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艾】如果的世界 作者:晴空十一里   提示,本文含有以下成分:   ·年龄操纵   ·平行空间   ·无视设定   ·傻白甜、傻白甜、傻白甜   全文基本是为了解决作者重温24集之后的两个怨念:1.时缟晴人,享年十七。2.咖啡甜了糖却化了。      第一章      这里是什么地方?   意识清醒过来后,艾尔埃尔弗一瞬间产生了恍惚感。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某个城市里,周围的建筑并不高大,却极为陌生,视野之内没有任何熟悉的标志,能听到路上行人的对话,说的居然是吉奥尔语。   吉奥尔语?这里到底是……   隐约的头痛在他思考的瞬间变得异常尖锐,艾尔埃尔弗低低唔了声,扶着一边的行道树站直身体。   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他又应该……在哪里?   脑中的记忆一片混乱,就算竭力回想,也只能抓住一把支离破碎的残片。   唯一清晰的场景,居然是他在Valvrave驾驶舱里,与那个人的最后……   勉强压制着针扎似的疼痛,艾尔埃尔弗抬起头,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完全没有么?能帮他确定自己在哪里的线索……   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一栋建筑物,艾尔埃尔弗的动作忽然一顿。   那是……什么地方?   纯白的圆顶小楼门口,挂着一块黑底烫金的牌子。   “时缟研究所”      “没事吧,晴人?”   “没事。……大概。”   时缟晴人苦笑着摸了摸右手手背,那上面正印着三道清晰的爪痕,色泽鲜红,看着就疼。   这是刚才研究所里的野猫给他留下的,原本这些野猫在院子里好好地安着家,没人招惹它们也基本不会主动招惹人,像情人这样心软又勤快的还会隔三差五去喂喂它们。结果就在刚才,他拿了根火腿肠给一只路过的黑猫的时候,那猫忽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尖叫一声,一爪子招呼过来,晴人拿手一挡,就是现在这么个结果。   好在他戴了实验用的薄膜手套,疼归疼,至少没直接跟野猫爪子接触上,不用去打针。   只是……   时缟晴人深深叹了口气。   站在一边的犬塚久间一脸同情:“从实招来吧晴人,你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今天倒霉成这样?”   被野猫抓一下不算什么,但要是被野猫抓一下之前,这一天里他连续遭遇了早晨起床发现闹钟坏了,洗漱的时候发现停水,打开冰箱发现停电,饿着肚子蓬头垢面冲出门挤上公交遇上交通大堵塞,迟到半个小时终于抵达研究院结果研究器械接二连三出状况,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饭却在汤里发现漂浮的青虫,下午被大家赶出实验室在院子里闲晃差点被二楼掉下来的花盆砸着紧接着又来一盆水……等种种意外后,被野猫抓这一下就不是偶然的霉运,而是某种意义上的必然了。   垂头丧气的时缟晴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路过的研究生A插了句话:“别担心时缟,这一天都快结束了,能量守恒,说不定你会撞到什么大运……等会可以去买张彩票试试。”   “也可是比之前所有霉运加起来都霉的大霉……”研究生B挺没良心地朝晴人伤口上洒盐,研究生C赶紧戳他两下示意他闭嘴,自己拿着报纸一脸谄媚的凑过去:“来来时缟,你看看我这几匹马……”   “去去去,”犬塚久间仗义地把几个煽风点火的人赶走,又安慰晴人道:“别把玩笑放在心上,接下来你肯定没事。”   晴人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犬塚久间就摸出了手机:“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帮我看看我的股票?”   时缟晴人哭笑不得,看他没刚才那么低落,安慰成功的犬塚久间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去吧,省得你再出什么状况。”   “好,多谢前辈。”      借着行道树,艾尔埃尔弗轻松地避开了研究所门口的守卫,跳上了围墙。突破研究所的防护比他想象中简单得多,再三确定了附近确实没有监控摄像头或者红外监测装置、墙头也没有通电后,艾尔埃尔弗的眉头锁了起来。   如果“时缟”指的真是他认知中的那个人,他所在的研究所的防卫怎么会如此疏忽?还是说……   研究所大部分房间里的灯熄灭了,但是二楼与一楼还有亮起的灯光。艾尔埃尔弗略一思索,沿着围墙攀上研究所内一棵足有三层楼高的大树,再顺着它延伸出的枝条,跳向研究所二楼的阳台。   之前不知遭遇了什么的身体隐隐作痛,好在不会妨碍动作。透过没关紧的窗,他听到了房内之人的对话。   “你那边搞定了没?”   “还差一点……可恶,为什么这些都要我们来干啊。”   “学生就是免费的苦力~好啦,时缟教授已经够不错了,机械系的米山还会让学生去他家打扫卫生呢……”   “真的假的?”   说话的两人声音极为轻松,丝毫听不出亡国之后的恐惧与怨恨。艾尔埃尔弗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避开两人的注意,小心地扩大着窗户的缝隙。   这两个人,或许会成为合适的情报来源……   “很好,还差最后一个——诶?你是谁?”   “……”      砰砰!   楼上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缟晴人和犬塚久间一起抬头看向天花板。   “怎么回事?”那声音不像是小东西砸在地上能弄出来的,而实验室里大件的东西一般都不便宜,犬塚久间那根连着存折数字的敏感神经顿时跳了两下。   “不清楚……我们上去看看?”如果是平时时缟晴人可能不会在意,但这一天折腾下来,听到异常,第一反应就是去查查是不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也好。”   研究所的楼道灯已经关了,一路走上去黑得有些吓人,犬塚久间一边走一边小声抱怨着“又不是缺电费关的这么快干什么”,时缟晴人跟在他后面,越接近发出异响的房间,他就越觉得不安。   似乎……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种不安的感觉很模糊,却异常真切,这一天下来大大小小的麻烦已经把他磨得有点波澜不惊,可现在,平静的心湖却莫名卷起了漩涡。   简直像是有怪兽要钻出来一样……脑中冒出自嘲的念头,晴人摇了摇头,想继续往前走,犬塚久间却忽然拦住了他。   “前辈……?”   “嘘。”犬塚久间朝他比了个手势,“我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声音传来的房间就在眼前,他们已经能看见房门上玻璃透出来的灯光,还能听到没关好的门缝里透出的声音。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   “你刚才说的‘时缟教授’是什么人?”   时缟研究所里的研究者并不多,彼此间都很熟悉,但是紧接着响起来的这个声音,两人都没有一点印象。   小偷?……不,听这口气,更像是强盗……   犬塚久间顿时有点紧张,目光在楼道里转了圈,落到清洁工忘记带走的扫把上,他立刻如获至宝地把扫把攥在了手里,以壮胆量。   “听好,等会儿我先冲进去,你在后面看情况,别急着跟上来。”三言两语跟晴人交代了下,犬塚久间摸到门口,蓄势待发。      艾尔埃尔弗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房间的另一个人现在已经被他撂倒在地上,剩下那一个想跑却没成功,只能在他眼前瑟瑟发抖。   毫无防备……甚至在他出现后也没有联络警卫的意图,完全是一般民众才会有的反应。   只是稍微运动了一下而已,身体却大肆抗议起来,按捺着头疼带来的烦躁不安,艾尔埃尔弗等着那个人给他的答案。   “你是说时缟宗一教授?他……”   时缟宗一……果然……   “砰!”   房门被人猛地推开,艾尔埃尔弗不耐烦地抬起头,下一刻,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犬塚久间?   早已战死的Valvrave五号机驾驶员手里攥着根棍子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到房内的景象他明显吓了一跳:“你们两个,怎么会……喂,你是什么人?”   连声音都完全相同……眼前的人和他印象中的并不是完全一致,发型有变化,身高似乎也略有增加,身上套了件和屋里另外两人一样的白大褂,但这种细微的差别,无法否认他与犬塚久间极度相似的事实。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头痛越发剧烈,思维也不再清晰,视野甚至变得有些模糊……再这样下去就麻烦了,就算这个人很像犬塚久间,也要考虑到巧合的可能,不能被表象影响。   “犬塚前辈!怎么样了?”   “晴人!我不是让你先在外面等着么?”   “但是……”      ——熟悉的声音传来的那一刻,艾尔埃尔弗的大脑变成了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从门口走进来的,是艾尔埃尔弗永远不会忘记的人。   他曾亲眼见证那个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这甚至是此时的艾尔埃尔弗记忆里最清晰的片段,可现在,那个人却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伪装、幻觉、巧合……所有“他并非时缟晴人”的假设在心中罗列,再被他毫无根据的否认。   分析、比较、判断……死去的人重新出现,他本该思考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可引以为傲的理智却在此刻背弃了他。   时缟晴人还活着。   他不可能还活着。   时缟晴人还活着。   他不可能还活着。   时缟晴人还活着。   他不可能……   ——时缟晴人,还活着。      “喂晴人,他到底是……”   犬塚久间一头雾水地看着房间里站着的那个人,屋子里原本的两个人现在一个趴着一个跪着不说,还多了一个白头发的少年,穿着带血的衣服站在房间中央,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气势却莫名的强。要不是确定对方手上没凶器,他都未必敢冲进来。   接下来的事情却只让他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进来之后白头发的明显愣了一下,但没愣多久就转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谨慎起见犬塚久间没立刻干什么,这时候本该在外面等着他的晴人进来了,紧接着,白头发的人看起来就整个都不一样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晴人身上,屋子里的其他人,包括犬塚久间在内,似乎都成了毫无意义的装饰,那目光里蕴涵的情感浓烈又锐利,犬塚久间甚至不敢拦在他的视线之前,他觉得自己也许会被戳个洞。   认识的人?   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被注视着的时缟晴人看起来一头雾水,看起来不比他知道的更多。被人盯了一会儿之后,他犹豫着向前走:“那个,你……”   “喂,晴人,别冲……”   说晚了。   他眼前只闪了一下,时缟晴人已经被人拽住,速度快的惊人的白发少年直接拽住了他的衣襟——这会儿他们工作装都没脱,两人穿的都是白大褂,抓起来再轻松不过。   那个人终于开口。   “晴人……”   犬塚久间听见了他的声音,之前他偷听到的声音明明平静到近乎冷酷,可现在,那个人的声音却在发颤。   “时缟……晴人……”   “诶?你……”   晴人似乎想说什么,但说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   这……是在搞什么?   “哈……”   那个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压抑到古怪,他低下头,抓着晴人衣襟的手微微发抖,犬塚久间趁这机会向前走了几步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可紧接着,他跟晴人都冻住了。   那个人哭了。   脸上还在笑着,眼泪已经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砸在地上。      他在哭……   大脑从刚才开始就有朝浆糊发展趋势的晴人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的手不知为何有点抖,脑中闪过几个支离破碎的句子,说不出口。   “晴人……”   他听见那个人喊自己的名字,含糊的声音里压着许多他分辨不清的东西。   “晴人……时缟晴人……”   我在这里。   破碎的词汇终于组成了句子,他看着眼前的人,嘴唇微动,心中响起的言语不知为何难以化作声音,他只能沉默着抬起手,尝试着擦掉那个人的眼泪。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脑中似乎出现了一个名字。   “……”   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   需要说明一下的基本设定和作者的话:   世界观背景是没有Magius和Valvrave以及战争的世界,晴人是大学刚毕业的研究生,22岁,艾尔埃尔弗17。   关于艾尔埃尔弗穿越前的时间点我纠结过,毕竟结局之后的他是个什么状态官方没明说,和晴人不一样,他的变化可能很大,但要我等五月份的大河内牌后日谈我又等不下去ORZ又想写成年的晴人,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看开头就知道写这文的原因是想解决个人怨念,起先的构思是没有二号机事故,Prue没落到大佐手上,多尔西亚和101没发现指南隆治的小动作,吉奥尔成功搞定Valvrave系统后凭借VVV的力量和ARUS结盟,晴人高中毕业后进军校,成为一号机驾驶员,数年后在一次常态巡航中捡到一只穿来的白毛……的故事。   但是这种设定难以避免地要写到世界的里侧、Magius以及Valvrave的种种,大人的阴谋,晴人的痛苦与决意……等等等等,一想到要设计剧情编排布局研究设定以及写机战,我就觉得……既然只是想写一下成年haruto和变甜了的咖啡的故事,就没必要这么麻烦了_(:3」∠)_   就让他们简单点谈个恋爱吧,该有的波澜壮阔痛苦悲伤原作都给了,我只想加点糖。   第二章      “里面怎么样了?”   “好像还在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   “你们在干什么呢?”晕晕乎乎醒过来的研究生B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房门外,眼前两个同学鬼鬼祟祟地扒在门边,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别吵,”研究生A严肃地说,“偷窥呢。”   “……”   等研究生B恢复过来就变成了三人讨论,研究生A捏了捏下巴:“这事,我觉得问题不小。”   “什么问题?”犬塚久间往屋子里看了眼,心不在焉地问。   “刚才那人明显认识晴人,现在还哭成这样,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什么?”   “始乱终弃。”研究生A一锤定音。   “……”   “怎么可能……”研究生B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后颈,毫不犹豫地反驳了同学,“你觉得晴人像是那样的人么?”   “人都有另一面。”研究生A深刻地说。   “就算他真有另一面,”研究生B继续反驳,“就凭他那体格,你觉得他始乱终弃得了一个一下就能放翻我的人?”   这论据比时缟晴人的人品看起来可信多了,就连研究生A也没法再坚持下去,此时房间里忽然发出点声音,研究生B凑过去看了眼,汇报:“好像是昏过去了。”   “专业点,那叫休克。”研究生A说,“我还是觉得有问题,没点什么原因会有人翻窗进来拽着他哭到休克?这明显有内幕。”   研究生B也有点动摇了:“犬塚,你跟晴人熟,他之前有没有过……”   “没有。”犬塚久间摇了摇头。   在场的人里也就他和时缟晴人认识的时间长,晴人平日里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也不像是有搞出这种事的余裕。两个八卦的眉头紧锁,犬塚久间心里却隐隐泛起异样。   