是傻子他爹,大傻子。 赵先生的宿舍收拾得还挺干净,屋里都是上了锁的大箱子,两个天.朝打扮的姑娘缩在一角,见了贾代善,忙走上前来行礼。 “奴婢见过荣国公。” 贾赦忙把他爹往边上拉开,贾代善疑惑地看着他,意思是解释不清楚,今儿这顿打就逃不过去了。 “公主您这玩儿什么呢?”贾赦看着那位眉毛太粗脸色发黄的侍女,“您这脸遮了,声音遮不住啊。” 赵先生:???说好死了的呢,闹鬼了吗 贾代善脸色只有更难看的,“他说得可是真的?” 安顺公主顶着妆后一张发霉似的脸,声音柔婉,“世子说得没有错,是我。” “您现在是北狄的大妃。”贾代善提醒她,“您的一言一行都是两国邦交,这个不用臣教您。” 安顺公主就和在草原开了光似的,言谈举止间多了份坚毅,她笑道,“国公爷,咱们坐下说话吧,我连夜奔逃,乏得很。” 贾代善上下打量她一番,“公主先说一说,北狄出了什么事罢。” “三日前的夜里,可汗忽然重伤回来,和他一起出去的薛蝉却没有。”安顺公主道,“巫医说可汗是被人用法术暗害了,赛罕王却站出来说可汗这是遭了天罚,他的可汗位置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不瞒你说,赛罕王还来找我合作过。” 安顺公主当时表现得就和鹌鹑似的,见着赛罕王就发抖,听他说话就哆嗦,等听到正题,直接吓得厥过去了。 赛罕王遂放弃。 “赛罕王是前可汗之子,他姐姐死得不明不白,两方其实一直有争端。在草原,强者为尊,可汗半死不活的样子,当然就流失了一部分。也是我那日没演好,叫赛罕王觉得我一点儿价值也没有,索性宰了便是。我的侍女,是替我而死。巫医的药很好用,搀在茶水里,半日功夫,人就没了。”安顺公主说到后半,咬着牙忍泪,“我将她装扮成我的样子,逃了出来。” “北狄人知道公主跑了,定是会追来的。退一步,就算他们不知道,但是贴身侍女出逃,总是要来抓的。谋害公主,可不是小事。”贾代善道,“公主如今又作何打算?” 安顺公主眨眼便平复了情绪,“想和国公爷谈一桩生意。我知道,我的父皇比起北狄可汗的愚蠢,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我们天、朝没有赛罕王吗?” 贾赦见贾代善沉着脸不说话,便笑着插进话来,“忠义亲王不是已经被圈禁了么。” “如果我们一脉可以得到机会,多得是借口夺了东平郡王的兵权,且名正言顺。”安顺公主道,随即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确实没有太多的筹码可以给国公爷。” “名正言顺的是大殿下,嫡出长兄。就算四殿下……公主也已经病逝了。”贾代善缓缓道,“公主可还记得柔福帝姬?” 天家骨肉,自来如此。 安顺公主道,“您对我的哥哥不了解,他不是这样的人,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和您说这个。他是个很心软念旧情的人,您对他的帮助,他必然永生不忘。” 而重点是,根本没有人值得他们兄妹念旧情的人,只要贾代善肯投资,他们愿意付出高额回报率,把他当做金牌vip客户。 贾代善并不会和一个女子谈论这等事,就是穆昭仪在他面前,他也断不会多说几句,他道,“当今陛下从前也被称作念旧情,公主这话不可再说。先把眼前的事处置好吧,姑娘好生歇着。” 他改了称呼,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刚刚奔波回来的贾小尾巴,只好不得休息,跟着去开会当壁花。 他爹说了,“你不是尾巴成精么,老实当你的尾巴。” 说到四殿下一事时候,几个幕僚争执起来,贾赦就偷瞄姚谦舒,见他换回白衣,正闭着眼睛打瞌睡。 一个说大殿下为嫡长,且荣国府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以投资。 一个说四殿下出身也不低,且现在他们也有机会对他火中送炭。 就好像几位殿下是他们面前的菜,随便挑了进篮筐。 他们其实已经忍了很久了,此时朝中还是武将为贵,贾代善手握重兵,侯门姻亲,徒弟卫小将军还执掌宫中禁军。 国公爷记着章怀太子的恩情,报答他弟弟,无可厚非,谁做皇帝,对他们这些幕僚来说,并无大妨碍,荣国公才是他们的老板。 难道是因为没有才华本事才来做幕僚的? 是因为看不惯这狗.屁朝廷。 他们之中有名士之后,也有贫寒才子,除了初代宁荣二公留下的,还有贾代善一路上自己收服的,贾家对幕僚的审美观很有意思,政见不合无妨,却都有一点倨傲。 这群倨傲的幕僚向来以古时谋士自居,这个皇帝要害我们小老板,做掉他啊! 把帝位给谁这个问题,最后几乎打起来。 赵先生作为木料投资,老神在在,祸水东引指着贾赦道,“世子,您说呢?” 幕僚们一想,对啊,小老板喜欢谁也很重要,呼啦啦围着他,给他讲述了从大到四殿下的优缺点。 姚谦舒睁开眼,带着些不解,问的是贾代善,“你们一定要扶持个皇帝吗?” 自己做皇帝不行吗? 贾代善还没说话,幕僚们七嘴八舌开始了,其中一人道,“不不不,我们找张道长算过命的,气数未尽,强行上位不好的。” 这个时候的人还挺信命的。 姚谦舒沉吟,命确实很重要,比如“大楚兴,陈胜王”这种人类企图自己发明创造的命数,最后结局也就那样。 他近来恢复了得有一半,当即掐指一算。 “四殿下有龙气。”姚谦舒道。 贾赦好奇地捏了捏他的指尖,“这样就能算出来?” 姚谦舒合拢手心,攥住他的手道,“是啊,不过只能算个大概。” 默默地把鞋子又套上了。 其实摇钱树算气数是要把根扎进泥土里的,以掌握世间财气的根茎去感受其他气息,例如龙气煞气。 掐指是电视剧里学来的,为了姿势好看。 贾赦被他糊弄过去了,眼里满是惊叹,“厉害了!不过对你有影响吗?我看话本说泄露天机,要被雷劈的。” 姚谦舒摇摇头。 反正泄露不泄露的,他都是要雷劈我的,不如占些便宜给他。 幕僚们不开心了,裁判不要答题啊,等我们做完考卷好不好。 贾代善听得头疼,“都下去吧,我要静一静。” 贾赦一听他爹要静静,也起身了,毕竟他是话最多最唠叨的那个。 “你站起来干什么?坐好了。”贾代善瞪了他一眼,“我有话和你说。” “哦。”贾小赦只好变回尾巴形态,“爹你说。” 贾代善问道,“赦儿,你觉得安顺公主怎么样?” 轰隆隆! 巨大的闪电劈在贾代善的营帐顶上,焦糊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第48章 好在那雷只劈了一下就停了。 像是警告。 贾代善少有的懵逼了, 抬头看看帐子顶那个大窟窿,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 最后艰难道,“这么早到雨季了?” 全然没有想起妖精那会儿被雷劈的壮观景象。 贾赦紧张之后, 禁不住靠在姚谦舒肩膀上狂笑,“爹, 我看不怎么样。你刚说就打雷了。哈哈……嗝。” 姚谦舒拍了拍他的背顺气, “岔气了, 喝口水?” 贾代善的表情实在太戳贾赦笑点了,他喝了口水抬头一看他爹,直接就喷了, “爹你别琢磨了,刚才谦舒不是算了卦么,估计又招了点恨。” “哦……”贾代善长长了应了一声, “那可见真是四殿下了。” 外头那些个没走远的幕僚也是这么觉得的,不然为什么偏偏早不劈晚不劈,就在他们讨论下一任帝位这个时候劈呢。 完全没有想过会不会是因为谋朝篡位要被劈。 贾赦在晚饭时候见到了贾敬,马上就撇了姚谦舒, “敬大哥, 你怎么来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趁着春闱前, 来看一看。”贾敬道, “你长大了, 都能替伯父办差了。” 贾赦嘿嘿的笑,然后被姚谦舒拖回来。 贾敬看出点猫腻,吃饭时候一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姚谦舒,看着贾小赦对人家神魂颠倒的样子,到底没说什么。 只是和贾代善交换了个眼神,贾代善沉痛地点头。 二人不约而同地想,我们家赦儿竟然便宜了这个妖精,太便宜他了。 贾小赦却非常高兴,又多见过一个贾敬,四舍五入约等于姚谦舒见过他们全家了。 一旬之后,北狄人的丧报来了,可汗病逝,公主殉情,现下的新可汗是赛罕王。 贾代善出手和赛罕王接触过后,悄无声息就把侍女逃走的事给抹了。 贾赦顺带问了两句,知道他们的这位薛蝉送完可汗回来,就直接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看他当时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好生保护北狄可汗。”贾赦道,“谁知道他自己啥事儿没有,把人家给害死了。” 姚谦舒道,“别提那贱人了,恶心得慌。” “嗯。他再来,打爆他的狗头。”贾赦也觉得挺恶心。 贾代善发现有他不知道的小秘密了,问贾赦道,“你们在说薛蝉?” 贾赦这才想起来忘记给他爹分享了,忙趴在他耳朵边上,叭叭叭地把那贱人好一通骂,最后还问,“爹,您说这人讨厌不讨厌?” “讨厌。”贾代善道。 和我儿子抢树,嫌命太长了是吗。 贾赦对他的同仇敌忾非常满意,“我在太原还自己做过饭,爹你吃不吃拍黄瓜,我晚上给你拍一个。” 贾代善这心里别提多受用了,“吃,你做的爹都都吃。” 最终,两头对于这桩丧事都很沉默,今上还送了礼恭贺赛罕王。 安顺公主则被贾代善暗地里送回了京城,贾赦怕姚谦舒吃醋,也没多关心。 贾代善听过贾赦的计划,果然将宣府的百姓都挪到怀来县去了,给足了搬家银子,然后在宣府建了校场,宣府令有些感怀,“宣府在前明时候的校场能容十几万人同时操练,我竟也有见到重演的这日。” “北狄如今在忙着内斗,咱们不抓紧岂不是白白浪费机会。”贾代善拍拍老头儿的肩膀,“只是大人你要空闲了。” 人家管着宣府百姓,贾代善把人都给动迁走了,他还管个啥。 老头儿脾气还挺好,“反正人都跑得差不多了,就是可惜那些个姑娘家瞧不见世子了。我就在国公爷帐下当个文书发发粮饷还是可以的。” 二人谈笑间,擅自更改了宣府的政治机构职能。 今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不开心,甚至背地里和戴权小小的咆哮了一通,“贾代善想干什么?他到了居庸关之后,不老实呆在守将府,又是买粮,又是建校场,眼里到底还没有朕这个皇帝?” 他原先就不是很放心贾代善去居庸关,那可是初代荣国公的地盘,万一留了些将领人脉给贾代善,他这个皇帝岂不是要被架空。 如今看来,他的担忧一点也没有错。 戴权弓着腰捡起折子,试探着替贾代善说了句话,“荣国公也是为了天朝好,他也没有瞒着您的事儿。” “他能瞒得过朕么。”今上冷哼道,和在贾赦面前那个宽和的形象判若两人,“他不管做什么事,都应该得到朕的允许,这个天下难道姓贾吗?” 戴权心都凉半截了,恰好昌平公主来求见,这个话题暂时就被放下了。 公主经了这一年,出落得更好了,她并没有安顺公主好看,但是她渐渐大了,有一个很给力的优点。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像今上,尤其长开了的眼睛。 今上是个自恋的人,这点毫无疑问,所以他疼爱昌平公主远胜于安顺公主,只是这疼爱本来数量就少,远胜之后也没多到哪儿去。 “昌平来了。”今上换过一张慈爱的脸,“外头这样冷,瞧着你反倒是出汗了。” “父皇赏的皮子极好,一点儿也没冻着,还有手炉呢。”昌平公主大大咧咧行过礼,“母后今日做了您喜欢的汤,您要去玉坤宫用膳吗?” 玉坤宫被柳氏烧过一次之后,今上就不太喜欢去了,总觉得看到那新造的偏殿,就能回忆起自己被人逼宫的场景。 “朕还有折子要批,下回吧。”今上道,“你过来就为了这事?有空去陪陪你皇祖母方是正经孝心。” 昌平公主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顺从道,“父皇说得是。不过昌平今日还有旁的事,贵妃娘娘她……” 贵妃便是穆昭仪,为了安抚她丧女之痛,今上连升她两级。 今上那一点儿疼爱额度用尽之后,板着脸教训道,“她是你的庶母,又有你安顺姐姐的事在,你不想着怎么劝慰她孝顺她,还因为这点子小事特意来和朕告状,你的公主气度呢?皇后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昌平公主打小就没少在他面前告黑状,今上认为无伤大雅,反正他啥事儿都知道,有时候也会受理一二,借着昌平的手整治后宫,因此昌平以为今上是会替她打抱不平的,不想劈头盖脸被骂了一顿,立时就委屈了。 她若是能屈能伸,今上也还喜欢些,结果她还是一副怨怼模样,今上大感失望,觉得她白长了一张像爹的脸,厌恶转瞬变至。 “你不要以为当时的事没有人知道,你一个公主,享受着举国供奉,结果遇到事了,就开始推给自己的姐姐,她现在香消玉殒了,你是不是还挺庆幸,还好当时下黑手了?”今上近年愈发刻薄,骂起人来也就比泼妇文雅三分,“回去告诉皇后,你们做的事,我都记着,别拿嫡出当依仗。” 皇后娘家还不如东平王府呢,也就是他那个时候身份低,娶了这个人。 为了弥补自己,今上的后宫里一水的高贵出身。 诸如理国公府的柳氏,东平王府的小郡主穆氏,都是他的战利品。 昌平公主正撞在枪口上,被狠狠骂了一通,最后今上道,“若你认不清自己,朕赏你几面铜镜。纵此事是贵妃的错,你竟不能看在她丧女之痛体谅忍让一二?没心肝的东西,朕竟会生出你这样人品低劣的女儿,滚出去!”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宫廷,甚至宫外也隐隐有风声。 失了今上的宠爱,又有人品低劣的评语,昌平公主的婚事更是波折了。 穆贵妃将此事告诉给来探望她的四殿下,又道,“这么些年了,总算他偏向我们一些了。” 这个他就是指今上了。 四殿下浅浅一笑,风华无限,“都是母妃的功劳。” “可安置好她了?”穆贵妃道,“不愧是我的女儿,你也和你妹子学一学,你这样的身份,很该杀伐果决些。” “我就是这样的脾气,母妃不是不知道。”四殿下道,他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不管是兄弟嘲讽他生得女气还是昌平公主冲他摆架子,此生唯一最大的情绪拨动就是送妹子去和亲。 现下妹子也平安归来了,虽然失了公主和可敦的尊贵身份,但却多了自在,他觉得自己可以继续走佛系了。 “你啊,你就没有想过……那个位子?”穆贵妃道,“你妹子说,已经替你游说过荣国公了,荣国公并无不悦。” 一句话卖队友。 正经忠臣就应该当时勃然大怒,然后把公主拿下。 好在不正经的荣国公不怕卖。 四殿下脸色微微发白,如被雨打过的花瓣,脆弱得叫人怜惜,“儿子没有想过。” 穆贵妃十分威武霸气,“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了。” 第49章 造反这种人还分类别的, 比如贾代善现在自己挥兵起义, 就不一定会成功。但是他如果挟天子以令诸侯, 还是妥的。 所以四殿下登基是最稳妥的方式。 这个年代君权神授,甚至有些封建小卫士哪怕皇帝傻逼, 他连在心里骂一骂都做不到。 由此也变成一个误区, 好像杀皇帝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好在四殿下虽然佛系,但因祸得福,他对于干掉天子这件事也很佛。 所以听完穆贵妃的话,四殿下很淡定地道, “好的。” 四殿下抓紧时间想了一下, 随后道,“母妃, 我们是先动大皇兄还是先动父皇?不过最好先把舅舅拉下来,免得他拖后腿。” 穆贵妃:…… 她以为光心理建设就得做个把月呢。如果不是穆贵妃了解自己亲生儿子, 她几乎要以为小美人是在扮猪吃老虎了。 她道, “你舅舅虽麻烦, 倒也是个助力, 其他的,得和荣国府商议后再来看了,年关将至,荣国公夫人会进宫来请安的。” 四殿下泼她冷水道,“咱们总得先拿出去一二手段来, 说是投名状也不为过。荣国公只是未反驳, 却也没有答应。我们素来和他们没有往来, 难不成妹子随口几句人家就跟着做蠢事吗?古往今来,也没有这么容易来的帝位。总要有个所图的。” 从来只有利益才是最稳固的,如果不是今上智障,想去动荣国府,人家何苦跑来造反扶持自己。 他们这一脉需要给出能让荣国公心动的利益。 联姻是稳妥的办法,但是安顺公主已经失去身份,算作二婚,贾家小姐又年纪着实太小。 穆贵妃长长叹了口气,“只得徐徐图之,先从要眼前做起了。我觉得,先动大殿下比较妥当。” 万一皇帝先出事,朝中人大可用元嫡做大文章。 “他们算计妹妹,也算礼尚往来吧。”四殿下清愁带露犹如月下白莲,饶是他亲妈,也觉得胃部隐约不舒适。 她们母子密谋的时候,同在京中的史氏则收到了丈夫儿子的年礼。 除却一些皮子等,还有贾赦单独的礼物。 史氏抱着贾敏,很是高兴,“这是你哥哥送的,我们打开看一看好不好?” 贾敏拼命点头,伸着小手去抓。 里头整整齐齐,满满当当排着一匣金叶子。 贾敏已经很会说话了,“哇,好好看!大哥哥一定费了很多心思。” 只有她大哥哥自己知道,他其实并没有。 史氏笑道,“这孩子,家里也不缺这个,都留给敏儿玩儿吧。” 不想贾敏忽然扭头把脸埋在她怀里,带着哭腔道,“父亲和大哥哥出去,也不带敏儿。父亲偏心,总是带着大哥哥。” 史氏拍着她的背,哄道,“敏儿还小,又是女孩子,在家里陪母亲不好吗?你们都出去了,母亲怎么办?” 贾敏仍是不开怀,“父亲疼大哥哥多过敏儿。” 原在一旁背书的贾政低声斥责道,“混说什么。哥哥在外这样辛苦,还不忘给我们送东西,你倒因为些许小事闹上了。父亲若不疼你,如何来你这样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只是我们听见就罢了,叫哥哥听见要如何心寒?” 贾敏被他吓得噎住了,史氏心疼得给她拍拍背,却到底没有制止贾政。 贾政叹道,“大哥哥这样疼你,唉,更不知道你往日是如何怨我的。” 贾敏惊呆了,她年纪小小并不能思考很多,只是仗着性子发一发糯米嗲,不想被她二哥这样教训一番,当即睁着一双大眼睛,傻傻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史氏把她递给鸳鸯,“早起敬儿传信说他们花园子里梅花都开了,你们陪着去瞧瞧,顺便把国公爷给宁府的东西都带过去。” 荣府原先也有个大园子,但是地处东院,被一起划给世子爷了。 贾赦还曾经玩笑过,说贾代善如果要去赏花,得出门票,被他爹锤了一顿。 他那儿时不时刀枪剑戟,箭射飞花的,史氏就不许孩子们去园里玩了,有个春游踏青都去后头宁府那儿。 贾珍正是好玩儿的时候,贾敏也不哭了,跟着鸳鸯下去了,只是见着贾政还有些犯怵。 史氏见屋里人散了,示意贾政坐到自己身边,“政儿你可是听到什么了?” “这倒没有,母亲还是好生查一查敏儿身边的人,她从来没有说过这等埋怨父亲的话,是不是有心人教的。”贾政道,“她年纪尚小,被人带的移了性情可怎么好。” 他还用自己知道最惨烈的事件当论据,“就像东平王妃那样,到时候我还好,大哥哥可不像舅舅那样心软。” 史氏明知道她在危言耸听,仍是忍不住担忧,禁不住道,“敏儿可是他亲妹子,赦儿不会吧?” 贾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但是史氏的反应也很古怪,他瞥了一眼周围奴才们,忍住没有再说话。 缘何今日过来,一个两个都对哥哥不放心。 他是跟着贾赦长大的,那时候贾敬已经开始读书了,他们兄弟两个便整日结伴。赵先生给贾赦启蒙时候,贾代善就把他也搁在书房里一起。 贾政性子安静,也不吵着上课,有时候趴在贾赦腿上就睡着了,贾赦忍着腿麻也不会动,生怕把他弄醒。 等贾政开始启蒙了,贾赦就在外面院子里习武,就是贾赦封了世子搬去东院之后,贾政也时常过去住,兄弟感情深厚。 贾小政察觉到了家中的异常,但是父兄都不在,他也没有人可以一起商量,便去了清虚观找张道人。 他进去的时候,张道人正捏着片金叶子检查,好像能看出花儿来。 “愁眉不展,贾小政,咋滴啦?”张道人赤手挖个坑,然后把金叶子埋进去用土盖好,神神叨叨道,“试一试能不能种出金子。” 贾政闷闷坐在他边上,“道长,我觉得我们家有内鬼。” 他把那些谈话一五一十重复给张道人,“母亲和妹妹为什么好端端地对大哥哥有些不满的样子呢?” “这要从长子世袭制讲起了,这天终于还是来了。”张道人借过贾政递的帕子,把手擦干净了,“自你哥哥出生,荣国府的爵位便是他的,除非他死了,我这话说得没错吧?” “没错。” “你们还小,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差别,加之世子实在是个好兄长,方有这十几年兄弟情深。”张道人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等国公爷没有了,自然是该分家分家,该袭爵袭爵,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公,你纵然中了进士,也得从七品小官做起。待你自立门户,从前的白玉为堂金做马,都和你没有关系了,这样的江南织造贡品更不用想,品级不够。到那时,你们兄弟情分还剩几分?” 不想贾政摇头道,“不瞒道长,我想过,也怨过。就是当时有人在我耳根子边念叨过,我方有担忧,怕有人故技重施带坏了敏儿。” “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国公夫人为人母,想保全你们几个一世富贵并没有错。”张道人朝小道士挥挥手,“还不上茶?” 贾政并未直接回答,“那年酷暑,哥哥开始跟着父亲练剑,晒得后脖子都褪皮了,手上都裂了,过招时候剑脱手了。父亲训他,说他剑都握不住,以后还怎么护佑弟妹。他咬牙,又捡起来。晚上母亲给他上药,一直哭。刚刚不是说有人在我耳边传话么,没几日父亲就知道了,他只跟我说了一句,想想你哥哥待你的心。” 张道人灌了半杯三清茶,笑道,“你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不太像他,我以为他该狠狠揍你一顿。” “父亲只对哥哥动过手,说他皮实不怕打。”贾政从未对人说过此事,顿觉一块大石落地,“道长,如今可怎么是好?” 张道人道,“管他有没有内鬼,把人手通通换一遍就是了。你也不要多想,那时你哥哥病了,小姑娘也说过可以用一世荣华换你哥哥,别学你爹凶巴巴的。” “是。”贾政拱手行礼,随后被张道人拽了下去,“在我这儿别扯虚的,左右都逃课了,不如陪我下会儿棋。” 贾小政急得脸都红了,“不,不是逃课,我给先生告假了。” “急什么,我又不会给你爹告状。”张道人摆好棋盘,急切地先落了一子,“快快快,不要浪费时间了。” 本来是去研讨人生难题的贾政最后陪着张道人下了一整天的五子棋。 他和张道人的信同一天抵达宣府,贾赦看过以后和贾代善感慨道,“天呐,当爹可真难。” 第50章 贾代善都气笑了, 弹了他个毛栗子道, “这会儿知道当爹难了?等你以后当爹, 更知道了。” 姚谦舒脸上划过淡淡的不快, 被贾代善看了个正着, 他愈发不肯放过这个话题,“上回说安顺公主的事, 你既不喜欢,那你且看看别的,你娘这回送了一沓子适龄姑娘的情况来, 有些个还有画像。” 贾赦背后一凉, 干笑道, “爹, 我还小呢, 急什么, 我先出去了啊, 他们等我一起操练。” 姚谦舒浅笑,“我陪你一起去。” 起身时候还刻意扫了贾代善一眼。 贾代善握紧拳头, 早十年得和他打一架。 妈的,妖精。 “走了。”贾赦试图挽回脆弱的婆媳关系,他拽了拽姚谦舒的袖子,“爹, 我们走了啊!” “哼!我们!”贾代善直抽气, 将厚厚的相亲资料交给赵树, “等世子忙完了, 一个一个的给他念。” 赵树在边上鹌鹑似的蜷缩许久了,听贾代善吩咐便老老实实地拿过来,随后就接到姚先生饶又深意的一瞥。 赵小先生如今的工作时间里一半要遭受赵老先生的摧残,另一半时间便要围观这等混乱的家庭矛盾,才短短数月过去,已经觉得自己的脱毛止不住了,每日梳头一把一把的往下薅,眼瞅着就要布赵老先生后尘了。 贾赦并不能理解他这种痛楚,他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不许念,念了揍你。” 不过月余,便真到了过年的时候,贾小赦财大气粗,又是杀猪又是买酒,硬是请全军吃了一顿肉。 姚谦舒从床底下拖出个小箱子,里头满满当当都是他摇下来的叶子,“银子还够用么?不够再镕一些。” 贾小赦至今没有习惯用金叶子买东西,一出手就仿佛和话本里的武林高手似的,太过羞耻了,最后都是抓一把银叶子去金铺铸成银锭花。 “都没银的了。”贾赦翻腾了半天,“这儿花金子不方便,找零起来太累人了。” 姚谦舒把那句不用找了咽下去,口气虽平淡,但怎么听怎么得意,“最近过得比较好,没有什么机会摇银叶子。” “那你那副嘴脸收起来。”贾赦扣上箱子,“你还敢笑!那我可得做点让你摇银叶子的事了。” 他近来是节节败退,由得这妖精登堂入室。 “大过年的,你非要惹我个不高兴啊?”姚谦舒握了他的手,“新年想要什么礼物没有?” 贾赦故意扯了扯嘴角,“想要你离我远一点。” 姚谦舒把他拉起来坐床边上,“真的假的?那我可走了。” 贾赦去掐他的脸,“走你个头!过分了啊!先嘚瑟,又气我,我没有脾气是吧!” 对于摇钱树来说,还是头一回过年了,挺新奇的,跟着贾赦吃过守岁吃饺子,都很有意思。 贾代善自觉这个年过得啊,一言难尽,看着边上傻儿子给妖精喂饺子,默默地摸了摸袖子的红包包。 贾赦给他磕头拜年,“祝爹松柏长青,福寿延年。” 说得和拜寿似的。 “过年,又大了一岁,不可和孩子似的胡闹了。”贾代善将两个红包递给他,略带含糊,“还有个给姚先生。” 幕僚们都是有厚厚的红封的,当时赵先生来问,贾代善就没有把姚先生记在预算里,原来在这儿等着。 贾赦一挑眉,塞到姚谦舒手里,揶揄道,“那你是不是也得给我爹磕头拜年呐?” 贾代善和摇钱树异口同声道,“美不死他。” 贾代善心说这八字没一撇还想认爹是怎么着,有个红包就算本国公宰相肚里能撑船了。姚谦舒则和贾赦咬耳朵道,“我这么大年纪了,给你爹磕头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管你多大年纪,按着辈分算,你还得管我爹喊公公呢。”贾赦瞅着他笑,眼波如春水,看得姚谦舒一愣一愣的,险些真折了树根。 “行了,你们年轻人守岁罢,我年纪大了,得睡了。”贾代善心口直发闷,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是和我们家孩子谈恋爱,让你喊声爹怎么欺负你了吗! 我儿子这就算彻底不要脸了。 哼!妖精! 两个人溜溜达达就往城墙上走,城墙上还有尽忠职守的士兵,见了贾赦忙要行礼,贾赦一人塞个早准备好的红包,“嘘嘘嘘,快藏起来。辛苦兄弟了,这大冷天的,我叫伙房都给你们留着好吃的,等会儿去吃个热乎。” 等走过了这个关卡,姚谦舒道,“你瞧着不大,心还挺细的。” “真的吗?”贾赦自己完全没有觉得,“我就是想着,要是我这除夕夜得值班,肯定也想有人惦记着啊。” “我惦记着你。” 贾赦没个正形地靠在垛子上,忽然就笑了,“那你可别忘了。” 姚谦舒学着他的样子倚靠在他边上,背后是将士们的欢声笑语,面前是漫天星辰和一望无际的草原。 “你们妖精都生得这么好看?”贾赦看着他的侧脸道,“以后你别总跟着我跑了,老实在帐子里呆着,好几个大傻帽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别的妖精。”姚谦舒道,“不过神仙都长得很好看。” 贾赦眨眨眼,“真的啊?难怪你头回见我,说我丑。” 这个小心眼,简直没法儿描述。 姚谦舒也没有料到他还记得自己那句话,略带苦恼道,“我那时候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的。我怎么不记得我说过你丑呢?” 求生欲特别特别的旺盛了。 “过来。”贾赦揪了他的领子,“你明明就说了!” “真没说,你那时候在发烧,烧糊涂了。”姚谦舒抵死不认,“神仙虽然都好看,但是没有你好看。” “说这个话晚了,你得被家暴了姚先生。”贾赦又把他往下扯,一面唾弃自己色、欲熏心,一面贴着人家嘴唇亲上去。 姚谦舒被贾赦扯得只好弓着背,一手搭着他的腰,待得亲完了,忽而道,“你是不是长高了?之前我得弯得更低些。” “你可别是个傻子吧!”贾小赦晃了晃他,嘴角却翘得飞起,“看着,马上就比你高了!” “嗯,比我高,然后天天家暴我。”姚谦舒道。 隔着几个垛子站得笔挺的值夜小伙伴:……卧槽卧槽,我特么又围观到世子现场版了,我还能看到明天太阳吗? 贾小赦完全没有想到这棵树居然没有像往常那样来个啥结界,以至于第二天青锋隐约和他提了一下要注意个人隐私和营内风气的时候,他这样的厚脸皮也想挖个坑埋下去。 青锋的意思隐晦但是很明确,咱们兄弟都知道您和姚先生关系好是吧,但是您得体谅下单身狗啊,这时不时塞狗粮,不利于小伙伴和谐关系,要是再被国公爷知道了,您估计又得挨军棍,克制下嘛。 世子爷脸那叫一个红,青锋前脚刚踏出帐子,后脚就传来他的咆哮,“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会儿不说来个墙堵我了啊!这是你熟练的活啊!想什么呢!” 姚谦舒眼看他要气死了,自己也是心虚,“你不是说他们看我眼神不对么……” “那你就这样啊,都给人听去了,脸还要不要了。”贾赦本来都要给刺激疯了,结果一回头,看他乖乖坐在那儿,就差手搭膝盖了,心里能甜得能开出花儿来,还要装模作样地教育他,“以后不能这样了啊,被人家听壁脚多不好。” 最后下了帖猛药,“你对我说的话,我不喜欢叫旁人听了去。” 姚谦舒点头,“我下次一定注意,别气啦。” “不气。”贾赦道,“明日怀来县有集市,我和我爹说好了,咱们这会儿走,下午到,明天可以玩个一日再回来,怎么样?” “好,都听你的。”姚谦舒把床底的箱子拖出来,往里撒了一大把金叶子。 贾赦从晕金子已经发展到视钱财如粪土了,他都在担心,这俩箱子填满之后咋办,总不见得真的去河边上学奸妃撒金子玩儿吧。 他被自己骄奢淫逸的想法给雷到了,打了个寒颤。 怀来县作为宣府的动迁安置基地,已经被建设得很繁华,一进县城,宽阔的主道以及两侧的店铺显得很气派。 贾赦往边上一扯缰绳,小白马疾走几步,避开了那一阵香囊荷包雨。 这些个姑娘家不管搬迁到了哪里,还是这样的热情。 姚谦舒调笑道,“世子这是有潘安的风采。” “呵呵,我觉得潘安是被砸死的。”贾赦道,本来就是个文弱小美人,又没他这等敏捷伸手,再被人用果子哗啦啦地砸,不砸死也得砸傻。 第51章 冬日里天黑得晚, 因为过年, 县城里处处张灯结彩,时常有穿着红棉袄的小娃娃打闹着从门前过,好几户趁着灯火出来摆摊赚些小钱。 贾赦是从京城过来的, 怀来县再繁华也不过胜过他家,对他这个纨绔世子爷也不太具有吸引力。反而姚谦舒对这些看得津津有味。 “你要是喜欢看灯, 等了回京城了我在家给你挂一溜。”贾赦道, “我库里的灯可比这个好看多了, 有葫芦的、金鱼的,还有个美人灯是大家之作, 当时他们都羡慕死我了。” “只怕你爹不肯。”姚谦舒时不时就停下来弯腰看看摊上的东西,随后扭头看看贾赦。 “不管他, 我的院子可大了, 咱们关着门自己玩儿。”贾赦说着, 了银子出来,“要哪一个?” 姚谦舒指尖点点那对粗糙的小杯子, “这个。” 贾赦让摊主给包好了, 回身挂小白马身上的, 再继续往前逛,二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姚谦舒提着一盏小小的荷花灯道, “这里比我想得要好一些。” “北边儿比西北要舒坦些, 西北就真的是荒沙千里了。”贾赦给他把里头的蜡烛给点燃, “你之前不会是做好了跟着我吃糠咽土的准备了吧?” “是啊, 我本来还做好了给媳妇儿当牛做马的准备。”姚谦舒举着荷花灯在他眼前晃了晃,“现在觉得也还好。” 贾赦瞪他,“什么叫还好?又嘚瑟是吧,我要生气了!” 姚谦舒乖乖摇了摇头,“不嘚瑟,还不许人高兴一下么。” 就差当牛做马的贾赦牵着他的马,没生气半条街忽然道,“这样牵马,感觉我很像孙悟空啊。” 姚谦舒忍笑,“那我是什么?唐长老?” 贾赦大笑,“那不行,这辈分得遭雷劈了。” “而且牵马的其实是猪八戒。” “好了,我真的生气了。” 两个人逛完了整个夜市,这才慢悠悠去县城唯一那家客栈入住,老板介绍道,“您二位明天可得起个大早,这集市天不亮就开始了,还有拜神看,可热闹了。” 可惜虽睡得早,但也没能看成热闹,子时刚过,一骑匆匆通过怀来县岗哨,火急火燎来寻贾赦。 贾赦本睡得正沉,梦中骤然惊醒,心头萦绕着浓烈的不详。 姚谦舒问道,“做噩梦了?” 那头房门已经被敲响了,姚谦舒下地开门,青锋如丧考妣,哑着嗓子道,“世子,国公爷出事了。” “什么事?!”贾赦探身抓了衣服,“赶紧说。” “您走之后,国公爷午睡了一会儿,起来说梦见老国公,不知怎的这么巧,就有人来大营寻亲,说是从前离家的那位二老爷。国公爷就见了,谁知被那畜生偷袭了!”青锋一口气说得极快,他话音未落,贾赦已经一阵风似地踹门出去了,“跟上!” 贾赦一路心急如焚,再三逼问青锋,“我爹伤势如何?” 青锋一咬牙,和盘托出,“军医说那刀子淬了毒,我出来的时候,国公爷还清醒着,只叫我来寻世子回去。” 姚谦舒看贾赦脸上煞白,握着缰绳的手用力地都发抖了,覆上他的手背道,“有我在呢,不要怕。” “我……”贾赦甫一张口,眼泪就下来了,“我爹不会真有事吧。” “不会的。”姚谦舒低声道,又重复了一遍,“有我在呢,你也是我治好的,对不对。” 大营早就严加戒备了,好在贾赦和摇钱树生得醒目,守卫认得清楚,直接让开叫他们进去了。 贾赦见贾代善营帐门口被五花大绑捆了个人,他仓促间扫了一眼,虽面容苍老许多,不是贾代名又是何人。 “拖出去吊起来。”贾赦说着便进去了,这么趴着还真特么便宜他。 贾代善已经没有意识了,脸色衰败地躺在床上,贾赦没敢多看,也不哭了,“现下怎么说?” 军医皱着眉道,“还未查出是什么毒,但是这毒很烈,我等只能先暂时用银针封住国公爷穴位,以免再扩散。” 姚谦舒淡淡道,“你们都出去。” “世子?”军医迟疑地去看贾赦。 “听他的,赵先生也出去。”贾赦道。 赵先生并不想出去,紧盯着贾赦道,“世子,国公爷性命攸关,是不是叫我们陪在身边也好有个接应?” 他倒不是觉得贾赦要搞死贾代善好自己上位,他是怕那姚谦舒不靠谱,小世子慕少艾的年纪,被他迷惑了,一个不好抱憾终身。 贾赦道,“就是我爹醒着,也必会信他,赵先生,外头请吧。” 赵先生无法,只得听他的,“我们就在外头候着,世子有事只管吩咐。” “赵先生若心里头着急,不如去拷问犯人,我不信他一个人就能做出这种事,出宗之人,能摸到这等霸道的□□?”贾赦道。 高级□□也不是说和敌敌畏□□似的去买一瓶就有的,这种都是垄断在高等阶级手里的秘方,譬如银杏那种,几百斤白果提炼那一丁点儿,哪个平民买得起。 赵先生郑重地点头,“世子放心。” “嗯,先别弄死他。”贾赦绕回屏风后面,“我爹怎么样?” 姚谦舒已经给贾代善做完体检了,捏着贾代善的手指道,“国公爷中得是孔雀胆。是我连累了他。” 孔雀胆实则是南疆的一种毒虫,只是生得形似孔雀胆方有此名。 “那贱人是不是?”贾赦紧紧抿着嘴唇,语气森然,“这贱人若落在我手里,我必定叫他不得好死。” 姚谦舒道,“把你的匕首给我,你去外面坐一坐,我要救治你爹了。” 贾赦抽出匕首,捏着锋刃递给他。 姚谦舒看着他的背影,目光缱绻,贾赦似有所觉,回头道,“你别多想,不是你连累了我爹。” “嗯。”姚谦舒乖乖点头。 他低头割开自己和贾代善的中指,将两处伤口靠拢,不多时,贾代善指尖竟接二连三爬出蚂蚁大小的黑虫,兴奋地钻进姚谦舒的指尖。 姚谦舒脸色血色褪去,静静等着最后一只黑虫爬出来,随后在贾代善指尖抹了两朵金色小花,不单伤口转瞬愈合,贾代善腰腹上的刀伤也结了疤,脸上的黑气也散去,整个人活泛起来。 这就花了半个时辰,贾赦正席地坐着发呆,见姚谦舒出来,急道,“我爹怎么样了?” “没事了,只是到底伤了元气,要好好保养。”姚谦舒身形一晃,贾赦忙扶住他,“怎么了这是?” 姚谦舒摇头道,“别担心,去看看你爹,他得再睡上些时辰才会醒。我去叫其他人进来。” 贾赦坐在贾代善床头,心有余悸,“你说你,这种人早八百年就知道什么德行了,有什么好见的,要不是有谦舒,我岂不是要没了爹。来了?你再探探脉。” 他把位子让给军医,军医把完脉后后大喜道,“恭喜世子,国公爷脉象已经平稳了,我去开些滋补的方子来。” 姚谦舒悄声和贾赦道,“我去睡一会儿,你看着你爹,有事喊我。” 贾赦两头都舍不得,犹豫道,“你要不就在这儿睡得了,我叫人再给你搭个床。” 他还记得刚认识时候摇钱树就很嗜睡,后来知道那是元气不足的表现,救完他这对招子,更是睡了好几天,既知道,又怎么好叫漂亮媳妇儿救完公公就孤零零没人陪。 这么不体贴,容易被休掉的吧。 “没事,就给你半夜,天亮了就得回来。”姚谦舒借着角度捏捏他的耳朵,“不然……我要摇银叶子了。” 贾赦舔舔嘴唇,就摇个叶子啊。 贾代善直睡到天明方转醒,扭头便见到贾赦整个人窝在他边上,他没好气地拍了拍贾赦的头,倒是精神头十足,“你睡我这儿干嘛呢?” 不是陪那妖精去玩儿了么。 “卧槽,爹你醒了啊。”贾赦绕了半圈,抱了贾代善一下,“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你不记得了啊?那狗屁贾代名捅了一刀啊。” “哦哦,我记起来了。”贾代善靠着床头坐起来,“没有哪儿不舒服,还觉得昨晚睡挺好的。” 贾赦伸了个懒腰,“那是,我们家谦舒多厉害。您再歇歇,我去给您喊军医。” 又是一通折腾,贾代善自己看了一眼已经结疤的伤口,觉得太过逆天,便拒绝了军医的换药,“叫赦儿来就是,你们去煎药吧。” “您都不知道多凶险,我们谦舒救完您脸都白了。”虚惊一场的贾赦趁机拯救婆媳关系,“您以后可别总给他脸色看。” 贾代善又好气又好笑,“行了吧,你还要脸不要。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守你爹这半夜,去去去,见你那妖精去吧。” 第52章 贾赦笑道, “那爹我走了啊,呆会儿来陪你吃午饭。” 贾代善才舒坦点的心又皱起来了, “那早饭呢?” 他儿子已经蹦蹦哒哒出去了。 贾代善难免又吐槽了一两百遍美色误国这样的悲惨故事来发泄,他本非贪花好色之人,不知道这个喜欢漂亮的毛病是和谁学来的。 贾赦那叫一个火急火燎, 见赵树站在自己帐子门口, 还端着托盘, 问他道, “你怎么在这儿?” 赵树盘里的粥还冒着热气儿,“看姚先生还没起, 来给他送点吃的, 只是喊了两声都没有应。” “给我吧, 你可以下去了。”贾赦道,也是他脾气好,遇上其他人,这种给自己媳妇儿送早饭的小伙伴早打死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赵树只觉得世子笑得有点渗人,“您一起吃得话这有点少吧, 我再叫伙头军给新做一份来。” 贾赦道,“不用,你去忙。” 他赶走了赵树,进去一看,可不是没人应声么, 姚谦舒又戳茶壶里了。 走近了细看, 小树的枝叶上都被啃噬出来的痕迹, 叶子上好几个黑窟窿。 “这疼不疼啊。”贾赦心疼死了,“能不能给补一补啊,晒太阳有用吗?还是晚上带你去晒月亮?” 书上不都写吸收日月精华么。 小树半点回应也没有,连着叶子都不掉了。 摇钱树都不摇钱了,可见这伤得多严重了。 老赵头正在那儿严加审问刺杀大老板的犯人呢,小老板揣着棵树进来了,脸色难看得当草原灵异传说,“审出来了么?” “还没有,这厮嘴还挺硬。”老赵头把位子让给他,“世子这是预备亲自来?” 军中虽不比刑部大理寺这样,但拷问的刑罚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贾赦看着下头那个血肉模糊的人道,“贾代名是吧?我已经让人去查你娘埋在哪儿了,你最好老老实实说了谁指示你来杀我爹的。” “没有人指示,是我自己要来杀的。”贾代名犹如困兽,声音嘶哑,笑道,“可惜竟没有捅死你爹。你爹当日那样对我们母子,就应该知道有今天。” “前有因,后有果,为什么不问问你母亲做了什么呢。”贾赦浅浅一笑,无限嘲讽,“你到此地步是因为你娘下贱,无名无分地愿意做妾,还生下你。” “是父亲许诺我娘要做平妻的!我娘没有!”贾代名激动起来,“是你祖母害了我娘,她凭什么不让我们母子进府!” “就凭他是国公夫人。”贾赦道,“就凭你是个不入族谱的私生子。祖父必定给你们安排了一条后路,甚至我父亲都查不出来,可惜了。先让他活几天,等那位夫人的埋骨地找到了,我要你亲眼见着她挫骨扬灰,魂归无处。” 贾代名怒吼道,“你这个小畜生!你不能动我娘!” 贾赦淡淡道,“你能谋害我爹,我不能动你娘?也就是你娘死了占了这个便宜,不然我要你看着她因你受过,受个十七八道刑罚。再叫听到他骂我一句,就割了他的舌头,爱招不招。” 贾代善大概只会觉得那个梦是碰巧做的,但是他是亲眼见过老宁国公的,要说祖父托梦给贾代善也并非不可能。 好好过着年,托尼麻痹梦。 他对祖父并无太大个感情,甚至在贾小赦幼年体心里,祖父是个坏人,因为他屡次因为自己借机责骂贾代善,说他慈父多败儿。 祖母多好啊,总是笑得这么开心,家里这么多仆从,祖母却从来都是亲手给贾小赦做吃食、做衣衫,冬日里带着贾小赦听风看雪,夏日里整夜给他打扇。 甚至贾小赦好奢侈的毛病也是她惯出来的,不论多少好东西,有些甚至是前朝皇室的,太祖默认给她留个念想的,只要贾小赦多看一眼,也都会拿出来给他玩儿。 听过贾代善讲往事之后,他又缠着家里老人问过一些细节,更是心疼。 她本该有更好的人生,却被这几个人毁掉了。 “世子?”赵先生看他发起了呆,弱弱地问了一句,“您还好吧?” 怎么好端端皱着眉毛瞧着要哭的样子。 我这个是哄还不是不哄啊。 “还好。”贾赦道,“青锋你给他讲讲老夫人在府中过得是如何尊贵的。” 青锋嘴皮子不算利索,胜在语气诚恳,听着怪可信的,其实都是骗人的,“老夫人住在荣宁堂,比国公爷和夫人的荣禧堂还要气派还要大,摆的挂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她身边儿服侍的人约莫有三十几个,光小厨房做饭的就有七八个……” 贾代名渐渐竟听得痴了。 只听贾赦笑道,“何必这么认真。就算你母亲进府了,退一万步,真的是平妻了,也没有这样的日过,我祖母是前朝贵女,带来的嫁妆就不知凡几了,她不靠祖父也有这样的日子过。” 贾代名愣住,随后冷笑道,“那又有什么用,父亲挚爱我娘,哪怕你祖母是前朝贵女,还不是不得夫君宠爱。” “你说的很是,但是惹怒我并不是个好主意。”贾赦摸摸怀里绿油油的小树冠,“不知二叔父可有妻儿。” 一句二叔父喊的人毛骨悚然。 “别打什么宁死不屈,一个人扛的主意。”贾赦起身,“好吃好喝供着他,我得让他亲眼看着自己至亲的下场。” 还好今日贾代善没什么大事,他们赶回来的及时,不然以他这个狗脾气,回京城砸了贾源牌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也是做得出来的。 出完这通气,贾赦心情略好了些,正好配贾代善吃午饭,贾代善作为一个生命奇迹,依旧躺在床上,命人在床边放了桌子。 “姚先生呢?”贾代善问道,算作示好了。 贾赦长叹一口气,把怀里的小树掏出来,搁在桌上,“喏,这里。你看给咬的,恨不得活剐了贾代名。” “还是不肯招?” “不肯。我让人去挖他娘的坟了。”贾赦道,“要是有个老婆孩子就顺便一起抓回来。” “也好,总要有这一遭的,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一些。从你祖父放他们离开,我就知道,他们必会是荣国府的一个把柄,在我盛年时候来,总比我死了之后折腾你的好,到那时你要多难办。”贾代善亲自给他盛了碗汤,想了想,再盛一碗摆在小树面前,“多谢姚先生救命之恩了。” 权当意思意思吧。 他原先还不觉得如何凶险,现今看这妖精都被咬成这样了,可想多厉害。 贾赦闷闷喝了口汤,看着那树叨叨道,“你看这给我们咬的,都有窟窿了,过分。” 贾代善悉数忍下,都听了,还时不时劝慰他一两句,“姚先生是有大本事的,说不得明日就好了。” 奈何贾赦没个停。 眼看傻儿子和怨妇似的,他急忙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了,“我欲借此事让爵于你,回京休养。” “啊?”贾赦嘴张得老大,“爹你不是好好的么。” “我得回京中稳住阵脚,北狄内斗不断,这两年应当是稳妥的。”贾代善道,“不论之后谁上位,我们得先保住荣国公的爵位。正好借此契机。” 说难听点,在享受到夺嫡的胜利果实之前,他们还是要在那智障皇帝手下干活,为了荣国府的从龙之功不那么明显,他们得在新帝之前搞定爵位传承。 而且袭爵之后,新帝就算上位,也得拿出新的投资回报来。 不要说,谢谢你们帮我夺嫡,我就奖励你们平级袭爵吧。 宁荣国府所谋的,远胜于次。 但是贾小赦还不能理解啊,他整个人都懵逼了,“爹,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啊,万一北狄斗完了打过来怎么办?” “什么叫怎么办?你没手没脚没脑子啊?养你这么大,你就光傻叫爹就可以了?”贾代善没好气道,“人家孩子知道父亲袭爵,不知道多高兴呢,要是成了,你就是荣国公,有什么不好的。” 贾小赦抵死不从,“不好啊!经过我同意了吗?世子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就把我怼上去了。是不是亲生的爹了啊?” 贾代善看他抗拒得厉害,只好耐下性子,缓和了口气道,“你早晚都要袭爵的,不是挺好吗?到时候他们都得喊你国公爷,多气派。” “您忽悠傻子呢。他们还管我叫国公爷,最多叫个小国公了不起了。就这会儿,还有人管我叫小世子,到时候肯定都欺负我年纪小。”贾赦作为逃避扒了两口饭,含含糊糊道,“而且吧,当了国公肯定得成亲。” 贾代善看看那救命恩树,觉得脑壳很疼。 第53章 “娶妻的事不急, 当时散布的谣言才刚起来。”贾代善道,“但是爵位一事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 “……好吧。”贾小赦显得非常不开心, “那你们别给我随便订亲啊。” 要不是之前姚谦舒救了贾代善一命, 贾代善这会儿真能拿这棵树涮火锅,他警告地看了一眼贾赦, “知道了,吃饭,别念叨了。” “又不是我先开始说的。”贾赦嘀咕了两句,默默地把姚谦舒面前的汤也拿过来喝了, “他不喝的,您摆这儿和贡品似的。” 贾代善心很累,“我可不得供着他么。” 不日,他让爵的折子便抵了京,倒叫今上冷笑连连, “他这算什么,竟还敢贪图爵位不成?让爵, 好一个让爵。他荣国公还想威胁朕么?这居庸关也不是非他荣国府不能守的!” 今上这里发起了火,穆贵妃那头一盏茶的功夫便知道了, 她同贴身的心腹笑道, “你可瞧见了么,咱们陛下是只许他千般算计别人, 别人还得鞠躬尽瘁不能有意见的, 他哪儿这么大脸呢?” 心腹见她心情不错, 附和着笑道,“娘娘说得是,好在娘娘慧眼,并没有被陛下的恩宠迷了眼。” “我哪里是慧眼,我是看得多了。”穆贵妃道,“今日东平王妃午后要进宫,你记得传话叫小四别过来了。我这个嫂子,不知哪里来的这样横冲直撞的脾气。” 心腹心说大概被东平郡王传染的,也没敢吱声,垂手下去传话了。 午后天还阴沉沉的,穆贵妃在暖和招待了东平王妃,东平王妃不知是在史家休养得好还是因为忌惮穆贵妃,端庄有礼,对着几个宫人也是亲切带笑的。 “久不见娘娘,娘娘风采更胜过往昔了。”东平王妃恭维道,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见着娘娘好,妾身也能放下心了,王爷在外头也担心得很。” 穆贵妃却是不咸不淡的,“有劳郡王和王妃操心了,本宫这里一切都好。” “公主的事,还请娘娘节哀顺变。问敏那丫头,日日在府中替公主抄经祈福,知道妾身进宫,还特意托了我给娘娘问安。”东平王妃再接再厉,将自己的嫡长女当做话题,“娘娘可还记得那丫头?她小时候还经常进宫给娘娘请安的。”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本宫不大记得了。”穆贵妃保养得要比劳心劳力还要发大脾气的东平王妃好很多,一只手伸出来宛若二八少女,她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随口道,“这茶还不错,一会子让东平王妃带回去一些。” 东平王妃道,“多谢娘娘。娘娘总要给我句准话罢,问敏也耽误得这么大了,可都是为了等四殿下。” “本宫今日便放个准话,不可能。”穆贵妃道,“穆家女儿绝对不能再嫁入皇家。” 尤其她们的爹离着下马不远了,难道她给自己儿子找麻烦么? “娘娘自己荣华富贵了,就不记得了东平王府了不成!没有东平王府,娘娘是如何坐到贵妃位子的。”东平王妃说话难免含了怒气。 穆贵妃似笑非笑,“自然是靠本宫那苦命的女儿。当日和亲之劫,王妃不肯献上女儿为本宫解难,如今倒想来分一杯羹?有你这样的母亲,你以为你女儿还能嫁多好的人?荣国府厚道,不和你计较。怎么,还准备在本宫这里抖威风?” 东平王妃也不敢和她互怼,只能连连告罪,随后退下。 心腹收拾茶盏时候道,“娘娘今日是不是话说得有些重了?到底王府和您近一些。” 穆贵妃冷冷看她一眼,想着是自己多年心腹,到底没发作,“你知道什么,要不是因为郡王行事放肆,安顺如何会有这么一劫。陛下是为了打压东平郡王。” “要是能换一换就好了,陛下预备搞死东平郡王,再打压荣国府。”心腹反应还不算太慢,看着她不算太生气,又填补了两句。 “谁说不是呢,只能怪荣国府的小姐年岁太小了。”穆贵妃道,“你且看着,东平王妃今日出去必定是要就此偏向皇后那边了。” 她猜的并不算全对,其实早在今日之前,东平王妃就已经决定做一个中宫党了。 只因为,在她的前世,登基的是大殿下。 这世上既然有姚谦舒这等奇树,又有东平王妃这等活了两世的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且说这位东平王妃为何对贾家尤其是贾赦这样厌恶,原因也得从上一世讲起,她说得有些话也不算错。 东平王妃前世安安生生嫁给贾代善,贾代善死后,爵位给了长子,次子则由皇帝开恩,直接赏了官职。 次子长进,便由她做主住进了正房荣禧堂,一路顺风顺水做着老封君,膝下养着心爱的孙子孙女,她在荣国府如何舒心富贵咱们就不多赘述了。 偏偏到了暮年时候,荣宁二府没落了,两个儿子没一个能指望上的,最后她在抄家那日咽了气。 结束了先甜后苦的一生。 这长子便叫做贾赦,次子取名作贾政。 幺女敏儿虽贴心,却死得早。 谁料东平王妃那边闭了眼,这边再醒来,便在自己闺房的床上了。 重活一世,她想着不能再重蹈覆辙了,又记得自己有个妹子嫁去东平王府,姐妹虽不往来,却也知道她儿子承袭了王爵,被尊为老太妃荣养。 恰好老荣国公夫人对她不是很喜爱,她便和老史侯夫人私下几番痴缠,和妹子互换,嫁去了东平王府,为了纪念那个贴心早亡的小女儿,她还给长女取名作问敏。 谁知道这么些年下来,那败家子贾赦竟得封世子,还被贾代善亲自教养得很出彩,她却是丈夫放荡,儿子不成器。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的上辈子,可能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可这一模一样的名字又是哪里来的呢? 东平王妃先被穆贵妃嘲弄冷落,又对自己的前世半信半疑,回到府里就已很是不痛快,穆问敏对母亲很了解,亲自捧了茶,淡然道,“既姑母不愿意,母亲也不必再为了我受委屈了。四殿下虽好,也不是没有旁的人可以嫁。” “我只怕委屈了你。”东平王妃看着长女,想着荣国府里见着自己就怕的贾敏,说不出个什么滋味,那三个是妹子所生,想来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她就真的这样不如妹子么? “何谈委屈。”穆问敏很早慧,许多事东平王妃都会来问她的意见,她此刻扶了扶鬓边的珠花,“说起来,我的表哥也不止四殿下一人。母亲觉得,荣国府的表哥如何?” 她说得直接,东平王妃拒绝得也直接,“我宁愿把你嫁进保龄侯府,也不会把你嫁去贾家。” 穆问敏和她生得并不相似,史家的遗传强硬程度敌不过贾穆两家,她并没有因为母亲的拒绝还生气或是难过,她只是讲道理和摆事实,“史家的表哥您很清楚,和世子是没有办法比的。而且舅母那样厉害,如何有姨母好相处。” 东平王妃想到在史侯府中的摩擦,略有些松动,“只是我……我早将荣国府的人得罪得一干二净了,现下就是去求你姨母,她也不会肯的。” “这个就要姑母出面了。”穆问敏一环扣一环,“母亲改日再进宫,只管和姑母严明我嫁去贾家的好处,荣国公手握重兵,到时候定是会偏向四殿下的。” 她亲妈当即急道,“你别忘了,我们是答应过皇后娘娘的。” “所以才要姑母出面啊。”穆问敏胸有成竹,“到时候母亲只管做出两边委屈的样子,皇后娘娘那里自有姑母作靶子。如果姑母要秋后算账也是不怕的,我不过一个儿媳妇,如何能决定国公爷支持谁。母亲想一想,依着荣国公的盛宠,世子最差也能有个侯爵。” 东平王妃思虑再三,还是难下决定,又兼对自己有了些认识,呐呐道,“也不是我们说,就能成的。你是没见过那贾赦,难缠得很,很是有主意。” 她在那小子手里吃过大亏,还真不敢打包票能把女儿嫁过去。 穆问敏一笑,面上泛着羞涩的红霞,少女怀春,无比动人,“女儿自然是见过的,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四殿下虽相貌堂堂,却太过怯懦了,并非良配。” 东平王妃见此情状,哪里还有不懂的,“罢罢罢,为了你这个宝贝女儿,我还有什么舍不下的。你还有什么主意,一并说了吧。” “我预备设个红梅宴,到时候母亲请了姨母来,姨母见了我,说不得投缘呢。”穆问敏道,“宗女大多嫁前才有封号爵位,父亲不大喜欢我,能有个郡君乡君已是大幸,荣国府是我最好的选择,母亲万万不要再同姨母起冲突了。” “我知道了。”东平王妃也只有认输的,早知道还不如原封不动嫁给贾代善,儿子虽差,老公却是不差的。 现实总是这样骨感,衬托得梦想愈发丰满。 第54章 史氏原先是不想去那劳什子赏梅宴的, 她对这位姐姐实在是怕了,但是穆问敏这个外甥女儿亲自上门几次诚意邀请,她瞧着便心软上了许多。 “罢了, 你这个孩子这样诚心, 不过你妹妹还小,就不带她了。”史氏拍着穆问敏的手道, “也不用这样诚惶诚恐地替你母亲告罪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史来,她总归是我姐姐,她能想开便最好。” 穆问敏一派端庄大方, 规矩上挑不出半点错,“姨母这样大度,我着实惭愧。等赏梅宴时候,我必定请母亲好生给姨母赔罪。” 史氏一笑,不置可否, “恰好庄子上送了些野味过来,今儿留下吃饭罢, 我叫人给王府送信。” “原就是厚着脸皮打算蹭饭的。”穆问敏道,“这寒冬腊月的, 也就姨母这里能吃上野味了。” 史氏最后也没把贾敏抱出来, 只和穆问敏两个一道吃了午饭,菜色很是丰盛。 饭后穆问敏又说要陪着史氏消食, 史氏笑道, “大冷天的, 咱们在屋里暖暖和和的说话便是了。再者说了,我们家也不比你们王府,没个花园子能逛的。” 穆问敏也不多问,“姨母说得是。” 二人消磨了一下午,史氏方命护卫好生送穆问敏回去,还备了个八色礼盒。 晚饭时候,贾政牵着贾敏一道来了,贾敏长高了不少,也不要人抱,要自己迈着小短腿跨门槛,见了史氏就笑出两个小梨涡,“母亲终于得空了,我今天的功课都背好了,二哥哥都夸呢。” 贾政那次训斥过贾敏之后,越发像教导主任的方向发展,一张笑脸崩得紧紧的,见了史氏看过来,便点了点头,“妹妹确实背得不错,都记下了。” “乖了。”史氏弯腰抱起贾敏,“晚上用野鸡炖了汤,香得很,一会儿可得多吃些。” 又问贾政,“政儿书房里的银霜炭可还够用?这几日冷得很,可别冻了手。” “很够用了,鸳鸯姐姐昨儿来送来了新的。”贾政道,“外头传得纷纷扬扬的,说父亲身子不好,要回京休养。” 史氏道,“不用理那个,你哥哥的信不是给你瞧过了么,他们外头的事,我也说不好。到时候你父亲回来了,叫他亲自给你讲。” 虽说贾赦是贾代善亲自教养的,但是贾政也不是捡来的那种待遇,贾代善有段时间最擅长的就是一心两用,一面教导贾赦习武,一面考校贾政念书,心偏得也不算太多。 听见史氏这样说,贾政便也不多问了,“那哥哥岂不是要一个人留在居庸关?陛下会不会找人顶替他?” “顶替了也不错,不顶也行。”史氏对这些个权柄从来都是佛系的,难道是少吃了少穿的么,非得逼着爷们出去以命相搏。 她的态度很明确,你们去,我等着,你们不去,我便守着。 史氏和东平王妃虽是同胞姐妹,性情却差了许多,东平王妃前世对着贾家的爵位多有指手画脚,也是因为她担心,那位贾代善方才上表皇帝,给次子留了个官职,但是相对的,也断了次子科举的路。 因为和长子不亲近,荣禧堂也给了非爵主的次子,整个贾府都因为她的喜好而转动,连着她身边服侍的人,都几乎要比小爷们尊贵。 史氏却从不牵扯这个,要说她是无知妇孺,她也不是,她甚至在婚后明确和贾代善进行过一场谈话,而这场谈话奠定了荣国府后院三十年的安宁。 “老夫人说国公爷需要一个贤内助,不知道国公爷想要个什么样的贤内助?”史氏这个时机挑的非常好,新婚燕尔的,就是冷心冷面的荣国公也得耐下性子听她说话。 贾代善反问她道,“夫人预备做个什么样的贤内助?” 史氏心知这个男人暂时是不会掏心窝子,只得自己来了,便道,“朝堂上的事,妾身一概不懂,亲戚之外的人情走动,还需要国公爷严明的。许多事为何从内宅坏事,并非都因为后宅妇人愚蠢,而是因为她们对情形一无所知。” 她后面的话用了数个论据,得出的结论大致意思是,你要我替你出去结交各家人,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先给我透底。你的工作如何展开随便你,但是你必须告诉我,我需要怎么配合。 不然我只能靠自己的经验知识来处理,如果产生什么后果和损失,我是不会负责的。 贾代善经历过了他亲娘那样的政治小能手,陡然遇到史氏这样的,觉得还挺新鲜的,史氏这话也相当于像他表决心了,声明他不会像某些反面教材那样插手爷们的事。 夫妻二人就此走向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琴瑟和鸣。 至于婆婆溺爱贾小赦,贾小赦和自己没有像和婆婆那么亲,史氏更是不会在意了,婆婆对贾小赦简直当了心肝,就这样贾小赦还不记情,她都觉得这儿子没良心。 多大投入,多大产出,没啥好怨的。 说句题外话,前世的史氏强势要远胜今生,大约因为东平郡王一直不是个玩意儿吧。 史氏对于郡王的政策相当于合作伙伴,她管家着实是个好手,相对姐姐在侯府富贵里培养出来的好享乐,她点满的是经济头脑。 当史氏的嫡长子嫡次子站住了活下来了,整个郡王府在京城里的店铺钱庄都握在她手里,东平郡王睡谁根本不重要,她借着主持中馈的机会,在自己几个孩子名下添置了数份产业,比起庶出子女只有王府份例的嫁妆聘礼,嫡出一脉的私房满满的。 最终她的儿子平稳地得到了爵位,对她甚是敬重体贴。 如果史氏自己可以知道,她大约会想告诫姐姐一句,不同的情形,请使用不同的方法。且一个人什么都想要,很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夫家尊贵,得了诰命,又想夫婿疼爱独宠,没有好好教养儿女,却又想他们个个拔尖,娘家没落,自己嫁妆却丰厚,还要娘家嫂子供得和佛一样,这种美梦搁谁都想实现,但是人要认命,别作。 史氏为什么频频接济娘家,因为她很清楚娘家经济状况,难道不是一个爹妈生的,掏空了家底给女儿,女儿就当不知道? 就是史侯夫人都说不出这个小姑子的坏处来,别看史大恨得跟什么似的,真把这个念头透露给自己父母,头一个抽他的就是史侯夫人。 因为史氏惦记情分,史侯夫人对着贾赦也不坏,家里值钱的没得送,但是荣国府里三个小的,每年生辰,史侯夫人都会亲自动手做了衣裳做礼物。 这是东平王妃那边儿的孩子从来没有的。 “今日穆表姐过来,多半又是有什么事相求吧?”贾政道,“母亲还是别去了,沾了她们能有什么好的。” 史氏给他夹了一筷子肉,“多吃些,你瘦得风一吹就跑了。你穆表姐多半是打上你哥哥的主意了。” 穆问敏虽没有提及贾赦,但年轻女孩儿的心事还是很难瞒过史氏的。 “穆表姐如何能配得上哥哥。”贾政把油腻腻的肉埋在米饭下面,“陛下也断不会让我们两家联姻的,可都手握重兵呢。” “这个自然。”史氏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哪怕贾赦不是她亲生的,她也不会给他找这么个糟心的丈母娘。 贾小敏吃着自己的儿童餐,非常羡慕地看着贾政碗里的红烧肉,“母亲,我也想吃那个!” 贾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把肉扔在她的小碗里,史氏立时怒道,“政儿!敏儿别咬,你不能吃那个!” 史氏并非食不言寝不语的长辈,吃饭算是荣国府典型的一个教育活动了,也是没办法,只有这种时候,能把仨不同年龄不同发展目标的孩子聚在一块儿。 更重要的是,他们皮得完全不能不开口。 又是好一番闹腾,鸳鸯给贾小敏重新换了碗,贾小敏不高兴地挥舞着自己的勺子,“都是二哥哥不好,大哥哥在的时候,都是直接塞到我嘴里的,母亲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直接暴露了自己和贾赦的“非法”交易。 史氏似笑非笑,“我说好端端的怎么上吐下泻,你们兄妹倒是齐心。传我的话,明儿的点心不必给大姐儿准备了,让她养养肠胃。” 贾政见贾敏要急,忙在下头踢了一下那小短腿,示意她别多说。 “哦,政哥儿的也不用了。”史氏看看他,“我瞧着你就不想吃甜的,莫担心,我新得了几张药膳方子,好好给你补补。现在,都给我专心吃饭。” 贾小敏:皮这一下非常不开心啊! 第55章 平心而论, 穆问敏的赏梅宴办得非常精致, 东平王妃脸上也光彩不少,哪怕那几个侧妃和他们的小崽子在面前碍眼,也没有破坏她的心情。 史氏如约而至, 刚进入众人视线,便被热情的贵妇们团团围住, 有赞她穿着打扮的,也有关心她儿女的, 顿时取代东平王妃成了焦点人物。 这等情形下, 东平王妃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是要恼怒的, 今日却表现绝佳, 笑着上前挽了史氏道, “妹妹来了, 可叫我好盼。” 只要史氏表达善意回去, 明日京城贵妇圈头条便会是东平王妃改邪归正, 史家姐妹冰释前嫌。 史氏借着和人打招呼的动作,将东平王妃手挣开了,面上虽挂着笑,却并无甚更亲近的意思, “王妃客气了, 敏姐儿亲自来请, 我总要给孩子几分薄面的。” “说来也巧, 你们两个孩子名字倒都一个敏字。”奚侧妃生得娇小玲珑, 出身却不大好, 曾经是京城名伶,被人东平郡王赞她巧如香扇坠子1的,“怕不是姐妹默契吧?” 众人不免露出鄙夷之色,史氏面色如常,并未直接答她,“大约我和姐姐都希望家里女孩儿敏而好学,聪明伶俐吧。” 她相熟的夫人便借着话揽过穆问敏道,“可不是吗?大小姐真真懂事,可以独当一面了,这样的宴席都摆得妥妥当当,叫我恨不能偷回去做女儿。” 穆问敏大大方方谢过旁人赞誉,“还请诸位夫人移步,咱们这就准备开席了。” 将奚侧妃扔在后头。 正宴摆在王府的梅园之中,凌霜红梅,清绝至极,又在不远不近处设了个小戏台,请了京中最知名的戏班子,命他们捡了那缠绵的文戏来唱,花旦在花下身影袅娜,唱腔柔婉,如同梅花仙子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众人不免又赞了一番穆问敏,史氏给了方才接话的那位夫人一个眼神,那夫人会意,笑盈盈道,“竟不知道谁人有这样的福气,聘了大小姐去。” “玲珑巧思,生得又好。”史氏在穆问敏含羞的神情下,将后面的话补完了,“可惜张道人说我们家赦儿命中不得早娶,不然要克妻。我竟是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穆问敏不好言语,东平王妃勉强一笑,“妹妹说得什么话,是我们敏姐儿没有福气才是。” 好好备下一个红梅宴,到底心意付诸流水了。 母女两个也只能想着还再徐徐图之了。 贾赦袭爵的圣旨竟在赏梅宴第二天被颁下,今上为了边关安宁,甚至特许贾赦不必回京领旨,特意派出天使去边关宣旨,顺便把传说中离死不太远的前任荣国公贾代善好生迎接回来。 这座敕造荣国府迎来了自建国以后的第三位荣国公,也在天朝开创了一个记录,他是年纪最小国公,在现下的朝堂上,再无比他年少而位高之人。 史氏就此闭门谢客。 荣者,昌盛也。 但是满朝的人都并没有把贾赦看在眼里,他们甚至认为,荣国府的昌盛到此为止了。贾赦再天纵英才,也抗不住他父亲贾代善的担子。 而贾小赦,在万物肃杀的隆冬,以一场夜袭,在这些人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贾代善离开居庸关的第三日晚上,新任荣国公率领先锋营夜奔五百里,偷袭了人家北狄的王庭。 “天亮了。”贾赦淡淡道,“动手。” 因为风雪的缘故,这是个阴天,北狄人粮食短缺,为了节省体力,都窝在帐篷里,奴隶们则早早地起来清点牲畜。 从前用来对付忠义亲王的火箭阵和现在的一比,便是小打小闹,千越军的火箭几乎交织出一个晴日来。 他们的位置都很玄妙,只勒马几步,便避开了横冲直撞杀伤力极大的牛羊群。 牲畜的叫喊声,人们的哭泣声,贾赦手持弓箭,把握着全局,他头回知道自己的心可以硬成这个样子。 一直好像都有一个误区,只能北狄打过来,天,朝抵抗,而不能反过来。这中间当然也因为草原太特么难找了,容易迷路,缺少粮草,但是如今他们前任可汗作死,自己暗戳戳地挪过来,就不能怪贾赦不动心了。 安顺公主着实是条好汉,她能孤身奔出北狄王庭不说,她居然还能画下沿路线路图,这才有今日贾赦的一路顺风。 如果安顺公主和四殿下的性情换一换,他保准力挺她上位。 李副将被贾代善留下跟在贾赦身边辅佐,打马来到他身侧道,“国公爷,北狄重兵并未在此处,咱们是不是?” 贾赦本来是打着骚扰的想法来试探试探,谁知道正巧赶着人家王庭守卫空虚,不打白不打,现今看给人家毁得差不多了,留下护卫的都没有还手之力的,便道,“撤。可汗不在王庭。” 最手欠是青锋青刃两个,撺掇着贾赦道,“他们的马,这不能浪费了吧,有多少算多少啊。” “这个可以有,兄弟们搭把手!”贾赦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把王庭里剩下的草原短腿马将尽五百匹全给顺走了,还有些就趁乱四散奔逃了。 来的时候,一个千越军骑一匹马,走的时候,一个千越军不单骑着手里还提溜着好几匹。 甭管可汗在不在吧,这都算是重创北狄了,且特别的打脸。 贾赦一夜未眠,直到见到大营里前来接应的人,才松了口气,对着众人露出个笑容。 对面当时一片狼嚎,“别笑!小国公爷您不要笑啊!” “严肃点!咱们这儿打仗呢,国公爷您作为主帅怎么好笑!” “滚滚滚!”贾赦没好气道,“别趁着我爹不在欺负我。” 顿时又是哄笑阵阵,李副将好笑地看着这些像是笼子放出来的小崽子们,催促道,“谁刚刚说严肃点的?赶紧回营,老国公要是在,你们可都得挨揍。” 贾代善不惑都没到,愣是受了个老国公的称呼。 回到营地的时候,雪霁天青,云破日出,贾赦接受赵先生的建议,趁着士气大盛的时候开了个动员会,作为自己上位后的第一次讲话。 下头的将士们非常给面子,喊杀声震天,恨不能再冲回去把北狄人揍一顿。 贾赦奔波一夜,到底年轻,瞧不出来分毫痕迹,拒绝了几位副将要一起吃早饭的邀请,自己随便打了碗粥回帐子了。 桌上的小树已经不见了,姚谦舒趴在桌边睡得正向,散了满头的长发。 贾赦先顾不得久别重逢的喜悦,忙从床上抄了床被子展开压在他身上,“疯了吧?这么冷的天你就睡这儿?” 姚谦舒手支起下巴,歪着头一笑,“我是棵树,又不怕冷。” “瞎胡扯,冬日里冻死的树多了去的,你会长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那棵死了的老树,还会结石榴呢,可甜了。”贾赦坚持用被子把姚谦舒裹成一个卷,然后道,“去床上睡。” 手都伸不出来的姚谦舒道,“你抱我?”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矜持。”贾赦道,要知道,你现在可就是国公夫人了,我娘从来就不这样。 随即他口气严肃道,“好的。” 他是拉弓的人,自是臂力超群,虽然这棵树比他高那么一些些,但是打横抱着还是毫无压力的。 他将姚谦舒小心搁在床上,还重新紧了紧他身上的被子,“我去升火盆,化雪的时候,冷得不行。” 姚谦舒边看着他忙前忙后,光火盆就点了三个,大冷天额头上汗都下来了。 “喝口热水。”贾赦将茶杯凑到他嘴边,“我昨夜去干活了,也没敢带你,你要是早一天能醒就好了。” “你要是晚一天去就好了。”姚谦舒道,“我在,你总是会安全一些。” “不用。”贾赦背着他坐在床边,“你都救了我好几回了,次次都要靠你,还不得累死你。早就说了,你呆在家里摇钱就可以了。嗯……不摇也可以。” 姚谦舒悄悄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他搁在边上的手,轻笑道,“都听你的。” 贾赦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直接结巴了,“饿,饿,饿……” “曲项向天歌?你这像是山西带回来的口音。”姚谦舒晃了晃他的手,“晚上干活没办法睡的吧?上来一起眯会儿?” 贾赦感觉到他的指尖在搔自己掌心,直接窜起来道,“我我我,我粥要凉了,你先吃。” 姚谦舒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勾起唇角,声音愉悦,“你不是总标榜自己脸皮厚吗?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那不是因为喜欢你么,换个别人试试。”贾赦瞧不见他笑,就觉得好上许多,一面闷粥一面含糊着道。 第56章 姚谦舒显然发现了, 只要他对着贾赦笑, 贾赦就会很好说话。 也不是说其他时候不好说话,但是这个时候几乎百依百顺。 贾赦也意识到了,这棵树分明用上了美人计,自己还是很不争气地频频中计, 他对付了几口糊弄自己空瘪瘪的肚子, 打了个哈欠,故作镇定道,“你边上去点儿, 也不留点地方给我。” 姚谦舒毛毛虫似地扭过去了点,“穿得这么少, 晚上冻得狠了吧?” “还好, 一直在动弹也不觉得。”贾赦抬手去解发冠,才发现自己头发都湿透了。 由于荣升国公,贾代善便提前给他行了加冠礼,假装傻儿子已经二十岁了,就是现在还要等今上许诺的那个表字。 姚谦舒从被子钻出来, “别动, 我来, 总得弄干了再睡。” 贾赦不肯, “帐子里生了火盆热得很, 一会儿就烘干了。” “看你这个样子, 哪里像是被人服侍长大的。”姚谦舒寻了块干布巾给他擦头, “背过去。” “哪儿不像了, 这不是在外头么。等明日回宣府就好了,我准备留李副将留守。”贾赦老老实实只得转过去,任由姚谦舒在他头上折腾。 四大营都挪进宣府校场了,他这个管事的也不好留在外头浪,只得和李副将互换了下职位,将心肝儿千越军交出去。 “国公爷,宣府令有……”赵树看着那两个搞得像“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的男人,吐出了最后两个字,“急报。” 