虽然他相信晴人,但是刚才,晴人的表现确实有点不对劲。   他看那个人的眼神……不像是在看陌生人。   温柔无奈之余,居然还有歉意。   “前辈?”   时缟晴人忽然从房间里探出了头。   擅闯研究所的神秘少年如今被他抱在怀里,双眼紧闭,脸上还依稀可见泪痕。研究生AB默默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此情此景,实在很难不让人往歪处想。   “他怎么了?”犬塚久间问。   “不清楚,”晴人叹了口气,“他身上有伤,我想先带他去楼上的休息室检查一下。”   “也好,”犬塚久间点点头,“注意安全……用不用我陪你?”   晴人犹豫一下,摇了摇头。   看着他带人上了三楼,研究生A才重拾老话题:“我就说有问题吧?”   “的确,”现在B也赞成他了,“刚刚晴人那样,说他不认识那人谁信。”   “而且还直接把人带上楼……我记得休息室里连床都有。”   “那你觉得他该把人带到哪儿?”犬塚久间无可奈何地看着两个同学,他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两人有讲相声的潜力,“医院?”   “他应该报警。”受害人研究生B回想了一下方才的经历,咬牙切齿地说。   “……”   “就不知道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了,”研究生A继续八卦,“那位长得是不错,不过看样子似乎还未成年,晴人他该不会……”   再让这两人说下去时缟晴人就该改名时缟伊藤诚了,为了后辈的名誉着想,犬塚久间不得不祭出大杀招:“如果教授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的话……”他望了眼天花板,“你们俩的学位我看够呛。”   时缟晴人他亲爹,就是时缟研究所所长,他们几个的授业恩师时缟宗一。   这人的学术水平在吉奥尔绝对是首屈一指,放到全世界都是金字塔尖的水平,平生最为得意的唯有两件事,第一是他的学术成就,第二是他的宝贝儿子。要让他知道他们在这儿编排他人见人爱(时缟宗一认为)花见花开(时缟宗一眼中)天使一样可爱(还是时缟宗一的观点)的儿子,两人这辈子都别想从他手下毕业了。   感受到危机的研究生AB顿时沉默下来,方才不知去向的研究生C忽然冒了出来:“你们在干什么呢?”   总不能说他们在八卦时缟晴人的私生活吧……犬塚久间眼睛一转:“你呢?不是回去了么?”   “大新闻!”研究生C兴奋地说,“我刚才买报纸的时候听说的,今天下午就在咱们这块,有人撞见穿越了!”   “……你说什么?”      据研究生C说这是某报摊小老板亲眼所见,晴朗的天空中忽然打下一道雷,紧接着掉下来一个人——他当时也给那霹雳吓着了,一时没敢上前查看。结果那人居然自己站了起来,踉跄着走远。   “那个人说他至少是从五层楼的高度掉下来的,但是那附近根本没有这么高的建筑物,连飞机都没有。”研究生C兴奋完了顺便转告一个噩耗,“现在这新闻已经传开,连教授都知道了,说要抓住穿越者研究一下……”   在场的三人顿时觉得有点头疼——时缟宗一这人要说天才是真天才,研究跨领域跟吃白饭一样简单,还各个领域都能出成果。但是他们这帮学生……   “那个穿越者长得什么样?”   “说是长得挺好看,”研究生C掏出手机,“目击者拍了他的照片,可惜只拍下了背影。你们看看,白头发,深蓝色的衣服,眼睛好像是紫色……据说不像吉奥尔人,也许是外国来的。”   “……”   “……”   “……”   “怎么了?”   “你说的穿越者,”犬塚久间木着脸往天花板指了指,“可能就在我们楼上。”   “……啥?”      意识逐渐摆脱了疲劳的纠缠,艾尔埃尔弗慢慢清醒过来,注视着他所在的房间。   布置得非常简洁,没有多少私人的痕迹,看上去更像公用房间……   他躺在一张沙发床上,身上盖了件白大褂,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线笼罩着整个房间,给人一种微微的安心感。   他闭上眼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突然出现在陌生的环境里,时缟研究所,毫无危机感的吉奥尔民众,死而复生的犬塚久间和……   时缟晴人。   最初的冲击消散后,现在他已经可以冷静下来,用理智去分析之前发生的一切。   那应该……真的是时缟晴人,只是外表有所变化,比他记忆中的模样更成熟了些,年龄应该在二十岁以上。   死者复生、没有战争痕迹的吉奥尔、瞬间流逝的时间……符合这一切的可能……   “你醒了?”   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艾尔埃尔弗的思绪,他睁开眼,看到时缟晴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原本穿着的白大褂正盖在艾尔埃尔弗身上,现在的打扮是最基本的衬衫和长裤,手上拿着一杯牛奶。   “给。”   艾尔埃尔弗默不作声地接过了杯子,晴人微微一笑:“这里是研究所的休息室,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你身上还有伤,多睡一会也没关系。”   艾尔埃尔弗低头抿了口牛奶,温暖的口感里带着淡淡的甜,似乎是放了糖。   “现在是真历多少年?”沉默片刻,艾尔埃尔弗问。   “七十六。”时缟晴人似乎早就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了,回答得相当顺畅。   五年之后……那么,现在的时缟晴人应该是二十二岁。   他思考的同时,时缟晴人注意到了放在一边茶几上的遥控器——休息室里有台小电视,专供人消磨时间用,比起他的话,电视节目或许更有可信度……   他顺手按了开关,屏幕亮起,播音员的声音传了出来。   “多尔西亚王国莉泽露蒂王女以私人身份到访ARUS,这已经是今年两国高层第……”   艾尔埃尔弗瞬间抬头,电视屏幕上正从舷梯走下的人果然是莉泽露蒂,只是和时缟晴人一样,她看起来也成熟了很多,不再是当初的少女模样,眉眼间的神情也与艾尔埃尔弗记忆中截然不同。但更令艾尔埃尔弗震惊的,是走在她身旁的人。   “阿德莱伊?”   “那个是莉泽露蒂王女的骑士。”时缟晴人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落点,帮忙解释道。   骑士——多尔西亚王室确实有这样的传统,在王族的直系子孙成年后,王室会在王族旁支以及亲近的贵族中挑选适龄之人担当护卫,并赋予对方骑士称号。但是这一传统早在真历七十一年的革命之后便与多尔西亚王族的其他特权一样被废止,为什么现在……   艾尔埃尔弗揉了揉眉心,世界的变动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大,不仅仅是“吉奥尔没有遭到侵略”那么简单。电视上的新闻还在放,播音员正在感慨自从十年前《新几内亚和约》签订后世界的变化,原先势不两立的多尔西亚王国与环大西洋合众国如今是友好盟国,两国来往日益密切——   他看起来好像很困惑。   晴人想了想,悄悄溜出了房间,回来之后他手上多了台电脑:“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的话,可以用这个……不过你才刚醒,不要勉强。”   “……”   查询的结果总算让艾尔埃尔弗理清了脉络,最明显的变动在十五年前——真历六十一年发生的那场原本应该颠覆多尔西亚王族统治的革命失败了,发起者阿玛迪厄斯·K·多尔西亚被判终身监禁。   关于多尔西亚的这段历史艾尔埃尔弗记得相当清楚,原本为对抗ARUS的极权而诞生的多尔西亚军事盟约联邦逐渐变得固步自封,作为少壮派的代表,阿玛迪厄斯希望能变革自己的国家,但他的手段太激进,虽然成功颠覆了政权,成为多尔西亚的独裁者,却因为与ARUS的针锋相对,导致国力进一步衰退。   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他失败的原因,就是过于激进的做法引起了战友卡恩·德罗塞尔的不满。失去了他的协助后,阿玛迪厄斯的革命最终以失败告终,多尔西亚王室吸取教训,与革命党中以卡恩为代表的温和派合作,发动了对多尔西亚的缓慢变革。   最终结果,便是五年后,真历六十六年,多尔西亚军事盟约联邦正式解体。解体后的多尔西亚王国与ARUS订立友好互助和约,直到现在的十年间,地球再无大战。   理所当然的,真历七十一年也不会有多尔西亚对吉奥尔的入侵——那一年就像真历大多数年份一样,悄然无声的到来,平平安安的结束。   吉奥尔依然是倡导中立的东亚小国,前任总理指南隆治在一年前结束了他的第二个任期卸职,在任期间因为推动经济与科技发展卓有成效而受到好评,艾尔埃尔弗现在所在的时缟研究所便是在他的支持下建立。   艾尔埃尔弗没忘记查咲森学园的资料,这所学校同样存在,位于吉奥尔戴森球第77模组,是吉奥尔第一所建立在宇宙中的高中,目前的毕业学生人数已有数千人,进入了吉奥尔诸多知名大学就读——   当然也包括他眼前的时缟晴人。   “你听说过‘Valvrave’么?”将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艾尔埃尔弗问了最重要的问题。   “Valv……rave?”晴人重复了一下这个对他来说显然极为陌生绕口的词,“那是什么?”   答案似乎已经出来了。   卡恩的选择、莉泽露蒂的变化、走到台前的时缟宗一……   所能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世界,很可能没有Magius与101评议会。   同样,没有战争、没有Valvrave。   而他眼前的时缟晴人,则在这个和平的世界里,度过了波澜不惊的二十二年人生。   这很好。   艾尔埃尔弗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这是那个人理应得到的东西,他本来就该这样,在没有战争阴影的世界里,和他那些同样成长与和平国度的同伴一起,过着无须为生存与死亡烦忧的日子。   无休止的战斗、放弃人类之身的决意、身为怪物的矛盾与挣扎……   背叛、伤害、同伴的牺牲、哪怕赌上性命,也要去揭露的“世界里侧”……   所有的这一切,都与时缟晴人无关。   当然,同样他无关的,还有艾尔埃尔弗自己。      艾尔埃尔弗跳下了沙发。   目标确定后他的行动向来迅速,身上的伤还在,但不会影响动作,再说他要做的事也没什么难度——他只需要离开这里,离开时缟晴人。   可他没能成功——不知为何反应速度快了不止一点的晴人拦在了门口,艾尔埃尔弗总算清晰地意识到时缟晴人现在长大了五岁,已经是个成年人。   “你的伤还没好,最好还是休息一下……”晴人有点头疼地劝说道。   “让开。”艾尔埃尔弗没去看时缟晴人的表情,他只想快点离开。   他并不清楚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有怎样的理由与未来——但不管是什么,眼前这个时缟晴人没必要参与进来。   “可……”   “就算要休息我也有能去的地方,没必要留在这里。”   “……留下来吧。”   “你难道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么?”时缟晴人的坚持让艾尔埃尔弗看来简直莫名其妙,“在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的情况下,也敢让我留下来?”   “不过,你认识我吧?”   原来是因为这个。   现在想来刚见到时缟晴人时他确实太冲动了,不然也不会……好在也不是不能补救。   “不认识。”对一脸困惑的晴人,艾尔埃尔弗给予了极为冷淡的回应。   “可是之前……”   “之前发生过什么么?不好意思,我忘了。”   晴人终于没再开口,低下头,身体向门边微微一侧,让出了足以艾尔埃尔弗通过的空间。   这样就好。   只是一次无意义的相遇而已,不会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一点痕迹。   艾尔埃尔弗跨出了房门。   离开这里之后……在这个世界或许没有必须由他来做的事,但如果只是“活下去”的话,在哪里都不会很难。   他没能迈出第二步。   时缟晴人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你……”   艾尔埃尔弗微微一怔。   时缟晴人注视着他的双眼中,燃烧着不知名的情绪。   “你老是这样……有什么话都不说明白。”   “你到底要去哪里,艾尔埃尔弗?”   ——他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字。   第三章      时缟晴人的记忆非常混乱。   他的大脑里似乎被塞进了一张磨坏的影碟,只会放出噪音与乱七八糟的影像,但时不时的,也会出现一点清晰的内容。   只是太少了,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那里面拼凑出了一个名字。   与这个名字一起从记忆中浮现的,是眼前的白发少年流泪的模样。   他放任了混乱的记忆主导自己的声音,话说出口之后他发现自己赌对了,那个人——或许该叫他艾尔埃尔弗了——震惊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发抖:“你……”   他没能把话说出口。   “小心啊,晴人——”   骤然响起的男声打破了两人僵持的状态,伴随着这声音到来的是细微的破空声,与忽然倒下的艾尔埃尔弗——时缟晴人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人拉进了怀里,随即才来得及对来人怒目而视:“你在干什么啊,爸爸!”   来者正是他的亲生父亲时缟宗一,不修边幅的研究者两手端着一只巨大的……手表,兴冲冲地跑过来:“如何啊晴人,我的手表型麻醉枪的效果!”   “……”时缟晴人嘴角抽搐地看着时缟宗一手上的“手表型麻醉枪”——确实是手表型无误,只是那型号,目测是给手腕直径半米以上的特需人士供应的。   炫耀完了新产品,时缟宗一立刻把兴趣转移到了艾尔埃尔弗身上:“晴人你知道么,他很可能是今天出现的‘穿越者’——”   “穿越……者?”   一直忙着照顾伤者的晴人理所当然地不清楚今天外面发生了什么,时缟宗一兴致勃勃地给他科普,听到艾尔埃尔弗是从将近五层楼的高度那里掉下来的时候晴人脸色微微一变,低头把人抱了起来。   他太大意了……因为艾尔埃尔弗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就只靠自己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如果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话……   “我已经决定了哦,接下来的研究目标就是穿越时空……晴人?喂晴人?你要去哪里?”      时缟研究所专为时缟宗一这尊大佛所设,内容相当齐全,其中也包括了一间设备精良的医疗室。时缟宗一得知能帮穿越者进行全身检查后十分满足,时缟晴人三令五申不许趁机做奇怪的事,最后还是放不下心,干脆坐在医疗室外面透过落地窗监视。   他帮艾尔埃尔弗换了衣服,深蓝的外衣上沾了许多灰尘,脱下来的时候里面居然还掉出把匕首,让时缟宗一大惊小怪了半天,深信自己方才的举动是救了儿子一命。   “还是捆起来吧。”他甚至如此建议道。   时缟晴人假装没听见父亲的建议,把匕首收了起来。   他并不奇怪艾尔埃尔弗为什么随身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就像他在看到对方身体上密密的旧伤时,感觉到的也不是好奇,而是微微的难过。   等待检查完毕的那段时间,他拨通了犬塚久间的手机。   “前辈……是我。”   “晴人?你那边怎么样了?”   “父亲在帮我给他检查……说到这个,前辈,”晴人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那个问题,“你还记得……Valvrave么?”   “挖了个……什么?”犬塚久间念叨着这个词,“挖了个……挖了个……”   分明是个生硬绕口的词,他却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过——对了!   犬塚久间恍然大悟:“这不是你高二那会儿说的么?Valvrave——没错,就是这个词。”      那对犬塚久间来说是段很难忘的经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求学过程中遭遇一回身边的同学因为严重幻视幻听而休学。   那个同学,正是时缟晴人。   一切开始于晴人高二他高三那年春天,那天对他们来说本该是个平常的日子,男子女子运动部为了争夺操场举办了大胃王比赛,猜拳输掉的时缟晴人不幸成了那个代表,惨败于青梅竹马指南翔子。后来两人一起去为了打扫后山的落叶领器材,结果就在那时,时缟晴人忽然转身,看向空无一人的电梯。   “你……是谁?”   犬塚久间是接到了指南翔子的电话赶过去才发现问题有多严重,晴人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一直在说胡话,从多尔西亚来空袭、翔子死了一直说到学校下面藏了巨大的机器人,说得煞有其事甚至还哭了,就在他眼前的指南翔子完全不知所措,还是犬塚久间硬把他拽到窗前,逼着他看窗外被夜晚灯光笼罩、祥和宁静的咲森校园,才让他清醒过来。   但事还没完,那之后时缟晴人的幻视和幻听越发严重,甚至到了拽着来探望他的樱井爱娜的手说爱娜你没有死太好了的程度,把小姑娘惊得够呛。那段时间他们找遍了戴森球上的医生,诊断结果是疑似精神分裂,可能是压力过大导致。   犬塚久间不信这个说法,晴人要是压力还大那咲森九成学生就都得跟他一起进医院了,但时缟晴人确实表现得有问题。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办理了休学手续,去了大洋彼岸的ARUS进行治疗。三个月后人回来了,据说检查结果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也没再出现幻视幻听现象。那之后,他普通地上完了高中,考上了犬塚久间所在的吉奥尔国立大学,再度成为了他的学弟。   可犬塚久间觉得,从ARUS回来的晴人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也说不好是什么地方变了,只觉得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像一汪清澈纯净的水潭,可以一看到底。现在那潭水里沉淀了什么东西,清澈依旧,却不能再让人看得分明。   “那个时候你提起过这个词,Valvrave……好像是学校下面藏的机器人的名字。”当时他们被晴人吓得够呛,现在说起来倒是有点怀念,“托你的福,灵屋他们把学校翻了个底朝天,试图找到‘去下面的通道’……还被老师骂了呢。”   “有这样的事情吗?”时缟晴人有些汗颜。   “你不记得了?”   “……嗯。”   他确实是不记得了。   “大概是……治疗的缘故,我忘了很多事情,清醒过来之后,已经在ARUS的医院里了。”   他的“病”来得厉害去得也快,恢复过来之后似乎一点后遗症都没留下,主治医生为此啧啧称奇,强烈要求他多住几个月的院,好让他观察一下,说不定能有什么精神领域的新发现。   “我说么……说起来,你还给我打过电话来着。”   那是时缟晴人“治疗”的那三个月尾声发生的事,犬塚久间忽然接到了时缟晴人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隐约带着哭腔,颤抖着叫他的名字,吓得犬塚久间还以为他在ARUS那边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你的幻觉里我也死了……太过分了哦,晴人。”犬塚久间打趣道。   晴人却没能笑出声,理智告诉他该觉得不好意思才对,可心里却沉甸甸的,让他没法把一切当成玩笑。   犬塚久间又说了几句,晴人安静地听着,直到电话那边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小心翼翼地问:“那……前辈,我有没有提到过,艾尔埃尔弗这个名字?”   “有哦。”   ……果然。   “而且提了很多次……抓着我或者其他人,说要找艾尔埃尔弗什么的,还有艾尔埃尔弗在哪里……一直叫一直叫,我们都说啊,”电话那边的犬塚久间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叫艾尔埃尔弗的人,在你的幻觉里,一定欠了你很多钱。”   “……”   电话被挂断了。   注视着屏幕上跳动的通话时间,晴人微微苦笑。   欠了很多钱……   “总不可能……是来还债的吧。”   艾尔埃尔弗醒来的时候,时缟宗一正站在他身旁。   科学家的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笑,好在艾尔埃尔弗及时想起了他的身份,才克制住了把他打出去的欲望。   “你~醒~啦~”   ……他还是假装自己忘记了时缟宗一是谁,把他打出去算了。   艾尔埃尔弗偏了偏头,把目光从时缟宗一脸上移开。动作时脖子上传来有点微妙的触感,他抬手摸了一下,微微一愣。   “爸爸!”时缟晴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是说过……这是怎么回事?”      千万不能对时缟宗一的靠谱程度太有信心,否则他一定会给你一个惊“喜”。   推开门之后,时缟晴人看到了醒来的艾尔埃尔弗,他坐在诊疗台上,因为只穿着内衣的缘故,看起来有点单薄,但精神还不错,似乎没什么问题——这么想的时缟晴人立刻注意到了他脖子上多出来的东西,那是个黑色的……项圈?   他立刻对时缟宗一怒目而视,被儿子瞪了的时缟宗一不满地撇撇嘴:“为了定位嘛……难得的时空穿越者,爸爸的诺贝尔奖可是要靠他……”   时缟晴人脸色一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艾尔埃尔弗便朝着时缟宗一开口:“这上面有炸弹么?”   时缟宗一让这个问题震了一下,连忙摇头:“没有!”   “那么,电击或者麻醉装置……”   “我是个尊重人权的科学家!”时缟宗一强调,“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艾尔埃尔弗疑惑地看着他:“那么,你给我戴上它还有什么意义?”   时缟宗一:“……”      结果艾尔埃尔弗抬手一拉,项圈就碎成了两截。时缟晴人把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爹请出了医疗室,还反手拉上了窗帘。   他的本意是不想时缟宗一站外面偷看,但窗帘一拉医疗室就成了密室,气氛也莫名地变得有点怪。   时缟晴人努力无视了这点异常,把目光挪到艾尔埃尔弗身上。对方依然坐在诊疗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什么话。   “那个……艾尔埃尔弗。”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艾尔埃尔弗问得很直接。   “我也不清楚。”   他简略地说了一下自己高中时的那场幻觉,战争,学校底下的机器人,以为死去的同学……   艾尔埃尔弗听得很投入。   时缟晴人甚至有点尴尬地说了他曾经叫过很多次艾尔埃尔弗这个名字的事,艾尔埃尔弗垂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开口道:“对你来说,我大概是现实和幻觉之间的最大不同。”   然后他再没对这件事发表什么意见。   时缟晴人一直说到他后来不知为何又失去了这些记忆,艾尔埃尔弗点了点头,他又连忙强调自己隐约还能记得一点。   “比如?”   “比如你的名字,还有……”时缟晴人犹豫了一下,“你在哭。”   “……”   “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晴人诚恳地问,“我很想知道。”   “……可以,”艾尔埃尔弗点了点头,“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   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于他是切身之痛,但对眼前这个时缟晴人来说,大概只是一个故事。   既然如此,告诉他也没什么……顺便也能解决一些麻烦。   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艾尔埃尔弗开口:“我的名字是艾尔埃尔弗·卡尔斯坦因,曾经是多尔西亚卡尔斯坦因机关出身的特务。”   “卡尔斯坦因?”时缟晴人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多尔西亚那个卡尔斯坦因孤儿院?以收养战争孤儿闻名的……”   这个世界的卡尔斯坦因机关居然是……艾尔埃尔弗觉得有点讽刺,但他没过多纠结这个问题:“我遇到你的那一天,是真历七十一年四月十一日,也是我那边的世界吉奥尔灭亡的日子。”   “灭亡?”时缟晴人一呆,“不会吧?”   “我不会骗你,”艾尔埃尔弗闭了闭眼,平静道,“也许我说的事情你很难接受,但确实是我所经历过的现实。”   “我知道了,”晴人点点头,“我……相信你。”   “那个世界的你,也说过这样的话。”艾尔埃尔弗淡淡道,“当时我的任务是潜入模组77,夺取吉奥尔暗中研究的战争兵器Valvrave……在去往目的地的路上,我遇到了你。”   “然后呢?”   “然后我揍了你一顿。”艾尔埃尔弗面无表情地说。   “为什么?”这辈子都没跟人打过架的好学生晴人十分不解。   “我看你不顺眼。”   “……”这理由太直接,晴人直接沉默了。      现在想来,那真是非常糟糕的初遇。   原本他就对模组77内那种轻松又懒散的气氛感到不满,生活在和平环境下的学生根本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怎样的噩梦,兀自说笑打闹,毫无戒备之心。对成长于卡尔斯坦因机关的艾尔埃尔弗来说,这种廉价的幸福简直有些刺眼。   但他没把这种不满表现出来,直到他听到那个路过学生的话。   “……对半分不就好了……”   积累下来的烦躁情绪被这句话彻底点燃,冷静的艾尔埃尔弗做了最不像他的事。   “后来呢?”   “后来多尔西亚军袭击了模组。这时候的你遇到了什么我不清楚,不过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推测,那个叫指南翔子的女人应该遭遇了什么意外,你以为她死了,为了给她复仇坐上了阴差阳错出现在你面前的Valvrave,失去了人类之身。”   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Valvrave,携带着诅咒的机体,有着强横的力量,却要以驾驶者用“人类”这个身份来换取。能驱动Valvrave的是Rune,源自人类的记忆与生命。   “整个模组77都是为Valvrave而建造的,教师是军人,居民是军属,学生是经过调整的适格者,也只有适格者能乘上Valvrave……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清楚这些。”   “靠Valvrave,你们暂时击退了多尔西亚军。让Valvrave出现在你面前是因为我的疏忽,为了弥补,我独自去找了从Valvrave上下来的你。”   “然后呢?”   “然后我杀了你。”   “……”这事实太凶残,晴人再一次沉默了。   艾尔埃尔弗反而轻松起来,他抬手比了比自己的左胸:“第一刀在这里,出了很多血,倒下去之后我又补了两枪,理论上说,你死定了。”   “可惜那个时候,你已经变成了不死之身。”   第一次见面就被揍了一顿,第二次见面直接被干掉……照这个方向发展下去,他念叨艾尔埃尔弗,真不是因为苦大仇深么?   时缟晴人努力回忆了一下,记忆里的情绪复杂依旧,但占主导地位的绝非愤怒与憎恨。   “不过你很快就报复回来了,托你的福,我被认定为背叛者。”   “……”时缟晴人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就该跟省略号相伴终身了。   “是否成为背叛者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有自己的目的,Valvrave的力量很强,你又是当时我所知的唯一能驾驶Valvrave的人,再加一些其他原因,我看中了你,想让你来当我的副手。”   “成功了?”从感情上来说时缟晴人找不到自己接受艾尔埃尔弗的理由,不过看艾尔埃尔弗这么平静的样子……   “失败了。”艾尔埃尔弗说,“当时你们没有任何援军,被困在模组77里,无论是ARUS还是多尔西亚都觊觎着Valvrave。那个叫指南翔子的女人出了个主意,以模组77为根据地建立新立吉奥尔,成为一个只有学生的独立国。你用Valvrave让模组77脱离了戴森球,向永久中立地带的月球飞去。”   这发展未免太离奇了点,时缟晴人努力想象了一下他们以一帮高中生的身份建立“国家”的样子,未果,只好摇头苦笑着问:“之后?你应该没认输吧。”   “当然。我在模组77的地下发现了另外四台Valvrave,引你和流木野咲找到了它们……”   “等一下!”晴人连忙道,“你说的流木野,是那个明星流木野咲么?”   童星出身,先是偶像歌手,再逐渐发展到影视界……现年21岁的流木野咲已经成了吉奥尔最有名的几个明星之一,晴人的高中同学灵屋佑介是她的铁粉,因此晴人也听过几次她的歌,但仅止于此。   “是。她是素质非常优秀的适格者,所以被吉奥尔政府强迫进入咲森就读。那之后她成了Valvrave四号机的驾驶员,因为有她加入,你们勉强打退了来犯的多尔西亚军。”   能跟大明星并肩作战……还真是了不起的经历。   “我花了不少时间摸索模组的情况,最终结果是我挟持了你的国家,你来找我对峙的时候我之前的同伴潜进了模组,安全起见,我拿你挡了一下枪。”   杀都杀过了,挡枪……应该也不算啥。   “接着又发生了一些事……因为某个女生之死的缘故,你总算接受了我的存在,我和你定了契约——”说到这里艾尔埃尔弗停了一下,“……为了我们两个人各自的梦想,之后你还救了我一次。”   所以在这之后,关系逐渐变好了么?   时缟晴人总算松了口气,艾尔埃尔弗却没让他轻松下去:“你非常憎恨Valvrave,因为某些原因,你跟其他驾驶员不一样,会出现发狂现象,不受控制的袭击他人。因为让你变成了这样的体质,你称Valvrave为‘诅咒’,我加入之后你把整个咲森的防卫都交给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别再让人乘上Valvrave。”   丧失人类之身、袭击他人……难怪他会把Valvrave当成诅咒。   时缟晴人正低头沉思,艾尔埃尔弗已经把崭新的事实砸了过去:“我接受了你的要求,不过我没把你的想法当回事。”   “……”   “我让犬塚久间和山田雷藏上了Valvrave,因为这件事,你很生气。”艾尔埃尔弗说。   前辈居然也是驾驶员……还有那个大名鼎鼎的山田雷藏。   不过对时缟晴人来说,另一件事比较值得在意:“为什么你一定要让前辈他们上Valvrave?”   “模组77的战力不足,只靠你和流木野咲,不一定能安全抵达月球。”   “那,”时缟晴人继续问,“你跟我说过这个么?”   虽然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么厌恶Valvrave……可如果关系到大家的安危,时缟晴人不觉得自己会固执己见。   “没有。”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艾尔埃尔弗微微一笑。   “因为我不在乎。”   “从开始到最后,时缟晴人,你个人的意愿,从来都不是我的计划中需要顾虑的存在。”   时缟晴人愣住。   “不光是这一件事,在这之后,你还因为我的计划杀了指南翔子的父亲,地球降落作战的过程中我当着你的面杀了野火毬惠——不过因为她也是不死之身,没能成功。每次你说信任我,我都会用事实告诉你你错了。”艾尔埃尔弗又追加了两个例子,总结道,“你看,我根本不在乎你怎么想。”   “毬惠……”她居然也是……   “因为她的缘故你知道了驾驶Valvrave的代价,会失去记忆,会死……你很害怕。不过这时我也知道了Valvrave的驾驶员并非不可更换,所以威胁你如果你不肯上机的话就让其他人上……反正到最后,你还是继续战斗了。”   看着表情平静的艾尔埃尔弗,时缟晴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艾尔埃尔弗……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就算不是朋友,他们至少也是为了同一目标战斗的同伴,可艾尔埃尔弗却……   “我早就说过了,”艾尔埃尔弗移开目光,“我看你不顺眼。”   他确实有足够的理由看时缟晴人不顺眼。   天真、不自量力、自以为是,明明是生活在和平的世界,从来没接触过战争的残酷的人,却可以拥有Valvrave的力量。   他那样向往的,能改变一切的力量,却被时缟晴人轻而易举地握在手中……这样也就算了,偏偏他还认为,这是“诅咒”!   天知道他有多渴望这样的诅咒!   艾尔埃尔弗自认是个理智的人,他不会为了个人的不满影响大局,为了实现他的目标,他不会拒绝跟任何人合作,自然也包括时缟晴人。   ……也许不止如此。   他应该明白,驾驶员的心理状况核对指挥者的信任程度都会影响到他们的作战水平,时缟晴人并不是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他只是个学生,很容易感情用事。   可艾尔埃尔弗从来没在乎过。   如果说他相信时缟晴人无法对他不利,是建立在对自己实力的信任上。那么他相信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会影响到时缟晴人的战斗发挥……   是建立在对时缟晴人的信任上。   他相信时缟晴人,相信无论自己怎样触及他的底线,怎样破坏他屡次给予的信任,他都不会将这种情绪带上战场。   为了那些他无论如何也想守护的事物,时缟晴人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战斗,不管是面对来自同伴的伤害,还是记忆破碎与死亡的恐惧。   