他心里疯狂地滚动播出后两句“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过分了啊! 贾赦过滤掉他的单身狗射线,伸手道,“急报呢?” 赵树就像上刑场似的,顶着姚谦舒的眼神靠近床边,然后把报文递到贾赦手里,“您……要是不忙就先看看?”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贾赦拆了火漆,里头就一页纸,宣府令的字龙飞凤舞,贾赦看得眼晕,指了某处问姚谦舒道,“这是个什么字?” 姚谦舒靠近了要看,趁机把下巴搁在贾赦肩膀上,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脸侧,有些痒。 “湿的!别压着。”贾赦把头发拽出来,“行了,赵树你下去吧,我知道了。等明儿我回了宣府再处置。” 姚谦舒道,“你现在倒是淡定,我还以为你得一蹦三丈高。” “又不是你被人调戏了,我蹦什么。”贾赦又是一个哈欠,“宣府令扛着呢,也不能真打让他叫人捆回去当姑爷。” 急报虽急,但不是什么大事儿,有个小伙子轮到休沐,跟兄弟们去怀来县逛了逛,结果遇上卖点心的大姑娘生得好看,嘴欠得很,调侃了人家两句,不想人家父兄就在铺子里,出来把人扣下了,说是玷污了女儿家清白,要他负责。 他其余几个兄弟跑得比北狄人的牛羊还快,嗖就不见了,后来出于良心,鼓足勇气回去交涉,险些又扣下两个,只能灰溜溜地回来,又惨兮兮地去找宣府令救命。 “这里的姑娘都能踩着城墙朝你扔香包了,被人说笑两句就要打要杀的?”姚谦舒一摁他的肩膀,“困了就赶紧睡,你还年轻不知道少睡的坏处,等年纪大了就知道苦了。” 贾赦顺势躺下去,抱着被子道,“讲道理,姑娘主动扔可以,他们嘴贱,不行。到时候都打一顿就太平了。倒是你,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她们扔你,你也不乐意啊,不都一样么,讲道理也要将心比心。”姚谦舒对于那一阵阵的香囊荷包雨耿耿于怀,“你以后出门把脸遮住点……” 他的埋怨戛然而止,贾小赦已经睡过去了。 没有爸爸在的小朋友,就是很辛苦啊。 而小朋友的爸爸也没有很轻松,他左手一个大舅子,右手一个传旨官,走一里地得咳上半里,好不容易到了平安京,离着京城近在咫尺了,叫他喷肝的军报来了。 吐血的等级已经不足以形容贾代善的郁猝了。 偏这位传旨的天使,即现任礼部侍郎还不识相,非得撵着贾代善恭喜他,“荣国公年少英才,真乃冠军后再世啊。” 冠军侯霍去病只活了二十三载,莫不是意思我儿子只能再活六年了?贾代善挑刺,先给这位侍郎一个差评,随后满面病容,笑得仿佛马上要离世,“当不得大人这样夸奖,他还小呢。咳咳咳……” 史侯如今比外甥的爵位还要低,上前给贾代善拍背顺气,“妹夫虽高兴,也不要太激动了,不利于身体休养。鼒儿,还不倒杯水来?” 礼部侍郎见挡了地方,撤退到不碍事的外围,“国公爷好生保养,我就先退下了。” 贾代善被来回恭维,简直想拆房子,半死不活同史侯道,“有劳侯爷,还麻烦叫我的清客过来,我有些别的事。” 小兔崽子,让你悠着点听人劝,合着老子都没走出去多远,你就跑出去撒欢抢地盘了,要不是老子要装死,这会儿连夜骑马回去抽你一顿。 史侯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算什么事啊,儿孙自有儿孙福,他都这么大的人了。” 贾代善心说你儿子比我儿子还大,你怎么不把爵位让给他,放任他去瞎折腾呢。 史侯见他坚持,只得把隔壁屋里几个幕僚替他喊过来,前脚他出了门,后脚这几个幕僚就拍上了门。 “赵老头儿也在,应该不会让世子瞎胡闹的,国公爷您放心吧。”幕僚上来先一通安慰满怀担忧的老父亲。 贾代善自有亲信跟着一道回来,在这几位心里,贾赦仍旧是小世子,只是顺应形势的一种手段罢了,因此并未更改称呼。 不用装死的国公爷一掀被子,舒展了下手脚,再躺下去,不死也半条命了。 “我就在想老赵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闹,他素来是个稳重之人才是,不知道怎么敢,竟这样横冲直撞跑人家王庭去了,如果撞上主力,后果不堪设想。”贾代善道,“你们怎么看?” “当然是用双眼看了。”幕僚讲了个冷笑话,随后道,“这样还不错,于北狄也是个下马威,于京中也是,现今传遍了荣国府要没落的谣言,需得叫他们知道虎父无犬子。” 这是肯定啊,不然就是隔壁老王的了。 贾代善回了他一个冷笑话,“老虎生出狗,就不是亲生的了,我们家这个是亲生的。” 要不是京城还压着谋反篡位这种小事,歇下国公位子的贾代善几乎想出去游山玩水寻找失落的小伙伴。 我再也不是荣国公了,我要闹啦。 由此可证,贾小赦的跳脱并非自由发挥的,只是贾代善的爹不靠谱,生生把这个脾气给磨掉了。 “既然是亲生的,国公爷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幕僚一本正经道,“总是要让小世子自己磨一磨爪,试一试牙口才好。北狄现在就如丧家之犬,拿给小世子练手最好不过。” 如果北狄人知道,一定会很伤心的。 贾代善还是抓紧时间给贾赦写了封信,虽很捉急,但字却写得端正好认,生怕贾赦不认识,日后找借口。 总共一封信,用了二十几张纸才叫贾代善略发散了些心情,头一张上只有四个碗大的字——小兔崽子。 幕僚将纸收好,随后道,“那咱们说正事了,国公爷先前吩咐的事,我们去谈过了,有一家不肯。” 平安京是贾代善母族盘踞之地,改朝换代之后,昔日外祖家的祖宅已经被拆分成前后两部分,分售给两家人。 贾代善吩咐幕僚去看一看是否能把宅子买回来,占了原先前院的那户人家答应了,但是花园那家不肯。 “多出些银子也不肯?”贾代善道。 “不肯,属下已经查清楚了,那人家是做皇商的,按他们自己的底蕴,如何能建得这样的宅院,因此哪怕我们多许了银子,他也不肯。”幕僚道,“我们也不好暴露身份,免得前面那户知道了,跟着坐地起价。” “先买肯卖的那家,再给我两张纸。”贾代善道,“这事儿交给兔崽子去做,老夫人这么疼他,他总该出出力,一人一半,很公平了。” 反正那妖精有钱,摇上个金山银山当后备资金。 又过了四五日,贾代善终于回到了京城,贾小政亲自在城门外等候他,因为三天前就开始等着了,整天整天干晒着,愣是被冬天的日头给晒黑了许多。 “父亲!”贾小政被放上车,见了贾代善就开始抹眼泪,“父亲,咱们回家了。” 贾代善演技有些尴尬,半眯着眼拍拍他的手,“乖了,莫哭,我不是在这儿么。” 第57章 贾代善维持着半死不活地状态, 见了贾小政第一句话居然是, “怎么黑成这样了?” 贾小政正是爱面子的少年时期,当时就受到了暴击, 连着要死爹的悲伤都减淡了许多, 脸都红了些,“这几日晒的。” “你也不叫人打个伞?”贾代善道,“傻不傻啊?别学你哥哥,你本就是个文弱, 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也不知道冬天的太阳能晒出个什么暑气来。 要是换了贾赦在, 绝对得笑回去,但是贾政是个乖宝宝,受教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下回一定注意。家里都安排好了, 父亲只管好生在家休养就是了。” 贾代善斜斜地窝在软铺上, “嗯, 正好我在家,也能好好考校你的功课。你的信,我收到了。” 贾政虽送了信与他和贾赦,但是并未收到回复, 现在听贾代善提及,不免有些惴惴的, 告罪道, “是儿子不悌, 还请父亲责罚。” “有什么好责罚的,你能尽到兄长责任,我很高兴。”贾代善道,“我会亲自同你母亲说,让她好生管教敏儿。” 没说上几句,便到家了,贾代善拍拍贾政的手,“晚上到我这里来,我还有其他事要吩咐你。” “是。”贾政恭敬地应了。 遇上听话又好忽悠的次子,贾代善被贾赦气炸了的心肝脾肺肾都舒坦了,下车时候不当心露出了些许好神情,叫一路护送的礼部侍郎看在眼里,以为他是因为回家的缘故,从心理发散到了生理上。 “那下官就送到这里了,国公爷保重。”礼部侍郎道,暗自打着腹稿,一会儿面见皇上要说的。 贾代善咳了两声,勉强摆摆手,“多谢大人,您劳累了,改日咱们再聚。” 史氏是知道内情的,早起上妆时候特意抹了三层粉,脸色白得没有血色,上上下下给贾代善打点着。 直到入夜时分,方才安置完了所有事物,把清客们请到外院住好,她看着时辰,又亲自下厨做了羹汤送与贾代善,终于宣布开饭。 贾敏还没见到贾代善,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腿,“父亲呢,我还没拜见父亲呢。” “你父亲舟车劳顿,就不和我们一起吃了。”史氏道,“一会儿吃完了让二哥哥带你去见他,你先好好吃饭。” 贾敏闷闷地点头,她身边的人暂时还未变动,贾政试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给她布菜的大丫鬟,结果惹得史氏略带不满道,“政儿,看什么呢?好好吃饭。” 贾政忙讪讪地收了眼神。 这顿饭母子三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各有心事。 “别看了,去给你父亲请安罢。”史氏端了茶道,“不要让敏儿吵到你父亲,他现在得要静养。” 贾政便牵着贾敏去了内室,贾代善也刚吃完饭,由人服侍着洗了脸。 贾敏乖巧地跟在贾政身边,见了贾代善躺着,眨了眨眼道,“父亲,您病了吗?” “是啊,父亲病了,敏儿过来我看看。”贾代善朝她伸手,贾敏犹豫了下,这才走到床边,把小手搭在他掌心。 “母亲说父亲要静养,敏儿站这么近说话不要紧吧?”贾敏道,看着贾代善脸色蜡黄蜡黄的,瞧着就很不健康,联想到了那时候贾赦重伤,就有些想哭,垮下肩膀道,“父亲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敏儿特别想您。” 贾代善揉揉她的脑袋,“真的啊?有敏儿惦记父亲,父亲可真高兴,是只想得父亲一个人吧?不然我可要吃醋了。” 贾政心想我爹怎么这么坏,对着亲生的小女儿都要套话。 贾敏嘟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挣扎着道,“还很想大哥哥的,您能不要吃醋吗?哥哥还在外面辛苦呢。” 这就是把贾政训斥她的话听进去了。 “不吃醋。”贾代善又哄了她两句,方道,“我现在和二哥哥有正经事要说,早些去休息,明日来陪我用早膳好不好?” “好。”小女孩儿依依不舍地轻轻抱了贾代善一下,“那明天我一早就来。” “好的。”贾代善对着她露出个慈爱的笑容,“去吧去吧。” 看着贾敏被人领着出去了,贾代善的脸色登时就没这么好看了,瞥了贾政一眼道,“出息了,都能训斥妹子了。她还这么小,懂些什么?你哥哥对着你也是这样疾言厉色的?也就是我和你哥哥还在,你有个地方告状,也是十四岁的人了,这都处理不好。” “儿子错了。”贾政跪得那叫一个干脆,“求父亲教我。” 贾代善继续斥责道,“沉不住气这点特别像你哥哥,不知道是不是从他那儿学的。有个把奴才挑事,悄无声息处置了就是,你是这府里的小爷,这点子事都办不到?” 贾政只管低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 “罢了,起来说话。”贾代善道,“总算不是太笨,还知道去找张老道问主意。你这个孩子心思正,也没有嫉妒你哥哥,我看着也挺高兴的。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总要自己出去顶立门户的,要学着果决一些。哪怕你当时直接发作,将敏儿身边的人都换了,又如何?学个两分你哥哥那样大胆便是了。” 也只能学个两分,再多一分就超过这个傻儿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贾政的人生规划里也没有包括要一直窝在荣国公府庇护下这个选项,见着贾代善口气缓下来了,迟疑了一会儿,顺着他道,“等我成亲了就出去自己开府。父亲,您既然这么说,能不能别让我和王家姑娘订亲?” 明显是贾代善刚给的勇气。 贾代善道,“这是为什么?你总要给我缘由,是你见过王家姑娘,觉得人家长得不好看了?” “不是。我听说王家姑娘的都是不用念书的,我,我……”贾政磕磕绊绊地说不出来,最后心一横,“我想要个才华出众的姑娘,琴棋书画最好有一样精通的。” 读书人的追求就和贾赦那样简单粗暴的不一样了,史氏管家是好手,其他平平,贾政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那种大才女人设,譬如李清照,譬如谢道韫,他就想要那样的妻子,可以赌书泼茶、红袖添香。 贾代善听到他都注重上内在了,点头道,“你倒是比你哥强一点,但是人家有才的姑娘为什么要看上你啊?” 在这个女子无才便是德作为普遍思想的情况下,有条件且又资格去钻研琴棋书画的姑娘,出身绝对不差,不然都买不起像样的琴。 “我会努力读书的!”贾政道,老实的脑子忽然好使了,“哥哥还没有订亲,总得讲个长幼有序,等哥哥订亲成亲了,父亲再操持我也不晚。” 这句话一出,融合的父子谈话便到此结束了,贾代善直接把贾政撵出去了,“倒霉孩子,还等你哥哥,你等得着吗?好的不学学坏的,滚滚滚。” 本来挺开心的,结果想起了贾赦遥遥无期的婚事和那糟了瘟的救命恩树,老国公的心态当时就崩了。 贾政都不敢委屈,恭恭敬敬行了礼退下,“儿子告退。” 史氏在外头都听到他喊了,心疼地拍了拍贾政肩膀,“别理你爹。” “不要紧的。”贾政腼腆地笑了笑,“那我回去了啊。” “嗯。”史氏送走了儿子,进屋去找贾代善算账,“您这装病呢,能不能小声点?” 一点对演技的信念感都没有。 “什么叫装,我分明就是病着。”贾代善嘴硬,“你也忙一天了,赶紧歇了吧,敏儿身边的人,明日得空都打发了。” 史氏大为诧异,“这是怎么说起呢?” 贾代善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这要问政儿了,我知道的也不太清楚。赦儿的婚事可有眉目?” 史氏没忍住讥讽了他一句,“您这克妻的风都吹出去了,谁家不怕死啊?您满京城打听打听,谁家儿郎十七都未订亲的,就算暂时不能成亲,也得先订下吧。” 贾代善问她,“那就见过十七岁的国公?” 好的吧,确实是没见过。 见史氏还有些迈不过去,贾代善道,“你别忘了,现在嫁过去直接就是超一品国公夫人的爵位,有哪家的女儿能担起来?就是再懂事,也是年纪小,阅历少,一个不小心,给赦儿拖了后腿怎么办?万一这儿媳妇带坏了赦儿怎么?他现在位高权重,可不比在府里胡闹的时候了。何况赦儿在居庸关这才第一年,就算嫁过来也是要两地分居的,不若等年长些再说。” 说不得大一些,见得多了,就对那树没有这么上心了。 “我总是说不过国公爷的。”史氏露了个笑脸,先对贾代善服软了,“行了,那说不得政儿要抢先了,王家二姑娘我见过了,很是天真烂漫,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饰词掩意的1,一派纯真,倒是配的政儿。” 第58章 贾代善道,“且再看一看, 王家二小姐资质容貌都不如大小姐, 我怕政儿委屈。” 说贾政媳妇儿得家世平庸不拔尖的是他, 现在怕儿子委屈的也是他。 连着被驳了两次儿子婚事的史氏有些不开心了, 淡淡道, “那王大小姐,国公爷觉得如何?她虽比政儿大了两岁,但大些会疼人。” “不好,女大三才抱金砖。这位王大小姐这个年纪还未订下婚事,王家打的就是待价而沽的主意, 他们是看不上政儿的。”贾代善虽不在京中, 但京中消息门清,“东平王府以后不要再接触了。” 史氏唤了丫鬟进来梳洗,应道, “也好。那丫头打上了赦儿主意,我总觉不太舒服。” “只怕不舒服以后会更多。”贾代善见有人进来, 翻身往里躺了, 假作睡着了。 国公太夫人的演技明显比他好得多,立马换了张忧虑重重的脸, 看中他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丫鬟们轻手轻脚,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引得史氏拿她们出气。 愁云惨雾笼罩着整个荣国府, 直到贾赦捅了人家王庭的捷报正式传到了京城。 原本还很冷淡的今上当即颁旨, 赏赐荣国府金银等等,还有不少上佳的药材。 京城风向便又有了新动向。 史氏只管继续闭门不出,只是偶尔去清虚观替贾代善祈福。 为了配合贾代善的演出,张道人也病得倒下去了,默契十足。 连替身都不行了,老荣国公这回玄乎了。 夫妻二人怕贾敏说漏嘴,并没有告知她真相,府里太医照样请,汤药补药一缸一缸的熬。 虽麻烦些需要遮掩,但是夫妻到底团聚,史氏心中也喜悦的。 一家人和和美美过了冬,贾小政还带了贾小敏去踏青。 有时候真的她觉得自己真的和东平王妃这个姐姐八字不合,天生冤家,她略舒心些,东平王妃就出事了。 这事又是贾小赦揭出来的,也不知道东平王妃还有没有要他做女婿的想法了。 东平郡王在雁门关继续左拥右抱,蓄养家妓也就罢了,他居然看上了大同的民女,强逼着已经快嫁人的姑娘为了家人安危进府做妾。 姑娘忍辱负重从了,东平郡王得到满足也就撩开手了。 但是这户人家却不想当缩头乌龟,携了家中细软老老小小地想去找告状。 东平郡王当然不会让他们逃走,逃跑途中,误打误撞的,这家人失散了,分做了两头。祖父这头一路乞讨,寻到了直隶总督府,他识得几个字,咬破了指头在里衣上写了状纸。 直隶总督见了之后,只管叫他们好生住下,万事有他做主。 另一头则躲进了山林,从大同走到了宣府,险些没冻死。 宣府如今是个完善的营地,进出都有守卫,来路不明的根本进不去,冷不丁来了几个逃荒的乞丐,自然吸引人注意。 贾赦本来不知道这个,还是姚谦舒溜达时候遇到了,听着他们盘查了一回。 这里是爹娘带着幼女,声声泣血,好不惨烈。 姚谦舒听到东平郡王的名号,便有了兴趣,“留下他们,去请赵先生来问。” “好的。”守门的小兵对着姚先生不耻下问道,“请问是请小赵先生还是老赵先生?” “老的那个。”姚谦舒说了不算,还要恶意地补充,“就是秃的那位赵先生。” 老赵头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也不管这几个苦主了,扭头回去找贾赦告状去了。 他这种文化人多能说啊,从三皇五帝到如今,又从山之南海之北,讲的贾赦直头晕。 “就算姚先生有大本事,他也总得要敬个老吧?”赵先生总结陈词,“太过分了。” 贾赦心说那也得你敬老他,那妖精都不知道活多少年了。 但是就因为在人群中被他多看了,导致赵先生还被这棵树人参攻击了,贾赦心里也不太过意得去,安慰他道,“赵先生莫要气了,我会和谦舒说的。他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话比较直白。” “哼,老夫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国公爷忙吧。”赵先生这才心满意足地闭嘴了。 赵数本来在和贾赦对账目,被赵先生打断了,等他出去了方松了口气,玩笑道,“我从前自认口才不错,今日见识了赵先生的,这才知道自己实属井底之蛙。” 贾赦点头,正想附和两句,换作其他人,敢这样吐槽摇钱树绝对是要被打的。 “君子就是这样背后谈论一个可怜老人家的吗?你也配提口才?”赵先生站在门口,完全没有听壁角的羞愧。 “在您老心里,我都不配姓赵了,这些事儿算什么。”赵树脸皮这是锻炼出来了,“话说回来,君子就是这样偷听别人谈话的?” 赵老头还待发威,姚谦舒回来了,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有正事寻你,还不去?” “好的。”赵先生皮笑肉不笑,“我这就过去。” “不许和我爹告状啊。”贾小赦在背后追着道,“不然扣您年终奖了。” 这个名词还是摇钱树交的,每年年底固定给幕僚们发个双薪以资鼓励。 赵先生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 “噗。”贾小赦没忍住喷了,“赵树,还不快扶一把,赵先生歇着去吧,等会儿让赵树去问。” 也没过问姚谦舒到底让赵先生去干嘛。 赵先生死得心都有了,大喊一声,“不用你扶我!” “好的。”赵树听话,问贾赦道,“我去了,这账目晚些再对吧。” “没事,让谦舒来。”贾赦对着姚谦舒一挑眉,“里边请吧。” 一本账没对完,赵树回来了,隐约压抑着兴奋,“国公爷,是关于东平郡王的。” 他将问到的事都说了。 贾赦并不惊讶,“命人查清楚他们家其他人到哪里了。” 这样又耗费了许多时日,直到初春时节,贾赦方得到消息,这户人家的祖父和儿子进了直隶总督府以后就再没出来,探子重金打点了下人后得知,直隶总督府内曾经抬出去过一老一小,都扔去乱葬岗了。 “你确认自己说的是真话?”贾赦坐在上首,打量着那位死里逃生的青年,“且说说你是怎么从乱葬岗爬出来的罢。” “祖父当时就被打得断了气,我靠着扒死人衣服取暖才熬过来。”青年已经不太像人样子了,看人眼神透着古怪。 “嗯,我知道了。”贾赦不置可否,“领着他去见一见他的父母。” 姚谦舒道,“他吃了死人肉,中了尸毒,多半也活不过多久的。你要用他当人证,就要尽快。” “快吃饭了,别说恶心的事儿。”贾赦横了他一眼。 于是就有前文那幕,贾赦上书弹劾东平郡王与直隶总督。 今上在大朝会时直接拿出来说了,“天下八大总督,直隶为首,连这样的封疆大吏都要为东平郡王遮掩一二,东平的势力何其惊心,朕甚是惶恐啊。” 他脸上却并无惶恐之意,微微一笑,高深莫测。 “臣以为,总该让他二人上折自辩才是,莫不是荣国公说什么便是什么?”东平一脉自有人替他说话。 他和贾赦的套路差不多,贾赦挑事,意思是东平郡王想干嘛就干嘛,你的权臣还帮着他,陛下你怕不怕,做掉他。 东平这里自然反击回去,荣国公说啥,陛下信啥,您这还是要被架空啊。 但是他们说错了一句话,其中一位御史慷慨激昂道,“臣以为就此事而言,荣国公年岁尚小,处事不当,东平郡王乃国之栋梁,雁门屏障,尚无定论之时,不可叫他寒心啊。” “你的意思是,让他袭爵是朕的错了?就因为他年纪小?”今上道,“东平郡王驻守一方,难道荣国公守得是他自家大门?老荣国公如今还在重病缠身,他是不是国之栋梁?” 御史道,“臣失言,但是臣恳请陛下派人严加调查此事。” “这等风流韵事都要朕派人严查,简直可笑。你待东平郡王之心,尤胜过待朕,这朝上留不住你了。”今上淡淡道,“就你去吧,什么时候来龙去脉都调查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来方差。” 散了朝,众人难免聚在一起闲话一二,有人吐槽道,“陛下如今愈发刚愎自用了,长此以往,岂不是君臣离心?” 这话出口没过两日,这位官员就被罢免下了大狱。 一时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贾代善在家笑看两边互相作死,这日春光正好,下人来报道,“国公爷,陛下亲临。” “赶紧开大门相迎。”贾代善道,“给我换身常服。” 自古君不入臣门,这王八羔子准备来看死我他啊! 第59章 今上恰好撞上了贾代善颤颤巍巍地由人搀着出来,见状忙上前扶了一把, “朕今日是微服, 荣国公不要行礼了。一直想要来看看你, 便赶着春闱前头来了。” “陛下隆恩, 臣感激涕零, 无以为报。”贾代善执意要跪,“臣的家事,反倒牵连了国事,实在是羞愧难当。” 今上也不敢真叫他跪下,手上用了些力道, “不怪你, 从前的事朕也知晓一些。咱们进去坐着说话吧,莫要累着你,倒辜负朕一番苦心了。” 贾代善请了他入家中正厅, 茶水恰好送到,他让了尊位与今上, 虚荣地笑道, “还是陛下赏赐的顾渚紫笋,借花献佛了。” “待得贡品上来了, 朕再分些给你。”今上道, “荣小国公倒真是贾家的好儿郎,朕没有看错他, 只怕你要怪我累着孩子了。” “承蒙陛下不弃, 我父子二人自当效犬马之劳。”贾代善和他说着套话, 关切道,“陛下瞧着瘦了些许,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今上略有诧异,“你还是头一个说朕瘦了的人,朕都觉得冬日里进补得太多了。” 贾代善摇摇头,“许是臣习武,眼力要比常人好。您正当壮年,不过多注意休养饮食便是了。您未登基前也有打打拳的习惯,可惜了,现在您是日理万机,也没有功夫了,好在底子打得好。” “还是你关心朕,不像那些个人,只想着借着送补汤的机会接近讨好朕,却忘了朕究竟需要什么。”今上笑了笑,“好生养病,朕还等着和你一起去狩猎。” 因为被贾代善关心得非常舒服,今上暂时就没有看死贾代善的想法了,转而希望他可以好起来,然后和他儿子内斗。 毕竟没有谁喜欢被架空,但是也没有谁到手的权力爵位能还回去。 参见明英宗和他弟弟。 “臣遵旨。”贾代善表示自己会认真奉旨养病。 说完温情脉脉的了,今上就要开始今天来的主要目的了,“东平郡王一事,你怎么看?” 贾代善适时地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陛下是指何事?” 今上奇道,“你竟然不知道?荣小国公弹劾了他的姨夫,也就是东平郡王,说他私德有亏,鱼肉百姓,苦主现在就在他手里。你同东平郡王是连襟,大家都是亲戚,你要是真不知道,荣国公这事儿做得可有些不地道啊?” 为了挑拨父子关系,硬是把“小”字也给去了。 贾代善道,“臣一直在家中,此时确实是不知道。您也不是不晓得,这孽障就是如此脾气,从小罚到大的,还是这等混账。但是,如若东平郡王真的做了错事,弹劾得也对。为人臣者,当以江山君上为重,别说他姨夫了,就是他舅舅,他大概也会照弹劾不误。” 今天的老父亲也在为傻儿子努力地说好话做升华。 今上听了他大义凌然的一通表白,也并未说什么其他话,只道,“朕知道了,今儿主要就来看看你,你歇着吧,朕还有折子要批,就先回去了,带了些药材给你。” 贾代善脑补这狗皇帝是不是预备毒死他,面上感动非常,站起来送瘟神的时候还险些摔了,“臣恭送陛下。” 换作平常人家,这样皇帝用过的杯子坐过的垫子,得好好收藏起来,说不定还要逢年过节上上香,贾代善却嫌弃看了两眼,“都换了。” “换下来的?”管家问道。 贾代善正要说扔了,史氏来了,截住话头道,“用锦盒收在库房里。来人,扶国公爷回去休息。” 还隐晦地瞪了一眼贾代善。 装病就装病,放飞什么自我。 贾代善朝她笑笑,把现场留给她,自己跑去睡午觉了。 午睡就午睡吧,结果做梦了,做梦就做梦吧,结果又遇着他爹了。 梦中的贾代善都忍不住有不详的预感,见着对面那位死了挺久的亲爹贾源道,“您又托梦呢?这回是想谁了?” “逆子!”初始版本的荣国公贾源怒骂道,“我虽与你不亲近,可到底爵位是你的,家业是你的,你弟弟连族谱都未入,你也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这回的场景并非上次的祠堂,而是成了间黑漆漆的屋子,贾代善开始险些以为自己看到了阴间,还是仔细观察,来发现其实角落有捧稻草,上头趴着个人,不知死活。 大约是什么牢房吧,那地上的人许是贾代名。 “您带我这里干什么?”贾代善也是领兵十几载的人了,断不会气势上输了贾源,“那一刀,我觉得咱们父子情谊也差不多了。您说呢?” 要不是我儿子本事,现在就是俩鬼在这里对掐了好么! 就算你是我爹,父要子死,子必须去死,但是我娘还有一半投票权呢,那就算最多去死一半。 一半已经死过了,贾代善表示请不要摆爹派头了。 贾源气得说不出话。 倒是边上有一人弱弱地道,“我觉得我爹说得对。” 贾小赦是也。 见到傻儿子的贾代善并没有开心的,直接要进入狂暴模式,不等贾源指着地上那狗屁弟弟说话,他已经冷笑道,“您死就死了,折腾我,我也认了,折腾赦儿算什么?您不是特别喜欢那女人么,黄泉路上你俩恩爱去。活着的时候没见过待见我们父子,死了倒是来劲了。” “我是你父亲!这是你弟弟!”贾源道,“早知道你是这样六亲不认的畜生,就不该生你下来!” “你凭什么骂我爹啊。”贾小赦急了,“干嘛呐,我爹招你惹你了,你要是不乐意有这样的儿子孙子,可以啊,算你出宗啊。” “没人伦的东西!没有我能有你?没有我连荣国府都没有!你以为我留在祠堂里多年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守护荣国公平安!” “那真的谢谢您啊,您除了害我爹中了一刀没别的贡献了呢。没有您没荣国府是不假,但是这和您出不出宗没啥关系,我和我爹肯定是不会出宗的,既然是您先不要我们的,当然只能您出了啊。虽然咱们家根基在金陵,好在族长就在隔壁,您劳烦伯祖父给敬大哥拖个梦,妥妥的啊。”贾赦连珠炮似不带停的,“哦对了,现在我是荣国公,虽然没有您没有我和我的爵位,但是我觉着吧,没有我,也您的爵位也就断了,连个供奉都没有,是吧?” 还非得贱兮兮反问这位祖父一句。 由此可见话本里死人气活了都是写着玩儿的,哪怕贾源被他们气得一佛冲天、二佛出世,他在祖坟里的棺材板还是牢牢的,并没有压不住。 贾源鬼影都模糊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的,他颤着声音道,“黄口小儿,你竟然敢如此和我说话?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贾赦抬手指了天,扯着嗓子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再害我爹,你信不信我回去就撤了你的牌位!有本事你和阎王爷告我去吧!我告诉你!别说你是我祖父,你就是我十八代祖宗,也不能欺负我爹!” 吼完了觉得超委屈,扭头看看他爹,满脸要抱抱的表情。 贾代善非常不厚道地有点想笑,如果是真人贾小赦,估计这会儿就得红了眼圈了,他试着去摸贾赦的脑袋,发现可以触碰到,便整个手掌贴过去,用力揉了揉,“傻儿子,叫你要沉得气,这就急了啊。” 贾源被吼得都懵逼了,封建社会的大旗下,也没见哪个孙子能和爷爷横成这样的。 贾赦蹭蹭他爹的手掌,瞪着贾源仿佛阶级敌人,“祖父等着吧,您心爱的儿子很快就能和您团聚了,祝您在阴间父慈子孝。” 也不知道为什么留下的是贾源,要是祖母的魂魄也能留在祠堂就好了,他保准每天都会去跪一跪。 思及此处,不免真情实感叹了一声,“想来的不来,想走的不走。” 贾源也不是那等老年痴呆啊,人家作荣国公的时间,比贾赦加上贾代善在一起的都要久,他收拾了下心情,发现还是挺尴尬的,没什么台阶下。 “您无端带走生魂,难道不知道别人的人动不得么?”一人白衣黑发,凭空挡在贾源面前。 整个牢房都被他的如玉容颜给照亮了似的,唯有他是最明亮的所在。 贾源皱起眉道,“你是何方神圣?” 贾小赦秉承着气死,不是气活他的心态,上前挽了姚谦舒道,“这是我媳妇儿,也就是你孙媳妇儿。” 如果姚谦舒刚刚没有开场白,那贾源说不得会有可能以为他是个长得英气的高个子姑娘,但是这人声音虽如昆山玉碎,却显然是个男子。 一时间,场面更加尴尬了。 尤其是贾代善,心情非常复杂。 第60章 贾赦如芒在背, 贾代善绝对在后面瞪他。 姚谦舒却听得很舒服, 恍若未觉奇怪的气氛,对着贾源威胁道, “再有下次,莫要怪我不客气了。告辞。” “我爹还在呢!”贾赦拽住他的袖子, “先把我爹送回去。” 贾源道, “到底留他一条性命下来吧, 算我求你们父子。” 贾赦美人在侧, 火气下去了很多,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想杀我爹,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纵是留下性命,也是个废人,您做好准备吧, 实在受不了,往后我清明冬至烧纸供东西, 您别吃就是了。” 姚谦舒见他不高兴,便不欲再让他留下, 冲着贾代善颔首打了个招呼,“国公爷, 一切可好?” “还可以, 有劳尊驾。”贾代善道, “赦儿就交给你了。” 比起晚成婚几年, 有这个妖精在身边护着儿子可划算多了。 到底也算情深义重,百依百顺了。 “自然。”姚谦舒一掐诀,贾代善便如水中影,晃了晃,随后四散开来,不见踪影。 贾赦道,“我们也走罢。” 独留下贾源如孤魂野鬼似的形单影只,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给贾代名托个梦。 片刻之后,贾赦在书房里睁开眼,手里的兵书早就已经掉落在地上,一只白嫩嫩的手恰好将书捡起来,抬头朝着贾赦一笑。 贾赦完全放弃抵抗,手支着下巴道,“真好看。” “那是,不看是谁媳妇儿。”姚谦舒把书放回桌上,“一看书就睡觉,不如出去走一走?” “不走。”贾赦道,“忽然想起来个事,出门不太方便。” 姚谦舒问他,“嗯?有公事?” 贾赦歪着头,勾勾小拇指,笑道,“你离我近一点。” 不知道老子矮吗? 姚谦舒弯下腰,几乎要额头抵着额头了,“荣国公,这样够不够近?” 贾赦拽着他的领子往下一拉,贴着他的嘴唇模模糊糊地道,“本国公觉得还不够。” 姚谦舒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撑着桌面,任由贾赦在他唇间舔舐放肆。 门外传来脚步声,贾赦遗憾地最后咬了一口,把他推开些,“站好了,占谁便宜呢这是。” “到底谁占谁?”姚谦舒笑着弹了他个响指,“可要点脸吧。” 贾赦舔舔嘴唇,偏过头去偷笑,“好了好了,我占你便宜行了吧。” 青锋:我这一双眼已经看透太多。 他在外头调整完心态,这才郑重且用力地敲了敲其实开着的书房大门,“国公爷……” 没等他说什么事,贾赦已经没好气地道,“又什么事啊,怎么这几天事这么多。” 耽误本宝宝谈恋爱了啊。 青锋只恨自己腿长,怎么就争到了这个差事,他鼓足勇气踏进书房,假装没有看见老板春心荡漾的脸和嫌弃至死的眼神,“没别的事,就是兄弟们让我来问您,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贾赦十分感动他们的兄弟情义,然后道,“不要。” “好的。”青锋撒腿就想跑,结果贾赦又道,“不过想了想是挺久没一起喝酒的,还是去吧。” 姚谦舒道,“那我要怎么办?” 贾赦瞄他一眼,“你留下看家。” “不要。”姚谦舒道,学着贾赦的口气道,“我要不高兴了。” “骗子,你都在笑。”贾赦笑道,“开玩笑的,一起去呗,就是让我想起来那次小酒肆你被雷劈的事了。” “我只得有人借酒消愁,乱拔剑。”姚谦舒道,“要是这会儿闲得慌,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玩儿。” 贾赦正要说好,抬头看见青锋还杵在门口,奇道,“青锋,你怎么还在啊?去忙吧,回头我来找你们。” 青锋:…… 边关土质不好,种不了名贵的花草,春日里也没什么花好赏的,但是天空却很美,贾赦三两下上了院里的老树,斜靠在树杈上朝姚谦舒挥手,“上来。” 姚谦舒作为一棵树,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需要爬上另一棵树,体验十分的新鲜,他撩起雪白的袖子在老树上摸了两下。 就在贾赦想要看他笑话的时候,树影一晃,姚谦舒已经坐在他身旁的另一根树枝上了。 “你作弊!”贾赦道,“不能用妖精的办法。” 姚谦舒便强词夺理道,“严格来说,我还不算正经成精,我当时没被天雷劈完,所有天道应该不会判定我走完了所有流程。” “可是他不是不许你成精吗?你走完了也不会判定的。”贾赦摘了一片叶子给他插在头上,“这天道真……唔?” “不要说这个话。”姚谦舒忙捂住他的嘴,“天道运行自有规律,你说了这个,容易影响自己的气数。” 贾赦心想这天道还挺小气的,换了话题道,“晚上你自己去?” “我为什么自己去?”贾小赦不高兴了,“你准备干嘛去?” “主人说要给媳妇儿足够的空间,不要总抓着不放,会吓跑的。”姚谦舒道,向后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悠哉地晃了晃腿,“不过你要是非得我跟着去,我也不介意。” 贾小赦道,“你自己的话还给你,要点脸啊姚先生。你之前那个不叫抓着不放啊,也就是我,别人早吓死了。” 姚谦舒道,“那是到手之前,到手后可以适当放养。当然也就是你,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不是所有人,都能养一棵摇钱树,在谈恋爱的时候顺便富可敌国的好吧。 贾赦正要吐槽回去,姚谦舒忽然道,“嘘,往前看。” 他挥手洒出一大把金叶子,阳光下叶子泛着璀璨的金光,有风吹过,暂缓了叶片的落势,像是下了一阵美妙而玄幻的雨。 “卧槽……”贾赦顺着那些叶子移动着目光,随后道,“厉害了啊我的哥。这会儿功夫怎么摇出来这么多的。” 虽然重点有点偏,但是姚谦舒觉得他也算惊喜了,便当做没听见,“下次我们去山上往下抛。” 贾赦已经蹿下树去捡金叶子了,正对上青锋惊骇的眼神,他心里一紧,听得青锋干巴巴地道,“世子您这么会玩,国公爷知道吗?” 连旧称呼都给吓出来了。 妲己啊!褒姒啊!祸国妖姬啊!我们世子都为了哄他高兴撒金子玩儿了,我的天呐。 其实是属于被哄的贾赦松了口气,“当然不知道,你可千万别跟我爹说,不然罚祠堂不说,还得挨打。” “好的世子,是的世子。”青锋看着地上的金叶子,觉得心情太过沉重,“我就是来告诉您晚上哪儿碰头,咱们趁着上回休沐买了好些个酒,就等着今日请您喝酒呢。” 贾赦听罢了,亲自送他出去,“别走错方向了啊,醒醒神。” 好好一个孩子,愣是被阵金子雨给刺激疯了。 夜里姚谦舒果然陪着贾赦和千越的小伙伴们聚了聚,一干年轻人围在一起,痛痛快快喝了一通酒。 贾赦的酒量还没猫的食量大,喝了两碗就有些醉态,举着碗大声道,“看我赋诗一首,黄河远上白云间,国公兜兜没有钱!” 知道的是国公爷喝醉了,不知道的以为国公爷喝了假酒疯了。 兄弟们呼啦啦地鼓掌,“好诗好诗!再来一个!” “好的。”贾赦傻笑了下,“东风夜放花千树,最美那棵我的树。” “这个不好,罚一杯,罚一杯!”众人起哄,又开了坛子新酒,“咱们哥几个还没祝贺过国公爷袭爵呢,走一个!” 贾赦用力和他们一一碰碗,碗里酒都洒出去了还浑然不觉,“走起!诶?我碗怎么空了,媳妇儿,倒酒!” 姚谦舒看着好笑,真的给他倒了碗酒,“好了。” “看我媳妇儿,长得美,又有钱,实不相瞒,我其实是吃软饭的,为了软饭,干了!”贾小赦咕咚咕咚喝干净,还在那儿掰扯他的诗,“凭君传语报平安,别传世子吃软饭!” 自己是啥行政级别也给喝得忘了。 要不是赵先生亲自带着一队亲兵来接他回去,他还要缠着人家行酒令,把老赵头气得不轻,怼着姚谦舒就上,“姚先生是国公爷亲近之人,如何不劝着些,他年岁还小,如此喝酒岂不是伤身?” 贾赦拽着老赵头胳膊,嘿嘿直笑,“功盖三分国,名高八阵图。” 老赵头心想小老板喝醉了还要赞美我像诸葛亮,倒还算有良心,不枉费我大晚上来接他。 谁知贾赦后面又加了一句,“江流石不转,先生头上秃。” 姚谦舒忙把人抱过来,生怕这老秃头要对贾小赦下毒手,又闹腾了一会儿才把人安生领会房间,又是换衣服又是擦脸的,好不体贴。 一转头贾小赦又坐起来了,瞅着他直笑,姚谦舒问他笑啥,他又不肯说。 “可不敢再让你喝酒了,和疯了似的。”姚谦舒戳戳他的脸颊,贾赦随着他的动作倒下了,还给自己配音,“啪嗒。” 等姚谦舒也上了床,贾赦就趴在他边上,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怎么了?”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树是心上树。嘿嘿……”贾赦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笑眯眯地睡着了。 姚谦舒:……要不还是让他喝吧。 第61章 赵先生见贾赦屋里熄了灯, 方才退出他的院子, 便见赵树抱着一件披风立在墙边发呆,他清咳了两声,“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国公爷睡了。” “夜里凉的很,先生保重身体。”赵树将披风递与他, “特意给先生备的。” 赵先生接过来将自己裹好,忽然道, “走一走?” “好。”赵树点头,不远不近地和他一齐往外走。 宣府夜里是有卫兵巡逻的,见着这二位幕僚,都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侧过去, 非常认真地执行着任务。 又不是国公爷和姚先生, 两位赵先生有什么好看的。 还有一个是秃的。 就是挺亮的。 如果老赵头知道这些卫兵的思维都被姚谦舒带歪了, 肯定会退回去,把这些人抓去三观培训班好好讲一讲尊老的美德。 可惜他不知道。 重兵把守之地, 沾染着刀兵戾气, 纵然是夜深沉寂之时,也很难让人放松下来,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仿佛宣府趴伏着沉睡的巨兽,每一个还醒着的人, 都生怕会吵醒这头巨兽, 掀起巨大风浪。 走过一整长街, 几乎要出了镇子去, 赵树道,“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要说,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他现在可是国公爷麾下第一秘书,忙碌得很。 赵先生张了张嘴,出口的却是,“你会不会下盲棋?” “会。”赵树点头,“先生想下黑白还是斗象戏?” “自是对弈,我让你执先手。”赵先生道,“能下盲棋的,我生平也未见几个。” 棋局,纵横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1。 能下盲棋的,其实一般都存在于神仙打架之中,不单单要记忆超群,更要专心致志,极其耗费心神。 赵树并未答他,径直报了横几纵几,赵先生便也不多啰嗦,跟着落子,第一手挂角。 几次落子之后,赵树棋势松散,赵先生却无忧角已成。 守卫巡视一圈回来,看着两位蹲在墙角,不知道悉悉索索说什么,还以为他俩也跟着贾赦喝多了,觉得有些好笑,还留了两个人照看他们,生怕身娇体弱的知识分子倒下了。 赵先生到底年纪大了,又忙到此时,精力不济,被守卫一打断,就有些跟不上了。 二人正在劫争,他分明想到了某处可作劫才,却忘了自己到底这里下没下过子了。老头儿抹不开面子问赵树,禁不住揪了揪自己头发。 “先生记不住了?”赵树语气平平淡淡,从地上摸了块小石子,横平竖直划出了道道,白子是空心的,黑子是实心的,竟将整盘棋都复出来了,一子不差。 他道,“先生快些看吧,一会儿有风吹过,土扬起就又散了。” 赵先生却不下了,“我输了。” “不过下了一半,先生怎么知道自己输了?”赵树问道,“若是不下了,便早些回去休息罢。” 赵先生像是头回认识他一样,“你已堪称国手,只是这样的棋路,我只在一人身上见过,她是你什么人?” 赵树避而不答,“两位辛苦,送赵先生回去休息,我自己在后面慢慢走。” 守卫看赵先生一副憔悴老相,也觉得需要听赵树的,一人一边强行扶了赵先生就走。 翌日,贾赦方睡醒,赵树便去求见了他。 贾赦喝多了,起来时候已经中午,他也学不来贾代善高深莫测的上位者架势,见了赵树便招呼道,“小赵啊,吃了没有?一起吃个饭?” 赵树噗通给他跪下了,“国公爷,属下想要请辞。” “诶?”贾赦看看姚谦舒,“我昨儿喝多了调戏过他?怎么这个表情呢。你请辞了去哪儿啊?” 姚谦舒都懒得说话,把他的脸推了回去。 赵树道,“属下是举人出身,应当是去京城客居,以期三年后春闱。” “就算想春闱,你怎么早不说。”贾赦道,“不然住我堂兄家正好,他便是要考这科的。我说你先起来。听见没有?别逼我揍你啊,怎么也学得别人磨磨唧唧的,别给我使啥以退为进啊。” 本国公听见以退为进就觉得肝儿疼疼的。 “赵先生,是我的生父,我不想看到他,只得自己滚了。”赵树边拍膝盖的灰边道,“您这儿该扫洒了,怎么满地的灰。” 贾赦正在啃一根羊肉酿菜心,结果被梗住了,“你说啥?他是你爹啊?你俩长得也不像啊。” 赵树不说貌美如花吧,也是眉清目秀一小帅哥,和老赵头儿那样子,可真是离得老远了。 赵树又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娘才写信告诉我的,不然我能挨他那么些个骂?” 赵老秃头教导赵树时候,凶得要死。 贾赦暗道一句活该,没想到吧,骂自己亲儿子了。但是他身边就赵树一个知识分子得用,向来是又贴心又对胃口,哪里能放他跑,“我不批准啊,你离他远一些就是了。” 他倒不会说什么,这个终究是你亲爹,给了你生命。 托梦那位瞧见没有,那也是亲爹呢。 一想到托梦,贾小赦就想起来那在牢里的贾代名了,他同赵树道,“我都差点忘了,你去送一送那男的,就咱们关起来那个。” 整个宣府,其实就只有贾代名被关起来了。 独享宣府大牢,待遇好得飞起。 赵树既然贴心,就不会问出送他去哪里这种蠢话,他问道,“您气消了吗?” 消气了就给个痛快,没消气就得来个惨烈点儿的走法了。 “给他最后一个机会,问出来是何人致使,就给他个痛快。”贾赦道,“要是没问出来,你懂的。” 他们并没有真的是挖贾代名他娘的坟头,人都死了,就是挫骨扬灰也不痛不痒的。 但是他们可以进行那个步骤。 赵树也就忘了要辞职的事了,去伙头军那里研究了一会儿,用草木灰掺杂杂粮粉,混合出了一种诡异的灰色。 这年头不流行火葬,等闲谁也没见过骨灰,糊弄糊弄差不多了。 贾代名烂泥似的瘫在稻草上,如果不是偶然会发出一两声呻吟,旁人见了都要以为他死了。 “你……不能杀我,我是贾家的子孙。”贾代名似有察觉,微微睁开眼,声音低不可闻。 赵树站在劳房门口,抱着个酸菜坛子道,“只要你说出来到底是谁指示你谋害国公爷的,就能有条活命,你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妻儿。” 坟头没刨,但是贾代名的妻子儿女却真的在贾赦手里。 “那竖子当如何?”贾代名连恨都有些恨不动了。 “斩草除根,斩尽杀绝。”赵树道,“忘记告诉了,国公爷已经让爵了,现在的荣国公便是从前的小世子。老国公爷许是会念及兄弟情分,但是他却不会。” 贾代名低低地笑起来,“虽血亲亦不能容,怪不得我争不过他们父子,呵呵……黄泉路上,我等着他们。” 赵树将手里的坛子摔在地上,灰灰白白地撒了一地,“国公爷仁慈,叫你们母子见最后一面,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多了去了,等我们国公享尽世间荣华,百年之后,哪里还会记得你。” 贾代名喉咙里咯咯作响,挣扎着摔到地上,无力的手撑着身体朝那堆灰爬去,两个临时狱卒上前摁住他,叫他不能靠近。 更重要的是,再靠近就穿帮了。 “啊!”贾代名心中大恨,嚎叫道,“我必化身厉鬼,来取你父子性命!” 力气之大,险些两个人都没能摁住他。 赵树冷静而残酷地道,“你活着都胜不过国公爷,死了更不用想了。” 当心被姚先生打个魂飞魄散,听一听就觉得很惨。 大约一刻钟之后,贾代名趴着不动了,临时工探了探鼻息,低声道,“小赵先生,这个人断气了。” “倒是识时务,省了咱们力气了。”赵树道,“只是这尸身怎么处置,国公爷倒是没说,你们先在外头看守一会儿,我去问问。” 临时工道,“按理应该用草席裹了埋掉,可咱们这儿一没草席,二也没多的地儿啊。” 部队驻扎重地,埋个死人像话吗,再破坏了宣府风水。 这一回轮到赵先生在外面蹲守他了,老赵头见了赵树便扭扭捏捏凑上来道,“你娘是不是……是不是……” “我娘是谁和您没有关系吧?”赵树笑笑,“您再多问,当心被我娘打。” “你娘还活着?”老赵头激动地搓手,“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你娘?” 赵树奇道,“您这可过分了吧?还预备坏我娘名声?我要和国公爷告状去了。” 国公爷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怎么就被老秃头知道了。 第62章 赵先生到底没从赵树口中问出点什么, 从此以后都改了那刁钻老头的作劲儿, 对着赵树比贾代善对贾赦都来得慈爱。 赵树见着他就躲。 领导同志不能袖手旁观啊,他把赵先生请来进行组织的谈话,“您这个样子不行啊,都快耽误正事了, 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赵树心态的,您缓缓的来吧。” 缺席了人家父亲这个职位二十多年, 这会儿哪怕就是去竞聘上岗,人家也不答应啊。 听到从来不太有正事的荣小国公要说正事了,赵先生面前抖擞了精神,“国公爷有什么正事需要属下的, 只管说来。” “哦, 不是要你。”贾小赦很无情, “眼见春意渐浓,北狄人的草场应当也快要长成了, 我预备先去打他们一顿。” 要叫赵先生客观来说, 贾赦简直开创了天朝驻守边关的一大流派。 从前守边关,来一次打一次, 打得对面不敢伸手,就是厉害了。贾源贾代善前两代都是这个风格。 结果遗传到贾赦这儿,他就喜欢冲过去揍人家, 茫茫草原说进就进, 胆子大得能捅天。而且也没啥气节没个讲究, 打完了赶紧地就跑。 奇袭这个词都快用烂了。 果然, 贾赦接着道,“凭什么非得他打我,我才能还手。呵呵,老子揍不死他!还抢他的马。据说以前北狄都有供奉给守将的,为什么到我就没有了?再多大一顿。” 赵先生表情有点僵硬,您不是趁着冬天刚在人家王庭打砸抢烧过么,人家本来冬天就穷得要饿死,那啥供奉给您呐。 “您这个不行啊。”贾赦也看到他的表情了,“我不是你们读书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的拳头硬听谁的。” “您给老国公说了没有?” 贾小赦半点心虚不带地道,“自然是说了,我还小呢,得听我爹的。” 他送给贾代善的信中总共就写了一句关于这个的——“爹,我好想打架。” 就没了。 要是赵先生知道了,立马能再摔一个狗吃屎,摔得很标准那种。 他心想国公爷也没说啥,那应该也是同意这种打法的,便道,“是,一切全凭国公爷您决定。” 贾小赦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并不妨碍他酸上这被儿子嫌弃的爹几句,他凉凉地道,“先生刚刚可不是这么态度,一切全凭我,怎么还要问我爹知不知道呢?” 您刚才自己不还说要听你爹的吗?! 赵先生险些给他跪下了。 贾赦摆摆手,“行了开玩笑的,下去吧。” 姚谦舒从内室里转出来,挤在他边上坐,“老秃头对你管头管脚,很该给他些颜色看看。” “我既坐了这个位子,就不会容许旁人来质疑我的决定。”贾赦道,“难道从前我爹说话的时候,他们也会这样质疑么,不过是还当我作从前的小世子呢。” 不要看贾代善在的时候,他们处处奉贾赦为小老板,但是贾代善退休之后,这些人反倒隐隐有些躁动。 跟随贾代善顺便效忠他儿子,和直接效忠年仅十七岁的贾赦,是两回事。 贾赦这些时日处处为人掣肘,没有发作是因为还不必要,但是并不代表心里舒服。 “赵树还算不错,而且胜在年轻。”姚谦舒道,“你应该要有自己的人了。” “再看一看,未必到了那个地步。”贾赦轻声道,“但是北狄是一定要打的,哪怕撞上他们主力,也得打上一场。”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并不喜欢死人,但是他需要新一场的胜利来奠定自己的位子。 姚谦舒听罢只是一笑,“你爹回京城,果然做得对。” 我媳妇儿居然开始用脑子了。 贾赦立时装模作样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在腹诽我?找揍呐。” 姚先生白衣胜雪,如同神仙中人,歪头道,“你怎么知道,莫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去你的。”贾赦大笑,拽了他的衣领把人拖下来,正要白日淫一淫,外头脚步声一阵杂乱,听着有许多人。 “国公爷!大同破了!北狄人打到雁门关去了?”青锋素来充当着快递小哥的作用,每每有个坏消息就得来当炮灰。 贾赦松了手,问道,“大同是如何破的?” 大同为天,朝边关九镇之首,不管是面积还是防御工事都胜过宣府好几重。 “……据说是夜里边,大同守将从里头开的城门,悄无声息的。”青锋索性一股脑将消息全说了,“大同,大同被北狄屠城了!” 贾赦骤然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北狄人屠城了,城中加上百姓,有近三万人。北狄去的,便是咱们没有撞上的主力。”青锋道,“具体伤亡还不知道,应该有逃脱的。” 边关九镇虽是独立的,但是防御范围其实都是相接的,从西南、西北到北边,连绵成一片。 “好一个东平郡王。”贾赦道,宣府被东平折腾得几乎十室九空,如今大同直接被屠,这种畜生也能领兵了。 光宣府就驻扎了十万人,大同居然只有三万人,三万人! “将几位副将同先生都去请来。”贾赦定了定神,“快去。” 姚谦舒道,“大同和宣府有官道相通,只怕北狄人要分兵来宣府。” “我若是他就不会。”贾赦道,“只要攻破了雁门,就能直接从山西进入中原。我只一点不明白,他们缺粮更是少铁器,如何能组织起主力在这等初春时节……是大同守将!” 他既然可以里应外合迎贼进门,自然也可以和北狄私下做生意。 摇钱树并不是特别理解贾赦的愤怒,就像他对贾代善说的,人都是要死的,但是他抓住了一点,“这是你的机会,现在北狄主力出动,王庭守卫必定薄弱。” “王庭不过是几个帐篷。”贾赦远比姚谦舒想得要贪心,“我想要救雁门关的功劳。” 一刻之后,四位副将并幕僚们都齐聚在贾赦面前,贾赦脸颊微红,色若春花,眉梢眼角却透着杀伐,逼得人不敢多看。 “国公爷预备怎么做?”李副将脾气急,率先开口道,“咱们去把他们老巢端了吧!” 贾赦摇头,“再等一等,我想知道赛罕王现在是在雁门关外还是王庭。你们之中,总有人会晓得的吧?” 先前去调查强抢民女案的幕僚拱手道,“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他相貌很平凡,俗称路人脸。 贾赦淡淡道,“如果查不到,你是不是预备告诉我,你已经尽力了,然后跟个但是?” 贾代善只所以能避过今上的听风,是因为听风是章怀太子所创,贾代善手里的情报系统脱胎于听风,甚至有部分是嵌在一起的。 路人脸便是负责情报部分的,听贾赦怼他,便面无表情道,“国公爷可能不清楚,探听消息也是要讲机缘的,有时候尽力了也未必有回应。” “我问了个很难的问题吗?如果我现在集结先锋营,夜里便可以直达北狄王庭从而知道赛罕王是否在。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养着你是吃干饭的吗?”贾赦敲了敲桌子,示意众人看过来,“有一句说一句罢,你们不服气我,我可以理解,但拒绝接受。众位选择留在荣国府,都有众位的理由,我爹在的时候,也是一派和气。但是从我爹回京之后,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压不住你们了?” “属下不敢。”众人一一告罪。 贾赦既然提起来了,就不会愿意轻轻放下,他道,“该给的,我都给了,剩下的,应该是你们来让我看看真本事,而非我求着你们办事。你们最好认清这个事实,现在我才是荣国公,如果觉得不屑跟着我的,请便。” 但是能不能活着离开,就是个问题了。 跟随贾代善多年,荣国府的隐私知道一把大,只要辞职,贾赦绝对不会放他们一条活路的。 他因何要对贾代名一家赶尽杀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倒霉事太多了,他宁愿不要那些良心上的过得去,他也要去除对荣国府可能不利的所有因素。 平日嘻嘻哈哈的少年,发起火来,竟也有雷霆之势。 幕僚们尚且未开口,副将们已经怒了,李副将拍着桌子道,“谁敢对国公爷不敬!先问过我手里的刀!” 他们和贾赦的感情远胜过幕僚,这四个是对贾赦来说是叔伯一样的存在,是他除了贾代善之后坚实的后盾。 绝对的武力值就眼睁睁摆在面前,任何小算盘都会被轰成渣。 “我并非礼贤下士的人。且我信奉一句,先撩者贱,你们先对我不客气,也不要怪我彼此彼此了。”贾赦说完还笑了笑,“你们说是吗?我现在想要知道赛罕王,也就是北狄新可汗在何处,可以了吗?” 路人脸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属下遵命。” 说罢急匆匆退了出去。 第63章 剩下几人反应也是快得很, 连连向贾赦表达忠心, 就差写个诗词歌赋以咏贾赦了。 贾赦也不似寻常好说话,只淡淡一笑,“诸位都请吧,还有些其他军务,请恕我不能与诸位详说了。” 原先荣国公府军政不分家,现在众人得罪了贾赦,并驱逐出第一线也不足为奇。 待得幕僚散尽, 李副将耿直道, “国公爷真的不要用这些读书人了吗?他们虽然迂腐讨厌了些,但老国公在的时候也是很倚重他们的。” 贾赦道, “既然是聪明人,就会懂的,这种不过是内部矛盾,不用放在心上。” 我妹妹偶尔还会吐槽我霸占我爹呢,都是小问题。 几位副将毛遂自荐去雁门关增兵, 贾赦听罢道, “你们都留着,我去。” “国公爷??”李副将急切道, “怎么好叫您御驾亲征。” 剩下几人忙捂住了他的嘴道, “快闭嘴, 不会说话别乱说。” 贾赦道, “如果需要, 自然是我去, 我和千越配合最默契,且你们几个年纪也不小了,不像我这样经得起折腾。” “这,这倒是,我们骑射都不及国公爷。”李副将还挺耿直的,“那现在就先等一等确切消息,我马上赶回去集结先锋营,等国公爷的命令。” 他们都是外来的,对居庸关附近地形并不熟悉,开了个会大致用兵粮草说完也就散了。 “大同和宣府之间只有官道,就算趁夜奔袭,也称不上奇。”贾赦送完了人,对着边关地图道,“不过可以先派一队人假冒北狄侵扰,然后借机向大同奔逃,这样就有借口去蹚浑水了。” 姚谦舒道,“如此你带得的人就不能太多了,不然容易穿帮。” “穿帮也无所谓,我爹不在,我自己出战,害怕得多带些人,有什么不可以的。”贾赦一笑,朝他勾勾手指,“姚先生是跟着我,还是留在宣府当定海神针?” “自然是跟着你。”姚谦舒也被他带得没个正行,顺着他的动作,随意坐在书桌上,“好玩儿么?” 问的没头没尾,但是贾赦却是听懂了他,他道,“没什么好不好玩的,你这种妖精不懂的。荣国府的家训向来是以杀止杀,以战止戈。” 姚谦舒险些信了他的邪,“真的?怎么没听你爹提起过?” “因为是我刚刚立的。”贾赦道,“我们家没啥家训的,不过以后就有了。” 也没别的的太深奥含义,就是你不听话,我就打你,你企图打我,我就打死你。 简单粗暴。 姚谦舒:…… 贾赦意图蹭点人家便宜,不想姚谦舒忽然翻身下桌,对外头吩咐道,“去把李老头带来。” 李老头就是强抢民女案的苦主,带着女儿来宣府求救的那位。 “他们不是走的官道,必定知道小路。”姚谦舒道。 贾小赦还在那儿嘟着嘴呢,非常不高兴,指着自己的嘴道,“嗯嗯!” 姚谦舒也不理他,反过来朝着他勾勾手指,“傻戳在那里干什么?” “唉,追人家的时候成天的就拼命占我便宜,现在到手了居然学会使坏了,你这个算不算欲拒还迎?”贾小赦道,“你这样很不好,记仇。” “你那会儿是欲拒还迎呢?我还以为你是积极抵抗。”姚谦舒笑道。 贾赦觉得十分郁闷,他悻悻的地朝摇钱树的方向走了两步,想想又停了,嘴上不悦道,“你是不是现在不喜欢我了,怎么老挑我的刺。” 摇钱树就还是笑,他道,“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们现在属于观察和发现新的彼此。” 贾赦大致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掐着他的胳膊道,“你现在这叫原形毕露,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姚谦舒往他脸上贴了片金叶子,“贴金了。” 贾小赦正在纠结用哪种方式家暴的时候,李老头被带过来了,他瞪了姚谦舒一眼,“先欠着,一会儿有你好看。” 姚谦舒勾勾嘴角。 贾赦和颜悦色地问李老头可还记得自己的逃亡路线。 李老头道到逃命的时候十分仓促,并不记得是如何走的,只记得不停地向前奔跑,而且途中遇到一片泥沼,差一点,命丧其中。 但是贾赦对那片泥沼找十分感兴趣,细细地问了很多个问题。 李老头只好努力回想,最后说道,“那个地方看起来十分正常,在一条小溪边上上面甚至还长着青草,开着花儿。我们本想过去打水。谁知道一脚踩进泥里。这才知道下面不是实地,危险得很。” 除此之外,别的东西就问不出来了。 姚谦舒看贾赦在地图上写写画画的,便道,“我去山林里探一探路。” 贾赦道,“不必,军中自有探子,叫他们去就是了,姚先生只管贴身保护我。” 不日,赛罕王的消息传来,“在大军中。王庭空虚。” 贾赦要损到什么程度呢,他一面准备假装自己被北狄人挑衅,从山林间穿过去报仇,一面派了一万多人,去抄人家老家。 面对准备完毕的众人,贾赦道,“旁的话我不多说了,众位都明白。” 为了世界和平而努力吧! 骑兵在山林间的行进速度要比平地慢,所以到时候如果需要撤退,是直接走平坦的官道的。 到了最窄的地方,两面石壁中间仅仅能通过一骑。 贾赦抬手示意停止前进,“小五随我上去警戒,听我暗号行动,谦舒留在下面。” 便有人牵了五队的马,贾赦把小白马交给姚谦舒,“所有留下的人都听姚先生指挥。” 他拔了匕首,踩了边上的山石,往上攀去,五队长卸了马上的绳索,从另一侧上去。 好在春季草木茂盛,可以借力的地方多,贾赦和五队长率先登到最上面,随后放了绳索下来。 姚谦舒一直仰头看着贾赦,直到看他安全上去也没有挪开目光,揉了揉小白马的脑袋,“一会儿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跑。” 小白马很不高兴地踩死地上的一只甲虫。 一刻之后,贾赦从上面探出头来,朝着姚谦舒比了个三。 在姚谦舒这里便是ok的意思了,他招呼着骑兵从夹道一个接一个地通过。 过了背阴的这边,树木就要矮小许多,几乎遮住了阳光,山壁上布满了青苔,贾赦捆着绳索,用匕首卡住缝隙慢慢往下挪。 他落地的时候,五队长才下到一半,贾赦命队伍先在原地休整,自己去山下接应五队长。 不知何处骤然飞出一只苍鹰,对着五队长狠狠一抓,五队长虽急忙侧身避过,但还是被抓了手臂。 那鹰见了血,更是激动,在五队长周身盘旋。 “鹰离得太近了,没办法射。”兄弟们举着弓箭瞄准了半晌后道。 姚谦舒则道,“离得太远了。” 他的叶子有一定攻击范围,没办法在这么远距离打到苍鹰。 贾赦从箭筒里抽了支光秃秃的箭,“戒备好了,我去。” 他咬着箭,面颊微微鼓起,瞧着还有点可爱。 姚谦舒克制着戳一戳的愿望,看他灵猴似的攀爬上去,手脚并用,速度奇快。 要看苍鹰又要啄向五队长的,贾赦右手牢牢抓住石中匕首,一松口,反手握住箭。 五队长低头看到他的动作,脚下一踹,荡开一丈多远。 贾赦保持反手不变,疾射出手,将苍鹰射了个对穿,正砸在五队长头上, 众人都松了口气,五队长偏了偏脑袋,让苍鹰摔落在地,“国公爷,您也太记仇了。” “荣国府家训,有仇必报。”贾赦笑骂道,“还不滚下去?你呆着准备抱窝呢?” “别是您自己编的吧。”五队长嘀咕道,在贾赦帮助下落了地。 姚谦舒耳力好,已经听到那句了,借着二人并肩时候悄声问道,“刚刚又多了一条新家训?” “是啊。”家训创作者贾小赦道,“我爹知道肯定又要跳脚,哈哈。” “啪”,姚谦舒松手,让一根树枝正拍在他头上,“你能不能少提一些你爹?” 脆弱的婆媳关系总是摇摇欲坠。 贾小赦揉揉额头,“你这个醋坛子,我爹的醋都吃。” 他偷瞄姚谦舒好看的侧脸,佯装恼怒地道,“好吧好吧,就听你的,小气鬼。” 跟在身后的青锋:……只怕您的新家训应该是惧内才是。 贾赦领兵沿着小溪流,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片泥沼。 假扮北狄人的那队早在林间尽头换回了装束,双方一会和,重新整编了队伍。 岔路出去约莫一个时辰,便能见到大同的城墙。 北狄人没有留下守城的军马,贾赦也不欲进城,他指着雁门关的方向道,“妈的,捅他们*花!” 第64章 雁门关的攻势其实已经停了, 北狄人来势汹汹但雁门关到底城墙高,驻兵多,只要东平郡王死守, 北狄人是进不去的。 赛罕王觉得非常失望,他连攻雁门关三日, 毛好处也没捞到, 反而浪费了很多粮食。 东平郡王则充分理解并且运用了千年王八万年龟的智慧法则, 认真地龟缩不出。 是夜,有星无月, 人间一片黯淡。 赛罕王其实也很担忧自己脆弱的王庭, 毕竟被人打到王座上对名声不太好,而且不利于他收服人心。 很快他的沉思就被打断了, 寂静的双方对峙里忽然传来雷鸣阵阵。 赛罕王吓了一跳, 外面已经有些骚动起来。 关键是, 人可以控制, 马它们怕起来控制不了啊。 贾赦看着闪电撕破头顶的天空, 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是来劈你的吧?” 姚谦舒笑道,“不是。今春第一道雷也来助你,去吧。” 他们这边的马匹也有些受惊,谁料小白马扬起前蹄,一声萧萧嘶鸣, 竟引得那些马都镇定下来。 贾赦打了个呼哨, “冲!” 千越军自北狄人后面向前, 夹击两侧,这本是北狄人狩猎时候常用的手法,却被贾赦用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雷声淹没了马蹄声,北狄人被打了个措不及防,待要上马应战,马却不太听话。 等奔到近处,千越两翼都化作内外双层,外层仍旧以弓箭对敌,里层换了□□和马刀。 贾赦警惕地看着雁门关高耸的城头,“我怕这贱人又要出幺蛾子。” 东平郡王自薛蝉以后荣升为贱人宝座第二位。 “我替你盯着,你别走神。”姚谦舒推了他一把,“看见那人没有?他身上应该有王八之气。” 在贾赦看不见的地方,他悄然把指尖上的血抹在衣服上。 赛罕王提刀上马,怒吼道,“该死的天,朝人!杀啊!” 余音还在,他已经重重摔下马,还被自己的马踩踏了好几下。 他生命最后的一道目光,停格在不远处的贾赦身上。 贾赦第二箭把他的马也送去陪他了。 双方激烈搏杀,或者说贾小赦带人单方面激烈地屠杀北狄人的时候,雁门关城墙上亮起了火光。 东平郡王因为纵欲过度,人很干瘦,蜡黄的脸色没有半点生气。 贾小赦嘴欠道,“卧槽,萝卜干出场了啊。” 姚谦舒脸色愈发苍白,他低声道,“他布置了弓箭手,你要小心。” 贾赦察觉到不对,扭头道,“怎么了?” 他见姚谦舒没说话,当即也顾不得别的,一拽他手腕,喝道,“青锋!送姚先生先走。” 姚谦舒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随着春雷滚滚,春雨也终于落了下来,贾赦隔着细密的雨帘和东平郡王对视。 东平郡王身旁一人遥声喊道,“荣国公!你勾结北狄,叛国谋逆,其罪当诛!还不快速速投降!” 贾赦头也不回地同姚谦舒道,“你先走,我跑得快。” 青锋夺过姚谦舒缰绳,扯着就要带着他撤。 姚谦舒此时力气尚且不如青锋,被几个亲兵护着向后走。 冷不防,两支羽箭在他身侧相撞,火光迸发,贾赦缓缓放下手里的弓,提气扬声道,“我艹你大爷的叛国!” 他声音清亮,尚带着少年气,几乎响遏行云一般。 萝卜干抬手,城墙阴影处数十弓箭手对准贾赦。 离得远就是这点不好,不太方便撕逼。 他正要下令放箭,把贾赦这小王八蛋扎成刺猬,忽然听到连声惨叫,布置的弓箭竟在几息之间被人团灭了。 贾赦眼力绝佳,瞧见自上头跌下的弓箭手眉心戳着片金叶子,分明是姚谦舒出的手。 他再顾不得其他,转身看去,姚谦舒已然不见踪影。 “轰”一道足有人粗的紫电击中东平郡王所在的城墙,连着坚实的箭垛都劈碎了。 雷光下,贾赦面若厉鬼,“速战速决。” 北狄人虽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到底是主力,渐渐缓过气来。 雁门关忽然大开,纵马出来一大堆活人,为首那个喊道,“属下助国公爷一臂之力!” 后来史官需要录入资料的时候,描述为,荣国公为天所佑,故天降雷霆相助。 劈死自己人这种事就不要提了,东平郡王挺悲惨的。 北狄人被打得落荒而逃,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的。 贾赦并不关心这些了,连着身边来投奔他,原属于东平郡王的副将在说话,他也听不到。 他命人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打断那人道,“我要上去。” “国公爷这里请。”副将把他迎上被劈缺口的城墙。 一坨坨的,分不清是泥还是尸骨。 贾赦淋着雨站了半天,忽然默不作声又下去了。 以至于对方完全理解不了荣小国公的人设。 收尾的时候,贾赦一直在想贾代善的话,贾代善有次说,就是你亲爹我死了,你也要继续走下去。 那媳妇儿没了,要怎么办…… 这一场战役除了莫名其妙搞死了东平郡王,就是让北狄人知道了听话。 虽然最终胜利和雁门关守将冲出来帮忙这点密不可分,且起关键性作用,但是北狄人最害怕的大魔王却还是贾赦。 当北狄人奔逃回草原,发现王庭被毁,犹如真正的丧家之犬。 他们迁徙回了河的另一边,称呼贾赦为地狱爬上来的战鬼。 众人都发现贾赦肉眼可及地沉稳了下来,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了一句话。 这一次没有皇帝会因为贾赦不听指挥而暴跳如雷搞事情了。 因为今上病了。 现在是大殿下和四殿下共同监国。 为了得到荣国府的支持,大殿下为贾赦请功,俸比郡王。 贾小赦想,所有人所有事都很好,只有他不好。 他几乎每晚都抱着床底下那一盒金叶子数,一片两片三片,却慢慢数糊涂了,于是再一片两片从头开始数,直到天明。 青锋重新回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有一次不明所以地问道,“国公爷数清楚了吗?” “不敢。”贾赦笑了笑。 不敢数清楚,怕姚谦舒留下给他的,就这样清清楚楚了。 也没有人敢问一声,姚先生去哪里了。 贾代善在后来的一年里,会寄送许多适合的相亲对象资料给贾赦,连着画像都有。 贾赦一开始都退回去了,结果贾代善后面连男子画像都开始送了。 他的傻儿子只好叫人抱去当柴烧。 赵小先生急得一把一把掉头发,最后连墓志铭都给自己写好了,冲进贾赦办公室道,“国公爷,您到底是怎么了?还是姚先生怎么了?” 别是姚先生甩了我们国公爷吧…… “我,就是不知道他怎么了。”贾赦淡淡道,“你还有别的事没有?没有就出去。” 他的常服开始以天青浅蓝巨多,此时穿一件无纹绣的浅蓝衣衫坐在那里,淡漠又秀美,却叫赵树打心眼里难过起来。 读书人心肠软,眼泪浅,当时那叫一个酸涩,“……国公爷” “我没事,出去吧。” “您这个样子,再下去只怕老国公要亲自杀过来了。”赵树道,“一年了。” 春夏秋冬,眨眼便是一年。 已经十八岁的贾赦没有人替他下面过生辰,自己默默喝了一夜酒。 “我知道一年了,给京里的折子写好了吗?”贾赦问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一问老赵先生。” “是。”赵树还是没有认老赵头这个爹。 “一年啦。”贾赦看着他的背影,没有意识地重复道。 他也写了信去问张道人有没有办法得知姚谦舒的情形,张道人却道爱莫能助。 “你这是做什么?”来人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 贾赦怔了下,随后叫人道,“敬大哥。” “你爹走不开,我便告了假来看看你。”