他就是……这样恶劣地信任着时缟晴人。      “之后呢?”时缟晴人的声音终于将艾尔埃尔弗拉出了混乱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到表情纠结的时缟晴人,“之后又怎么样了?”   “之后么,”艾尔埃尔弗想了想,“我们到了月球,因为你想知道Valvrave的秘密,又去了地球……在地球降落作战的过程中我知道‘她’在附近,所以扔下你们独自行动了。”   “她?”   “我之所以跟你契约的理由。”   “那她……”   “她死了。”   因为他的莽撞与无能。   时缟晴人的脸上写着歉意,艾尔埃尔弗没理他,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既然她已经死了,我也没兴趣再管你们的事,刚好这时我们的敌人来袭,模组77被血洗,最后活下来的人,好像只有几十个。”   “你们的非人身份也被曝光,再加上栽赃陷害……总之,指南翔子背叛了你,为了保护你,犬塚久间死了。”   翔子背叛了他……前辈、死了?   对现在的时缟晴人来说,这两件事都不可想象。   “我们两个因为这个一起掉到了月球……你还是不肯放弃,之后我又揍了你一顿。”   “因为你看我不顺眼?”他现在已经能接上理由了。   “答对了。在我揍你之余顺便把之前的一些事情说清楚,总之……最后我们重新有了个约定。”   “然后我们又闹翻了?”时缟晴人自暴自弃地问。   “然后你死了。”   “……”      “这就是我和你之间发生过的事,没多少,因为我认识你的时间本来就没多长,不到一年。”一番话说完,艾尔埃尔弗自觉卸下了心事——他该说的都说了,听完自己过往的丰功伟绩,眼前这个时缟晴人应该能明白过来,留他在身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艾尔埃尔弗没有浪费时间,环顾一下房间他找到了自己的衣服,走过去穿上。   时缟晴人沉默地看着他,他相信艾尔埃尔弗说的都是事实,但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除此之外……他自己,也不希望艾尔埃尔弗离开。   “你……”   “不用担心。”艾尔埃尔弗似乎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不管在哪里,我都能活得很好。”   他又不是没试过一无所有的滋味,在那个多尔西亚他都能活下去,何况是在这里。   时缟晴人沉默下来,艾尔埃尔弗趁机穿好了衣服。   但他依然没能离开。   时缟晴人拦在了门口,看到艾尔埃尔弗不满的表情后他露出苦笑,却纹丝不动。   “我还以为你能自己想明白,”艾尔埃尔弗语气冷淡,“我根本没有留下来的理由,这里不是战场,而你也不需要我——反过来,我也是一样。”   时缟晴人依然没动。   “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   “艾尔埃尔弗,”时缟晴人认真地看着他,“在最后,‘我’认为你是什么人?”   艾尔埃尔弗一怔。   他知道那个答案,Valvrave上的摄像机记录下了时缟晴人的最后时刻,他用自己的声音,亲口说出了答案。   “……朋友。”   “那么,”时缟晴人嘴角稍稍向上,他依然注视着艾尔埃尔弗,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在最后,你又认为‘我’是你的什么人?”   艾尔埃尔弗没有回答。   “艾尔埃尔弗?”   “……朋友!”   声音难以自控的微微抬高,艾尔埃尔弗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别开脸,不去看时缟晴人脸上的微笑。   “留下来吧,”最后,时缟晴人说,“我希望你能留下来。”   “……随便你。”   第四章      时缟晴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时缟宗一居然不在外面,开门之后他看到的是犬塚久间,还抱着一件大衣。看到他出来,犬塚久间摇着头迎上去,把大衣塞给他。   晴人不明所以,犬塚久间叹了口气:“门都让记者给堵上了。”   “穿越者”这事现在已经像插上翅膀似的传遍了大街小巷,嗅觉灵敏的记者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连忙通过各种手段追查穿越者的去向,还真让他们发现艾尔埃尔弗进了时缟研究所。   时缟宗一的身份摆在那儿,顿时有人怀疑这件事跟他的秘密研究有关,为此时缟宗一被叫去问情况。犬塚久间出去看了眼大门那的阵势,担心不知情的晴人带着穿来的那位一头撞上,才赶过来给他报个信。   “你们从后门走吧,我看了,那儿没人,这个穿着也能挡一下。”交代完了正事,犬塚久间才把自己切换到八卦频道,兴致勃勃地问,“那个穿越者到底是怎么回事?”   “呃……”   看晴人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样子,犬塚久间也没继续追究,拍拍他的肩膀:“算了,以后再跟我说也没什么,你们先回去吧。”   “多谢了,前辈。”晴人不由松了口气。   他并不想瞒犬塚久间,只是艾尔埃尔弗说的那些事太难以想象,就算是要说,也得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开口。   老实说,他自己都有点懵……   他抱着大衣回了房间,跟艾尔埃尔弗说了一下情况——他答应留下来之后就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艾尔埃尔弗配合地把大衣穿好,听到外面有人在蹲点之后眉毛稍微挑了挑:“很麻烦么?”   晴人本来想回答“确实有点”,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应该不”——也许是他想太多,但看艾尔埃尔弗的表情,他总觉得自己承认之后那些记者会有大麻烦。   他赶紧带着艾尔埃尔弗去了车库。   晴人对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情有独钟,大学毕业前他一般骑自行车,毕业之后为了奖励自己,就用打工攒下来的钱买了辆摩托。   昨天他被前辈们拉去联谊,摩托丢在了研究所,今天刚好能用上。   他从摩托的把手上拿下头盔,递给艾尔埃尔弗一个。那个头盔和他手上的另一个样式相同,一蓝一红,却是全新的。艾尔埃尔弗接过头盔后没什么反应,晴人想起之前的事,却稍微有点汗颜。   买摩托的时候店里正在促销头盔,两个一起买打八折,店员为此舌灿莲花鼓动他买两个,理由还很充分——交通法规规定上摩托必须戴头盔,只有一个的话自己戴还好说,万一将来想带恋人兜风却被警察拦了该多尴尬……   结果他冲动了一下,却一直没遇到坐摩托后座的人,第二个头盔也直到现在才开封。   晴人的小心思艾尔埃尔弗并没注意到,只是戴上头盔,把大衣领子竖起来挡住脸,上了摩托之后晴人回头叮嘱他“抱紧”,他也依言照做。   原先锁着的后门已经被体贴的犬塚久间打开,晴人刚出研究所就加大油门,顺畅地冲了出去。   艾尔埃尔弗沉默地靠在他的后背上,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反思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反思的结果是到处都有问题。   他太心急了。   刻意地想要撇清和时缟晴人的关系,结果却过犹不及,偏偏时缟晴人又很擅长在关键时刻反应敏捷。   反思结束,艾尔埃尔弗开始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   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就算他想走,时缟晴人也不会轻易让他离开,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扰乱时缟晴人的生活,突然失踪或者装死也不合适。   深秋时节的冷风从头盔的缝隙里灌进来,冰冷的空气刺激了大脑,艾尔埃尔弗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现在这样,也许是某种意义上的机会。   这个世界非常安全——但这只是表象,Magius操纵世界的手段他又不是没见过,如果这个世界还有暗藏的势力呢?   再就是时缟宗一和指南隆治……对这两个人,他同样不能放心。   时缟晴人又是那种性格,还在时缟宗一的研究所里工作……真要是卷进类似于Valvrave的事件里,他惹祸上身的几率非常大。   留下来他也有能做的事。   至少他能想办法摸清时缟晴人周边的环境,以及这个世界。   事先有准备的话……再加上自己的实力,就算真的突然爆发一场世界大战,他至少也能让时缟晴人置身事外,不再卷入其中。   大致目标找好,需要思考的问题就只剩下一个。   他该怎么跟时缟晴人相处。      摩托车忽然停下,艾尔埃尔弗抬起头,时缟晴人摘下头盔,回头冲他一笑:“到家了。”   家……么。   艾尔埃尔弗安静地下了车,打量着时缟晴人住的地方。   虽然时缟宗一一再要求他住到研究所,但跟父亲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后,晴人也想试试独立的感觉。   所以大学毕业后他就在距离研究所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公寓,房间不大但设施齐全,邻居大多是跟他一样刚毕业的学生,房东也很亲切,让他的独立没出什么波折。   他的邻居里也有情侣,两人住在一起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希望艾尔埃尔弗能习惯。   今天一通折腾下来,回来得比平时晚了不少,晴人瞥了眼表,也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就直接进了厨房。   回来得太急忘了买菜……认真打量着冰箱,晴人开始思考晚上吃什么这个老大难问题。   他进厨房之前开了电视帮艾尔埃尔弗消磨时间,艾尔埃尔弗调出了新闻台。两个主持人正在哼哼哈哈,无外乎是一些天下太平的琐碎报道,说到国际局势又放了一遍莉泽露蒂王女到访ARUS的新闻,过一会儿还出现了卸任的ARUS前总统。艾尔埃尔弗注视着屏幕上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他没能复杂太久,厨房里飘来了咖喱的味道,以及时缟晴人的招呼声。      对于咖喱,常年自己做饭给自己吃的时缟晴人有一个偷懒的秘方。   把前一天的米饭留下来放在冰箱里冷藏,到时候不用加热,直接浇上做好的咖喱,滚烫的咖喱汁配上冰冷的米饭,刚好能中和两边的温度。   盯着盘中的晚餐,艾尔埃尔弗稍稍走神。   他并不是第一次吃时缟晴人做的饭。   战争开始之后,咲森学园的食堂就关了门,学生们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连坊小路里见组织了家政部供应一日三餐,但也有些学生想趁这个机会“独立”,便去了模组77的超市里,搜罗来各种家用电器。   甚至还有一些手艺比较好的开起了小餐馆……没了成年人的约束,学生们的创意被充分地发动起来。   时缟晴人一般不介意吃食堂,但他的室友却比较忙,一来二去,他也习惯了自己做饭。   第一次的作品也是咖喱,端上桌之后时缟晴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一直有点怪,他随口问了句,时缟晴人跟他解释:“是觉得很像。”   很像?   “热乎乎褐色的咖喱……和冷冰冰的白色米饭……”说到后面他眼神反而飘了下,没直说是像什么。   他很快反应过来时缟晴人的意思,也没说破,自顾自地吃完了晚餐。   “味道怎么样?”第一次做饭给别人吃的时缟晴人明显有点忐忑,询问着用餐者的评价。   ……他似乎是给了“嗯”作为评价。   “味道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艾尔埃尔弗抬起头,时缟晴人正带点紧张地看着他。   他微微垂了眼,给出了他的回答。   “很……不错。”      晚餐结束,艾尔埃尔弗继续看电视,依旧锁定新闻台。晴人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认真地看吉奥尔那些毫无趣味的新闻节目,表情还很严肃,仿佛这里面暗藏什么玄机奥妙。   过了一会儿又切换到一个谈话节目,题目十分紧跟潮流——“聚焦!神秘穿越者!”   晴人不由咧了咧嘴。   神秘穿越者如今已经成了吉奥尔的热门话题,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穿越,为何前往时缟研究所,又在里面发生了身份……种种疑点,十分有得讨论。演播室还连线了现场,时缟研究所门口记者们仍然在蹲守,兢兢业业,相当有职业精神。   晴人扶额,深感现在的吉奥尔确实是太平过头,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一群人迫不及待地掺和进去。   两位主持人继续八卦,提及了神秘科学家时缟宗一,和他那些伟大发现。探讨了一会儿穿越者之事是否与这位国宝级科学家有关,讨论内容又跳到了“穿越”这个题材上。   女主持人似乎颇为热衷此道,举了一大串例子,什么犬夜叉啊,尼罗河女儿啊,天是红河岸啊,不思议游戏啊……   她以此为例,据理力争:“这一次的穿越里一定隐藏着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这观点网上还有不少人赞同,全是因为第一发现者对艾尔埃尔弗的外貌描述里有“长得不错”这条,年龄又似乎只有十六七岁,正好能赶上青春的尾巴抓住人生中最后的主角机会穿越时空邂逅一场惊天动地的爱……   犬塚久间发现群众的呼声如此响亮,便不怀好意地节选了一下转发给时缟晴人。晴人一边听着电视上两个主持人的滔滔不绝,一边看着手机上群众那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的浪漫幻想,除了苦笑,也没什么别的表情好面对了。   他转头去看当事人的反应,艾尔埃尔弗依旧很认真,就算屏幕上正放着“凯罗尔,我的小鸟~”跟“犬夜叉,坐下!”都没让他的表情有丝毫变化。   电视上主持人还在侃侃而谈。   “最难的就是如何融入新的环境,女主人公在异时空遇到的帮她熟悉这个世界的帅哥往往就是男主角……”      看完电视差不多到了睡觉时间,艾尔埃尔弗去洗澡,晴人顺手收拾了一下他换下来的衣服。   收拾到内衣的时候他稍微愣了一下,艾尔埃尔弗外套里面穿的是一件T恤,款式看起来有些眼熟,很像是他们高中时候,咲森学园统一下发的寝室便装。   巧合……吧。   这种样式的白T恤非常常见,也不一定就是……虽然这么想,晴人还是忍不住朝T恤领口看了一眼。   领口内侧写着两个黑色字母,因为衣服被洗过,稍微有些退色,却依然清晰。   T·H   他住宿舍的时候因为不想把自己的衣服跟别人弄混了,会用油性笔在领口里写上自己的名字缩写……这不仅是他们学校的衣服,还是他自己的。   为什么艾尔埃尔弗会穿着他的衣服?   让他没继续头疼下去的是浴室的门响,艾尔埃尔弗走了出来,他套着晴人一件稍大的T恤,正拿毛巾擦着头发。   晴人把那件令人疑惑的T恤丢在了一边,他还得跟艾尔埃尔弗讨论一下睡觉的问题。   他公寓里的床是之前租住的情侣留下的,双人用,大小倒是足够,但是两人睡一张床……他还好,艾尔埃尔弗应该会觉得别扭。   睡沙发的话,他屋子里只有两张单人沙发,睡在上面估计得睡得很纠结。   想来他也只能睡地板了……还好有备用的被褥。   艾尔埃尔弗并不赞成他的想法,他不想给时缟晴人添麻烦,更别说让他因为自己睡地板。   但如果说“我睡沙发”或者“我睡地板”的话,鉴于他之前受了伤,时缟晴人又绝对不会答应……很了解某人一贯风格的艾尔埃尔弗面无表情地开口:“一起睡床上就好。”   “诶?”   “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艾尔埃尔弗移开目光,轻描淡写地说。   上下床也是一张床……不算他骗人。   晴人明显被这个回答震了一下,好半天才点点头,转身去铺床。   艾尔埃尔弗和他……睡过一张床?   晴人顿时想起了那件写着他名字的T恤。   他知道自己和艾尔埃尔弗之间没那么简单……可现在看来,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不简单。   怀着复杂的心情,时缟晴人上了床。双人床再大也大不了多少,两人一不小心躺了个脸对脸,艾尔埃尔弗很平静,时缟晴人却有点紧张。   这样他根本睡不着,干脆睁开眼,打量艾尔埃尔弗的表情。   他闭着眼睛,眉头微皱,就算是睡觉,看起来也并不轻松。   ……他应该很不习惯吧。   虽然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可他熟悉的那些人事物,却与记忆中完全不同。   如果换他自己处于这种环境下……肯定不会像艾尔埃尔弗这么镇定,估计是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他能做什么呢?      