贾敬道,“来,我瞧瞧,近期很辛苦?” 人都瘦了一大圈。 贾赦摇头不语。 贾敬便知道他心里这个坎儿还没过去,轻叹道,“你这又是何必?” “敬大哥。”贾赦吸吸鼻子,“我的树丢了,好好的怎么就丢了,找不回来了。” 贾敬像小时候哄他一样,拍拍他的肩膀,“不哭不哭。” 贾赦哭得更凶了,扒着贾敬哭的那叫一个惨,“我要我爹,我要回家,我要谦舒。” 从小到大,贾敬都没见过贾赦哭的这么惨过,那叫一个心疼,摸着后背给他顺气,“哥派人去给你找。还有那什么树,我给你重新种一棵好不好?” 贾小赦伤心道,“不好,就这么一棵。” 想想又难过了,哽咽道,“我不要当荣国公,我要当纨绔子弟。” 第65章 【修虫】 贾敬被贾小赦抹了一身的眼泪鼻涕, 想象小时候一样把贾小赦抱起来, 这才发现可爱的堂弟已经比他要高一点了。 “别哭了。”贾敬只好揉揉他的脑袋,“哭有什么用吗?” 贾小赦委屈地嚷道,“你还凶我!是不是亲哥了?” “是是是,哥不好, 不凶你。”贾敬又有点想笑,好在忍住了,“我这大老远的来看你,你就冲我嚷嚷, 连口水都不叫我喝啊?” 贾赦哭了个痛快,调整了会儿心态, 叫人给贾敬倒水,又命收拾屋子。 贾敬去年中了两榜进士,此时正在御史台当差,闲的没事就吐槽抨击个把敌人,贾代善为了他工作方便,分了一部分情报人员给他。 “居庸关也没个好东西招待你。可惜春日里不好狩猎,不然敬大哥还能尝尝野味。”贾赦用袖子简单粗暴地擦了一把脸, “敬大哥既来了,也别着急回去, 等陛下圣寿咱们一道返京。” 今上的生日在暮春时节, 他今年打着冲喜的念头, 虽然并非整寿, 但还是着意大办, 召诸地宗室以及将领们进京贺寿。 “脑子有毛病,刚有一年太平就要作。”贾敬提到今上就没有一丝好口气,“也不知道啥时候死。” 贾赦也挺希望小美人殿下早日登基,便道,“是啊,早死早好,不要拖着了。” 夜里贾敬非要和贾小赦挤在一起睡,贾小赦觉得他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便道,“我睡觉不安生,敬大哥劳累这么久,还是分开睡好一点,别打搅了你。” “我不怕打搅,你小时候还在我床上尿过呢。”贾敬不肯,“怎么当了荣国公就不能□□了?” “不要。”贾赦几乎等于撒娇,看贾敬神色坚定,态度坚持,他嘴都要撅起来了,“就是不要,我要自己睡。” 简直越活越回去了。 贾敬觉得这孩子非常不像话,随后道,“好吧,你自己睡,夜里可不许偷偷哭。” 早知道问张道长要个一沓子小儿夜啼符,贾珍用了挺有用的。 他安心住下,也不再提旁的,只在旁看贾赦言行举止,见他处事沉稳,也颇有国公爷气度,小小松了口气。 不成亲就不成亲吧,孩子还小。 贾小赦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稍微活泛了些有时候还会和贾敬嘴贱几句。 但更大的是担忧,贾代善让贾敬来的意思很明显啊。 你爹正在盯着你,先是堂兄出场,要是再闹,等到你爹来,就要挨揍了。 荣小国公睡觉时候抱着自己的金叶子枕头,继续委委屈屈地想,干嘛啊这是,还不许宝宝不开心吗。 大半个月之后,他将手头的事移交给副将,留下赵先生,带了赵树青锋轻装上路。 青锋初始还有些难以面对贾赦,毕竟贾赦让他送姚先生先走,结果雷光之时,他不由走了下神,先生竟不知所踪了。 贾赦并没有怪他,功夫再好,又有谁能看得住要出事的妖精。 只是青锋十分愧疚,日夜习武十分勤勉。 贾敬道,“现在你还没媳妇儿,寿礼还是由婶娘准备的,你自己也再添一点儿当地的东西。” “哦。”贾赦应道。 我有媳妇儿好吗,就是搞丢了。 为了顾及贾敬这个文弱书生,他们走得不快,拖拖拉拉才到京城。 “我爹也不来接我。”贾小赦又开始玻璃心了,“我爹是不是不疼我了?” “你爹装死呢。”贾敬这段时日受尽了折磨,早知道不哄了,他不提还好,贾赦最多算颓废,他一安慰,他/妈开始怨妇了。 那姚先生到底有什么神通啊! 眼看贾赦撇撇嘴嘴,又要说什么,贾敬忙补充道,“你爹真在装死,现在但凡有人探病,叔父都得捯饬半天,说一句喘三次。” “哦。”贾赦道,“我骑马先回去。” 贾敬只见帘子一动,贾赦已经不见人影了。 贾赦牵过溜达在后面的小白马,拿了自己的令牌,向城门守官亮明身份,快马朝家赶去。 守门官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荣国公可真英武,还怪好看的。” 贾小赦哒哒哒飞奔回家,好在大门早敞开来迎接他,避免了他拆卸自己家大门的悲剧。 贾代善得到消息,一早就捯饬好了,端坐在大厅里等他的傻儿子。 傻儿子一扔马鞭,在众人齐声请安中往里走,“爹!爹!我爹呢?” “在这儿呢,瞎喊什么。”贾代善敲敲桌子,“过来说话。” 贾小赦就和怕踩了尾巴似的,慢慢挪到他面前,如同守门官说的一样,还是怪好看的。 “不错,长大了。稳重了。”贾代善和颜悦色道,“坐吧,这一年辛苦你了。” 换作其他孝顺儿子,早就跪下去发表感言了。 结果贾小赦就垂着眼看贾代善。 贾代善:…… 贾小赦继续看。 贾代善张开手道,“总不见得要我抱一抱?” “我的树丢了。”贾小赦把手搭在他胳膊上,“爹,我树丢了。” “唉。”贾代善索性站起来重重抱了抱贾赦,“不难受,有爹在呢。” 想了想又道,“实在难过,还是哭一哭?” 张道人那不靠谱的神棍是说贾赦命中的金钱线还在,那也许可能那妖精没啥大事。 但也不好说,就没敢告诉贾赦。 贾赦哭过一回,倒还没有想再哭,只靠在贾代善肩头小小声道,“都是东平郡王要挑事,不然说不定谦舒可以先逃掉的。” 贾代善从信已经知道始末,儿子要迁怒,他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答应啊。 他道,“放心,看爹搞死他。” “他已经死了。” “也能搞,你等着看。” 贾赦声音更轻了,幽幽地道,“爹你口味好重啊。” 贾代善想想他是个失恋的狗子,忍住了抽打他的冲动,慈爱地虎摸他的狗头道,“撒娇撒够了?够了就去给你娘请安。” 全程在旁边却被忽视个彻底的贾小政道终于找到机会了,发出二狗子的声音,“我陪哥哥去吧?” 贾赦站直了看向贾政,发现二狗子长大了些,不像狗子,谈吐气质倒像隔壁贾敬,他道,“二弟长大啦,我都老了。” 二狗子:…… 贾代善极力克制,“快去吧,别叫你娘等久了。” 贾赦和贾政结伴去荣禧堂见史氏,史氏早望眼欲穿了,见了贾赦抱着直哭,一通什么心肝儿啊宝贝的。 贾小政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偏贾小赦还很受用,和史氏对哭,“娘!娘我好想你!” 原先在贾政心目中伟岸的哥哥想象需要做一点调整。 就稍微稍微调整下。 贾小敏早在贾政进来的时候就乖巧地站起来立在贾政身边了,她正处于小朋友疯狂希望要长大的时候,见了贾赦和母亲抱头痛哭,拉着贾政的手道,“大哥哥好孝顺啊。” 史氏如果现在喊她心肝儿,她绝对会逃走的。 她是大孩子了! 由此可见,大哥哥比她孝顺多了。 贾政并不理解贾敏的脑回路,但这并不妨碍他赞扬贾赦,“是啊,哥哥最是孝顺不过。” 且说这里亲人聚首,轮番给失恋的狗子顺毛,那厢却又一桩和贾家牵扯极其大的公案开始。 灵河畔一株秀美的小草被兜头浇了瓢凉水,直接被淋得弯下腰去,顶部如珊瑚珠似的朱果触碰到地上。 神瑛侍者手捧装有甘霖的玉壶,笑道,“我每天都来为你浇水,不知你何时才能修成人身。观你真身纤弱可爱,人身定也灵秀。” 他自言自语一番,慢慢走远了。 不多时,两个绝色女子相携而来,一人道,“姐姐,这便是神瑛侍者一直来灌溉的绛珠草?也没有多好看嘛。” “可卿,不要妄言。此草蕴藏天地灵气,又得神瑛侍者垂青,必是能修炼有成的。”警幻仙子制止妹妹道,她掐指一算,“我方才算过,此草同神瑛侍者乃是有缘人,大善,大善。” 可卿并未反驳,笑着听了,待得走的时候,装作不经意,踩了一脚绛珠草。 绛珠草:……我有句卖麻批我一定要说,过分了啊!呸呸呸!这水超难喝。 此后三天,警幻仙子日日在身神瑛侍者之后来看绛珠草。 第五日,她算着绛珠草也该修成人形了,不想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她疑惑道,“怎么会这样,分明时辰到了啊。” 警幻仙子只得动用修为,再次掐指算来,命数竟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贾政不娶王氏女,如何能将神瑛侍者渡劫的凡胎身份生出来? 她甚至还不知道到底是何处有变数,以至于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 不管了,先从贾家开始拨乱反正吧,思及此处她也顾不上绛珠草了,急急驾云奔向凡间,直扑荣国府。 绛珠草:风紧扯呼,宝宝赶紧成精就跑! 第66章 绛珠草心里十分焦急, 生怕又有谁来作妖, 拼劲全身力气,整棵草都轻轻抖了起来, 根在泥土底下死命地扒拉。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成精也不是用力就可以的。 绛珠草:……嘤 它天生天养长在此处, 也没个正经人能教它怎么成精, 只是一直在听其他人说, 此时梦想破灭,肉眼可见地就颓废下去了, 连着头顶的绛珠都没那么鲜艳了。 “顺心而行,不必刻意。”白衣男子蹲在它身边,伸出如玉的手指戳了戳它, “并非你灵气不够,而是你并没有悟道。” 看起来就特别像贾小赦丢了一年多的媳妇儿姚谦舒。 这种玄妙的说法绛珠草当然听不懂, 它干脆全草都垂在地上, 显得委屈巴巴的。 “你这样倒叫我想起一个人了。既你我有缘, 便渡你一渡。”姚谦舒笑道, 他起身的动作优雅动人,叫绛珠草看得也禁不住跟着抬起身子。 他转瞬间在灵河边化作一棵参天大树,枝干如白玉,树冠皆是灿然的金银,一时间引得天地间财气随之流动。 绛珠草禁不住惊呆了, 不知道是真的悟道还是被他吓得, 竟在这四溢的财气中化作一个妙龄少女, 一点朱红隐没在眉间。 姚谦舒道, “果然是天地灵气汇聚,倒比我那时简单得多。” 主要绛珠草没有点亮金钱技能,这个世界又允许成精,就简便了许多流程。 绛珠草兴奋地先认识了一下自己的手手脚脚,之后试着发出声音,咿咿吖吖了一阵,最后朝着姚谦舒盈盈拜下,“多谢尊驾助我,来日必当报您大恩。” “若要谢我,日后多得是机会。”姚谦舒道,“总会有机会再相见的。” 等绛珠草当了贾小赦的外甥女,可不是有机会见么。 雁门关那道天雷没有劈死他,反倒让他直接成仙了,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冤枉人家天道了。 并不是拼着要怼死他,而是追在后面要给他高级职称啊。 成仙成精其实差不多,就是成精一般原地,而这里的天道直接把他传送到什么天上来当神仙了,等他从入定里醒来,恢复所有元气,get了自己所以的记忆,终于明白自己这尼玛是穿到书里来了。 姚谦舒本来是想在这三十三重天上晃悠一会儿,看能揪个什么纪念品回去哄一哄贾小赦,就这么巧,遇到了书里的主角绛珠仙子。 他想到贾小赦,也不想和绛珠多说话了,直接告辞,也和警幻仙子一个路数,直扑京城荣国府去了。 绛珠仙子道,“您能不能带着我一块儿去?我怕那神瑛侍者又回来拿水泼我。” 姚谦舒没想到还有这种脱离原著的操作,想了想,回忆起自己刚流落到这里的惨状,最后还是道,“也行,一会儿见着我媳妇儿不要多说话。” 万一我媳妇儿吃醋了怎么办。 绛珠仙子:……我可能刚成精,对于你们的婚恋规则不大清楚。 这日春光正好,贾赦被他爹勒令出门玩耍,而且必须愉快地玩耍。 贾小赦无奈,只好骑了个小白马强行去踏青,他生得好,又有气度,郊外今日来游玩的人还挺多,他便吸引了一大波注意力,也有千金小姐坐着马车出来玩儿的,隔着帘子偷偷瞧见了,命家仆去询问贾赦姓名。 “不好意思,麻烦让让。”贾赦冷着脸道,对这家的四驾马车连正眼都不带瞧的。 “你……”下人也怕得罪他,又不好回去给小姐交差,正左右为难之际,忽而有一架华盖宝车缓缓驶来,占据了众人的目光。 拉着的马都特别的英武有力。 贾赦不知怎的心头一跳,眼见那车停在自己身边,里头主人道,“还不上车?” 他也顾不得前头那人了,迅速下了马,单手一撑上了人家马车,还差点把车夫挤下去。 然后就是一声“卧槽。” 这人我怎么好像不太认识。 姚谦舒斜斜靠坐在马车上,身上穿的衣服和贾赦一个颜色,是淡淡的天青,却在衣角袖口用银线翻涌着细密华丽的云纹。 车中摆设无不精致贵重,连着一旁的小丫鬟都生的十分貌美袅娜。 等等。 贾赦看看那丫鬟,又看看姚谦舒,神色就淡淡的,“看起来姚先生近来过得还不错。” 绛珠仙子化作的小丫鬟抱头变作一株小草,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姚谦舒也不好直接剧透这草要当贾赦妹妹的女儿,只等看清贾小赦的样子,也顾不得什么绛珠了,急着问道,“怎么瘦成这样了?” “是么?”贾赦反问了一句便默不作声了。 姚谦舒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凑近了些又问道,“你这一年可好?” “凑合。左拥右抱,佳人在坏,高床暖枕,风流快活。”贾赦一口气吐了好些个成语,显得还挺有文化的。 “怎么还说上气话了,真不想我?”姚谦舒道,用抱枕把绛珠草给遮住了,“这就是个路上捡的小丫头,你要不喜欢就扔了。” 绛珠草:…… 贾赦却用余光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姚谦舒,觉得这树和以前又不一样了,多了些张扬不羁的味道来。 “小赦?”姚谦舒有些发毛了,他是摇钱专业的,卜算平平,不会算错了,贾小赦已经娶妻了吧??? “回来就好。”贾赦忽然转身用力抱住姚谦舒,那些个彻夜难眠也都被掩盖在这个拥抱里。 都过去了,他的树终于又回来了。 确认过眼神,这就是他的树。 “回来了,这次不会再走了。”姚谦舒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这才发现贾赦好像长的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贾赦除了和父兄撒娇诉苦过,绝口没和其他人提过,在姚谦舒面前更不会提了。 他将姚谦舒摁在车壁上,不管不顾地胡乱亲去。 姚谦舒反手勾住他的脖子。 等绛珠草偷偷从抱枕后探出头,发现大仙儿已经和这个好看的男人亲的难舍难分了。 绛珠草:…… 察觉到小草的视线,摇钱树百忙之中用抱枕把她压下去。 等贾赦退开些的时候,二人都是嘴唇红肿,衣衫不整的模样,他正是最经不起撩拨的少年时候,克制着侧过身去系好腰带,“我出去骑马。” 姚谦舒笑着贴在他耳边道,“我帮你?” 外头的车夫本是叶片所化,里头动静再大,他也置若罔闻。 夕阳西下,踏青的人早就都走光了,这辆豪华座驾终于在主人的命令下,驶向荣国府。 贾赦直接叫车夫把车停在了梨香院那边的门口,拉着姚谦舒道,“从这儿走到我的住处近一些,整个东院都划给我了,不过没种什么花,明日我请了工匠来,你要是喜欢什么,只管吩咐他们,” 慈爱的老父亲正在贾赦院里等着和他一起共进晚餐,没防备就见到沉寂已久的傻儿子正牵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妖精往里走。 那小眼神,别提多腻歪了。 老父亲顿时饭也吃不下了,也满怀感慨,起来亲自相迎了一趟姚谦舒,“姚先生,一向可好?” 这妖精失踪一年,长得他妈比以前更好了,我这傻狗子哪儿遭得住。 “托福托福,国公爷风采依旧。”姚谦舒弯弯唇角。 贾赦眼里哪里还有贾代善,满面春色都要关不住了。 贾代善只好自己识相道,“你们说话,我就不留下了,稍后叫厨下备一桌席面,赦儿你给姚先生好好接个风。” “是。”贾赦道。 直到贾代善走远了,还能听见贾赦殷勤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不喜欢的?都换了买新的。库房里随便你挑。” 他库房里除了老夫人留下给他的体己,还是多年的零花钱,这两年的赏赐和孝敬,可谓私房颇丰。 “那些叶子呢?你也搁库房了?”姚谦舒问道。 “在我房里。”贾赦道,“那草随便找个地儿戳着吧,屋里没地方。” 绛珠草:嘤嘤嘤……过分了。 姚谦舒自然不会反驳贾赦,将绛珠草戳在门边的花坛里,跟上贾赦道,“别忙了,你住的地方我如何会嫌弃。那时候帐子茶壶不也跟着你睡了。坐会儿说说你的事?” 贾赦摇头,“我没什么好说的。” “你在居庸关一点好玩的事也没碰上?”摇钱树问道。 贾小赦再摇头,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都不在,有什么好玩的。” “唉,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等我都给你补上。”姚谦舒揉揉他的脑袋,却是摸了片银叶子出来,“你看,你不高兴,我也高兴不起来了。” 第67章 谁知贾赦听完低低叹了口气, “我就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可怜的狗子彻底失去了安全感。 姚谦舒上手抱住他的手臂, ,“慢慢酒好了, 说不定你还要嫌我烦。” “怎么会, 晚上想吃什么?我叫人如预备。”贾赦问道, 扫了一眼边上几个丫鬟, “还是先去看看库房,把房间收拾了?” “让她们随便做些来就是了。”姚谦舒道, “你的房间太简朴了,咱们收拾下。” 他准备用实际行动来给贾小赦一点安全感。 除了挂在墙上的无名剑,其他摆设被全部搬走, 家具也是,除了次间的炕和内室的架子床, 通通下岗了。 贾赦则陪着姚谦舒在库房里选东西, 小丫鬟在前头殷勤地打开一个个匣子。 “这个还是祖母的嫁妆。”贾赦拎着个羊脂玉瓶道, “挺清贵的, 感觉很合适你。” 仙风道骨的装逼范儿。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姚谦舒说他房间简朴就是字面意思,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嫌弃陈设家具不够贵重清雅。 碧玺和红宝串成花瓣的宝石树,绿莹莹的翡翠佛手,半人高的成对珊瑚等等,可着鲜艳的颜色就上。 姚谦舒又点了两架玻璃金星的小炕屏和一套佛郎机来的水晶镶金器皿。 边上伺候着丫鬟捧着账本登记, 不免觉得这位姚先生长得虽好, 可吃相太难看, 一副穷酸相。 谁知听得贾赦道, “我记得我有套纯金的碗,找出来给姚先生看看。还有宝石的桃子树?” 他自己也不太记得了。 丫鬟翻了翻账本,说出在几号哪个盒,自有小丫鬟捧来与姚谦舒看。 姚谦舒看她一眼,笑了笑,“这位姑娘好像不太喜欢我。” 也就贾代善不喜欢姚谦舒,贾赦没法子,那是亲爹。但是自己的贴身侍女对姚谦舒不友好,那是不允许的。 贾赦便道,“你先出去忙别的吧,这儿不用你了。” “国公爷,这些都是要记录在册的啊。”丫鬟道,“要不奴婢叫绿香进来?” “不用,记不记都无所谓。”贾赦随意道,示意她出去。 “都是您库里积年的珍宝,万一有人混水摸鱼怎么办?”丫鬟话里有话,暼了瞥姚谦舒。 贾赦皱起眉,“送她去我娘那里,直接打发出去。” 丫鬟慌忙跪地求饶。 贾赦却断不肯放过,“日后见了姚先生和我是一样的,随他要什么。还不把她拉下去?等我亲自来?” 几个丫鬟忙把人拖走了,暗地里道,“你还不快去夫人那里求情,你也是忠心为主啊。” 姚妖精在里头听见了,和贾赦笑道,“你这里的丫鬟还挺有意思的。” “挑你的东西。”贾赦道,一会儿就把他们全撵了,换几个没意思的来。 姚谦舒曾经因为贾小赦多看了几眼赵老秃头而吃醋。 现在贾小赦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好不容易都挑完了,赶紧着让人去布置。 赵树就住在东院靠街的小院里,那一排是新建的,属于专门给贾赦手底下人住的。 他听到这边的动静,便转悠过来了,正好遇到贾赦和姚谦舒在外头花园子里吃酒。 赵树:好激动!老板娘回来了! “我就来看看国公爷这里有事没有。姚先生,别来无恙啊,咱们国公爷可是为了你夜不能眠,食不能寝,为消得人憔悴啊。”赵树张嘴就为贾赦卖惨,“好在您回来了,咱们国公爷可算是能安心吃口饭了。” 姚谦舒听罢笑道,“你瞧着也沉稳了许多,坐下一起吃吧。” 赵树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了,敏二位慢用。” 贾赦却道,“坐下吧,正有事问你。” “您说。”赵树麻溜又把腿收回来了,“那个,给我加双筷子。” “谦舒想在园子里建个凉亭,你帮忙参谋参谋,现在的花园是有些潦草。”贾赦道,“最好能隔开一半,另一半我娘他们还能看。” 不然亲娘赏花总去隔壁,这太说不过去了,略有点过分。 赵树道,“我有一挚友,正是这方面的高人,不如请他来筹划,国公爷以为如何?过了圣寿咱们还是要回居庸关的,正好这个时候破土动工,等您再回来,恰能赏上新景致。” 贾赦看向姚谦舒,姚谦舒在桌下捏着他的手道,“这么麻烦?重新买个带花园得宅子就是了。” “我是爵主,得住荣国府,外头挂了个敕造荣国府的牌子你瞧见没。”贾赦道,他想了又想,“那就新买个宅子,然后再休整东院,一起来吧。” 赵树得跟他回居庸关,没办法监工。 “回头我爹说吧。”贾小赦拍板,抽出手来给姚谦舒布菜,“我们家茄鲞还不错,你尝一尝。” 赵小先生也想尝一尝,刚举起筷子,贾赦便奇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赵树:……我跟你说,我就很气哦 贾赦大笑,“我开玩笑的,吃你的。” “唉,这么久了,还是头回见国公爷这么开心。”赵树心酸地道。 土里埋着的绛珠草闻到香味也气死了,她也好想吃东西啊! 姚谦舒假装不知道,只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赵树说对新园子有什么要求。 绛珠草:……嘤嘤qaq 贾赦手支着下巴,也不太吃菜,只盯着姚谦舒看,喝下了好些酒。 姚谦舒觉得好笑,把他的脑袋推开些,“你这傻乎乎地在看什么?盯人尾巴呢?” “傻乎乎的我在看我媳妇儿。”贾赦道,“我媳妇儿不长尾巴。” “有的。” “没有!” 贾小赦心想我媳妇儿是树,怎么会有尾巴,我很聪明的。 “真的有。” “诶?”贾小赦歪头看姚谦舒,随后伸手去摸,“尾巴在哪儿呢?” 赵树落荒而逃,吃狗粮就算了,但是这种现场看了容易被灭口啊。 贾小赦摸了老半天没摸到,一扯姚谦舒手腕,把人拽过来,略有得意地道,“骗纸,你木有尾巴。” 姚谦舒趴在他肩膀上,远远看见一大一小提着琉璃灯而来,他靠着贾赦耳边道,“好像有人来了。” “有鬼都不管。”贾赦微蹙了眉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姚谦舒,“别走了,求你了。” 怎么忽然从r18转其他频道了。 姚谦舒没骨头似地压着贾赦,“真不走了,但是真不管他们?” “不管。”贾赦抬头去咬他嘴唇。 身后传来“哐当”一声,是贾小政手中的琉璃灯摔碎在地上。 这种不正当男男关系显然给二狗子心里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他顿了两秒,忙去遮住贾小敏的眼睛。 贾赦懒懒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向贾小政招了招手,“政儿来了啊,有什么明天再说。” 贾小政面红耳赤,恨不能钻土里,只是见贾赦眼含春水这等情状,还能猜出他哥是喝醉了。 总比清醒时候光天化日宣淫要好接受一些。 “还不走?耽误你哥我洞房了。”贾赦有些不满道,“少儿不宜。” “噗。”姚谦舒笑出声,饶是被贾赦遮住半张脸,也能叫贾政看出来这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男人啊! 二狗子十分纠结,如果跨坐在他哥身上的是个美女,也就算了,他哥也挺大的人了,是得有这个那啥需求。 他实在想不明白,深吸一口气,捞起妹子就跑走了。 贾赦道,“继续?” 姚谦舒拍拍他的脑袋,“小醉鬼,继续你个头。” 贾小赦委委屈屈道,“媳妇儿你变了,你以前很爱我的。” “快放开。”姚谦舒去揪他的脸,“还有其他人在呢。” 贾赦扫了一圈空无一人的花园,目光落在绛珠草上,“那把她拔掉?” 绛珠草:过分了啊!!!我要生气了!!! 姚谦舒却是看着某棵树下的阴影道,“怎么,警幻仙子还有偷窥的特殊癖好?” 警幻仙子被他识破,施施然站出来,笑道,“这位道友好修为,我并无打扰之意,只是路过罢了。” 绛珠草整株草都吓死了,不会抓她回去淋水吧。 “不要怕,你被我的气息遮住,她看不到你。”姚谦舒传音给绛珠草,觉得这小孩儿真的忒惨了点,心理素质倒是很过硬。 绛珠草又得意洋洋地舒展开,朝着警幻仙子的方向挥了挥叶子。 贾赦醉得脑袋不太清楚,只知道这美貌道姑打搅他白日(?)宣淫了,他抄起自己的筷子朝着道姑急射而去。 警幻仙子也没想到竟然敢走凡人对他动手,一时只来得及偏头躲闪。 象牙的筷子便在她脸颊处划了一道口子。 “你竟然能伤到我?”警幻仙子不可思议道。 第68章 贾赦挑挑眉,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你还要重复一遍干嘛。这是我家,你瞎路过什么, 宰了你都不为过。” 警幻仙子容貌绝色,又掌管着些情鬼艳女的,还未遇到过对她说话这么粗暴的, 当时一甩浮尘, 沉下脸道,“你一介凡人也敢和我这么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贾赦抱住他家树, 心情就很差,你们有功夫自己去玩啊, 老子这儿他妈谈恋爱呢。 方才被打了脸, 警幻仙子也不敢肯定他只是个普通人了, 她心下警惕,口中道, “不知你是何人?” 最要命的是姚谦舒收敛了气息,她只知道对方不是人, 以为是什么要出卖色相的散仙一类。 这样一想,倒又佐证了贾赦身份不一般了。 贾赦不知怎么, 对这个美貌道姑就是说不出的厌恶,当即满脸不屑地道,“我是贾小赦啊!” 警幻仙子:…… “噗!”姚谦舒换了个姿势, 改成侧身倚靠在贾赦肩膀上, 右手绕过他的脖子, “这位仙姑,还请速速离去。” 警幻仙子是也为了贾政而来,也不想多纠缠,听姚谦舒说罢,便生硬地点了点头,隐没在树影里。 “你可真会气人。”姚谦舒同贾赦笑道。 贾小赦嘿嘿傻笑,倒是不吟诗了,“我给你唱个曲儿吧。” 姚谦舒心想他最多唱个十八摸,也就做了心理准备。 不曾想贾小赦有一颗文艺的心,竟然还唱上满庭芳了,就是这调走得啊,太可怕了。 没等他唱上两句,姚谦舒已经觉得自己要聋了,索性凑过去堵了嘴。 “呜呜呜!”贾小赦还在那里哼哼。 姚谦舒哭笑不得。 二人又闹了一会儿,方散了席回去休息。 贾赦的房间已经老母鸡变鸭,大不一样了。 他醉眼惺忪,扫过那一排五光十个的百宝架,还在那儿表忠心,“随你喜欢,随便怎么布置。” 贾小赦:我,就是我,疼媳妇儿的我 “我知道的。”姚谦舒把他挥斥方遒的手收回来,哄道,“睡了吧?” “好的。”贾赦拽着他的袖子往里走,见了床先把人家往床前推。 跟进来预备服侍洗漱的丫鬟们:…… 难怪国公爷从来不碰身边的丫鬟,合着是个断袖啊! 到第二日史氏起床的时候,阖府都传遍了,说什么国公爷其实是个断袖,还在东院养了个极其貌美的禁脔,宠爱有加。 史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但是贾代善比较淡定,皱着眉道,“这些个奴才愈发不像话,赦儿的事也是他们能拿来说嘴的?你下狠手整治一番。” 我儿子苦等一年才等到人回来谈恋爱,要你们瞎bb什么。 “我听国公爷您这意思,是早知道了?不行我得去看看,他还小呢,被不三不四的人勾坏了身子怎么办?”史氏急得早饭也不吃了,匆匆叫人绾了头发,就要换衣服去东院抓狐狸精。 贾代善摁住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夫人就别去跟着凑热闹了。姚先生并非你想的那样。” “国公爷早知道了?就瞒着一个?”史氏问道,“他这样胡闹,日后还有哪家好姑娘敢嫁进来?” 平常妻妾相争还算正常范围宅斗,妻子也有正房名分,是正经合伙人。 可这当了同妻,没有这样糟践人家女孩儿的啊。 要是上赶着荣国府卖女求荣的,他们又看不上。 贾代善从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大不了让姚谦舒当个外室,家里再娶个正妻,但是到了今天,他还真没脸这么想了。 姚谦舒要是个女孩儿多好,风风光光娶进来。 妖精不都可男可女么,这妖精可不可以先变个女的成亲走个过场? 贾代善这一发散思维,就想得远了。 史氏见丈夫不靠谱,自己领着鸳鸯往东院去了。 贾赦正陪着那妖精吃早饭呢。 “你试试这个。居庸关也没什么精致吃食的,委屈你这些天。”贾赦道,“不过论烤肉,还真是咱们军中的好。” “还是别了,吃一回烤肉又叫要喝酒,再醉醺醺回来发酒疯。”姚谦舒塞了个蟹黄汤包堵住他的嘴,“昨儿差点被你折腾死。” 贾赦眼神一飘,有些心虚道,“我,我这不是喝多了么。” “喝多了就占人便宜啊?”姚谦舒用筷子戳戳他的嘴唇,“以前可不见国公爷那么腻人。” 以前都是姚谦舒黏着贾赦占便宜,这会儿倒是反过来了。 贾赦咬住他的筷子,含含糊糊道,“记仇鬼。我就知道男人都是骗子。” 妈的,这会儿不是你堵着老子要亲亲的时候了。 姚谦舒轻笑,往外抽了抽 ,“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谁和我说,他还要娶媳妇儿的?嗯?你顶漂亮的媳妇儿呢?” 贾小赦朝他的方向比了比手,“这不是在这儿呢么?” “谁是你媳妇儿,你喊我,我答应么。”姚谦舒横了他一眼,“快些吃,等会儿出去逛逛。” “我饱了,走吧。”贾小赦也不吃了,“我去换个衣服,那什么,你也换一身,不许穿这个。” 你是有主的树了,穿这么好看干什么!要招狼的! 史氏就是在二人想要出门的时候来的。 京城不比关外,穿个仙气飘飘的白衣裳也就穿了,在京城里这样容易被围观。 姚谦舒换了贾赦新做的雪青色袍子,衬得那张脸愈发白了。 “啧啧。”贾小赦本来嫌弃这个颜色女气,结果硬生生被摇钱树穿出风流气度来了,“还是你穿得好看。” “那是,也不看是谁媳妇儿。”姚谦舒握了他的手,“好了,早上逗你呢,谁叫你以前老欺负我。” “我那会儿瞎。”贾小赦直接道,非常没有原则。 史氏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险些要撅过去,“赦儿?” “娘你来啦。”贾小赦仍旧把姚谦舒的手握的死紧,“我上街一趟,您要没有急事,我就走啦。” “这位是?”史氏拼命打量这个肤白貌美的姚先生。 “这是姚先生,我爹也认得。”贾赦道,偏头朝姚谦舒一笑,“谦舒,这是我娘。” 双方友好地打过招呼。 史氏目送着他二人的背影,如坠冰窟。 贾赦不是不知道她的态度,但还是装傻揭过去了,潜台词就是,请不要插手。 好好一个儿子,当了国公爷,前程似锦的,去和个男人搞基。 史氏自认全天下的母亲都接受不了。 反观出了门的贾赦没心没肺道,“你不用在意我娘,她拧不过我的,我会搞定她的。” “你爹呢?开口责任闭口爵位的。”姚谦舒问道。 “要是那位行四的上位,爵位传承不是问题,到那会儿过继了政儿的儿子呗。”贾小赦道,有些猥琐地用手肘戳戳姚谦舒,“很多树都会开花结果子,要是你可以亲自生一个,我们倒不用过继了。” “我又不是苹果树。”姚谦舒挡开他的手,“怎么京城没有卖糖葫芦的?” “最近圣寿,不让摆摊,说有碍观瞻。”贾赦道,首都的面子工程嘛。 最后找了家酒楼,一大早让人家开了火,就为了滚两串冰糖葫芦。 姚谦舒一口一个啃的正开心,边上贾赦遇到熟人了。 “您怎么出来了?”他这话问得和人家是越狱偷跑出来似的。 四殿下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秀美样子,朝着二人都笑了笑,文文弱弱道,“在家里闷着也无事,出来走一走,顺便看看有没有给我们老爷当寿礼的新鲜玩意儿。” “哦哦,那您可以往河西街去看看,那儿新到了些舶来品。”贾赦推荐道,后悔嘴欠打了这个招呼。 辣么大个电灯泡,长得美也不行啊。 姚谦舒把另一串糖葫芦递给他,“您尝一尝?” “多谢。”小美人接过来,还挺高兴的。 贾小赦:???媳妇儿??? 三人并排走着,挺拉风的,要是在怀来县,这会儿已经被荷包给淹没了。 贾赦作为唯一没有糖葫芦的,很不开心!又不好在四殿下面前发作,只时不时闷闷地瞪一眼姚谦舒。 “吃吗?最后一个了。”姚谦舒啃的还挺快的。 “不吃。” 姚谦舒叼着山楂果子一拍贾赦肩膀,贾赦扭头,他飞快地贴过去,然后把果子顶进了贾赦的口中。 恰好回头目睹了一切的四殿下:…… 贾赦舔舔嘴唇上的糖渣,耳根都红了,“你注意些,这在外头呢。” “嗯。”姚谦舒笑了笑,“现在开心了?” “你别说得我和怨妇一样。”贾赦道。 第69章 四殿下虽说是来看古董, 却往住宅区在走,贾赦一开始还跟着,后头道, “您有事要忙啊?那我就不打扰了,您下回带俩人,别自己在外头单蹦。” 眼看要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 别正主再被人做掉了。 四殿下道, “我去见个故人,荣国公也一起来吧, 说起来还未谢过你们大恩。” 贾赦隐约猜到,摇头道, “这个该谢谢愚蠢的北狄人。” 换作是他, 是绝对不会允许安顺公主和天, 朝这边儿通信的。 “来都来了。”四殿下停在一户人家门口,“她现在身份今时不同往日, 还要麻烦你在宫外多照应了。” 贾赦看看姚谦舒,见他没有反对, 便道,“您要是早说, 我就带着东西了,空着手多难看。” 四殿下笑笑,上前敲了门, 有个老婆子跑来应门, 见了他喜道, “表少爷来啦,姑娘正惦记着您呢。” “这是我两位朋友。”四殿下道,又和贾赦低声解释,“假托了我母妃远房侄女的名头,那个姑娘原是孤女,来京城投奔,不想没找到王府自己就先过世了。” 那就是东平太妃不知道这姑娘长啥样了。 这个身份还算凑合。 老婆子显然身份也不一般,进了门不疾不徐给贾赦和姚谦舒行了礼,“贵客临门,这边请。” 安顺公主正在小池塘边钓鱼,气色极好,“给哥哥请安,荣国公也来了。” “我特地诳了荣国公来看看你。”四殿下笑道,“还不快上好茶来。” 贾赦道,“不用,我一会儿还吃饭去,见姑娘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 安顺公主不比昌平公主,对他没啥非分之想,可以多说两句。 要是昌平公主在这里,他保准翻墙就走。 安顺公主抛了鱼竿,上前稳稳福了一身,“荣国府大恩,我兄妹铭刻在心,日后若有得用的地方,只管开口。” 四殿下亦在一旁拱手。 贾赦侧身躲过,“二位不要这样客气,彼此合作,力求双赢罢了。” 恩情这种东西,没有任何约束力,还不如把话说开了。 我爹还对那狗皇帝有恩了,他还不是做这种龌龊事。 “荣国公说的是。”安顺公主请他们在池边石椅上落座。 他们最大的优势是穆贵妃得宠,时时可以侍疾伴驾。 可能是以前妃嫔没想过要宰了皇帝吧,但是穆贵妃此刻下手妥妥的。 美人兄妹就这个问题耐心询问了贾赦的意见。 大致意思阐述为,你觉得我爹该死吗?该死就动手了。 贾赦对于京中局势并不清楚,耿直道,“这个得问我爹,我不知道的。” 四殿下难免要脑补贾家父子不和,,贾代善和今上似的病了也不肯放权。 姚谦舒坐得有些无聊,他拽了拽贾赦衣角,贾赦便立马起身告辞了。 兄妹二人也只好送他们出来。 贾小赦还没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吐槽姚谦舒道,“让你分他糖葫芦呀,不然早打发走了,听他说这通废话。” 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主旋律,合作的事也不是他们软言细语几句承诺可以让人放心的。 贾赦决定再和贾代善商量一下到底推谁上位。 “他们向你示好,你倒不领情。”姚谦舒道,也没正面回答那个糖葫芦。 “也没示什么好啊。”贾小赦道,不都说了是废话么。 “他是想把安顺公主塞给你。”姚谦舒道,“你知根知底,嫁给你便是国公夫人,且深知她真实身份,还能拉拢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可想的真美,我要是娶媳妇儿,什么样的贵女找不到,非要这位孤女。”贾赦瞅着他的神情道,“若是岳家给力的,不比他们得力?” 姚谦舒看了看他,抬手掐住他的腮帮,笑道,“怎么,还想着要哪家的妇儿?” “嘶,我就打个比方。”贾小赦装模作样好疼,把脸凑过去强行要姚谦舒揉一揉。 二人笑闹几句,吃了饭还去听了会儿茶馆说书,这才回府。 府里别提多乱了。 先是史氏在他们走后发了头疼的毛病,躺在床上起不来。 再是贾政忽然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这年头也没个手机能把贾赦call回来,贾代善也只能先命人去请太医。 结果东平王府也来凑热闹,原本该在家守孝的穆问敏跑来找史氏求救,说他娘也就是现任太妃,贾赦糟心的姨妈,要把她嫁给某家暴发户起家的权贵。 史氏忍着头疼见了穆问敏,正赶着贾赦回家,到荣禧堂来探望她。 “领表姑娘去后面避一避。”史氏让穆问敏回避,穆问敏却置若罔闻,纹丝不动,反而笑道,“都是自家兄妹,有什么可避讳的。” 贾小赦措不及防,和她撞了个正着,穆问敏还要凑到他面前,“表哥,好久不见。姨母头痛好一些了,我刚刚还用冷水给她敷了敷。” 确实是她的主意,也是她拧的帕子。 只是这邀功的姿势不太好看。 “多谢。”贾赦也没见过她,还以为是史家的,“你哥哥可好?舅舅还拘着他呢?” 穆问敏笑容僵住,旋即道,“表哥搞错了,我是东平王府的。” “哦。” 我爹怎么还没把你们搞倒闭呢,还是不是亲生的慈祥老父亲了。 今上打着体恤老臣的旗号,让穆问敏的长兄平级袭爵了,庶出几系抖战败了,只是王府女孩儿都还没有受封。 史氏心下恼怒,头痛得就更厉害了,捂住额头说不出话。 鸳鸯忙给她轻柔地按摩,但也收效甚微。 “我来吧。”贾赦道,他稳稳托住史氏后脑,大力按压几个穴位,给史氏疏通经络。 史氏满身冷汗,在他的按摩渐渐缓过气来,低声道,“好很多了,你让人送表姑娘回去,她还在父孝,没得叫人说她不守规矩。” 声音虽轻,抽在穆问敏脸上的力道却是不小的。 穆问敏脸臊得通红,“那我改日再来看姨母。” “还是等你出了孝吧。”贾赦径直道,半点没考虑到表妹的芳心,“我娘身子弱,别冲撞了。” 她爹要是能作祟,绝对是个会搞事情的,为了彼此的安全,还是禁止她登门得好。 史氏好过了一些,虚弱地睡着了。 姚谦舒怕再刺激到史氏,便在荣禧堂外头等着。 贾赦出来的时候,看他还孤零零站在那里,不免心疼,“你先回去休息,政儿那里我自己去就是了。” 穆问敏被人押出来,见了他们二人交谈,心下觉得哪里不对,含笑问鸳鸯道,“那位公子是何人?” “是国公爷的幕僚。”鸳鸯虽然回答了她,但心中十分不屑鄙夷。 守着孝还乱跑不说,遇上国公爷也不避嫌,这会儿还问起陌生男人了。 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穆问敏哪里不知她心中嫌弃,走出去十几步,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回头去看贾赦。 结果正看到贾小赦去拉住姚谦舒的手。 二人都是窄袖,断断不会看错,但相对的,也是体现出贾赦的肆无忌惮了。 穆问敏一下懵了,贾赦带笑看着对方得眼神,这哪里是看幕僚的,分明满是情谊。 “表姑娘?”鸳鸯催促她道,“车已经备好了。” “这就来。”穆问敏又是伤感又是嫉妒,再问鸳鸯关于这位幕僚的,也是一问三不知。 姚谦舒察觉到她的眼神,同贾赦道,“你这个表妹好像不太喜欢我。” “要她喜欢你做什么,我喜欢你不就够了。”贾小赦警惕道,“你别想着真和潘安宋玉似的招人家姑娘喜欢,还有个姓卫的是被看死的呢。” 姚谦舒:…… 他轻轻叹了口气,“请你不要恶人先告状,今天遇到的两个都是想嫁给你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贾赦理直气道,“怎么和你没关系,她们都想嫁给我,你不得吃醋啊。” 强行要求摇钱树必须吃醋,不然就是不爱他了。 姚谦舒又好气又好笑,好在贾政的院子到了,贾小赦立刻投身到了对弟弟的关怀中。 贾小政烧得人和虾子似的,脸红通通的蜷起来。 “喝药了吗?”贾赦急道,都烧得抽搐了,很容易出大事。 “丸药喂不进去,我刚刚卸了他的下巴灌了碗药。”贾代善道,“嘴里还给他塞了人参。太医说现在不敢动他,得让他自己慢慢舒展了。” 身为嫂子的姚谦舒也看了贾小政的病情,随后皱了眉道,“他这是撞邪了,寻常汤药无甚大用,得先除了身上的煞气。” 贾代善爽气地让出位子给他,“有劳姚先生了。” 第70章 姚谦舒说的这个撞邪,贾代善也知道, 小孩儿年幼, 容易冲撞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可贾小政除了在家乖乖念书, 连隔壁都美去过,能冲撞了个啥? 肉眼可见的非人类也就姚谦舒这一棵。 “我暂时也无法得知是什么。”姚谦舒感觉贾代善一直看着自己, 直言道。 “啧啧, 这可怜的样子。”贾赦挤在他边上, 看贾小政病得神志不清,还在那里念诗。 贾小政喃喃道,“春蚕到死丝方尽……” 贾小赦便接嘴道, “不如吃个炖鹿筋。” 贾小政又道,“两情若是长久时……” 贾小赦紧接着念道,“看你哥便是。” 两人一句接一句, 贾小赦玩儿的还挺开心的。 贾代善:…… 贾代善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到底抬手抽了他一下, “你弟弟病着呢,皮这一下很开心?” “这不有我媳妇儿在么, 能有啥事, 别担心。”贾小赦为自己辩解, “我就缓和一下气氛。” “惯的你, 信不信我天天晚上去你院里缓和缓和气氛?”贾代善都快磨牙了。 老子他妈不管你搞基, 你当着我的面嘚瑟上了。 还是不是亲生的好狗子了。 到底不是刚回来时候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贾代善也不舍得多责备。 贾赦惊异地看着他, “爹, 您这样和那些硬挤在夫妻中间睡的恶婆婆有什么区别?” 贾代善忍得辛苦,也不忍了,左右贾小政有姚谦舒照看,他一拉贾赦后颈,“来,让你感受感受恶婆婆。” 他正值壮年,也称得上纵横沙场十几载,打个贾小赦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关键是贾小赦不敢还手。 贾小赦抱头鼠窜,满院子奔跑,“我要还手了,爹你怎么这样啊?欺负小孩儿啊这是!” “今天就欺负你了。倒霉孩子,我看你浪得没边了。”贾代善要不是顾及形象,其实特别想拿鞋底狠狠抽他。 贾赦转悠一圈,心说怎么弟弟院子里也不种棵树,这不是少了条重要逃生道路吗。 他边跑边顶嘴道,“我就浪了,我划船不用桨,嘿,怎么样呢?” “我马上就让你知道怎么样。”贾代善抬手道,“来人,把你们国公给我拿下。” 贾赦急道,“卧槽!您怎么作弊啊!” 姚谦舒在屋里直笑,这次也不用和救贾代善似的牺牲自己救二狗子,他直接用财气缠着贾政身上的煞气,然后抽离掉。 不过财气是贾政自己的财气,这娃可能要穷上个一年半载了。 煞气一除,贾小政就好受很多,起码不会一直陷在噩梦里醒不过来。 隐约听到外面贾赦的惨叫,他似梦非醒时候还道,“别打我哥哥。” 不错,挺乖的,到时候可以多发点零花钱补贴他。 等贾代善拖着死狗一样的贾赦进来,贾政恰好一个翻身,睡得还挺香的。 “这是好了?”贾代善试了试贾政额头上的温度,还是很烫。 “发烧是正常的,再喝两碗药就好了。人已经不抽了。”姚谦舒道,“就是他年纪大了不明显,若是小儿,会啼哭不止,就知道是冲撞了。” 人家贾小政虽然没有啼哭不止,但是也是说胡话了的! 贾赦趴在床边上试图去戳贾政,被姚谦舒握住了手指,姚谦舒轻声道,“别闹你弟弟,让他好好睡。” 贾代善又开始觉得这种多动症的样子也没比半死不活失恋状好多少。 他赶人道,“既是遇上了不干净的东西,你去祠堂给先祖烧两柱香。” “我去?”贾赦指指自己,“这不合适吧?等政儿好了自己去便是了。” 我才宰了他心爱的儿子,还骂了他那么些个话,我怕他用牌位砸死我。 “自然你去,你伯祖父这么疼你。”贾代善直接忽略了他亲爹。 如果贾源活着,他也许不敢这样光明正大的忽略他,但是贾源死都死了,和谁告他不孝去。 且父慈,子才孝。 为什么贾小赦这么贴心孝顺能干,那是他这个当爹的慈爱。 孝顺的贾小赦只好去祠堂上香了,他拖着姚谦舒穿过小门,一直念叨着要人家好生保护他。 祠堂寂静肃穆,还和他走之前一样干净,也不知道因为宁国府是个什么打扫频率。 贾赦和看守的人打了个招呼,进去捻了三根香,“希望祖宗保佑政儿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他刚插上去,香便断了。 贾赦把断香□□,又重新上了三根香。 这次没断,香直接灭了。 “嘿呀,我这个不高兴。”贾赦把那三根也□□,同姚谦舒道,“你看着门,有人来了叫我。” 这下就是他媳妇儿也不理解他想做什么了。 不过还是听话地给他望风。 贾赦踩了下边的太师椅,伸长了手,直接把初代荣国公的牌位摘了下来,然后动作敏捷地塞给姚谦舒,“快藏一下。” 摇钱树:…… 讲点道理,要是以前的广袖白袍子也就算了,这窄袖掐腰的藏哪儿? 他只好背着门口站,两根指头拎着贾源的牌位。 贾小赦道,“坚持下哈,马上好。” 他第三次上香,虔诚道,“列祖列宗在上,保佑保佑政儿,清明冬至,还有啥冥寿,给你们多多供奉多多烧纸啊。” 这次很顺利,香烟袅袅而上。 “等烧完了就摆回去。”贾小赦对姚谦舒道,“他居然真的这么不待见我。” 姚谦舒捏着牌位,眼里满是笑意,“你不是也不待见他。” “那是。”贾小赦点头。 “贾!小!赦!” 一声怒斥震天。 匆匆赶来的贾敬瞠目结舌,他都不用姚谦舒转身暴露犯罪证据,他扫一眼上面的神位,就知道缺了正中偏右那块。 那么大个缺口,又不是瞎了! “你这是要上天?”贾敬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人传出去,不孝的名头就压下来了,你还要不要做人,仕途还要不要了!” 好歹把门关上啊,这倒霉催的孩子。 “哥你轻一点啊,本来不知道的,这下全知道了。”贾小赦忙把他拽过来,看他脸色实在是差,还给他拍背顺顺气,“哥你以后别叫我贾小赦,这显得多幼稚啊。” “那你去取个字吧。”贾敬无语道,三个字叫起来比较响亮有中气。 一时话题就被扯的远了。 姚谦舒装若无意地看了一眼帷幕后面,发现贾源鬼正要气活了的样子,一直在发抖。 见他看过来,贾源立时不见鬼影了。 等香燃尽了,贾小赦又原路摆回去,下来和贾敬忧心忡忡道,“万一祭祖时候他看到我还是讨厌,又灭了香怎么办” 贾敬已经被刺激得有点麻木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贾源这位叔祖父的牌位,缓缓道,“……那就把他取下来,祭祖完了再放回去。” 说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兄弟。谁家祖先牌位受过这种待遇。 不过做了,人家也不会宣扬的。 他在这里百般纠结煎熬,完成亲爹布置任务的贾赦心情还不错,给他介绍道,“哥,这就是姚先生。” 贾敬把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忽道,“人是找回来了,你的树呢?” 贾小赦:…… 他怕继气死贾敬之后,再吓死他,只含含糊糊道,“人回来就行了,树再慢慢找了。” “好吧,留下吃饭?”贾敬道,“今儿给珍儿做了金鱼包子,咸甜都有。” “我十八岁了。”贾小赦抗议道,“今天不吃了,家里有些乱,我娘和政儿都不舒服。” “哦,明儿叫你嫂子去探望婶娘。”贾敬揉揉他的脑袋,“行了,要甜的要咸的?” “要咸的。”十八岁的贾小赦毫不犹豫道,“今天有没有兔子包?” “没有,明儿做了给你带过去。”贾敬道,又冲姚谦舒点点头,权作招呼了。 姚谦舒还是头回知道贾赦喜欢吃这种,心里琢磨着哪些现代品种可以做给贾赦吃的。 二人相携慢慢悠悠地晃回荣国府,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了。 贾小政醒了,正在咕咚咕咚喝粥,饿得连个小书生形象都不顾了。 “好些了?”贾赦关切问道。 贾小政叼着根酱瓜道,“好多了。大哥,我昨天做了可长可长的梦,都醒不过来。” “先吃,吃完了再说。”贾赦看他喝了一碗,“还够吗?” 贾政摇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够,还想吃一碗。” “这有什么,怎么脸皮这么薄。”贾赦被他逗笑了,去桌边又给他盛了一碗。 贾代善:……那是因为你脸皮太厚了好吗。 第71章 等贾小政舒坦地吃完饭, 这才能把自己的噩梦缓缓道来。 他昨日入睡后,忽然置身一琼楼玉宇的仙境, 有个美貌道姑自称掌管什么情啊爱啊的警幻仙子。 警幻仙子神情肃穆,对着贾政忽悠道,“我受了荣宁二公的恳求, 特意带你来这走一趟,也好叫你开一开窍, 走上正道。” 正在努力读书预备刻苦的贾小政便耿直道, “不知道你所谓的正道是什么?” “自然是承袭祖业,将二府发扬光大。”警幻仙子没想到他会问的详细,便现场发挥了一个,还加了些初代国公爷们的心理描写, “荣宁二公正在忧心子孙不肖。” 贾小政脾气是真挺软的, 当即便好声好气回复道,“许是有什么误会,我宁国府的堂兄事两榜进士,如今领着御史的差事,正五品。我哥哥现任荣国公更是驻守一方,功在社稷。子孙不肖我们是断断不敢领的。” 警幻仙子:…… 你这样骄傲自豪的语气是什么情况? 警幻仙子只好当他是小孩子的崇拜,继续自己的台词道,“你同我来。” “为什么?”贾小政问道,还退了两句, “男女七岁不同席, 虽仙子并非凡人, 但是我却不能不顾忌。” 怎么这个梦还不醒,特别烦人。 警幻仙子无法,只好让妹妹可卿提前出场。 可卿雪肤花颜,又小意殷勤,打算让贾政沉浸在她的温柔乡里,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然而贾小政看着比他还高一点点的可卿,觉得好烦人好烦人,他一点也不想姐弟恋。 况且他也没有警幻姐妹预料中那样贪花好色。 她们觉得半大的少年情窦初开,最好糊弄,再云雨勾搭一番,必定对可卿神魂颠倒。 不想贾小政仿若柳下惠附身,竟坐在一边自顾自开始背诗了。 一股子的浩然正气。 贾小赦听完这个噩梦,扶着床架笑得胃疼,他道,“这次做得不错,但是以后真有小姑娘勾搭你,你可别这么假正经了。” 哥哥怕他凭本事单身。 “我是真正经!”贾小政为自己辩解道,“男女授受不亲。” “不明不白的姑娘,送上门也不能要。”贾代善道,不满地用力拍了拍贾赦后背,“别瞎教你弟弟。你们两个先回去吧,我来守着便是。” “还是我来吧,您这一把年纪了。”贾赦道。 贾代善就意义不明地扫了一眼他和姚谦舒。 我怕你再把你弟弟带坏了去搞基。 而且当着小朋友的面秀恩爱也不太好吧。 贾赦嘀咕道,“爹你想得实在太龌龊了。” 贾代善淡淡道,“很快你会发现你爹行事更龌龊。” “这冲撞的事只有谦舒能懂啊。”贾小赦道,“他睡次间,我陪着政儿睡。” “可以。”贾代善这才同意,又看看狗子,觉得他的煞气在,说不得不用姚谦舒也可以。 只是再说肯定要炸毛,只得作罢。 是夜,贾赦挤在贾政床上打哈欠,“快睡了,病好没好,看什么书。把灯熄了。” 丫鬟们忙上来放了床帐灭了灯,又在床头暖了壶温水。 贾小政许多年没有和哥哥一起睡了,还是很开心的,翻身拽着贾赦的被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贾赦戳戳他的鼻子,看他哼哼唧唧把脸埋在被子里,超级好玩又可爱。 “二傻?”贾赦伸进被子又戳戳他腰,贾政很怕痒,一下就给惊醒了,迷茫地看着他哥,“怎么啦哥哥?” 卧槽,怎么给吵醒了。 大傻忙把手缩回来,“没事没事,你睡你的。” “哦。”二傻迷迷糊糊紧了紧被子,又睡过去了。 贾赦看他睡得熟,这才松了口气,他翻身向外,手伸出床帐的职业范围,正碰到一个人。 我媳妇儿摸进来了?这多不好啊。 他正想着一会儿先亲哪儿呢,一手就把床帐掀开了一条缝。 就和偷偷摸摸的警幻仙子对视了一眼。 警幻仙子没想到又被这个凡人撞了个正着,十分想去摸自己被他划伤过的地方。 贾小赦抄起床头无名剑,剑未出鞘,用剑柄重击警幻仙子的腹部,将人推出去好几步。 “妈的,勾引我弟弟啊?”贾小赦压低了声音骂道。 警幻仙子:…… 她仍然保持高冷状,“勿要胡言乱语,我是来点化他的。” 这个人到底什么怪胎,打得她腹部剧痛。 “不需要你点化,哪路神仙点化是半夜三更爬床的。”贾赦剑横身前,和堵在警幻仙子身后的姚谦舒交换了个眼神。 警幻仙子这才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姚谦舒已经隔空拍了她一掌。 她哪里能敌,一时间五脏六腑都在搅动,竟在姚谦舒的压力下现出原型了。 “卧槽!”贾小赦都看懵逼了,“蚊子还能成精啊?” 可真是励志。 比起来,摇钱树成精还要被雷劈,简直弱爆了。 他见那只大蚊子扇着翅膀,嗡嗡作响,下意识用空着的左手去抓。 然后就把那蚊子……给捏死了。 “我我我卧槽!”贾小赦借着月光看手上蚊子的残骸烂翅,腹中流出一滴暗沉的鲜血。 居然还是只咬过人的蚊子! 过分了啊! 姚谦舒忙握了他的手看,“怎么胡乱伸手,疼不疼?” 贾小赦幽幽道,“疼,你说我会不会烂手啊?” “看你以后再乱伸爪子。”姚谦舒把蚊子尸体从他掌心吹走,见丫鬟闻声而来,让她们打了热水来给贾赦洗手。 “别吵醒了我弟弟。”贾赦低声道。 “早就弄好了。”姚谦舒捏着他的手道,“不会吵醒的。” 姚谦舒给他打了胰子仔仔细细洗了手,结果那滴就像渗进他掌心一样,洗不掉。 “洗不掉算了。”贾赦道,就当长了颗痣算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顺着姚谦舒的动作用力,五指插,进他的指缝,刚刚姚谦舒摸来摸去,他倒有些意动。 姚谦舒搔搔他的掌心,“别闹,你爹来了。” “啧啧。”贾赦发出可惜又遗憾的声音,在姚谦舒嘴边啃了一口解馋。 半夜起来的贾代善:…… “荣国公,请问你在干什么?”贾代善缓缓问道,“还记得你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弟弟吗?” 弟弟在床上欢快地打着小呼噜。 贾代善:……好吧 贾小政睡得正好,蚊子精也给捏死了,一时倒也真的没有其他事可做。 “换换吧。”贾代善起都起来了,索性和贾赦换了个班。 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来贾小政直接懵逼了。 明明我睡着时候边上还是哥哥,怎么醒了就变成老父亲了。 世界好可怕。 “你那个是什么表情?”贾代善捏住他的腮帮扯了扯,“不烧了,起来吃点东西。” 贾政揉揉眼睛,“起来的,我去看看母亲。” “你母亲要静养,别去打扰她了。找你哥玩儿去。”贾代善道。 事实上,史氏拒绝见除了贾小敏和鸳鸯以外任何人。 尤其是贾赦。 荣禧堂门口就差贴一张“荣国公与树不得入内”的告示了。 贾小政便听话地去东院找哥哥玩儿。 哥哥正在看花园的平面图,见了他道,“怎么起来了?今天日头这么晒,我们屋里说话吧。” “嗯。”贾政跟在他身后,一进门差点被闪瞎了狗眼。 哥哥这是审美突变啊。 屋里布置得和龙宫似的,角落还有一只胖乎乎的金兽在吞云吐雾,清雅的香气满堂弥漫。 姚谦舒捏着一枚白玉棋子,正在和赵树对弈。 贾赦瞧了两眼觉得没意思,贾政却被迷住了,立在边上看的认真。 得,好不容易来了个陪他玩儿的,也扎进去了。 只会五子棋的荣国公拎着无名剑出去练武了。 他总觉得无名剑还有别的用处,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伯祖父不像是迷信且会和人近战的人,虽然他是个鬼了。 贾赦抚摸着剑鞘上的宝石,随口道,“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请大声朗读产品说明书。 “我会的呀。”一个娇俏的声音怯生生道。 贾赦:??? “卧槽,真的会说话?”贾赦把无名剑摆桌上了,听着是个姑娘啊,不能瞎摸。 “当然是假的啦,哈哈,上当啦!” 他背后的绛珠草晃晃叶子,细声细气地直笑。 一刻以后,她就成了一株被打结的绛珠草,和麻花似的绞在一起。 “你再笑一个我听听?”贾赦戳得她直晃悠,“笑呗,来啊。” 绛珠草:“嘤嘤嘤嘤,我错了。” 第72章 好生教训了一通瞎说话的绛珠草, 贾赦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 过了几天他去找了个古董花盆给绛珠草,盆上有名家所绘的江雪图。 绛珠草嘤嘤了好一会儿,这才表示多谢贾赦, 她再也不会胡乱吓人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姚谦舒教育过她一番之后,绛珠草头上的绛珠就小了很多。 姚谦舒非说他看错了。 “又蒙我, 肯定小了。”贾赦把花盆摆在姚谦舒面前,“你们玩,我出门了。” 今日是今上生日,他晚上得就进宫贺寿参加生日会。 姚谦舒懒懒趴到桌上, 话也不说, 只摆了摆手, 示意他可以滚蛋了。 贾小赦不高兴地又弹了下绛珠草当出气, 这才去换了冠服进宫。 说是圣寿, 宫里却没什么太过欣喜的感觉。 贾赦忽然觉得不对, 他下了马车后同青锋耳语了几句。 引导的小太监对着他极是殷勤, “荣国公您这边请。” 贾赦打赏了个荷包给他,也没多说什么。 负责今天安保工作的卫小将军卫子麒不方便和贾赦说话, 只远远打了个招呼。 他卫师兄生得英武,肩宽腰窄大长腿,走得是个贾赦不一样的习武路数。 卫子麒朝他点点头, 面无表情的。 从他那个叛乱的庶弟卫子诩服诛之后, 卫侯府就和荣国府就没有什么往来了。 京城中人不免感慨卫小将军孝义难两全。 贾赦心说也是惨, 好好一个师兄就被拖后腿的弟弟连累到死了,连着我爹也不敢明着来看。 下次再来,我把东院的狗洞开放给你,不收门票。 贾赦到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他到正殿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貌美如花的荣小国公一踏进来,之前还在闲话的众人迅速聚拢上来,“荣国公!” 贾赦被他们的热情吓了一大跳,差点往后退出去。 以前你们见着我爹的时候,不是这个如狼似虎的样子啊,干嘛啦。 贾代善素日容色肃穆,当时又手握京畿重病,有时候柔弱的文臣都会觉得荣国公很可能会把自己拖出去殴打。 但是荣小国公就不一样啦,他穿着国公制服,把剩下几个老国公都要比成朽木枯石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打了招呼,却见这金冠华衣的少年肃了肃脸色,还了个礼道,“见过诸位了。” 态度端正,但是很冷淡。 众人:……嘤嘤,怎么和他爹一样兄。 站在最前头的新任东平郡王穆问勤笑道,“表弟可算来了,好久不见了。” “东平郡王。”贾赦冲他一挑眉,“托福。” 穆问勤被他打了脸也不在意,只一门心思拉着他套近乎。 贾赦实在不耐烦了,直接道,“东平郡王有孝在身吧?” 怎么这兄妹俩一个德行。 “陛下已夺情,特许我可以参宴。”东平郡王道,“不日我就要赶赴雁门关接任我父王生前的责任,我们表兄弟不知何时才能再聚首了。” 谁他/妈要和你聚首! 不过要是你雁门关又被人锤,我来救你时候你可以看到我的英姿。 贾赦心里狂吐槽,面上淡淡道,“嗯。” 也不知道他“嗯”的是哪一句。 如果不是妹子一门心思想嫁给贾赦,穆问勤死都不会和贾赦搭话这么没格调。 暴力狂! 还长得娘娘腔! 贾小赦已经从他身边走开,和其他人打招呼去了。 等到圣寿宴开始的吉时,众人才各归其位。 穆问勤因为爵位比贾赦高一级,所以位置比他要靠前,心下舒爽许多,还隐晦得意地看了一眼贾赦。 贾赦只当没看见这个人。 妈的智障。 然而今上并没有出席自己的生日会,反而派了大殿下和四殿下共同主持。 二人按着长幼分坐龙椅两边。 众臣先是对着空着的龙椅叩拜,又是共同举杯恭祝圣寿,仿佛上头还坐着个活的皇帝似的。 席面是四殿下负责的,山珍海味,宫廷佳酿,无一不有。 贾小赦觉得吃着很不错,酒也香醇。 当然,酒就不喝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份酒菜是特意开小灶出来的,其他臣工勋贵别看摆的一样,都是大锅饭。 歌舞则是大殿下布置的。 特别不怎么样。 不是说舞跳得不好或者姑娘不美,但是大殿下以嫡长自居,认为简朴清雅为美。 本来该是觥筹交错的时候,愣是跳起了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一类。 懂得都凝神细听,神情庄重,不懂的都快要睡着了。 要不是御膳房及时送上来一道莼菜羹,贾赦也要睡过去了。 不是说这莼菜羹多好喝,好喝到能让人抖擞了精神,而是大殿下喝完之后,当即口吐鲜血,指着四殿下道,“四弟,你……” 四殿下缓缓起身,摇了摇头,随后也跟着吐了口血,眼神凄婉。 然后兄弟先后倒下。 贾小赦:……大兄弟你他/妈倒得这么好看干什么,搞空谷幽兰人设啊。 他感觉自己和小美人的友谊就快走到尽头了。 小美人他有美人包袱了! 外头的卫子麒立马带着禁军冲进来封锁了现场。 好好一个圣寿宴,二位皇子血染当场,只怕不祥啊。 卫子麒一面派人去请太医,一面不放心地看了眼小师弟。 结果发现小师弟在那儿自顾自吃得正高兴,还把可能有毒的莼菜羹喝得一干二净了。 卫子麒:…… 贾小赦察觉到他的眼神,把腰上的玉佩揪起来晃了晃。 玉佩是其次,玉佩下头坠着的珠子姚谦舒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据说非常神奇,遇毒会隐隐发光。 绛珠草哭晕在花盆:太过分了。 贾小赦刚晃了三下,玉佩就给卫子麒揪走了,他问道,“怎么用?” “怎么还用抢的。”贾小赦抱怨道,“过来说,弯腰!” 卫子麒起码有一米九了,站贾赦边上和个塔似的。 贾小赦轻声说完,卫子麒一起身,没留神手里的刀就撞他脸上了。 “卧槽!”贾小赦捂着生疼的颧骨,“过分了啊!肯定要青了!” 卫子麒居高临下看他一眼,“谁让你这么矮的。” 我是要和我爸告状的!!! 在太医到之前,卫子麒先验过两位殿下的吃食,发现都是无毒的。 他蹲下去看四殿下的是,四殿下气若游丝地微微睁开眼,给他递了个眼神。 平日里特别好看的狭长凤眼现在看上去就和抽筋了一样。 卫子麒差点笑出来,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向下一抚。 四殿下:……我好像还没死吧 下面众人可吓坏了,东平郡王腿一软就跪下了。 完了完了,我们可能要给四殿下陪葬了,怎么好端端的就忽然死了,也不让再抢救下。 只有贾赦看到卫子麒的动作,不由“啧啧”了两声,继续去吃他的饭。 隔壁俩老国公见了别提多佩服了。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荣小国公可真是厉害啊。 不愧是别人家的孩子。 太医气喘吁吁被扛进来,卫子麒一个眼神,太医院的老院判就被放到了四殿下面前。 “老大人请。”卫子麒道。 “麻烦卫将军让一让。”老院判喘得手都抖了,不停给自己按穴道平复。 卫子麒蹲在四殿下身边,殿下整个人都给他遮住了。 “这里把不到脉?”卫子麒道,拎了四殿下软绵绵的手给他。 “望闻问切!”老院判怒道,“快走开!” 卫子麒:…… 老头还挺凶。 贾小赦扑哧就笑了,他长这么多还没见过有人敢吼卫子麒的,这个表情太好笑了。 老院判看过四殿下,又和诊治大殿下的太医交换了一下病人情况,得出一个结论,大殿下和四殿下中的是同一种毒。 “方才事情未分明,只能委屈诸位大人了,见谅。”卫子麒解散赴宴众人,又道,“送二位殿下回去好生救治。” 大家嗯嗯啊啊地大度表示没有问题,不会在意,脚下走得飞快,结果到门口就震惊了,抵死不肯出去了。 外头有好多人啊啊啊啊啊! “快关门嗷!”不知哪个嚎道。 “没事,是我的人。”卫子麒安抚道,“诸位请吧。” 有些人战战兢兢出去了,没什么事,后面也就顺利了。 贾小赦扫了一眼留在正殿里的几位,都镇定自若,和他似的喝酒吃肉,岿然不动。 他站起来转了转脖子,“你们玩儿,我先回家了。” 我媳妇儿还等着我。 卫子麒抱着手臂,“来了还想走?留下帮忙吧。” “我不。”贾小赦一摊手。 第73章 贾小赦这个反应完全在卫子麒意料之中, 但是他拒绝接受。 “师父和我说好的。”卫子麒让人挡住他的路, “听话,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随便造个反而已。 贾赦郎心似铁,就两个字, “我不。” “找揍了?”卫子麒换了个姿势,握着自己刀, 往外抽了一小截。 贾小赦看到那把刀就觉得脸疼, 他没好气道,“我就不, 我矮, 帮不了忙。” 然后卫子麒就妥协了? 完全不可能。 卫子麒心比他还硬,直接点了一排人道, “你们跟着荣国公,去把皇后和昌平公主找出来好生保护。” 也就是抓起来关好。 贾赦还没傲娇完,“你让我帮忙就算了,你让我去抓女人???” “你长得好看, 而且昌平公主……啧啧,你懂的。”卫子麒道,“赶紧的, 别磨磨唧唧。” “你让我去抓女人就算了,你让我□□???”贾小赦尾巴都炸起来了, 翘得老高, “我要回家!” “回你个头!” 一刻以后, 贾小赦出现在玉坤宫门口, 口气焦急道,“有叛军作乱,陛下命我等速速护送娘娘出宫。” 贾小赦:内心毫无波动 两刻以后,贾小赦坐在玉坤宫正殿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天出神。 一样领人杀进玉坤宫,却和上一次有着截然不同的原因。 殿内一片悲声,皇后和昌平公主并一群女官都被捆得结结实实,还堵了嘴。 禁军举刀扛枪地看守他们,不许多动一下。 “贾赦!”昌平公主蹭掉了口中的布团,凄厉地喊道,“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还有一些抨击贾赦三观美德的脏话啥的。 贾赦手搁在膝盖上,头也不回地道,“谁负责的塞嘴,回去自己领罚。” 昌平公主扭动着要躲开,眼睛都哭红肿了。 虽然被绑成粽子,但到底还能动,忠心的奴才毛毛虫似地挪过来护住她。 又造成了一会儿小混乱。 “能不能都安生点儿?非点来些个死伤才觉得舒爽?”贾赦被吵得坐不下去,又去骂禁军,“几个女人都看不住?” 禁军急忙都告罪,“国公爷,到底是中宫和嫡出的公主,我等不敢太过。” “既然走了这条道,难道还想两头逢源?”贾赦道,“想想柳妃作乱时候那些禁军的下场。下不了狠手,便只能让别人对你动手了。” 他可不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主,他媳妇儿是树,大不了再算个金银,和香啊玉啊的没啥关系。 他蹲在昌平公主身边道,“公主果再闹腾,我也只好将您和皇后娘娘吊在梁上了。” 昌平公主流露出教科书式的不可置信,看贾赦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贾小赦,一个连自己祖父牌位都敢摘的熊孩子,如何能指望他因此幡然醒悟,悬崖勒马。 他淡淡地撇开眼,“贴身伺候的是哪个?先挂起来给公主看看。” 禁军被他说了两句,正都在端正造反态度,听罢立时拖了昌平公主的两个婢女吊起来,绳子缩短,只有脚尖点地,十分痛苦。 “杀鸡儆猴也做过了,都老实点。”贾赦并不是只会放狠话,他直接搬了个凳子坐在人质身边,亲自看守。 以卫子麒的脾气,必定是将最安全省力气的活给他来办,自己在外面厮杀。 外面的声音时响时灭,也不知道进行到哪个地步了。 无聊。 等正殿的某幅画被挪开,里头走出本该病中垂死的大殿下,贾小赦眼睛都亮了。 “你?荣国公!”大殿下见母后妹妹被摁在地上摩擦,怒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没带人啊?”贾赦等了半天也没看到后面跟出来什么人,又懒洋洋地坐回去,“切,没意思。” 他挥了挥手,禁军就把大殿下也绑好摁在地上了。 大殿下道,“昔年荣国公救过我们,你若肯就此收手,我必定既往不咎。” “没睡醒?”贾赦听着觉得很好笑,“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最好少说两句,别瞎叨逼叨。” 大殿下被噎了一下,顿了顿道,“我尚有一事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四殿下?” “因为他长得好看。”贾小赦想也不想地道,他干坐着太无趣了,决定大发慈悲和殿下唠个五分钟的,他道,“殿下文不成,武不就,上不能得宠于君父,下不能教导妹子,除了嫡长一无所有,您连逃跑时候在我马上都受不住。是什么样的自信让您觉得自己可以上位?” 当时忠义亲王和柳妃联手,差点一碗药灌死他,贾赦救他的时候行至太医院,他说自己受不了,要下来缓缓。 后来遇到了同在太医院的贾代善才算脱险。 贾赦当天就觉得这位大殿下怪废物的,只是自己那会儿也没啥大出息,就忍着没好意思说。 大殿下被他一桶话砸了脸,又恼又急,“你会有报应的!” “你怕是看不到了。”贾小赦道,“蠢货。” 此时此刻,他爹正在今上的寝宫里,按着人家皇帝的手在传位的圣旨上盖戳。 “当时这个江山就不该给你。”贾代善气定神闲地将圣旨转手递给御书房侍读学士,“准备好宣遗诏。” “遗诏?贾代善你竟敢弑君?朕不会放过你的,朕对你这些年还不够好吗?!”今上无力握住传国玉玺,任由贾代善把玉玺拿走。 “陛下福薄命轻,经不住诸方朝贺,竟在圣寿当日命陨。”贾代善抬手示意贾敬过来,“你亲自来?” “我只恨他死得太快太轻松。我父亲病榻多年才逝去,这中间的痛楚谁又能还。”贾敬端着一碗药,“不过算了,总得有具尸体。” 今上已经病弱不堪,根本抵不过贾敬的力道,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刚灌完他便急匆匆用颤抖的手去扣自己喉咙。 贾敬摁住他的手,“陛下,一路走好。” 不知过了多久,穿着明黄寝衣的枯瘦身躯趴伏在床上再也不动弹了。 陛下忽然发病驾崩,留下遗旨要四殿下继承大统,大殿下不服新君,竟在灵前挥刀相向,想要杀掉才刚刚解毒就哭晕在地的四殿下。 还好卫侯世子和荣国公忠勇英武,救驾成功,拨乱反正。 “挺会编的,敬大哥如果不当官,去写话本也可以。”贾赦看完外头的谣言记录,觉得他哥就是文笔好。 “给我看看。”又活蹦乱跳的贾政也凑过来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哥就是厉害。 姚谦舒在屋里收拾东西,半晌出来道,“要带的东西太多,你的丫鬟手脚太慢了,收拾不过来。” “青锋,去前院找些护卫来帮忙。”贾赦道,“你坐下歇会儿,忙了一上午。” 贾小政心情很纠结,“见过姚先生。” 他本来想劝哥哥去看一看母亲的,只是姚先生也在,倒不知道如何说起了。 “可惜你要下场考试了,不然带你一起去边关玩儿。”