现在最重要的,是搜集情报。   艾尔埃尔弗在心里罗列了一下他惯用的情报收集渠道,多尔西亚军方的那些肯定不用抱太大希望,不过还有其他的可以试试看。   除此之外的关键是时缟研究所,如果可能的话,他应该去咲森学园探查一下……   “艾尔埃尔弗?”   时缟晴人刻意压低过的声音飘了过来,艾尔埃尔弗睁开眼睛,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   屋里关了灯,只有从窗口透进来的一点微弱月光,照亮了时缟晴人的眼睛。   他听见时缟晴人认真的声音:“记者那边应该不会留很久,这种事情最多只有一个月的热度,没什么后续的话,很快他们就不会再关心了。”   艾尔埃尔弗没有开口,安静地听着他说下去。   “这个世界现在没有战争,就算打仗的话,吉奥尔应该也不会被卷进去……大概。”   “身份问题,我应该能帮你解决。”   “不过如果你想去多尔西亚看看,可能就要等一段时间……”   他一边想,一边说,越说越跑题,最后甚至一路跑到了左邻右舍住的都是怎样的人,该如何跟他们相处。   “大概就是这些……”搜遍大脑也找不出该说的事了,晴人呼了口气,看着注视着自己的艾尔埃尔弗,他心里微微一动,又补了一句。   “不用担心,”晴人认真地说,“我会帮你。”   艾尔埃尔弗点了点头。   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而不是一直保持沉默。   对时缟晴人他已经沉默太久了。这一次,他想给出多一点的答案。   稍微侧了侧脸,避开时缟晴人的目光,艾尔埃尔弗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   只要开了口,说下去就没那么难了。   “……相信你。”   他抿了抿嘴唇,又重复了一遍。   “我相信你。”   “……嗯。”   时缟晴人微微有点茫然。   也不知道为什么……艾尔埃尔弗回答他之后,心里涌起了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他一直在等待着这样的回答。   第五章      艾尔埃尔弗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看见了时缟晴人,那个人生活在与战争无关的世界里,过着偶有波澜却平静安宁的生活。   他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按部就班的结束了学业,变成“大人”,再像他那个年纪的人该做的那样,建立家庭,有妻子,还有孩子,与他们一同走过漫长的人生,再画上一个平凡的句号。   梦中的景象大部分是模糊的,他只能看清时缟晴人,在他似乎也失去了逻辑的梦里,时缟晴人一直维持着十七岁的样子,脸上带着明亮的笑。   他将这个荒诞的梦境看到了最后,直到一切没入黑暗,他的意识才清醒过来,回到现实。      时缟晴人同样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看见了自己,就像艾尔埃尔弗说的那样,他在危急时刻乘上了神秘的机器人,获得了奇异的力量,从此走上了一条崎岖坎坷的道路——梦里的他智计百出霸气四溢,佳人倾慕部属臣服,可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机关算尽与身边的人渐行渐远,最后登上至高的王座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登基典礼上艾尔埃尔弗凌空而降,一刀把他捅了个对穿。   他看着血淋淋的自己倒在艾尔埃尔弗怀里,用仅剩的力气附在他耳边动了动嘴唇,说了句没人能听清楚的遗言后光荣咽气,艾尔埃尔弗泪流满面。此时镜头转换,虚空中走马灯似的回顾起了“时缟晴人”的一生,时缟晴人注视着那个狂霸拽酷屌的自己,沉思良久,问了个很有意义的问题。   “你走错片场了吧?”      ……天晓得他为什么会做这么诡异的梦。   时缟晴人醒来后梦中的景象还残留在他脑子里,回顾一下只觉得头皮发麻,整个梦境唯一让他觉得还勉强靠着谱的镜头是最后,他隐约觉得自己确实看到过类似的情景,无论是流泪的艾尔埃尔弗,还是努力想说什么的自己。   可他想说的是什么?   这梦让晴人额外发了一会儿呆,彻底醒来后才发现床的另外半边空着,意识到“他不在这里”后他甚至还担心了一下,好在立刻他就找到了艾尔埃尔弗。   时缟晴人睡觉前习惯把窗帘拉上一半,这样早上醒来的时候,屋里不会太过昏暗。艾尔埃尔弗就在离窗不远的地方,自窗口投射进的阳光在屋内划出清晰的明暗分界,他坐在阴影的笼罩下,眼睛注视着光明。   可惜他现在穿的是自己的T恤……否则这情景简直可以被画下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丢在床头的手机先响了起来,来电号码属于犬塚久间。   “晴人?告诉你个好消息,”电话那边前辈的声音明显幸灾乐祸,“你今天不用来研究所了。”   “穿越者”进入了时缟研究所这事引发了无数猜测,再不给个解释那帮想象力丰富的记者非把时缟研究所编成时空管理局不可。时缟宗一学术研究是顶尖翘楚,可出了专业领域战斗力就是个渣,让他糊弄记者显然不可能,因此新闻发布会的主持人是时缟研究所的副所长——这位副所长是个能人,研究不行,日常管理却是一把好手,从财务到宣传都能一手操持,时缟宗一也乐得把一切他不擅长的事情全扔给副手解决。那天晚上正是副所长舌灿莲花努力让一群记者对“穿越者与研究所无关且早已离开”这事半信半疑,结果到最后时缟宗一做总结陈词,一句话让他的一番辛苦全付之东流:   “这件事跟我儿子无关,你们就不要问了!”护子心切的时缟宗一严肃地说。   这句话一出,原先还不知道该怎样对时缟研究所下手的记者们立刻转移方向,将火力对准了时缟晴人,好在他们暂时没查出晴人的住址,还在研究所附近蹲守。不小心犯了大错的时缟宗一心虚不已,连忙给儿子放了大假,理由还是“珍惜素材研究”。   “对了,等会我有些东西给你。”幸灾乐祸完毕,犬塚久间在挂电话前补了句,“也许能帮上你的忙。”      通过昨天发生的一系列突发事件,犬塚久间敏感地意识到高中时曾让他头疼过一段时间的“时缟晴人幻觉事件”好像有些内幕,似乎还跟“穿越者”有什么关联。昨天晚上时缟晴人回家后他也没闲着,通过各种手段联系上了高中同学,让大家一起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好在那段时间他跟晴人的交际圈基本重叠,四处打听了一晚上总结出一份长长的报告,直接发到了晴人手机上。   真不愧是前辈……不光是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总结报告,连最后的PS都这么有他的个人风格。   “PS:全都想起来的话,别忘了把你记得的事情都告诉我,结合这次‘穿越者事件’,说不定可以卖给编剧,大赚一笔!”   虽然很想称赞前辈的金钱意识,不过……   回忆了一下艾尔埃尔弗给他讲的故事大纲,时缟晴人不由咧了咧嘴。   这样的故事……真的能卖出去吗?      卡尔斯坦因……   搜索引擎很快找出了艾尔埃尔弗查询的内容。原身是多尔西亚军下属的战争孤儿收容机构,最初的目的是想将这些孤儿培养为精锐战士。在新几内亚和约签订后,多尔西亚裁撤了大量军队与军属机构,卡尔斯坦因机关原本也在此列,但因为一个男人的出现,本应消失的名字改头换面,成为了一家真正的孤儿院。   卡恩·德罗塞尔。   可算是多尔西亚改革成功最大功臣的这个男人没有在军队待下去,现在的他是卡尔斯坦因孤儿院的院长,孤儿院收容的孤儿中最早的一批已经长大成人,其中一部分选择了回到孤儿院工作,宣传网站上有他们的照片。艾尔埃尔弗在这里找到了哈诺因与伊克斯艾因——虽然两人并没用他记忆中的代号,而是令艾尔埃尔弗感到陌生的本名。   他们当然都没加入军队,伊克斯艾因读了医学系,哈诺因出乎艾尔埃尔弗意料地成了一名幼师,网站上有一张他们与卡恩的合影,高大的金发男子站在中间,身姿依然能看出军人的挺拔,伊克斯艾因与哈诺因站在他前面,哈诺因勾住了身边之人的肩膀,伊克斯艾因歪着头,似乎对好友在这种时候依然没个正形的做法感到十分无奈。   他们脸上都带着笑。   出于保护未成年人隐私的考虑,网站上并没有员工之外的人的影像,艾尔埃尔弗也没在员工中找到自己。   艾尔埃尔弗并不确定这个世界的自己是否进入了卡尔斯坦因,阿玛迪厄斯的倒台或许能改变他被抓起来的命运,但他依然要面对那个因革命而动荡混乱的多尔西亚。   不过他并不担心自己。   至少这一点,艾尔埃尔弗对自己有信心——不管在哪个世界,面临怎样的处境,哪怕一无所有,他也能努力活下去,再一点点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总结报告的内容挺琐碎,据直接当事人犬塚久间回忆,晴人的“病”犯起来一阵一阵的,没事的时候看起来一切正常,有事的时候也不一定多明显。除了特别激烈的那几次,很多时候他的问题都表现在日常细节里。   最大的受害人还不是犬塚他们,而是晴人当时的舍友。他跟晴人原本关系不错,两人同宿舍快两年一直相处愉快,结果晴人“生病”之后时常冷不丁地出现在人家背后,据说是张着嘴露着牙眼神还特别瘆人,生生把舍友吓得换了宿舍。   时过境迁舍友也没再把这事放在心上,提起时的态度还有点怀念。除了这件事之外,他还额外写了几句话。   “我也忘了从哪天开始,晴人对我的态度就一直有点奇怪。”   “明明在和我说话,眼睛却没有看着我,连语气都变了,好像看到了其他人一样。”   “还会跟空气聊天……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宿舍里有第三个人。”   大概是因为这个,虽然当时的官方理由是晴人因为课业压力大出现幻觉,不过私底下认同者最多的观点,是“时缟晴人被鬼缠上了”。   除了室友,剩下的人想起来的大多是小片段,比如他突然换了口味喝起黑咖啡,明明脸都皱成一团还硬是把咖啡喝完;比如他不知为何跑去图书馆借了本多尔西亚语教材认真钻研,可同学们等了一个月都没等到他说出哪怕是“你好”的任何多尔西亚语;再比如他有一天早餐一口气点了三份火腿蛋,一边吃一边咬牙切齿好像在发泄什么压力……   ……等等,火腿蛋?   晴人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挪向眼前的平底锅,他冰箱里能充作早餐的东西实在不多,鸡蛋就剩了一个,培根还有两片,再加半袋面包跟一盒牛奶。他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决定凑合着吃一点,反正他准备等会带艾尔埃尔弗到外面逛逛,就算饿了也能随便买点什么。   面包片烤好牛奶热好,如今就剩下眼前的火腿蛋需要出锅,油香四溢,热气腾腾,十分引人食欲。   他跟火腿蛋又有什么仇?   晴人怔怔地回忆了一会儿,除了火腿蛋的四种做法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摇摇头,没再纠结下去,趁着火腿蛋还没被他煎成焦蛋,迅速地出了锅。   不过答案没让他等很久,坐在餐桌前的艾尔埃尔弗盯着盘子里的火腿蛋看了很久,又抬起眼睛看他,晴人觉得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他只是把那个火腿蛋切成两半,推了过来。   ——你是那种无论火腿蛋的蛋黄还是所爱的女人,都会用小刀分成两半的人么?   他对时缟晴人说的第一句话,没头没尾似乎也没什么逻辑,砸得时缟晴人一头雾水。   不过时缟晴人还是记住了这句话,艾尔埃尔弗甚至还知道,时缟晴人生气的时候会在私底下偷偷叫他火腿蛋,为了犬塚久间和山田雷藏跟他冷战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早餐都是这个,艾尔埃尔弗注意到了,但他没放在心上。   “……分你一半。”说这话的时候,他没看着时缟晴人,连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了下去。   ——幸福是无法对半分的。   他应该也记住了第二句话。   所以他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幸福送了过来,一点都没留下。      晴人的目光有些茫然。   他看见艾尔埃尔弗微微垂着眼,似乎在研究桌布的花纹,可他眼前又浮现出了第二个艾尔埃尔弗。   “那一个”艾尔埃尔弗似乎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的眼神很冷,好像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可那双冷冰冰的眼睛里又分明涌动着情绪,强烈到无法忽视。   搞什么……   没人会高兴——当然没人会高兴,好好地跟朋友聊着天,却被突然冲出来的人绊倒在地,还被教训了一大堆话。   什么火腿蛋啊!   分一半又怎么了!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他心里其实堵着很多话,只是没能说出口。   明明穿着咲森的校服,却根本不像个学生,他全身上下都笼罩在与时缟晴人的世界迥异的气氛里,就像是白纸上硬生生涂下的墨痕,突兀,却没法被抹去。   ——无法让步的话,就只能战斗了。   他的钥匙圈被那个人攥在手里,金属与骨节碰撞出咯咯的响声,跟那个人的话一起,砸进了时缟晴人的意识里。   无法让步。   战斗。   明明是跟他无缘的词组,却被深深地印在心底。   然后,陪着他进入战场。      “时缟晴人?”   “……”   晴人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   眼前的一切从模糊转为清晰,他朝正盯着他看的艾尔埃尔弗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挪到早餐上。   记忆中的艾尔埃尔弗似乎还浮在眼前,与眼前这一个,有点紧张地看着他的艾尔埃尔弗重叠在一起。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变成现在这样?   第六章      艾尔埃尔弗并不了解吉奥尔这个国家,它太小了,虽然有着世界顶尖级别的技术力和财力,但对多尔西亚来说,吉奥尔顶多算只趴在门边的哈巴狗,除了被踹一脚后会呜呜叫两声赚点存在感,连咬人的勇气都没有。   这形象根深蒂固,以至于在卡恩递交Valvrave报告后军部地上跌碎了一片眼镜。艾尔埃尔弗的世界地图从那以后才标注上了吉奥尔这个国家,而他对吉奥尔的所有印象,来自于模组77——准确点说,咲森学园。   他眼前的这座城市跟咲森学园给他的最初感觉很相似,除了走在这里的不只是学生。因为不是节假日,街道上人并不多,有些匆匆忙忙,有些悠闲踱步,整座城市笼罩在秋日的阳光下,让每个人都显得轻松又自在,连空气都泛着漫不经心的和平味道。   时缟晴人走在他前面一点,跟这城市的气场完美合拍,时不时左右张望,偶尔还看看手机。      之前……或者说很久以前,艾尔埃尔弗刚成为“新立吉奥尔”所接纳的第一名流亡者时,他曾跟时缟晴人一起逛过模组77的街道。   阵营转换太匆忙,他手头少了很多用得着的道具。时缟晴人自告奋勇带他去找材料,艾尔埃尔弗默认了他的踊跃——虽然他觉得只要有张地图就够了。   那时他的Valvrave驾驶员增员计划还是腹案,时缟晴人对他的信任处于最初的完整阶段,待他的态度正如对待新加入的同伴,拘谨又努力热情。   “那边是超市,顶楼还有游戏机厅和电影院。”   模组77在那之前被轰炸过几轮,虽然不至于被轰成一片废墟,但也好不了太多。所幸物资大部分还保留完好,就算那些学生死命折腾,也能支持一年有余。   “红色招牌的是咖啡馆,店主的手艺很棒。……不过他现在不在这里。”   几乎没有任何成年人的环境更助长了这些学生的无法无天,不过十几年的吉奥尔式教育受下来,枷锁还在,短时间内不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家书店……唔,想要找外文书的话,似乎是最多的。”   ……但同样的,想要限制他们,让他们重新按照“纪律”行事,难度很高。好在之前几次战斗已经给了他们教训,他并不指望能把他们训练成军人,但至少能派上些用场。   “艾尔埃尔弗……你真是个专心的人啊。”   艾尔埃尔弗停下脚步。   他们已经站在目的地五金店门前,时缟晴人似乎意识到他这话有点像抱怨,连忙补充道:“不,也不是说……我的意思是,你过来的时候,完全没在意其他的东西,一直都只看着这里。”   说完之后他犹豫了一下,又加上一句:“而且……好像你总是这样。”   有些感觉体会容易说出来难,时缟晴人一脸纠结,艾尔埃尔弗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不太想点破。   他确实只会——或者说只能看着目标,那个目标距离他太遥远又太艰难,他很早以前就明白上帝不会偏爱他,所以最好不要贪心的道理。路上的风景再好,他也不会在乎,只要能实现目标,除此之外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是可以被忽略的存在。   跟时缟晴人探讨这种问题属于浪费时间,艾尔埃尔弗没再说下去,转身进了五金店。