贾小赦看出他有心事,边左拉右扯地不上道。 最后贾小政忍不住了,他道,“哥哥就要走了,和我一起去探望母亲吧。母子俩哪有隔夜仇。” 史氏的态度很坚决,只要贾赦不和姚先生分手,她是不会见贾赦的,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贾赦经济独立,事业独立,她也没有别的可以用来威胁贾赦。 总不见得去告贾赦忤逆不孝,可能没出大门就被贾代善抓回来了。 “不用。”贾赦看着忧心忡忡的弟弟,“等母亲想通了再说。” 他在这件事上展露的强硬和贾代善如出一辙。 有意见可以说,但他不一定会接受。 何况他和姚谦舒分离一年方才重逢,人家救他救他爹,还给他摇了很多钱。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不是,树的。 贾政欲言又止。 贾赦摸摸他的脑袋,“你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我也是一样这样处置,只要你承受得住后果。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我不能辜负谦舒。” 他并没有当作一件大事,他不是那些软弱的小男人,夹在母亲和媳妇儿之间左右为难。 “不要为了任何人妥协自己。”贾小赦如是说。 史氏今天哪怕威胁的是其他事,例如娶穆问敏或者把荣禧堂让给贾政,他也都不会答应的。 他无意怀疑亲妈,但是这事关荣国府权柄之争,史氏必须拿出当时对贾代善这个荣国公的态度来,不能因为母子关系而肆意插手。 “晚上我不想在家吃饭。”姚谦舒道。 本来想窝在家里并且永不妥协的贾小赦:“好的。” 第74章 史氏靠坐在床头, 见了贾代善神色也是淡淡的。 贾代善问, “你欲如何?” “这话我该问国公爷。”史氏答道, “从前我不愿意国公爷带他去边关, 你们父子硬是去了。我现在不愿意他和个男人一处, 瞧着也只是白费力气。” 接过鸳鸯手里的茶抿了一口, 贾代善道,“你这是钻牛角尖了。你既然从来不插手我的政务,如何要来对赦儿的决定不满。” “他的终身大事和国公爷的政务难道一样吗?”史氏道,“我是他母亲,我难道会害他?这样分桃断袖的事传出去了, 他怎么立足?” “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贾代善大概是一门心思准备替贾小赦说话了, “赦儿虽然生性活泼,又有些爱缠人,可他心里自有一杆秤, 旁人置喙不得,我只怕你这样下去,要伤了母子情谊。” 史氏和贾赦的感情, 虽然肯定是不及他和贾代善的, 但也很深厚。 这不单纯是贾赦男朋友是谁的问题。 而是贾赦得在荣国府也建立起他的权威,这其实是在给史氏立规矩了。 人都是会变的, 不如一开始就画清楚界限, 方能留有余地。 贾代善又劝几句, 见史氏固执己见, 他念着夫妻感情, 没有表露什么不满,只道,“你这样像足了你姐姐。” 自然是那位东平太妃了。 史氏冷笑,顶回去道,“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当然像了。” 贾代善走的时候把贾小敏也拎走了,史氏如今在气头上,给孩子灌输什么不良的思想就不好了。 他把贾小敏交给贾政,“让你二哥教你背诗。” 贾敏早就启蒙了,只是史氏娇惯,书读得断断续续的。 他自己则跑到外书房去思考人生了。 贾代善对贾赦的态度里,也有弥补自己童年的意味在里面。 他年少时候,母子二人的地位岌岌可危,贾代名母子横空出世。 所以他对贾赦除了后面的苛刻教育,其他时候其实都是宠溺又纵容的。 贾赦十多岁便受封了世子,在府里甚至是军中,贾代善一手扶持起他的地位,整个东院划给他,梨香院随他处置。 这种待遇,贾小政想都不用想。 虽上头还有他这个爹,但贾赦亦是地位尊崇。 也是因为这个,造成了贾赦现在的性格。 被宠坏了。 莫说史氏,就是现在贾代善出手,贾赦也不会答应和姚谦舒分手。 “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贾代善靠在椅背上叹气,他怕贾小赦再下去刚愎自用,养出唯我独尊的煞笔脾气来。 “爹!爹你做什么叹气啊?”贾小赦门外探头,“你也没劝好我娘?” “滚进来。”贾代善招招手。 “嘿嘿,我给您打包了几个下酒菜,咱们喝一杯?”贾小赦拎着个小食盒。 贾代善没好气道,“是啊,不是那妖精吃剩下的也不给我啊。” “哪有。”贾小赦可给冤枉死了,“我特地让他们新做的。” 他把食盒打开,直接摆在贾代善的大书桌上,还指挥贾代善呢,“爹你这个堪舆图快拿走,挡着我的肘子了。” 贾代善对他这个样子是又爱又恨,“你这肘子不是在身上吗?!” 贾赦就笑,又去他的书架底下翻了一小坛子酒,“就用茶杯代替了,大杯子喝起来也痛快些。” 明知道傻儿子喝多了会发酒疯,还是愿意陪他喝,这样的老父亲可以说是非常溺爱孩子了。 “你这是来找我光喝酒?”贾代善问道,“姚先生不在?” “谦舒又去收拾东西了,还好他不是个姑娘家,不然要带的东西估计更多。”贾小赦把鞋子甩了,盘腿坐在贾代善对面,“我娘一点也不肯松口?” “不肯。” “她不会到时候也给我来个非黄泉不能相见吧?1” “闭嘴。”贾代善瞪了他一眼,“说什么浑话。” 贾小赦喝了两杯后,略带惆怅道,“也不知道我娘什么时候可以想通。” “你倒是不急。”贾代善道。 “无论我娘同意不同意,对于我都没什么影响。是她不见我,不是我不见她。”贾赦道,他捏着杯子道,“那有什么办法,我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 贾代善不知道该气该笑,忽然道,“那万一是我反对呢?” 贾小赦愣住了,可怜兮兮看着他,“爹你不会吧?” 不是吧,说好是我坚实的后盾呢! 贾代善意味深远看了他一眼,“我会。” 贾小赦噎住了,过了一会儿以后,忽然眼圈红了,委屈地流了两行清泪,抽抽搭搭的,“爹你不要这样嘛。” “我偏要。”贾代善觉得有些对不起夫人,但是贾小赦明显更在意自己,让他觉得非常舒爽,他禁不住就逗了一句。 “我,我……”贾小赦撅着嘴哭得更伤心了,还不忘念诗,“一寸相思一寸灰,寸灰难买寸相思,我爹这是要我死,哇,我马上去死。” 然后踩了两脚,爬到贾代善书桌上嚎啕大哭。 贾代善:……要聋了 贾敬:…… 贾敬也没个防备就撞上这等事,“这是怎么了?” 贾小赦泪眼朦胧看着他,“我爹不许我和谦舒在一起,嫌弃他不会生孩子。” 贾代善:我他妈什么时候说的后面这句话? “叔父……”贾敬去看贾代善,贾代善也不好直接说我逗我傻儿子玩。 贾敬只好去哄贾赦道,“你要是实在喜欢,我来和师父求情,但是你总得摆个正房在家里,孩子总是有人给你生的。” 他和贾代善当时想的差不多,这年头三妻四妾青楼楚馆多的是,也没耽误这些个人生孩子啊。 到时候娶了正妻,生下嫡子,岂不是两全其美,又不辜负姚先生,又不有负于宗族。 谁知道他刚说完,贾小赦就和看敌人似地瞪他,“渣男!” “你别理他,喝了酒发疯呢。”贾代善憋着笑,“过来一起喝两杯,贾小赦,还不滚下去?” 他也被贾敬传染,喜欢这样叫贾赦了。 贾小赦被忽略了一路,自己抱着桌角哀悼被拆散的爱情,最后被贾代善亲自扛回去了。 “这是怎么?”姚谦舒上去把人接下来,“哭了?” 贾小赦眼睛和烂桃似的,一把抱住姚谦舒,哭得声音都哑了,“就算我爹不同意,我也不会离开你的,呜呜……” “又喝酒了啊。”姚谦舒摸摸他的头,“乖了,我带你去洗把脸好不好。” “嗯嗯。”贾小赦点点头,随后用自认为很低的声音喊道,“我们离家出走私奔吧!” 贾代善觉得自己的心胸像大海一样宽阔,居然没有抽死这个情圣儿子,他冲姚谦舒点点头,话也没说就走了。 姚谦舒把贾赦弄干净了搁床上,正想叫人给他煮个醒酒汤,谁知贾赦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眼睛亮亮地往他身上贴,“媳妇儿!” “在呢。”姚谦舒捏捏他的鼻子,“傻乎乎的。” “傻乎乎的我最喜欢我媳妇儿,我媳妇儿超好看!”他坐起来啪嗒啪嗒在人家脸上亲了好几口,强调道,“好看!” 还真是个小傻子。 贾小赦又发了好久的酒疯,第二天一睁眼就看到姚谦舒的侧脸。 媳妇儿还木有起来。 他屏住呼吸,轻轻在姚谦舒脸上亲了一下。 蹲在床边的绛珠草“哇”的一声就叫起来了,“死流氓!你偷亲我师父!” 姚谦舒取走了她的绛珠给贾小赦防身,把这棵草气得天天嘤嘤嘤,叶子都蔫了,最后姚谦舒又是嫌她吵,又是觉得有点可怜,就收了她当徒弟。 可惜有师娘在,她这个徒弟还是只能蹲在花盆里。 绛珠草:长得美怪我咯! 贾赦无语,索性又多亲了几口,趴在枕头上道,“闭嘴,不然揪掉你头上的果子,看起来挺好吃的。” 姚谦舒捏住他的嘴,“别欺负绛珠了,一会儿又该哭了。” “哭起来!”贾赦被捏成个小鸭子嘴,模模糊糊地道。 绛珠草果然嘤嘤个不停,吵得不行。 姚谦舒掀开帐子,用枕头压住绛珠草,再回来只得捧着贾赦的脸端详了一会儿,“眼睛还是肿得厉害。” “你亲一下就好了。”贾小赦道,拍拍自己的枕头,“我们睡一个枕头呗。” “一日之计在于晨,国公爷,该起来发奋了。”姚谦舒不但松了手,还丢下他起床了。 “嘤嘤嘤……”贾小赦学着绛珠草幽怨地在床上哭。 “你不起来算了,我自己出去。我今天想去看看香炉,你那个金兽塑得不威武。”姚谦舒不理他。 “谁说我不起来!我们马上去买新的。”贾小赦立马不哭了。 绛珠草:呸! 第75章 贾赦没有等到新帝登基就回居庸关了, 史氏并没有去送他。 “也罢了, 他本来同我也不像同国公爷这样亲近。”史氏心里很难过, 五味杂陈, “他竟来求我一求都不肯。” 贾代善也不知道如何劝她,半晌道,“委屈你了。” 而贾赦在马车里也不大高兴, “我娘肯定要伤心了, 唉……” 姚谦舒道,“要不掉头回去?” “就算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说啊。”贾赦叹气了,“我就是觉得没办法解决才不去求她的。而且她有话可以好好说, 不要威胁我。” 用亲情胁迫他分手, 这没意思了。 史家是不是都会这招啊,史侯爷还用过他娘威胁他放过东平太妃。 姚谦舒道, “以后再说吧, 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求你娘。” 对一棵天生天养的摇钱树来说,亲情这种事是不用懂的,但是他看不得贾小赦叹气。 绛珠草在一旁道, “师父, 这种不孝子真的不能丢掉吗?” “我可以把你丢掉。”贾赦道,“你要是能变个男孩儿就好了。” “如果是男孩儿, 我就可以变成人跟着师父了吗?” “不是, 我就可以直接揍你了。” 绛珠草:(ノ=Д=)ノ┻━┻ 回去路上走得不太赶, 一般都在过往的城镇住宿。 这天到的小镇条件不太好, 整个镇子上只有一家客栈, 小,且破。 绛珠草被摆在只有三只脚的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一声也不坑。 “你这个徒弟可真是烦。”贾赦道,只要看不到姚谦舒,绛珠就要哭哭啼啼,“都不知道怎么这么会哭。” “她还小呢,小孩子不就是喜欢哭么。”姚谦舒笑道,“你不是还抱着我哭过么。” “我那是抱着桌子腿。”贾赦其实酒醒之后还依稀有印象,拍了拍边上,“别看那草了,过来睡觉。” 见这棵树含笑过来,昏黄的烛火下瞧着又温柔又好看,禁不住嘟囔道,“总有你哭的时候。” “这么雄心壮志?”姚谦舒如何听不见,弯腰贴着他耳边道,“只怕到时候哭得是你。” 贾赦抓着他的手臂,一扬下巴道,“试试?” 于是,两个人试到半夜,还没试出个结果来,突然听到一声巨响。 那张三条腿的桌子被压得散了架,一个小少年趴在残骸里哭唧唧道,“师父,好痛……” “卧槽,真变男孩子啦。”贾赦震惊了,等少年抬起头,他不由道,“你这徒弟长得还挺好看的。” 草木成精都是这样肤白貌美气质佳的吗? 姚谦舒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把贾小赦的腰,贾小赦“嘶”的一声,“我就随口一说,你徒弟随你,自然好看。” “是么?”姚谦舒的手又动了动。 贾小赦欲颦还笑,翻身躲开了去,“别动,先……先穿衣服。” 绛珠草趴得更疼了,自己慢慢爬起来,见床帐被放下来,遮得严严实实的,便轻手轻脚凑过去,趴在床沿往里偷偷看。 姚谦舒:……又是个熊孩子 贾赦对上绛珠草晶晶亮的眼神,忙把衣衫掩好,“找揍呢?!” “嘿嘿,师娘身材挺好的。”绛珠草道,转头对着姚谦舒眨眨眼,“师父真有服气。” 姚谦舒承认贾小赦身材好,腹肌好看又好哔——,但是!!! 他下床把绛珠草提溜出来,笑着道,“师父给你讲个新知识。” “好啊。”绛珠草兴高采烈,还试图偷瞄姚谦舒身上。 后半夜,他被姚谦舒勒令抄写女戒女则,遍数没说,什么时候喊停什么时候结束。 绛珠草继续哭唧唧,“师父我不认识字啊!” “那就照着画。”姚谦舒敲敲他的头,“下次再敢偷看,我把你做成画。” “嘤嘤……”绛珠草一面捂着脸,一面墨涂涂,小眼神滴溜溜的转。 “合着成天嘤嘤的,他妈是假哭啊。”贾赦好笑,“下回再敢嘤嘤,我就揍你了。这得多想挨揍啊。” 真的听话地变成了个男孩子。 绛珠草从指缝里愤愤地瞪了一眼,然后就像反驳他的话似的,哗啦啦流下两行眼泪。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小哭包了,好好抄书,不是,学习。”贾赦张嘴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花,“我先睡了。” “哇,师娘就是很……唔唔!” 姚谦舒挑挑眉,用力捏着他的嘴,“闭嘴了。” 痛痛痛!绛珠草飙泪。 抵达宣府的那天,绛珠草终于学会了女戒上的所有字,非常不满地对姚谦舒抗议道,“师父,这个是给女孩子看的啊!” “我怕你又变成女孩子,先未雨绸缪。”姚谦舒道,“给你三天背出来。” 贾小赦给了小哭包一个加油的眼神,进了自己的帐子,“终于回来了。” “你先出来,得先收拾好。”姚谦舒掀着帘子道,“不过比你以前的房间大了一些,东西好像带少了。” “还有些北狄那里(抢)来的东西,到时候让赵树带你去选。”贾赦道,“你先忙,我去演武场看看。” “我也去!”绛珠草小尾巴似地跟着贾赦。 “去吧。”姚谦舒警告地看了绛珠草一样,“要听话。” 贾赦衣服抖未换,风尘仆仆地去看日常演练,心下甚是宽慰,同赶来的副将们道,“威武更盛从前,辛苦诸位叔伯了。” “国公爷一路更辛苦,去注意……这位是?”负责东营的赵副将看到了绛珠草,一时压低了声音。 您这是找不到姚先生又寻个小美人?这位看着年纪可小得很。 “这是姚先生的徒弟,我带他来看看。”贾赦道,“晚上我设宴,大家不醉不归,就算你们给我接风了。” “国公爷还是莫要喝酒了。”众人道,也不好明目张胆恭喜他找回了姚谦舒,便笑着岔开了话题。 绛珠草看着那些刀枪剑戟,眼睛都直了,“师娘,我也想学这个!” 在众人八卦的眼神里,贾赦镇定自若,“可以,我让青锋教你。” 青锋在一边面无表情地拒绝,“小公子瞧着根骨上佳,应该和国公爷似的走轻灵路线才是,属下没办法教。” “我不要学轻灵的,我想抡大刀!”绛珠草指着一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刀,“好厉害!” 贾赦:……这熊孩子什么审美观 想象了下身娇体软的绛珠草一边哭唧唧,一边抡起九转金环刀打架的样子。 天呐!太辣眼睛啦! “这个得和你师父说……”贾赦勉强压制了绛珠草这个念头,“你才多大,再多看看,说不定会遇到更喜欢的兵器。” 绛珠草不肯走,甚至还想抱住刀柄不放。 “我带你去看比武,你先撒手。”贾赦提溜着他。 他特地给兄弟们设了个比武场,有空的时候可以来玩耍练练身手。 “好!”绛珠草这才松手。 比武场里刚刚比完一场,还在讨论方才的胜负得失,见了贾赦都纷纷上来打招呼。 “国公爷回来啦,比比?” “爷!咱们来一场?” 结果,所有人都想撺掇着贾赦上场,贾赦扫了一圈,点了千越的小队长道,“我和老六来一把?” “嘘!”众人一同起哄。 千越军精于骑射,但是拳脚等都是平平。 贾赦索性道,“那你们自己挑一个过来。” 他说罢从旁边的兵器架上选了把长剑,在手里掂了掂。 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最后推选了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上来,是北部大营原有的人,他选了一杆□□。 “属下陆名多谢国公爷指教。”陆名率先动手,颇有些横扫千军的气势。 贾赦不躲不闪,以长剑一挡便止住了□□的攻势,他借势转了个剑花,倾身上前拉进距离。 剑光如飞花飘叶,翩若惊鸿,□□却去雷霆万钧,夹杂劲风。 “好身手。”贾赦赞道,“这把算我输了。” 按理说到这里就可以点到为止了,谁知陆名竟趁着贾赦说话的时候,朝他胸口攻去。 “国公爷!”下面急得要死。 只见一道绿影闪过,那□□被一双幼嫩的小手握住,再不能前进分毫。 已经跃到桩子上的贾赦:……卧槽 绛珠草气得眼圈都红了,手下用力,□□连着人都被他一同甩出去了。 青锋把自己张着的嘴合上了,“国公爷,我看您还是让他学大刀吧。” 绛珠草一招空手接白刃把在场的都镇住了,他却举着自己的右手跑来找贾赦诉苦,“师娘,手破了。” 好痛,嘤嘤…… 贾赦看着他手上那个微小的口子,往后退了一步,万一再把他扔出去。 第76章 绛珠草泫然欲泣地看着贾赦, 还举着他的手。 “……下次不要直接抓有刃的地方, 容易划破手。”贾赦有点无奈, “不要去摸, 带你去擦药。” 寻常人整个手都要被割下来了。 至于那个陆名,贾赦给青锋一个眼神。 绛珠草被贾赦牵着往回走,一会子有高兴了, 神采飞扬地道, “我觉得师娘的功夫好好看,我也想学!师娘教我嘛!” 贾赦敲了下他的脑袋,“不教, 你就练胸口碎大石。” “那是什么?”绛珠草看看自己的小身板, “会压折我的。” 姚谦舒已经布置完了,正在院中煮茶, 见他们回来, 指了绛珠草道,“去看看你自己的房间,有什么不喜欢的可以再改。” “哇!好开心!” 绛珠草惊叹, 他一直都住在花盆里, 听到有自己的房间,也忘了手上的口子, 跟着人去参观新屋子了。 贾赦坐到姚谦舒对面, “你这个小徒弟, 还挺有意思的。” “现在不嫌弃他小哭包?你是在想男孩子可以用来玩吧?”姚谦舒推了杯茶给他, “茶是京城带来的, 只是水不行,下次去草原找找看溪水。” “我不懂喝这个。”贾赦虽然这么说,还是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不愧是我媳妇儿泡的。” “你也注意些,又不是在家里能张口就说。”姚谦舒托腮看着他, “仔细你国公爷的威名。” 贾赦很没有形象地瘫在椅子上,“别说这个了,我总觉得这三个字是在叫我爹,刚开始都听不习惯。” 因为贾代善的地位还是很高的,也没有因为让爵而被儿子挤兑成糟老头子,所以在荣国府的时候,下人只好管俩人都叫国公爷,以避免得罪了某一个。 姚谦舒侧过头,笑了下,“国公爷,国公爷?” 贾小赦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你太坏了。” 他面红耳赤窜起来,“我也去看看我的房间。” “是我们的。”姚谦舒纠正他。 见贾小赦没有说话,只背对着他挥了挥手,他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傻子。” 绛珠草一战成名,只要人家看到这位姚先生的小徒弟,都会报以十万分尊重的眼神,以及难以言喻的心酸。 长得柔柔弱弱小白兔似的,为什么会这么流弊。 不愧是姚先生的徒弟啊。 师徒二人一白一绿走过来,贾赦靠在栏杆上笑了好半天,“你俩倒是像是白蛇传。” 下头正在练兵,一阵阵的哄笑,朝着贾赦喊道,“国公爷,您这是准备当许仙还是法海啊!” 太过分了,我并没有要把我媳妇儿关到塔里面好吗。 他用剑敲了敲,“好好练你们的,不然中午没饭吃!” 绛珠草还不知道白蛇传是个什么故事,他贴着他师娘想要听故事,贾赦揉揉他的脑袋道,“让你师父给你讲,我这儿还忙着。” 还没揉到第三下,手就被姚谦舒捏住了,他道,“别动手动脚的。” 贾小赦:???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发挥了钢铁直男的耿直,嫌弃道,“我就是展现一下自己的慈爱。” 是特别特别纯洁的慈爱。 “要摸可以摸我。”姚谦舒顺便把绛珠草推出去好几步,“以后最好猫啊狗啊也不要摸。” 军营近来养了好几条狗,又生了许多狗崽,贾小赦不知道揣着人家狗子撸了多少遍毛。 “哦。”贾小赦把手拉下来,“走了,得去给绛珠找个师父。” 绛珠草小狗似地又黏上来,“我想和师娘学剑嘛,不要胸口碎大石好不好?” 姚谦舒冷漠地道,“不好。别缠着你师娘。” 绛珠草:嘤嘤嘤嘤…… 最后贾赦只好把绛珠草交给青刃,“这个小叔叔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你跟着他学好不好?” “好。”绛珠草乖乖点头。 贾小赦手都伸出去了,又缩回来,“青刃,绛珠比较爱哭,你多担待些。” 绛珠草这会儿看着也有十一二岁了,再爱哭也爱哭不到哪里去吧,青刃这人还是有些腼腆,说话声音不大,“国公爷只管放心,是只学拳脚还是骑射也学?” “你看着教吧。” “对了,咱们兄弟几个抓了两只胖兔子,国公爷带回去吧。”青刃道,“也没啥好东西孝敬您。” 贾赦道,“你这话说得我毛骨悚然的,孝敬个头啊。我带回去干啥?也不知道厨房会不会做兔子。” 青刃摆手道,“给您玩儿的啊,您不是说狗子们都长大了,没有小时候可爱了么。兔子这玩意儿总是毛茸茸的,长大了也不怕。” 小伙伴们养得军犬都是中华田园犬,小时候那叫一个萌炸天际。 贾小赦放低了声音道,“你不知道,姚先生不许我摸这些个东西。” 青刃以为姚谦舒是觉得脏,便道,“您专门找个人来养着就是了,兔子弄干净了不脏的。养熟了不跟狗一样吗?” 他说完见贾小赦有些尴尬,他立时福至心灵,脸又红了,“不行您就宰了下酒,大厨房烤得兔肉可好吃了。” “行了我知道了,兔子呢?我顺带抱回去。”贾小赦觉得自己的高大形象毁得差不多了,“明儿早上就把人给你送过来。” 青刃便进去拎了个小藤篮出来,里头趴着两只毛团子。 “好好玩。”绛珠草上去接了篮子,戳了戳兔子的耳朵,“师娘,这个就是兔子吗?” “是的。”贾赦道,心说得给这孩子找个启蒙的,看着年纪大,实际还是个宝宝啊。 绛珠草看着喜欢,一路都是他提的,等回去了还要献宝给姚谦舒看,“师父你看!他们送了师娘两只兔子,好玩吧?” 姚谦舒揪着耳朵拎起来一只看了看,那兔子三瓣嘴拱了拱,傻了吧唧的不敢动弹。 贾赦见姚谦舒笑眯眯看过来,他忙道,“不是用来养的,等会儿就送去烤了,我真不养。” “这还差不多。”姚谦舒把兔子放回篮子里,朝他勾勾手指。 绛珠草僵硬地捧着藤篮,憋着嘴,没等贾赦在姚谦舒身边坐下,他就大哭起来,“兔子这么可爱,什么要吃兔子。呜哇哇哇……” 贾小赦吓了一跳,看他可怜巴巴的,便道,“快收了神通吧,那兔子送给你了,抱去玩儿吧。那什么,下手轻一点,别给捏死了。” 绛珠草知道他说了就不会反悔,抹了抹眼泪,高高兴兴地把兔子抱屋里去了。 “你徒弟这是不是故意的?”贾小赦道,“这尼玛也收得太快了。” “绛珠草性格就这样,特别容易哭。”姚谦舒道,他将神瑛侍者浇灌绛珠草的事说了,“在警幻仙子看来,他是应该下凡报答神瑛的,结果警幻被你拍死了,他又成了个男娃,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操作。” 只是遮掉了绛珠草会投胎他外甥女,神瑛侍者是他侄子这种小事。 贾小赦听完,霸气地道,“报他大爷的报,他自己乐意浇的,都把孩子吓得跑凡间来了。大不了这样,以后遇上了,咱们多浇他几瓢水就是了。荣府家训,以牙还牙,以水还水。” “人家那是甘霖。”姚谦舒就又给他科普了一番,“确实是有些作用的,但是也可能起到拔苗助长……” 他没说完,贾小赦就肯定道,“肯定是给他们浇坏了,不然好好一个孩子这么就成了哭包。要是让绛珠草自己长成了,不比什么强?咱们还没叫他们赔呢。报什么恩,报仇差不多。” 在除了贾小赦摸别人/别草/别狗/别兔的事外,姚谦舒还是很顺着他的,点点头,“行吧,那就报恩吧,到时候把那小伙子扔水里好好淹一淹。” 忽然绛珠草又哭唧唧跑出来,“师娘!这个兔子啃我的手,它是不是想吃我!它们还吃草,好可怕啊!” 作为一株草,看到食草动物本能地就觉得很害怕。 贾小赦:…… “我送去烤了吧,晚上吃肉。”贾小赦去他屋里把篮子提出来,“现在知道了?有些动物看着可爱,但是其实是吃草的!” “呜哇哇……它们好坏!”绛珠草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为什么要吃草啊……” “天道分配给他们的使命就是吃草。”姚谦舒把他从贾赦身上揭下来,“你再敢贴着你师娘,我就送你去喂兔子。” “嗝!嗝!”绛珠草被吓得打嗝了。 贾赦忍不住就要感慨一句,当爹真的他妈好辛苦,贾政和贾敏加起来都没绛珠草难带。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个熊孩子。 等到盛夏,绛珠草终于可以熟练地耍完一整套剑式,并且不把剑捏断的时候,无聊的贾小赦又要开始搞事了。 第77章 这日天气热得很, 贾小赦正在给小白马洗澡, 忽然道,“咱们是不是很久没和北狄通商了?” “是,现在怀来县的百姓都靠着咱们在过活。”赵树道,“那个……您库里的好皮子都送的差不多了。” 贾赦先被他带偏了重点,“北狄人不给我供奉新的吗?” 旧的也不是人家供奉的, 是您抢的啊! “北狄人都被您打怕了, 王庭都烧了, 现在咱们隔着一条大河, 人家不一定会听话。”赵树道, “好在过一段时间就可以狩猎了。” “为什么不听话呢。”贾赦揉揉小白马的鬃毛,给了赵树一个任务,“我要在今年内恢复和北狄的通商,你和他们商量着做个章程出来。” 虽然这个他们里是包涵赵树那个渣爹赵秃头的, 赵树也只好领命,又问道, “您预备和他们开哪几项的贸易?” “他们草原的东西有些挺别致的, 其他的你看百姓需要什么。粮食不许,铁器不许,到时候在先锋营那里做集市, 每个商户都必须登记, 禁止私人通商。”贾赦看着赵树, 一拍他肩膀, “懂吗?” “……是。赵树心说第一句就暴露了你的重点。 他现在不太乐意去贾赦的院子里找他, 太容易仇富了。 光说院里那棵老树,姚先生不知道哪里坑出来一匣子风铃,瓷片烧得薄如宣纸,下头坠着的都是拇指大小的宝石珍珠,风一吹过,伴着清脆的声音,珠光宝气在绿叶里闪烁,有阳光的时候,更是绚丽,明明灭灭,此起彼伏。 而这位姚先生在树下,手里捏着的白玉棋子已经算是最次的了,什么薄如蝉翼如碧波凝结的水玉碗、价值连城的前朝茶具,就连随手抛下的一卷书一幅画,都是名家手笔,千金难换。 “去吧,我回去睡个午觉,这天太他妈热了。”贾小赦满头的汗,他还得先洗个澡。 姚谦舒就和赵树想的那样,正在树下看书,见贾赦边走边解衣服,好笑道,“你倒是注意些。” 贾赦把外袍拖了拎在手上,“满宣府都是男的,有什么可注意的。还是短打凉快,这里里外外的热死我了,你不热?” 姚谦舒衣衫整齐,连丝汗都没有,“我不热。你又不是第一次在宣府过夏,真这么热?” “那会儿不是光想着你没有顾上怕热么。”贾赦道,中衣也给解开了,还没等到净房,已经脱得七七八八了。 “水还没来,你脱这么快干什么。”姚谦舒用书砸他,“赶紧进去,一会儿绛珠回来了。” 他不想再听绛珠草夸奖一遍他师娘的哔——了。 “把他挪出去吧,就是亲生的,也没有这么大和父母住一起的,多不方便啊。”贾小赦道,用衣服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汗。 姚谦舒眼神上下扫了扫,起身道,“我服侍国公爷沐浴?” “水还没来呢,沐浴个啥。”贾小赦虽这么说还是退进了房间,“不过服侍个别的还是可以的。” 绛珠草蹲在院子门口,闷闷地撅着嘴,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进去哦。 不高兴,嘤嘤嘤…… 这样的悲剧重复上演了几次之后,绛珠草自动请缨要去帮忙建造集市。 “就这样的木头,我一扛就起来了。”绛珠草比了个比他腰还要粗的圈,“让我去嘛,我真的特别能帮忙!” “你才刚刚开始学武,得好好打基础。”贾小赦摸摸他的头,“那里也不缺你一个扛木头的。你这个小身板,也没去吓唬人了。” 再把人家北狄人吓死。 绛珠草可怜兮兮看着他,眼睛眨啊眨,含了一汪泪,轻声喊道,“师娘……” 卧槽。 贾小赦拖过姚谦舒挡在面前,“谦舒你来。” 姚谦舒淡漠地把绛珠草地头摁下去,“不许去。你现在要假装自己是人,当心被抓去喂兔子。” “我不像人吗?有手有脚的!” “像你这样大小的人,是不会扛得起那样重的木头的。”姚谦舒顺便捏了一把小草的腮帮子,“要听话。” 绛珠草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可是平时好无聊哦。” 姚谦舒把人拎起来放到边上,“无聊就去练剑,才刚刚学会一套,还有旁的呢?” 这样的故事来来回回发生了无数次,最后绛珠草道,“我想去游山玩水!我,我,我自己去!” 贾赦正在看集市的预算,闻言道,“你师父在又要掐你了,这样吧,我明日要去实地看一看,我带你去看草原好不好?” “好!”绛珠草小狗似地靠在贾赦身边蹭了蹭,提出美好的愿望,“我想和师娘骑一匹马!” “不许。”姚谦舒示意小僮将鲜果搁下,“养你有什么用,还不如路边狗尾巴草可以逗逗猫。” 绛珠草:嘤嘤…… “别吓他了。”贾赦揉揉绛珠草,“不哭,你师父吓你呢。” 姚谦舒的视线落在贾赦的手上,朝他一挑眉,“不是忙公务么?这是撸草呢?” 谈恋爱就是一个轮流打翻醋坛的过程,贾小赦如是说。 第二日去实地勘察集市坐落点的时候,还是青锋带着绛珠草骑马,绛珠草就一直要哭不哭地碎碎念。 青锋心力交瘁,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有一个姚先生不够,还来一个小徒弟。 我们国公爷今年才十八岁,就已经过上了这样老婆孩子的热闹生活了么。 集市选址离得先锋营也就是北部大营从前的地界儿极近,李副将亲自来迎接贾赦,大笑道,“国公爷可是在宣府闷坏了吧!我都吩咐下去了,咱们一会儿吃烤全羊!” “我是有正事的,您真是。”贾小赦义正言辞道,“还是先看了地方吧。” “都是现成的,从前是东营的地儿,拆了几个帐篷,搭了架子就行,遇事也方便,谁敢挑事儿看我不揍死他。”李副将一拉缰绳,领着贾赦往东走,“北狄人的马还是好,只是咱们不花粮食,他们肯卖吗?” 再退一步说,就在天,朝大军的边上做生意,人家也要敢来啊,不怕我们来个瓮中捉鳖么? “不肯来,就揍到肯来。”贾赦道,“我已经命赵树写好了公函,希望他这次出使北狄,可以不负众望。” “那我给小赵先生派队人吧,他这弱鸡样,北狄王庭现在可远得很。” “嗯,找些机灵的,我会跟着一起去。” “啥???”李副将手下一使劲,马儿不悦地扭头甩了甩,打了个响鼻,“您要亲自去?” 他大爷的,怎么又要搞事啊,好歹是个国公爷了,能不能不要亲自搞事啊,你爹当年也没有亲自奔跑过去揍人家好几顿的。 贾小赦严肃布满了整张脸,说得话却不太严肃,“我实在闷得很,就出去溜一溜。” 李副将道,“当日虽然北狄大军败走,又退去对岸,可到底主力并未折损太多,您亲自去,一旦他们动手,我们这里恐怕是救之不及啊。” 贾小赦笑道,“无妨,姚先生会和我一道去。他们若对我下手,我们这么些个将士呢,必叫草原再无牧马放羊之人。李副将可记得从前匈奴败退焉支山后所唱的,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1,我虽不敢以冠军侯自居,但是这么些年北狄对咱们的侵扰,难不成他们逃回对岸就能抵消了?定叫他血债血偿!” “国公爷说得是。”李副将只好点头,“多带些人吧。” “给我多带些肉才是真的。”贾赦在马上晒了半天脸通红,“今年怎么这么热?” 李副将跟着道,“是比去年热上很多,也不晓得为什么。” 贾赦吐了口气,“只怕再热下去,百姓比咱们要难过,出了关,水源并非很充足。看来要提前做好准备了。去请赵先生上前。” 他把老赵头喊到身边,“赵先生去一趟怀来县,和宣府令把酷暑的情况了解一下,看是不是需要赈灾。” 赵先生的秃头上油光锃亮,“国公爷,我只怕赵树一人去和北狄谈判,不成气候。” 小赵先生便轻轻地“哼”了一声。 别看不起人,头比我秃了不起吗? “又不是去打架,赵树的口才我比您更清楚。”贾赦道,“如果有急事,请三位副将一同商议决定,不必等我回来。” 赵老头没法子,只得又被赶回宣府,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看着赵树,想嘱咐几句。 赵树却已经跟着贾赦往前走远了,头都不回一个。 姚谦舒看了一回原先订的地点,摇头道,“这个地方不好,容易散财,还有别处可选吗?” 李副将为难道,“有是有,但是西边近来好像在闹鬼。” 第78章 “闹鬼?是有人亲眼见过吗?”贾赦奇道, 他虽然带着俩妖精,但是总体还是个不信鬼神的人。 “巡逻的时候有人见过, 拖了老长的舌头,眼睛红红的, 怪吓人的。”李副将十分理解贾赦地道, “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可以有,先吃烤全羊吧, 咱们晚上再来。”贾小赦还挺高兴的, “长舌头的是吊死鬼吧, 啧啧。” 绛珠草还不太明白鬼的概念,抓着青锋不停在问, “鬼好玩儿吗?可以吃吗?” 青锋:…… “别闹他了,他又没见过鬼。”贾赦无语, “过来。” 绛珠草就翻身下马去拉贾赦,因为下马太着急, 还差点摔着了。 姚谦舒撇开眼,淡淡道, “果然是被那人浇水浇坏了。” 主要是脑子坏了。 “不知道的以为国公爷这么快生了个儿子哈哈哈……”李副将看到绛珠草黏着贾赦的样子, 一通狂笑, “就是和您不太像, 倒像姚先生的品格。” 姚谦舒看看小狗一样的绛珠草, 正要说什么, 听见贾小赦也跟着坏笑, “既然像姚先生, 自然就是姚先生生的哈哈哈……” 姚谦舒:…… 贾小赦说着还用手肘拱了拱姚谦舒,“算算时日也差不多。” 妖精短期内长到这么大也很正常。 姚谦舒摸着他的脸颊,轻哂道,“你那会儿不是抵死不从么?我就勾搭旁人生了了儿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开玩笑的嘛。”贾小赦差点想伸手摸摸自己的头顶。 “干什么?看看绿没绿?” “媳妇儿我错了,我真的就开个玩笑。” “我也开玩笑呀。”姚谦舒又捏捏他的嘴唇,“下次再嘴欠试试。” “我觉得你其实就是吃醋了拿我撒气。”贾赦另一只手上还挂着绛珠草,撕都撕不下来。 李副将是个粗人,见了也不觉得哪里不对,还跟着瞎调侃道,“国公爷瞧着又活泼回来了,可见是小公子的功劳了。” 姚谦舒:……小公子个毛线功劳 到了有羊吃的时候,绛珠草就顾不上缠着贾赦了。 他两颊都吃得鼓鼓的,手里捏着一大块羊肉,含糊着道,“好好吃!” “你悠着点儿……”贾小赦看得触目惊心,有他和姚谦舒打掩护,旁人还看得出来,可一顿饭吃了一条羊腿也真是太能吃了。 “太好吃了!”绛珠草哭唧唧地看贾赦,“不能再吃了吗?” “吃吃吃……”贾小赦又给他割了一块肉。 姚谦舒若有所思地看他们相处,觉得有点可惜,如果绛珠草和神瑛侍者的投胎人家能换一换就好了,看小赦这么喜欢绛珠草,若是贾政生的,就可以过继了。 贾敏生的是跟别人姓的,不太合适。 尤其原著里林家就剩这么一个孩子了。 饶是贾小赦脸皮厚,也经不住他这么长时间的凝视,贾小赦转头道,“总看我做什么?” “怎么,不许看?” “许许许,随便看。” 酒足饭饱,李副将还记着闹鬼的事,挤过来一看,非常高兴,“国公爷今儿个没喝酒,那咱们这就走吧?” “走起。”贾赦还没站稳,冷不丁被绛珠草抱住了双腿,绛珠草把手里的嘴上的油都擦到了贾赦衣服上,嚎啕大哭道,“师娘不要走,别不要我,我不吃这么多了,呜哇哇!” “偷喝酒了啊?”贾赦看他脸红红的,“哎呦我去,怎么这么皮呢,快松手。” 姚谦舒不知道摁了哪里,绛珠草软软地摊下来,他一拎后衣领,就给提到边上去了。 “瞧这喝醉的了样子,简直就是国公爷亲自生的啊,太他妈像了。”李副将看得直拍手,“来俩喘着气儿的啊,赶紧的把小公子送回去休息。” 贾小赦无语,“你他妈才亲自生。” 不会喝醉了要现出原型吧? 姚谦舒拍了拍他后背,“别担心那兔崽子,正事要紧。” 捉鬼这种事,确实挺要紧的。 也没带多少人,李副将和他的两个亲兵,外加贾小赦和摇钱树,这抓鬼小分队就算成立了。 今夜是新月,没啥月光,手上提着的灯笼只照到十几步的地方,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狼嚎。 “哟,有狼了啊。”贾赦眼睛都亮了,“等我从北狄回来,咱们去打猎。” “回头我送国公爷两只鹰,可精神了。”李副将也跟着他跑偏了话题。 直到身边亲兵忽然喘起了粗气,他俩才结束话题。 亲兵指着某处道,“我刚刚看到那里有人影!” 贾赦询问地看向姚谦舒,姚谦舒摇了摇头,“没有鬼,只有两个活人。” “啧啧,没劲,跑我这儿装鬼来了。”贾赦道,“那就找吧。” 营地的帐篷都还没有拆掉,在这么多空帐篷里找人着实不容易。 贾小赦还没自家妖精呢,一拉手道,“你倒是帮忙找一找啊。” “没用,我找到了会再跑的。”对于发财专业的摇钱树来说,找人不是不会,但是速度太慢而且不能精准到活物。 “你给我个大致方位。”贾赦想了想道,等姚谦舒摸清后,他扯着嗓子扬声道,“既然找不到,不如一把火都烧光。去调人过来。” 谁知对方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落荒而逃,反而从他们附近的帐篷里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又见面了,还没有恭喜您,当了国公爷。”前任北狄薛蝉尖声道,身边还跟着个高挑的女子,只是面色青白,唇色乌黑,穿着打扮并非天,朝或是北狄常见的。 姚谦舒笑道,“丧家之犬,你姐姐倒还愿意派人来救你。” “今日竟能等到你自投罗网,我就是死也甘愿了。”薛蝉又走近了些,贾赦见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如同老了二十多岁。 “没有让你死得这么便宜的。”姚谦舒道,“小赦你带李副将他们先回去。” 那女子一勾嘴角,声音软糯,带着异族口音,“怎么,总不见得杀一个放一个,来都来了,当然是叫你们一起去死啦。” 她手掌摊开,从袖子里密密麻麻跑出许多黑色小虫,“等把你们吃空了,我要把你们的皮带回去给蛊王做个好看人偶,就从你开始吧。” 她指的是贾赦。 贾赦心里有些发麻,往姚谦舒身后避了避,“这东西瞧着就恶心。” “你身上带着绛珠,不用怕这个,这是食尸蚁,很喜欢钻缝。”姚谦舒皱起眉,像是再回忆什么不好的事情,“不过还好,摇钱树没有树缝,最多被咬几口叶子和根茎。” 贾小赦差点没气厥过去,“卧槽,他们放这个咬你??” 姚谦舒点头。 贾赦仰头打了呼哨,长长短短的。 “我不回去,反正这也咬不到我。”他反手抽出无名剑,“管她是个什么蚂蚁,今天都别想走了。” 薛蝉逼近了几步,冷笑道,“还是得叫你活着,等我挑断了你的手筋脚筋,送去给北狄人当奴隶。” 贾赦心说你他妈就打嘴炮吧,他剑尖在地上轻点,忽然看到条小蚯蚓,随手挑起来当暗器丢向对面。 二人忙旋身避开,再仔细看去,就见小小的一条在蠕动。 “啧啧,蚯蚓也怕。”贾小赦道,他听到由远及近的细微声响,问姚谦舒道,“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出气?” 姚谦舒一笑,“还是你来吧。” 见贾小赦瞧着他发呆,抬手弹了下贾小赦的额头,“总是傻乎乎的。” 贾小赦一挑眉,“傻乎乎的我要为我媳妇儿报仇啦。” 他将剑平推出去,还未等出招,忽然一道瘦小的身影飞奔而来,口中喊道,“不许欺负我师娘!” 直接就把边上那女子给踹倒在地了,力道之大,让女子半个头都钻到土里了。 “一看就是个想勾引师娘的福腻精!”他又气呼呼地去看薛蝉,眼泪汪汪的,那叫一个小可怜,“你凭什么欺负我师娘!” 贾赦:……怎么还多了个口齿不清的毛病。 薛蝉看着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天生灵草!竟被我遇到了!上天待我不薄啊!” 然后被绛珠草拎起来砸在地上,还在后背死命踩了两脚。 “去你大爷的灵草,老子是人。”还没到贾赦肩膀的小朋友愣是把人家虐得死去活来,不能翻身。 “卧槽,你赶紧过来,虫都给你吓跑了。”贾赦眼看这俩人身上的虫被绛珠吓得四散逃逸。 绛珠草被他拦腰抱过来,也不暴怒了,扭头抱着贾赦道,“师娘最好了。” 姚谦舒:…… 为什么神瑛侍者当时没有浇死你这个小王八蛋??? 第79章 由于绛珠草抱得死紧, 贾赦连着一只手都抽不出来, 只得又吹了两下响哨暗号,自己带着人往后退。 于暗处亮起出点点火光,随后直奔被摁在地上的那两人而来。 虫子在火中噼噼啪啪的作响。 “我大概命里缺火,好像回回都是火箭阵。”贾赦看着二人在火中挣扎爬起,却又被更多的箭矢钉在地上,才想起来要去捂小朋友的眼睛。 结果反倒是绛珠草快一步,小手牢牢遮在贾赦眼睛上, “太脏了, 师娘别看。” 姚谦舒:……警幻家没别人了?赶紧地带着兔崽子去报恩去,哭死他! 虽然说这个时代的人生孩子的早, 但是贾小赦自己还是熊孩子,陡然间感受到来自绛珠草的孺慕之情,心里不知怎么的还有点儿高兴。 贾小政虽然敬重他,但是打小就朝着君子如竹去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和他这样撒过娇。贾小敏更不用说了, 她是个小女孩。 “师娘, 我是不是很重啊?我下来自己走。”虽然这么说,但是绛珠草却死死扒在贾赦身上, “师娘是不是用熏香了?好好闻。” 小仙草太过得意忘形, 以至于忘记了贾赦身上的味道和姚谦舒如出一辙。 姚谦舒的手轻轻搁在他头上, 笑道, “不如我抱你?我和你师娘用的同一个熏香。” 回去就把这棵倒霉催的徒弟草搁在香炉里好好熏一熏。 绛珠草浑身一僵, 恋恋不舍地撒了手, 自己站稳了,态度倒是很好,“师父,徒弟知错了。” “他还小呢。”贾小赦替他说情,“你看看有没有虫子逃走的?” 姚谦舒看着两具还在燃烧的尸体,推了绛珠草一把道,“绛珠去吧,有活的就弄死。” 绛珠草眨巴眨巴眼,“师父,怎么弄死?” “用手捏死。”姚谦舒淡淡道,“吃掉可以。” 绛珠草要哭不哭含了泪,又不敢违抗他,只好委屈地绕着尸体走了好几圈。 贾小赦道,“绛珠行不行啊?万一有残留,要害人的。” “没事,都被我吓死了。”姚谦舒道,“逗他玩会儿,别整天光吃饭不干活。” “行吧,那姚大仙儿您看完事了吗?我有点困了。”贾小赦揉了两下眼睛,“不需要全体围观敌人火葬吧?” 姚谦舒蹲下来,整只手贴在地面上,等绛珠草又转了一圈,他便站起来道,“完事了。” 恰好绛珠草走回来,他就在绛珠草的肩膀上把手擦干净了。 绛珠草气得一跺脚,结果踩了个大窟窿,整个人陷下去了,两只脚都卡在里头。 “不哭不哭。”贾小赦忙要上去抱他起来,却被姚谦舒拦住了,“不是困了么,还不走?” “那你们把小公子捞起来哈,尸体就地掩埋,务必烧成灰,透透的。”贾小赦没有节操地就跟着走了。 “呜哇哇哇……”绛珠草在他们身后哭得伤心欲绝。 两人并肩走着,姚谦舒忽然问道,“上次要杀你那人最后如何处置了?” “要杀我的人海了去了,你是说哪一个?” “比武时候那个,后来被绛珠草扔出去了。” “哦哦,他啊,不是想杀我,就是比得急眼了,顺带觉得我是靠我爹上位,交给下头人处置了,也不知道断手还是断脚。”贾小赦非常没皮没脸地道,“他说的也没错,我就是靠我爹上位,嘿,那就怎么样呢,亲生的爹。” 许是他说的话太招人烦了,原本好好的天打雷了。 贾小赦对打雷的阴影比整个草原还大,都不用计算的。 他忙拖着姚谦舒回帐篷,嘴里念叨道,“就算真的再劈你,也能挡一挡。等等,不会是来劈绛珠草的吧?” “不用担心他,这就是普通的雷而已,要下雨了。”姚谦舒道,还给他解释了一番绛珠草属于持证成精,拥有专业成精资格的。 “那还挺好的。”贾小赦也不怕了,心思就开始活络了,抿着嘴唇笑道,“那睡了,真困了。” “嗯。”姚谦舒抬手抽走发上碧玉簪,将头发披散下来,“我帮你解?” 贾小赦纯手残,如果没有人给他梳头发,他就直接绑个马尾就出门了。 青锋现在是不能使了,都是姚先生替他梳头发。 结果贾小赦的重点十分偏,“换支簪子嘛。” “头上带点绿,日子才能过得去。”姚谦舒用梳子敲敲贾赦的头,“坐好了,不许乱动。” 贾赦:…… 姚谦舒解下他的发冠,给他通了一遍头发,贴着贾赦肩膀正预备来个骚操作,浑身湿答答的绛珠草小跑进来。 “你跌水塘里?这附近也没水塘啊。”贾赦问道。 绛珠草吸吸鼻子,“刚刚踩了一脚泥,他们帮我用水冲的。” 姚谦舒在贾赦左边,有贾赦挡着绛珠草是看不见他动作的,他微微侧头,再贾赦耳垂上咬了一口,吹着气道,“总不见得还得抱着哄睡觉吧?那我睡哪里?” 还好不是苹果树不会生孩子,不然有个亲生的还不得被贾小赦宠到天上去。 “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了。”贾小赦道。 “可是李副将说我和师父一个帐篷。”绛珠草眼睛亮亮的,“那我是不是可以和师娘一起睡?” 姚谦舒有些不耐地喊道,“青锋!” 青锋从绛珠草闯进去开始就在门口守着了,此时听到姚谦舒喊,忙进去目不斜视地把绛珠草抗走,边走还边劝,“别和你师父较劲了,能不能赢你还不清楚吗?” 我们国公爷多喜欢姚先生啊,就是对着小公子母爱泛滥,也不会超过姚先生的。 青锋就这样从狗粮小卫士发展成了家庭调解员 他花了半个时辰时间,把姚谦舒和贾赦的过往当睡前故事给绛珠草讲了一遍,直把绛珠草讲得感动到哭。 “师娘真的情深义重,情深似海……”绛珠草抹着眼泪道,“不愧是我这么喜欢的师娘,我明天要去陪师娘吃早点!” 青锋:……姚先生,我真的尽力了 那厢姚谦舒正在给贾小赦上规矩,“他虽然看着年纪小,可也是在灵河边数百年了,怎么好真当个孩子看,又是亲又是抱的。” “不要乱加罪名,就只抱了,没有亲。”贾赦讨好地亲了一口摇钱树,“就是哄哄他,你别气了。你不喜欢下次我不抱就是了。” “还有那个赵树,成天躲在你这里,有时候多不方便。” “他不是躲老赵嘛,家庭惨案,你体谅下,你不喜欢我下次让他躲别的地儿。” “还有你爹。” 贾小赦翻了身,趴在软枕上道,“我爹他老人家有肿么了?” “呵呵,他老人家又给你送了一沓子画卷来,有男有女,都挺好看的。”姚先生摸出他从前那本金光璀璨的讨债本,翻开来给贾小赦念了半天,连贾小赦多摸了两下小军犬都记了。 贾小赦:…… 他整个头都埋在枕头里不说话了,姚谦舒戳戳他的腰道,“装死啊?” 贾小赦特别怕痒! 据说怕痒的人怕老婆! 符合这条定律的贾小赦从枕头里抬起头,笑得眼泪也出来了,一双桃花眼雾蒙蒙的,“卧槽,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画押。”姚谦舒把本子摊开,“具体怎么还看我心情。” “一次亲一口?”贾赦随手把本子塞枕头底下了。 “那是还吗?那叫便宜了你。” 翌日,贾赦吃早饭的时候,左边一棵树,右边一株草,可以算是一家三口,美满幸福了。 姚谦舒刚夹了一筷子凉菜给贾赦,绛珠草就递了馒头过来。 贾赦刚刚给姚谦舒盛了汤,就看到绛珠草泫然欲泣看着他。 妈的,过分了啊,国公爷连顿饭都吃不好了! 贾赦一拍筷子,“让不让人吃饭了啊?” 绛珠草吓得一哆嗦,想哭都没敢,硬生生憋得打了个嗝。 姚谦舒觉得今日的凉拌豆芽甚好,夹了一筷直接塞到贾赦嘴里,似笑非笑看着他,“嗯?” “媳妇儿我错了。”贾小赦乖乖重新拿起筷子,“那什么,你也吃。” 姚谦舒就撑着头看他,也不动弹。 贾小赦在绛珠草不敢置信的眼神里挑了一口炒饭喂给姚谦舒,“这个还不错。” “是不错。”姚谦舒隔着贾赦给了绛珠草一个眼神。 成精还没一个月,居然敢和摇钱树争宠,没大没小,不自量力,螳臂当车…… 贾小赦并不清楚他这样的成语堆砌,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觉得比和人打了一架都要累。 吃完就该上路了,谁知贾赦一行人牵着马刚出营地,就是狂风暴雨一通操作。 第80章 “卧槽!”贾小赦淋了个浑身湿透, 小白马非常不喜欢碰水, 甩了甩脑袋险些把他扔下去。 “看这情形, 您这也出不去啊。”李副将本来是往外送人的,现在只能往回拖, “可能是雨季到了。” 贾小赦回忆了一下去年的雨季, “今年是不是提前了?” 李副将心中估算后道,“是提前了,许是因为今年特别热的缘故, 老天爷就早一点下雨了。” “行吧, 真是感谢老天爷。”贾赦觉得眼前视线都模糊了,只得暂时搁浅出使计划,“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了,本来想着卡着时间正好来回的。” 李副将也跟着感谢老天爷, 总算不用提心吊胆地放国公爷出去作妖了。 下雨天的先锋营就不训练了,只留人日常巡逻, 就仿佛放了暑假一样,其余时候都在各自帐篷里呆着。 贾小赦盘腿坐在一块熊皮上,“我都觉得我要傻了。” “出去走走?” “不去, 路都看不清, 离了五步人鬼不分。”贾小赦又趴下了,“好无聊啊啊啊……” 姚谦舒被他吵得不行, “还是让绛珠来陪你玩儿吧, 我睡一会儿。”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 “你肯定是不爱我了!” “我……” “你这棵无情无义地负心树!” 姚谦舒索性闭上了嘴, 都懒得和他计较了。 “国公爷, 八百里加急。”赵树打着把伞,半边身子都给淋湿了,“刚到宣府赵先生就叫人冒雨送来了。” 他神色很凝重,把装了信函的匣子摆在贾赦面前。 贾赦在他掀帘子的时候就坐起来了,非常端正,“看过火漆吗?” “不是朝中来的,火漆是府里的。” “府里的?”贾赦翻出急报,三两下拆了,随后脸色就不对了。 荣国府能使得上八百里加急的也就贾代善,可这封信却是贾政的笔迹。 贾政信中道,自贾赦离开之后,贾代善的身体每况愈下,到贾政写信的时候已经卧床不起了,每日清醒的时候也少,太医的方子里已经开出人参这样续命的了。 贾政明白这就是不太好了,便写了信央求贾敬帮忙送来边关。 “我要回京城。”贾赦捏着手里的纸喃喃道,“我去牵马。” “国公爷?这是怎么了?”赵树怎么也没猜到会是贾代善的坏消息。 边关守将无诏令不得离开驻地,他正要拦住贾赦,贾赦却直接把纸塞到他手里了,“你留在这里。” 姚谦舒握住他的肩膀道,“你自己要先稳住,我们这就走。” 贾赦胡乱点了点头,“别带小白马了,一路换马回去。” 他走出去在雨里淋了几步,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他抹一把脸上的水,“赵树,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赵树的回答夹杂着雨声不甚清晰地传来。 有姚谦舒在,大雨也不是问题。 原先快马十日的路程,贾赦不眠不休,只花了三天,一路上亮出荣国府的令牌,虽然因此有驿站配合,但也暴露了他擅离职守的情况。 抵达京城的时候是晚上宵禁时候,不等守门官问话,贾赦便已经道,“我是荣国公贾赦。” 他一路都未洗漱,又是炎夏之时,那样子别提多狼狈了。 本来还以为要有一番纠缠的,守门官却道,“国公爷请吧,宁府贾大人已经来打点过了。” 贾赦一点头,哑着嗓子道,“我记住你了,日后有难处,只管来找我。” 他马鞭一抽,从开启一条小缝的城门中飞驰而去。 马蹄声在夜里头透出一股子孤寂来。 贾赦也不从梨香院绕了,直接拍响荣国府的大门,门子吓了一跳,一开始都不敢开,隔着门问道,“是谁?” 还是姚谦舒后面赶过来,“是国公爷回来了,开门吧。” 门子忙抽了门栓,迎他们进去,“您怎么回来了?” 贾赦也不答他,疾步往荣禧堂走。 一路过去都有值夜的人,等他到荣禧堂门口,半个府里的人都惊醒了。 贾敬正在院子里踱步,见了他又惊又喜,还有些个生气,“罢了罢了,快进去,政儿在里头。” 贾小政就比贾敬的心情要纯粹多了,他抿着嘴唇,忍住不哭,“哥哥回来了。” “爹这会儿睡着了?”贾赦小声问道。 “刚刚喝药睡下,哥哥先擦把脸。”贾政勉强笑了笑,“你这个样子父亲认不出来的。” 他们兄弟俩这称呼不同也是打小养成的习惯,贾赦学说话时候还是贾代善带的,那会儿贾代善还没有走向究极成熟,觉得喊爹和他亲,一家子人也没有反对的,到了后面俩孩子,他军务繁忙,就是史氏带的,教的便是父亲,以示尊重孝顺。 贾赦梳洗换衣服时间很短,脑子里一直在翻涌这十几年的回忆。 贾代善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爹。 姚谦舒替他系好腰带,沉默不语。 “我爹是不是?”贾赦握住姚谦舒的手低声道,没敢问全。 “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了。”姚谦舒反手握牢他的手,“出去看看他吧。” 救人不救命,贾代善的命数到了。 贾赦点点头,才刚走到床边就看到贾代善睁着眼望向他,“回来了?” 比起往日故作严肃又隐藏纵容不同,贾代善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 “爹。”贾赦趴在他床边,“爹我回来了。” “我说过什么?就是我死了,也得往下走,现在我还没死呢。”贾代善慢慢道,他说话已经很吃力了,“又留一个把柄给别人攻讦你。” “我不怕,谁敢说我我打谁。”贾赦说话有些木愣愣的,擦了擦眼泪道,“爹……” 到底没忍住,抱着贾代善的手臂大哭起来,“爹你别抛下我!” “让你背着这么重的责任过活,是爹错了。”贾代善左手勉力抬起,摸了摸贾赦的头,“不过爹的赦儿会是最厉害的荣国公。往后一定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可惜看不到赦儿成亲了,不要挂念我,万事超前看。” 他看向边上的姚谦舒,姚谦舒叹了口气,“国公爷放心,我会照顾好小赦的。” 贾小赦就像是迷路的幼崽,手足无措地跪在原地,只会一遍遍重复让贾代善不要走。 张道长亦到了,一甩浮尘,“无量寿佛,我来送一送国公爷。” 贾政听到这句如何还能不懂,强忍着悲痛命人去请史氏和贾敏过来。 “让我再抱一抱你。”贾代善拍拍贾赦,“不哭了。” 小时候,每一次贾小赦哭了,不管贾代善在干什么,都会放下手里的事,抱着贾赦哄一哄,说一句,“不哭了。” 贾小赦把贾代善扶起来,他长高了很多,几乎和贾代善一样高了。 贾代善张手轻轻抱了他一下,“好好的,别叫我再担心。” “国公爷!”是史氏到了。 贾赦回抱了一下贾代善,在姚谦舒帮助下让贾代善重新躺平了,便让到一边去了。 姚谦舒揽过他的肩头,这是他头一次领会到死亡对凡人的意义,他很难再讲出人总是要死的这种话。 贾代善在黎明的时候过世,贾赦麻木地看着第一道曙光划破黑暗,“谦舒,我爹走了。” 并不是所有贾家人都能像老宁荣二公那样死后也守在祠堂里的。 “你爹功在社稷,下一世会平安喜乐,富贵双全的。”姚谦舒揉揉他的脑袋,“你爹说的,叫你朝前看。” “嗯。” 宁荣二府都挂起来白灯笼,家中最后一个长辈也去世了,现今是贾敬年岁最大,他站在贾赦另一侧道,“你现在预备怎么做?” “上折子,先告罪再请辞,我要扶灵回金陵。”贾赦道,“带着政儿一起吧。” “我知道了,我回去安排一下,晚些时候就过来。”贾敬别开头。 贾代化去得早,贾代善待他如亲子,照顾颇多。 如今只剩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偌大的家业要抗。 史氏伤心过度又犯了头疼,卧床不起。 贾小政懂事地分担了一部分府里的事。 贾敬的妻子吴氏接过了史氏的对牌,大把银子砸进去,到了午间设好了灵堂,棺木亦备妥帖了。 报丧的人派出了一波,有些人在暗处蠢蠢欲动。 尤其以东平太妃最为高兴,当即亲自上门,言称要劝慰史氏。 “直接打出去。”贾赦冷冷道,“敬大哥,把弹劾东平王府的折子写好吧,既不想好好活着,便给我爹陪葬吧。” 二人同时递了要守孝的折子上去,新帝有些犹豫,忽而又见一本。 卫子麒也来请假了。 第81章 新帝, 也就是前任四殿下, 这一届的皇子都是按水来排的名字, 先帝给他取了个“澜”字,但看没什么, 但是天朝皇室如今姓明, 四殿下也就拥有了一个极其女气的名字——明澜。 明澜搁下手里的奏折,“传卫卿……不用传了,就说朕都准了,让他们都好生保重吧。” 按着定例,他多加了五成赐下丧仪,大约也能给贾赦多撑个几分面子。 “这一月都撤下荤腥吧。”明澜道,“国公爷于国有功,朕也略尽一尽心意。” 姚谦舒为保贾代善遗体不受炎夏影响, 折下自己一根树枝让贾代善握在手中, “我这个比冰好使。” 贾赦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半晌道, “疼么?” “不疼, 就是丑了些。”姚谦舒摇头, 摇钱树的叶子会再涨, 但是枝干折断是不会长回去的。 “我不嫌弃你。”贾赦短暂地露了个笑, “还好你还在。” 来吊唁的人各怀心思,除却因为谋反被团灭的理国公柳家, 其余四王五公悉数前来吊唁, 尤其是齐国公、镇国公这两位老人家, 也不顾自己的年岁,抱着棺木就是大哭,“荣国公啊,你怎么去得这么早啊,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为什么还在这里啊。” 这二位就是曾经在殿下感怀贾赦年轻有为,并且亲自参与了篡位这个项目的老国公。 他们和宁荣二公都有交情,谁知道代字辈的子侄都走在他们前头了,贾代化青年病逝,贾代善壮年而亡,老国公们是真的伤了心。 “天不假年,二位……”贾赦想劝一劝,心头酸楚难敌,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在地。 “赦儿!”还好贾敬在边上,一把接住了,之前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肉也没有了,不过几日人就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没事。”贾赦靠着贾敬站直了。 “孝顺虽好,可人已经没了,你这样哀毁过礼,难道他看着会开心?”齐国公直接用自己的袖子擤了鼻涕,苦劝道,“你的骨血都是父亲给的,不要这样糟蹋自己。” 贾赦掩面,声音都是沙哑的哭腔,“多谢齐国公宽慰,我并非有意如此,实在是舍不得家父。” 祖母去世的时候,他哭得声嘶力竭,贾代善日夜抱着他,“祖母是去极乐世界了,爹还在这里陪你。” 思及此处,贾赦眼泪不能自已,只是才被齐国公劝过,只得侧过头去强忍。 他忍不住就会一遍遍想,他没有爹了,他和他爹分开了,他失去他爹了。 齐国公捂着心口,嚎啕道,“你这个孩子啊,真真叫人心疼死。” 一时间灵堂内外哭声震天,不免叫人感念贾赦孝顺至极。 至于东平王府,荣国府根本没放他们的人进来,连着他们送的祭品丧仪也一并扔出去了。 夜深人静,贾赦兄弟二人跪在灵前烧纸,都默然无言。 贾赦忽而道,“政儿,爹不在了,往后有什么事,就和哥哥说。你放心……” 他就这几个亲人,心中早就打定主意,除了贾敏的嫁妆,剩下产业兄弟二人平分。 若贾政以后真的要分家自己开府,难道真的叫养尊处优惯了的弟弟分出去过苦日子么。 天朝还是嫡长制度,家业大头都是由嫡长子承袭的,哪怕次子也是嫡出,也只能得一份产业出去过活,若是不分家,便靠着嫡长兄抱团,除非异军突起,不然权力和金钱都是远远不及嫡长兄的。 要是遇上嫡长不好,更是惨淡。 贾政这几日也听到一些闲话,摇头道,“哥哥不要听这些,好男儿志在四方,我断不会盯着家里这些个东西。” 他也早下定决心要自己出去闯一闯,一直留在国公府,有父兄庇佑,人人敬他是国公府二公子,可有谁是因为他贾政的呢? “好孩子,爹知道你这么有志气,一定也很高兴。”贾赦觉得很替他骄傲。 过了子时不久,卫子麒护送着一对兄妹趁夜色来祭拜贾代善。 “荣国公莫怪我深夜而来,我就来送一送老国公。”明澜一身素服给贾代善上了香,他身旁还领着安顺公主。 他自己心里清楚,没有贾代善父子,他很大概率是当不了皇帝的。 且他自认和贾赦是一类人,不免物伤其类,觉得有些亲近。 他们难道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才想要权柄在手的吗? 并不是,他们都是为了让自己的至亲过得好才上位的。 贾赦要行礼,也被明澜一把拽出去了,“此刻咱们不讲这个。” 安顺公主更是行了叩拜大礼,“老国公对我有救命之恩,安顺还没有报答您的大恩,您就这么去了。” 男女有别,他们也不好扶安顺公主,由着她给贾代善磕了三个头。 明澜不能多呆,等香燃尽便要告辞了,“荣国公,我们的许诺仍然有数,不要担心居庸关,我和卫卿商议后不日就会对布防有所更改。” 小美人是个心思很细腻的皇帝,且他的脑回路还是真善美那路的。 自古皇帝重用一个人,不让他守孝,这叫夺情,显示出皇帝对他的看重。 但是小美人不是这样想的,他讨厌谁,便剥夺这个人给亲爹守孝的权力,喜欢谁,就放他去守孝。 但是朝中人不这么想啊,他们觉得皇帝夺情了东平郡王,却让荣国公这个居庸关守将回乡,是不是荣国府在贾代善死后就过气了呢? 事后明澜收到风声,觉得心情有点复杂,只好又借太后的手赏赐了东西给荣府,以表示贾赦还没有过气。 封棺前一天的晚上,贾赦伏在边上看了许久,贾代善面容宛如生时,只是阖目不动。 姚谦舒应着他的要求,把无名剑带到了灵堂。 贾赦将剑抽出半截,剑身照出他眼底哀恸,“以后,我就是荣国公了。” 他归剑还鞘,将无名剑搁在贾代善身旁,仿佛是用自己的少年时光陪伴着贾代善。 其实他们父子都不太像武将,贾代善更似政客,步步为营,贾赦则如江湖客,肆意跳脱。 年少学武时候,想着快意恩仇,纵马江湖,三尺青锋可破天下万事。 人生从此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到了出殡这日,各家都设有路祭来送贾代善最后一程,卫侯府的在最前面,卫子麒三跪九叩,贾赦兄弟二人还礼,贾赦道,“此去一别三年,卫大哥多保重。” 贾家祖地在金陵,他出了城便会直接扶灵回乡,将贾代善安葬,随后在老宅守孝三年,而居庸关守将由齐国公他老人家暂代。 觉得自己老而不死是为贼的齐国公主动请缨发挥余热,也让明澜松了口气。 他初登基,先帝留下的就是个烂摊子,能信得过的人两只手就数完了。 “这里的事交给我就好。”卫子麒轻声道,语气森然,“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必叫她不得好死。” 贾代善刚过世,东平太妃就这样喜气洋洋地迎上来,实在是神憎鬼厌。 贾赦低低应了一声。 去年的贾赦沉稳下来,大部分是找不到姚谦舒的郁闷和难过,如今的贾赦便如那归鞘的无名剑,将所有的锋芒尽数收敛起来。 他是沉稳了,可他也会正常说话,有时候还会反过来劝慰贾政几句,一切仿佛如常,却也都变了。 在贾小政又一次欲言又止的时候,贾赦道,“不用这样,我真没事。” 那日贾赦将无名剑放入棺内的时候,贾政是亲眼所见的,他觉得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碎掉了。 虽然说不破不立,可还是会很难过。 那个嬉笑随意的哥哥,再也不会看到了。 “那下一盘棋吧。”贾赦让人去寻了一副棋子来,很陈旧的棋盘,棋子烧得倒是还不错。 他身边的心腹都留在了居庸关,只能府中调了小厮先用着。 他写了信回去,让赵树和青锋都不必跟来金陵,先着紧自己的前程,好生跟着齐国公工作。 年岁都渐渐大了,总不好一直跟着他身后当助理和秘书。 贾政自然是学过下棋的,他的记忆里,贾赦只会下五子棋且每每把贾代善气得要抽他,他心想着等会儿让一让哥哥。 “你执黑吧。”贾赦道。 “好。”贾小政取了棋子,“啪嗒”放在正中间。 “认真下,重新来。”贾赦把棋子丢回去,“我记得你棋下得还可以。” 贾政反省了一下自己做得太明显,应该之后再让的,又重新落了子。 结果最后被贾赦杀了个落花流水。 贾政下到后面都放弃抵抗了,“哥你会下棋啊?” “会,我也是赵老头启蒙的。”贾赦笑了下,“我从前不喜下棋,是因为不喜欢劫争。” 人生已处处是劫,争无可争,谁都是老天爷的劫才。 第82章 贾家在金陵人丁兴旺, 也有七八房的人, 只都不曾入仕, 倒还算是富足。 论起来, 贾敬虽然才是族长, 往年宁荣二府祭祖都在京中,但到底祖坟祭田还在金陵。 贾代善的丧报早派了人快马加鞭送到金陵,贾赦抵达金陵的时候,诸房都有人来码头相迎。 讲道理,这些人靠着贾代善可是得到无数便利的, 光说那些薛家铺子的折扣,就很划算了。 贾赦愈发的瘦,一身素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有劳众位叔伯。”他拱手谢过,拎了贾政出来认亲。 见他面色疲惫憔悴,众人就是想攀亲戚也不敢此时,一行人都抹着泪,送着贾代善的棺木先去家庙停灵, 再择日落葬。 贾家家庙名作净慈寺,山门上的匾额还是老宁国公亲自题写的。 当年荣宁二公年少时便有凌云壮志, 想在乱世里谋事,家中母亲半句话为多说, 便打点了盘缠行李。 后来等兄弟二人在太祖麾下有一席之地时,贾母已经去世了, 兄弟在净慈寺替贾母供奉了长明灯, 最后贾家势大, 渐渐成了家庙。 贾赦一早送了信,守孝三年便在这净慈寺中客居。 出乎意料,净慈寺方丈年岁极轻,穿着僧衣都看得出来温润如玉,还带着出家人的超脱。 “小僧镜空,家师月前圆寂了,如今是小僧接任主持,国公爷这里请。”镜空主持双手合十,“客院已经打扫好了,简陋了些,国公爷见谅。” 贾赦颔首,“这段时日便打扰了。” 净慈寺中草木繁盛,香客冷落,算是个清净地。 安置好了老父亲,贾赦送走了这一群从未谋面的叔伯兄弟,带着贾政去客院收拾行装。 客院就是个围起来的小院子,外头扎着竹篱笆,里面有一口井,然后靠墙种满了竹子。 兄弟俩分住了左右当卧室,正屋腾出来拿来作餐厅加客厅,仆从们都打发到老宅去了。 姚谦舒扫了一圈,摸了摸桌上的白瓷茶壶,发现还温着,便倒了半杯出来给贾赦,“先喝些水,一会儿我来弄。” “要委屈你啦,也没过几天好日子。”贾赦靠着桌子喝水,又觉有些好笑,“走得急了,你那一院子宝贝,倒不知道便宜谁了。” 尤其那满树的宝石风铃坠。 “一些小东西,不委屈。到时候我去挑几个新风铃挂在外头,也是一样的。”姚谦舒道,“坐一会儿?” “你这架势,好像我是怀孕了似的。”贾赦虽这么说,还是听话地坐下了,看着姚谦舒归置了二人的东西,还去对面帮贾小政也收拾好了。 最后三人坐在一块儿喝茶,寺里备的竹叶茶,口味淡里透着清冽。 贾赦问过贾政,见他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便道,“好好读书,待得三年后下场考试,一鼓作气,到殿试叫陛下给你开后门。” 患难见真情,一路都是姚谦舒照顾的他,平日也真心实意地跟着他们一起守孝,半分不满都瞧不出来,贾小政如今看他们两个坐在一起,丁点儿不满都没有,“我明白,会好好念书的。我先回去给父亲抄经了。” “好。”贾赦点头,“吃饭了喊你。” 待得落葬之后,便正式开始守孝的生活了,没有酒肉,也没有娱乐活动。 每日起来先教贾政这个瘦竹竿弟弟锻炼身体,下午则是一同抄写经书。 姚谦舒都难以想象从前成天喊着无趣的贾赦竟然能过这样的日子,还过得挺悠然的。 只是这样的日子不过月余,明里暗里的公文便都送到贾赦手里了。 这天夜里,贾赦正在翻看来自老齐国公的居庸关情况,忽然被姚谦舒从手里抽走了纸,他抬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了?” “早些睡了,明日看也是一样的。”姚谦舒坚决不肯还给他,“说贾政瘦,你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了?再下去该气血两亏伤身子了。” “睡不着。” “睡不着躺了养养精神。” 姚谦舒情知他心里其实还没过去这个坎儿,半强制性地把人带到床上,命令道,“闭眼。” 口气却很温柔。 贾赦有些无奈,闭上眼往里躺了,过了片刻又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难受,就哭出来。”姚谦舒轻轻揽住了他,“人生老病死,这也是没办法的。” 贾赦翻身看着他,姚谦舒在他脸颊上安抚地亲了下,把他的头摁在自己肩膀上。 “嗯……”贾赦低声啜泣,“会好的。” “没有人逼你要坚强,他是你爹,很正常的。”姚谦舒拍着他的背,“不用你好,只要你别抱着旁人哭就行了。” “呸!” 薛思齐也来探望过,刚喝了一口茶便见到姚谦舒领着贾政进来,关系还挺好的,险些没杯茶呛死。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相信薛老爷明白这个道理。”贾赦亲自又给他添了一杯茶,“我虽在寺中不出,但是有些个丰年大好薛的话也听了不少。” 他说话纯粹开放式的,只说他听到了,具体什么个看法不提。 薛思齐只得收了从前世伯的那套,醒着神答道,“不过是写市井小人的编排,不独我们薛家,另三家也都有的。” “政儿过来。”贾赦朝贾小政招招手,“去取我书柜里那个长的木匣子来。” 薛思齐满头的雾水,只得慢慢喝着茶,等他继续往下发作。 “我影影绰绰也听了一些,只是到底不好一直占着薛家的便宜。”贾赦道,“这些日子的银子,我补足给你。至于那些个童谣,我也会命人处理,只是四大家族的事莫要再提了,大家都是金陵人,有事常来常往便是了。” 四家人现今虽也有些个别房联姻,但只要宁荣二府不松口掺和,就断不会发展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 薛思齐知道他这是要撇清关系了,觉得他到底年纪小,不如贾代善,心思转变太多,便笑道,“国公爷大可不必,大家都是联络有亲的,说不上占便宜这话。” “既是又亲,更不能如此了,做生意的自然是为了赚钱。”贾赦摇头,恰好贾政回来了,他接过木匣打开推过去,“薛老爷看可够了?” 里头满满当当压着一整盒金叶子。 这还是以前的存货,最近姚谦舒跟着难过,摇得都是银叶子。 贾代善当日想拖薛家下水,一是觉得薛思齐这个人还可以,和他爹一样会押宝,而是给自己家拖座金山靠着,官商勾结嘛。 他也没有想到过姚谦舒的发财作用这里厉害,简直无本万利。 贾赦到了金陵之后,也不是闷头不出当聋子瞎子的,他花了很大功夫打听了一番,最后发现这个狗屁四大家族的名头在金陵并不是个褒义词。 冲着这个,哪怕贾赦现在真缺钱,他也不会和薛思齐论亲戚了,得把这群拖后腿的蠢货教好了,再把这些个抱大腿的踹走。 反正贾赦也不娶王家女儿,连襟也甭想。 撇开另三家和洗清名头这个都好办,但是教化贾家人就需要贾敬这个族长来出面了,他秉承着有弟弟不用白不用,让贾小政写信给贾敬,得把主谓宾等写清楚,再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感,最后诚挚地恳求贾敬出手。 贾政是写了才知道难,到现在才写了一半,有些个小事积累起来,罄竹难书。 他递完匣子也不走,就在边上坐着。 如果匣子里的钱少,薛思齐可以理解为贾赦又要名声又不舍得钱,所以走个过场,那还好对付,可贾赦是正儿八经来补偿他,这个就很难做了。 “我就不留你了,我要去前头给我爹诵经了。”