他听见身后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很快地跟了上来。      其他的东西……么。   艾尔埃尔弗稍微放慢了脚步,分出些注意力,去观察他所在的街道。   不,不应该说是观察……只是像时缟晴人那样,东张西望地看而已。   时缟晴人带他来的地方是研究所所在城市最繁华的街道,道路两旁高楼林立,各式各样的店铺多到让人眼花缭乱的程度,艾尔埃尔弗的目光慢慢地掠过橱窗,去欣赏里面精美漂亮的陈设。   他的小小改变落在时缟晴人眼里,感觉却有些不一样。   真不愧是艾尔埃尔弗,就算是在逛街,气势上也像是在视察……   他在心里感叹了句,又把目光放回手机屏幕上。   起先他只是想带艾尔埃尔弗出来买衣服,后来意外得到了假期,计划就变成了带艾尔埃尔弗出来走走。   就算是到了安全的环境下,艾尔埃尔弗也一直绷着根弦,就像是在提防着什么。总是这样会很辛苦,稍微感受一下吉奥尔的和平气氛,应该有助于他放松心情……吧。   至于怎么放松……时缟晴人还真没有多少逛街的经验,他大学毕业之后过的就是两点一线的生活,顶多是被前辈们拉出去联谊,周末休息几乎都是宅在家里上网或者看电视,日常补给则靠离家不远的小超市,或者网络购物,上一次像这样逛街……好像都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   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后晴人立刻给同在这座城市的亲友发了短信求助,忽略掉那些“餐厅酒吧Hotel,一气呵成!”之类毫无参考价值的回复,还真有人给了他很详细的建议。   ——那家服装店前面一百米左右有小吃街,中午饭可以在那里解决。   ——小吃街出来走五百米左右有电影院,工作日连场影票半价。   ——电影院附近的广场风景很漂亮,也可以考虑去附近的书店看看。   ——晚饭的话,知道“Beast High”大楼么?顶层的旋转餐厅夜景很好,但是要记得提前订座。最近有推出很实惠的双人套餐,推荐。   真是帮大忙了,毬惠!   总算对这一天的安排有了腹稿,时缟晴人收起手机,昂首挺胸地走向他的第一个目标。      犬塚前辈推荐的这家服装店看起来不错,地方不大,风格种类却很齐全,能把人武装得从里到外,店员也很热情——甚至有点太热情了。   晴人一边想着一边请店员小姐帮忙推荐适合艾尔埃尔弗的衣服,他最初的打算只是来买几套衣服,既没想好数量也没想好类型。店员小姐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购物水平以及头上烁烁闪动的“钱包已肥可供一宰”,全力诱惑舌灿莲花,从运动风到古典范推荐了个遍。   晴人自觉没什么审美眼光,但这些衣服之间风格的天差地别他还是看得出来的,不免犹豫道:“也太多了吧……”   这是因为脸,店员小姐表示。   晴人不明所以,店员小姐又接着解释,说有些人的脸长得得天独厚,穿什么衣服都能将别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脸上去。同样的道理,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脸上,服装风格反而不重要,因为不管是什么衣服都只能起到衬托效果。换言之,穿什么都好看。   似乎有点道理……时缟晴人觉得自己快被说服了,不过他灵机一动,指着自己问了个问题:“那我呢?我适合什么类型?”   专业的就是专业的,店员小姐眼都不眨一下,说客人您也是穿什么都好看,只是原理不同,您是气质中性富有调和力,无论是哪一种风格的衣服穿在您身上都不会显得不合适,十分百搭。   难怪犬塚前辈会喜欢这家店……回想了一下犬塚久间是如何利用花言巧语把自己哄去干这干那的,晴人在心里感叹。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实践出真知,换几件衣服看看效果。   艾尔埃尔弗很配合,给什么穿什么。时缟晴人坐在更衣室边上看着他进进出出,觉得店员小姐的话确实有点道理,至少他是分辨不出来艾尔埃尔弗穿什么最好。   不过倒是能看出来他比较喜欢穿什么,艾尔埃尔弗明显倾向于正式成熟的深色衣服,换运动装或者休闲风——尤其是风格看起来比较符合他的年龄的——就有些不习惯,换到后来导购小姐不知从哪儿变出两套据说是今年最流行的童趣猫耳睡衣强力推荐时,艾尔埃尔弗进出更衣室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差不多就这样吧。”更衣室边上的晴人走过来,把抱在怀里的一堆衣服塞给店员小姐,“这些。”   看他抱着的全都是深蓝深褐深灰一系,店员小姐不由得额外看了他几眼。总算结束了换衣工程的艾尔埃尔弗似乎也松了口气,走到一边休息。   时缟晴人想了想,又把声音压低了点,加上一句:“……还有那件睡衣。”   店员小姐在心里给这男人点了个赞。   短信中所说的“小吃街”晴人以前没来过,只当是一条有几个摊子的普通街道。直到他亲眼目睹,才发现这条街上的各色摊位数量远超他想象,从头到尾排得满满当当,简直跟祭典有得一拼。   小吃街入口的牌子写了原委,街道主人是个疯狂的祭典控,最大爱好就是周游全国参加各种祭典,尤其喜欢祭典上的小吃。但他年纪大了,出行不再像以前那么方便,干脆把家附近的街道买下再搜罗来各色小吃摊,以圆他的祭典之梦。   虽然整件事看起来很“该死的有钱人”,可至少帮这座城市贡献了一个旅游景点,也满足了肚子已经开始打鼓的时缟晴人。   摊位大多是典型的日式小吃,晴人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那位,在心里罗列了半天的小吃介绍,却扑了个空。   多尔西亚来客看起来很适应,无论苹果糖还是章鱼烧,烤年糕还是关东煮,都吃得一点不含糊,丝毫用不着晴人介绍。   准备落空的晴人稍微有点失落,好在接下来出现的摊位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这家店招牌特别显眼,黑底红字勾白边,一个大大的“暗”字恨不得能从招牌上飞出来,至于后面的“之料理”,则小得几乎可以忽略。   据店主介绍他家专做内容物不明的黑暗料理,黑暗章鱼丸黑暗糯米团甚至黑暗御好烧,只有味道咸甜辣之分,至于里面包了些啥,就只能请顾客自行体会了。   晴人兴致勃勃,问了句艾尔埃尔弗有没有不吃的菜就要点单,反倒是艾尔埃尔弗拦住了他。   “你不怕里面有芹菜?”   晴人愣了下,紧接着就从兴致勃勃变成了犹豫不决,店主傲然表示黑暗料理有黑暗料理的风骨,坚决不会特意去除某种材料,晴人纠结半天还是下了决心:“……做吧。”   他虽然不喜欢芹菜,但也没强烈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反倒是艾尔埃尔弗知道他不喜欢这个,让晴人有些意外。   “因为学园祭。”艾尔埃尔弗回答道。      那是在他们抵达月球之后的事,指南翔子兑现了自己的竞选承诺,办起了学园祭。连坊小路里见原本想借这个机会招揽外国游客赚点旅游收入,但被她拒绝了——理由很简单,这场学园祭是大家学生生涯的纪念,只属于学生们,与大人无关,甚至与“新立吉奥尔”也无关。   虽然路过的总务大臣吐槽她只是自己也想玩才这么做,但不管怎么说,学园祭还是办起来了。   很有商业头脑的犬塚久间第一时间找上了时缟晴人跟艾尔埃尔弗,邀请他俩一起开个御好烧摊。时缟晴人有些犹豫——主要是他觉得自己的手艺做给自己吃还行,拿去卖钱还差了点。犬塚久间搭着他肩膀说你太小瞧自己了,知道这次我们的卖点是什么吗?“英雄”御好烧!   我又不是很难见。时缟晴人如是说。   见“英雄”一面是不难,但是吃到英雄亲手做的料理可不容易,别说一般人了我都没吃过,不要小瞧自己的吸引力!   犬塚久间以此说服了时缟晴人,接下来开始游说艾尔埃尔弗,台词都不带换的:见“来自多尔西亚的神秘美少年”一面都不容易,吃到美少年亲手做的料理就更不容易了,别说一般人……   说到这儿他卡了一下,推了推时缟晴人:“你吃过没?”   “……没。”   别说一般人了连我们的英雄都没吃过!犬塚久间顺畅地说。   艾尔埃尔弗想了想,答应了他。   犬塚久间满载而归,走的时候恨不得哼个小曲。时缟晴人明显没想到他这么与民同乐,不过艾尔埃尔弗适时地研究起了月球的防卫计划,阻止了他问为什么。   御好烧摊无疑是成功的,就算奸商摊主削减了馅料增加了面皮,仍旧顾客盈门。时缟晴人做菜手艺不错,但顶着无数人期待的视线,他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艾尔埃尔弗倒是一点没受影响,动作利落不说还有空支援一下隔壁那位,最终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一天的计划。   问题出在学园祭结束之后,二宫高日找到了时缟晴人,托他为流木野咲做一份御好烧。时缟晴人当然帮了这个忙,结果御好烧从他手上送出去,流木野咲刚咬了一口,脸色就变了。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胡萝卜?”   “诶?但是二宫前辈说……”   “多吃点胡萝卜对身体好哦,大·明·星~”   不知从那儿得知流木野咲非常讨厌胡萝卜的二宫高日笑吟吟地说,结果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的巧克力香蕉被换成了雕刻得惟妙惟肖的巧克力胡萝卜。同样极为讨厌胡萝卜的二宫高日脸色大变,流木野咲施施然路过:“多吃点胡萝卜对身体好哦,二·宫·前·辈。”   战鼓由此敲响,落幕后的咲森学园学园祭变成了黑暗料理的竞技场,看似安全无害的美味一口咬下去天晓得会吃到什么,越是亲近的人越可能成为凶手。也算是导火索的时缟晴人躲在摊子里回避台风眼,艾尔埃尔弗递了份御好烧给他,忙了大半天一直没空吃什么的时缟晴人毫无戒心地切了一块一口咬下——   然后咬了一嘴芹菜。   罪魁祸首犬塚久间靠在摊边笑嘻嘻地比了个V,时缟晴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到若无其事的艾尔埃尔弗身上,似乎在考虑先谴责哪一个。   最终他动了动嘴,把御好烧咽了下去:“……还不错嘛。”      “怎么样?”提心吊胆地吃完一串黑暗糯米团,晴人总算松了口气。   “还不错。”艾尔埃尔弗咬掉最后一个团子,把竹签丢进了垃圾桶。   解决了午饭,目标就变成了电影院。最近好电影不少,晴人买完两大桶爆米花趴在售票窗口跟无所事事的售票小姐聊了起来,售票小姐强力推荐著名编剧冈田玛丽小姐的最新力作《来自狂风骤雨的昨天》,有多角有虐心有复杂纠结的感情关系,光“你爱我爱他还是她”这种问题就出现过不止一回。时缟晴人总觉得艾尔埃尔弗跟这片画风不合,便要求售票小姐换个推荐类型。   “机战片要不要?”   “……”晴人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那个曲折离奇的梦,“要。”   于是晴人买了两张超级萝卜大战的票。这片以某系列游戏为蓝本,主题是不同机器人动画的碰撞。制作人大概也明白想把这么多世界观迥异的片子贯穿在一起写剧情属于自讨没趣,便扬长避短地以打为主。屏幕上不同风格的机体你来我往呼呼喝喝看得人目不暇接,人物画风切得比变脸还快,上一秒还是浓眉大眼下一秒就变成了纤眉星星眼,名台词串烧Neta无数。片子进行到最后的高潮,名字跟他很像的蓝发青年一手拉着鲁路修·○·布列塔尼亚一手拉着刹那·○·清英,深情款款地说,你们都是我的翅膀……   此时天边忽然光芒万丈,身披红霞的蓝白机体杀气腾腾飞空而来,驾驶座上棕发绿眼的机师脸黑得能滴水。背景女声合唱《可曾记得爱》轰然作响,屏幕瞬间转黑,打出巨大的END。   观看了全程的时缟先生想,这圈也太乱了。   直到出了电影院晴人都没回过神来,这年头的电影特效做得太好,巨大的钢铁怪兽彼此冲突碰撞,背景是宇宙星海,简直让人有身临其境的错觉。   ……也许不只是错觉。有好几次,当银幕上出现操作台的特写,以驾驶员的视角注视着敌人的时候,他都会有种踩点什么或者抓点什么的冲动,有一次冲动变成了行动,结果没碰到操纵杆,反而抓到了邻座艾尔埃尔弗的手。   手中传来的触感温暖而柔韧,和想象中冰冷坚硬的操纵杆差的很远。晴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而在这之前,他的手已经被人反过来扣住。   “……抱歉。”   艾尔埃尔弗侧头瞥了他一眼,松开手,银幕投来的光明明灭灭,连带着他的表情都分外模糊。   走出电影院后这段小插曲还在晴人心头转悠,让他忍不住多看了艾尔埃尔弗几眼,大概是托了秋日融融阳光的福,他看起来比之前轻松了些。   逛街行动有效!   晴人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V,同时默默感谢了一把救他于危难之中的野火毬惠。   事实证明,他谢的太早了。      服务员小姐笑容可掬——虽然仔细看还是带着一丝僵硬:“本店新推出特惠‘情侣套餐’,附赠香氛蜡烛、玫瑰与巧克力,将浪漫的夜晚送给浪漫的你!”   时缟晴人:“……”   毬惠……我本来以为你是个靠谱的人。   服务员小姐仔细打量了一下木在那儿的晴人跟他身后的艾尔埃尔弗,又小心翼翼地说:“本店的情侣套餐不限定男女专享,无论男男、女女,一人还是三人,都可以放心享用。”   她还连忙补充了一句:“玫瑰巧克力和蜡烛也照样送。”   时缟晴人:“…………”   直到点完餐晴人还沉浸“野火毬惠我看错你了”和“这个时代太开放我都有点跟不上”带来的交错打击里,趴在桌子上不想抬头。艾尔埃尔弗倒是镇定,甚至还有闲心把送上来的香氛蜡烛点上,烛光盈盈香气弥漫,还真显出几分浪漫晚餐的味道。   算了,至少晚餐是没错的。   收拾了一下无言的心情,晴人抬起头,把注意力集中到晚餐上。   “谢谢。”   晴人一愣。   说话的艾尔埃尔弗抬起了头,目光微微闪了闪,很快又平静下来:“今天……多谢了。”   在这整整一天里,时缟晴人是如何努力的,艾尔埃尔弗看得很清楚。   他努力……甚至是竭尽全力的,帮自己适应周围的一切,适应这个与战争无缘的世界。   “没什么。”弄明白他的话之后,时缟晴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应该做的。”   被人郑重感谢的滋味让晴人有些不习惯,他迅速地扯开了话题,把重点放在晚餐和窗外的夜景上,艾尔埃尔弗也很配合,在晴人跟烤得过火的牛排较劲的时候,他还主动帮了个忙——专业就是专业,拿着餐刀都不掩气势,晴人亲眼看着在他刀下简直宁死不屈的牛排被艾尔埃尔弗轻松切成了小块,动手的人看起来还一点没费劲。   这气氛维持下去,一直到服务员小姐送上餐后纪念礼品。晴人拿着包装精美还印着“Beast High”经典牛角标志的巧克力跟玫瑰无语半晌,干脆自暴自弃地塞给了艾尔埃尔弗。   他们一起进了电梯。   Beast High大楼比起顶楼的旋转餐厅还要有名的就是百多米高的全透式观景电梯,自顶楼直达楼底,两人运气不错,电梯上只有他们在。   电梯平稳落下,晴人靠在透明的电梯墙上,注视着不远处的艾尔埃尔弗。   头顶璀璨星空,脚踏灿烂夜景,背靠着灯火辉煌的Beast High大楼,手里还拿着玫瑰花跟巧克力的银发美少年……   ……再加上“穿越者”身份的话,还真是电视台会喜欢的类型。   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想法笑一笑,Beast High大楼的灯突然闪动起来。   灯光表演?   晴人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大楼所有的光源便突兀的熄灭——那明显不是表演,因为马上他就听到了楼里传来的惊呼声。   “嘣!”   不祥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吱吱啦啦的钢筋扭紧声,电梯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晴人赶在显示屏灭掉前看了眼楼层数——三十六楼。      “非常抱歉!刚才电闸出了点问题,电梯的供电断了,再启动的时候程序出错,维修人员正在紧急排除故障……”   大楼的灯光并没暗很久,电梯却一直没动,好在紧急求救系统及时连上,晴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已经忙不迭的道起歉来。   “我们的电梯采用的是最先进的保险系统,断电十天也能牢固停留在原处不受影响,请不用担心……”   十天之后就算还停在这儿,里面也只剩下两具尸体了吧?   晴人哭笑不得,那边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他们的安全性能如何优越通风性能如何良好,排除故障用不了多少时间请顾客一定放心不要轻举妄动——   放心……他还好,问题是另外一个人。   艾尔埃尔弗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整整一天累积下来的轻松感烟消云散,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已经沉寂下来的通讯器——眼神让晴人莫名地担心起了电梯负责人的人身安全——然后低下头,从手腕上抽出根钢丝绳,绕到了晴人身上。   他动作迅速地用钢丝绳在晴人身上固定,再牢牢缠在自己的手上,紧接着抬起头打量着电梯的天花板,似乎在挑选合适的下手地点。   晴人不由冒了点冷汗——不知怎的,他一点不怀疑艾尔埃尔弗能现场表演出007的身手带他脱困,只是……   “不用担心,应该很快就会没事……”   “以防万一。”艾尔埃尔弗用一句话堵了他的嘴,他双眼紧盯着透明天花板后的电梯传动轴,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焦躁。   固定住晴人的钢丝绳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力气用得太大,连指节都微微发白。   他还是太大意了。   眼前又浮现了不曾遗忘的记忆,神灵凭依,不死之身,他居然也被固有的印象麻痹了,明明亲眼见过Valvrave驾驶者是怎么被那台诅咒的机体吸干生命的,却还是没能——   “艾尔埃尔弗。”时缟晴人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掌心温热,没用多少力气,可似乎有什么东西沿着这一握传了过来。   “别担心。”他注视着艾尔埃尔弗,一字一顿地开口,“……我不会死在这里。”   “你!……”   没什么比这句话更有效,艾尔埃尔弗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表情更是复杂。过了一会,他慢慢松开紧握的手,虽然依旧拽着那根钢丝绳,站在晴人边上,却没再像刚才那么紧张。   晴人指了指他手里拿的巧克力,艾尔埃尔弗默不作声地递过来,晴人隔着包装把巧克力掰成两半,又送了一半回去。   虽然是赠品,可味道还不错。   甜食确实能帮人放松心情,晴人干脆坐了下来,又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旁边那位一起。艾尔埃尔弗没照他说的做,依然站在那里,只是靠在了电梯墙上。   角度问题,晴人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电梯里又没了光源,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异常暗淡,几乎要藏进阴影里。   说点什么吧……   虽然之前他安慰了艾尔埃尔弗,可要说他心里一点没感觉……也不可能。   他们现在困在近百米的高空中,城市里大多数建筑都被他踩在了脚底下,全透式电梯的好处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低头就能看见一片灯海,乍一看赏心悦目,看多了……有点眼晕。   如果保险装置再出点问题的话……   头顶上适时地又“咯噔”了一声,晴人的脸色不由一变。   之前就在心里旋转着的问题在此时又冒了出来,再不问的话,说不定就……   “艾尔埃尔弗,我们……你和我……”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么问似乎有些突兀,可他真的很好奇。   那份好奇不同寻常,它曾被掩埋在记忆里,直到见到艾尔埃尔弗的那一刻起,才慢慢浮了起来,与他见到艾尔埃尔弗之后产生的疑惑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想知道。   并不仅仅是两人之间的过往,还有……   他话说得含糊,艾尔埃尔弗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要知道答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那是他曾经拥有过的记忆,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还会再度想起——要他选择的话,艾尔埃尔弗并不希望那一天到来。那份记忆太沉重了,压着不该他背负的阴暗与血腥。   可就算如此,在心底的最深处,他还是有着一丝期待。   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他也有。   硬生生压下了不该有的念头,艾尔埃尔弗深深吸了口气,表情平静地看着时缟晴人。   “你想要知道的话,”他把声音拉成一条直线,不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感情,“我可以告诉你……我眼中的‘时缟晴人’是什么样的。”      电梯里异常安静。   晴人能听到声音,大楼里的响动,电梯外的风声,夜晚的城市可能发出的一切嘈杂——可这些声音完全没能打破沉静的空气。   “我之前应该说过,我认识你的时间很短,不到一年。”艾尔埃尔弗终于开口,“所以,作为人类的‘时缟晴人’,我了解的并不多。”   人类——晴人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艾尔埃尔弗微微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相对的,‘不是人类’的‘时缟晴人’——我非常了解。”   “甚至可以说……我最了解‘不是人类’的你。”      时缟晴人是什么人?   他是英雄,驾驶着超级机器人,以一人之力与世界为敌——这么说着的人们欣赏着少年的英姿,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英雄要背负着怎样的诅咒。   “在一般人眼里,你是英雄。在你身边的那些知道内情的人眼里,你是背负着诅咒的英雄。学园的守护神、救世主、强大温柔值得信赖——以上种种,对你来说都是很适合的赞誉”   可对他来说不一样。   艾尔埃尔弗有时会觉得这简直像是命运的玩笑——对时缟晴人来说,他身边随便一个人都比自己更亲近,更熟悉,他们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对彼此没有一丁点了解,两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两条可能永不相交的平行线,被诅咒的命运硬是把他们拧在了一起,让他成了最了解“时缟晴人”的那个人。   他眼中的时缟晴人从来没有英雄的光环,正相反,他看到的,是“英雄”背后浓重的阴影。   他的怯懦,他的逃避,他对失去记忆的畏惧,他在死亡阴影笼罩下慌张焦虑的样子,第一次上战场就能毫不留情杀人的家伙在知道自己会死的时候照样会吓得手软,他努力掩饰着他的软弱,直到被艾尔埃尔弗戳穿的那一刻。   不会有人知道气急败坏的时缟晴人是怎么口不择言的,温柔到甚至不愿据理力争的人不讲理的时候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糟。他并不是能原谅一切的圣人,相反,那些不满只是被他压在了心里,爆发出来的时候照样气势惊人。   还有他为继续驾驶Valvrave做了什么,希望与诅咒的对半分,为了继续拥有力量不惜吞噬生命——曾有人因此称他为怪物,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怪物”的一面,其实是艾尔埃尔弗的独享。   “我看到的你……大概是最糟糕的你。”   也许很久以后会有人为时缟晴人树碑立传,为他建造铜像,将这个名字永久地镌刻在某些神圣的地方,他的形象将光辉灿烂如同夜空中永不坠落的星辰——而属于他的那些难看的东西,那些痛苦、悲伤甚至绝望,只会留在艾尔埃尔弗的记忆里。   “……很差劲吗?”晴人小心翼翼地问。   “也不是很差劲,”艾尔埃尔弗想了想,“大概比你眼里的我好一点。”      晴人无言,艾尔埃尔弗反倒笑了起来。   “我讨厌你的最初的理由,”他坦白直言,“是因为你说了跟我非常在意的人一模一样的话。”   “你跟我契约的那个……原因么?”   艾尔埃尔弗点了点头。   对半分。   说着这个词的女孩给了他一半生命,成为他努力十年的执着。一生中总共不到一个小时的相处,却可以令他不惜一切。   说着这个词的时缟晴人……被他揍了一顿。   居然是因为这个……   知道缘由的时缟晴人顿时觉得自己冤枉到家,始作俑者沉默了一会儿才再开口:“但是我从来没了解过她。”   至于另一个……他没想过这种可能,可阴差阳错之下,他还是成了最了解时缟晴人的人。   不光是糟糕的那些,还有令他意外的那些。   “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你能那么坚持。”   成长于和平国度,没经受过任何磨难的学生。   不愿与人争斗,温和而天真的少年。   如果以为这就是时缟晴人的全部的话,那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最初艾尔埃尔弗眼中的他就是这样。就算知道了他乘上Valvrave的理由是因为青梅竹马的死而做出的决断,他也只把这当成单纯的热血冲脑。   直到他看到了更多。   他竭尽全力地与诅咒对抗,直到得知Rune的真实,那时候他选择的是继续战斗——哪怕成为他最厌恶的怪物。   他亲眼看到同伴死在Valvrave的驾驶座上,知道了即将付出的代价,可他依然决定战斗下去——就算面临的是被消磨殆尽的未来。   甚至在被曾经拼死守护的人出卖、被曾经珍视的人推入深渊后,时缟晴人依然没有放弃。   为什么?   凭什么!   “……而我做不到像你那样。”   把他们两个拿来比较一下大概谁都会承认,艾尔埃尔弗比时缟晴人强。他是接受过严苛训练的军人,经历过最残酷的战场,冷酷无情足智多谋推断出的结果甚至能当预言讲,除了天赋的那一点不同,时缟晴人看起来没有任何能胜过他的地方。   甚至时缟晴人自己都持有相同的观点,他表情纠结地看着艾尔埃尔弗:“我真的……有那么……”   他接受自己很差劲的那一面都比这个容易点。   “很厉害。”艾尔埃尔弗承认,“让我……反正因为这个,我又揍了你一次。”   也许是他的错觉,可晴人真觉得,他之所以拿到这个不死之身,其实是为了避免死在艾尔埃尔弗手上。      电梯里忽然响起了轻快的音乐,两人同时愣了一下,晴人立刻反应过来,看向通讯器。   “客人!”通讯器里传出来的声音情感充沛,“电梯维护已经完成了,您那边准备好了吗?准备好的话,我们很快就可以……”   “……嗯,”晴人看了艾尔埃尔弗一眼,“准备好了。”   通讯断开,电梯里传来嗡嗡声,显然即将启动。这段小小的插曲稍微冲淡了电梯里微妙的气氛,艾尔埃尔弗转过身,注视着电梯外的景色,只给晴人留了一个背影。   他注视着缓慢滑落的灯火。   该做个总结了。   “你是我的朋友。”……他曾经这么说过。   朋友这个词是个伟大的发明,轻渺又沉重,那些纠葛难分的过往,复杂难明的感情,都能用它一言概括。   而没了这个方便的答案,他只能自己找出一个合适的词。   “你是我的朋友,也是……”   降落时的失重感异常微弱,他却莫名地想起了置身于宇宙星海间的感觉。   那个答案抵在唇边,可直到他们落入灯火之中,变为仰视那些高楼大厦时,他才终于说出了答案。   “……也是我向往的人。”   电梯停住了。   艾尔埃尔弗背上忽然多了份重量。   一双手环了上来,力道不轻,甚至带着一丝发泄的味道。   他努力回头,可身后的人却把脸埋在了他的肩上,一点不给他看的机会。   “你终于……”   他听见时缟晴人带着颤意的声音。   “你这家伙……总算承认了啊。”   第七章      “晴人?”   “……嗯。”   “刚起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在所长大人的努力下那些记者终于回去了,今天你可以来上班喽~”   “……哦。”   如此有气无力地回答显然满足不了大清早来报忧的犬塚久间,电话那边传来声调侃的轻笑:“怎么?昨天玩得太开心,没精神了?第一次约会的感觉很棒吧?”   “……”   时缟晴人的嘴角往上扯了扯,他努力想笑笑,可回想一下昨天最后发生的那些事,又实在笑不出来。      ——“你这家伙……终于承认了啊。”   时缟晴人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让他说出这句话的。   意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动了,胸口翻涌的情感太满,连心脏都涨得发疼。他只能顺从本能的驱使,用力地抱住眼前的艾尔埃尔弗。   那时候他在发抖,好在艾尔埃尔弗也在抖,谁也别想笑谁。   他把脑袋埋在艾尔埃尔弗肩上,藏住了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绕成个繁复的线球,他努力从线球里揪出一个头,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   “叮”   电梯停住之后,紧接着,电梯门打开了。      想象一下这个情景吧,他身上用钢丝绳绑了个X,艾尔埃尔弗一手拿着玫瑰花一手拽着钢丝绳的另一头,而他用力地抱着对方。   而电梯开门之后,门口并非空无一人,忧心电梯内状况的维修人员,赶来赔礼道歉的大厦管理者,以及怕他们有意外过来帮忙的服务员……都等在外面。   背对着电梯门的时缟晴人一开始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然后守在电梯门口的那些人像是有什么默契似的谁都没开口,可就算他不回头,也能感受到粘在他背后的焦灼视线。   最后还是时缟晴人自己打破了这个僵局,他深深吸了口气,镇定地抬起头,转过身——这过程中他还有空拍拍艾尔埃尔弗的肩膀——镇定地朝门口走去。   ……也没走多远,钢丝绳的另一头还在艾尔埃尔弗手里拎着呢。   时缟晴人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在这种状态下镇定地跟管理者交涉的,反正他们异常迅速地就今晚的事故是一次不幸的意外达成了共识,管理者向他表示歉意并送上了一份精美礼品(镀金的Beast High公司标志,闪闪发光的牛角下印着经典广告词“你心中的野兽即将觉醒!”),还特别贴心地帮忙叫来了出租车,并殷勤地帮忙拉开了车门。   副驾驶座的。   然后他看了看时缟晴人(跟他身上那个X),又看了看艾尔埃尔弗(跟他手里的钢丝绳和玫瑰花),恍然大悟似的把门关上,又迅速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时缟晴人觉得,他这辈子都没法再踏足Beast High大楼了。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又是怎么把钢丝绳解下来,怎么胡乱洗漱一通后把自己扔到床上的——反正最后他把脑袋埋进枕头里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想着该给这一天做个总结的时候,脑中飘过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啊,这真是愉快的一天”……   ……真是太愉快了。   时缟晴人无声地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屋子里的另一位新房客起得比他早,正站在窗边朝外打量,表情严肃中带着些许戒备。   就是那身睡衣稍微有点破坏形象,连着帽子的猫耳部分经过一夜折腾微微往下垂,让他看起来好像心情不佳。   买下它的时候晴人也没多想,就是觉得总让人穿自己的T恤当睡衣不太合适,再加上睡衣面料手感很舒服,所以就……   莫名有点心虚的晴人迅速地换了衣服,想到今天他的安排后,又问了一下艾尔埃尔弗有何打算——如果不想跟他去研究所的话也可以留在家里,中午他会回来做饭。   “我跟你一起去。”艾尔埃尔弗回答得很快。   于是他们一起去了研究所。   晴人喜欢穿的衣服一直都没变,用犬塚久间的说法就是他年龄长气质不长,二十出头了依然有青春活力,穿日常那身混进高中生里都不会有违和感。艾尔埃尔弗选衣服的时候似乎也考虑过,挑的是晴人给他买的唯一一件运动装,暗蓝色,只有领口与袖口有一点鲜红的装饰。晴人出门的时候顺手摘了顶红帽子给他:“虽然应该已经没有记者了……不过,以防万一。”   艾尔埃尔弗把帽子往下拉了啦,挡住大半张脸。      时缟宗一倒真是神通广大,昨天还很有职业精神把研究所大门堵得水泄不通的记者这会儿一个都看不到,安静得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推着摩托进了大门,研究所中庭有人站在那里,正抬头打量着那棵曾为艾尔埃尔弗进入研究所献上一臂之力的大树。风吹起她穿着的白大褂的一角与几片落叶,给这场景添了几分莫名的萧索气息。   “毬惠!”时缟晴人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扎着马尾的黑发女性转过身冲他摆摆手:“早安,晴人,昨天过的怎么样?”   哪壶不开提哪壶,回忆起昨晚得知“很实惠的双人套餐”是什么时的心情,晴人的嘴角不由一抽   “……还不错,你呢?”   “也是‘还不错’吧……不算因为某人的缘故,刷了双倍分量的试管的话。”   研究所干活的人其实不多,一个萝卜一个坑,时缟晴人昨天放了一天假就肯定得有人替他干活——想到这个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多谢了,毬惠。”   “没什么。”      三人一起进了研究所。走在走廊上,时缟晴人扫了眼沉默的艾尔埃尔弗,又看了看似乎心情不错的野火毬惠,脑中升起微微的疑惑。   