贾小赦道,这是他和镜空主持学来的新技能,既坐着也只是难过发呆,不如去替贾代善念一念经。 用来装逼也十分有用。 “恰好顺路,我送你出去。”贾小赦合掌,“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1” 仿佛不是去前面诵经,而是去剃头的。 出去的时候,薛思齐还在想是不是给贾赦也送个替身帮忙出家,据他所知,贾代善是拥有一个替身的,不过是道士。 镜空大师正在大院树下扫地,看到贾赦便道,“今日瞧着脸色又好上一些了。” “是吗?”贾赦自己也没觉得,“我帮你。” “我自己来吧。”镜空大师握着扫帚也像握着九环锡杖似的,他并不会理会薛思齐,由着两个小沙弥将这个商人送出门去。 不要以为我没有看到你背后的那位在瞪我。 有神通了不起吗,切。 姚谦舒回了他一个“确认很了不起的”眼神,然后看到对方如白莲花一样笑了,干净清澈,不染尘埃。 姚谦舒:…… 第83章 贾赦并非没有看见, 他返身看了姚谦舒一眼, “别闹。” 姚谦舒朝着镜空一挑眉,这才对贾赦道,“进去吧。” 他是不拜佛念经的, 大家属于不同工种,论起来他的主人最多偏向道教多一些。 “不要欺负人家。”贾小赦提醒他。 住了这些时日, 他觉得镜空大师着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心思灵透, 并不喜拘泥行事。 简单说,便是对胃口。 上一个这样对他胃口的,是被丢在宣府的小文书赵树,这才没几年, 小赵先生已经能担上贾赦半个家了。 好在这个小和尚到时候也可以扔在金陵不带走。 这样想,摇钱树又好过了些。 忽然想起来,自己也丢了个人在宣府。 绛珠草给忘了。 估计已经哭晕在草原了。 镜空大师忽然一抬手, 举着扫帚念了个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所想之人,不日便到。” “做和尚的还会算命?”姚谦舒抱着胳膊斜靠在大殿的柱子上,“不得了啊, 小和尚。” 小和尚谦虚道,“随便卜了一卦, 最主要是国公爷命贫僧新滕出了两间房, 贫僧就这么一猜。” “出家人不打诳语。”姚谦舒淡淡道, “大雄宝殿门口,也敢如此胡诌?” 镜空大师扫干净最后一片落叶,但笑不语。 如果不是镜空大师是个出家人,晚一步过来的贾小政几乎要以为他俩是情敌了,姚先生这个眼神凉飕飕的。 “姚先生。”贾小政略有些害怕。 姚谦舒挥了挥手,“去吧。” 这会儿功夫,镜空大师已经不见人影了。 左右这人也没什么敌意,姚谦舒便不打算多放在心上,奈何有句俗话说了,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月下门里走出来一棵摇钱树,淡然的姿态下满满都是杀气,“这大半夜的,你来敲贾赦的房门?” “施主这话说的。”镜空大师被月色衬得,都要比姚谦舒仙气了。 两人相对站着,一个不能进,一个不肯让。 贾小赦直接从窗户里探出去半个身子,也不知是真心的还是嘴欠,“你俩站在一起倒和画儿似的。” 姚谦舒:…… 镜空大师合掌欠身,“贫僧无意打扰国公爷休息,只是您有亲友来相寻,还在前院候着。是一位老先生带着个孩童,他自称姓赵。” 这种半夜叫起的服务不要太贴心。 原来是赵老秃头来了。 姚谦舒把贾赦从窗户里塞进去,“回去睡觉,我去看看就行了。” “你越来越刁蛮了。”贾赦低声道。 “啪。” 姚谦舒把窗户关上了。 镜空大师也不惊诧为啥这俩人睡一个屋,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老赵头见了姚谦舒倒还稳得住,只问一句,“国公爷可还好?” “怕是见了要吓你一跳,哀毁骨立,身子还没调理回来。”姚谦舒看这老赵头也老了许多岁的样子,好声好气和他说了几句,便是一人委委屈屈地抱了他的膝盖,话都不敢说。 姚谦舒摸摸他的脑袋,“先和主持去休息,明日再见你师娘。不许再肆意哭闹了,不然我就送你回去报恩。” “徒儿明白。”绛珠草坚强地把眼里蹭在姚谦舒的衣服上。 镜空大师对于被姚谦舒支使并没有什么不满,不过倒是看了绛珠草许多眼,“我观这位小施主眉目清颖,天资上佳,与我佛甚是有缘,可愿随我修行?” 姚谦舒这个师父不置可否,推了绛珠草道,“你自己做决定吧。” “我……”绛珠草还是头一回遇到猎头挖墙脚,“可是我……” 我他妈是棵草啊,要是剃头了,岂不是没有叶子了? 他还有“我”出些什么来,姚谦舒已经抽身回去了。 不想应该睡觉的贾小赦正坐在树上看星星,见了他回来,不说躲起来有个良好的认错态度,还摘了树上的叶子丢他。 他手劲控制得很好,树叶轻轻砸在姚谦舒脸上,然后坠落,像是个蜻蜓点水的亲吻。 “下来。” “你上来。” 最后成了两个人并肩在一起看星星,零零散散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随口在讲。 “都是那小和尚惹的事。”姚谦舒道。 他决定更加讨厌这个和尚了。 贾政睡到一半起来喝水,原先开了半扇窗户通风的,如今就看到俩白影挂在树上,差点没吓死。 姚谦舒轻笑起来,“瞧瞧,吓着你弟弟了,睡了。” 贾赦抿了抿嘴唇,觉得就这样嘲笑贾政不太好,还朝他挥了挥手。 “……卧草。”贾小政看清了是他哥和他嫂子,也小小地爆了个粗口,回到床上拿被子结结实实把自己蒙起来。 “还需要我说什么吗?”姚谦舒把下巴搁在贾赦肩膀上,“小骗子。” “不用说什么了,我挺好的。话说回来,我哪儿骗你了?”贾赦侧头和他碰了碰额头,“你自己以前也不这样啊。” 最初版本的姚谦舒冷漠又呆气,哪有现在这副样子。 “你是没骗我,其他人大概还以为你是个没脑子的暴力狂。”姚谦舒坐直了,“你让我想到有一种人。” “嗯?” “逢人就说自己没复习,最后考第一的。”姚谦舒道,“特别招人恨。” 贾赦虽然还是不算有文化吧,但是他真的是贾代善亲生的儿子,这几天送出去的手令,那叫一个蔫儿坏,换从前,他都不觉得这是贾赦能想出来的。 “这怎么一样。”贾赦道,“我从前那是不动脑子。我那会儿不动脑子闯祸,我爹装模作样罚罚我就过去了,也没谁会和我计较。现在不行了,甭管出个什么事,他们就会说这就是没爹的坏处啊,荣国府马上也要没落了。一旦有个开始,后面的颓势便会止不住。” 上位者,最忌讳露出软弱,下头都是人等着上来分而食之。 不管任何时候,贾小赦的骄傲磨灭不掉的。 姚谦舒看着有些心疼,又觉得很喜欢,戳戳他的腰道,“你的脑子有没有告诉你,再不睡要天亮了?” 贾赦最是怕痒,被他戳得差点从树上掉下去,拽着树枝翻了个身方才稳稳落在地上,“走吧。” 第二日一早,老赵头就等在贾赦房门口,等他刚踏出来一步,便抱上去痛哭。 “不用说,我都懂。”贾赦拍拍他,“你年岁也大了,要注意保养身体。我让赵树留在齐国公身边,他还好?” “一切都好。我听到噩耗还病了一场,都是他照顾的。”赵先生哽咽着道,“我能不能去给国公爷上个香?” “好,我带你去。”贾赦道,“稍等会儿,我去问主持借辆车。” 净慈寺虽然是贾家家庙,但是真的不太富裕,最后也就抠出来辆小破车,顶多坐了四个人。 “你留下,主持不是要给你讲经么。”姚谦舒把绛珠草拎出来,“好好听,说不定就能剃度出家当高僧了。” 绛珠草:……嘤嘤 “我来驾车吧。”贾赦一卷袖子,拒绝了镜空要借个和尚给他当外勤的好意。 遭就遭在,他虽然瘦了许多,没有那副勾人的桃花相,有添了许多清愁来,倒别有一番气质。 再配上这粗布麻衣小破车。 活脱脱就是个可以任由人欺负的病美人啊。 薛家二老爷薛思安就这么惊鸿一瞥,口水都要下来了,他也顾不上面前的酒菜了,指了那小破车的背影道,“快快,给本老爷跟上了。” “老爷,这人虽好,可带着重孝呢,岂不是晦气。” “这有什么好晦气的,到时候多洗洗就是了。”薛思安就是这么一个荤素不忌的狗东西,越想心里越难耐,“走走走,不吃了。” 七慌八乱地把这位塞车里,追着贾赦就去了。 金陵城中热闹,身后跟着马车倒也不显眼,直到出城之后,姚谦舒觉出不对来了,他道,“小赦你靠边停下,让后面的先过去。” 贾赦勒马,靠着边停了。 他绕的是近路,这条小道很狭窄,只能容得一辆马车过去。 身后的马车如果是正常同路,就应该这么过去,还得庆幸不用被堵在后面了。 薛思安也就等这么个荒郊野外的机会下手,见着前头美人儿竟自己停下了,当时就乐颠颠地命人把车堵到贾赦前头去了。 狗腿子把他们苍蝇搓手似的二老爷扶了下来,二老爷砸吧了一下嘴,“这位小公子啊。” 贾赦此番南下,护卫一概未带,现下瞧着也和薛思安想得差不多,孤零零的穷酸相。 但是关键是什么呢? 关键是他加上姚谦舒的武力值,连警幻都能蚊子似的给拍死,带了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他们不正当男男关系,在这个形势无异于火上浇油。 可薛思安不知道啊,他搓了会儿手,满脸猥琐地又走近了些。 第84章 贾赦浅浅笑了下, 侧身问里头, “你来还是我来?” 姚谦舒坐在最外头,挑开竹帘露出半张俊美的脸,“我来吧。” 他说着一弯腰下了车, 握住贾赦的手朝着薛思齐笑了下,“说吧, 预备怎么个死法。” 最简单也最惨的办法就是穷死他,不过不太过瘾, 且解气效果并不立竿见影。 所以摇钱树还是准备揍他一顿。 贾赦悠然地往后一靠,“死倒是不用,断手断脚就可以了。” 薛思安带着的壮实家丁还是挺多的,他挺着肚子, 腆着脸笑道,“我不过想和小公子交个朋友,这是咱们还不认识, 认识了不就知道我的好处了。” 贾小政哪怕知道他哥哥不会吃亏, 在里面也气得眼睛都红了,怒道,“我哥哥是荣国公,岂容你在此放肆!” “啧啧, 还有一个呢。这糊弄谁呐,荣国公谁不知道啊, 他能使这个破车?你哥哥要是荣国公, 我就是宁国公, 嘿嘿。”薛思安瞧着自己的人把这小破车给围住了,心满意足地往前靠,虽然后头来的这个生得俊美非凡,到底不比最初瞧上这个秀气讨人喜欢。 “你说了这句话,必是没有活路的了。”贾赦道,“捆起来拖在后面,一会儿叫他亲自去给伯祖父磕头认错。” 姚谦舒无有不应,将那些护卫先摁在地上摩擦,然后把薛思安按着贾赦说得,给绑在车后面拖行。 还是堵了嘴的,不然太吵。 眼看他们走远了,家丁小厮这才大着胆子从地上爬起来,一时面面相觑,有人出主意道,“他们绑走了二老爷,咱们去报官吧?” “这个……要不还是先去报给大老爷吧?” 后一个主意得到了集体同意,他们便狼狈不堪地又回府去了。 薛思齐本就因为贾赦要和他拆伙的事在忧心,旁的不说,同样是皇商,有没有荣国府当靠山在内务府的脸面就不一样。 这时薛思安的贴身小厮鼻青脸肿地跑来求救,“大老爷,二老爷让贼人给抓走了!” “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薛思齐见着人伤得不轻,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小厮眼珠一转,编了个非常普遍的贼人求财绑架案件。 薛思齐识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沉下脸道,“你若是不说实话,我现在就传棍子打死你了事。做奴才的不能护好主子,留你有什么用?” “别别……小的这就说。”小厮怕不过,只得把薛思安怎么在酒楼看到个服丧少年,怎么色胆包天追着人跑都一一道来。 他是害怕薛思齐打死他,又觉得这事自己劝过了的,便把每一句话都努力重复得非常清楚。 待听到车中说起他哥哥是荣国公的时候,薛思齐两眼一黑,撑着书桌透不过气,“他他哥哥不是生得一双桃花眼,虽瘦些但容貌极佳?后面打你们那人,也长得并非凡俗?” “您怎么知道?要是不好看,二老爷也不能跟过去啊。”小厮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噗通就给跪下了,“他真是荣国公啊?大老爷,您可真要救二老爷啊!” 他紧接着把薛思安说自己是宁国公那句也复述出来了。 薛思齐是真的晕了。 一群人冲上来又是拿鼻烟,又是摁人中的,最后惊动了薛大太太。 薛大太太是个泼辣女子,听罢便瞪起眼道,“他自己作的死,你管他做什么,哪怕就是祖宗面前,我们也是有理的。从来只见他扯后腿打秋风,未曾得过他半分好处。” 死了最好,祸家的畜生。 薛思齐靠坐在椅子上,摆摆手道,“你说这个做什么,到底是一家人,他是我亲弟弟。都是血亲,哪能用好处一概而论,你命人备马,我亲自去给荣国公请罪。” “你别笑死我了,你亲自有什么用?我们是什么人家,他们是什么人家,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不说荣国府简在帝心,人家活生生袭了三代的国公爷爵位。”薛大太太被他那句到底是亲弟弟气个仰倒,说话也难听起来,“我们吃着祖辈的老本,能依附人家一二就行了,还四大家族,传到京城里不得笑死个把人。是啊,他是你弟弟,谁不知道他是你弟弟,人家可着薛家报复的时候,也就因为他是你弟弟,等哪日惹了抄家灭族的事儿,更因为他是你弟弟。” 到底是一家人这句话还可以衍生成她到底是我妈/他到底是我丈夫等等,最后的结果大多是把身边人气死加憋死,怒骂一句是包子别怪狗跟着,然后自己也大多纵容得对方愈发过分,最后两败俱伤。 薛思齐被她这一大通,又激得晕过去了,薛大太太冷笑道,“把老爷送回房里好好休息,二老爷若是死了,也是他的命数。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前生命定的。1” 薛思齐昏了大半个时辰方醒,已是午后时分了,他挣扎着起来,用薄荷脑醒了醒神,一时竟也觉得薛大太太说得没什么错。 宗族凑在一齐为的是人多势众,将一个家大业大,并不是为了包庇薛二老爷这种闯祸胚的。 他可以接受薛思安平日奢侈花费巨大,薛家也不差这些个钱,但是这种闯祸惹事是不能接受的。 薛思齐索性又躺回去了,最坏不过是给薛思安收尸,而且他气病了不是吗? 且退回去说贾赦一路拖行着薛思安到了贾家祖坟附近,他再一次靠边停车了,“我想了想,这种人带过去,岂不是脏了我家的地儿,说不得还要坏了风水。” 贾家祖坟风水棒棒的好吗。 姚谦舒表示随便他开心,贾赦四处看了看,见路两侧都是些树木,也有些年头了,便把薛思安从车后面解下来。 夏□□衫薄,薛思安早磨得半条命都没有了,半张脸血肉模糊的。 “挂树上吧。”他拖着薛思安要上树。 这薛思安脑满肥肠,躺在地上视觉效果约有两个贾小赦这么宽。 姚谦舒都怕贾小赦爬树时候把自己给拖下来了,便道,“你去坐会儿,我来挂便是了,你这细胳膊细腿的。” “这话是我从前说贾政的。”贾赦有些好笑,“我又不是他那样没有捉鸡之力的书生。” 里头一老一小俩没有武力值的书生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唉…… 是缚鸡之力啊国公爷,捉鸡捉鸡,您这个文化水准真的挺捉鸡的。 姚谦舒接过贾赦手里的绳子,往树干上一抛,随后他一拽垂下的那个绳头,愣是把猪一样的薛思安给拽上去了。 绳头在不算粗壮的树干绕了一圈,牢牢扎住。 猪晃了晃了,带着树叶沙沙的声音。 “怒发冲冠,凭栏处,猪上西边树。”贾小赦一挥马鞭,不由诗兴大发就给念了一句权作调侃。 里头俩书生想叹气又没敢,最后争相给贾小赦拍手。 “哥哥好诗句,特别形象!再来一个。” “国公爷好文采!佩服佩服。” 贾赦好笑道,“你们啊,就会说瞎话哄我,我自己能不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么。” 傍晚时分,他们给贾代善上完香原路返回,便见一群人正围着那棵挂了猪的树打转。 原来那些个下人见薛思齐晕了薛大太太不肯救,只得又去和薛二太太说,生怕真的要去给薛思安收尸。 薛二太太是个懦弱不敢说话的,只得叫人沿路先去寻找,确认了人无事再说。 好在一路找出去没多久,就寻到了薛二老爷,只是人已经半死不活了,暂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把薛二老爷从树上解救下来。 贾赦的车恰好在这个时候过去,有方才参与过的家丁认出了这辆车,正要出声,被那贴身小厮扑倒在地,小厮不光扑别人,自己还跪了个工工整整,高喊道,“小人恭送荣国公回城。” 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姿势,彰显了他内心对贾赦的敬畏。 “也不知道哪家人,这么有意思。” “你等着看哪家做生意不停出事赔钱,你就知道是哪家了。”姚谦舒道,他已经坐到外面和贾赦一起了,俩人头碰头的,他压低了些声音道,“我抽走了他周身的所有财运,不管他是哪家的,总是会受影响的。” 而且摇钱树有个特点是,抽走的财气是还不回去的,只能灌溉自己,然后结出更多的金银来。 只进不出,特别的腻害。 贾小赦听罢戏谑道,“我给姚先生取个表字吧。” 说起来他的表字皇帝还没取成就死了,算他识相。 “是什么?” “貔貅吧。” 姚谦舒:…… 第85章 论起来, 贾赦现在是国孝家孝两重, 所以不单单他一个人在守孝,远在京城刚登基没多久也死了爹的明澜看着面前的一堆折子,很想都扔掉。 但是他不可以。 而且他这个性格着实做不出来如此激烈的举动, 只好不情不愿地翻了一本,脸上带了些委屈。 卫子麒进来瞧见他这个表情, 差点就笑了,“陛下这是怎么了?” “烦。”明澜用笔蘸了朱砂, 拎着半晌也没想好要怎么批改这份作业,“这个人弹劾你。” “哦。”卫子麒见他嘴角起皮,代替了小太监的工作,给他倒了杯水, “喝水,最近上火?少用些冰,暑气发散不出去容易生病。” 小美人又把笔搁下了, 被愁云薄雾所笼罩, “热。” 皇城建造时候特别吉利,横平竖直想咋咋的,但是皇帝寝宫为了安全,他妈是不通风的。 他又不习惯晚上留了人下来打扇。 主要是怕那人忽然叛变捅死他。 只得把自己起居以及会出现的地儿都用冰盆弄得凉飕飕的。 “你这样一冷一热要得病的。”卫子麒板着脸道, “你就是身体太虚了,又怕冷又怕热, 得好好锻炼方是。” 如果贾小赦看到了, 保准眼睛都要看掉下来了。 简直就是钢铁直男的柔情了。 明澜倒不像贾小赦那样刁蛮难搞, 他还有些遗憾,“最近太忙了,不然还能跟着你一起练拳。” 他这个级别的练拳对卫子麒来说,基本就是陪玩。 卫子麒笑了下,转瞬即逝,“若是陛下肯,我休沐的时候来陪你。” 小美人虽然温柔,但是也不太傻,他垂下头道,“朕以为这样的话,还只有荣国公会说。” 一本正经占人便宜,也不怕被拖出去砍了。 “他还和你说过这个?”卫子麒问道,那估计是需要打上个好几顿了,“陛下龙威,怎容得他冒犯。” “不过几句玩笑罢了。”明澜道,真相是互相劝慰一下被当做女孩子的悲惨童年,只是贾赦确实嘴欠得很。 一时又无话,明澜耐下性子把折子都看了,有些事还会拿出来和卫子麒商量。 “南疆百彝族?他们说要送族中公主来和我们联姻。”明澜翻开一本推到卫子麒面前,“如今正是国孝,再说了,来了嫁给谁去。” 卫子麒压着折子看了一会儿,“倒也没说嫁给谁,那什么荣国公不是还没娶妻么?嫁给他好了。” 明澜:…… “朕怕真的赐婚了,明天老荣国公就要托梦掐死朕。”明澜手支着下颌,不自觉地用小指头在剥自己嘴唇上的白皮。 卫子麒心想小皇帝手指还挺长的,随后摁住他的手指道,“别扣了,一会儿该出血了,叫太医配些东西与你擦。” 明澜对于这些向来都是敬谢不敏的,“还是别了,朕又不是女子,擦这些个做什么。” “我要见陛下,你们拦着我做什么?!”外头传来争执声,是昌平公主的声音。 她尚未订下亲事,先帝便死了,她也只能耽误花期了。 “让她进来。”明澜吩咐道。 卫子麒只得从位子上坐起来,借着门被推却还未开的那一瞬间,在明澜脸上掐了一把。 明澜侧头也没避开,有些个懵逼,落在昌平公主眼里就成了他是个傻子的现实论据。 情势比人强,从前再看不起穆贵妃一脉,昌平公主此时也只能乖乖行礼,“昌平见过陛下。” “起来吧,何事在外头喧哗?”明澜摆出一副凉薄的嘴脸,也是冰山美人好看的紧。 昌平公主恳求道,“求陛下放大皇兄一条生路。” 剩下的皇子都封了郡王赶出去自己分府了,唯有大殿下还因为“叛乱”被关在宫中某处,不得见人。 皇后这个嫡母也还在玉坤宫没有搬走。 明澜尚未下旨意封太后,朝中尚且还在讨论,一个嫡母,一个亲娘,要如何才能算是遵从了礼数又尽了人情。 “这个要看皇后娘娘了。”明澜冷着脸道,“不要揣着明白当糊涂。” 他断断是不会让皇后举着嫡出的牌子站在穆贵妃头上的,既然败了,就不要摆出从前的高贵姿态了。 他们从前不如人的时候,可是很谦卑的。 “你……你!”昌平公主死命咬着嘴唇,好半天才叩首道,“大家都是血亲骨肉,陛下一定要如此吗?” 她不说这个还好,说到这个明澜简直是气笑了,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安顺公主如何会被嫁去北狄,要是留到现在,安顺的驸马哪家好儿郎挑不得?需要这样鬼鬼祟祟地藏匿在市井之中等待机会拥有一个身份吗? “当时公主将北狄大妃的位子让给安顺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明澜冷笑道,“朕还以为你们虽失势了,到底还能有几分姿态风骨,倒是朕高看你们了……” 卫子麒打断他道,“陛下何必同她多费口舌,昌平公主御前失仪,臣恳求陛下按规矩处置,以正宫中风气。” “卫卿说得是,不过看在先帝的份上,朕饶她这遭。”明澜道,“公主回去罢,朕相信你是明白人,大殿下这条命,可就都在皇后娘娘手里了。” 三日之后,先帝皇后上表明澜,自言无才无德,恳求废去后位,替先帝守灵。 “朕想着,这个虽然是家事,也是国事,故而拿出来同众位卿家一同讨论。”明澜让太监将皇后上表念给大臣们听了一遍,随后又道,“只是断没有为人子者,却废嫡母的,你们以为如何?” 下头就和菜市场似的吵过好几轮,最后吵出来两个结论,第一是为了皇帝你孝顺的名声,你得去哭求恳请皇后留下来当太后,第二是她既然自己滚了,那咱们就欢送吧,封她个什么仙师,又好听又省钱。 贾敬作为言官,是有资格上朝的,他出列道,“微臣以为,陛下应当成全皇后娘娘。诸位不要忘记了,大殿下为皇后娘娘亲子,如今大殿下在先帝灵前谋反作乱,既为不忠又为不孝。膝下有这等不忠不孝的儿子,皇后娘娘如何还能在宫中享太后封号?” 他的潜台词是,这个女人的儿子试图推翻过上面这个皇帝,她教出这样的儿子,还想当太后?麻利点送她滚呗。 “臣以为贾大人所言甚是。”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他这边的小伙伴待得他说完便一一出列表示赞同,还有个比较狠的,要求把皇后当做大殿下的同党一起处置,连着昌平公主也不要忘记。 虽然没有证据表示她们是有参与的,但是也没有证据表明她们没参与啊。 这样吵过一场,明澜完全没有表态,第二日再继续吵,直到第五日的时候,要求一起处罚皇后的声音已经很多了。 明澜微微一笑,“既如此,便按此办。封先帝皇后为长春仙师,朕会命人送她去替先帝守灵。至于大殿下,过继给忠顺王,一同圈禁反省去。昌平公主……到底是个女孩儿,先帝在世时也是疼宠过的,便只命她和长春仙师一道吧,待得孝期过了再接回来。” 如果朕忘记了,那就忘记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哪怕皇后没被废过,她现在也只是什么仙师了,卫子麒强烈提醒明澜,得剃度那种出家。而她的嫡长子直接就被过继给忠顺王了,完全可以和贾赦当一副对联。 双国公对俩逆臣。 父子双国公,亲生的对叔侄俩逆臣,过继了。 京城中风雨飘摇的感觉也随着这几道圣旨的颁布而消逝了。史氏领着贾敏孤单地在府中养病。 贾敏懂事贴心,贾敬妻子吴氏又时时过来,解了她许多的哀愁。 一直到要过年的时候,史氏方才能起床了,她禁不住泣泪道,“都是我不好,叫两个孩子这样孤零零的上路了,连这个打点的人都没有。” 吴氏劝道,“婶娘不要难过,身子要紧。过年的东西我也都打点好了,您可有信要带给他们?” 史氏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要写,只是她身体还虚弱得很,便道,“我明日叫人送去给你。珍儿那儿也离不得你,累得你两头跑了。” “婶娘说得什么话,我从进门开始,都是您同叔父照顾的咱们,如今不过尽尽孝,有什么累不累的。”吴氏笑道,又和她说了几句才回去。 史氏现今也不知道那位姚先生到底是不是还跟在贾赦身边,又不好问,只得当作无事发生,送了好些东西并她关切的书信一道去了金陵。 书信到的那日,贾赦正在和姚谦舒贴对联,他也没写什么迎春屠苏的,不过两句诗。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万千新气象,皆在词句了。”赵先生赞道。 “不过图他可以贴到开春罢了。”贾赦如是道。 第86章 贾赦在弱冠第二年登上了回京城的船, 而百彝公主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进京了。 二十一岁的贾赦形神皆似贾代善,赵先生替他取表字伯宽,伯为长,赦者,宽免罪过。 到贾小政就得叫仲啥了。 姚谦舒觉得听难听的,暗地吐槽还不如原著里的恩侯呢。 贾赦倒是无所谓, 反正也没有几个人能以表字称呼他,他自有爵位能用。 “陛下为父亲加封谥号为忠武, 这是为了迎哥哥回去。”贾政也能涉足一部分荣国府的公文, 这份是刚刚递到船上的急报。 死卫社稷曰忠, 威强敌德曰武, 忠武是武将里最高的谥号了。 “这些都是虚名罢了, 不过陛下倒真的欠爹一个追封。”贾赦道,当时明澜是答应会追封章怀太子为文帝的。 文乃德美才秀,经纬天地。 人都死了,追谥是个啥人也听不见了,只是现在人讲究谥者为行之迹,也算是个赞美。 贾政便记下了这件事,算作是一个待办事项,如果明澜不守信用, 他们就得采取些许错事。 贾赦看一眼外头荡漾碧波, 又听了这满耳朵死不死的, 忽而道, “再过一月, 我便二十一了,霍去病是二十三岁没的吧?” 他这话说出来,赵先生连茶都喷了,起身告罪,擦了擦嘴,“国公爷莫要胡说。” “我就随便感慨下,放心吧,我还没到封狼居胥那种高度,暂时不太想死。”贾赦微微一笑,替他续了杯茶,“坐下吧。” 嘴欠这个毛病是改不了了。 贾政这时候十七岁,也是该议亲的时候,故而贾赦感慨完这句便又道,“也不知道哪家女孩儿能配得上我们政儿。” 奇怪的是,贾政慢慢将养过来了,不再是个瘦竹竿儿了,贾赦的肉却再没长回来,他穿了身象牙色的袍子,卷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腕,颇有些弱不胜衣的味道。 只是眼睛还是亮若灿星,还有从前的影子。 贾政在和尚庙里住了三年,连着贾小赦从前思春那样都没有过,仿若一个还俗的小和尚,摇头道,“但凭哥哥吩咐。” “你这样不好,年轻人。”贾赦拍拍他的背,“这个应当不用教吧?” 生长发育的时候清心寡欲了,也不知道弟弟行不行会不会。 眼看贾政窘迫得很,姚谦舒大笑着落井下石道,“不若给你岸上找两个试一试?” “我,我……我去读书了。”贾政嗖的站起来逃跑了。 “咳咳,我跟着去瞧瞧,不知道二公子有没有进益。”老赵头也跟着跑了,他打了二十多年的光棍,着实听不下去了。 贾赦眼风一扫姚谦舒,“你说怎么办,都被你吓跑了。” 姚谦舒贴过去和他抵着额头,“本来也懒得他们在这里碍眼,恨不得都扔河里才好。” “过去点儿,我还有正事没有忙完。”贾赦轻轻推开他,“你要是闲的无事……去摇钱吧。” 也想出来这妖精能做得事,还是坚持本职工作吧。 “我难道不是你的正事?”姚谦舒复又凑过去,手顺着贾赦的手腕往上摸,拖着他的手肘道,“怎么养都长不胖。” “吃素不容易胖。”贾赦道,“何况每日还动这么多脑子。” 脑力劳动也是很吃力的好吗。 姚谦舒不满地咬了他一口,“明日开始每天吃五顿肉,不是,六顿。” 显然吃肉的增肥效果对贾赦也不是很大,以至于史氏见到三年方归的贾赦时候,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禁不住扑上去大哭道,“我的儿啊,怎么就瘦成这样了啊,都怪娘不好。我的赦儿啊。” 贾赦给她拍着后背顺气,将人揽到椅子上坐好,“娘你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瘦一些而已,人没事的。” 旁边一个貌美的小姑娘大方地上来行礼,“敏儿见过两位哥哥。娘你别哭啦,哥哥回来开心才是。” 她又命人给史氏打水梳洗,朝着贾赦笑道,“哥哥们的房间早就收拾好了。” 贾赦揉揉她的头,“我走的时候,你才那么点高呢。” 贾敏拍开他的手,晃晃脑袋,发髻上的流苏跟着动了动,“把人家头发都弄乱了。” 史氏正抱着贾政又哭了一通,兄妹三人苦劝,这才收泪,瞪着贾赦道,“他人呢?” “他先回东院了,不是怕娘你看了生气么。”贾赦一笑,浅浅淡淡的,“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个团圆饭。” “去叫你敬大哥和嫂子一道来,珍儿正如今有趣儿的很,满处的跑。”史氏接过他递的帕子擦干净了脸,“喊上赵先生和姚先生一道,到底人家陪着你们守孝也三年了,这份情谊咱们要认。” 其实贾赦身为荣国公,贾代善既身死,荣禧堂是要让出来与爵主住的,只是贾赦不在意这个,东院宽敞得很,比正房住着要舒服。 卫子麒身为世子,他的院子还没有东院一半大。 当然也有卫侯府特别穷的原因了。 想到把东院规制给他的亲爹贾代善,贾赦又难免有些黯然。 史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去歇着吧,夜里再过来,整日这样劳累,如何能养得好身子。” 她心里琢磨着给贾赦好好补一补。 贾赦却道,“我去祠堂给爹上一柱香。” 贾代善的画像和牌位已经供奉在祠堂之中了,贾敬也时时会去上香。 除去老祖宗,宁荣二府的两代嫡系都在上头了,贾演贾源兄弟,贾代化贾代善兄弟。 贾赦燃了香,同贾政道,“你破坏队形了,上两辈都是兄弟俩,咱们这是兄弟仨。” 也就是贾政跟着姚谦舒也混过几年,不然都听不懂这句破坏队形,他道,“这是逐辈增长的,到珍儿这里,说不得是兄弟四个了。” “那只能靠你和敬大哥多努力了。”贾赦道,“喏,上香时候和祖宗还有爹保证,你会把我的份额也一同生出来。” 要是贾珍后头没有弟弟,贾小政就得生三个儿子出来,任务不简单,挺繁重的。 贾小政:…… “我不保证,你不是还有个徒弟么。”贾政试图拿绛珠草顶包。 但是绛珠草被扔在金陵净慈寺里和镜空大师玩耍了,贾赦抽了贾政后脑一记道,“不要拿外来的糊弄祖宗,必须得亲生的。” 兄弟二人回来不过几日,媒婆已经踏破了门槛。 贾赦克妻的名声还未完全消散,又有北狄那边的战鬼一称,门当户对的都还有些观望意思,倒是来提贾政的比较多,人选都还算靠谱。 其中有两户人家和贾家关系最近,保龄侯史家和东平王府穆家,两家出的都是嫡女。 东平郡王已经被召回京城了,替代他是镇国公世子,东平王府虽贵为太后娘家,三年来却半点好处也未捞到,穆问敏出孝的时候,年纪已经略大,最后借着太后脸面,嫁入了武平侯府。 她妹妹穆问慈便是这次想用来结亲的姑娘。 贾赦和史氏相对坐着商量,首先就排除了穆问慈,史氏对着东平王府,扪心自问也是可以了,但是东平王府欺人太甚,她道,“我就是给政儿娶寒门小户的女儿,也不会让她穆家的女儿进门。” “这是肯定的,舅舅家的表妹,虽工于针线,但才学都平平,政儿不会喜欢的。”贾赦完全不考虑门第,他看的是姑娘自身,“这些功勋家的女孩儿,家世都足够了,只是其他都平平。” 还算靠谱,但是不出众啊。 贾政是不能袭爵的,也没有贾赦死了爵位给弟弟这种事儿,故而他的妻子人选都要比贾赦的低一些。 譬如王家可以出美艳绝伦的大小姐给贾赦,轮到贾政,就只有资质平庸的三小姐,当然了薛家只捞到个庶出的。 贾赦想了想道,“这些是主动来求亲的,还其他的,娘你可以多相看一二。一不拘门第,二不看嫁妆,人好便可以。” 史氏应道,“我知道了,到时候我带着敏儿出门去看一看,这两年我不大出去,京中贵女了解也不甚多。” “最好早些订下来,算着时日百彝族公主要到了,别到时候把咱们政儿捉去当什么异族驸马了。”贾赦提醒史氏,“不过我估算着卫大哥的可能大些。” 卫世子前两年死了个未婚妻,暂时还没有订亲。 他给贾赦的信中就简略提了一句,还没有对树夫人的篇幅多。 而树夫人的干儿子,此时此刻正在和卫侯进行一场父子争斗。 卫侯冷冷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在此放肆。” 卫子麒抱着手臂,挑眉道,“您是不是忘了如今是谁做主?” 第87章 卫侯也是个高大的个子, 对着卫子麒口气亦十分严厉,不想被他如是堵了一句,当时脸色就铁青了,抬手将满桌的东西都扫了下去,“孽子,竟然敢这样同我说话,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他和这个嫡长子并不算亲近,尤其卫子麒是贾代善一手栽培的, 父子间的感情就更稀薄了。 卫侯的逻辑是属于迁怒型的, 他的儿子是因为贾代善父子而死, 卫子麒竟然还要为贾代善的死哀悼请丧假。 实在是家族的叛徒。 “自然是没有的。”卫子麒避开地上一块镇纸碎片, 嗤笑道, “如果不是因为我,此时卫侯府早就因为那个逆子被夺爵了,还由得你在这里冲我发脾气?” “如果不是有卫侯府,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卫侯冷静了一些,“因为你是我儿子,方有今天,而不是因为贾代善。” 卫子麒觉得很可笑,又为他可悲, “我有今日, 全然是因为我师父, 除了你生我一场, 并没有你什么功劳。” 尤其在还有受宠庶子的情况下, 要不是贾代善,他大约就庸庸碌碌的无能一辈子了。 卫侯正要怒斥不孝子,贾赦来了。 “世子,侯爷,荣国公到访。”下人恭敬地道,但是率先禀告的,却是卫子麒。 “请他去我院里。”卫子麒瞥一眼卫侯,“父亲要是没有别的指点,我就先走了。” “就同荣国公说,我身子不适。”卫侯爵位比贾赦低一等,怎么会想去他面前受刺激呢。 他不无恶毒地想,看起来尊贵,不过就是因为爹死得早罢了,他要是长命百岁的活着,成日和贾赦狼狈为奸的卫子麒就得当几十年的世子,永远屈居他之下。 父子走到这个地步,全然没有信任和亲情,也就如此了。 卫子麒早就习惯了卫侯的凉薄和小气,随意拱了拱手,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住处很小,院中靠东面种着一棵香樟树,便是他的干娘,卫侯府众人口中的树夫人了。 这可能是唯一一棵贾赦不想爬的树。 树下随意散乱着一些兵器,贾赦正拎着一柄长剑细看,见他进来便笑道,“卫大哥,好久没见了。” “就剩了一把骨头。”卫子麒没好气道,“怎么,平常不吃饭的?” “吃的。”贾赦把长剑平放回去,“屋里说罢。” 卫子麒是个很傲气的人,他的傲气并不在于他的身份,而是他自身,故而对着已经是荣国公的贾赦,他也和从前一样说话行事,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屋子有多小而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外物罢了,无足挂心。 这也是贾代善一直想教导贾赦的,不想艰苦朴素地看管了好几年,结果遇上棵骄奢淫逸的摇钱树。 卫子麒不喜喝茶,给贾赦倒了杯白水,“坐。” “卫大哥就打算一直这么忍下去?”贾赦道,方才领路的说去卫侯那里请卫子麒了,瞧这个脸色就不大好,猜也猜到父子俩又闹不愉快了。 “快了,他这样刚愎自用,时不时拿了死了那位说事,只怕要再连累侯府。”卫子麒道,他不是说针对那位死了个庶子,但是板上钉钉地谋逆,贾家父子不过听行圣命,他这等怨气冲天的样子做给谁看。 莫说是庶弟,同胞弟弟做了这样的事,也是赶紧地清理门户,上表请罪的。 合着他在那里收拾残局,这位培养出蠢货的爹还预备蹦跶起来。 丫滚蛋吧。 他虽这样多的心理活动,面上仍旧是淡淡的,再给自己倒杯水,“到时候动起手,只怕还要你帮忙。我也没别的打算,就是叫他在府里容养,当个老侯爷。” 不是所有爹都叫贾代善,爵位说让就让,一山不容二虎,哪怕是亲生小老虎。 贾赦想了想道,“不用你动手,放着叫敬大哥来,有个场面能过,便好叫陛下把他的爵位腾给你,你们家老头子也着实糊涂了些。” 他说着不由戏谑地看一眼卫子麒,“卫大哥如今是陛下亲信,不过一两句话的事,还需要这样大废波折?” 卫子麒搁下杯子,回看过去,“马上要二十二岁的人了,别挺大的年纪还挨顿打,不值当。” 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两人,都是挺大个岁数没成亲,还都有克妻的名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贾代善这一脉的特性。 “你下次再敢和我动手,我就带着姚先生一起来了。”贾赦道,他指尖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左右也无事,下盘棋吧?” “五子棋?”卫子麒嘲讽他,贾赦这个动作一看就是从贾代善那儿学来的,对比卫侯,世子爷难得觉得自己也挺惨的,故而又道,“要是正经下棋,我让你三目。” 贾赦微微一笑,“可以。” 半个时辰之后,卫子麒非常想掀棋盘,他沉吟了片刻后道,“再来。” “可以。” 一个时辰之后,他险些把棋盘一角给捏下来,不假思索地道,“再来。” “可以。” 这一局足足下了一个半时辰,眼见卫子麒胜券在握,贾赦忽然堵死他某处,随后宰了他一条大龙,数目的时候恰好卫子麒比他多两目半,算上让的那三目,贾赦最后这盘赢了半目。 还不如大获全胜来得让人舒服,实在是太龌龊,太挑衅了。 一时之间,便攻守之势互换了,贾赦挑拣着棋子,笑道,“卫大哥这么多年,棋艺没有精进多少啊。” 卫子麒的棋是贾代善亲自教的。 然而贾赦整个人都是贾代善亲自教的。 论起来可能是拼爹输了的原因。 卫子麒这样安慰了自己,心下好多很多,弹起一枚白子直冲贾赦脑门而去。 贾赦偏头躲过,那棋子便射中了他后头的花瓶,花瓶应声而裂,贾赦道,“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看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花瓶你得赔,官窑的。” 大方的贾赦道,“赔你十个,古董的。” 果然回去之后,让人送了十个古董花瓶来给卫子麒。 卫子麒心更塞了。 “我才回来,你也不理我。”吩咐了花瓶之后的贾赦脱了鞋子也挤上了姚谦舒的软榻,“看什么书呢?” 姚谦舒百无聊赖地把书摊给他看,“看西游记呢。” 他闲着没事又把红楼梦原著剧情捋了一遍,虽然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但是那块补天漏下的石头倒勾起了他看西游记的兴致。 都是补天剩下的,也不知道孙悟空和贾宝玉哪儿有共同点了。 “哦,我要是那些妖精,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咬一口唐僧再说。”贾赦评论道,自古反派死于话多便是真理,吃就吃了,非得求爱请客论诗啥的一通折腾。 “我还没看到这么后面,我就想唐僧挺惨的,前九世都被吃掉了。你说他见着沙僧脖子上那些头骨,会不会想和曾经的自己打个招呼?”姚谦舒说出来的话更吓人,说罢又把话绕回来了,“我不怪你把我孤零零丢在家里,你倒还埋怨上我了。” “下回带你。” “这一整天,干什么去了?” “去虐我师兄了。”贾赦抽走他手里的书,“这会儿我都回来了,你又看哪门子书。” 姚谦舒也懒得理他,自起身命人摆晚饭,“你要再晚些时候回来,我就自己吃不等你了。” 贾赦见他好像不太高兴,便也收了话头,只闷头吃饭。 到了掌灯的时候,摇钱树斜倚着仍旧翻他的西游记,倒是贾赦出去一天,公文堆得略有些多。 他现在除了原先的情报小部门,还有齐国公时时播报居庸关情况,倒也不比有职位时候轻松多少。 等他把那厚厚一叠子情报看完,还需要分门别类送去给各位小伙伴,这样完全整理下来,已经是快要子时了。 姚谦舒作为一个棵树,居然也要睡觉,书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扔在地上了,整个人蜷着睡得正香。 贾赦屏退要上前服侍的丫鬟,弯腰把姚谦舒抱起来,低头恰好能看到他恬静的睡脸。 姚谦舒一腾空便醒了,勾住贾赦脖子,往上贴了贴,二人嘴唇碰了下,他笑道,“终于舍得睡啦?” 丫鬟们忙一福身,安静地依次退出了房间。 “这不是好东西得攒着慢慢睡才是么。”贾赦脚下很稳,往内室走去,非常没有节操地问道,“睡不睡?” 姚谦舒舔舔嘴唇,“睡。” 不过谁睡谁这个问题需要好生讨论一下。 第二日贾政早晨过来的时候,他哥还没起。 中午过来,也没起。 他非常沉痛地道,“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第88章 贾小政第二天来的时候, 还有些惴惴不安, 生怕他哥还在芙蓉帐暖春/宵啥的。 还好,贾赦没有昏庸到这个地步。 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贾赦背着手,在院前团团转, 贾小政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正屋的门先开了, 贾赦迎上去笑道,“起来啦?” 姚谦舒手指抵着他的额头, 把人推开了,“小混蛋。” 顾及着贾小政还在也没有说别的。 贾赦这才回头看到贾小政,挥挥手道,“有事去找赵先生, 我今日不看别的。” 就算是荣国公了,也得给放个婚假吧。 贾小政看他面色如常温和的很,却透着一股子得意洋洋的满足, 他慢慢往后退去, “好的,但是百彝公主今日进宫了,我怕陛下会召哥哥进宫参加接风宴。” “公主到了让太后接待去,找我接什么风。”贾赦道。 姚谦舒插, 进他们的对话,“百彝族如今是这位公主掌权, 她手上有蛊王, 只怕9你去不管用。” 潜台词是, 得姚谦舒去才成。 送命题来了。 贾赦想都不想地摇头道,“都不去,不过就是又是个皇帝的小事,你得多休息,我让人去热粥了,怎么还没端来。” 贾小政简直听不下去,一溜烟跑了,他在花园子里绕了又绕,心里的窘迫慢慢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了恋爱的渴望。 妈哒,我也想谈恋爱,疯狂地撒狗粮。 他心里有事,便没有注意脚下,冷不丁草丛里窜出来一条金色的大蛇,被他踩得正着。 贾小赦:…… 大蛇:…… 好死不死,踩在蛇七寸上,蛇不能动,贾小政又不敢动,生怕松了脚那蛇跳起来咬他膝盖。 “哥哥!哥哥救命啊!!!”贾小政踩得又重了些。 大蛇头部贴在地面上,像人似的翻了个白眼。 贾赦还以为家里进刺客了,不紧不慢地给姚谦舒喂了口粥,对面的树没个正形地把腿搁在他身上。 “不去看看?”姚谦舒的脚在他腰上蹭了蹭。 “别闹。”贾赦有些怕痒,侧身躲了躲,“东院有护卫的,他一喊就有人救的。” 贾小政:……我再也不是你最宠爱的小朋友了。 万万没想到,护卫听是听到了,但是这蛇瞧着就诡异啊,难不成真剁了? 贾政站得腿有点麻,护卫道,“要不我替您踩着,您缓缓?” “算了,就我踩着吧,这蛇看着毒性就很强。”贾政道,他现在就盲目相信兄嫂可以完美解决。 护卫心想二公子刚刚叫得这么响亮,国公爷肯定很快就能赶来。 谁知贾小政腿麻透了的时候,贾赦也没有现身。 护卫只好踩在贾政腿上帮他使力。 他的同事则去通报给贾赦。 贾赦也只好放下勺子,麻烦他好看的媳妇儿帮忙一起走一趟。 贾小政站得又累又麻,等贾赦到了的时候,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碎碎念些什么东西。 “年纪小小的,还挺啰嗦的,抬脚。”姚谦舒蹲下身道。 护卫懂得贾小政的悲剧,俩人左右一拽胳膊,直接把人给抬起来了,“姚先生请。” 姚谦舒在众人紧张的眼神里伸出手去,金色的大蛇把他手上蹭了蹭,然后慢慢缠绕到他手臂上。 众人:…… “这是我朋友,大概是跟着其他人进京来找我的。”姚谦舒说道,待得人都散了,他对着贾赦又低语了几句,“那时候小金护过我挺多次,有它在我附近,很多毒虫都不敢过来。” “原来如此。”贾赦试探地摸了摸小金,对它满怀歉意地道,“刚才真是对不起,我弟弟还踩了你。” 小金扬起脑袋,小绿豆眼还能看出些许生气的情绪。 “这是我媳妇儿,不许气了。”姚谦舒搔搔它的下巴,“走,给你去找个好看的窝。” 兄嫂就这样带着大蛇走了,被扔在原地的贾小政:…… 他还是出去逛一逛吧。 于是贾小政就牵着马,又带着贴身的小厮出去购物减压了,他的小厮名叫烹茶,和贾赦从前的青锋青刃又有不同,烹茶就是从人牙子手里满来的寻常小厮。 重点不是他出门买了什么,重点在于梨香院统共两进,外头一进已经改作个小马棚专供贾赦用,贾政既然从东院出门,自然那个门近,回来时候给贾赦姚谦舒带了点心,便也原路返回了。 他牵着马回来,却不见马夫李老头。 “大约以为二公子会从前头走,就躲懒去了。”烹茶接过缰绳,“我来吧。” “嗯。”贾小政点头,谁知过了穿堂,就见李老头正趴在厢房的门口往里张望,脸上满是猥琐的笑容,他看得很入神,没有察觉到贾小政回来了。 贾小政瞧着那笑略有些恶心,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他身边,一拍肩膀道,“老李你/干嘛呢?” 跟着贾赦混了三年,他也学坏了不少。 “啊!”李老头大喊一声,吓个半死,结结巴巴道,“二……二公子,您怎么回来了。” “在看什么?”贾政更是觉得古怪,绕开他“咣当”就踹开了房门,里头一对男女正激烈地交缠在一起,尚有一件石榴红的外衫被扔在临近门口处,可想而知他们是有多努力。 男人顶着肥硕的肚子,把女子遮掩在身后,虚张声势道,“还不快出去!” “哟,赖大老爷兴致啊。”贾政瞧着他说话时候一颤颤的肚子,更觉恶心,“青天白日的,在祖父的清修的屋子里做这等腌臜事,眼里还没有荣国府?” 这个赖大老爷是贾小政的刻薄话了,这位赖屈是史氏陪嫁丫鬟的丈夫,后来这个丫鬟出去了,赖屈便留在贾府当个二等管事,很有些体面。 “二公子,这些个事别污了您的眼睛,咱们有话好好说。” 贾政没有说话,暗自思忖东院的门禁还不够严,按理说赖屈是不可能溜进东院还跑到梨香院贪欢的。 烹茶照看好了马,过来寻贾政,冷不防遇到了疑似捉奸的场面,惊诧万分,比贾政还要激动,,“这衫子不是琉璃姐姐的么?夫人赏给她的时候,恰好我去替国公爷传信。” 琉璃是贾母给贾赦的丫鬟,他又有些不敢相信,又仔细瞧了瞧缩瑟在赖屈身后的女子,“真的是你!夫人正在给你找亲事,何况这赖管事年纪也不小了啊!” 贾小政只觉气愤难当,打断他道,“你大小也是个男人,怎么不是盯着人家丫鬟的衫子就是盯着人家的亲事,能不能行了?走了走了。那什么,把门关上。” 虽然他哥哥是去搞基了,但是你成日贴身伺候,见了我哥哥这样的人物,居然还能吃得下赖冠思? 离开梨香院挺远了,烹茶还在唠叨,“真真是贱人一双,赖屈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摸上丫鬟,还是国公爷院子里的大丫鬟!国公爷的颜面何在!” 贾政踢了他一脚,“快闭嘴,姚先生嫌弃我话多,我看你才叫话多。” 他说着口气严厉起来了,“管好你的嘴,再敢胡咧咧同我哥哥怎么样,我这就叫人牙子来发卖了你。” 烹茶知道其中厉害,忙表忠心道,“二公子放心,小的一个字都不会吐出来。” 一回东院,他便去找东院的管事大丫鬟春风商议琉璃的有关事宜了,烹茶也没说错,实在是太打贾赦的脸了。 春风不敢隐瞒,和贾政一起去见了贾赦。 “这也和我有关系?他们私通,关我什么事。”贾赦拒绝接受这个看法,“娘不在家,等她回来再处置吧。” “在世人的眼里,哥哥你院里的丫鬟就是您通房和姨娘的后备军啊,他睡了您的丫鬟,不就是等于睡了您的人。”贾小政不高兴地道,“还好知道的人不多,我已经叫人把李老头和奸夫淫妇都关起来了。” 说实话,他看着贾赦头上的白玉冠都觉得绿油油的了。 姚谦舒听罢这些个通房姨娘的话,摸摸手上的小金,小金缓慢地顺着桌子朝贾小政爬去,他笑道,“你倒是替你哥哥想得多,你要是瞧上哪个,带回去当姨娘也可以。” “我不是,我没有。”贾小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个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讲了下别人的意思。” 想了想破釜沉舟似的道,“我一直是希望姚先生您和哥哥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的!” 姚谦舒一挑眉,揪住小金的尾巴,“最后一个可能需要靠你来努力了。” 贾小政:……今天的我为何也如此的惨烈。 还没有娶到媳妇儿,已经预订出三个儿子的任务了。 贾赦语重心长道,“时间紧,任务重啊,政儿你从今天开始就多补补。” 不能虚啊。 第89章 贾小政觉得自己简直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回去连饭都是吃得心不在焉, 天一黑便去睡觉了, 正在他抱着被子睡得昏天黑地之际,听到外头惨烈的嚎哭,惊得贾政立时翻身就坐起来了, 怒道, “谁在外头号丧?” 贾小政略微有一点起床气。 他在金陵也和二贾小政养成一样的习惯, 休息时候是从来不留人在内室的,小丫鬟隔着帘子战战兢兢回话, “是赖嬷嬷在外头吵闹,说您……故意叫琉璃姐姐去勾引赖管事叫她没脸。” 她话还没说话, 战火就燃进来了。 “赖嬷嬷, 二公子正在休息, 您不能进去!” “让开!” 帘子被人一把扯下,赖嬷嬷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二公子好大的派头!出去打听打听, 哪家小爷会给长辈贴身服侍的没脸的,就算要送个女人,也送的好些的啊,这种破鞋也往我们家送。” 她说话间, 通身都弥漫着酒意, 一看就是喝多了来发酒疯。 丫鬟们都被吓得不轻, 连忙下了死力气将赖嬷嬷拽出去, 连推带拉地弄到院子里。春风顾不得许多,将赖嬷嬷堵了嘴,又喊了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抓着她双臂,摁得他不能动弹。 贾小政随手披了件外袍,满脸都是不耐烦,“这满院子守着的都是死人?” 他们兄弟两个三年未归,除了放出去的丫鬟,其他人还是同样待遇,既不用干活,又保留了副小姐的享受,不免都懈怠下来了。 “这里交给奴婢便是了,二公子回去继续休息吧。”他院里的大丫鬟春水试图将他请回去,又拼命给其他人使眼色。 贾小政的起床气却愈演愈烈,用平时根本不会出现的轻慢语气缓缓道,“我活了十八年,这样冲进我屋里的,除了我哥哥,倒也没有第二个人。” 连着贾代善都不会。 他眯起眼,神情不悦地扫了一圈院里众人,模样像足了从前的贾赦,“这么多人,连一个人都拦不住,请问下,要你们有什么用?至于赖嬷嬷,呵,算了不说了,咱们家用不起你这么金贵的奴才,你既然是我母亲的陪嫁,明儿就送你回史侯府去,我也好好问一问舅舅舅妈,贴身伺候长辈的就比我都要尊贵了。现在,该干嘛都干嘛去,再叫我听见谁吵吵,仔细她的舌头。” 丫鬟婆子下饺子似地跪了一地,却无一人敢出声。 赖嬷嬷酒还没醒,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口中呜呜做声,不断试图辱骂贾小政。 “还不赶紧拖下去!”春水忙道。 有个婆子最是不懂看眼色,当即讪讪道,“这往哪儿拖啊,大半夜的,赖姐姐又是夫人身边的人。” “我刚刚说的话都没听见?”贾小政转身,脚下还有点飘,“你既喜欢尊重她,就去给她当奴才吧。” 多了两句话,结果从油水丰厚的院子可能要被送去给赖家做奴才的奴才,那婆子心中暗恨自己多嘴,却不敢再说话,只得跟着其他人装模作样地去拽赖嬷嬷。 待得事情了结了,春水这才敢进去,小心翼翼地将帘子挂好,打量着贾小政重新睡熟了大大松了口气,二公子平日脾气最好,唯有一点,就是不能打扰他睡觉,没睡好的贾小政战斗力可是很强的。 贾小政这一觉也没能再睡下去,宫中来人传旨了,贾赦叫人把他穿戴好了领过去。 他到的比贾赦要早一些,宫里一行人正由贾家大总管忠叔陪着喝茶,正厅十六扇雕花大门全开,贾小政眼力也不差,远远望去便看得一清二楚,既有太监,亦有女官,倒都像是正经宫人。 他甫一进正厅便道,“有劳几位天使走这一趟,大晚上的,实在是辛苦。” 为首的传旨太监见他装束贵气,不敢托大,起身弯腰笑道,“咱们做奴婢的,替太后娘娘办差是本分,哪里来的辛苦二字。公子可是国公府的二公子?” 贾小政扶他一把,笑道,“正是,大人莫要多礼,快请坐。” “当不得二公子一声大人,您唤我小程便是。”传旨太监重又坐下,一指那位女官,“这位也是慈宁宫的,太后娘娘身边近来最得用的姐姐。” 女官却不似他态度友善,见了贾政亦是神情高傲,福身道,“我等为太后娘娘传旨而来,二公子还是命人去催一催荣国公太夫人的好,耽误了娘娘凤谕,你我都吃罪不起。” “太后娘娘凤体违和多日,家母早就想进宫请安了,方才我来时已经叫人催过了,想来是快了。”贾小政信口道,坐到那位程太监下首,“忠叔,怎生不上点心,府里的东西虽比不上宫中,到底还能入口。” 女官虽不悦,还是被程太监眼神压下了。 约莫又是半盏茶的时间,史氏方至,已是按品大妆,由贾赦搀扶着。 贾赦给了贾小政个眼神,示意小朋友站到后面去。 “既然太夫人来了,那咱们就开始罢。”女官略缓和了脸色,催促地看向程太监。 贾赦兄弟一左一右扶了史氏跪下,听得程太监道,“传太后娘娘口谕,着令荣国公夫人史氏即可进宫觐见,不得有误。” 史氏借着拜伏的动作掐了掐贾赦手心,贾赦会意,低声道,“娘放心,这回正赶了个巧宗。” “国公爷说什么?”程太监笑问道,“奴婢没有听清。” “这孩子问我身体呢,这几日有些不适。”史氏话未说完,人已经瘫软在贾赦身上,演技非常的浮夸。 贾政隐约明白,忙扶着史氏坐到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急道,“母亲?母亲!快去请太医!” 讲道理,他演技更差。 那女官欲要上前查看史氏状况,冷声道,“荣国公夫人可晕得真是时候,这是要抗旨了?” 贾赦伸手将她隔开,“我母亲已然病倒,不敢将病气传给太后娘娘,还请二人天使在娘娘面前替我们解释一二。” “我只问一句,是不是荣国府要抗旨不遵?” 程太监忙拉了拉那女官,赔笑道,“还是让太夫人进宫方才是啊,国公爷这个时候也不一定能请到太医,今日宫中当值的却是贵府常用的那位,太后娘娘最是体恤人,必定会赐医施药,如此既省了一来一去耽误病情,又对娘娘有个交代,您看如何?” 这二人口口声声都是慈宁宫和太后娘娘。 按理说无甚问题,传旨的天使摆摆架子也是常事。然而贾赦虽暂时手中无兵,但还是帝王心腹,来荣府传旨的,谁不是恭敬有加的。 最重要的是,贾赦先前见过这位女官。 当时还年幼,随着史氏去理国公府给他们太夫人贺寿,那时候在国公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正是这位女官。虽隔了几年,容貌略有变化,但贾赦自认不会记错人。 这理国公府便是柳妃娘家,如今也没有理国公府了,这个人不知哪里窜出来的。 因而贾赦摇摇头,斩钉截铁道,“我看不如何。” 贾小政作为一个护兄狂魔,开始对外开火,“不知这位女官在宫中是何品级,身份究竟如何贵重,我兄弟二人虽不肖,我哥哥却也是御封的荣国公,女官替太后娘娘传口谕,竟传出了我祖宗的风范,对我不敬便罢了,我母亲病体难支,竟也要苦苦相逼!咱们还是等天亮了去陛下面前理论得好。” “二公子好一个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分明是荣国公违抗凤谕,不敬中宫。”女官毫不示弱,“等到了陛下面前,不知道二公子又该如何解释。” 贾赦道,“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明人不说暗话。柳妃同理国公乃是人人喊打的逆贼,太后娘娘如何会叫理国公府的人成了自己身边最得用的。” 程太监仍是镇定,“国公爷同二公子聪慧过人。只是国公爷不妨听奴婢一言,如今陛下不肯重用您,您总该给自己找一个前程吧?” “前程就是诓我母亲进宫?派个奴婢来打脸?”贾赦吩咐道,“捆了。” 这个朝廷搞不好了,动不动就有人要谋反,安内就没做到。 过了这遭,希望小美人更强硬一些吧。 隔了一道影壁的正门嘈杂喧嚣起来,负责荣府安保工作的护卫来报,“二公子!外头有贼人围住了咱们国公府,方才要硬闯正门,已经打退了一波。” 那女官听罢死命挣扎起来,大喊道,“荣国府只要现在肯归顺我们主上,主上可以答应既往不咎!” 但是说来说去也没说主上到底是谁。 “你真该庆幸我不打女人。嘴先堵了。”贾赦一笑,森森寒气,“去叫这些狗胆包天的东西知道知道,荣国府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 第90章 贾小政第一反应是拉住贾赦, “哥哥你别亲自去啊。” 他哥的剑都给父亲陪葬了, 这会儿总不见得反悔了亲自要上吧? 贾赦回头弹了他个响栗, “我亲自去哪儿啊我就去?” “就去门口打架嘛。”贾小政缩了下脖子, 揉揉额头,“你下次轻一点嘛。” 挺大个人的,还这样带着些奶音撒娇, 他在贾赦面前可比对贾代善放得开多了。 亲生的哥哥啊。 “轻轻轻, 哥错了。”贾赦也揉了两把, “我不去跟人打架,但是我得去看看什么情况吧?” “那你带着姚先生去啊。” 在贾小政心里嫂子要比护卫啊随从好用得多, 简直流弊得飞起。 贾赦:…… “来人,送太夫人同二公子回去休息。”贾赦道。 史氏亦是将门之女, 此时冷静异常, “高墙深院, 断不是贼子能闯进来的,你只管放手去做。” “去把荣禧堂和我院里的灯都点起来,母亲带着二弟和敏儿去马棚边上的院子, 我派一队人从里头守着,除非是我亲来, 否则谁来也不要开门。所有下人都不许乱跑, 守在自己屋里,否则事后全家发卖。”贾赦想了想, 须臾之间就做出了安排。 史氏也不多说, 匆匆而去, 贾赦看着她的背影,随口问道, “可知宁国府现今如何?” 他连北狄人老窝也屠过了,这等小事半点不放在心上。 “暂时不知,宁国府沉寂多年,此番应当是冲着您和夫人来的。”贾忠道,“国公爷千金之躯,还是暂避的好。若有万一,叫我如何向老国公交代。” 贾赦笑着拍拍他的背,“若是在这些个贼人手里也能有个万一,我爹保准亲手掐死我,忠叔不必担心我,我又不是那等娇弱的。” 贾府正门喊杀声、撞门声震天,那朱漆大门坚固非常,短期内是撞不开了,护卫都蓄势待发,弓箭手对准墙头都已拉满了弓。 贼人设施还挺齐全,想来是备了高梯,墙头已经有数人冒头了,眼看就要翻进来。 贾府的一队护卫手持弓箭,将墙头护得密不透风。 对方的攻势停顿了片刻,再来的人就举了轻便的藤盾,借着掩护朝里头射箭,好在府内早有防备,除几人有擦伤外,并无甚伤亡。 “他们举个藤编的是准备给我们做靶子呢?”贾赦瞧着那藤编的盾牌一挑眉,只见某个年轻护卫三箭连发,尽数射在同一个位置,竟将那腾盾击破,正中贼人右眼,贼人大喊一声朝外跌去,又撞下许多自己人。 他见双方胶着,便扯了贾忠退到影壁之后,下令道,“布火箭阵。” 贾小赦的拿手好阵了,那会儿烧忠顺王就是这个。 一波箭阵过后,外面渐渐安静,贾赦道,“必不会就此罢休,府中守卫向来是忠叔在管,我守在正门处,还劳您去府中各种巡视一遍。” “国公爷千万小心。”贾忠一抱拳,领命而去。 “贾家人都是缩头乌龟!!”外面有人扬声骂道,“兄弟们,咱们把这乌龟荣国府的牌匾摘下来砸了,哈哈!也不枉费走这趟!说什么开国功臣,不过是些没骨气的东西!咱们这样堵着门,他们都不敢露头。” 另一人接口大笑道,“你们见没见过那荣国公的模样,说不得这平级袭爵是如何来的,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到时候也叫咱们主上尝尝味道,主上若是喜欢,说不得能留了荣国府也说不定。” “国公爷!不如开门攻出去!这等贼子绝非我们的对手。”一众亲兵护卫都听不下去了,有沉不住气地向贾赦请命道,“属下愿意打头阵!还请国公爷下令!” 外面已经传来木杆捅牌匾的声音吗,众人都露出不堪受辱的神情。 “去取梯子来!”贾赦喝道,梯子是早就备好的,立时有两人搬了一架长梯过来,贾赦一指正门处,“架在这里。” 他单手拎过一人的弓箭,三两下攀到顶端,不等外面贼人反应,已是上了屋脊,连射数箭,破空声连响,那几个污言秽语还在叫嚣的尽数被射杀。 “凭你等小贼,也敢辱我荣国府,去下头和阎王认罪吧。”贾赦又搭弓指了一人,“许是下辈子投胎能有个干净嘴。” “在那里!快射箭!”有眼尖地看到屋脊上的贾赦,指着他大叫,贾赦一松手又射中一人,匆匆向后一个旋身,仍旧站在那梯子上警戒。 “世子!有贼人进来了!”烹茶半身是血,狼狈不堪地穿过夹道,语速极快,“方才二公子命我去小门看看,不料小门竟是开着的,两个守门的婆子都被斩杀了。” 这小门便是当时贾赦跪祠堂时候贾敬给他开的后门了。 “我知道了。”贾赦说罢便见姚谦舒走了过来,倒像是来赏花喂鱼的,还打了个哈欠,他带了几分笑意道,“你怎么过来了?” “你接个旨,大半天不回来,我来瞧瞧。”姚谦舒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贾赦摩挲着掌心里的一张小纸条,“就这么耗着的情况,我有别的事,需得这里拖一拖。” “我知道了,那我去你娘和贾政那里看看?”姚谦舒问道。 贾赦见着那墙头此起彼伏,仿佛打地鼠一般,他道,“你留在这里吧,别让他们真把我们家牌匾拆了。” “嗯。”姚谦舒趁着和他交错的时候,飞快地捏了下他的手。 “别闹。”贾赦低声道,这儿人家来攻城呢,严肃点。 姚谦舒索性拖着他的手不肯放了,笑道,“谁闹了?” “我闹了。”贾赦也没忍住笑,晃了晃他的手,“那我过去了。” “嗯。” 摇钱树这才肯撒开树枝。 才到马棚边的院子,就听到有人在说话,贾赦探头看了一眼,竟是卫侯。 卫侯正在朝里面喊话,“太夫人,还是不要反抗了!你瞧见隔壁已经烧起来了,迟早是要烧过来的,只要你出来,我便饶你和几个孩子不死。” 里头史氏并没有回话,静默一片。 确实有黑烟从马鹏方向传来,但是贾赦并不太信卫侯这个时候会放火,卫子麒说过,卫侯性格和他那死鬼弟弟很像,只怕这是用来诓骗史氏的。 他也反应过来了,妈的,这就是卫世子搞他爸的办法啊?那你别来我们家玩儿啊。 贾赦拍拍吓得直哆嗦的烹茶,附耳道,“一会儿你从一数到一百,然后这样喊,就往后跑。” 烹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哆嗦,用力点了点头。 贾赦带着他的人,绕到另一边的马棚去了。 自小在这荣国府里疯跑,府中有几个狗洞比那些个下人还要清楚。 他还真就找了个狗洞。 从马棚偷跑出去就是贾府侧门,贾代善原本是命人堵上了,贾赦愣是阳奉阴违,拿储水防火的大缸遮住了。 贪玩留的后路,今日竟派上了用处。 护卫将水缸推开,露出能供一人通过的狗洞,贾赦等了又等,“这烹茶数个一百怎么这么久,不等了。” 说罢他朝护卫们抬抬下巴,护卫们交换了个眼神,随后把最小最面嫩的那个推出来,“小石在家一直怕狗洞的,熟练工。” 小石有意替自己辩解几句,又怕耽误贾赦的事儿,只嘟囔了几句谁也听不清地,便趴到地上轻车熟路地钻起了狗洞,初时为了观察情况,只探过去脑袋,之后动作便迅速起来,眨眼便过去了。 再大的国公爷,该钻狗洞的时候也得钻了。 贾赦属于中间偏前的,刚过去就被人扶了起来。 他料得不错,马棚根本没烧起来,有两个人在墙边烧干草,风向也很配合,恰好将烟朝着院内吹去。 府中的老马夫已然遭了毒手,马厩里的马匹见了贾赦扭过头来,不安地踢了踢栏杆,贾赦忙比了个手势,“嘘!” “谁在那里?”烧草的人还是被惊动了,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其中一个持着刀警惕地朝着角落走过来。 此时贾赦带的人才钻进来一半,他屏息往外走了两步,眼看人就要走近,他迅速上去捂住嘴就是一记手刀,对方连人都没看清楚,就已被劈晕在地。 剩下那个不等贾赦发令,已经被护卫抹了脖子。 梯子被从草垛后拖出来,荣国府的马棚很大,马匹数量不少,因此时候需要翻晒干草,两个草垛后面都各有一把梯子,虽比墙要矮一些,但是以他们的身手也足够翻过去了。 其他人是断不敢叫荣国公去打头阵了,两人率先上了墙,悄悄挥了挥手,打了个暗号,里头的护卫瞧见了,低声报给史氏知道,拖后腿的已经堵嘴绑好了,也无他人要防,史氏压低了声音,让贾政抱好了贾敏。 第91章 烹茶数到一百, 边跑边扯着嗓子大喊道,“兄弟们, 咱们上!保护好国公爷,都有赏钱!卫侯爷你这个乌龟王八蛋!” 卫侯怒不可遏, 亲手将门口桐油点燃, 方才追去, “且叫你们母子一会儿黄泉聚头!” 桐油燃起来极快, 容不得多耽搁。 “国公爷, 院门都是火,冲不出去了。”护卫道, “梯子也不够高。” “挪一架过去, 叫剩下的兄弟把人抱过来,这等时候也不讲什么旁的。”贾赦道, “动作要快。” 贾政抱着贾敏,先将妹妹递过去,自己则被那头的人伸手一拉便过了墙。 史氏贴身之人都是爽利的,如实几番, 留在院中的几人都已到了贾赦身边, 贾敏不吵不闹乖乖跟在史氏身边,眼睛只盯着贾赦不放。 “国公爷,只剩太夫人了。”护卫道, “其他人都能自己过来。” “我来接。”贾赦换了自己上去, 史氏搭住他的肩膀使劲, “早知道当年就跟着你外公舅舅学上几招了。这会子也不至于拖累你。” “母亲说的什么话。”贾赦护着她落了地, “只怕卫侯追不到我还要再来,娘你不如……” 史氏打断他, “一动不如一静,看禁军这样子,大约外头更乱了,他既已觉我等会葬身火海,必也想不到我们藏身马棚中,只管安心等待人来救援便是。” “火势渐大,万一转风向,会烧过来的。”贾赦道,“你们去把中间马厩下面的木板掀起来。” 两个人把马匹牵出来,刨开干草,木板之下下头赫然是一条暗道。 “这里除了我同爹无人知晓。娘只管安心,还是那一句,除了我亲自来,旁人谁来叫都不要开。”贾赦道。 “你不和我一起下去?”史氏牢牢拽住他的袖子,“你若有个万一,你叫我怎么活?” 贾赦浅笑道,“且信我,断不会有事的,待我解决了卫侯人就来。” 史氏还待再劝,护卫已然跪了一地,“太夫人请。” “你……万万小心。”史氏咬牙,强忍了眼泪,狠了狠心不再去看他,领着贾敏进了暗道。 贾政不肯动,贾赦在他背上大力拍了下,“下去,娘就交给你了。” 贾政这才肯跟着进了地道。 史氏身边几个丫鬟也跟着下去了,护卫将木板放回原处,贾赦有些不舍地摸摸厩中骏马,“可惜这些好马了。它们缰绳都解了,若是火真烧过来,讲不定还能逃条小命。” 他领着人倒过来去寻那卫侯,也不知烹茶七绕八绕把人引去何处了。 又花费了些功夫,人是寻到了,贾赦稍微有些想不通。 不知道哪里又来了一方人马,瞧着个个骁勇,正在荣禧堂外和卫侯进行激烈地巷战,贾赦看了一会儿也明白了,他们着重护着中间那个衣着华丽的女子。 那女子只露了个背影,嗓音清亮,怒斥道,“卫执章你胆大包天!” 卫侯名讳乃是卫智障。 “这些人瞧着身法似是宫中侍卫。”护卫提醒贾赦。 这功夫路子贾赦很熟悉,近几年卫子麒替皇帝培训过一批侍卫,据说他们都是优秀毕业生,寻常宫中侍卫都很难比得上,会不会便是眼前这些? “是有些像,她这哪儿冒出来的。”贾赦琢磨了一下,还是没明白,也就不打算明白了,因为他后头窜出来一股贼人,大约是和卫子麒联合包个饺子,没想到和贾赦来了个面对面。 夹道太窄,几乎贴身肉搏,射不了箭,荣府的人出手便是战场里搏命的招数,半点花哨也无,刀刀见血。 贾赦并未出手,只立在一侧,摸着袖中一柄匕首。 “阁下可是府中主人?”女子一行人被这里的动静惊动,有人扬声问道。 贾赦完全不予理会,那头又问,小石怒道,“没看忙着呢么,能不能闭嘴!” 难免叫贾赦多看了几眼,倒是挺像他从前的样子。 赶来包饺子的自是不敌贾赦,落荒而逃。 “不必去追。”贾赦转身看了一会儿,女子那头还在缠斗,不由啧啧了两声,“卫大哥训练的人出手还挺软乎的,都朝着不死人的地方招呼。” 眼看那女子一方要落败,贾赦抬手道,“去几个人。” 有了荣府的人加入,局势立即变得逆转,不多时,这些个人就被当场斩杀,只是卫侯不知踪影了。 对方来了个侍卫贴着墙根来传话,护卫伸出半截弓拦住他,示意不要越线。 侍卫手持金牌,努力想要递到贾赦边上,“我们主子身份不便明说,还请公子莫要见怪。我们是跟着逆贼进来的,一时情急,并没有恶意。” 贾赦往里避了避,“这种时候没有不便明说这种道理,既不肯说,咱们处置的方法就不一样了。” 女子亲自过来了,语气平和有礼,“方才我的人情急,一时冒犯小公子。敢问一声,小公子是这荣国府中何人?” “我是国公爷给二公子寻的伴读。”贾赦温和地胡说八道,“诸位既是冲着逆贼来的,如今逆贼头子已经跑了,你们赶紧去追才是。” “你身上穿得是江南织造新进的料子,府上伴读这样大的派头?” 贾赦心说我平时还穿得不如伴读呢,“今儿遇了贼,国公爷特意让我和二公子互换了衣裳。” 女子一把握住弓,用力往外一抽,那护卫险些没拦住。 “贾小赦,你再装我可抽你了!这么些年没见你姐姐我,找揍是吧?” “谁先装的?”贾赦反手握住,用力一拽,倒把女子拉了个踉跄,“还什么冒犯不冒犯的,去了几年粤广回来,连我都不认得了,还何人何人的。” “我看你是真找打了,赶紧出来。”女子忙拎着裙子站稳,“我刚才都不敢认,小时候那么丁点儿高,现在瞧着竟也还算个人。” “什么叫算个人啊,会不会说话。”贾赦抗议道,嘴角却微微上翘,透着无数的欢喜。 “这是夸你。”女子拍拍他的肩头,“你的事,我在那里也听说了,你不坠先祖遗风,是好孩子。” 贾赦笑道,“现在是要换成这样说话吗?” 问罢,退了两步,拱手恭敬行礼,“臣荣国公贾赦,见过乐清长公主,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乐清长公主保养得宜,只如双十佳人,难辨年纪,确实很像贾赦的姐姐。 本朝至今不过历三位皇帝,粤广路途遥远,水土与中原大有不同,故而太祖登基之时,尚未收复粤广,到先帝继位,粤广将军眼见前朝复辟无望,上书愿意臣服,但希望今上赐下贵女,以教化粤广百姓。 先帝胞妹乐清长公主自请远嫁粤广,不过数年,沿海一带,尽收入今上掌控。 这样的人,绝非可以轻易招惹的。 然而,贾代善和这位长公主交情颇深,贾赦小时候跟着她招猫逗狗的事儿也没少干。 别看她瞧着年轻貌美,也要快四十的人了。 “到底是荣国府,我手下的人同你们比起来,差得远了。”乐平公主慢悠悠地看了一眼贾赦,“我到随着百彝公主一道入京的,旁人都不知道。” 贾赦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嘴唇,“何止是旁人,我都不知道。长公主同卫世子唱得一出好戏。” 见他情绪似乎有变,乐清长公主欲要说什么,贾赦已经道,“还请随我去他处暂避,莫要污了公主的眼。” 随后就把长公主一行人拎到东院花园里坐好,正好等着看天亮。 而戏唱得好的卫世子正在和梨香院外和他爸进行“大义灭亲”的戏码。 卫侯殊死抵抗,卫子麒出手则处处留情,没过几招,便被卫侯的人一刀捅在腰际,他捂着伤口,仍旧道,“请父亲悬崖勒马!” 贾赦:……妈的,戏精。 他看了两眼,忍了一肚子气,推开后门道,“都给我拿下。” 身后的护卫鱼贯而出,卫子麒试图和贾赦交换一个眼神,被贾赦残忍拒绝。 旭日初升之时,贾赦先去暗道把史氏和弟妹接出来,再好生安抚一番,贾政死活也要跟着贾赦,贾赦也只得由着他,把他当作一根小尾巴成精。 小尾巴跟着贾赦走到外书房,下人正在给卫子麒裹伤,卫子麒半死不活倒在窗下的软榻之上。 “还没死呢?”贾赦笑了笑,“我来吧。” 让他来,没死也要死了。 卫子麒睁开眼,虚弱道,“叫他们做就好,贾赦你听我解释。” 贾赦:“我不听。” 卫子麒:……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贾赦拖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开始算总账,“你引人来我家可以,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伤到我娘我弟弟我妹子了,你到时候怎么说?” “我也没想到一下就成这样了,原先就想着小打小闹把他拿下。等事了了,我亲自给太夫人和妹子赔罪。” “这是自然,我还有旁的要问你。”贾赦收了戏谑同笑意,示意下人都出去,只留了贾小政。 他道,“卫子麒,你他妈截我的消息?” 贾赦许久不骂人了,就显得他的怒火格外炙热。 第92章 卫子麒淡淡道, “我自有我的道理。” 从前贾代善在的时候,卫子麒那部分的事, 是单独和贾代善说的,贾赦也知道得不多, 这才被坑了一把。 贾赦看了他一会儿, 起身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出了门便叫人把徐路给叫到贾小政院子里去, 东院和外书房都有人, 只能借贾小政的地儿了。 徐路便是当时为难过贾赦的那个荣府情报头子。 “对了,你嫂子人呢?先去找你嫂子, 再去……” 贾小政无奈道, “我已经去问过了,忠叔说姚先生有事出去了, 说遇到个熟人。” “哦。”贾赦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他和卫子麒关系再好,兄弟再情深,人家背着他搞事也忍不了啊。 徐路见到贾赦, 便知道是东窗事发了, 他替自己解释道,“属下认为……” 贾赦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没有什么你认为的, 我说什么, 你听什么, 这就可以了。背主是什么下场,徐先生心里很清楚。” 徐路道,“卫世子也是老国公的弟子,老国公在时……” 贾赦又一次打断了他,“请恕我不能做到我爹在时和不在一个样了,我爹在,不防着他,是我爹的事,且你们也不是背着我爹偷送消息的吧?” 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有谁能替代徐路的位子,情报头子这种职位向来不好找人,尤其他们这种私家机构。 他脑子过着合适的人选,一面对徐路道,“你放心,你的待遇一应都和我二叔一样。” 贾赦二叔不就是贾代名么。 一家几口早就去黄泉团聚了,就那会儿有谁差点失手伤了贾赦,名字里带个“名”字还被调查了三代户口,关了好几天禁闭才放出来。 徐路并非是个很硬气的人,且他向来自诩能屈能伸,他跪地道,“属下恳求国公爷宽恕。” 别看贾赦名字有个赦啊宽的啊,他并非是个大度的人,而且他有一种诡异的被害妄想症,且认真地相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故而他只笑了笑,“什么因得什么果,来人,先把徐先生带下去好生歇息。” 贾小政在边上欲言又止半天,最后鼓足勇气道,“哥哥不如把徐先生手里的东西给我。” “胡说。”贾赦想也不想地否决道,“这种事素来不得善终的,怎么能叫你沾手,你只管你好好念书就是了。” 贾小政还挺硬气,“哥哥如今同今上也差不多,虽您比今上名正言顺,但手头也并无生命可用之人,此番之后,许是同卫世子也有隔阂了。而且你数一数手下的人,哪个有我更值得信任的。” 贾小政,贾赦的头号脑残粉,看贾赦都带三层滤镜。 “我要再想一想。”贾赦把挤上来的弟弟推远了些,“热得很,别贴我这么近,撒娇也没用。” 弟弟未来的职业规划,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他想着就打了个哈欠,“你再琢磨下,我去你屋里睡一会儿。” 贾政也只得由他,仿佛搀着老父亲一样,搀着他哥哥去补觉了。 不知怎的,贾赦躺在贾小政床上就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其实睡在祠堂的地上,渐渐就有些不清醒了。 他裹着贾敬给他送来的被子,应该是睡得很是安稳,从前还嫌弃祠堂的石板地,后头发现躺着总比跪着好,也就习惯了。 门嘎吱一下开了,脂粉的香气由淡转浓,渐渐靠近,贾赦猛然睁开眼,一个翻身跃起来,“谁?!” 这个场景总觉得似曾相识。 窈窕的少女抱着床锦被,有些受惊地看着贾赦,一双眸子眨了眨,就露出许多叫人怜爱的风情来,“奴婢桃儿见过大爷,您这是怎么了?夫人怕您睡得不好,特意命奴婢给您送被褥来。” “哪位夫人?”贾赦道,他亲娘从来不会干涉贾代善的教育方式,虽然每次跪完都心啊肝的哭一通,受罚时候却绝不会送东西来。 “是二夫人。”桃儿抿嘴一笑,就要上前给贾赦重整铺盖。 贾赦心想这府里哪儿来的二夫人,人却不受控制地恼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随意敢进我贾家的祠堂,守夜的婆子呢?都是死人呐?” 等闲女眷都进不到祠堂中来,更何况这妖妖娇娇的丫鬟。 婆子收了桃儿的银子,不知道躲到何处去了,贾赦冷笑一声,毫不怜香惜玉,拖着桃儿的后领口就将人抛出去了。 半夜“砰”的一声,又伴随着女人的尖叫,不知道惊动了多少人,守夜的几个婆子听到动静慌忙从后头的耳房里出来,见势不妙,忙跪地磕头求饶。 “先叫人打水洗地。”贾赦道,“来两个人,扛上她跟我来。” 宁国府的人本就得罪了他,想着戴罪立功,忙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扛了桃儿,守那道小门的见他要走,麻溜地开了锁,荣国府的人更是耳朵灵,不等他叫第二遍,便请了他进去,就这样叫他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冲到了二房居住的小院外头。 老荣国公贾源昔年有过个私生儿子贾代名,颇得老父怜惜,记在了国公夫人名下充作嫡子。成年后又为他择了金陵四大家中的薛家女儿为妻,在荣国公辟护下也算过得富贵双全。 二老过世之后,二房便开始作妖,薛氏向来嫉妒长嫂史氏受封超一品国公夫人,自认四角俱全,并不输史氏分毫,便撺掇着贾代名在公中大肆捞钱挥霍,更把手段使在了年仅十六的贾赦身上。 史氏入主中馈,怎能容他放肆,将府里管得是滴水不漏,可贾赦却觉得苍蝇扰人,今天二房再一次作妖之后,他直接和叔婶对吵了起来,把个薛氏怼得哭着要下堂,最后还是史氏说了几句场面话,给了她台阶下。 贾代善素来对贾赦严格,虽有急事赶着出门,仍匆匆听了一耳朵,随后便以不尊长辈为由罚了贾赦去跪祠堂。 新仇旧恨交织,贾赦径直叫人拍开了门,贾代名夫妻匆匆穿戴好了出来,贾代名怒指着贾赦道,“我到底是你二叔,你这幅样子是做什么?” 薛氏更是哭天喊地,“我苦命的二爷诶,往日受国公爷和夫人几句冷言冷语也就罢了,现今连着小辈也这样不尊,索性叫老公爷带着咱们一道去了吧,也省得活着受这样的磋磨。” 贾赦当即冷笑道,“我只怕祖宗都不想看到你,祠堂乃我荣宁二府祖辈栖息之地,你竟敢让这等人来行这等事,简直闻所未闻。若传出去了,我贾家颜面何在?刁妇!毒妇!” 贾代名挡在妻子面前,指着贾赦的手都在抖,面色涨得通红,“莫要以为有你爹娘撑腰就能如此放肆了!” “把她扔过来。”贾赦摆摆手,婆子们立时将桃儿摔在贾代名面前,他指着桃儿道,“你没有见识,我就告诉你,这丫头身上的香是那些个不干净地方用的,清楚了吗?” “你这话真是好笑了,二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去寻这等下作东西。”贾代名喊得比他还大声,“她不过好心,怕你冻着,谁料竟遭你这样污蔑!若你父亲在,我必定要和你去他面前理论的。” 贾赦怒极,“用得着她好心吗!还夫人,她有诰命吗?她有敕命吗?她算哪门子夫人?借着我父母的光,还敢和我摆长辈的谱,今日她算计我的事,咱们没完。” “赦儿!”院外传来史氏一声断喝,她匆忙间赶来,衣裙钗环却是丝毫不乱,她并不去看二房夫妻,反倒是训斥贾赦道,“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你父亲的教诲都忘了?今儿是为了什么罚你?我看着你是得多跪几天祖宗好好反省,性子如何这样桀骜难驯,后宅里女人的事是你该插手的吗?你是什么身份?” “母亲。”贾赦见了史氏,老老实实给她行礼,“搅扰母亲休息了,是儿子的不是。” 贾代名有心说上几句,却在史氏嘲讽的眼神里闭上了嘴,薛氏咬咬牙道,“国公夫人教导的好儿子,大半夜里就闯进……” 史氏轻哂着打断她道,“二夫人是聪明人,也别把旁人都当傻子。赦儿方才有一句说的对,今日的事,没完。来人,把这丫头带到荣禧堂去关好了,细细地问她,这身上的香是如何来的,又如何叫开了门摸去的祠堂。” 说罢也不再给二房说话的机会,领着一干人就走了。 待出了院门,贾赦便朝着史氏凑过去了,“母亲,这会儿祠堂应该在刷地,地上湿着呢。不如明儿再去接着跪?” “我和父亲都是稳重之人,也不知道你哪里来这样大的脾气。”史氏看着他就叹了口气,“不说你父亲,我寻常也教导你,上位者,喜行不露于色,你是你父亲的嫡长子,将来要担着整个荣国府的,和这等小人大吵大闹的,你自己看着像样吗?” “不像样。”贾赦道,“那我送了母亲回去就回祠堂去。” 史氏又叹一声,“我在府里能有什么事,你保准把敬哥儿那里也闹得不成样子,再不过去,说不得他一会儿就来请罪了。” 贾赦出了一口恶气,觉得舒坦多了,笑眯眯看着史氏道,“还是我送您回去吧,敏儿醒了瞧不见您,说不得又要哭。” “就知道笑。”史氏没好气地掐他一把,“想着怎么和你父亲解释吧,夜深了,过去时候小心些,多叫几个人陪着,别总自己独个儿窜来窜去的。” 天下的慈母大抵如此,唠叨起来没个完,贾赦都受了,到底陪着史氏到了荣禧堂门口,这才转到夹道里走了。 回了祠堂,他见到贾敬就不那么客气了,不曾想贾敬还先发制人,“你家看门的人眼皮子这么浅,五两银子就给敲开了。” “你们家的没开啊?你们家还是守祠堂的,这又怎么说?”贾赦撩起袖子,说话间就想和这个读书人堂兄打一架,还挺横,“我让你两只手!” 但是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好像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的,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第93章 [已替换] 就在隐约觉得有异样的时候, 贾赦忽然觉得对面的贾敬有一些诡异了。 贾敬虽然嘴角挂着笑,眼里却透着冷冰冰的味道。 贾赦假作打闹, 往后退了几步,侧脸再看到祠堂的时候, 原先肃穆的大屋即便敞开着门瞧不见里头, 黑漆漆的, 很是阴森。 他试着使用一下自己的浆糊一样的脑子, 却半天用处都没有。 到底是哪里不对? 右手掌心隐隐发烫, 给他带了一些清醒。 哪里来的……贾代名? 贾代名同他的家人都是贾赦亲自下令杀的,这个时候又哪里来的二夫人。 “是我?”贾赦逼着自己去思考, 掌心某处愈发烫, 他摇了摇头,在混沌中抓住了一点。 他根本不用罚跪祠堂, 他现在是荣国公。 他爹死了。 贾代善的死犹如一股清泉涌入他的思维,立时令他灵台清明,周身一切也扭曲起来,他看着面前顶着大肚子, 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半点恐惧也无,反倒在笑了起来,“叫敬大哥知道, 被你这样的东西假扮了, 他不知道得多生气。” 贾敬是个斯文读书人, 特别讲究形象礼仪。 怪物狰狞着要扑上来咬他, 贾赦抬腿踹在它肚子上,拽着它细瘦的胳膊将它摔在地上。 方才出现过的那些人也都不知何时围拢过来,桃儿嘻嘻笑道,“世子爷不记得我了吗?” “记得。”贾赦点头,桃儿其实是贾敬那边的丫鬟,还是吴氏的陪嫁,确实是做过到祠堂勾引贾赦的事,最后被吴氏发卖出去了。 贾代名也没有那副阔老爷的样子了,他和过世前一样通身都是血污,他道,“如今你的冤亲债主都在这里,拿命来吧!” 贾赦面不改色,扫过眼前这一群人,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嘲讽和不屑道,“就凭你们也能称一个都字?从当年忠义亲王和柳妃作乱,我杀的第一个人开始,旁的不说,单单就是北狄人,死在我手下的都不计其数。你活着都不怕,你死了我会怕你?” 不论是收起一身锋芒的温和,还是已经褪了跳脱的少年气,都不及他骨子里的傲然和戾气。 他出生之时,张道人曾经为他批过命,言道,“此子生而好杀,当束之。” 这句话,除却贾代善同张道人,世间再无第二人知晓。 贾代名扑上来欲要撕咬,贾赦竟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冷笑道,“我从不信鬼,且记住了,这世上无人我不可杀。” 与此同时,清虚观内的张道人喷出一口鲜血,人软软地倒下,眼里满是不甘地看着面前的三清像,低声喟叹道,“还是晚了一步,不可说啊,还是说了。” 生而为人,如何能做这等狂傲,天地不容啊。 自古被誉为战神的不多也不少,都未曾善终。 一只如玉的手把老道士扶起来,“有我在,无事的,这一次都发出去便好了。” 贾赦不知道这鬼地方到底有什么魔力,他心中狂躁愈发炙热,竟恨不得将贾代名撕成碎片,他此刻模样也未比那些鬼怪好看多少。 众鬼怪也被他这样子吓住了,桃儿更是躲到人群后面去了。 “既醒了,便回去了。”一人之声于半空中响起,犹如昆山玉碎。 贾赦杀红了眼,恍若未闻,手下用力。 “唉……回去跪搓衣板。” 随着叹息声,众人身后竟平地生出一棵巨树,枝干是温润的白玉,树冠金银交错,照亮了四周。 姚谦舒也很无奈,他不过和人家说几句话,回去贾赦便出事了,也只好现出原形先接应他回去了。 此间自称阴司,但是就像警幻自称的痴情司一样,属于无照经营,不过是世上一些乌糟糟的东西汇聚在一起,略成些气候罢了。 原著里贾宝玉来的便是此地,看起来是痴情来访,那段“故人是谁”“姑苏林黛玉”不知多少人为之倾倒。 结果不过被阴司的鬼用石头砸一下就吓得回去了。 阴司并不是对贾宝玉不友好,实在是贾宝玉是补天石化身,呆久了对阴司不好。譬如现在阴司地被摇钱树的仙气这样一涤荡,只怕阴气戾气都得散去七八成。 寄生此间的孤魂野鬼还有些不成气候的精怪,就得重新找地方栖息。 心里不定怎么骂娘姚谦舒是简单粗暴拆迁大队了。 贾赦朝摇钱树走去,鬼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他行到树下,掌心朝上,“媳妇儿?” 树冠上悠悠地飘下一片金叶子,恰跌落在他掌心。 “这儿可以参观吗?”贾赦问道,“没见过鬼,有些新鲜。” 姚谦舒收了神通,重新变作他的白衣美人,“阴气这种东西散了便是气,聚而成型,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倒是贾小政快被你吓死了。” 贾赦在贾小政床上一睡不起,可不是得把人家小孩儿吓死。 “嗯。”贾赦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些个人啊鬼的,都不见了踪影。 ……连鬼都怕我媳妇儿,厉害了。 姚谦舒完全不想理他,讲点道理,谁刚刚差点把鬼给掐个二次死亡的。 等贾政看到他哥“幽幽”转醒的时候,简直是喜极而泣,就差抛弃形象上去抱头痛哭了。 “可有人知道?”贾赦嗓子还有点哑,像是被打了一顿似的浑身酸疼,他翻了个身坐起来,“给我倒口水。” “无人知道。”摇钱树直接塞了个杯子到他手里,“喝,这次也是我大意了,你明儿若得空去瞧一瞧张道士,他为了你的事既费了心又伤了身。” “这次又是什么奇遇?”贾赦连喝了好几口,方才问道。 “暂时还不知道,只知有人引了你魂魄去阴司,那些个人可能要只是按你所思化成,并非本人。” 贾赦忆起先前掌心发烫,助他恢复神智,摊开手一看,原先拍死警幻蚊子的那滴血已经不见踪影了。 “能让蚊子成精的,许是什么大能留下的,照你所说,应当对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害。”姚谦舒道,他就吃亏在是个“外来和尚”,除了红楼梦原著提及的一些,其他上层神仙系统都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 贾赦一笑,“就算损害也来不及了,我去东府找一下敬大哥。” 贾敬这时候应该下班了。 “敬大哥上朝去了,哥哥你足睡了一天一夜。”贾小政挤在床尾,“我刚刚叫人去热粥了,哥哥你饿不饿?” “有点饿。”贾赦看他十几年没变过的眼神,忽而道,“若把徐路手里的东西都交给你,他定是不肯和盘交出,再则你不知道,咱们的人和先帝的听风有些事重合的,我只怕听风已在卫世子的手里。想要再分开收拢,还同从前在爹手里一样,只怕是千般不易。” 十几年的师兄弟情谊,他也不愿如此防着卫子麒。 但是情势已变,卫子麒是新一代帝王心腹,一旦袭爵,也不过比贾赦低上一等爵位,人家凭什么还要依附着荣国府呢。 “现在来看,咱们的人投向他的也不少。”贾政道,“即使没办法收拢回来,也要清洗干净。” 这等事情贾赦更是不肯让他沾手的,贾赦正要开口,贾政已经紧接着道,“你我是兄弟至亲,我不过想给哥哥搭把手,哥哥若是想把我笼在羽翼里一辈子,我必定不会答应也不会高兴的。” 贾赦的话便被堵了回去,他想了想道,“我以为你想靠自己科考上进,不粘手荣国府的事。” “可我如果分家出去了,给哥哥料理这样的事更容易,谁都不会想到你会交给我。”贾政继续试图说服贾赦,“杀人放火,恶贯满盈,咱们兄弟都一块儿上。” 然后被姚谦舒弹了个毛栗子。 “别瞎说,你哥杀人放过倒是做过,恶贯满盈没有的。”姚谦舒斜了他一眼,“去给你哥端粥去。” 贾政给了他一个求助的眼神,然后听话地出去了。 嫂子一定要帮着求情啊。 贾赦也瞧见了,失笑道,“他现在和你倒是关系好。” 那会儿头一次瞧见姚谦舒整个三观都炸裂的样子,贾赦还没忘呢。 人有时候是个很奇怪的动物,如果贾政是个白眼狼,死活推脱,不肯沾手,贾赦可能会认为凭什么他能做一朵白莲花,自己要殚精竭虑,满手是血的,但是贾小政其实个懂事的孩子,他反而不舍得,打心眼里希望他能做一朵快乐单纯的白莲花。 “你怎么看?”贾赦问他媳妇儿。 “我说句大实话,就算你一直护着他,哪天你倒台扑街了,他也得跟着落魄丧命,倒不如一起努力,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跑都一回事。”姚谦舒道,“何况小孩子又很诚恳很执着。再者说,与其替他想百般后路,不如锻炼他的能力,给予他权柄。” 他有一句话没说,如果贾小政以后不听话,宰了便是了。 第94章 “也罢。”贾赦轻轻叹了口气,“便交给他试一试吧。” “我瞧着倒觉得你们比那些个平民还要辛苦。”姚谦舒道, 那些个老百姓但凡能得到个金叶子, 就高兴得不行, 到了贾赦这里, 就是哗啦啦撒金子, 他就是回你个笑脸。 贾赦觉得好笑, “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还是我们好一些的, 不用疲于生计。我若是想平淡度日也可,不过是我们兄弟几人贪心罢了。” 有些人得到过权力之后,千帆过尽,可以放下。 他带着一哥一弟, 暂时是放不下了。 姚谦舒一想也是, 张道士既说他生而好杀,荣国公最是合适他,难不成当个平民去杀猪宰羊么。 等贾政端了吃食回来, 二人的对话已经结束了。 贾小政依次看了看,琢磨了下要不要给姚谦舒, 还是说体贴嫂子受累,他自己来喂贾赦。 今天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一天。 “我自己吃便是, 读你的书去。”贾赦赶他,“下场的日子近了, 你这秀才还是买的, 别漏了陷。” 是的, 为了节省时间,直接进行下一个步骤,贾赦直接给他弟买了个秀才的功名,作弊得一塌糊涂。 “是。”贾小政完全没有异议,不过还没转身,才扭了半个身子,就听到贾赦又道,“算了,我现下好多了,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去清虚观看看张道人。” “是。”贾小政只得又扭回去。 原是悠闲的午后,张道长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哼哼,听到脚步声就哼哼地更大声了,“叫你胡咧咧,当时你爹罚你跪祠堂,我就不该替你求情。” 贾赦对梦中的事其实记得不太清楚,最清楚的是后面有他媳妇儿的那段,只得顺着他说道,“还请张道人原谅我年幼无知,童言无忌。” “我原不原谅无所谓,你心中多少存着点敬畏。”张道长没好气地道,“无人不可杀,你干脆准备准备,杀了我得了。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和因果,命数都有天定,你不要擅自插手。” 贾赦难免奇道,“我也是个人,他们若死在我手上,难道就不算缘法,不算因果了?” “你不算人了。”张道人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随后又强调道,“听见没有,少造些杀孽。” “孽倒是好说,杀不杀的得分人啊。”贾政见贾赦有些无语,便插进来替他哥解释道,“两国交战,自是要杀的,不然如何守土卫疆,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是咱们荣国府的家训。” 张道人给自己抓了个枕头垫高了,狐疑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句家训?” “我哥哥前两年刚订下的。” 张道人:…… 行吧,从职位上来说,贾小赦定个家训也属于职务范畴。 “但是……”张道人还是要纠正他们这个错误的三观,“你要想啊,你哥哥杀的人,也有家人朋友……” 贾赦浅笑着打断他道,“与我何干?我只知他们带着刀兵要来伤害我的家人和朋友,道人可见过我初去的宣府是什么样子?道人可知道我未到时候的北部大营是什么样子?杀人并非我们的本意,可有时候不得不杀。您不是这样迂腐的人,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别人都可以,唯独你这样不行。”张道人道,“你不该这样,这是天定的。” “那是他的事,他爱定便定,管我屁事。”贾赦挑眉,又有从前飞扬跳脱的样子,“我杀我的,他定他的,两不相干。若人活一世,事事为天掣肘,不如他来替我活好了。” 张道人急得都坐起来了,“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你本就命带煞气,如果一意孤行,还要在制造杀戮,只怕命数有亏。” 贾赦扶他靠坐在床头,“不必再劝,如果我爹还在,我许是会听你的。我爹是因为苗疆人的蛊毒伤了身子,这才损了寿命,这人虽死了,但苗疆百彝还在,就算放下屠刀,我也得先报了这个仇。” 姚谦舒道,“也是怪我大意了。” 贾代善的身体一直很好,他也没有注意到这点,如果早一些发现,说不得还有回天之力。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贾赦道,“冤有头债有主,总归是要连你的仇一起报了的。” 他起身道,“人,我也看过了,这就不打扰道人休息了,家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 张道人说了这么些个话,熊孩子又不肯听,气得有些喘,转身重重用被子蒙了头,“滚滚滚,贫道不想看见你。” 贾赦笑笑,叮嘱小道童好生服侍老头子。 家中事务倒也不是诳张道人的,荣国府正在做大清洗前的准备工作,出了那等子私通还有擅闯贾政房间的事,贾赦就不预备轻饶了,从前是给史氏和贾敏面子,奈何现在再不出出手,只怕要出大事。 史氏和史侯一母同胞,脾性上其实多有相似,史氏也是个很心软的人,好在也没有到史侯那样懦弱。 原荣国府在她手下是铁板一块,只是贾代善去后,她的头痛症便时不时会犯,精力不济。下头的仆妇见贾敏年幼,难免多了几分懈怠,再有几个仗势的,就显出现在的乱套来了。 这些事都是瞒上不瞒下的,谁敢将这样的腌臜事儿拿给没出嫁的大小姐听,更是连着大管事贾忠都不太清楚。 “都是敏儿的错,叫哥哥难办了。”贾敏给贾赦认错。 贾赦想揉揉她的脑袋,想着妹妹大了,半道又把手收回来了,“你还小呢,慢慢学着便是了。去娘那儿看看,哥哥来处置。” 贾敏咬着嘴唇福了福身,“敏儿想瞧着。” 贾赦直接道,“我怕吓着你。” “我不怕。”贾敏犟着不肯走。 还是在一旁的贾政出主意,让他们各退一步,“那让妹妹去屋里听罢。” 他其实也有些怕吓着贾敏,贾赦的手段大家伙儿都清楚得很。 果不其然,贾赦连问话都不问,拖了几个刺儿头上了,又命一波奴仆们围观,被勒令将功折罪的宣读了一遍荣国府的条令条例,又指出了这些个人的错处。 “都听清楚了?”贾赦淡淡道。 “回国公爷,都听清楚了。”贾忠跪地道。 “行吧,动手。”贾赦一抬手,护卫们被压着犯事儿的噼噼啪啪开打了,护卫们的手劲可不是外院个把小厮能敌得过的,且他们认得穴道筋骨,也不至于把人打残了。 人早就都卸了下巴堵了嘴,半点声响发不出,好几个都吓得失禁了。 贾敏在里头听得心惊肉跳,小脸煞白。 听着外头板子声停了,大约是打完了,贾敏缓缓松了口气,不料贾赦在外头道,“都拖下去,换人。” 第二波又开始了。 贾赦还有心情和摇钱树说笑,“你看,要是我真的生成平民老百姓,讲不定现在被摁着打板子的就是我了。” “那我肯定花钱买了你去,不过你生得好看,肯定会比较贵。”姚谦舒和他贴边坐了,借着袖子搔了搔他的掌心。 贾小政忍无可忍,“二位能不能严肃点,这下头行刑呢。” “孩子大了,是该娶媳妇儿的时候了。”贾赦看他一眼,满眼都是【我家孩子叛逆期不想吃狗粮,我可以原谅他】。 里头的贾敏:…… 不知怎么的,听着他们三人在外面闲话几句,心里也没有这么害怕了,反而有些想笑。 史氏今日特特命了身边的鸳鸯陪了贾敏过来,鸳鸯见贾敏脸色好了许多,这才敢和她说话开解,替她倒了杯茶,“姑娘放宽心,都是那起子小人的错,国公爷这是为了府上好呢。” “多谢鸳鸯姐姐。”贾敏笑笑,“我知道的。” 如是这样打了四波人,这才堪堪把府里大部分的奴仆都上了一遍爱荣国府主义教育,不过也有院子太小的缘故。 贾赦完全不发一言,只坐在上头听贾忠训斥,赖管事夫妻和琉璃这个三角婚外恋组合是最后拉上来的,赖嬷嬷哭道,“奴婢还当过国公爷的奶娘呢,对府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琉璃则哭得好看很多,“是赖管事强迫的奴婢,奴婢是太夫人的人……” 一个仗着奶过小主子,一个仗着史氏,小打小闹说不得就过去了,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 贾赦两个面都不想看,他想赶紧处置了去吃个菜汤面。 “怎么她们没堵嘴?吵闹得很。”贾赦道,“闭嘴。” 琉璃一直暗地里观察他,也是服侍过多年的人,当时便吓得不敢再哭闹,只伏地叩首。 赖嬷嬷一惯的没有眼色,还在嚷嚷。 “这么喜欢嚷 ……”贾赦斟酌了下,“忠叔过来,我自有个去处给她。” 第95章 赖嬷嬷尚未开口, 赖管事听了贾赦的口气,已知大事不妙,好在他刚刚来时已经偷偷摸了银子让婆子去给太夫人送信了。 国公爷虽是亲儿子,可太夫人也需要是自己亲信的。 更何况他们是太夫人自侯府带来的陪嫁, 处置了他们岂不是打了太夫人的脸。 贾赦见他眼珠乱转的样子淡淡道,“喜欢嚷的, 割了舌头送去庄子里。至于赖管事,打断了手脚, 若还能活着, 便叫他们夫妻团聚。” 比起那两个私自开了小门,让卫侯进来的, 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赖管事磕头如捣,试图能拖延到史氏过来。 贾赦道,“你不必等了, 太夫人经了那夜乱党的事受惊了, 正在静养,你找的那个婆子, 先前已经被打了板子逐出去了。” 琉璃已经瘫软在地, 涕泪横流了。 “你是丫鬟,就留给敏儿处置吧。”贾赦起身,把此处全权交给贾政,“头一轮我已经都教训过了, 后面的且看你了。” 贾忠都给他跪下了, 若不是此次卫侯一事, 他护卫有功,说不得火都要烧到他身上来了。 “忠叔不必如此,你主理外院,内院的事不方便插手我自明白,从今往后,不允许夫妻二人同时做管事。”贾赦道,“现下有这样的,叫他们自己决定留下哪个。” 说罢便走了,他还得赶个场子。 贾敬约了他过东府说话。 别的不提,吴氏这嫂子真的是没话说,东府铁板一块,奴仆乖觉顺从,贾敏能学到吴氏这些个手段也很不错了。 姚谦舒不耐烦看那些个处置下人的事,所以先过去了,贾赦到的时候,二人正不知在说笑什么,氛围很轻松。 “敬大哥。”贾赦朝贾敬一点头,在姚谦舒身侧坐下,“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在讲你小时候的丑事。”贾敬刚一提壶,贾赦便出手抢过来道,“怎么好劳烦敬大哥替我斟茶。” 贾敬挑挑眉,“我只是想给自己加杯水,你的丑事这么多,说得我嘴都干了。” 贾赦一笑,抬手给他满上了,这才轮到自己,“那是,我小时候可能折腾了,有好几回我爹把我挂墙上了。” 姚谦舒已经听过这段了,笑道,“你爹那会儿脾气还挺急。” “遇上他,是个佛也得有火。”贾敬道,话锋一转,“不过咱们赦儿这会儿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说吧,卫侯府的事,你预备怎么着?” 贾赦敛了笑意,“卫子麒现下全然以父亲的接班人自居了,连着这样大的动静都不和我们通气,他既不顾多年情谊,我们也不必诸多忍让。” “卫侯府已不是第一次有人参与谋反了,换作旁人如今能活命都是圣上开恩。”贾敬道,“你要是想撕破脸,倒是可以用这个做做文章。” “倒还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陛下根基不稳,若是朝臣闹起来,以他的性子必是要妥协的。不妨保住他的爵位,但又不必全保住。对他也是好事,总不能满府里的反贼他,他却还高官厚禄的,难以服人心。”贾赦道,“而且,不至于叫陛下为难,纵他日卫子麒知道了,也有说法。我在一日,卫侯府依附宁荣二府就不会变,也不许变。” 这早在贾敬的预料之中,他淡然道,“我清楚你的意思了。你而今行事愈发霸道了,他依附于我们,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 就算贾敬不动手,卫侯府一而再再而三的谋逆,第二回 让卫子麒安然脱身而出,也太过宽宥了。 趁此机会在背后推一把,大家一拍两散,日后转圜了,留些个情分也好说话,总比将人摁着头的好。 贾赦搁下手里的杯子,“也没有坏处不是吗?他的心思我很清楚,想着我爹不在了,他又近身跟着陛下,始终都是压我一头了。他做梦,既不肯同气连枝,又不愿好聚好散,怎么能怪我。” 卫子麒当惯了老大哥,摆出架势来要照拂贾赦,希望贾赦听从他如同贾代善。 按贾敬看来,他想得也不算错,但是却没有弄清楚贾赦的个性,贾代善看似打压实则溺爱的教育方式之下,贾赦不在意的时候,既大度又随和,但是一旦碰了他计较的东西,就是睚眦必报。 贾敬难免又感慨一句,“小气鬼。” “就是这么小气。”贾赦笑起来,随后把贾政要接手情报系统的事说了,“他自己想要,便给了他也无妨。” “这会子又大方起来了,这可是握着命脉的事,你对政儿这么信任?” “亲生的同胞弟弟,我待他如同待敬大哥是一样的。”贾赦道,“我想过了,就算他日后变了,和我反目,我也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人心易变,他不可能一辈子把贾政抓在手心里。 当然,最好是不要变。 贾敬看一眼斜在边上有些走神的姚谦舒,想着贾赦有这位高人当底气,就算贾政犯浑,大约也有办法收拾。 “你既决定了,我便听你的。”贾敬道,“到时候让政儿过来我这里,我帮着他料理一些。” “嗯。”贾赦点头,“劳烦敬大哥了,说起来最像我爹的,应该是你才是。” “谁像你蜜罐子里过来的。”贾敬没好气道,“今日可留在府中用饭?我吩咐人炖了汤。” 贾赦会意道,“自然要留的。” 汤都炖了,还问留不留,很是口是心非了,不留岂不是辜负贾敬一番美意。 姚谦舒忽然睁开眼,朝门外敲了一眼,问贾敬道,“你儿子?” 兄弟二人也跟着看过去,见个小家伙抱着木剑,连滚带爬翻过门槛,小短腿跑得哒哒的,“大叔叔!” “贾小珍来了,又是偷跑的?”贾赦弯腰把小短腿一把捞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还捏了他的手朝姚谦舒挥了挥,“这是姚先生,叫人。” “姚先生好。”贾珍抱住贾赦的胳膊,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好看的穿得特别贵气的叔叔。 贾敬友情提醒道,“你们最好在我儿子面前收敛一些,不然我是不要不高兴的。” 意思就是不要秀恩爱,不要撒狗粮,别带坏我儿子。 姚谦舒随意地朝他摆了摆手,自腰间解下个金貔貅,这是才打出来的,瞧着金光灿灿的,就这么给塞到贾珍手里了,“一点小意思,见面礼。” 贾珍不敢拿,忙去看贾敬。 贾敬笑道,“姚先生给了,你就拿着,他有钱。” “多谢姚先生。”贾珍便接过来道谢,那貔貅都快比他的小手掌还大了,入手沉甸甸的。 唯有贾赦知道,这是姚谦舒在丢包袱呢。 这金貔貅是他特意去打来的,觉得招财的神兽和摇钱的树非常搭配,被姚谦舒嫌弃个半死,这还是真爱,才肯带着的。 贾赦笑看他一眼,姚谦舒就有些个心虚,“出门时候大意了,也没准备别的东西,不嫌弃就好。” 吃了晚饭回荣府的车上,姚谦舒见贾赦闭着眼睛不说话,以为他在因为金貔貅的事生气,贴过去有些不高兴地道,“真的这么小气?我今日没带别的东西,就这个还算拿得出手。” 贾赦吃饭时候贪了两杯,有些上头,睁开眼看他郁猝的脸色,差点笑出声,“没有,你想多了,你若不喜欢,明儿便让工匠进府给你打别的。” 姚谦舒借着灯看过去,贾赦一双桃花眼还是蕴满春水的模样,却只会这样看他了,他握住贾赦的手道,“不生气就好,其实那貔貅也挺好看的。” 圆头圆脑的咬着圆铜钱,怪可爱的。 贾赦道,“我亲画的图案让他们去做,怎么会不好看,他们拿来的寻常貔貅,都觉得不好玩儿。别想那个了,本就是一时兴起,做个玩意儿给你。” 姚谦舒不说话,想着怎么才能投桃报李一番贾赦的心意。 待得第二日贾赦起床,姚谦舒已经不在身侧了,他问上前来服侍的春水道,“姚先生呢?” 春水没有这个心理素质也当不成荣国公的内院管家,当即笑道,“姚先生今日起得早,当时没惊动国公爷,这会儿正在针线房里。” “好端端的去针线房做什么?”贾赦问道,总不见得忽然脑子发热,想学习一下针织女红贤良树德吧。 “似是有什么东西要她们做,怕奴婢们传话不清楚,就亲自去了。”春水道,“姚先生还未用早饭,说是等您起来一起。” “我知道了,派人去请他回来,摆饭吧,我一会儿就收拾好。”贾赦道,要是无事,他还是走简朴路线。 第96章 等把树请回来了, 贾赦看他今日佩了个点翠麒麟,还挺好看的,随口道,“这貔貅不喜欢,麒麟倒是喜欢?” 姚谦舒便道, “还说你不小气,去换个旁的来。” 他解下来递给春水,这才坐下吃饭,“这会儿高兴了?” “我就随便问问,你也太当心了。”贾赦笑道,“去针线房指点她们做衣裳了么?要是还不成, 外头请些人回来也可以。” “做些旁的小东西。”姚谦舒道,“对着你这个衣食父母, 可不是要当心些,生怕引你半分不快。” 贾赦笑得更厉害了, “你自己摸摸良心, 这话说得假不假?也不知道谁是谁的衣食父母, 这会子还有几箱子的金子没送去镕。” 姚谦舒摆了几片金叶子到他面前, “良心这种东西我没有。你囤着干什么, 等着生小金子?” “我想着……算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贾赦举箸, “吃饭, 最后一日清闲了, 明儿我得上朝。” 上朝就得摸着黑起, 简直泯灭人性。 不想摇钱树道,“那我睡隔壁吧,你早起肯定得把我吵起来。” 贾赦:…… “偏不。”贾赦戳破一个小笼包,“你得陪我早起,陪我吃早饭。” 姚谦舒慢悠悠喝了一口清粥,“你真舍得?” 贾赦索性眉头也皱起来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很爱我的。” “我现在也很爱你啊,明明是你不爱我了,你以前都不舍得我这么辛苦的。”姚谦舒偏头看着他。 正巧春水捧着玉佩回来,给酸得一天都不想吃饭,怪不得二公子现在不太过来东院了。 贾赦道,“我到时候轻些便是,你睡里侧。” 春水看他们还要讨论这种床榻之事,深怕再牵扯到床笫那啥,急匆匆退出去了,正巧踩到一物之上,被绊了一下,要不是边上小丫鬟扶住他,她就趴地上了。 人虽无事,但是她手里的玉佩已经摔出去了,应声而碎。 “什么事?”贾赦在里头问道。 春水低头看去,小金昂着头对她吐了吐信子,又怕又惊,僵硬着道,“回国公爷,奴婢不小心踩了姚先生的蛇,将玉佩摔碎了。” 贾赦撩了帘子出来,见小金还围着春水绕圈,好笑道,“过来,欺负女孩儿算什么本事。收拾一下,仔细别割了手,另取了过来吧,等会儿我要和姚先生出门的。” “是。”春水福身应了,趁着小金往贾赦那儿去了,忙拎着裙子逃走了。 “要么睡不醒,一睡醒就闯祸,她万一和政儿似的,踩了你七寸怎么办?”贾赦把小金拎起来,故意把它盘做一团便便的样子,双手抱着搁在腿上,“不许动了。” 小金直起身子,把头放在桌面上,绿豆眼里充满了渴望。 贾赦:…… “你是条蛇。”贾赦道。 小金翻了个身,充满渴望地看着贾赦。 “行吧……”贾赦把自己的碗让给它,夹了些吃食与它,“他不会也要和绛珠似的成精吧?” 姚谦舒支着头,用筷子戳了戳小金,“看着不像,功德未满,修行不够,慢慢磨着吧。看它这么馋得慌,也不像能四大皆空的样子。” 绛珠草就去四大皆空去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个林黛玉投胎。 万一剃头当了和尚,这红楼梦就好看了。 贾赦拽着小金尾巴,在自己受伤绕了两圈,防止它爬到桌上去,“老实点啊,不然晚上喝蛇羹了。” 小金不高兴地龇了下毒牙,很快又收回去了。 怂得很。 “说起来,你遇到的熟人是谁?”贾赦这时候才愿意提起来,当时就问,岂不是显得自己太过吃醋了。 “是小金从前的主人,那位进京的百彝公主。”姚谦舒道,“不过她也有些奇遇,如今算不得我的熟人了。” 贾赦正待要继续盘问,小金忽然崩直了身体,对着房间角落嘶嘶不停,似是发现了什么。 极其诡异又瑰丽的情形在他眼前浮现,一群碧色的蝴蝶凭空出现,扇着的翅膀上不断地抖落晶莹的翠色。 随着蝶群的靠近,小金更加狂躁起来,贾赦险些没抓住它。 “说曹操,曹操到,百彝公主到了。”姚谦舒道,他朝着蝶群一挥袖,“走正门去。” 府外的马车里传来一阵轻笑,随后走下一个妙龄的少女,穿着打扮都与天朝人不同,紫色的衣裙上绣满了繁复的花纹,细细看去都是五毒的图案,行走间,通身的银饰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抬手扣响荣宁国府的大门,露出腕间鲜红如珊瑚的手镯,细看去会发现是一条正安然闭着眼的小蛇。 “我来寻一位姚先生。”她的官话说得比江南姑娘还要软糯,带着上扬的尾音,显得娇媚撩人。 门子脸都红了,不敢看她,低头弯腰道,“您请稍后,小的这就去通报。” 才走了一半就遇到东院出来传信的小厮,门子急吼吼地折回去,“您这边请,跟着他便好。” “怎么找个傻小子来,不是说天/朝的女孩儿都漂亮的很么?”百彝公主并不肯走,还道,“叫姚先生去换个好看的来。” 两个傻小子能拿她如何办,只得赶忙让小厮回去报信。 姚谦舒听罢笑道,“她倒还挑上了,这一身的蛇虫哪个姑娘不怕。我去迎她便是。” 贾赦道,“一道吧。” “小气鬼。” “也不知道是谁,当时我多和陛下说了几句,就堵着我不让走,和他一比,我可是大方许多了。”贾赦悠哉道,“姚先生可知道那是谁?许是和那个吃赵先生老秃头醋的是一个人。” 姚谦舒已经走出去几步了,立在前头转过身道,“我当然知道是谁,我更知道的是,国公爷再这样挤兑我,今晚可真的要分房睡了。” 二人边走边说笑,待见到百彝公主之时,她已是有些不耐烦了,撅着馥郁的红唇道,“你们好慢啊。” 只这一句,活色生香,百媚丛生。 贾赦同摇钱树同时亮起警报,禁不住朝对方看去,发现彼此是一个反应之后,不由相视一笑。 “喂,你们两个,过分了啊。”百彝公主气道,“哪有头回见面就秀恩爱的。搅基了不起吗?” 她还有搅基蛇呢。 贾赦来时已经由姚谦舒讲解过,知道这位百彝公主已经被人借尸还魂,并非从前欺负他媳妇儿那个了。 而且这个姑娘同摇钱树好像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姚谦舒拱手道,“又见面了,不知道曲姑娘这回找我什么事?” 曲姑娘单名一个云字,一直渣着某款武侠游戏,因为和游戏里五毒教主同名,便玩了个毒姐,结果带着搅基蛇小福蝶一起穿越了。 说起来也是自己惹得祸,这个游戏原是从唐代背景开始的,按常理,差不多有个十几年也就倒闭了,到安史之乱时候吃瓜群众就觉得该凉了吧,结果过了n个十几年,现在的世界频道喊得都是,【紫禁城开荒,多尔衮面前23=2,来t来奶】,还没凉。 大家伙儿估摸着得一路到民国甚至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时间点,甚至还猜测万一到了抗x时期,肯定有革x副本,多解气啊,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和隔壁十九区的国际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曲云看到了社交平台上的一个爆料,据爆料人爷爷的爷爷的朋友曾经说过,这个游戏的主策划是去珠海金台寺烧过香的。 这已经不能算是灵验,这简直是天选之子啊。 曲云闲的没事儿跑去工作室遗址旅游,顺便就也去了一趟金台寺。 她在佛前道,“希望我早日成为一个犀利的毒经。” 然后就穿越了。 百彝公主,养的虫连摇钱树都能啃起来,可不是超犀利么。 怪她许愿时候没有说清楚,地点空缺,可不是佛祖自由发挥了么。 曲云认命地叹了口气,“我只想请问姚先生,可有回去的路?” 姚谦舒觉得这姑娘挺好笑的,又有些惨,“我算算看,许是有机会。” “我快扛不住了。”曲云道,“族中人心叵测,多得是人想搞死我上位,我虽然有碧蝶灵蛇相护,也怕要活不过一集啊。” “我记得你还有圣蝎,风蜈和天蛛。”姚谦舒道,“不行切个补天诀,活命要紧。” “我的哥,知道你会数数了。”曲云无奈,“正经点帮帮忙嘛,万一小皇帝把我嫁给荣国公,你肯定得弄死我啊。” 贾赦见不远处下人冒头偷看,便笑道,“坐下再慢慢说吧,哪儿叫公主一直站着的。” 曲云自暴自弃道,“那是,弄死也不能今天啊,我不喝茶叶的,别上茶了。” “就算弄死也得给口水喝吧。”贾赦也开始觉得她有意思了,“给你沏盅玫瑰露。” 第97章 三人坐定, 贾赦方知曲云移魂的时间恰是前头原身派了心腹去救他弟弟之时, 原身一时练功心急,以至于百蛊反噬,要不是曲云带了碧蝶, 穿过来即可就得凉透了。 曲云斜倚在椅子上, 抬手晃了下耳畔银铃, 瞅着对面二人戏谑道,“唉,真是作孽,好看的男人都和更好看的男人在一起了。” 仿佛刚刚那个感慨内忧外患要被搞死的不是她。 姚谦舒敲敲桌子,示意她回魂, “盯着别的男人看是会死的, 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曲云顺势撑着头, 恰斜向贾赦的方向, “但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我最喜欢这样长得娘兮兮的小哥哥了, 朝我笑一笑,我骨头也要酥了。” 姚谦舒云淡风轻一笑,朝着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曲云立时口舌僵硬再说不出旁的话了。 大约是自动判定了被攻击,她还未动,身前已经陡然立起两条半人高的蛇,护卫在她身前。 贾赦:…… “收起来了, 留着给我晚上炖蛇羹?”贾赦无奈道, “你们两个能不能像人一样的沟通?” 字面意思的“像人”。 张道人说他不算人了, 肯定都是被媳妇儿带的。 过分。 姚谦舒抱着手臂,朝着曲云下巴微抬,曲云带着些许气恼,倒是更明艳动人了,打了个响指,两条蛇缠绕了一圈便不见了。 贾小政晚半拍进来,手里抱着一沓子纸“哥哥,暂时都处置好了,你要看吗?” “你把功课拿来给我看了?”贾赦问道。 “没有啊,就刚刚的事。”贾小政这才看到曲云,打了个招呼,“这位姑娘有礼。” 贾赦接过那沓子纸翻了翻,惊奇道,“就这么几个人,要这么厚的纸?这字可真丑。” 贾小政没敢多看曲云,低着头道,“这是让烹茶写的,我一个人来不及。” 曲云施施然起身,围着贾小政绕了半圈,伸手欲挑他下巴,“啧啧,这个小哥哥,搞不搞姐弟恋?” 贾赦出手如电,一把将她的手拍开,把贾小政拉到身后,“别动手动脚的。” 曲云没个防备被打个正着,回身捂着脸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还不太会用这具身子,总是被带过去。” 百彝公主可是坐拥无数面首美男的妖艳御姐。 她控制不住身体残留的本性,动不动就会被带过去。 贾政打出了娘胎第一次被姑娘家调戏,一时非常尴尬,贾赦见势不对,便道,“谦舒陪着公主说话吧,我带政儿去书房里说话。” “嗯。”姚谦舒点头放人。 贾小政既囧又羞,觉得自己老大个男人了,居然这么怂,但又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总不能也去摸人家女孩子下巴,琢磨着就有些死机。 外书房的摆设一应都和贾代善在时一样,姚谦舒很体贴地只管折腾东院,贾赦在窗边的罗汉床上落座,教育死机的贾政道,“你观她衣着举止,就知并非普通人,还是要堤防些好,怎敢贸然接近。” “不是有哥哥和姚先生在吗?”贾小政心宽,“就是她穿成这样我才不怕,若心思有异,更是该隐没人群才是。” 贾赦恨铁不成钢,“我难道能陪你一辈子?谁说要隐没人群,你看姚先生还不是穿着……嗯……你意会下。有些人是他们不愿,也是没有这个必要。既可一力降十会,又何须乔装忍性。” 贾小政老老实实地认错,“哥哥说的是。” “下盘棋吧,也不知道进步没有。”贾赦自从打开任督二脉之后,棋力非凡,也就是赵老秃头能和他打个平手。 “哥哥,赵先生呢?”贾小政和他心有灵犀,“我怎么觉得回了京城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唉,就你这样还想和听风媲美,脑袋比木鱼还木鱼。”贾赦敲了敲,“还没木鱼响呢,要你何用。老赵头去居庸关找小赵了,他想儿子了。” 贾小政捂着头,“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很爱我的。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父亲了。” 就像从前贾代善吐槽贾赦一样刻薄。 贾赦抓着他的话里的漏洞道,“像父亲?那你的意思是父亲不爱我咯?” 贾政捏着棋子,打死不肯接受这顶高帽子,偏头道,“你愿意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咯。” “嗨呀!”贾赦撩起袖子,“我让你一只手。” “哈哈哈……”贾政大笑,并且正当防卫地用棋子砸中他哥。 等兄弟二人闹完,已是棋盘翻倒,棋子倾泻,弄得一塌糊涂,只得叫人进来清理。 外书房几个小厮都生的清秀机灵,又识得几个字,手脚麻利地分捡着地上的黑白子。 贾赦看一人手伸到罗汉床下面,忽而道,“是谁派你来的?” 第98章 那小厮手一抖, 强笑道,“国公爷是问小的吗?” 贾赦上前一步踩在他手腕上,小厮便动弹不得,其余人是受过忠叔训练的,倒是镇定, 只管做自己的事, 默不作声。 贾政拿眼看了他们好几眼, 生怕他们里头还会有这样有问题的人。 “自然是问你了。”贾赦弯腰,略放松了脚下踩的力度, 从他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我问最后一遍, 谁派你来的?” “我不会……”那小厮方说了三个字, 便捂着喉咙倒了下去,眼睛瞪得几乎要掉了出来。 血液从他的指缝里不断溢出来。 贾赦甩了甩被喷溅上血迹的袖子,淡淡道,“不说就不要多废话,拖下去, 打水洗地。” 贾政是头一遭这么近距离看到杀人,脸有些白, 自觉心跳如鼓, 他道, “就这么……” “本来还要拖下去问问的, 不过你也是要经事的人, 让你涨涨胆子罢了。”贾赦道, “这么容易被发现的一个奸细,是生是死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没有人会在意的。” “可……可是……”贾政捏紧了手,“他也会有家人……” 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如果这话不是贾政说的,贾赦几乎能笑出声,他道,“我杀的哪一个人,没有家人?那些北狄人?还是那些叛军?贾代名算起来,还是我们的家人。可是政儿,他们要我们死,他们就该死,天公地道。” 贾政也不是无知小儿,竟还能反问一句贾赦,“若是挡了哥哥路的人,是不是也该死?” “是。”贾赦不假思索道,“我以为你要接手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日后死在你手上的人,也不会少的。” 有这样的觉悟是一件事,但是眼睁睁在面前发生是另一个件事。 贾政自小学习圣贤书,走得是知识分子的儒雅道路,一时对贾赦的土匪作风有些不适应,他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道,“我知道了。” “我以为你要反驳我,最起码不赞成吧。” “你是我哥哥。” 是值得为三观让路的人。 “那这个人倒死得不冤。”贾赦笑了笑,“坐下,好好下一盘棋。” 初时贾政还有些心神不宁,到最后已经能镇静地思考落子,虽没有挽回颓势,但也不算输得太难看。 “这个人是哥哥故意放进来的罢。”贾政肯定道,从前贾赦很少在他面前动手,更不要说这么近距离了。 “不可说。”贾赦摇摇头,“都想好了?来说说这府里该怎么办吧。” 贾小政只是做出了审查结果,谁知道他的国公哥直接就想要处理结果,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低头道,“还没有想好。” 贾赦看他这小媳妇儿的样子,颇觉还笑,“没想好就没想好呗,你哥还会打你不成?别想太多了,回去慢慢想,不行去问问敬大哥,这些个事儿我也不大通。” 要么宰了要么军法处置,荣国公对于宅斗永远就简单又粗暴。 “是。”贾政虽心情平缓,但反胃还是有一天,估计两天吃不下东西。 他起身见贾赦没动,弱弱地问了一句,“哥哥放心让姚先生和百彝公主一起单独说话?” 贾赦道,“为什么不放心,我信任谦舒,自然会放心。” 话音未落,白衣美人走了进来,见地上未干的水渍嫌弃地绕了一圈,“别在书房做这种事,一股子血腥气散不掉。” 他说着到书桌边,往香炉里填了一大把香料,这才肯过来就坐。 贾政对贾赦是甘拜下风,“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贾赦挥手放人。 姚谦舒倚在一旁,随手分拣着棋子,抬眼看看贾赦道,“你早就听见我脚步声了,这辩白是既做作又违心。” “什么叫辩白,我这叫表白。”贾赦替自己打抱不平道,“你搁着吧,叫他们来收拾便是了。” 姚谦舒也就是分着玩儿,也不理他,自顾自挑黑子,“好生生地又杀了一个,做什么呢?” 贾赦将方才的事说了,“一个小刺客,当给政儿上了一课。才罚了这么些个人,居然还敢有人往我这里插人。” 说实话,贾赦是个挺难行刺的任务对象,抛开姚谦舒这个外挂,他自己的武力值就排在荣国府前三了。 身手好到可以深藏不露的,他的对家找不到也请不起,退而求其次吧,高手都是有身法和气场的,再易装也容易识破,最后就只剩下虽然好隐藏,但是武艺菜鸡的了。 只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来一个自杀式袭击。 结果就是自杀是自杀,袭击没有了。 “是有点儿傻。”姚谦舒表示同意,“但是你也少动点手,张道长不是提醒你了么。一点小事,留半条命也成。” 贾赦没说话,到处找茶壶,给他倒了杯水,“我这个人胆子小,但凡留下些许能叫人抓住利用的把柄或是人,总是想弄干净了,若真是造了杀孽,便报应我一个人就是了。” “胡说什么。”姚谦舒瞪了他一眼,“你说话也注意些,别成日的没个遮拦,我这么大个人杵在你面前,你也当知道对着天地有些敬畏了。” “我敬畏你就成了。” 妻管严,妥妥的。 姚谦舒无语,半晌叹道,“你说的也是,若手下留情,反过来倒咬一口,到时候找谁哭去。” “各人各人的命,许是他们合该撞在我手里,到了我命里该死的时候,我绝不二话。”贾赦看着他笑,“有你这样的媳妇儿,也值啦。” 和摇钱树比起来,人的一辈子何其短暂,总是要分离的。 若这样想,生死倒也没什么可以去担忧的,他这一生,做儿子做兄弟做臣子,都算够意思了。 摇钱树并不知道他想到了这样深沉的话题,只是见他面色凝重,以为是因为自己说他了,蹭蹭他的腿道,“总算把百彝公主打发走了,我方才紧着时间重新布置了下屋子,要不要回去看看?” “好啊。”贾赦欣然答应。 然后就后悔了。 (.net ) 第99章 从前的东院像是龙王的寝宫, 尚且还在幼年奢侈少年被迫简朴的荣国公接受范围之内。 但是现在的东院,贾赦就有点无法理解了。 他差点被闪瞎。 仿佛这个龙王一夕之间变成了暴发户。 满眼的珠光宝气, 墙角摆放着和人同高的宝树, 上头的随便摘一两颗宝石都够外面普通人过个十年八载的。 他转头看向暴发户附身的恋人,略有些艰难地开口道, “挺,挺好看的。” 也就是他家底厚,不然等闲人遇到这棵摇钱树都可以发生“先帝恋爱未半而花光预算”这种悲剧。 “这柄剑自无名之后是你最常用的, 我给它编了个金丝套, 还系了碧玺剑穗,好看吗?” 贾赦瞥一眼那倒霉催的剑就不想看第二眼了,“……好看的。” “这把椅子你常坐的,我让人给你做了个百花穿蝶云锦坐垫, 好看吗?” “……好看的。”贾赦头一遭感受到了坐立不安, 他总觉得自己不管坐哪儿都会硌着腰。 他终于明白姚谦舒一大早去针线房是做什么的了。 眼睛疼。 姚谦舒并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他微微蹙起眉头,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 他难得穿了一件深色的衣服, 金银在墨蓝的衣袍袖口氤氲出繁杂的云纹, 他依靠在白玉榻上, 懒洋洋端起剔透的碧玉茶盏,茶盏衬着他的手, 犹如一汪清泉。 偏偏在这琳琅满目里, 叫人挪不开眼。 贾赦充分证明了什么叫色令智昏, 他坚定地坐在那个大红色的百蝶穿花坐垫上,不假思索地道,“没有,我很喜欢。” 贾赦:哭泣,我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姚谦舒抿了一口茶,把茶盏托到贾赦嘴边,“尝尝看。” 贾赦就着他的手喝了,然后啥也没有体会道,只得瞎编道,“还不错,轻浮无比。” “我就知道你骗我,这里头就是白水。”姚谦舒道,“这套茶具是寒玉雕琢,夏日里用最好,既不冰又能消暑。” 贾赦心说我们人类有种方法叫温水兑冰,家里又不是没有冰。 想想自己刚才就说错话了,还是闭嘴的好。 “后日有宫宴,你和我一起去?”他换了个话题道。 “我用什么身份去?荣国公夫人么?”姚谦舒抬手欲掐他的脸,袖子划过,像是拂动了云烟一般。 “可以。”贾赦上下三路地打量着他,“就是你个子高,穿着女装不太像。” “小混蛋。”姚谦舒用力掐了一把,“去可以,我怕吓着那些人。” “怕什么,我在呢。”贾赦道,“就这么决定了。” 皇帝的处置下来得很快,直接剥夺了卫侯的终身政治权利,念在卫子麒的份上,只是终身□□,着卫子麒降一级袭爵。 饶是如此,也显得太过宽宥了,那天的朝堂上差点打起来。 只是这一次的皇帝显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耐心和坚决。 你们吵归吵,打归打,我圣旨已经下来了,要是不服气,想造反推翻老子也可以啊,端看自己的虾兵蟹将够不够。 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叛乱没停过,朝臣们也实在是怕了,好不容易有个稳定的BOSS,差不多就行了,好好工作呗。 到后日晚上宫宴,大家伙儿已经像是没事发生一样了,互相道好,分别在宫门口和大殿内大声赞美皇恩浩荡,有幸来今天的派对真是好高兴哦。 贾赦到得不早也不晚,殿内已经有些个人了。 因为皇帝又特意叮嘱了不算正式宫宴,万事随性,也就不用特意穿制式冠服来了,下头人便险些穿出个时装周来。 皇帝也没个封王的亲兄弟,故而四王八公便是有爵人家的头号方阵,其中穿插着朝中重臣,这个位置排列得非常热闹。 诡异的是,贾赦以国公爵越过东南西北四个郡王,是皇帝下首头一桌。 所以当贾赦和摇钱树穿着同为青莲色又名基佬紫的情侣装踏进殿内的时候,众人的目光唰唰唰就齐聚过来。 “他们都没吃药?”姚谦舒轻声问道。 “大概齐吧。”贾赦跟着领路的太监一路向前,发现自己是头一桌,便问道,“是不是搞错了?” 小太监恭敬得恨不能跪下回话,“回禀荣国公,这是陛下特意安排的。” “我知道了,有劳带路。”贾赦颔首,塞了个荷包与他,随后便大大方方地坐了。 一时间难免有些人背后议论他狷狂不懂规矩,细小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整个殿内便一下子嘈杂起来了。 贾赦冷着脸,目光缓缓扫了一圈,看到最激动那位左相的时候,还朝他笑了笑,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叫那老头子打了个哆嗦。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贾代善一直喜欢板着脸了,有的人就是找抽,既不敢大声说,又要像蚊子似的嗡嗡嗡,索性亮出拳头,他就闭嘴了。 至于姚谦舒就更没有心理压力了,莫说做个上首,就是他坐最上面,这些人拜一拜他,上个香都是可以的。 “姚发财。” “嗯?” “没事,就叫叫你。”贾赦道,“有点儿后悔带你来了,这群王八羔子全他妈看着你。再看眼珠子都给他们抠出来。” “彼此彼此。” 看贾赦的也不少。 与此同时,曲云正在后宫和那些内外命妇纠结。 她生得妖艳,打扮又不同天,朝人,难免有些不知道底细的贵妇见了她要窃窃私语吐槽几句,诸如果然是蛮夷之地来的,一看就是勾引男人的小,贱人,又或者南疆这么点儿大的地方,公主还不如咱们这些人家的小姐金贵云云。 曲云随身那么些个小伙伴,听得一清二楚,偏太后不知怎么耽搁了,一直没有来开席。 那些人越说越高兴,她也渐渐失去了耐心,翻手亮出一只黑中泛紫的小蜘蛛,朝那位话最多的少妇笑道,“你是哪家的?” 那位年轻夫人见了小蜘蛛用尽全身力气方才忍住尖叫,面色铁青道,“妾身是东平王妃,宫宴之上,还请公主把这些个蛇虫鼠疫都收起来,以免惊扰贵人。” 第100章 “你们陛下尚未立后纳妃,太后凤架也未到, 难不成这位东什么王妃, 觉得还有比本公主更贵的贵人在这里?我一会儿问问, 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曲云勾勾嘴角, 百彝虽不比天,朝地大物博,但也不是什么弹丸小地,如今她虽实权不稳,但也算偏居一隅的“霸主”了。 东平王妃的心跟着那小蜘蛛颤了又颤, 最终欠身道,“是妾身一时口误, 请公主恕罪。” “不必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 你们刚才说了什么,我一清二楚。”曲云摸摸小蜘蛛背上的花纹,似是一株妖艳又致命的罂粟, “这世间尔等不曾见过的事和人如山如海, 连着京城都不曾踏出的井底之蛙,也敢大放厥词。” 穆太后也就是从前的穆昭仪此时方到, 见殿中这样对峙的场景, 笑得极其和蔼,“年纪大了,毛病多, 叫公主好等, 过来哀家身边坐。” 曲云的位子被设在太后一侧, 另一侧是那位初回京的乐清长公主。 她依着百彝礼节给她行了礼,笑道,“在这儿听她们说些趣事,倒也有意思。” 穆太后隐晦地瞪了一眼已经归位的东平王妃,也不知道东平王府的智商是不是都遗传给她们这一脉了,连着新选的媳妇儿都这么蠢。 “公主是远道而来的娇客,只管把这儿当家一样。”乐清长公主起了个话头,“听说百彝那儿风土人情和咱们大不相同,公主若是有兴致,不妨讲给我们听听?” 曲云非常想拒绝,但是理智告诉她得罪这个长公主并不是一件好事,因此她含笑对长公主致意,又举杯先敬了穆太后道,“只怕我说得不够有趣儿,倒坏了太后同长公主的胃口。” 穆太后自然不会计较这个,反正宫宴上从来也吃不饱,她给面子道,“公主说得哪里话,我就喜欢你这样活泼的女儿家。” 曲云其实除了波云诡谲这个印象,对现在的百彝没啥大了解,但是架不住她是玩儿过游戏的,把五毒拿出来顶包,从五毒潭一路说到女娲石,越说越高兴,简直想给她们拉个千蝶展示下大五仙教的腻害。 下头几个贵妇捧场地拍了拍手,由以荣国府太夫人史氏态度最和善,她方才是跟着太后一起进来的,没赶上东平王妃挑事,她道,“公主说得人身临其境,只恨不能亲去看一眼那美景才好。”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东平王妃最是见不得这样的狐狸精抢了全场的风头,想说几句扫兴的话,却被穆太后一眼看得浑身寒透。 穆太后彻底认为东平太妃和王府有仇了,不然怎么解释要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回来做祸害。 或者是史家和他们有仇吧,史氏瞧着挺正常的,为什么换到太妃就让人崩溃。 唯一的好处是,蠢到不会让人觉得他们能造成外戚之祸。 行宴过半,换过一班舞姬,穆太后开始接受外命妇敬酒,到史氏的时候,她不免多赞美几句,“太夫人教子有方,荣国公乃我朝栋梁,太夫人功不可没。” 乐清长公主也跟着说了几句贾赦年少有为,不坠先祖遗风。 史氏自是欢喜,饮尽一杯,“多谢太后夸奖。” 不想人还未坐下,却是眼前一黑,歪倒在地。 身边服侍的宫女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忙去搀扶,穆太后急道,“快去传太医!” 曲云却道,“太后最好命所有人都不要动,以免毁了证物,尤其是太夫人用过的餐具酒壶。就你,拿出来。” 她眼力极佳,见一宫人伸手又迅速堵收了回去,不知拿了什么东西。 亲娘在宫宴上被谋害,乐清长公主都不敢想象贾赦的脸色,她起身对太后低语道,“请恕臣妹越俎代庖了。” “你我客气什么,这里所有人手,由着你吩咐。”穆太后的身份摆在那里,为着史氏吆喝,就有些过了,有乐清长公主动手正好。 乐清长公主指了那宫人道,“拿下。” 她立在阶前,端的是威严端庄,“还请诸位在位子上稍坐,不要走动,最好也不要交谈。” “长公主这是要把我们当犯人了吗?” 倒也不是只有东平王妃一人做智障担当的,还是有人顶着乐清长公主的威压提起异议了。 “只是为了众位的安危着想,若贾太夫人真是中了毒一类,难道主谋不能下第一个人吗?若是你们不怕,那只管照旧吃喝。”乐清长公主道。 舞姬乐师看着情势不对,便都跪在大殿门边的角落里,生怕会牵连道自己。 东平王妃听到中毒,已经是吓得不轻,指着曲云道,“是她!百彝公主不是一身都是毒啊蛊的?” “呵。”曲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做任何动作,先前那只小蜘蛛已经无声地爬到东平王妃肩膀上了,“我劝你最好闭嘴,不然你可能这辈子都不用再开口了。” 乐清长公主的怀疑人员里,其实也有曲云,东平王妃倒也不算说错什么,她淡淡道,“公主还是先收起来这些小东西的好,免得一个还没好,一个又倒下了。” “要我收起来可以,去请了荣国公过来。”曲云道,“他身边的姚先生一看便知是不是我下的毒手。” “这里是后宫,男子怎可入内。”乐清长公主道,“公主既是清白的,又何必害怕,说不定太夫人只是发了旧病。” 史氏有头疼的事,京中不少人都知道。 曲云不太耐烦了,眼神娇媚地扫过东平王妃,“天,朝有句话,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我虽清白,但到底也会有些在意。涉及亲人,难道不能通融一下么?况且,荣国公总是会知道的,总不见得留她母亲在这后宫里过夜不成?” 第101章 “不用请了。”贾赦缓缓走进来, 他方才一路疾走, 此刻竟也没有一点喘气,只从容地朝着穆太后颔首道,“臣失礼了。” 他骤然进殿, 一时惊得殿中女眷纷纷起身避让。 姚谦舒跟在贾赦身侧,觉得这些人实在不必如此作态,谁被看了去吃亏,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穆太后心道不好,但也觉贾赦太过狂傲, 淡淡道, “荣国公来得倒快。” 贾赦并没有否认,只侧头去看姚谦舒。 姚谦舒会意, 径直朝史氏过去,史氏此时被宫女半抱着, 人已经没有意识了。 穆太后道,“给荣国公赐坐。” “家母尚且躺着, 臣是断不敢坐的, 姚先生,人如何?”贾赦挥退宫人, 近前一看,史氏面白如纸,气息微弱, 他反倒笑了下, “还望太后还家母一个公道。” 森森寒意, 直叫穆太后后背发凉,她撑着扶手站起来,痛心道,“哀家自当给荣国太夫人一个公道,荣国公放心。” 情势比人强,她们母子虽有筹谋,但最终还是贾代善扶持上位的,此时朝堂仍是百废待兴,许多事没有理顺,和荣国府撕破脸了,没有任何好处。 唯有忍。 贾赦弯腰将史氏抱起来,“那就多谢太后恩典了。” 他虽性子沉稳下来,喜笑不形于色,却强势远胜从前,连贾代善都做不出这等直闯后宫宴席的事。 当然了,也可能是贾代善亲娘没被毒过的原因。 乐清长公主上前一步,扬声道,“荣国公这是做什么?太后已经命人急传太医了,若是你此时带走太夫人,她有个万一怎么是好?” “不劳太医了,好端端赴个宴还能中毒的,实在恕臣不能相信此间中人。”贾赦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乐清长公主暗忖贾赦担忧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又有多年情分在,也不好说得太重,当即只沉默不语。 若是换作其他人这样旁若无人,她约莫是要斥责对方大逆不道的。 出宫一路都是畅通无阻,大约是卫子麒的面子了,贾赦这个时候还能想记得要还他人情。 到了车上,便由着姚先生施展神通了。 “还好,我们到的早,只是太夫人身体本就有些虚荣,要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姚先生走过正式成仙手续之后,比以前又要好用上许多。 “我娘本就有头疼的毛病,这几年思念我爹,也不知亏损了多少,是要好好养着。”贾赦面沉如水,脸色难看得能吓死鬼。 “知道谁做的吗?” “还不知道。”贾赦道,“能知道是什么毒么?” “我对毒没什么了解,叫人去验一验。”姚谦舒把沾了黑血的帕子收起来,“太医走过场也不用?” “用,连着毒也一起验,不然岂不是说我一手遮天,污蔑忠良。”贾赦忽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戾气太重,克到父母。” 姚谦舒道,“别胡说,不过是些小事,不是还有我么。” 贾赦勉强笑了笑,“也是。” 待得人回了家,贾政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着众仆婢,并不好明说,只看着贾赦,“哥哥……” “你去忙,一会儿也不用过来了,去请敬大哥。”贾赦不待他说话便吩咐道。 “是。”贾政拱手,匆匆出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贾赦坐在外书房专门用来待客的厅堂里,下手坐得是贾敬,贾政站在他身侧,姚谦舒却是坐在最后头的椅子上。 “这还是我金陵回来,头一遭把人叫得这么齐来说话。”贾赦不是个喜欢开会的人,尤其这些人里有些个并不服气他,像从前贾代善那样会和幕僚开会商议政事的画面,还真是第一次出现。 他搁下手中茶盏,举止贵气又优雅。 下头人对这个昔日吴下阿蒙哪里还敢怠慢,纷纷起身行礼,“国公爷有事只管吩咐。” 贾赦一挑眉,“这还算句人话。我不太喜欢每回使唤前都要磨磨刀,这就没意思了。响鼓需用重锤,可锤破了,可惜的还是鼓,你们说是不是?” 幕僚们站也站不住了,恨不得跪下给他磕个头。 贾赦看看贾敬,意思是他需不需要说什么。 贾敬和这些鬼读书人打交道的时间要长得多,笑道,“某位先生,就是诸位的前车之鉴,多的我就不说了,还希望诸位好好帮着政儿料理些小事。” 敬大哥觉得主要得先把贾小政培养起来,不然再拖一拖,群龙无首的情报系统得自毁长城了。 “政儿去给先生们打个招呼。”贾赦拍了贾小政一下,“今日太夫人不适,改日再设宴相请了。” 众人忙道不敢,贾赦也不多客气,又把贾小政拎回来,“那咱们就开始正事吧。” 足说了有一个多时辰,光茶水就添了五六回,姚谦舒直接侧身蜷在椅子上睡着了。 “去给姚先生拿条毯子。”贾赦同倒茶的书童道。 贾敬已经被刺激得脱敏了,索性道,“先送姚先生去睡吧,他睡不安稳,你这事也议不安慰的。” “那你们先用夜宵,我去去便来。”贾赦顺着梯子就下,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媳妇儿抱起来送到专门用来休息的小厢房去了。 “这个……”有个幕僚没憋住张了张嘴。 贾政一笑,“倪先生可是有想吃的夜宵了?我这就命人做来。” 被贾赦听见了,估计又是一双小鞋,他变做个好人吧。 倪先生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二公子猜得正是,只是随口一说,不用特意准备的。” “不碍事,几口吃得罢了,哥哥尚未就寝,厨房是不会封炉子的。”贾政道。 一时间从严肃的政治谈话,变成了美食点餐大会,这个要荷叶莲藕汤,夏日里最应景,那个叫梅花雪水煮茶,符合他清高的身份。 小厢房不过几步路,贾赦安顿好了姚谦舒即刻便移步回来,正听见一人抓着书童侃侃而谈他要吃的鸡蛋面如何和面如何下。 “听着很不错,给我也来一碗罢。”贾赦道。 面对年轻的老板,众人立时噤若寒蝉,方才的清高啊雅致的都不见了,跟着讪讪道,“那咱们也就吃这个吧。” 书童:……册那 第102章 贾赦见几人多有疲态, 贾小政脸色也不太好看, 笑道, “你们不必管我, 这点子吃食还是有的, 都去休息会儿,用完了夜宵再议。政儿随我过来。” 众人只当他有悄悄话要嘱咐二公子,见他们离开,对着贾敬到底轻松许多, 还闲谈了几句文章诗词。 贾政跟着贾赦, 也以为有事要说, 不想贾赦又回了厢房,把他拎到窗下的一张软榻上到,“站这么久,自己也不知道坐啊,是不是傻。” 他声音放得低,怕吵醒了里间的姚谦舒。 “不累的, 也没站多久。”贾小政犹自坐得笔直, 腿都有些打颤,被贾赦一巴掌给摁下去了, “躺一会儿,也不是什么急事。” “早知道从前就该好好跟着父亲和哥哥习武。”贾小政也确实累得慌,破罐子破摔抓了靠垫过来斜躺。 他从小就肢体不协调, 时不时还会同手同脚, 小时候贾代善把他交给贾赦带着练武打底子, 贾赦都是放水的,待得开始正经读书了,也就干脆放下不练了。 贾赦就调侃道,“别闹了,就你还好好习武,扎马步时候连个一炷香都没坚持到过,回头给你派两个身手好的在身边。” 他自己也缺人,两个打小跟着他的小厮青锋青刃,青刃在北部大营里历练,青锋也得早些放出去,没得在他身边呆一辈子的,倒坏了青锋前程。 想到此处,他道,“过两日,叫忠叔安排了人进府来挑,倒是我疏忽了。” 贾代善从前光顾着贾赦的安全,想着贾小政一个书生,成日呆在府里,无甚要操心的,现在贾小政也是个大人了,要是旁人对他动手,他岂不是白给。 贾小政有些昏昏欲睡,眼见他哥哥还要继续念叨,便围魏救赵道,“哥哥仔细吵醒了姚先生,我看他似是累得狠了。” 不想贾赦竟微妙地露出了些许得意又无赖的表情,“是有些累着他,你歇着,我进去了。” 里头姚谦舒早在他们进门时候就醒了,靠坐在床头看着贾赦挑眉道,“方才只听得他们东一个主意西一个念头的,你到底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贾赦斜靠在床尾,垂眼道,“我预备把事情推给曲云,不曾想他们大约是听到了曲云和你有些交情,都不敢往她身上扯。” 他既用了“推”这个字,便是知道事情和曲云无关,要拿她当替罪羊了。 姚谦舒道,“我以为你对她印象还不错。” “是么。”贾赦淡淡道,“害死我爹的,是南疆人,我要叫他们血债血偿,最可惜的是,原先那位公主看不到南疆的下场了。” “贾赦,该死人的人都死了,百姓无辜。” “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贾赦眼底似是泛着浓重的血色,“我没有一天能忘记我爹是怎么死的,贾代名去黄泉和祖父团聚了,很快就轮到南疆人了。若不是顾忌这血脉传承,你以为祖父的灵位棺木还能安然无恙?” 姚谦舒微蹙起眉头,“你真的把贾代名的生母挫骨扬灰了?” “人都死了,搓不搓成灰没什么意思,我让人送了他的妻儿去老家的庄子。”贾赦道,“留着,也是祸患,他们安分也就罢了,如果有异动,我的人顷刻就会动手送他们真正一家子团聚。” “去居庸关的路上,先东平郡王的人屠了一个村子,你那时候很难受。”姚谦舒这个枕边人有时候也很难把他和那个跳脱多话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失去贾代善之后,他成长得像是一个标准的世家贵公子,背后却是日益的狠辣和深沉。 姚谦舒心头酸涩难言,他纵能手握天下财运,却护不得一颗人心。 贾赦则觉得有些偏题,绕不绕回来倒也无所谓,便笑了下道,“我现下也很难受,每一条命都是活的,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吃面么?我吩咐人去准备了宵夜,过一个时辰再继续议事。” “人都是这样的么?” “旁人,我不知道。”贾赦收紧了袖中的手,低声道,“可是谦舒,我是这样的。我幼年开始学剑的时候,也没有想过用它来杀人。” 没有恢复元气时候傻乎乎的摇钱树,和有爹时候咋咋呼呼的小世子。 如同陪伴贾代善长眠的无名剑,都是过去时候的事了。 没办法的。 要是姚谦舒喜欢的是那个时候的贾小赦,贾赦也没有办法还给他了。 姚谦舒沉默着没有说话,贾赦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外头的贾小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抱着靠垫趴在榻上。 “睡一会儿。”贾赦揉揉他的脑袋。 贾小政往里让了让,“哥哥不舍得吵醒姚先生么?我们挤一挤,哥哥比我累多了。” 贾赦摇摇头,“我去松松筋骨。” 他也未让人取剑,随手折了院中树枝,舞了个剑花,忽又觉得无趣,抛到一边去了。 贾小政不放心他,跟着出来看到此处,忽然就想到小时候,贾代善教贾赦练剑,贾赦一面还原着剑招,一面还要嘴里胡诌,“有朝一日剑在手,斩遍天下负心狗!” 贾代善就板着脸骂他,他嘻嘻哈哈地翻身又送出一剑,有时候还要做鬼脸,对着贾代善“略略略”。 “哥哥?” “无事,回去。” 贾小政拱手行了一礼,“是。” 翌日,南疆公主毒害荣国公太夫人的消息席卷了朝堂乃至整个京城,一时间人人自危,生怕身边混入了南疆人,一个不当心就被暗戳戳地下了毒。 曲云心情非常复杂。 贾赦是由乐清长公主亲自陪着来与她说这件事的,“劳烦公主替我背这个黑锅了,一时权宜,等真凶落网,必会还公主一个公道。” “荣国公不要骗我了,以你的能力,又有姚先生在侧,根本不必要用这样的手段来查案,我若料得不错,荣国公只怕是想要一个出兵南疆的借口。”曲云并不笨,她反而很大方地道,“锅我可以背一个,但是希望荣国公给我的安置要到位。” “公主想要去哪里?粤广或者江南,这二者都是最佳。” 江南是贾赦老巢,粤广在乐清长公主手里,都算是妥当的地方。 “江南吧,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我也想看一看。”曲云开了个只有自己懂的玩笑,“粤广就不去了,我怕被拿去煲汤。” 贾赦无有不应,命人好生送她坐船下了江南。 待得回府,他又去史氏床前侍奉,史氏已经苏醒,精神有些不济,说了没几句,见儿女都安全无事,便又沉沉睡去。 贾敏很懂事,知道两个哥哥都在忙正事,直说有她守着便够了。 “你去睡会儿,女孩子家家的,不要熬夜,明天早上来换班。”贾赦道,把弟弟妹妹都赶回去了。 哥哥和姚先生起码有十二个时辰没有说过话了,贾小政掐指一算,大凶之兆。 讲道理,姚谦舒是完全不明白贾赦为什么会想到爱不爱这个问题的,经历了这么多,媳妇儿三观有些变化,大家探讨一下嘛,为什么就变成“我觉得你只爱以前的我不爱现在的我”这种很丧的局面了。 而且,都说了经历了这么多,为什么你要怀疑我爱不爱你?? 摇钱树也不高兴了。 贾小政仿佛居委会主任阿姨附身,坐在他嫂子对面,听嫂子综上所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哥哥三观是略有点歪了,凭良心说,换成是他,也没办法说,哥你陷害得好,我们去把他们统统都砍死吧。 “就……还是姚先生您多劝劝我哥哥,他这会儿钻牛角了,其实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劝,他既疑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姚谦舒也傲娇上了,很是不悦地抬手把茶几上的粉色茶盏推下去摔死了,“这么难看,还摆在这里。” ……前两天嫂子还夸这对粉色的定窑茶盏莹润无暇。 姚谦舒当时是觉得挺戳他少女心的,还是成对的情侣款,现在闹别扭了,自然看着不顺眼,摔死算了。 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他傻了吧唧追着贾赦跑,千依百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回来了。 这种从量变到量变的事,掰着手指头也很难算清楚。 这样一想,姚谦舒又觉得有些后悔了,索性把另一个也推下去殉情了。 贾小政:…… 我其实也没说什么啊,为什么我嫂子啪啪砸了俩杯子,是不是我招他不高兴了。 外面的丫鬟吓得跪了一地,颤着声道,“姚先生?” 还以为是贾政和姚先生吵起来了。 有机灵的就偷偷地溜出去,摸到荣禧堂找贾赦报信。 “国公爷,不好啦,姚先生和二公子打起来啦!” 第103章 贾赦听完下头人心急火燎的求救, 摆手笑道,“政儿断没有这个胆子, 你们好生伺候着就是了。” “……可是国公爷,都摔杯子了。”丫鬟犹豫着不敢走,万一真闹起来, 她们可是两边都不敢得罪的。 史氏见她脸色着实凄惨,心里怪不落忍的, “赦儿你便去看看吧,我这儿无事,等会子敏儿就过来了。” “那娘你歇着。”贾赦笑道, “晚上再来瞧您。” 丫鬟大喜过望, 忙深深福身, “多谢太夫人,多谢国公爷。” 贾赦见她的神情倒觉得好笑了, “摔个杯子就吓成这样了?至于吗,从前我爹在的时候, 东院可没少摔杯子。” 丫鬟愁道, “您就别笑奴婢了,姚先生可是您心尖儿上的人,要是磕着碰着,奴婢们就是十条命也不够赔啊,春水姐姐更是天天地叮嘱我们, 千万不能怠慢了姚先生。” “这倒是。”贾赦颔首, “若是怠慢了姚先生, 我也不会轻饶。行了,听清楚是为什么事砸的杯子么?确定不是失手?” “回国公爷,确定不是,先后响了两声,还不许奴婢们进去收拾。”丫鬟眉头紧锁,还替着贾赦担心,一个是嫡亲的弟弟,一个情人,国公爷帮哪个才好呀。 东院静悄悄的,众人都屏息立在门外,回廊下挂着一串串的琉璃风铃,坠儿都是雕琢打磨好的宝石。 而此时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 贾赦险些被闪瞎了眼,侧过脸道,“去换了,也不嫌刺眼。” “不许换,我不嫌。”姚谦舒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你不是不回屋么,管我挂什么?” “你高兴就好。” “你高兴就好”和“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等等一直并列没有求生欲榜单首位,排名不分先后。 果然,姚谦舒听完就险些把一大把银叶子拍在贾赦脸上,“什么叫我高兴就好?贾赦你还学会讽刺我了??” 贾赦:…… “我就是个字面意思,你喜欢就挂着好了。”贾赦无奈,“政儿呢,你俩没吵架吧?” 姚谦舒道,“我和他吵什么架,又不是他招的我不开心。” 那就是自己招的他不开心了。 贾赦抬手屏退众人,想了一会儿,也没什么能说的,但是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会儿不说话,姚谦舒肯定会更生气。 果然,姚谦舒见他沉默不许,冷笑道,“怎么,连着跟我说话也这么难了?” “我……” “没话好说是吧?” 贾赦揉揉额角,他两夜没睡了,这样一番纠缠,脑袋一抽一抽的疼,“都是我错了,你说要怎么才能不生气?” “你说,你错在哪里了?” 错……错在再也不是那个小二缺? 贾赦犹豫着道,“错在我不该诬陷曲云?” 带着几分醋意地补充道,“你们也没见过几次面,这么维护她?” “呵呵,你可以滚了。”姚谦舒一抬下巴,“滚远一点,我要午睡了。” 贾赦上前捞住他的膝弯,一把将人抱起来,“别闹别扭了,行行好告诉我好不好?” 姚谦舒勉勉强强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我说了,我要午睡了。” “一起睡。”贾赦道,“我不是不回屋,这不是要议事么,昨儿又去送了曲云。” “哦。”姚谦舒淡淡地回敬道,“你们也没见过几次面,还特地去送她?” “媳妇儿我错了。”贾赦老老实实把人抱屋里,又是铺床又是脱衣,伺候地很是周到。 姚谦舒瞪了他一眼,往里头躺了,“你这两日避着我做什么,准备停妻再娶?” 贾赦合衣靠在床头,“不是怕你看着我讨厌么,等闲变却故人心呐。” “当时你在北部大营舞过一次剑,你爹觉得没有杀气,他认为你这一生太过顺遂,怕是要经不起波折。”姚谦舒轻轻握住他的手,“那时候我想有我在你身边,会护着你,是我没做到,若我救下你爹,何至于如此境地。” 如今来看,贾代善说得不算太对,贾赦其实经得住事儿。只是当日谁也没想到,贾赦遇到头一个波折,便是丧父之痛。 “不要往你身上揽,这就是命。” 姚谦舒心里也泄了力,缓缓道,“只要不是你对我变心,变却什么心都无所谓。我最气的,是你觉得我会是那个埋怨故人心易变的。” “不是这样的。”贾赦低头去看他,“喜欢一个人,总是会分外小心。我也没喜欢过别人,可能是我特别患得患失吧。” 有的事,不戳破,就会像脓包越长越大,姚谦舒收紧了手道,“那你放过那些南疆百姓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你我二人命数相连,若你杀戮太多,与我也多有害处。” 贾赦干脆道,“好。收复南疆的事就给卫伯爷去做,我们在家享福,吃香的喝辣的。” “那你不要骗我。” “不骗你。”贾赦道,“其实我昨日梦到我爹了。” 贾赦连夜送走了曲云,回来的路上在马车里迷迷糊糊的,便见到贾代善坐在他身旁,没好气地抽了他脑袋一下。 “爹?”贾赦下意识拉住他的袖子,迷茫得不知身在何处,只是有个模糊的记忆,“爹你来接我回家吗?怎么他们都说你死了……爹……” 这时候方才反应过来,贾代善是真的已经死了。 “我是死了,我死了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贾代善又抽了他一下,眼里都是心疼,“不要为了我去走歪路,一旦和南疆开战,就是流血千里的局面,你虽有姚先生,他又能护得住几只蛊虫?” 贾赦用力抓着手里的袖子,这些个话半分也没听进去,“爹,爹我好想你,你别走了好不好?” “赦儿,人的缘分都是定数,咱们父子俩的缘分有这十几年,此生足矣,我就是再来看你一眼,要开开心心的,和姚先生好好的。”贾代善拍拍他的肩膀,“爹真的要走了,下辈子咱们还做父子,我这不得先去投胎给你攒钱娶媳妇儿么。” 老宁荣二公有着守护子孙的执念,又有因缘际会,故而一直守在人世未离去,贾代善却是功德已满,要去转世投胎了。 “爹……”贾赦眼泪成串地往下落,“爹你不要挂念我,记得多攒一点银子,养谦舒很贵的。” “好,爹答应你。”贾代善含笑。 随着这一句,贾赦陡然惊醒,仿佛只是困倦至极的一个梦境,却这样真实。 听着国公爷在车里失声痛哭,喃喃自语地喊着爹,外头的侍卫都难受得低下头,跟着一起抹眼泪。 忒惨了。 “谦舒,我爹放心不下我,我不能叫他再操心。”贾赦红着眼圈,他自封剑之后,再未落过一滴眼泪,多少痛楚都一并藏在心里,昨晚哭出一场,已是好了许多,“可我真的舍不得,我真的恨……” “我知道,我都知道。”姚谦舒抱住他的腰,“小赦,哭出来就好了……滚出去!” 后一句却是对着那擅闯进来的少年说的。 从萌系正太进化成少年的绛珠草背对着门站好,“师父,师娘,我回来了。” 他倒不是真的长大了,而是他觉得自己按年纪,应该要长大一些,就把人形幻化得岁数大了。 只是还是纤弱得很,看背影以为是个女孩儿。 贾赦尚弯着腰,和摇钱树贴着说话,见状要起身,却被姚谦舒一把拉回去,“师父师娘忙着呢,自己玩儿去。” “诶?” “诶什么诶,修了佛法还是这么毛躁,心经去抄一百遍,明日抄不完就送你回金陵剃头当和尚。” “……哦。”绛珠草沮丧得整棵草都塌下来了,“那我去找贾政。” 一没住处,二没纸笔,难道写在自己的叶子上啊,混蛋师父,没人性。 贾政等在门口,露出一副“叫你不听劝活该”的表情,“哥哥这里不方便,你还是和我住吧?我把西厢腾出来给你。” “哦。”绛珠草抽抽搭搭的要哭,“我师父居然这么凶我,师娘也不帮我说话。” “谁让你去的不是时候呢。”贾政知道他也非普通人,忍住没多吐槽几句,要是再晚些时候闯进去,只怕要被打出来,何止是抄经书。 整棵草吊起来打。 绛珠草撇撇嘴,忽然腿上一凉,一条软乎乎的蛇顺着他的衣摆钻进去,缠在了他的小腿上,还在试着往上爬。 “啊!!!救命啊!!!”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了。 贾政一把捏住小金尾巴,斥道,“出来!不然晚上炖了你!” 小金才不怕他,反而缠得更紧了。 第104章 嘿呀, 还不肯听话了。 贾二把手政表示很生气, 他现在没有刚开始这么怕小金了, 用力捏了捏小金的尾巴道,“还不听话了, 等我嫂子出来你可就完了, 赶紧的。” 贾赦恰好被打发出来解救绛珠草, 闻言道, “你管住嘴,被他听见该收拾你了。” “我觉得姚先生会收拾哥哥你。”贾小政残忍地揭破现实, “姚先生对我可好了。” “行吧行吧,边儿去。”贾政敲敲他的头。 贾政这一松手,小金已经麻溜地钻上去在绛珠草大腿上盘了好几圈了。 绛珠草身上的草木灵气让小金觉得很舒服,不想离开。 “啧, 这个部位师娘不好动手啊。”贾赦随意道, “它既喜欢你, 那就呆着吧。” 凉飕飕地鳞片贴着皮肤, 小金还越缠越紧, 绛珠草觉得腿有点麻,非常没有出息地就吓哭了,“呜哇哇……师娘是坏人。好可怕, 我的花根是不是要断了。” “啧。”贾赦险些说了句荤话,怕这小哭包去跟姚谦舒告状, 给憋回去了, “别哭了, 吵着你师父睡觉。” 连自己都被赶出来了。 贾政被绛珠草哭得都耳鸣了,脑袋嗡嗡地响,“忽然想起来今日还没有去探望过母亲,我先去给母亲请安了,晚上来陪哥哥吃饭。” “糊弄鬼呢?早上来去过。” “晨昏定省,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了,虽母亲卧病在床,但是礼不可废。”贾小政一拱手,麻利地撤了。 贾赦在他背后笑骂了一句,“兔崽子,胆儿倒是肥。” 胆儿肥一点倒也没有什么不好,不至于被一条蛇就吓成这样,贾赦真怕绛珠草把自己给哭枯萎了,他弯腰隔着裤子摩挲了一下小金,琢磨了下距离,随后猛地用力掐在小金七寸上,“自己滚出来,不然我可动刀了。” 小金尾巴都耷拉下来了,假装自己是一条死蛇,等贾赦一松手,便“啪嗒”从绛珠草衣服里掉出来了。 绛珠草尖叫着跳开,还重重踩了它一脚。 小金:……生不如死 直到姚谦舒午睡起来,它还是瘫在那里生无可恋的样子,以至于姚谦舒没注意也踩了他一脚。 “这什么情况?”姚谦舒把小金拎起来,“这呆地上脏不脏啊,一会儿你在上手抱着吃饭?” 贾赦正坐在院里看书,听后笑道,“我就抱过这么一回,你就成天的说。它不是缠着绛珠不肯放么,我就也威胁它一下,结果就这样了,大概是吓着了。” “你连鬼都能吓哭,你吓唬他干嘛。”姚谦舒埋怨道,把小金递给一旁的春水,“去给它洗个澡。” 春水就跟捧着贾赦的腰带一个姿势似的,给捧走了。 贾赦难免又要埋汰绛珠草,“你瞧瞧春水一个女孩儿,都不怕小金,方才你是没瞧见,绛珠哭得那叫一个惨啊。” “他是草木成精,娇弱些也正常,按理说他该修成个女体才是。”姚谦舒坐在他边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直接换了话题,完全不想多说不争气的徒弟,“明日你上朝是不是得天不亮就起啊?” 他们好像都忘了,绛珠草一开始出现,确实是个女孩子,后面因为被他们夫夫一并嫌弃了,这才修成男孩纸的。 贾赦点头道,“是啊,所以从前我爹在,我从来不去。没爹的孩子这个惨哟。” 他从前其实在贾代善下头挂着副将的编制,国家发工资的,所以按道理,大朝会也是要去站班的,但是他没有一起爬的起来,贾代善也不舍得把他喊起来,一来二去就假装没有这个事了。 姚谦舒也跟着点头,“那你今日睡外书房吧,别吵着我睡觉。” 贾赦:??? “我连院里都不能睡了?你好歹给我留个厢房呢。”贾赦道,“唉,负心薄幸,狠毒……” 被姚谦舒堵住了嘴。 用嘴。 绛珠草蹲在柱子后面,噘着嘴不高兴,怎么还和从前一样,要假装自己不在。 姚谦舒瞥他一眼,要真是修成女体,这副猥琐的样子,也没办法看啊,街边要饭的都是这么个蹲着的姿势。 一想到原著里秉稀世之俊美的林黛玉前世被自己教育成这样,姚谦舒略微有些许的内疚。 “嘶……”他吃痛出声。 贾赦不满道,“你先撩我,你还走神,你越来越不爱我了。” 姚谦舒失笑,凑过去好生亲他一口做弥补。 两个人恩恩爱爱的,直把绛珠草酸得要倒下了,又不敢嘤嘤出声,十分地辛苦。 今天的草生也非常多舛。 贾赦这晚最后也没去外书房,姚谦舒还起来陪他吃了个早饭。 “你回去睡吧,我出门了。”贾赦道,一身朝服俨然就是青年俊杰的模样。 “不睡了,我带绛珠出去一趟,他在人群里呆的太久了,需要去一去浊气,需得日出之前。”姚谦舒道,“不然他的绛珠长不大。” 贾赦默默地摸了一下自己贴身带着的小珠子,“派一队人跟着你?” “不用,被人看见岂不是得当妖精烧死。”姚谦舒笑着推他,“上班……不是上朝去吧,讲不定我比你回来的还要早。” 荣小国公带着三分睡意和五分的欲求不满去上班班了。 没站了五分钟,他就觉得今天还好没有翘班,这群王八蛋居然想要搞他们荣国府还有他的亲爹。 某位御史道,“臣以为,若非先荣国公把持军务,陛下如何会有今日无人可用的困局?先荣国公若真是忠心为国,就应当早些替朝廷培养出新人来方是,而不是擅自专权。” 贾赦侧身看他一眼,笑道,“这位大人好大的口气,先父为天,朝殚精竭虑,以至英年早逝,在你眼中,就是把持军务,擅自专权这四个字吗?自古将才难得,先父教出一个卫伯爷还不够吗?我只怕真的多培养几个出来,你又有旁的话要编排他,譬如,贾家门生遍布军中,实在是其心可诛,你说呢?” “臣只知如今陛下的困境,多因先荣国公而起,我等御史风闻奏事,为的也是向陛下尽忠。” “你是什么出身?进士?同进士?”贾赦问他。 “臣是二甲传牍。” “哦,就传出来你这么个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的东西。”贾赦道,“御史风闻奏事奔无错,但也不是叫你在这金殿之上拿我贾家先人说事的。旁的人家,出不了良将,这也要怪在我父亲头上,着实是好笑。” 齐国公世子陈季远年岁挺大的,他爹齐国公老陈正老当益壮地守着居庸关,他站出来声援御史道,“荣国公此言差矣,令尊忌惮旁人,就算有良将,又如何有出头?”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现下陈世子是要替哪把锥出头呢?” “谁人都知贾代善是先帝心腹,如果锥子根本没有被放在囊中呢?” “你的意思是我父亲排除异己,为一己之私枉顾朝政了?”贾赦向他走了一步,“你要真的是锥,就不会让老国公一把年纪去边关了。” 陈季远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并非为我自己不平。” “是吗?” 陈季远朝明澜俯首道,“陛下,臣乃一片忠心,荣国府三代人守雁门关居庸关加起来长达数十年,只怕长此以往,百姓只知荣国府而不是陛下啊。” 贾赦随手朝明澜拱了拱,“陛下见谅。” 然后抬脚将陈季远踹了出去。 “看到你父亲的面子上,我饶你这一次。” 说句良心话,齐国公对他是真的关照,但是这儿子,也是真的可恨。 上朝的人都横平竖直站得好好的,陈世子站得挺后面的,一般后排的官位低点儿的都是年轻人,所以贾赦动手的时候,他们还来得及反应,在陈季远撞到他们之前就都躲开了。 众人都惊呆了,眼睁睁看着陈季远飞起来,再摔在地上。 谁都知道荣国公年少时候,脾气最是不羁,谁知道他这会儿忽然发作,在金殿上殴打同僚,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荣国公!岂容你在殿前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了!”几个对头赶紧反应过来,先把大帽子扣在他头上。 贾赦理了理朝服,慢条斯理道,“打就打了,怎么着吧?” 他扫一眼说话的几个,“要有什么阴谋诡计,朝堂陷害,只管朝着我贾赦来,再让我听到一句辱及先父的话,对不住了,我就是抄家夺爵,也得请诸位的舌头到我父亲灵前走一走。” “狂妄!悖德!你简直大逆不道!先前你闯入太后宫宴,陛下已是不和你计较了,你今日竟敢如此行事,当殿殴打朝廷命官,御封的国公世子!” 一时间场面宛如千夫所指,他们恨不得明澜马上下旨把贾赦拖下去砍掉。 第105章 陈世子横躺在地上, 清咳两声,侧头吐出一口血来, 指着贾赦颤声道,“荣国公好大的气焰。” 一旁人见着不好,也不敢上去扶他, 还是镇国公家的纨绔子上去搀他, 只是嘴里却是和贾赦在说话, “荣国公您下手也稍微轻一点儿呢,他这年纪比您爹都大, 万一踹出个事儿来, 岂不是给您自己找事。” 意思是没踹出什么事, 就算了。 镇国公几个儿子都过逝了, 趁着明澜上台, 恳求他封了孙子做世子, 话也说得极为诚恳,“这孩子打小被老臣娇惯坏了,只求陛下看在镇国公府只剩下这个独苗苗的份上, 赏他口饭吃, 别叫他往后败了家去讨饭。” 连讨饭都说出来了, 可见是多纨绔了。 明澜应允了不说,还道,“玉不琢, 不成器, 老国公既知道娇惯了, 还是好生管教着,要是下不了手,朕瞧着送去与卫侯世子或是荣国公都是极好的。” 镇国公当然心动,但是遇上贾代善过世,也就先搁下了。 明澜在上头瞧了个热闹,和卫子麒交换了个眼神,卫子麒点了点头,明澜便开金口要说话。 被贾敬看了个正着,贾敬抢先出列道,“臣替荣国公向陛下请罪,殿前失仪,实在是大罪,请陛下责罚,只是先伯父把持朝政一说,贾家实在不敢领,荣国公纯孝,与先伯父父子情深,故有此怒,其悲可悯,其情可宥,臣愿与荣国公一道领罚。” “朝中纲常若乱,此为大忌,望陛下三思。”左都御史,也就是贾敬的顶头上司终于出来说话了,“荣国公着实是太狂妄了,若人人都因个人私情而在朝上动手,成何体统?” 太狂妄的贾赦一指着老贼秃,冷冷道,“谁人乱纲常,你心中清楚得很。你们见陛下年轻心软,便先断陛下臂膀,这才好拿捏陛下,今日站在这殿上,你敢指天说一句不是因为个人私情,故意命你的属官来弹劾我?” “老臣字字句句都是发自肺腑,为了国家为了陛下,确实是臣命下属奏本的,言官上谏,直言天子过错都可,难道你荣国府说不得?” “当然说的。”贾赦道,“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一有想法,便要弹劾已经过世的忠臣,这和从前东厂和异?先父所做之事桩桩件件都无愧于天地,现在说他一手遮天,当年怎么没人站出来说要接受京畿营?柳氏之乱的时候,你们都在何处?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无一人敢应我吧?包括地上这位齐国公世子。大家虽同列四王八公,我实在耻与尔等为伍。” 左都御史长长叹了口气,“荣国公何必如此激动,忠臣有时也会误国,老臣并非说先荣国公是故意的……” 贾赦打断他道,“不必再说,神也是你,鬼也是,你们御史是耍嘴皮子的,我比不过你们。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祸从口出。” “荣国公!你打完人还不够吗?还要来威胁左都御史?陛下,臣恳请陛下降职严惩荣国公。” 乱哄哄的一锅粥,明澜扫了一眼主要几人的反应,也未提高声音,只淡淡道,“让他们都闭嘴。” 他身旁的大太监扬声喊道,“噤声!” 明澜道,“先荣国公是朕亲自下旨追谥的忠武公,照你们的说法,是朕看错了人?荣国公至孝,不过确实殿前无状,罚俸一年,再好生赔些汤药钱给镇国公府。” “臣遵旨。”贾赦觉得这个“些”字非常值得斟酌,一百两也可,一两也看,端看他心情。 左都御史老而弥坚,顶在最前线,“陛下,莫不是往后只要是至孝之人犯法,都可以赦免不成?” “世事岂可一概而论,这个道理不用朕来教你吧?你是先帝时候的老臣了,从前是在翰林院的,还给我们几个皇子当过讲师,这么多年的书读下来,都读到舌头上了?”明澜蹙起眉头,似是温柔的责备,“言官,乃是谏官,朕观你们,半点风骨亦无,又和菜市拿人说嘴的大婶儿有什么区别?” 他看着下头这一群人,轻轻叹了口气,美人含怨,带露清荷一般如泣如诉,却无人敢因此小觑他。 听得他又道,“法不传六耳,六耳不同谋,朕都知道。你们有人不服气,便拿了荣国公来开刀,荣国公是国之重臣,由不得你们放肆,退朝。” 先帝的儿子如今死得就剩他一个了,暂时还不知道不服气的人是想鼓捣谁出来,先假装自己知道好了。 贾赦和贾敬随着大流恭送陛下,随后便勾勾搭搭在一起,往外走,贾敬狠狠掐了一把贾赦,低声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辈子就是这狗脾气了。” “轻点儿,万一掐青了回去怎么给我媳妇儿解释。”贾赦不满道,听到后面哎呦的声音,转头看过去,果然是陈世子,他阴蛰地朝对方笑了下,“世子等着,回府我就命人给你送汤药钱。” 敢说我爹,我就敢揍你,要还敢说,老子宰了你。 可怜陈世子一把年纪了,被个年轻人吓得不轻,佯作不舒服厥过去了。 两边扶他的侍卫是谁的人? 卫子麒的。 时至今日,卫子麒和贾赦互相阴了一把,小伙伴友谊破灭,但是卫子麒对贾代善的感情是不变的,弹劾了他的恩师,还想要好好走出去宫去,想得可太美了。 故此陈世子厥过去的时候,左边的小哥没承受住他的重量,微微侧身就让他往地上扑,右边的小哥慢一步,没接住。 陈世子噗通倒在地,怂得飞起。 侍卫小哥尝试把人架起来,但是陈世子心宽体胖,架不动啊,软轿滑杆这种东西想都不用想,最后只得勉为其难,一个抬手一个抬脚,往外搬,刚开始没配合好,还摔了世子好几下。 “世子睡得可真瓷实,砸这么多下都没醒。” “什么睡,这叫晕厥,殿上还吐血了呢。” “真没用。” “就是啊,荣国公那一脚,身姿可真好看。” 贾敬憋着乐,等出了宫门方才嗤笑道,“啧,身姿好看,这个你媳妇儿知道了,醋不醋?” 贾赦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筋骨,“这个不醋,我本来就好看,这是事实没办法。你瞧见了吧,陛下就这么见天地和卫子麒那混球眉来眼去的,只怕要不舍得送他去南疆。” “你懂什么,卫伯府才降了爵位,陛下要是真有心扶持他,肯定是要安排他领战功的,北狄人被你打得跟丧家之犬一样,也就是南疆了。”贾敬道,“除非还有谁要谋反。” “再谋反就第三回 了,不好玩。”贾赦道,“这小美人当皇帝实在是累得慌,内忧外患,还有搞事的,各地的吏治还没开始整顿,又挨上打仗了。” 贾敬无语,“南疆的事不是你搞出来的么?” 贾赦摆手道,“此言差矣,南疆擅长蛊毒这种阴邪手段,早已有犯我之心,与其能他日益做大,不如先宰了他。” “攘外必先安内,这次是你心急了。”贾敬并不赞同他,“如今幕僚个个怕你,只怕今天的事之后,朝臣也会如此,政儿,一言堂并非好事,你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譬如我们说回南疆。如果伯父还在,他肯定借婶娘中毒的事,先解决朝中的贱人们,压着曲云的事作为对付南疆的后手。但是因为你镇住了幕僚,他们对你马首是瞻,无人敢反驳,便让你下错了一步棋。采不采纳他们的意见,是一回事,可听不听,是另一回事。” 贾赦沉思片刻,“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这只是件小事罢了,但是镇不住他们,后患无穷。” “永远这么简单粗糙。” “这叫懂得取舍,独断专行的后果,和幕僚离心的后果,两相取其轻。”贾赦从暖壶里倒了两杯茶,“珍儿也差不多要启蒙了吧?” “差不多,可惜赵先生去了居庸关,一时也找不到靠谱的西席。”贾敬道,“我自己也有些犯难,珍儿性子同你有些相似,着实叫人头疼。” 贾赦笑道,“这有什么头疼,既和我像,不如拎过来我养就是了。” 他本是玩笑话,不曾想贾敬直接道,“好啊,恰好你们兄弟文武双全,启蒙个孩童还不是绰绰有余。” “就是有一点,你们少在珍儿面前秀恩爱,小孩子家家的成天瞧你们腻歪,对眼睛不好。” 容易看瞎他宝贝儿子心灵的窗户。 贾赦:…… 于是中午时分,姚谦舒起床的时候,看见绛珠草正蹲在桌子上嘤嘤,下面还没桌子高的小朋友抱着小金,眨巴着眼道,“你下来我们一起玩儿嘛。” 小金就和围脖似的耷拉在他身上。 第106章 贾赦坐在边上看公文, 只当没看见, 还往边上撵绛珠草,“别瞎踩我的折子,你也是,他就这么点儿大,你怕他做什么。” 站直了也就和小金长度差不多的小短子。 “他那蛇吓我。”小哭包委委屈屈的, 见了姚谦舒也不敢告状,求救道,“……师父。” 姚谦舒把贾小短子珍拎起来搁到贾赦边上,小金没收, 往门外一扔,让它自己去遛弯。 “下来吧,桌子上给你踩得都是泥,擦干净了。” “哦。” 贾小珍多会看眼色啊, 抱着他二叔的腿,仰着头就甜甜叫道,“姚先生好。” “吃了么?”姚谦舒揉揉他的头。 贾小珍生得和贾赦有三四分像, 性子据说也像,他便借这个脑补了贾赦小时候, 故而半点不曾嫌弃这孩子淘气, 平日见着都和蔼得很。 “没有吃呢, 才睡起来, 父亲就把我提溜过来了, 让我以后跟着二叔过日子。”贾小珍说着就瘪瘪嘴, “好饿。” 姚谦舒就看向绛珠,淡淡道,“等着我抱你下来?还不把桌子腾出来。” 又吩咐丫鬟摆饭。 绛珠草:可没法儿活了……我要回姑苏 贾小珍还就挤着他,“一起坐嘛,你还生我气啊?” 丁点儿大的孩子,说话利索得很。 绛珠草也不好真跟他计较,故作大方道,“不生气了。” 贾小珍眼珠一转,把小勺子塞到他手里,“那你喂我嘛,好不好?” 这个得寸进尺的劲儿啊! 就你那爪子灵活程度,还需要我来喂??? 绛珠草是坚决不肯答应,谁知道他还有什么作妖的馊主意在前面等着自己。 贾赦屈指敲敲桌子,两个娃都看一眼,举箸道,“都不许闹,安生吃饭,珍儿自己吃,不许总欺负人。” “小孩子一起玩儿,不要紧的。”姚谦舒去接贾珍的小勺子,“我来喂?” 贾小珍偷觑着二叔脸色的,见他没有黑脸,便兴高采烈地把勺子给姚谦舒,还跳下来把自己的椅子推得紧挨着姚谦舒,“多谢姚先生!” 贾赦哪里会吃这个醋,这棵树晃一晃叶子,他就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了。 给贾珍喂饭的姚谦舒温和得很,不单注意菜肉搭配,汤都是吹凉了才喂过去的。 “你小时候也吃饭也这么乖?”他问贾赦。 贾赦摆手道,“你想多了,我小时候是抱着碗满院子跑,有一回还爬树上去了,扣了自己一身的饭菜。诶,我瞧着你样子,特别像一位慈祥的老母亲。” 姚谦舒轻飘飘飞了个眼神过去,“哦?” 不等贾赦再嘴欠两句,下头来报,“卫伯爷在外头等您,东院那边的门口,据门房说,他领着的那位似是身份贵重。” 除了贾敏如今是跟着史氏住在正院,贾赦贾政两兄弟的住处是不变的,一般亲近的人还是从东院来找贾赦,路近。 所以东院的门房反而要比大门那儿挑的更仔细,特意在家生子中寻了个机灵可靠的。 “身份贵重啊。”贾赦叹气,“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先把人请去我书房。” 姚谦舒道,“还是得在东院修个待客的地方,不然来个客人就接奔咱们的院子来,这不像话。” 就是荣国公夫人不喜欢外人入侵自己私人住处的意思了。 “到时候花园子里修个小院子,三两间的就行。”贾赦边说边往外走,“你瞧着办吧。” 能让卫子麒带着过来的贵人,也就是当今陛下明澜了。 果不其然,坐在窗下喝茶的,除了小美人还能是谁。 卫子麒抱臂站在一边,看着人家的眼神和狼似的。 以至于贾赦对狗师兄的不满都没这么大了,瞧着就是虐恋情深的悲剧啊,卫子麒难道还准备给明澜做禁脔不成。 “荣国公。”明澜起身相迎,见贾赦沉稳拱手,一时间竟想起来居庸关初见的场面,恍惚间顿觉物是人非。 那时候二人尚且年少,一对视,见对方也是男生女相,便生出许多同病相怜来。 他不曾想过,有一天,二人会共同来执掌这个天下。 细细一想,又觉合该如此,来时的路上若谁退一步,便是粉身碎骨,到底是走出来了。 贾赦倒没有这样的感慨,他只是觉得明澜可能继承了皇室和东平王府的所有的颜值,更难得心眼也好。 “咳!”卫子麒见二人甫一碰面便对视个没完,不满地重重咳了一声。 “陛下请坐。”贾赦坐了明澜对面,那窗下的桌子不大,就两把椅子相对放着,他这一坐,卫子麒就没有位子了。 卫子麒看他一眼,干脆出去了。 “荣国公还在生气,这件事是朕思虑不周,你若是要怪卫侯,不如怪朕。”明澜温言道,“他比你年长,先荣国公又是恩师,难免想大包大揽的,他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么。” “陛下今日是特意说和的?”贾赦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端着杯子道,“卫侯的脾气陛下清楚,臣的脾气,陛下知道的也不少。就是亲兄弟,也有分家的一天,大家伙合不来,尽量不相处就是了,也是避免闹得更难看。不然等哪日在殿上,我们兄弟打起来了,陛下该偏心谁才好?” 明澜失笑,“倒是可以想到,朕也不是来当说客,就是闲着出来逛一逛,谁知道出来了才知道卫侯这人闷得很。” “他从前上头压着老子,整天得着琢磨争功立足,根本就没时间玩,陛下来臣这儿就是来对了。”贾赦道,“陛下是想听戏还是唱曲儿,要是吟诗作对,得抓我二弟来。” “也不用劳动,荣国公陪朕下盘棋吧。” 好家伙,这闲着没事儿跑我们家下棋来了。 贾赦也不能说不下啊,也不叫丫鬟,隔着窗户朝卫子麒招招手,“你帮着去谦舒那里取副没用过的棋来,就说有贵客。” 卫子麒一挑眉,“你们家缺使唤人?” “你熟门熟路的,跑个腿怎么了。”贾赦还催他,“赶紧的,一会儿他该午睡了。” 其实才起来的,暂且是不会去睡的。 卫子麒拿他没办法,冷着脸过了穿堂,去里头找姚谦舒。 姚谦舒确实没睡,也差不离了,他叫人搬了软榻到院里,正抱着贾珍看书,贾珍抓着他的手臂,片刻不得闲,“先生,这个是什么字?” 胖乎乎的手指头就戳上去了。 “是淮。”姚谦舒道,权当教儿子了,左右他和贾赦的儿子也有几率生得像贾赦。 这样岁月静好,卫子麒感觉格外尴尬。 人家母慈子孝的,他这儿就算见了师弟的内人了。 内人瞥他一眼,“卫侯爷来了,怎么说?” “师弟让我进来取副没用过的新棋,招待贵客用。”卫子麒把话说了,便见姚谦舒朝着边上坐着的少年懒洋洋的一抬下巴。 “绛珠,去库里拿副棋子。” 少年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往里头那进去了,回来的倒是挺快的,手里捧了约莫有七八个盒子,“要哪种啊?” 姚谦舒心说这兔崽子傻了吧唧的,随便拿副最便宜的就是了,暖玉的也拿出来做甚,他指了最漂亮的锦盒道,“这个吧,我记得装的是永昌云子。” 云子以玛瑙琥珀镕造而成,尤以滇南永昌的最佳。 滇南是天.朝和南疆的连接之地。 卫子麒接的时候,心思就转了转,觉得贾赦这是要借棋子说到南疆的事,估计早就和姚谦舒商量好的。 贾赦为了姚先生要死要活的事,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淡淡道了谢,便着紧出去了,多看一眼都没有。 贾赦知道了肯定会表扬他。 绛珠却不明白这道理,只抱怨道,“这位卫侯爷好生倨傲,对着师父也这般无礼。” 贾珍却抱着摇钱树的手臂道,“先生是二叔的内人,卫侯爷怎么好多看,二叔知道了一准又生他气。不过哦,先生生得这样好看,旁人总是要多看两眼的,二叔得醋死,真可怜。” 很长的句子,说得已经特别顺溜了。 “我这样叫英俊,你二叔那样的才叫好看。”姚谦舒逗他,“你生得不像你父亲,倒像你二叔。” “隔房亲吧,听说二叔跟两位老祖宗都挺像的。”贾珍看看姚谦舒,又想了想贾赦的脸,“还是像先生才好,就不会被当做女孩子了。” “还是像先帝的好,就不会被当做女孩子了。”明澜正同贾赦说笑。 他还不似贾赦那样眉目含情,近些年又杀戮之气,他眉眼自蕴藏一股子忧郁动人,生气起来颇有欲笑还颦的韵致。 卫子麒亲递了云子过去道,“拿来了永昌的云子。” 明澜和他对视一眼,也是同一个想法,以为贾赦暗示南疆之事。 不想贾赦指着卫子麒笑道,“准是谦舒瞧着你讨厌,这副是我们家最便宜的棋子。” 卫子麒:…… “瞧你这个暴发户的嘴脸。”他吐槽道。 “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贾赦一摊手,“去,把那儿的棋盘拿来。” 干脆地就使唤到底了。 第107章 “若是先帝在这儿,保准又得疑心你。”明澜笑道, “你祖母出身前朝勋贵, 有几分家底也不足为奇。” 贾赦道, “谦舒喜欢享受,便只好把府里老家底都拿来哄他开心了。” “你再下去倒要为了他烽火戏诸侯了。” 卫子麒插嘴道。 贾赦看他一眼, “这种戏诸侯的事儿师兄比我清楚得多了。” 屁名分也没有, 就敢为了新帝来动自己国公府了, 和烽火戏诸侯也差不离了。 你最好少说老子,先前的事老子还没消气呢。 “你倒是不避讳我。”明澜道,“被旁人知道又是攻讦你的一个把柄。” “我的把柄多的是, 殿上互殴也有过了, 怕什么。”贾赦道,“势我已经造了,接下来的梯子要怎么递法, 就端看陛下的手段了。” 现今贾赦就是群臣眼里的刺头, 偏打又打不过, 骂又骂不过,明澜再偏帮反而容易引起他们过继反应。 但是相对的,如果可以切实地让他们感受到明澜收服了贾赦,明澜的威望会是前所未有的。 毕竟谁能横得过荣国公? “我若拿不出你看的过眼的手段呢?” “陛下说笑了。”贾赦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陛下执黑吧。” 明澜不再言语, 落下一子。 心思细密的人, 有心思细密的好处, 明澜又极其擅长忍让, 每一步看是看不出来的,可连起来会发现他退的每一招都在连成自己的退路。 最后连接成一条黑龙,截断贾赦的白龙。 像是一星半点的火花,瞧着不起眼,可聚集起来便可成燎原之势,再难扑灭。 “陛下的棋艺很好。”贾赦抬手落下一子,自己堵死了自己的左路,“我在草原上遇到过一次大火,眼看要烧过来,也不知道马儿跑不跑得过,结果还是出身当地的有办法,他将我们周围一圈的草先烧干净,最后大火是擦着这个圈的边儿烧过去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是知己知彼。我若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此刻已经输了。”贾赦看着重新空出来的地方,“还要下吗?” 他早就备着明澜的后手了,明澜这一招不成,后面就再也无力反抗了。 “荣国公是个叫我看不透的人。” 贾赦一摊手,“我未曾变过。” 最多因为媳妇儿或者亲爹改变一下外在性格。 近来他就比之前又活泼了许多,有几分从前贱皮子的样了。 如果卫子麒知道后世有个词叫精分,他一定会用在贾赦身上,而他如今只能冷笑着,“呵呵。” 表示自己的鄙视。 妈的,扮猪吃老虎。 算计起人一个算一个准,下棋从来没见输过,居然打小就说自己只会下五子棋。 “不必这样看我,我是守孝三年里和政儿学的下棋。”贾赦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要不你来试试看?说不得又能赚十个古董花瓶去。” 他刚从老家回来的时候,就和卫子麒下了三盘棋,最后激得卫子麒动手,还误砸了自己的花瓶。 他赔了十个过去。 “荣国公既然这样棋艺精湛,让我三目如何?” “可以啊,上回你让我,这我让你,应当的。”贾赦微微一笑,他还是瘦得厉害,这样笑起来竟还有几分高深莫测。 结果赢了卫子麒三目半。 连着三盘。 他看着卫子麒铁青的脸,怎么看怎么舒坦,“你一会子去谦舒那里讨十个花瓶带回去,就说我给的。” “你!” “放心,我们家最便宜的花瓶也值钱得很。” 全然一副暴发户嘴脸,可恨得很。 明澜觉得这一出戏好看的很,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朕给贾政个官位吧,也不用科举这么辛苦。” “哦?”贾赦收拾着棋盘,“陛下要给什么官?” “户部主事如何?他年纪轻,出去历练也好,总不能一门心思关在家里读书。” “陛下的手段来得还挺快。”贾赦道,“不是正经科举,后头仕途就难办了,除非我脑子发热,权倾朝野,不然他这辈子也就芝麻绿豆的官儿了。” 明澜学他的样子一摊手,“对他安全些,你树敌这么多,朕要是拿他开刀,旁人说不得还要同情他。” “陛下说的是。”贾赦把放错的黑子挑出来,“攘内必先安外,陛下的外可真是多得慌。” 京城以外的诸地官员是外,天.朝以外的各国也是外,只怕要万钧雷霆才够用了。 “你说的是啊,殚精竭智只怕也不够。卫侯不日会去南疆,这京中就多依仗荣国公了。”明澜帮着一起捡棋子。 “是。” 等他们两个走了,贾赦沉着脸回了里屋,姚谦舒忙叫人去端饭菜,“怎么拖了这么久,你是不知道饿啊。” “小虎崽要亮爪子了。”贾赦答非所问,把贾珍从他怀里拎走搁在地上,自己挤了过去躺了,“连下了六盘棋,脑壳疼,帮我揉揉。对了,珍儿去把你三叔叫来。” 按理是不这么排的,荣宁二府得分开论齿序,但是他们为了方便也就这么瞎来了。 姚谦舒对着贾珍使眼色,“不许去,算着时辰你也该洗漱睡觉了,自己乖乖的,明儿有好东西送你。” “诶!我乖乖哒!”贾珍也不要丫鬟抱,哒哒就跑到自己住的西厢去了,身后跟了一串尾巴。 “我找政儿有事。” “你都脑壳疼了,这叫用脑过度,一个弄不好容易秃,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午饭就没吃,现在都多晚了。”姚谦舒一边抱怨,一边给他揉头部穴位,“下回卫子麒再来,就打出去了,还白饶我一副云子,你扔了没有?” 旁人家里有个天子用的东西,都得供起来,到姚谦舒这儿直接就叫扔了。 “没扔,万一还来呢,别糟蹋其他东西了。”贾赦握着他的手翻了个身,“媳妇儿啊,别抱怨了。” “嗯?” 准备找死是不是? “来抱我啊!” 姚谦舒:…… 端着饭菜的丫鬟:…… 我们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啊,您到底是饿还是不饿啊。 第二天旨意便下来了,一大通套路都是夸奖贾代善的,最后说是为了让这爹放心,所以善待他儿子,赐户部主事官职,从五品。 贾政才十八岁,很给力了。、 然鹅,贾政本来是有希望科举成功的啊,人家都考了举人了,职业规划很清晰啊,譬如贾敬,别看他也就五品御史,比贾政高个半级,可前途就是不一样的,人家是正经两榜进士。 贾政能在京城蹉跎几年,最后外放个县令一类的主官,就是很努力很有运气了。 类似于纨绔家里给捐了官。 看着走后门,其实是断后路。 京城里对于贾赦简在帝心,陛下宽纵的传言,一下就没声音哑火了,这要真是纵着贾赦,能去断人家亲弟弟前途吗? 贾政自己倒淡定得很,“去户部看一看也好,往后给哥哥操持粮草啊补给啊,也有个章法。” 十分不当一回事。 只是一个说法,他听了觉得不太高兴,就是人家说明澜这是杀鸡儆猴。 “你才是鸡呢。”贾小政本来是出门办事的,跟下头人约在茶楼,结果隔壁在大放厥词,声音之大,穿透力之强,让他想不听也不行。 “二公子,是不是去查一查?” “不用,随便他们说,不少块肉的。”贾政正色道,“诸位都是家兄手下得用的精锐,不必为了这些事担心。再说了,若这些事都处理不好,也不必出来做人了。” 下头的讨论声愈发激烈,贾政也置若罔闻,只管忙正事。 “二公子很有国公爷的气度。” “你这是故意讨好我了。”贾政笑道,“若我哥哥在这里,大约早就下去抽他了。” 说得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确实是贾赦的脾气。 待得事毕出门,下头的讨论愈演愈烈,书生几乎要站到桌子上演讲了,激动道,“要我说,陛下此举甚是,何止荣国府,其他有爵子弟富贵人家,也不该来科举,这不是与民争利吗?” 贾政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不想人家自己撞上来了。 这一行人自二楼下来,为首这个少年瞧着就是富贵出身,打扮清雅贵气,又左呼后拥了许多人。 书生正是抨击贵族上头的时候,故意上去拉扯他,“这位公子,你道我说的是不是?” “我只当你在放屁。”贾政淡淡道。 “你们瞧瞧,这些有钱人说话就是这等粗俗。” “我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贾政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鬼说鬼话罢了。” 加重了“鬼”这个字。 书生脸涨得通红,“那你说我讲得对否?” “从未听过屁有对错的。”贾政扫过围着的一群人,都是普通书生打扮,“为什么要撇开贵胄富户科举?难道你们对自己的学问没有自信么?你们连你们嘴里口口声声看不起的人都害怕考不过。” “怎么会!你这是曲解我们的意思。” “是与不是,你心中最清楚。”贾政不欲和他多话,“让开。” 第108章 贾政带了侍卫出的门, 几位小哥一挡,书生踉跄几步被迫让开了道。 蠢货。 他轻声道, “走罢, 不必和他们浪费口舌。” 并没有和人撕逼的兴趣。 对方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依旧涨红着脸, 结结巴巴地斥责道, “你们这些有钱人家出来的, 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穷酸学子!” 周围一群人跟着应和。 贾政淡淡道, “你我素不相识, 谈不上看不起。子绝四,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我既然对你不了解, 就不会贸然轻视于你,不过是对你的说法有些不赞同。” “听你的口气也是读书人, 那你有何高见?” 贾政心说,我刚刚不是说了么,“道听而涂说, 德之弃也,你们是天.朝的学子, 却在这里和市井无知妇人大肆谈论旁人的家事。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 阁下连净口都不曾, 更何谈其他。” 他生性腼腆, 后又好读书,少有这等话多的时候。 众人见这少年,年岁比在场的都要小,却气定神闲,风度不减,不免有些担忧得罪了贵人。 店门口姚谦舒偏头同贾赦道,“到底是长起来了。” “比我强,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还翻墙玩儿呢。”贾赦一笑,“进去吧。” 他的随从自然是要开道的,一时间叫荣国公十分的有排面。 贾政不会连自己人也不认识,当即就绕开了那书生,“哥哥。” “劳烦诸位对我兄弟二人大放厥词了。”贾赦一拍他的肩膀,“想着在外面吃一顿,就先过来接你,哥带你去吃肉。” 书生反应倒是不慢拱手道,“见过荣国公,方才不知是令弟。” 虽然有些尴尬,倒是不失气节。 比起那些个已经四散离开的人,骨头要硬上不少。 “我弟弟对你出言不逊,我对你道歉,只是我对你的观点不敢苟同,国家选取人才,应当首先从人才本身,而非家事。这世间不是富贵人家一手遮天,也不是你穷你有理的。”贾赦因此对他高看了些许。 不想那书生却紧跟着道,“荣国公许是不晓得,许多学子并非才不如人,而是根本没有机会,一套四书要多少银子,一位好的先生要多少俸禄。富者尽可以选最好的老师,得到最好的教导,可穷人呢,哪怕倾其所有,也不过如此。如果穷人的天赋远胜前者,却因为钱财才落榜,这难道不是朝廷的损失?长此以往,寒门再难出贵子,只怕那些个富人不想一手遮天,也要一手遮天了。” 这牵扯到一个阶级固化的问题。 贾赦和姚谦舒对视一眼,“你说的很好,虽有些偏激,大抵是对的。你叫什么?” “在下林池。” “我记住你了。”贾赦比他想得要深,如今朝廷确实无可用之人,勋贵的人在官员里占得比例确实也太大了,树大根深就不好处置了。 书生倒是能屈能伸,一摸脸,“多谢荣国公不怪罪。” “族兄!”一个少年正隔着侍卫朝林池招手,他有些矮,还蹦了蹦,“族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叫我好找。” “这是我族中兄弟。”书生道,“他出身极好。” 所以我将有钱人坏话就把这小子给撇开了。 “叫他过来吧。”贾赦就道,“他是个什么出身?” “他爹是文远侯。” 文远侯府远在姑苏,不是居住在京城的,算起来,现在的文远侯已经是第四代了,论起来第一代文远侯,比贾演贾源还要大上一辈分。 不过现任文远侯是先帝开恩才多袭了一代爵位,到他儿子就没爵位了。 有舍有得,远离了京城纷扰,却也因此没有办法保住爵位。 林家小子走路倒是不蹦跶,看人眼睛眨巴眨巴和个小白兔似的,“族兄,这位是?” “这位是荣国公。” “啊!”林家小子一脸“我终于见到活的荣国公”的表情。 然后才反应过来,“林海见过荣国公。久仰大名,久仰大名,您在金陵时候,我就想去拜访的,可是我爹说不能打扰您,不许我去。” 守着孝确实不方便。 姚谦舒一时难以接受他徒弟未来的爹正满脸仰慕地看着自己媳妇儿,眼睛里的星星都要跑出来了。 林海生了一双极好的眼睛,清澈见底,恍若星子。 “咳咳。”姚谦舒清咳了两声,“不是还吃饭呢么,走了。” “啊,您先忙,回头我去您府上拜访可以吗?”林海想了想补充道,“我有我爹的拜帖。” 贾赦真想试试如果拒绝他,他会不会哭,太久没见过这样纯良的小朋友了,不过怕吓着人家,他还是努力和蔼道,“好啊,要是觉得外头住着不方便,你住到我家也可以,政儿也正读着书,你俩恰好结伴。” “啊!!”林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偶像居然邀请他去家里住,等贾赦走到门口了,他才回魂道,“真的可以吗!我明儿就搬过去可以吗!” “可以。”贾赦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等上了马车,就憋不住大笑,“他爹是怎么放心把他放出来的,太好骗了。” “贾伯宽,你可以啊,当着我的面就往家里招人呢。”姚谦舒笑着用手肘戳了戳他,“说吧,准备怎么死?” “别叫这表字,太难听了。” “你以后再对不起我,我还叫这个,难听才好。” 贾政侧身,捂住脸,看多少都觉得不习惯。 “才想瞌睡,就碰到枕头了,我正想着不打仗能玩什么呢。你猜文远侯有多想保住爵位?如果不是林池和林侯家这小子太过二百五,我都要以为这是林侯为了结交我而使的计了。不过现在也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性。”贾赦道,“我又不是什么潘安,路上随便遇到个小孩儿就哭着喊着要跟我回家,太扯了。” 贾政一手继续捂脸,腾出一只手摆了摆道,“哥……还真的是。虽然传言都说陛下杀鸡儆猴,但是你这个猴儿在京城确实很受欢迎。” 您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吗? 未满二十就打得北狄直叫娘,奔逃到河对岸去了,至今不敢吱声。 虽然权贵里都怕他戾气太重,不敢把女儿嫁给这个战鬼,可在老百姓眼里,这可就是战神啊。 年轻轻的这么厉害,别是个武曲星托生的吧。 尤其江南那样消息不大灵通的,光有些个战绩入耳,林小海把他哥当偶像崇拜,不算大事儿。 谁不崇拜他哥哥呢,他自己就很崇拜。 不崇拜的都是瞎子。 “你到底想用文远侯做什么?”姚谦舒对这个弟控看不下去了。 “权贵不肯挪位,就找些人来逼他们挪位。”贾赦两只手比了个天平,“天下之道,我最信奉的就是制衡,我想扶持起一些新贵。” “你已经权倾天下了,明澜可算对你言听计从,还不够?” “啧啧,他那是憋着坏呢,不然怎么我一说,他就对政儿下手了,我还不能言语,是我自己说要看他的手段。”贾赦道,“他完全可以借着给我赐婚把这个梯子放下去。倒不至于杀鸡儆猴,试探我倒是真的。万一我真恼了,这小美人儿一哭一蹙眉头的,就说自己事办的不行,再给我弥补,都是活套。” 马车一个颠簸,姚谦舒把角落的白玉香囊给失手拽下来了,“小美人?听着好似你们关系挺亲近的。” 贾赦暗道不好,把话题转回去,“谁跟他亲近了,我这兵权交出去了,可不得找点别的傍身,不然没个几年,人就凉透了。” 更何况手底下这么些个能人呢,得让人家发挥余热啊。 就边上这烧钱的妖精,不得好生伺候着。 养家糊口的男人,压力就是这么大。 贾政听了一会儿,忽道,“哥哥再看一看,要是有合适的人家,咱们和他们联姻也未尝不可,只说是我喜好书香人家的女儿便是了,也不算太打眼。” “你不急,我倒是有些着急敏儿的事,母亲如今不太好出门走动,她身子也不行,敏儿的婚事要早些订下。要是上头真的对敏儿下手,就难办了。”贾赦难得叹了口气。 嫡亲的妹子,没有半分不好的,生得美性子好,给人都不舍得。 尤其兄妹三个,近些年总是分开,相处不多,更是想好好补偿妹子。 贾政倒是想起来小时候贾敏抱怨贾代善只偏爱贾赦的事了,藏在心里也不好说,现在人大了,应当是都过去了。 “我倒是觉得不拒出身,人品好才是真的,钱财身外之物,多少咱们都陪嫁得起。”贾政道,“也不知道敏儿喜欢什么样的。” 姚谦舒特别想剧透,又不好直说,便道,“我瞧着刚才那个林小海不错。” 贾赦:??? 这是我媳妇儿排除情敌的新手段吗? 贾政道,“……姚先生,我刚才说联姻,是说我,不是说敏儿。” “我知道,我就是看他还不错,配得上贾敏。”姚谦舒说完忽然想起来了,林如海和贾敏原著里好像结局不算好,“也罢,我就随口一说,不用放在心上。” 第109章 林小海是个极其实诚的孩子, 至少贾赦是这么认为的。 在他邀请的第二天, 林小海就包袱款款地跑到荣国府来借住了。 贾赦又一次感慨道,“林侯真的是心好大,这样的娃也随便放出来。” 摇钱树听不得他嘴里多说几遍旁人,淡淡道, “这不是知道你荣国公会照顾得无微不至么,再者说了,这些读书人心眼一个比一个多, 也不知谁是猪谁是老虎。” 醋着就骂了贾赦是猪。 贾赦:…… “我就随便一说, 我又不去见他,让他跟政儿一起去住。” “人家把你当偶像, 说不得哭着喊着要和你一起睡。” “不要说有歧义的话……”贾赦十分后悔多嘴请了林小海回来住, 示好的方式分明有许多种, 为什么偏偏要得罪媳妇儿。 林小海大家出身,非常滴有礼貌, 在贾政的院子里安顿完, 就来给贾赦“请安”。 “坐。”贾赦摆出一副长辈架子,“有什么不习惯的只管说,已经拨了南方厨子给你了, 想来这京城饭食你也是不合胃口的。” 他在金陵守孝的时候也曾经吃过苏式特色饭菜,比起淮扬菜的清淡, 甜得他整个都怀疑人生了。 倒是绛珠草吃得很开心。 “多谢荣国公费心, 其实京城的东西挺好吃的, 我昨儿吃了豌豆黄和驴打滚, 涮羊肉也好吃。”林小海腼腆地笑了笑,“不用特意给我安排了。” 贾赦还要说什么,贾小珍哒哒哒地冲过来,手里还高高举着小金,“姚先生!先生快看!小金要蜕皮了!” 姚谦舒把他抱到膝上,仔细看了看,“还真是,那你这几日多照顾些小金,要是有了蛇蜕就收起来,不要弄丢了。” 林小海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贴着脸说话,半晌道,“国公爷的儿子和你长的真像,真好玩。” 贾赦无语,“这是我侄儿,隔壁宁府的小公子。” “哦,对不住,认错了。”林小海在家是一根独苗,一直被拘着在家读书,除了身边书童随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小孩儿,禁不住又重复了遍,“真好玩。” 贾小珍以为他是想玩小金,从姚谦舒膝头滑下去,把小金盘起来搁在林小海腿上,“也给你玩!” 特别的大方! 姚谦舒一笑,看他眼珠子转就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说得大方,分明是想吓林小海。 林小海瞧着文弱,胆子倒不小,居然把懒洋洋的小金抱起来掂了掂,“还挺胖,先还给你,我有正事,回头再和你一起玩。” 说着还掐了一把小金的尾巴,“都是肉。” 小金:……泪奔 “是有些胖了,等退了皮不知道会不会好一点。”姚谦舒道,“别总抱着它,愈发懒了。” 贾小珍如今最听他的话,啪嗒把小金往地上一砸,嫌弃地用脚尖拨了拨,“快去习武,再胖就吃掉你。” 小金艰难地爬开了,带着肉眼可见的沮丧。 林海见小朋友走远了,这才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笺来,“我爹命我带给荣国公的,说是哭也好,求也好,都得把回信带回去。” “你不是来备考的?” “我是特意来送信的,恰好和族兄同路罢了。我爹说我年纪太小了,这科高中太过高调,还是等三年后吧。” 旁人寒窗苦读十几年,也才考中个举人,他家倒是很自信。 贾赦收了信就开始撵人了,“我如果有回信会交给你的,你既然不考试,那让政儿带你去京城里逛逛。” 林侯的密信很简短,算起来只有三句话。 第一句是想投奔贾赦,第二句是让贾赦照顾傻儿子。 第三句:如果第一句成立,请联系他的幕僚某某某。 于是林小海又被叫回来了,贾赦半点没有愧疚地道,“听说你爹给你带了个幕僚,姓金,你帮忙传个信,就说我想请他喝酒。” “我就知道,重要的信也不会让我带呀。”林小海恍然,还没有不高兴,“金先生去城外上香了,大约要明天才能过来。” “知道了,你去玩儿吧。” 又给赶走了。 贾赦禁不住道,“人家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和糯米团子似得软乎乎,想怎么捏都行,这要是我爹这样糊弄我,我不得给他把家都拆了。” 姚谦舒没理他,直接拍了一盘点心在他脸上,“捏你的糯米团子去吧。” 一不留神又倒了醋瓶。 “诶,你如今日益猖狂,只怕离我们家葡萄架倒了的时候也不多了。” 摇钱树并不知道这个典故,只当他又胡咧咧,起身道,“我们家没有葡萄架子,我现在让人去搭一个,有空倒一倒。” 第二天,花园子里果然多了个葡萄架,贾赦就在这下头招待了金幕僚。 幕僚这种生物,犹如后世的秘书&助理,但是要求更高,比如先头那位管情报的,交了辞呈,也是不许活着走的。 知道的机密太多了。 现如今的幕僚,如果遇上主家傻一些,是可以直接当家做主的。 林侯的这位倒是两头都不靠。 盖因她是位女子。 且绝色。 难免叫人心生龌龊,好奇她和林侯的关系。 “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贾赦观她举止优雅,好似出身良好。 “妾身姓金,国公爷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金幕僚的官话很标准,又带着些许姑苏的软糯,要是她肯放下身段说话,几乎能叫人酥了身子。 “有意思。”贾赦也不是没听说过女幕僚,但是大多都是父女/夫妻关系,这位金幕僚,啧啧。 金幕僚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笑着解释道,“几乎每个人都会有这个疑问,我只能说,不是。我效忠林侯,仅此而已。” 通身的书卷气,又不失圆滑。 贾赦给她倒了杯茶当作赔罪,“实在是姑娘生得美妙,叫我难免……” 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偏偏要用智商谋生。 金幕僚笑着接过来,“国公爷许是听过金义文,我是他的孙女。说给国公爷解闷也无不可,我被许给甄家少爷,成亲前两日,他过世了。两边都希望我守望门寡,我借着守丧的机会逃走了。承蒙林侯夫妇收留,才有几天悠闲日子。” 她行六,家中人从前都称六娘。 “你替林侯出面,金甄两家都不管?” 甄家和金家都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 “我离家两日,他们便替我发了丧,讨了节妇的牌匾,总不见得管到阎王爷那里去,至于提林侯出面。”金六娘顿了顿一笑,“可不是所有人都有您这样的面子。” 傲气毕现。 “有劳你走这一遭了,林侯希望我为他做什么?” “侯爷想叫我来问一问,自己能替您做什么。”金六娘道,“如今您虽然兵权释手,可是荣国府的威望是其他诸位公卿无法比拟的。您想要维持威望,自然要有所动作,不单单是对百姓对臣属,对当今陛下,您的威望也是不可退去的。今上羽翼未丰……” 姚谦舒在一旁忽而道,“林侯派你来,是因为你擅长推演算卦吧。只是你见不得今上,如何能叫他选对人下注。” 他一开口,金六娘便觉心神一荡,难止惶恐,面色苍白着道,“尊驾好眼力,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但侯爷绝对没有其他心思,不过是我看人相面准一些,能替他看住小公子。” “是这样啊,他儿子确实是需要看好了,傻乎乎的。” “小公子待人赤诚,我等生怕他吃亏,我又是女子,比旁人细心些。” 姚谦舒高深莫测看她一眼,“你本来命带桃花,并非好事,如今倒是压制下去了,只是日后难免形单影只。”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金六娘知道他是高人,索性和盘托出道,“甄家道貌岸,内里却脏的很,我生就是这样的脸,这样的命,要是真进了他们府,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岂不是由着人折辱,只怕最后命也保不住。影单影只无甚不好,我干干净净地来,也干干净净地走。” 生的袅娜,却刚毅果决,贾赦叹道,“可惜世道不好,要你是个男人,只怕非池中物。”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现在也不是省油的灯。” 金六娘缓缓喝了半杯茶定神,这才转回正题,“江南,是国公爷大有可为之地。侯爷的意思是,想要开办书院,既可以培养人才,又可以教化百姓,功在社稷。” 而且培养出来的人,就是可用之人。 贾赦想了想道,“他想得太简单了,这些事,只需今上随口一说便是,所以功劳遍都化为乌有了,你要想一个朝廷没办法插手的。” “请国公爷赐教。” “我还没想好。”贾赦一摊手,“叫我再琢磨琢磨,我不擅长这些。” 你家侯爷有幕僚,我也有啊,我们得开会讨论讨论。 不想姚谦舒又插嘴道,“女子学院,你看如何?不必大张旗鼓,可以从上层先开始。” 这些好出身的女孩子,都不会嫁得太差。 毕竟门当户对四个字高悬。 第110章 金六娘是吃过苦的, 她的思想要比摇钱树这种妖艳贱货要高尚许多, 她道,“若是国公爷想从贵女们做起, 我倒是有个姐姐可用,她本就是做闺学的,只是我和林侯夫人想的都是从贫苦百姓开始。” 她们想做的, 在姚谦舒那时候叫扫盲班。 姚谦舒并不赞同, “如今江南奢靡之风大甚,有这样认识几个字的功夫,都够赚来家里一天花销了。那些孩子, 跟着叫卖也是个好帮手。书院虽可行, 但是找地方, 寻名师, 都是需要财力人力的, 当然, 这个不是问题。可树大招风,只怕未成事已引来忌惮。我记得杭州有个白鹿书院?” 与其开一个,不如入股。 “眼看要入冬了, 水路难行, 待到明年春日去一趟杭州。”贾赦道, “闺学之事,我也不大懂, 金姑娘做个章程来与我看。” “是。”金六娘起身道了个万福, “国公爷唤我六娘便是。” 贾赦先去瞧姚谦舒脸色, 见他并无不悦,方道,“六娘先去休息吧,女儿家金贵,不比男人。” 待得金六娘被送出东院,葡萄架后的假山内走出两人,原来那假山洞口是可供人出入的,并非摆设。 贾敬拎着贾政,身后还拖着个腿部挂件贾小珍,“这位六娘瞧着算是个人物。” 美女不可怕,就怕美女有文化。 贾政不自觉地凑到贾赦边上坐好,“林侯虽是最后一代了,可要多少好的幕僚没有,我觉得金六娘必定还有其他本事。” “她出身金家,又是甄家儿媳,许是知道两家许多秘事,如今金家可是江南读书人中的翘楚。”贾赦回想着昨天贾政拿来的东西,“你们对林侯怎么看?” “还凑合。”贾敬道,“林家谨慎胆小得很,方落魄至此。” 有爵人家混到没有爵位了,就是败落之相。 尤其这位的儿子,瞧着是个傻白甜。 “敬大哥想错了,我只怕林家所谋甚大。”贾赦道,“单说想要教化百姓这个事,这可是不小的手笔。还是等我下了江南,亲眼看一看再下决定。” “卫侯要赶赴南疆,你若离京,只怕军心动荡,陛下难以弹压。” 贾赦微微一笑,“管他去死。” 他原本以为卫子麒可能是故意的,但是看他对小美人陛下上心的程度,就知道了,绝对是真的色令智昏。 荣国公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曾得到过这样的评价。 贾敬揉了揉额角,他虽然心疼沉寂时候的贾赦,但是渐渐缓过来的贾赦又让他有抽人的冲动了。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召幕僚一个时辰后议事。”贾敬道,把儿子从腿上撕下来贴在贾赦身上,“我还有折子没写完,等会儿直接书房见。” “不知道敬大哥又要怼谁,这人真可怜。”贾赦又把贾珍扔给贾政,“我去小睡一会儿,你带着他玩儿。” 贾政:…… 贾政:……午睡你俩手牵手干嘛,这眉来眼去的 摇钱树看到他的表情,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早点给你取个媳妇儿。” 整天的在这里当电灯泡。 贾小珍见状急道,“我也要媳妇儿!” 姚谦舒就想起原著里那糟了心的贾珍,深觉要是真敢爬灰,得打断他的腿,尤家也不能沾上分毫。 “给你找个长命百岁的媳妇儿。” 原配不死,应该就没尤家的事儿了。 着实是母爱如水,隔壁贾敬夫人都没他想得周到。 “不要!”贾珍爬到桌子上站着,还比摇钱树矮上一截,“我要个顶漂亮的媳妇儿。” 姚谦舒:…… 他有时候真的怀疑贾小珍是贾赦亲生的,为了怕他知道,藏到东府去了。 贾政一口茶喷出来,摆着手道,“珍儿确实是敬大哥生的,我哥那叫一个清白。” “我也没说什么。”姚谦舒无语,“娶妻娶贤,要什么漂亮的。” 贾小珍就扯着嗓子假哭。 贾赦走出去几步了,见他们还在纠缠,反手拖了姚谦舒就走,瞪了贾珍一眼道,“再哭送你去军营里操练。美不死你,屁大的小不点还想要媳妇儿。” 结果这位自己就因为有媳妇儿,午睡起来迟了,以至于开会迟到半小时。 可见媳妇儿不是什么好东西。 贾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警告处分还是要有的,“你仔细你爹托梦抽你。” 贾赦半点不好意思没有,“劳诸位久等,政儿把林侯的事说一下。” 自己大爷似地靠椅子上喝茶了。 午睡得太过劳累,荣国公也觉得乏了。 众人说连怒都不敢怒的,国公爷要开辟新地图,那就开呗,一个个从经济/地理/政治等方面一通猛操作,往上一看,贾赦闭目沉思,显得高深莫测,他们心里就又有点慌。 贾政借着给他哥倒茶的动作,踩了他哥两脚。 贾敬差点气死,这兔崽子几年不打,又要上房揭瓦,议事时候就睡着了。 “你们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回去写个章程给我,如果对别人说的有什么想法啊建议啊,也可以写下来,集思广益嘛。” 贾敬看众人听命散去,就要教训贾赦,贾赦道,“哥你听他们说废话呢,闺学的事他们能懂多少。就拿咱们家敏儿来说,光学琴棋书画就够了?管家要不要学?京中各家关系要不要学?就是送礼啊穿着都是大讲究,他们说半天,都不着调。高门大户都有自己的处事之风,要让他们甘心情愿送女儿到咱们的闺学,咱们就得拿出他们没有的东西来。” 说着,他又喝了口茶提神,“去沏一壶浓茶来。” “至于书院一事,文人相轻,咱们才起了个头,他们恨不能踩死白鹿书院,多说无益。”贾赦笑了笑,“咱们晚上去我娘那里蹭饭,听听她的。” 史氏是贾赦外祖母一手调/教的,必定有什么压箱底好货的。 史氏对于儿子的蹭饭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是儿子还没带姚谦舒,“今儿怎么三个人齐刷刷的来了。” 说着抱起珍儿,“去叫你媳妇儿也来,一家子吃个团圆饭。” 姚谦舒根本午睡了还没起身。 贾赦也不解释,扶了她坐好,“有些个事想请教您,您今儿脸色可比昨天还好,可见那药吃着不错。” “吃得人也一股子药味。”史氏抱怨道,“说吧,什么事?” 贾赦看一眼贾政,贾政认命道,“哥哥想在江南勋贵间做一个闺学,只是咱们都是男子,不知道女儿家该学些什么,人家都是有钱有势的,也未必肯把女儿给咱们教。” “这是,哪家主母没有教养女儿的能力,还得送出去学。”史氏道,“若真要办这个,京里唯一的优势就是宫中教养嬷嬷,一是陛下登基以来未有选秀,二是,有教养嬷嬷调/教是给女孩儿涨身价的。只是走这个门路,必是要惊动太后的,她可比前头那位皇后要精明多了。若我说,不如让你媳妇儿开些个首饰铺子,卖他那些个时新货色,交好些人倒是便宜。” 贾赦一时没明白过来,“我媳妇儿?” “你还打算有几个媳妇儿?”摇钱树恰好进门,他是被史氏请来吃团圆饭的。 “不,不是,我娘这突然认可你了,我不是震惊了下么,我就一个媳妇儿,一个哈。”贾赦把位子让给他坐,“娘说的这个你觉得可行吗?” “可以,左右我开的铺子不会亏钱,给府里多些进益也好。”姚谦舒道,“商贾虽便宜,但是还是低人一等,结交的虽有,交心的少。咱们对江南知之甚少,不如太夫人同我们一起去江南,您对着林侯夫人,比咱们要方便,既是女儿家的事,少不得要托给您。” 贾赦便跟着赞同他媳妇儿道,“这个主意好,不说正事,就是奉您下江南游玩散心也好,对您的头疼也有益处,敏儿也带去,叫妹子见识见识外头。” 史氏一生困守京城,倒真的有几分意动,“这可行吗?” “有何不可,您也好去我爹的坟头看看。”贾赦道,“我带着您呢,万事都方便,政儿有敬大哥看着。” 被委以重任的贾敬道,“成啊,你把珍儿带上。” “不带,他撒手就没,皮得无法无天,再给你丢了,我可生不出儿子赔给你。” “谁叫你看着了,给你媳妇儿养,也让他解解闷,你都说了,你生不儿子,我这是弥补你当爹的乐趣。” 史氏听到贾赦没有子嗣这句真的是心如刀绞,若摇钱树这妖精可变个女孩儿,是多好的事。 奈何奈何! 贾敬一踢贾小珍,贾小珍立刻乖觉地爬到姚谦舒膝上,“我跟着先生,我乖。这段时日都是先生照料我,喂我吃饭,先生走了,我怎么办。” “那就跟着吧。”姚谦舒对着他素来好说话,“我看着他就是。” 贾赦:??? 还好没亲自生一个,不然自己都得被挤兑成什么样了。 完全没有存在感的绛珠忍不住吐槽道,”我师父可真是慈母心肠了。” 第111章 贾赦这才看到站在姚谦舒椅子后头的绛珠草, “啧啧,这酸溜溜的, 你在江南和人家高僧搞来搞去的时候,你师父也没醋啊。” “这又是哪家的孩子,过来我看看。”史氏笑道,“是谦舒的小徒弟?” “是呢, 不是这个慈母心肠也纵不出这样的徒弟啊。”贾赦道, “去, 给太夫人请个安。” 绛珠草乖乖地上前道, “见过太夫人。” 他眼泪还含着一包泪,要哭不哭的,瞧着就是个小可怜。 “生的可真好,像你师父。”史氏倒不嫌弃他娇弱,还赞了两句, “去把我那块祥云玉佩取来,拿着玩儿吧,那个倒衬你。” 取来才知是紫玉。 白鱼赤鸟之符,黄金紫玉之瑞。 紫玉素来是瑞兆。 绛珠他师父虽有钱, 他自己却是个小穷光蛋, 见那玉佩灵气四溢,一时也不敢接,只瞅着姚谦舒。 摇钱树道, “收下吧, 太夫人一片心意。” 绛珠这才搞高兴心收起来了, 觉得师娘的娘真是好。 十分轻松愉悦地吃了顿团圆饭。 贾赦想着绛珠就是个草,也不必让贾敏因男女大妨避让了,谁知道等吃完了饭,喝茶的时候,史氏慢悠悠道,“这孩子跟着你们住也不方便,不如挪去敏儿的院子。” 贾赦:???虽然本体是草,但也是个少年人啊,挪去敏儿院里当绿化? “不大方便吧。”他试探道,“跟着我们住也没啥不好的,又缺他吃穿。” “胡说,姑娘家家的,哪有成日和男子在一块的,哪怕是师徒呢。这做着男孩儿的打扮也不好啊,叫她和敏儿作伴,往后有敏儿的也有她的,她瞧着比敏儿大些,可有许配人家?”史氏道,“不过她师父不是普通人,我这里有几个好孩子,不知道你能不能瞧得上。” 最后一句是直接看着摇钱树问的。 贾赦险些呛了茶,贾小珍眼睛瞪的大大的,“你是女的啊!我以后可不欺负你了,我娘说不能欺负女孩儿。” 他娘虽然在场,他还是窝在摇钱树怀里。 “绛珠是男孩儿,娘你别乱来。”贾赦无奈道,“他就是长得纤细袅娜。您这个什么眼神啊,从前进宫给太后请安,见了今上也夸公主生的真好啊。” 这四个字没有一个是形容男子的。 史氏没理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绛珠,遗憾道,“真的是男孩儿啊,可惜了,要真是女孩儿,比安顺公主还要貌美呢。” 主要是史氏的审美偏好一些这样柔弱的美人。 “那我倒觉得贾赦貌美些。”姚谦舒接话道,“不过江南女儿多娇柔,像绛珠的也不少,太夫人有喜欢的,到时候带几个回来伺候您。” 史氏为着贾赦面子,忍着没笑,贾敬就没这样客气了,他大笑道,“这话也就姚先生说,旁人讲了,他绝对是要翻脸的。” 好端端的从绛珠被嘲讽倒自己身上,贾赦也不恼,笑看姚谦舒道,“不是我这张脸,哪里来的有些人死缠烂打,我是觉得挺好的。” 死缠烂打的摇钱树点头,“很是。” 贾敏在一旁看得颇有兴致,拽了拽史氏的袖子道,“可惜我也没个姐妹陪我说话,娘你瞧哥哥和姚先生多要好。” 史氏:……我的儿喂,以后你嫁人了就有人陪你说话了。 她也不好解释,女儿看不懂实在是太好了,不然再把三观长歪了,瞧贾珍贾政如今习以为常的样子,就知道在东院没少看,她含糊道,“这也是个人的缘法,姚先生不是说了么,到时候也给你买上几个水灵的女孩儿,还愁没人陪你说话。” 贾敏就笑,“这哪里一样了,不过等哥哥们娶嫂子了,也就有人了。” 贾珍他娘禁不住就笑她,“我的傻妹子,等你哥哥娶亲了,你又能在家呆上多久,不得准备出门子?婶娘方才倒问旁人,妹子的人家可有眉目?” 自然是没有的,贾代善病逝到如今,贾家风波不断,史氏有身体不好,虽有人上门提亲,也都是不称心的人选。 论起来,贾敏和今上年纪勉强也算得上相仿,要是明年命她进宫,荣国府还真的不好拒绝,贾敬想到这一重便道,“尽早订下的好,你平日也替妹子多瞧瞧。” 贾珍他娘忙不迭应了,“妹子出落的好,又知书识礼的,得第一流的女婿配才是。” 贾敏已经羞得躲到内室去了。 “主要得人好,家世倒是其次。”贾赦道,“到了咱们这个地步,也不缺什么了,就图个舒心,别找个成日挑事的婆婆。” 姚谦舒道,“住在外院的林侯之子,太夫人可以抽空瞧一瞧,长得还算可以,一派天真无邪,是个没心计的。”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 丫鬟打了帘子进来道,“外头的林少爷求见,说来谢过太夫人送的席面。” 贾珍他娘见史氏颇有些想见,她又和林小海同辈,便起身也避进了内室,就见贾敏正捏着帕子立在门边,竖着耳朵偷听。 那模样十分可爱。 “我进来和你做个伴。”贾珍他娘也不调侃她,指着外头悄声道,“咱们一会子也跟着瞧一瞧,姚先生看中的,多半不会差。” 史氏心肠软,自家这里是团圆宴,难免府里其他客居的要触景生情,便让人去给林小海,东原的幕僚还有金六娘都送了席面,叫他们也热闹热闹。 林小海一个人乖乖吃了饭,就跑来表示感谢。 “让他进来吧,瞧这处事就是懂事的孩子。”史氏对他印象很好,“听政儿说读书也很好?” “是不错。”贾政估摸着林小海快进来了,就简短了回答了一句。 林小海比起绛珠,又是另外个风格了,他见着史氏,就笑出俩酒窝来,“见过太夫人,太夫人关怀,林海感激不尽。” “瞧人家这孩子,怎么生出来的。”史氏是一见就喜欢,又甜又乖巧,“可吃得惯?我特意叫厨房给你备的是南方菜。” 贾政和贾赦嘀咕道,“还没到丈母娘看女婿的地步,母亲已经越看越欢喜了。” 贾赦深以为然,又去戳摇钱树,“你就这么看得上这个林小海?” “我只这么看得上你。”摇钱树借着袖子,塞过来一片金叶子,贴在贾赦掌心,还带着些许热意,“嗯?” 虽然午睡劳累了,并不妨碍贾赦此刻早睡的心。 他起身道,“母亲和小林说话吧,我同谦舒先回去了。” 史氏摆摆手道,“去吧,贾敬你你不比等你媳妇儿了,我今儿留她住下,明日再玩一日给你i 送回去。” 贾敬没有不从的,“都听婶娘的。那把珍儿也留下来了,他也挺久没见他娘了,他娘想的慌。” 当着林小海,史氏也不好多说。 贾赦小时候确实是贾代善带大的,可是贾代善是已婚已孕状态啊。 你把个儿子扔个全无经验还搞基的贾赦,这是闹哪样。 总归是不太合适的。 林小海见他一来,就都走了,挠头道,“怪我不好,扰了你们说话。” “没有的事,你这几个哥哥,他们都忙,也没个人陪我说说话,正好你来了。”史氏笑得和蔼,“快坐下,姑苏过来坐很久船吧?” “是挺久的,到后头都坐烦了,倒是一心想着骑马跑一跑呢。”林小海道。 史氏就道,“我们家里马多,明日让政儿带你去郊外骑马,只是得穿得厚些。南边儿没咱们这里冷,你厚衣服带的可够?鸳鸯,来给林少爷把尺寸量了,先赶几件出来予他,好好的孩子,别来了我家冻坏了,我可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林小海也不推辞,乖宝宝似地道,”太夫人您可真好。” 陪坐的贾政亲眼目睹了他娘对林小海一见如故,也想要跑,“我还有东西要和哥哥说。 史氏道,“坐下,你哥哥这会子也没功夫听你说,人家小海难得来京城,你就是这么做东道的?” 贾政:……行的吧,要是我娘最后发现林小海有什么缺点又或者做不成女婿,回想起今日是不是会犯了尴尬癌。 不想林小海这儿还没搞定,那金六娘又来了。 着实是把史氏惊艳了一把。 “江南水土养人啊,水葱似得。”史氏喟叹道,瞧得出来金六娘其实有些年纪了,打扮也不似姑娘不似妇人的,并不点破。 金六娘莞尔一笑,“多谢太夫人这句夸,我今儿和国公爷还有姚先生议事,可是自惭形秽地都不想照镜子了。” 我哥哥这个长相梗可见是过不去了。 寒暄了几句,金六娘便道,“我瞧着太夫人不是那等子迂腐的人,我就有话直说了,侯爷同夫人此次特意命我带替小少爷求亲贵府的,不想他大大咧咧竟住到了您府上。” “哦?”史氏有些诧异,拿眼去看林小海,见他脸色通红,“金姨,您没和我说这个,我爹娘也没有啊。” “可见是缘分了。”金六娘笑道,“这样巧,在路上就遇到了国公爷。” 贾政淡淡道,“今日见了我哥哥为何不说,就算我家不是迂腐之人,你们也着实太失礼了。” 第112章 金六娘对于贾政所知道的不多,这位二公子最有存在感的消息就是今上赏下官职, 断了他的科举道路。 她一直认为贾政仅仅是依附贾赦的一个胞弟罢了。 因而贾政甫一发难, 她是有些错不及防的。 贾政并不会因为她是个美貌女子就优待,半点都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林候信中也未曾提及,金姑娘这样骤然开口, 不单失礼, 又置林小公子于何地?婚姻大事,幕僚来谈个口风, 但也断没有由个幕僚空口白牙上门要求娶我妹子的。到底是你的意思, 还是林候的意思?” 金六娘立即意识到自己太过想当然,把事情办砸了,连忙站起来福身道,“二公子莫怪, 实在是我的过错,与侯爷无关。” 林小海有颜值有家世有文化, 偏又不牵扯朝中各方势力, 对如日中天的荣国府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是她大意了, 见贾赦年轻好说话, 便起了轻慢。 林小海视他为半个长辈,既不好眼睁睁看她赔罪,也不能插嘴, 一时颇有些为难。 史氏见他单纯不掩饰, 心里的不悦倒是减淡了许多, 朝他招招手道,“咱们去喝茶,让他们说,这事儿不怪你。你小孩子家家的也管不到他们大人。” 林小海羞愧难当,连连拱手道,“是我林府处事不周,还请太夫人和二公子莫怪。” “真是个实诚孩子,随我来。”史氏对于儿子发难不作表态,只领了林小海去厢房喝茶,还是一样的亲切态度,“云南的普洱茶,你尝一尝,要是好,带些回去。” 贾政起身恭送了一回贾母,见金六娘还站着,浅笑道,“坐。” 足像了贾赦八分。 连着里屋的贾敏都暗自和贾珍他娘耳语道,“二哥哥如今气派也大得很。” 贾敬贾赦贾政这三兄弟,从相貌到言行举止,都能找到相似的地方,细纠上去,却是都像贾代善。 金六娘已经托大一回,如何敢坐,又一次福身施礼,诚恳道,“恳请二公子大人有大量,我见太夫人喜欢小公子,便一时忘了形,并无不敬之意。也是我话说的直白了,本是想探一探口风,若是径直上门提亲,也是失礼,林府一应提亲的彩礼早已备好运来京城,还望二公子和国公爷提一提,莫要因为我的过失而毁了这样好一门亲事。” “你尚未见过我妹子,如何知道是一门好亲事。”贾政抬手示意丫鬟给他换了盅热茶,“林小公子天真率直,才华横溢,就是我也有结交之意。只是,我妹子娇生惯养,我兄弟二人自是想替她寻一个能顶立门户,遮风避雨的,贵府小公子赤子之心,嫁与他,不免操心甚多。何况天长日久,女强男弱,夫妻也未免不和美。” 金六娘听他语气和缓下来,也说得在礼,松了一口气,态度更为谦卑,“小公子同贾小姐如今都还小,二公子和荣国公可细细看,只是有一说一,小公子虽天真可爱,为人却极有担当,人的性情和品德并非可一件事,您往另一方面想,小公子好相处,林家人口又简单,岂不比那些个高门大户的舒坦?有些人虽位高权重,对妻子却也不过尔尔,这些不用我多说,您也知晓的。” 这也是贾赦兄弟担心的一方面,男儿太过上进争气,不免对妻子有疏忽,又或者出身高贵,在女色方面喜欢享受,这些年都是亲眼瞧过来的。 难说对错,多少人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们打小受的教育就是这样。 可到底不舍得让贾敏去受气。 贾政一笑,“你说的是,我会如实同我哥哥说的,你且放心,我哥哥断不是我这样迂腐之人。” 金六娘不敢接这个话,“二公子礼数周全,为人谨慎,迂腐二字从何说起。” 眼见贾政端茶送客,她只得告辞。 贾敏在里头听得大气都不敢喘,估摸着金六娘走远了,这才掀了帘子出来,“二哥如今好厉害,说得人家战战兢兢的。” “她如何是对我战战兢兢,不过是畏惧荣国府罢了。”贾政道,“你也是出息了,就躲在里头偷听自己婚事?” “如何是我要听的,谁知道他们就这么撞上来了。”贾敏见他还要喝茶,示意丫鬟去换走他的茶盏,“这都多晚了,再喝这么些浓茶,二哥晚上还想不想睡了,夜里就该好好养养心神。” “敏儿如今也会照顾人了。”贾政依着她交出了茶盏,“你瞧着这位林小公子如何?嫂子觉得怎么样?” 也问了贾珍他娘一句。 贾珍他娘道,“方才你说的不错,丈夫天真,做妻子的就得思虑的多,若是一直这么孩子气,妻子难免汲汲营营,劳累不堪。不过天真也有天真的好处,平日夫妻相处可随意些。不过男孩儿总是成熟得晚,你哥哥在他这个年纪,招猫逗狗,到如今,也不过几年光景。” 简直是男孩儿晚熟的正面教材了。 贾政道,“敏儿陪着嫂子说会儿话,我去寻哥哥,到底是林侯派来的人,也不好打压太多。” 他正要走,不曾想贾敏红着脸小声道,“若是和林侯府联姻于哥哥们有益处,不必顾忌我,我愿意的。” 贾政心底一酸,“傻姑娘,浑说什么,哥哥定要给你找最好的儿郎来配。” 贾敏眼圈也红了,紧张得直扯帕子,“哥哥们这几年辛苦,我知道,没有哥哥,如何有我如今锦衣玉食,我说得都是真的。” “我晓得你说得都是真话,乖。”贾政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别胡思乱想了,早些休息,嫂子帮着劝劝。” 贾珍他娘道,“你去吧,有我呢,这傻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存了这样的心事。” 贾小政几乎要被贾敏感动得哭出来,出了荣禧堂便直往东院去了,好在贾赦还没睡,正在葡萄架下和姚谦舒说话。 只是靠得略近了些。 贾赦眼力好,远远瞧见这小电灯泡,有些不高兴地坐直了,“啧,明儿就给东院设个门禁,这叫怎么个事儿。” “你自己宠出来的弟弟,怪谁呢。”姚谦舒侧身掩了衣襟,“也不知道是不是等娶妻了,就不会这么腻人了。” “这谁知道呢,说不得遇上个母老虎,更腻着我了。”贾赦深觉夫妻生活不和谐的悲剧,“得给他找个美得让人乐不思蜀的媳妇儿。” “嗯,然后一家子都色令智昏。” 贾赦不由大笑,“我们家这个传统不错。” 贾政已经近到眼前,有些不解道,“什么事叫哥哥这么高兴?” 姚谦舒笑道,“左不过是又发疯了,这么晚过来是何事?” 贾政便把刚刚金六娘求娶贾敏的事说了,“我借口她失礼,已经先行斥过一次了,他们只怕也不敢摆架子。” “杀威棒还是下马威?”贾赦道,“不错,长大了啊,只怕明日金六娘还要来我处再赔罪一次,你这段时间只管跟着林小海,看看他为人到底怎么样,要是真不错,也不用死扯着不放。再多的,就别管了,等下了江南再说。” 贾政依言称是,抬头才发现他哥衣服没穿好,领口还敞着,露了半个牙印出来,脸红得要烧起来,也不管说到哪里了,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先回去了……哥哥早点睡。” 贾赦意有所指道,“我本来是要睡了的,谁知道有个小烦人精来呢。” 说着和姚谦舒相视一笑。 贾小政更是臊得不行,同手同脚的就跑了。 “我想着,是不是给他指两个通房。”贾赦道,“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我瞧着他怎么好像还没开窍。” “少管些,你管他想不想睡人呢。”姚谦舒就是看不惯这些个封建大家长做派,“你爹娘当时也没管你。” 贾赦道,“这不一样,我是习武之人,是要晚一些,我不是怕他不行么。” “没人管你,你也不行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贾赦被撩了个底朝天,低笑道,“不管不管,只是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嗯?” 第二日,东院就设了门禁,早晚都是不许进人的了。 金六娘果然又来和贾赦长谈了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加上放得下身段,暂且算是把这段给掩过去了。 贾赦并不和他多纠缠这个,他去欢送卫子麒了。 卫子麒寒冬腊月的就要赶赴南疆,惨得飞起,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把小美人陛下托付给他的话来。 贾赦连敬他三杯酒,“南疆多山林瘴气,你多珍重。” 卫子麒看他眉眼如画,半晌没说话,最后才吐了俩字,“珍重。” 他是真心实意想替贾代善照顾贾赦的,奈何两个强势的人,走到了现在的地步。 掉转马头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勒马转头来,正欲再说什么什么,贾赦身边那位姚先生冷冷看他一眼,“时辰不早了,大军都候着,卫侯爷请吧。” 罢罢罢。 等人送走了,贾赦才道,“我发现你愈发的醋坛子了,师兄弟说话也不许了,他对小美人一往情深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美人是谁?” “噫,我什么也没说。” 第113章 冬日冷得厉害, 又要天不亮去上朝,贾赦武艺好,也不是个铁人, 直接改成坐轿上下班了,还被其他人吐槽过骄纵。 “……有本事他也不要坐轿子, 我发现这些个文官真是闲得慌。”贾赦又听了一耳朵的吐槽, 回来和姚谦舒抱怨道。 “且忍忍,开春就去江南了。”姚谦舒随口道, 仍旧在挑面前的原石。 贾赦挤过去道, “你都不关心我, 这些个石头有什么好多看的,你挑的肯定没错。” “你又不是三岁,我关心你做什么。玉石有灵, 不沾染财气,我又不是透视眼,当然要多看一看。”姚谦舒拍开他的手,“要是嫌累, 就早点退休。” 贾赦命人把原石都收起来, “没眼力劲儿, 还不下去。” “这是又怎么了?”姚谦舒只好理他一下,“我从前见你爹抽你,总觉得挺心疼的, 我现在觉得他抽的对。怎么会有人像你这么烦。” 贾赦灌了口茶, “敬大哥也经常这么说, 那我就是这么烦啊,我也很绝望。” 姚谦舒服气了,“那你说吧,到底怎么了?” “还不是那几个老匹夫,我才提了开春要下江南,他们就叨叨了半天。管事吧,他们又要比比我一手遮天。”贾赦抱怨道,“做人好难。” “选了好的外放吧,能对着你也说出一番教训的,想来里头也能挑出几个忠臣。”姚谦舒又从边上拖了一盒子珍珠过来选,“本来外头各地也缺好人,你和你的小美人商量几句。” 上回那什么世子伤还没好,能当面比比贾赦的,着实算块硬骨头了。 人家难道不怕被殴打吗? “那是卫子麒家的小美人,你别醋了。媳妇儿啊,总喜欢看这些个东西,你不眼晕么?我瞧着都差不多,大白珠子,有啥可挑的。”贾赦充分显示出了一个直男的审美和可悲的求生欲,“你不是喜欢看金灿灿的暴发户东西么,换口味了?” 姚谦舒是在替贾小敏挑嫁妆,这些个海珠既大又亮,送礼也好,自己镶嵌戴也好,未曾想这哥哥嘴里没一句好听的,他淡淡捏出来一颗不大圆润的,“把你们国公爷请出去,聒噪的很,另外给他收拾间不那么‘暴发户’的屋子出来住,再晃晕了国公爷的眼。” 贾赦还没来得及分辨,已经给撵出去了。 贾小政在廊下朝他笑了笑,已经是十分习惯这个情形了,“下雪了,哥哥要是没旁的事,咱们去园里喝酒,大冷天的正好吃热锅子。” “你这什么表情,幸灾乐祸是不是?去把林小海叫来,再让先生们一道作陪,考考他的功课。金姑娘就别喊了。” 方才撵人的春雨小声道,“国公爷,姚先生还生着气呢,您这会子走了……” “你越发会当差了,帮着他欺负我。”贾赦一指她,“明儿就给你找个女婿去,政儿先去安排罢,我等会儿就来。” 春雨如今做着他院子里的管事大丫鬟,也不回嘴,忍笑给他打了帘子。 贾政难免有些疑惑,“媳妇儿都这么厉害吗?” “姚先生极有本事,莫说国公爷,等闲您几位也不敢招惹啊,旁的媳妇儿大约不这么厉害。咱们太夫人不就很温和。”春雨声音更低了,“再者说,主要国公爷喜欢得紧,其他人哪里能给国公爷这样的气受。您在这儿避雪,奴婢去安排酒菜就是。” “同去吧,再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了,就该拿我下锅涮肉了。”贾政道,“我要是娶妻,得找个嘴严听话的,不然哥哥的事儿传出去,又是风波。” 怕倒是不怕,就是贾赦又要嫌苍蝇们烦了。 贾政才走到半路,便遇上了林小海,眼圈儿红的跟兔子似的,贾政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小海急道,“我是来和国公爷、二少爷告辞的,方才得到消息,说是、说是家父病重。” “春雨,你带人去给林公子收拾东西。”贾政道,“你随我来,冬日行船少,得拿我哥哥的名帖去安排。” 瞧着他可怜巴巴的样儿,多安慰了一句,“你也莫急,林侯爷定然能安然无恙的。” 林小海思忖了半天,难过中又有些不好意思,“能不能请府上帮忙请上一位太医随我一起南下。” 江南不是没有名医,但是到底多一分希望。 林侯的名号肯定是没有荣国府好使的。 难免触动了贾政对贾代善病中的记忆,他伸手摸摸林小海的脑袋,“你放心吧,我来办,给你找两个,信中可有说林侯爷是哪里不适么?” 林小海道,“父亲久染风寒未愈,如今已经开始咳血了。” 贾赦的名帖拿出去,不单请回来两个太医随行,京中名医也被捉来两个,满府的人都忙着给主子们打点行李。 史氏本觉得她们母女二人不便同行,贾赦却道,“母亲既见过了林小海,也得叫林侯夫人见一见敏儿,若林侯真的……只怕这事就要赶着来了。” 史氏本觉得她们母女二人不便同行,贾赦却道,“母亲既见过了林小海,也得叫林侯夫人见一见敏儿,若林侯真的……只怕这事就要赶着来了。” 他是看的中林海的。 “是你瞧得上这个妹夫,还是你媳妇儿瞧得上?”史氏摆摆手道,“罢,从老祖宗算起,咱们也没有出过妻管严的。你别在这儿碍我的眼了,出去哄你媳妇儿去罢。” “这怎么能叫妻管严。”贾赦正要辩驳两句,见了贾敏进来,便止住不说了。 贾敏穿得雅致又不太过素净,又长高了些,很有姑娘家的样子了,她朝贾赦笑道,“哥哥怎么在这里,倒叫我好找,才做好了个香囊想给哥哥,结果找不到你,交给姚先生了。” “大姑娘了,还会做针线了,你陪着母亲说话吧。”贾赦又关切了句,“要送礼的东西,你们看着带吧,不拘是什么,珍贵些也无妨。” 这样不过四五日的功夫,一行人便匆匆下了江南,连着年都是在船上过的。 贾赦和姚谦舒也不怕冷,大晚上拎着林小海在船头喝酒,姚谦舒近来仍旧十分做作,披着件宽大的鹤氅,风姿潇洒,见对面林小海鼻头通红,禁不住想要笑,“小公子可真是怕冷,春雨,去取我那件狐裘来予他,多裹一层就不冷了。” “还是罢了吧,你多高,他多高,那件你穿都到脚背,给他穿,岂不是裹个被子。”贾赦道,“去给小公子多抱几床被子也是了。” 林小海心中担忧他病中的老父亲,成日的郁郁寡欢,只怕还未到江南,自己心里先作下病来了,故而寻常贾赦总要逗他一逗,纾解些也是好的。 他既觉林小海孝顺,又有些担心林小海不经事,怕是肩膀担不住。 可见十全十美的人是没有的,哪怕就是他边上这个妖精,有钱有貌,情深似海,性子却也不好。 性子不好的姚妖精示意春雨去取衣裳,喝尽杯中酒,随后把杯子伸到贾赦面前,贾赦极为狗腿地替他倒满,又给林小海也满上了,“喝两口酒热热身子就不冷了。在屋里暖暖和和的喝酒不好嘛,非出来吹风。” “你不觉得这里风景好么?明月如霜,江水似练。”姚谦舒指着贾赦道,“俗人!” 行吧我俗,你一个穿金戴银的暴发树不俗。 林小海吸吸鼻子,“不如我给国公爷和姚谦舒吹个曲吧。” “你这堵着鼻子能吹吗?”贾赦虽然不通音律,但是绝对鼻子还是挺重要的吧。 “不碍事。” 半天凉月色,一笛酒人心。 烟波渺渺,笛声幽咽,在这夜里听,透着无限的哀怨。 贾赦持着酒杯一直未动,直到林小海一曲吹罢,方合着悲凉将冷透的酒饮下,“林小海你可以啊。” “以情入曲,假以时日,小公子必成一代大家。”姚谦舒笑道,眼尖地瞥到隔壁官船半开掩着的窗户。 那是贾小敏的房间。 林小海整个人窝在狐裘里,跟个球似的,还有些不好意思,“姚先生过奖了,父亲常说我指法尚且不扎实。” 那一头贾小敏隔着水面听了一曲,入耳更是空灵,渐渐竟落下泪来。 好在此时房中只有她一个人。 “他一定心中很难过。”贾敏揪着帕子喃喃道,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又羞得满脸通红,抬手关紧窗户,“他难不难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就是跟母亲哥哥下江南旅个游而已。 姚谦舒见窗户关上了,笑着靠在贾赦身上低声道,“只怕这个妹夫你是认定了。” “哦?”贾赦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神神秘秘的。林小海,再吹一……诶,怎么睡着了,这喝不得酒就少喝些。” 明明是他让人家多喝两杯暖身子的,十分的健忘。 “把小公子送回去睡,莫要着凉了。”姚谦舒正吩咐呢,忽然从身后被个小家伙抱住了脖子,“姚先生!怎么还不睡呀,珍儿都睡了一觉起来了。” “怎么穿得这么少。”姚谦舒把贾小珍捞到自己腿上,裹进鹤氅里,“又背着服侍的人偷偷溜出来,下次再让我瞧见,就叫你叔叔揍你。” 贾珍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今天要和姚先生睡!” 贾赦:??? 第114章 这个先河一开, 之后贾赦就没过上好日子, 贾小珍没黑天白夜地缠着姚谦舒,就是当年贾小赦和贾代善都没有这么像父子过。 贾赦是头疼欲裂,倒是随行的几位幕僚十分愉悦, 哪怕昏君不肯清醒, 妖妃不带他玩儿了也行吧。 “国公爷最近实在太过懈怠了,如今的天下, 断没有守成的道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您和老国公的昔日威名又能用多久,卫侯一旦收复南疆, 您想再过如今一人之下的日子,可就难了。”说话的名作齐云金,众人都喜欢唤他一声齐三, 自赵树留着居庸关, 便是他做贾赦的助理了。 贾赦笑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个读书人啊,想骂我都是拐着弯的。你们忌惮卫侯, 这我懂,只是我在你们心目中就这样没用?”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卷递与他, “你们几个都看一看, 还没抽上空告诉你们。” 齐三便没忍住弱弱地讥讽了一句道, “国公爷日理万机,咱们还不知道么,今儿听笛,明儿饮酒的,啧。” 贾赦抬手一推窗户,警告道,“你自己下去,还是我扔你下去?” 齐三弱弱地低头看小纸条,假装没听见。 一圈人看完,纸条又回到贾赦手上,他捏成团抛江里去了,还指着齐三道,“它就是替你挡灾了,你知道么。” “咳咳,不枉费国公爷和二公子在南疆公主身上花了心思,您这次南下,只怕那位公主还会借着旧情来暗算您。”旁的小伙伴忙搭把手,将话题岔回去了,“咱们有一说一,暗算您,要比暗算卫侯对咱们有利,毕竟卫侯身边儿没有姚先生这样的能人,那些个虫虫蛊蛊的,卫侯未必应付得来。” 贾赦道,“这便是问题了,我们也不过这一个有用之人,可虫蛊,你们也见识过一二,要是南疆人真大把撒出来,情况就不妙了,所以我想着,还是得拿下这位公主再说,南疆几派近年打得十分热闹,若有一方能为我们所用,便可作牵扯。” 齐三虽十分碍眼,但也拼死得说句客观的话,“到底是治标不治本,这一方若是再反目,咱们难免又有新麻烦。山林瘴气,天然的屏障,火都烧不起来。” “我明白,你们都下去吧,我要想一想。”贾赦道,他虽以骑兵大胜过北狄,可这南疆,也难说了。 卫子麒这个倒霉蛋儿哟。 众人赶紧下班,在门口遇着姚谦舒,齐三心虚地拱手道,“姚先生。” 姚谦舒摆摆手道,“船上少鲜蔬,今晨和其他船家淘换了些时令瓜果,都给你们送过去了。” 齐三松了口气,又听得姚谦舒道,“听说齐三琴技颇佳,下回饮酒喊你一道来助兴。” 齐三:……裹个被子弹吗 “无事,我也赏你一件裘衣,你身量总比林小海高些。”姚谦舒抬脚进去了。 身后一干人齐齐放下了心。 老板娘真难伺候。 这边船上的暂且不提,且说一说“病危”的林侯这一头。 午时三刻,砍头的时辰。 小厮在正院前搓着手,自觉这前程也在这催命的时辰里保不住了,他赔着笑又和面前的大丫鬟商量道,“到底是侯爷要小人传的话,姐姐瞧着是不是去通传夫人一声,我出来时辰也久了,侯爷还等着我复命呢。” 这还是侯爷特意挑了午时来的,就怕夫人没起床,结果夫人今儿赖床又赖得久了。 “不是咱们姐妹和你为难,实在是夫人昨晚没睡好,我等都不敢打扰。扰了夫人休息,谁都没好果子吃。”大丫鬟拦在门口,瞧着他急得满头的汗便给他支招道,“你瞧着就是新来的,就回去跟侯爷实话实说便是了,侯爷断不会恼的。” 侯爷也是被夫人起床气无差别攻击过的,肯定能体谅。 小厮也别无他法,只得提着脑袋回去见林侯。 林侯正在外书房用膳,听罢眯起眼,十分霸气侧漏,完全没有给他儿子信里垂危的悲惨,小厮的腿抖了老半天,就见林侯搁下筷子道,“我亲自去。” ……陛,侯爷这是要去亲自对懒散的夫人发作了吗? 是不是会牵连我T-T 小厮战战兢兢地跟在林侯身后。 林侯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你去的时候,夫人当真没有醒?不是在闹脾气?” “是,小的听得真真的,房间里头半丝儿声音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感觉侯爷松了口气的样子。 正院离着林侯的外书房不算远,侯爷走得又快,腿着过去,一刻钟都不到。 还是那个大丫鬟,见了林侯先摇了摇头,这才行礼。 “就从我走了睡到现在?什么也没吃?” “是。侯爷今儿动作轻,没吵醒夫人,奴婢方才进去……”大丫鬟说到一半,就听到里头有碎瓷声。 林侯侯爷大步就往里走,大丫鬟却不管了,拎着裙子就跑了。 留下小厮在门口,略有一点尴尬,努力缩在角落。 内室里昏暗得很,林侯掀开床帐,正对上一双笑眼,瞧着和林如海相似得很,林夫人懒洋洋朝他一伸手,“饿。” “该。”林侯冷着脸坐在床边不理她,“醒了就叫人,又砸东西。” “懒。” “你就快变蛆了。” “我要生气啦。”林夫人从被子里爬出来。 林侯闭嘴了。 这时候外头伺候的才敢进来服侍她梳妆,夫人坐在镜台前,随口问道,“听说昨日有丫鬟吵起来了,还打了一架?” 大丫鬟屈膝回禀道,“人已经抓来了,夫人要问话吗?” “带上来吧,叫我清醒一下。”夫人对着镜子里的林侯抛了个媚眼,“我要教训侯爷新来的小心肝儿啦,侯爷是不是要心疼呀。” 她说话又娇又软,听得人心口都甜了。 林侯选择继续闭嘴。 果然,夫人也没打算真问出个什么,支着下巴笑道,“我长得真好看。” 江南也已经有了纤毫毕现的水银镜,镜中照出笑颜如花,容色倾城,丫鬟们也跟着笑起来,“夫人就是好看呀。” 林侯也跟着看得出神了。 我媳妇儿真好看。 林夫出身不高,父亲是个翰林院呆了多年的老翰林,却是老夫人亲自挑了的儿媳妇,老侯爷原还嫌弃她生得太好了。 如今府里也就她这一个女主子。 她爹给她取名李娴雅,寓意娴静雅致,不想女儿并没有GET他爹的点,反而越长越美,越长越骄纵,完全背离了他爹的期待。 李老爷子如今每天都要去祖宗面前跪上十分钟忏悔,自己是想送个贤内助辅佐林侯的,不想变成了苏妲己,整个江南都没听说过谁家主母这样的。 真不是故意的。 想要收拾床榻的丫鬟也不好硬赶走看呆了的林侯侯爷,只能偷笑着先等在一边。 林夫人的头发刚刚被梳完第一遍的时候,那俩打架的小丫鬟被带上来了。 “为什么吵架?”林夫人瞥了一眼。 按理说是不用她亲自来处置的,但是林夫人最是喜欢听八卦,下头人权当给她解闷了。 “奴婢……”高些的哪个抢先开口,刚说了两句就被林夫人打断了,林夫人有些不悦道,“说重点,我不想听你讲故事。” “她骂我娘。” “是你先针对我。” 两个人又吵起来了,丫鬟忙分开她们,警告道,“夫人面前,仔细着说话。” 二女戛然而止,惴惴不安地跪着。 林夫人的头发梳完第二遍了,第三遍要用掺了香露的水了,她在一堆瓶子里挑拣着,“嗯……侯爷来帮我挑吧。” 侯爷沉着脸,维持着霸总的基本风采,其实心里慌得一笔,比这俩女的还要惴惴不安。 “栀子吧。” “把栀子的扔掉,前天使了一回,打了十几个喷嚏。” “桂花?” “不要,围着总像家门口那个摊子的糖炒栗子。” “梅花?” “一听就很霉,我爹说梅花在身上就是霉气。” “荷花?” “现在是冬天,用荷花不搭。” “牡丹?牡丹是花中之王。” “去岁园子里开的都是牡丹,还不如等春天到了摘新鲜的来熏屋子。” “我忽然想起来,还有折子没有写,我先……”林侯爷企图逃跑。 林夫人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仰起头眨眨眼,憋着嘴道,“我要生气啦。” 她灿若星辰的眼睛生得最美,偶尔装起可怜来,蕴着水光,幼鹿似的,让人还没想到拒绝,就已经答应了,“陪你陪你,我再替你挑挑其他的。玉兰花好不好,我记得你们家门口常年有个老婆婆卖玉兰花,你喜欢买来别在衣襟上。” 林夫人笑了,“噗,那个叫白兰花,就它吧。” 待得头发挽好,她又拖着林侯陪她选发钗耳环,大半多时辰方才梳洗好,靠在林侯身上喝恰好入口的粥。 活脱脱一个骄纵跋扈的样子。 只是林侯还没来得及放松警惕,就听得林夫人道,“唉……也不知道儿子到哪里了,我好想我儿子啊,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把我儿子赶出去了,嘤嘤嘤。” 第115章 林侯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舍得, 但是贾家对儿子来说, 是最合适的靠山。” “我对于你们男人的事,懂的并不多, 所以我从不开口干预。”林夫人翻脸跟翻书一样, 垂下眼淡淡道,“只是,我儿子的婚事,你也只是通知我, 甚至交给金六娘去办, 那还要我这个主母做什么?” “我同她并没有什么。” “此事放久了,只怕要成为你我心头大患。我只把话放明白了,你若提前与我商量, 我亲自去往京城也是应当, 你却将事全权托给金六娘。”林夫人将喝尽的碗递给丫鬟, 坐直身子道, “金六娘得罪了荣国公, 我已经以你病危的名义, 召他们回来了。” 要是旁的男人,绝对是要翻脸的,奈何林侯爱妻如命,一时不知是该恼还是该怒, 只得讪讪坐着。 “你和她男女有别, 我瞧得却清楚, 一个女人,生得貌美,又颇有才干,心气是低不了的。”林夫人转头和他对视,“她自觉鹤立鸡群,素来瞧不上我骄矜,可说不得外头人都嫌弃她腿长得古怪呢。你不过是欺我一惯大度罢了,这是头一回,再有一回,你可以试试,别怪我要剁你的左膀右臂了。” 再以礼相待,也没有几个女人能接受自己老公的亲密下属里有绝色美女的。 尤其还越过她把儿子的终身大事交过去了。 林侯夫人不大发火,一旦恼起来,整个林府一时间都瑟瑟发抖。 这样战战兢兢熬过了半月,终于有个好消息打破了这悲惨的氛围。 “侯爷,夫人,公子回来了。”丫鬟欣喜地打了帘子。 林小海紧跟着就进来了,并没有他想象中凄凄惨惨的老父亲,父母还焚着香下着棋,十分的悠哉轻松。 一路上的凄凄惨惨都憋在了喉咙里,委委屈屈地红了眼睛,“骗我。” “你,出去。”林夫人不耐烦地拍了林侯一下赶人,充满母爱地道,“来娘这儿,娘给你解释。” “不了,娘肯定有原因,只是国公爷借给我的太医和大夫还在外头等着,您看这怎么办?”林小海道,“还有荣国公说明日回来探望。” 林侯脚下一滞,“荣国公也来了?” 林小海接过他娘香喷喷的帕子,一擤鼻涕,“来了,还有太夫人和他们家大姑娘,爹不是叫金姨去给人家提亲么,人家一个是来看你死了没有,一个估计是来相看的。” 在外面小白兔似的,回家说话一句句地戳他爹肺管子。 “你爹且不会死呢,荣国公他们在何处落脚?娘亲自去请。”林夫人扶正发簪,“这支好像有点太俏皮了,你等我一下,我换一身衣服。” 她虽把妆扮换的文雅温柔了,到底还是镇住了史氏。 年纪比自己小一些,显得年轻些也正常,可这位林夫人也太年轻了吧。 难怪金六娘这等绝色给林侯当幕僚,林夫人都不带反对的,金六娘直接就被比得木讷无趣了。 不过啊,俗话说,多年媳妇熬成婆。 勋爵人家不缺服侍的,可是儿媳还是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的,如今婆婆瞧着就不好相处啊……别说贾敏了,她都觉得有些犯怵。 林夫人见了史氏的神情就能明白一二,笑道,“太夫人不必忧心,我虽性子直,却也不是那等磋磨人家女孩儿的人,说不得她还觉得我开明好相处不是。” ……也有这个可能吧,瞧着跟姐俩似的。 这一头艰难却努力地沟通,那一边的贾赦就没有这么努力了,不过他对林侯态度很好,“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侯爷想要离开江南建功立业,也应当和陛下说才是,我这个不学无术的粗人,说不上话。” 林侯笑道,“荣国公没有济世的情怀吗?如今外敌将定,可纷争却还没有停,如果不是这几年风调雨顺,只怕陛下的天下也要不稳了。” “说不得要称您一句亲家老爷。”贾赦道,“只是这等废话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难道林侯没有济世的情怀吗?自古文臣治世,这么大的地儿给您施展,您在这儿跟我墨迹,不如这样吧,还是躲江南吧,春江水暖的时候吃吃鸭子,舒坦。” 文化人说话就这个毛病,喜欢绕来绕去打机锋。 林侯就这么后头那些个高深莫测的台词被他噎在嗓子眼里了。 贾赦又道,“我就算答应这门亲事,也是图林小海这个人,大人的事儿,不归我管,亲家相互扶持有,可是只想着借力,就没意思了啊。林侯,你的诚意还不够。” 那些个真挚感人的台词直接被捅进肺管子了。 林侯只得思量着道,“诚意肯定是有的,只是我也不敢大大咧咧往您面前送呐,只得小心翼翼露出一分半毫的,探探您的口风,不然我自作多情,也是得罪您的。” 金六娘也确实是比较冤枉,撞在贾政枪口上,如果她把要结亲的意图,悄悄儿地递给史氏,反而更好说话些。 金六娘也确实是比较冤枉,撞在贾政枪口上,如果她把要结亲的意图,悄悄儿地递给史氏,反而更好说话些。 这就是幕僚和女眷的区别了。 幕僚直面主事的贾家兄弟,却用女眷的方式才开口,可不就是悲剧了。 贾赦没说话,场面一时比较尴尬。 不是贾赦要给林侯脸子看,关键是贾赦此刻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如果林侯快死了,林家式微,他把妹子嫁给林小海,二话都没有,如他所说的,图这个人。 可是林侯不但没死,还健健康康地活着,甚至和信中所求一样,企图出仕,谋求的地位还不低,这就难办了。 断没有文武两面都把持着的道理。 只怕结亲的消息传出去,卫子麒收到当夜里就能快马赶来想办法搞死他活着林侯,因为对小美人陛下的威胁太大了。 姚谦舒适时地给几人都添了茶,“林侯可是想岔了,贾赦是说你提亲的诚意不够。” 可以直呼荣国公之名,足见此人不简单,又不知道是个什么神通,荣国府真难搞,林侯如是想,只觉自己还不如病重来得痛快些。 殊不知,贾赦没人性地也是这样想。 他索性把球踢给林侯,“自来女高嫁,男低娶,到你这儿可是最后一代侯爵了,你与其给林小海找个强力的岳家,倒不如自己出山。林侯啊,世上没有兼美之事。” 假设现在林小海是个女孩儿,林侯可以把他送进宫,嫁给贾赦,嫁给卫侯,选择多得飞起,可林小海是个男孩子,娶亲的人选就难办了。 找个傻的,这孩子也傻啊,一旦爹妈走了,小夫妻俩能压得住谁,找个厉害的,万一心术不好,孩子得受多少苦。 初春的天,屋里还开着窗户,小风嗖嗖的,林侯额头上直冒汗。 半晌之后,林侯道,“犬子是个实诚孩子,往后还望国公爷多庇护他。” “你是个好父亲。”贾赦道,林侯肯退让,把机会留给林小海日后,当然是最好了。 “我不比老国公,他和您父子二人,是当世英杰,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是个庸碌之人,犬子却天赋异禀,过目不忘。也许日后荣国府会选择转向文官,那就是他的机会,如果没有,做个清雅文人,也合他的脾性。” 贾赦得到比较满意的回复,笑眯眯道,“世叔客气了,大家马上就是亲家了,不必一口一个敬语的,多生疏啊,咱们只论亲戚,不论爵位。” 姚谦舒都有些不齿贾赦这等变色龙的功夫,刚刚还架子摆得十足,一会子世叔也叫出来了。 林侯心里连骂娘都没力气了,只觉短命好几年,起身道,“那就告辞了,到时候亲自领着犬子上荣国府。” “不必,此处别院还不错,世叔只管上门提亲便是,我和母亲都在。”贾赦道,“实话实说吧,陛下尚无妻妾,我是怕夜长梦多。” 宫里头那地方,不适合贾敏。 林侯也只有答应的份,等林夫人和史氏说完话,带着妻儿回府了。 心好累。 贾赦看着人走了,扭头就看姚谦舒,姚谦舒奇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心里都发毛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就是了。” “还是你神机妙算,一路都给敏儿操持着婚事,来都来了,索性这回把亲成了拉倒,我是真怕太后一个懿旨把妹子捞进宫去,旁的就算了,这卫子麒和小美人儿不清不楚的。”贾赦直摇头,就是做皇后,也是同妻啊,肿么可以呢。 姚谦舒并不接受表扬,嗤笑他道,“这会子不怪我总看大白珠子了?不过,你急着要让他俩成亲,那你敬大哥和政儿呢?连着给妹子送嫁的权利都没了。” 贾赦道,“京城里离不得他们。事急从权,总不见得为了他俩把妹子送回京城再送回来,再累着她。” 史氏和林夫人长谈之后,还是同意了这桩婚事,林夫人年轻,又和林侯伉俪情深,没准还不想让贾敏在跟前打扰他们夫妻恩爱呢。 贾敏的婚事就这么忙中有序地加速进行了。 她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想着那日听到的笛声,忽的有些高兴。 姚谦舒把之前备的东西一股脑地推给史氏,自己落个清净,贾赦便想拖他出门约会,哪里知道刚收拾好出房门,就见一人立在院中,风姿特秀,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懵逼地看看这人,又回头去看姚谦舒。 噫,突然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媳妇儿。 第116章 姚谦舒脸上表情似喜似悲, 半晌上前低声道,“主人。” 来人正是摇钱树的主人——更有钱仙君耿佑谦。 更有钱已经拥有过好友勾引对面游戏玩家这等经历,扫一眼二人,倒也不是很吃惊,只叹了口气道, “可惜是在此地修成人形,根基打得不好,往后要多努力了。” 也不知道和红楼是又怎么样的孽缘, 开发新游戏的时候, 策划不是给曹雪芹先生供奉了巧克力么。 贾赦琢磨出来一些味道了, 他自己清楚摇钱树不是此间之人,从不敢深想, 现在人家主人上门了, 这该怎么办呢。 “看你长得好看,给你两个选择。”更有钱十分直接, “第一个, 树我留下,你死了之后,我再来领走。只是他呆的时间越长, 和你们小世界纠缠的运势就越多, 一旦积累到某个程度, 他就走不了了。第二个, 你和树我都领走, 虽然我们那儿建国后不许成精, 你是人,却不妨碍的,总有办法叫你们长相厮守。” 三千世界,都有个基本法,就是能量守恒,摇钱树摇的是钱,夺得便是人间的财运,也许他的一片叶子,本来应该是某个穷人命里的转折。 因因果果的纠缠在一起,以为人家小世界的财运是这么好薅羊毛的么,等薅干净的,就得留下肉偿,给人家顶着天地财运。 贾赦觉得自己居然还能镇定地点了点头,“您说的我都明白了,能不能容我想一想。” “我出去逛逛,不妨碍你俩说悄悄话。”更有钱其实挺想留下来看现场版的,奈何姚谦舒人形和自己一个脸,看起来有种正在出轨的错觉。 姚谦舒犹豫道,“我自是想与你一直厮守,只是你如果放不下家人,我等你一起回去也不要紧。” 贾赦将家人看得有多重,他很清楚。 “我们这里,肯定对你没好处,想也知道这个走不了,不是什么好事。”贾赦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回去,等我给我娘送了终,你再来接我。只是到那时候,我估计就长得不好看了,也不知道你家主人还肯不肯待见我。” “只是那样,我们又要分别数十年。” 原著里的贾母得活到八十多岁。 “现在的分别,是为了以后的相守,不是个亏了的买卖。”贾赦说着又皮起来,“只是你们那里有办法再把我变年轻吧,不然顶着五六十多岁的老脸,人家以为我是你爹肿么办。” 姚谦舒:…… “你带着绛珠的珠子,不会那么夸张的。”姚谦舒其实有些烦躁,“那你万一娶亲生子不肯走了怎么办。” 贾赦上前抱了他笑道,“姚先生你这是在侮辱我你资道吗?不过你和他长得一样,吓了我一大跳是真的。” 他又道,“今日便走吧,长痛不如短痛,趁着我还没反应过来。诶,你说得也是,要是你回去了那些个小花小草的围上来,你不来接我了怎么办?嘶……” 被媳妇儿狠狠掐了一把。 更有钱在扬州城里逛了一圈,夜市也看过,这才回来,听罢贾赦的打算,点头道,“也可以,你倒是孝顺,这东西你留着,自己先试着打基础。” 留了本天书下来。 姚谦舒东西也收拾好的,那些个金银珠宝古董玉器都是定情信物,成箱地收到自己的乾坤囊里,更有钱瞧着也有些眼馋,“摇钱啊,你这相好的还挺有钱。” “我准备了给师娘的礼物。”姚谦舒捧了只玉匣出来,一匣子都是贵重玉石雕刻出来的瓜果,“主人留着哄师娘。” 师娘是指更有钱的男朋友,和主人放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个怎么诡异的关系。 贾赦比当年居庸关丢了摇钱树要镇静许多,还能安生地欢送一回媳妇儿,叫摇钱树心里好受了一点点。 “我就不和珍儿说再见了。”姚谦舒怕自己舍不得孩子,把当人贩子把贾珍给抱走了,“要是能把珍儿也带走就好了。” “岂能事事尽如人意。”贾赦喟叹道,“没办法的事。” 姚谦舒给贾珍留了一小截枝干,白玉金叶,算作是个念想,也是个庇护。 过了几日,身边人才发现出了问题,幕僚们怯生生地推出一个代表,“国公爷,姚先生?” 十分的隐晦。 “哦,他回家了。”贾赦道,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以后不会回来了。” “啊?”几个人都没忍住,异口同声地仿佛一群鹅。 众人不禁脑补了姚谦舒是什么神秘大家族的人,对方不同意儿子和国公爷在一起,并且把儿子抓回去了。 国公爷真的好惨啊。 贾赦一个眼神过去,顿时作鸟兽散。 而对于姚谦舒离开反应最大的,是贾小珍。 他自从上了南下的船,一直被姚谦舒抱在怀里养着,又是喂饭又是哄睡觉,从来没有离开过姚谦舒超过半天。 此时要哭不哭地坐在贾赦对面,小爪子捏着木勺,十分的委屈,“我要姚先生。” “先生回去了,不来了,自己吃。” 贾小珍就吸吸鼻子,忍着吃了一口,憋得小脸通红,然后“哇!” 哭得十分惨烈。 贾赦叹了口气,把他抱到膝盖上,“二叔喂好不好?珍儿,其实啊,我们都没有办法陪你一辈子的,以后二叔也会走,你爹也会,你是男子汉,你要学会自己一个人……” 鸡汤没灌完,贾小珍哭得更惨了,扑在他怀里,蹭了他满身的饭菜油渍,含含糊糊地抗拒喊道,“我不要!呜哇哇哇哇,珍儿不要一个人,呜哇哇,我要姚先生,我要姚先生。” “珍儿,你们的缘分就到这里了,如果要了姚先生,就没办法要你爹你娘还有叔叔们了。”贾赦拍拍他的背,“人这辈子都在取舍呀。” 贾珍似懂非懂,抽泣着抱住贾赦,“做人不好,不开心。” 贾赦摸摸他的头,给他重新换了衣服,每日当挂件似的带着,夜里睡觉也跟自己一个床,到底慢慢缓过来了。 摇钱树的枝干被做成摆件,搁在贾珍的床头。 “这是姚先生留给你的,很珍贵的。”他这样和贾珍说。 姚谦舒还断过一次枝干,给贾代善陪葬了,断了的就不会再长了,如何不珍贵。 贾敏的婚期定在五月初,正是春花似火的时候,史氏一面忙着女儿婚事,一面还要费尽心思给贾赦挑媳妇儿。 姚先生再好,也是个男的,被抓回去了也好。 贾赦所有的嘴欠又收回去了,笑了笑,将史氏拿来的什么闺秀名媛画像都叫人拿下去一把火烧了,“娘你不必操心了,我不会娶亲的,等敏儿的亲事办好了,我回京亲自和敬大哥说珍儿过继的事,日后荣国公的爵位就留给这个孩子了。” 到底是隔房的侄儿,史氏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平了半天气道,“你要替他守着,我说什么也没用,可哪怕是政儿的儿子呢。” “珍儿和谦舒有缘。”贾赦任由史氏百般劝说,最后也只有这一句。 史氏气结,当夜就又犯了头疼病。 贾敏捧着药侍奉床前,同史氏道,“母亲这是何苦呢?珍儿也是亲侄儿,瞧着和大哥哥也像,不怪大哥哥喜欢。” “你知道什么,亲生的总是比不是亲生的好,这爵位是你父亲哥哥一生辛劳得来的,怎么就要给了宁府的孙子。”史氏直叹气,“我就知道这个姚先生是祸患。” “母亲,以后这种话不要说了,不说哥哥外头的公事,就是女儿的亲事,姚先生费力多少,那些个珍宝,都不是等闲能来的。” “蒙你这样没有数的呢,他那些东西还不都是你哥哥的。你啊,怎么让我放心把你嫁出去,这样的傻乎乎。行了,去歇着吧,夜也深了。”史氏这会子什么也听不进去,“也许过两年,心里淡了就好了。” 贾敏勉强笑笑,搁了碗出去了,正遇上贾赦。 “我送妹妹回去,虽是天暖了,夜里头也多披件衣服,这来回跑的。”贾赦笑道。 她知道贾赦的耳力,有些着急道,“哥哥别听母亲的,她对你和姚先生的事,本来就有些个心病,一直憋着,现在就是随口抱怨几句。” “我知道,等回了京城,我会上折子册珍儿做世子。”贾赦道,“早早的定下来,母亲久了也就习惯了。” “哥哥情深义重。”贾敏到了自己的院子,朝着贾赦一福身,“这事儿原不该我说的,只盼着哥哥今日的心意不要变,如若你以后娶妻生子,旁的不说,叫珍儿如何自处。何况这事说不得有转圜的,要是姚先生家里人松了口,你们定然还能团圆的。” 贾赦摸摸她的头,“敏儿真是哥的好妹子。” 除了媳妇儿长时间回娘家之外,贾赦还有个棘手的事,他的人在江南遍寻曲云不到,只怕她已经回南疆。 好在绛珠半路就被撵到南疆去给卫子麒帮忙了。 想到小哭包知道自己师父跑了时候的样子,贾赦忍不住头疼。 第117章 鸡飞狗跳地到了五月初五, 贾敏出嫁的日子。 史氏已经是哭得不能自已了, 贾敏留在江南, 还不知道有没有她们母女相见的时候。 贾家买的别院离林家并不是很远,贾赦背了妹子出门, “给你留了人, 有什么事儿只管打发了来告诉我。” 贾敏的眼泪就落下来, “哥哥保重。” 贾赦送她上花轿, 抬头去看林海,少年人穿着红衣, 不但精神抖擞, 还有些可爱, 见着他看过来, 就一拱手笑道, “大舅兄,我们就去了。” “去吧, 要好好的。”贾赦觉得自己的心态就和老头子一样了, 特别的沧桑。 三朝回门,贾敏换了妇人装束, 没有什么不好的。 倒是第二日,亲家林夫人亲自上门了, “我想着,叫他们小夫妻跟你们一道回京城, 本就是要住对月的,再一个, 小海下一科就要下场,早些去熟悉熟悉京城也好。” 史氏道,“我自是千肯万肯的,只是亲家夫人,你可舍得啊?” “男儿志在四方,做父母的没办法陪一辈子,敏儿还小,离着你近一些,你也好放心。”林夫人道,“我们两个私下偷偷说,我们夫妻两个好歹亲亲热热的,可你就独一个,荣国公再好,也是儿子,不必女儿贴心。不过也就这会子,等他们都娶妻了,也就热闹了。” 史氏听得这话是又感动,又扎心,正要回应她的好意,忽然有个小丫头撩了帘子进来,低着头道,“太夫人,国公爷命我送了汤羹给您。” “你端来我瞧瞧。”史氏有些尴尬,林夫人还在这里,怎么贾赦就大大咧咧送了一份汤过来。 待得这小丫头近前了,史氏又觉得面生,心下警惕,“行了,我也看过了,你搁在这里,我一会子再和,去回话吧。” 林夫人手里持着一把纨扇,轻轻在鼻尖挥了挥,这丫头身上带了一股子香气,闻着就不俗,必定不是凡品,只是看着又不是貌美的。 难不成荣国公品味很独特? 小丫头不肯走,屈膝道,“太夫人,您趁热喝了吧,国公爷特地叫炖的补品,对您头疼有好处的。不瞧着您喝,回去国公爷要罚我的。” “你先下去,我替你看着你们太夫人就是了。”林夫人笑道,瞧着太夫人神情有些异样,就把这丫头真当做是贾赦的通房丫头了。 小丫头还要再辩,已经被史氏身边几个大丫鬟笑眯眯拽出去了。 林夫人看史氏脸色已经差起来,便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爷们喜欢哪个,他们心里有数,尤其像国公爷这等做大事的。” 史氏也是最近病着身体乏力,脑子跟着不经用,直接就以为她在说姚谦舒,连连叹气道,“前世的冤孽啊,他要是娶妻,对着妻子一往情深,我也不会做这样棒打鸳鸯的,可……唉,我都难以启齿。” “你的顾虑也对,我也是这么教小海的,何谓伉俪情深?夹着其他人在里头的滋味,咱们当娘的还不清楚吗?额……”林夫人愣了下,她确实是不太清楚的,林侯没纳过妾。 史氏也跟着愣了下,她还真是不清楚,贾代善也没纳过妾,又不好在亲家面前大肆张扬房内事。 初时二人相视,还有些讪讪,随后便都笑起来,林夫人用扇子指指史氏道,“着实是尴尬,我也不劝了,算我多嘴。今儿就到这里吧,我先回了,你歇着,不用起来送我了。” 她知道史氏不远喝那汤,起身的时候故意假作失手,扇面扫过了盛汤的小盅,里头的顿时翻撒出来。 “怪我不小心,好好的毁了国公爷的心意。” “不打紧的东西,就是污了你一把好扇子。”史氏可惜道,“我记着我有把更衬你的,这就叫人取来赔你。” 缂丝制成的上好纨扇,扇面上斜一枝玉兰,十分写意。虽说一寸缂丝一寸金,对她们这等人家来说,也不算什么。 扇子已经都从库里收拾出来了,大丫鬟从耳房里捧了两个锦盒过来,“奴婢方才看了觉得还有一把也合亲家夫人用,就斗胆拿来了。” “还是这丫头体贴。”太夫人道,“你瞧瞧喜欢不喜欢。说来还是江南供上的,结果我又给带回南边儿来了。” 一个锦盒是缂丝牡丹团扇,牡丹艳丽富贵,另一个却也是牡丹扇,双面绣栩栩如生。 “好姑娘,往后我疼你。”林夫人都很喜欢,正要告辞,却见方才收拾过的那一滩水迹上扭动着好几条黑色长虫,“这是什么?” 史氏拦住丫鬟们,“这虫古怪得很,拿杯子扣上,去请国公爷来。” 她没有忘记贾代善是怎么过世的,这虫分明是凭空出来的。 林夫人情知不对,急道,“扣住刚刚那个小丫鬟。” 众人再追出去,哪里还能见到人影呢。 史氏十分后怕,“还好没喝,咱们换个屋子等吧,这东西要是我想的那样,只怕脏得很。” 不过半盏茶功夫,贾赦领着个貌美的小少年进来了,不是小哭包绛珠又能是谁呢。 小哭包像是在生气,鼓着脸问道,“虫子在哪里?” “杯子扣着了。” 绛珠上前一掀,眼疾手快把几条扭动的长虫都抄在手里,捏得牢牢的,“你们等着吧,我去找那位,有虫在就不怕找不到。” 贾赦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绛珠摇头,还有些闷闷不乐的,“不用了,我自己去,师娘你要是伤到了师父要不高兴的,我现在厉害一点了,对付她很简单。” 摇钱树虽然没有当面和他告别,但是分了一半自己的灵气给他,绛珠草现在灵气充足,修炼时候关卡如有神助。 “好。”贾赦揉揉他的头,“你师父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才不会。”绛珠嘟起嘴,眼泪又要下来了,可怜兮兮地往外走,就像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 “唉,也是可怜,姚先生怎么没把徒儿带回去?孩子还小呢。”史氏瞧着可怜的很,便问了一句。 贾赦也不避林夫人,自嘲道,“这要是把徒弟带回去,这会子我不就被人害死了么,留个高人在我身边也好防身。” 林夫人肯定不算无知妇孺一类,她是真的好奇,“方才那个虫子是蛊毒?” “是,那位南疆公主的杰作了。”贾赦道,“不过她身上能使得上的不多了,夫人不用担心。” 他又寒暄了几句,便回外书房去等绛珠了。 天快黑的时候,绛珠扛着个比他人还高的麻袋进来,往地上一砸,“呐,在这里了,我也算帮你最后一次了,往后师娘你一切小心。” “这么快。”贾赦看都没看地上的麻袋一眼,只瞧着小哭包,“往后要去哪里?” “我留在你身边不好的。”绛珠认真道,“这样会影响你的运势,就像我师父给你带来财运一样,只是又不同财运,可能好也可能坏。我想去北边看一看,南疆给我攒了一点点功德,不过不好玩。” “也好,北边好玩,那里的草原一望无际,你可以把自己扎根在那里冒充青草。”贾赦跟他开玩笑,“往后少哭一些。聚散有时,本就如此。” “聚时欢喜,散时冷清,既然总是要散的,倒不如不聚。”绛珠呐呐道,“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①” 要是姚谦舒还在,就会知道这本是原著里绛珠仙子林黛玉的台词,不曾想让绛珠变成喜散不喜聚这等脾性的却是姚谦舒自己。 贾赦长叹,送了他出门,最后揉了揉他的头,以后相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麻袋里的曲云已经有人倒出来又重新捆扎好了。 贾赦强打了精神问话,“你已经脱身了,何必又陷进去。” 此时的曲云便是真身了,并非穿越那位女同志,不知绛珠使了什么法术,她浑身乏力难以动作,仅存的几条虫子也都死得透透的了。 “你害死了我弟弟,我就是死,也要变作鬼来找你报仇。” “你弟弟害死我爹,虐待我媳妇儿又怎么算呢?”贾赦一抬手,“送她上路吧,我看你能变成什么鬼。” 曲云扭曲了一张美艳的脸,“我诅咒你永远……” 被侍卫堵住了嘴。 侍卫拖着她道,“瞎逼逼啥呢。国公爷,咱们提出去宰哈,别脏了书房的地儿。” 荣国公点头,高深莫测的一张脸,仿佛在沉思什么国家大事。 其实荣国公就是在想,他感觉自己十分像一个吃软饭的,很多问题都是摇钱树简单而粗暴地帮忙解决了。 要是没有绛珠,他们翻来覆去地找曲云还不知道要找多久,找到了伤亡也不好说。 不要十分像了,分明就是。 在江南过完六月,荣国府一行就踏上了回京城的船,林小海忍痛拜别父母,哭得鼻头红红的。 贾敏一面给他擦,一面假意嫌弃道,“跟个小孩子一样,你哭成这样母亲怎么放心呀。” “可是我难过。”林小海吸吸鼻子,“就哭这一回,你不要嫌弃我。” “洗把脸,不嫌弃。”贾敏又拧了一块干净帕子糊在他脸。 贾赦坐在对面,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果然,出来混是要还的,以前他秀恩爱给人家看,现在被自己亲妹子给还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最后一章完结,然后上番外了。 跪求各位打分不要下手太狠,当可怜一下我这柔弱无助的小甜饼T-T 谢谢心肝儿陪贾小赦和摇钱树走到今天,鞠躬 第118章 贾赦回京之后, 头一件事便是请旨将千越军调回帝都。 卫子麒自请驻守南疆,给贾赦去了信, 希望他可以留在帝都护卫皇帝安全。 贾赦应了。 贾敬才升了官, 时常侍奉皇帝左右, 闻言叹道, “陛下、卫侯和你, 都是一样的人。陛下啊……心里也苦得很。” 贾赦摇摇头,“卫子麒这个人,想要的从来不会放手,哪怕设计多年, 你看卫侯府的爵位便知道了。只怕如今是以进为退。太后强势, 京中尚有你要操心的, 别想其他的了。” 一个大男人,成日地八卦老板私人感情,这是个什么兴趣爱好。 此后数年间,周边数国都安生得很, 留给了小美人陛下休养生息, 整理吏治的时间。 贾政的媳妇儿最后选择了镇国公最小的孙女陈氏,虽然世子不靠谱,但是这个姑娘的爹很靠谱, 在女儿出嫁之后, 就接替镇国公, 去了居庸关。 陈氏入门不过三月便有了身孕, 最后诞下一子。 史氏一直缠绵病榻, 强撑到孙儿满周岁便过世了。 正是朝中争斗最要紧的关头,贾赦被明澜夺情,没有回乡守孝,是贾政带着妻儿扶灵。 贾赦是积威甚重的镇山太岁,只要他在京中,就是定海神针。 至于他不上朝不议政,明澜已经随便他去了,朝中众臣也习惯了。 听说荣国公当朝殴打人到吐血的,还是不要多说的好,陛下都没发话。 “我颇有一种千帆过尽的感觉。”贾赦坐在张道人对面道,手下的一盘棋才刚刚开始,“那一年道长劝我少造些杀孽,如今想来,犹如隔世。” “国公爷的手,一直没有人发现吧。”张道人落下一子,“你出生之时,我便和你爹说过,叫你做个纨绔子弟,也许你会更好过一些。” 贾赦紧跟着落了一子,指尖微颤,“难怪他们都管你叫老神仙。我当年在雁门关和赛罕王一战,伤了右手,那时候谦舒不在,我自己也以为是皮外伤,结果留了病根下来。” 卫子麒引人进府那一日,是他最后一次射箭。 “国公爷少年时候堪称神射手,就在我这道观的牌楼之上,何等惊才绝艳。”张道人道,“可惜了。” “没有什么好可惜的,都是命。”贾赦道,“再过上几年,说不得我说话嘴也抖了,就和那东平郡王似的。” 东平郡王沉溺酒色,前不久刚刚中风,他替皇帝去探望过一次,说着他便模范起东平郡王的样子,半张着嘴,嘴唇颤抖,“啊嘎嘎嘎。” 张道人指着他哈哈大笑,“真是三岁看到老。” 枯死的树下照旧堆着几块怪石,原是很颓靡的景象,偏偏从那怪石缝隙里又生出几株兰草来,便将这院子妆点得既风雅又生气。 贾赦扫一眼那怪石,收了怪相,“还不出来?等着我亲自来请你?” “嘻嘻,叔父你眼力真好。”贾小珍已经是个少年样子,立在凌霄花下笑起来,眉目含情,飞扬洒脱,像足了贾赦少年时。 “叫你在府里做功课,你就偷偷溜出来。”贾赦往边上让了,贾珍就笑眯眯地挤在他边上,“父亲去找姑父议事啦,我就出来散散心嘛,我替叔父落子。” 不动声色地就要往贾赦右手上摸。 “瞎摸什么。” “叫我看看嘛,说不得按一按筋骨就好些了。” 贾赦避开他的爪子,指着棋盘道,“你同张爷爷下,我在边上观棋。” “哦。”贾珍虽然皮,但显然极听贾赦的话,捏了个白子,认真思索了好半天才搁下,“我走这里。” 烂棋篓子。 不说老一辈的贾代善兄弟,就是贾赦贾敬都是下得一手好棋,到贾珍这里,完蛋了。 五子棋都下不赢,也不知道像的谁。 跟着千越军一道回来的赵老秃头如今是真的秃了,跟着两代荣国公殚精竭智都没有秃光的脑袋,因为教导贾珍,毛全掉完了,整日扣着个帽子遮掩。 跟着千越军一道回来的赵老秃头如今是真的秃了,跟着两代荣国公殚精竭智都没有秃光的脑袋,因为教导贾珍,毛全掉完了,整日扣着个帽子遮掩。 赵树仍旧是贾赦身边第一幕僚兼职助理,齐三十分不高兴丧失了地位,整日地怼赵树。 齐三文采是比赵树好,只是跟赵树这样精明的一比,弱鸡得不像话,赵树草原多年是白呆的吗?一只手都够揍齐三的,齐三因此时常被反过来欺负,明明是他撩闲不成,还要厚颜无耻地跟贾赦告状。 以至于贾赦看到齐三来找他,就下意识是他又手欠撩赵树被抽了。 惯性思维害死人。 “怎么了?”贾赦看着小跑进院子的齐三,说他弱鸡真的不冤枉他,这么几步路就开始喘气了。 齐三身后,一人缓缓走近,白衣胜雪,眉眼如画。 贾赦尚未动作,贾珍已经扔下棋子扑上去了,“姚先生!” 还像是孩童是一样挂在姚谦舒身上,“姚先生回来了!!!” “长这么大了。”姚谦舒拍拍他的后背,“和你叔叔像得很,我最初见他时候,他和你差不多大。” 第一见面,他的花盆就把贾赦给砸晕了。 现在的贾赦三十出头,已经是个很成熟的男人了,漂亮的眉眼也被他的气势压下去了,如今再观荣国公,都少有人再因为他的容貌惊艳了。 多看几眼就觉得要被拖出去宰掉,十分可怕。 贾赦起身,把贾珍拎到一边,“我以为你还要晚一些来,这个小东西还得要历练历练。” 昔日他身边的心腹青锋和青刃如今都被放在贾珍身边辅佐。 姚谦舒一笑,朝他伸手。 贾赦才握住他的手,手心便被塞进了一片金叶子,他扭头吩咐贾珍道,“去请你父亲、二叔和姑姑来,说今晚我设家宴。” “是。”贾珍拱手领命,又朝姚谦舒做了个鬼脸,拽着齐三走了。 张道长了然于心,“此去珍重。” 贾赦转过身抱了他一把,还重重拍了两下,直把这老神仙拍得咳嗽起来,“保重呀。” 这一夜的酒席设在东院的花园,一边是贾赦死生相随的弟兄和幕僚,一边是贾家自己人,摆了好几桌。 贾敏抱着孩子吩咐道,“把屏风撤了去,都是一家子人,放这个做什么。论起来,寻常兄妹还没有我们这样的亲近。” 这话倒是不错,都是能以命相互的人。 贾敬作为大哥就发话道,“听你的,今儿都是家人,不拘束礼数。” 恰是十五,吃酒赏月玩乐了一夜,待得第二日,贾珍去给贾赦请安的时候,却是遍寻不到贾赦了。 “父亲,叔父……”贾珍其实早有预感,也没有去派人再去找,直接去了贾敬处。 贾敬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父亲还在呢。” “父亲和叔父不一样。”贾珍吸吸鼻子,又要哭。 “放你的屁,我不是你亲爹?”贾敬说着就把贾珍抽了一顿,“和你师父一样,欠收拾。” 后来京中的传言五花八门,有说贾赦杀戮太多受了天谴,有说贾赦是上天派来的战神,完成任务回去了,又有说贾赦四大皆空去修仙的。 最后一个勉强沾一点边。 而从此活在传说里的贾赦,正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白云,一脸懵逼地道,“这也是仙人法术?” 非常土鳖。 空姐的笑容僵在脸上,将手里的果汁放在他面前,这位乘客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说话傻了吧唧的。 第119章 为了方便贾赦学习现代文明, 姚谦舒把家安在了市中心,左边一片老城厢, 右边过去两条街就是繁华的商业街。 一开始他还害怕贾赦不适应现代的生活, 尤其是心理上的。 从权倾天下的荣国公到一个小小的修真者, 就是他这个摇钱树, 也没有以前富甲天下这么流弊, 心理落差不知道会不会太大。 谁知道贾赦习惯得飞起,第一个星期学会了用煤气灶,第二个星期已经能和卖菜阿姨讨价还价了。 摇钱树:……这个要人家送一把葱的,我真的不认识。 “啊呀, 小伙子长得帅, 阿姨多送你两个番茄。”卖菜阿姨十分地大方, “有空多来照顾阿姨生意啊。” “一定一定。”贾赦接过买好的菜,另一手牵住姚谦舒,“今天还想吃什么?” 他的头发不像姚谦舒一样还留着,直接剪成了短发, 换了现代的装束更好看了。 姚谦舒看得有点想亲一口, 侧过头淡淡道,“要看你还会做什么菜了。” 真是特别出息,在他不在的时候, 荣国公居然在厨房学会了做菜。 贾赦道, “要不做些茄鲞放着吧?从前我家里做了, 你还挺喜欢吃的。” “……不用了, 修道之人不可太重口腹之欲, 对你修行不好。”姚谦舒压低了声音道,“这两个菜就够了。” “我不吃,就做给你吃。”贾赦道,“走,我们去买茄子。” 有些个姚谦舒从前喜欢吃的菜,贾赦记不住名字,他十分机智地去翻红楼原著,虽然这个里头的故事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那个住在马棚边上的贾赦他也不认得,但是里面的菜他有些是知道的,就当菜谱回忆,他媳妇儿是不是喜欢吃过。 仿佛是打开了热爱厨艺的开关一样,甚至还请更有钱仙君和他男朋友来吃了一顿饭。 贾赦亲自下厨的。 姚谦舒看着主人无语的表情,也不知道回怎么样的表情。 半晌之后,更有钱道,“发财啊,人家抛家舍业的跟着你来了,不行请个保姆吧,钟点工也成,我看着都觉得太惨了啊。” 霸气侧漏的荣国公,系一条买酱油送的小围裙,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唯一比较能看出从前踪影的,是剁鸡时候的风采,一下下,利落得很。 “真不是我逼他的。”姚谦舒试图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热爱上做饭了。算了,杀鸡用刀,杀人也用……刀。” 他们说话的两句话功夫,贾赦又刀光剑影地处理干净了一条鱼,鱼肉一片片,干净剔透。 更有钱闭嘴了,爱做饭就做吧。 后来他给贾赦推荐了一个美食节目,贾赦甫一登场,就艳惊四座,很多弹幕纷纷表示,当场转粉。 “卧槽啊,感觉从这位做饭的手法里悟出了剑法。” “这不是做饭,这是做出了江湖侠气啊。” 不管是实时收视率还是录播收视率都有了很大提升的节目组,跪求贾赦留下来当常驻嘉宾。 贾赦为了不吃软饭,就答应了。 再后来,他开了个微博——【家庭煮夫贾赦】 第一条微博是土鳖的“大家好#微笑#” 下面的评论不算多,大多画风都是,“我的男神居然和红楼梦里的大老爷一个名字”或者“男神已经有家庭了吗?” 贾赦想了想,又发了第二条微博,只有两个字,“家庭”,却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姚谦舒吃得两颊鼓鼓,头也不抬。 等到有空想起来去看评论的时候,却发现评论已经炸锅了。 “啊啊啊啊男神的老公也好帅啊。” “卧槽卧槽,什么情况,这个微博这么刺激吗?” “秀恩爱!!过分了啊!” 姚谦舒凑在他边上看,发现那张照片的时候,恨不得掐死他,“你不能选个好看的吗?” “我觉得媳妇儿你怎么都好看。”贾赦扭头亲了他一口,“爱你。” 摇钱树瞬间被金叶子淹没了。 贾赦其实从来没有跟他说过爱不爱的,两个人就这么你追我我追你的折腾在一起了,骤然听到,杀伤力太大了。 贾赦看他呆呆的样子笑了下,又重复了一遍,“媳妇儿,我爱你。” 姚谦舒眼圈有点发红,贾赦正要趁机凑过去占些便宜,结果被兜头撒了一把金叶子。 高兴的时候,要使劲落金子,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