之前艾尔埃尔弗塞过来的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他才想起来,除了流木野咲,还有一个人和艾尔埃尔弗的陈述不太一样。   野火毬惠。   她并不是晴人的高中同学,两人是上了大学后才认识的。他还记得他们刚见面时的情景——大学校园里樱花绽放,从校门一路开到深处,他站在校门口左右张望等着说好来接应他的犬塚久间,不料肩膀被人拍了下。   他转过身,看到比他矮了一头的黑发少女正用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那个,请问你是……”   “晴人?”   “……是,我是时缟晴人。你……”   “毬惠,”黑发少女向后退了一步,“野火毬惠。”   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晴人。”   那时他并没把这次奇怪的初遇放在心上。两人并非同系,也没进入同一个社团,日常几乎没什么交集,如果不是后来毬惠跟他一起成了时缟宗一手下的研究生,他几乎都要忘了那句似乎别有深意的“好久不见”。   可现在……   他没来得及把这份疑惑说出口,旁边一扇门忽然打开,研究生A走了出来,跟三人撞了个正着。   他的目光先落到晴人身上,再落到毬惠身上——野火毬惠扯了扯嘴角,默默拉开跟另外两人的距离——最后落到艾尔埃尔弗身上,才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行啊晴人,”他语气复杂地说,“你可是我们研究所里,第一个带家属上班的。”   时缟晴人:“……”   两人说话的功夫,时缟研究所所长时缟宗一不知从哪儿晃了出来,看到他儿子——背后的艾尔埃尔弗——他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凑了过来。   他昨天一天可没闲着,作为晴人的亲爹,时缟宗一认为自己很有必要弄清楚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穿越者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影响到他在晴人心中的地位。为此他特意让学生找来了大量穿越素材进行研究,研究结果喜忧参半,喜的是他的地位还算有保障,忧的是里面不乏穿越者穿越后混不下去又穿回去还把人拐跑的情况。为了保卫自己的儿子,时缟宗一决定对艾尔埃尔弗热情点,让他体会到这个世界的温暖。   第一步就是融入环境,于是他拉着艾尔埃尔弗向昨天唯一不在场的野火毬惠介绍:“毬惠,他就是我们说的那个人,艾尔埃尔弗。”      野火毬惠……Valvrave一号机的实验驾驶员。   艾尔埃尔弗抬起眼,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人。她比他印象中成熟了很多,依旧扎着马尾,橙色的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没睡好,却又带着独特的锐利感。   从刚才起艾尔埃尔弗就觉得野火毬惠在打量他,并非是对突然出现者的好奇,而像是……   “就是你啊,”他还没分析完,野火毬惠已经大大方方地朝他打起了招呼,“那个艾尔埃尔弗?”   “……嗯。”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野火毬惠一笑,“艾尔酱。”   艾尔……酱?   时缟晴人的脸有点抽,但看着笑吟吟的野火毬惠他又说不出什么,毕竟她年纪比艾尔埃尔弗大,还是女孩子,艾尔埃尔弗的名字也确实有点绕口,用昵称好像也很正常……   “啊对,我这边也是请多关照,”似乎是被这一句提醒了,时缟宗一亲切地看着艾尔埃尔弗,“艾尔酱~”   别说晴人,连艾尔埃尔弗的表情都一并古怪起来。可时缟宗一明显没意识到自己这称呼有哪里不合适,艾尔埃尔弗沉默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好的开始等于成功的一半,时缟宗一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这一半成功的边,顿时十分欣慰。   他迅速地找出自己参加国外会议时捎回来的零食分享,艾尔埃尔弗挺配合,给什么吃什么,投喂成功的时缟宗一很有成就感,变本加厉地拿来更多,不一会儿工夫就在办公桌上开起了万国零食展销会。时缟情人借电脑屏幕的反光打量着零食山后面的艾尔埃尔弗,有点想笑。艾尔埃尔弗似有所感,抬头朝他这边看了眼,晴人连忙转移注意,假装自己一直在认真工作。   艾尔埃尔弗没再移开视线,屏幕上映着他的脸,晴人在纷乱的数据间无意间扫到几眼,不由一怔。   朦胧中似乎有类似的记忆,只是立场换了过来,出现在他记忆中的,是认真地做着什么的艾尔埃尔弗,和注视他背影的自己。   晴人有些出神,坐在他对面的野火毬惠微微偏头,不着痕迹地扫了他一眼。      吃了一堆零食的结果就是到了午餐时间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放弃了见识时缟研究所食堂的机会,艾尔埃尔弗独自留在晴人他们的办公室里,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研究所的院子。   和平的世界……么。   抬头看了眼挂在树梢不肯落下的枯叶,艾尔埃尔弗的思绪渐渐飘远。   研究所度过的这个上午让他想起了自己刚到模组77的那段时间,研究所里的人跟咲森学园的学生们对他的态度差不多,好奇又有些小心翼翼。不过时缟宗一给他们带了个好头,时缟博士的弟子们有样学样,人人来找他的时候都拿零食开道,艾尔埃尔弗只好一视同仁地吃下去。   如果下午再这样的话……他连晚餐也可以省了。   艾尔埃尔弗无声一笑,尽管看着那边的零食山他还有些头疼,但同时也松了口气。   时缟晴人身边的人虽然普遍好奇心强了点,但并没有什么威胁。就连他最担心的时缟宗一,这一次似乎也没了把儿子变成不死之身的想法。现在的他关注重点在艾尔埃尔弗和时缟晴人之前遭遇了什么,八卦之余还不忘拿笔记下来。   这里确实是适合时缟晴人的世界。   而他自己……   走廊里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不止一人,由远而近,随后又响起了说话声,含糊的“艾尔酱”飘进耳中,艾尔埃尔弗微微皱眉,将房门无声地推开一线,传进来的说话声依旧很轻,但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到现在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他觉得是不安定因素的话,那就只有表现奇怪的“那个人”。      “……还是不要用这个称呼了吧。”   走廊拐角处的饮料机旁,手里端着咖啡的晴人无奈地看向捧着可可的毬惠。旁边正喝茶的犬塚久间忍不住笑了声,“艾尔酱”这个昵称经时缟宗一推广目前已经小范围流传开来,原本研究所里的大家大多是成年男性,学小姑娘一样用昵称总觉得怪怪的,可对方换成看起来很不好接近的艾尔埃尔弗的话,这么叫又像是占了什么便宜,连他都没忍住试了一下。   毬惠抿了口可可,挺配合地改了口:“那,艾尔埃尔弗……”   她似乎想问什么问题,只是临到出口又不知该如何措辞,稍微停了一下才接道:“……你们两个,关系还好么?”   她问得甚至有点小心,完全没有其他人八卦时的轻松。晴人沉默片刻,郑重地回答了她:“嗯。”   想了想,他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他是我的朋友。”   虽然他还没想起来……他对艾尔埃尔弗,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   “……是么,太好了。”野火毬惠轻轻叹了口气,她的表情有些复杂,不仅像是松了口气,还稍微有点不甘心。   为什么?   之前的疑惑又被勾了起来,晴人思索着该如何开口,一旁的犬塚久间拍拍他肩膀:“这么说的话,之前你的那些‘幻觉’……是确有其事的么?”   晴人点头,犬塚久间一挑眉:“我死掉的事情也是真的?”   “……应该,是的。”晴人的回答透着不想承认的犹豫——虽然现在犬塚久间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但一想起在另一个世界前辈会死,就有些酸涩的情绪自胸口漫开,让他根本不愿细想这件事。   “晴人,”犬塚久间严肃地看着他,“想起来的话,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他语气一转,眼睛闪闪发亮:“——我的抚恤金是多少。”   “……前辈!”   犬塚久间提起这事的时候只是想找个由头打听一下另一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晴人整个反应都不太对,机智又体贴的犬塚前辈才不会继续这种话题。眼睛一扫他又看到了沉默不语的毬惠,注意到他的目光,野火毬惠勉强笑了笑:“是吗,原来前辈也……”   她用力呼了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压抑都吐出来一样,表情重新轻松起来:“呐晴人,你听说过‘多重宇宙能量流动论’么?”   “那是什么?”拆开的话他还能理解这些词的意思,但组合起来……   “能量守恒定律的延伸,平行空间之间会产生流动的能量,在一个世界消耗掉的能量并不是简单地在本世界进入能量的循环,而会出现在另一个世界里,无限多的多重宇宙,共同构筑了能量守恒体系。”   “是谁提出的?”晴人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发现确实没听说过类似的理论,不由问道。   “野火毬惠。”   “……”   “只是猜测而已,”怎么看都不靠谱的理论提出者耸了耸肩,“从我们的情况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我……们?”时缟晴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诧异地看向野火毬惠,橙色的眼睛没有回避他的视线,毬惠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她看着时缟晴人,目光却像是穿过他,投向了遥远的另一个世界,“晴人。”   第八章      野火毬惠的人生分歧点,出现在她七岁的那一年。   那本该是很快乐的一天,父亲和母亲带着七岁的她开车出去玩,回来的路上刹车却出了故障,就在那时,毬惠忽然感到异常的恐惧。   七岁的她没能理解那时充满整个身体的感情,不受控制地惊呼出声,正忙着操纵车子的父亲下意识地一拧方向盘,车子偏向了山崖,最终停了下来。   下车查看的母亲很是后怕,如果当时车子没能停下来,说不定就……   毬惠待在后座上一声不吭,母亲只当她是吓着了,却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自那以后,毬惠的眼前就经常出现幻觉。   幸运的是那时候她年纪小,母亲又被受伤的父亲分去不少精力,后来她慢慢习惯了眼中看到的另一个世界,也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现实中的野火毬惠在父母身边长大,幻觉中的她却在那一场意外中失去了双亲,自己奇迹般的毫发无伤,被送到了孤儿院。   随着她一点点长大,幻觉的出现也越发频繁,在她十一岁的那一年,幻觉中的她面前,出现了几个带走她的白衣人。   她被带到了吉奥尔的第一颗戴森球上,毬惠为此特意查了资料,确定了自己的位置——第七十七模组,新闻里说,那里正在筹建吉奥尔的第一所太空学校。   可幻觉中的她看到的却不是学校——她看到了庞大而周密的地下设施,制造中的巨大机器人,来来往往的白衣科学家……“她”在那里还交了一个朋友,生活在屏幕里,名叫Pino的神秘女孩儿。模组77的生活单调而孤独,只有跟那个女孩交流的时候,幻觉中的野火毬惠才能感觉到一丝安慰。   而现实中的她那时已经有了好几个朋友,正在策划着上同一所初中——现实中的安宁幸福,幻觉中的彷徨孤独,交错在一起的复杂情绪让毬惠变得越发沉默,父母觉得她远比一般孩子成熟,没人知道,那时候的野火毬惠正在经历着两段人生。   后来她发现幻觉中的自己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据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所说,她的“限制器”坏了,导致她的Rune消耗得很快。毬惠并不明白Rune消耗是什么意思,但幻觉中的她却不断传来痛苦与困惑的情绪,直到有一天,“她”对着Pino说自己可能会连Pino都忘记的时候,野火毬惠才发觉幻觉中的自己正在失去记忆。   屏幕中的女孩难过地看着“自己”,但她也什么都做不到——没过多久,毬惠的幻觉中断了。   中断的时间大约有三个月,正是她初三最后的那段时间,父母询问毬惠升学志愿的时候,她只否定了一所学校。   咲森学园。   宇宙中的高中如今已经建起,不少同学都对它有兴趣,她却对那里感到恐惧。   在她高中开学的那一天,幻觉再次出现。可这一次的幻觉变得不一样了,“野火毬惠”虽然失去了全部记忆,却遇到了一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她很快跟那个女孩成了朋友,有了更多朋友,生活与现实中的她甚至有些相像——毬惠不禁有些遗憾,如果她去了咲森学园,是不是能够见到幻觉中的那些人?   至于她害怕的事情……毬惠曾向就读咲森的初中同学打听过学校下面有没有一些奇怪的设施,得到的却是“你小说看多了吗?”的玩笑回答。   现实与幻觉交错的二重高中生活一直持续到她高二那年春天,一个平静的黄昏,野火毬惠的幻觉中出现了令人震惊的东西。   多尔西亚来袭。   那时的多尔西亚军事盟约联邦在野火毬惠的世界里已经变成了多尔西亚王国,幻觉中的它却依然是可怕的庞然大物,在这之前她并没意识到这点小小的差距有什么不同,对生活在吉奥尔的野火毬惠来说,无论它叫什么名字,都是个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国家。   从那一天开始,野火毬惠的幻觉世界再次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故事讲到这里,野火毬惠停了下来。听得聚精会神的犬塚久间这才回过神来,感慨道:“你的人生……还真是精彩啊。”   说到这份上他当然不会再认为时缟晴人所经历的只是单纯的幻觉,不免又担心地看了眼时缟晴人。有着类似经历的人一言不发,沉默地盯着手里的咖啡。   犬塚久间在他肩膀上按了下,又问毬惠道:“后来呢?”   “后来……”毬惠抿了抿嘴唇,“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总之,托晴人的福,我们暂时没事了。”   她笑了笑:“晴人是‘英雄’……而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虽然也听到艾尔埃尔弗提到过一点,但被毬惠称为英雄的感觉又不太一样。时缟晴人脸上隐隐有点红,犬塚久间兴致勃勃地求详细,毬惠却只能摇摇头——那时候的事情她其实也不太清楚,虽然在幻觉中她跟时缟晴人关系不错,但当时她就有种感觉,晴人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而唯一能说得上是了解一切的人……   “……大概,只有那个‘艾尔埃尔弗’吧。”瞥了眼晴人,毬惠不带情绪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人对模组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外来者,还是多尔西亚人,又曾经参与过对模组的侵略,晴人却很信任他。   “是吗……”晴人低低应了声,表情并不意外。   “后来我们到了月球,然后……有了地球降落计划。”摩挲着温暖的水杯,毬惠有点艰难地说。   她始终放不下失去的那些过往,跟着一起去了地球,却在地球降落的过程中发现了晴人的秘密……   “当时我吓了一跳……却没想到自己和晴人是同类。”   探查Valvrave的秘密时意外与旧友Pino重逢,她才终于揭开了过去的一层面纱——   时缟晴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之前艾尔埃尔弗跟我说……他杀了你?”   野火毬惠一愣。   她看着一脸急切的晴人,沉默片刻,才点头道:“是。……不过因为我也是不死之身的缘故,他没能杀死我。”   旁听的犬塚久间微微张大了嘴,意外地看着毬惠和晴人——就算没死那也是货真价实地被杀过一次,可今天一个上午的相处,毬惠表面上居然一点情绪都没显露出来……   野火毬惠的心情却十分复杂。自从知道艾尔埃尔弗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在考虑该怎么应对,如果不是从师兄嘴里打听出的“艾尔埃尔弗”形象跟自己记忆中那个相距甚远,她连把一切告诉时缟宗一让他带着儿子跑得越远越好的想法都有了。   虽然她对时缟宗一也有点心理阴影,但那点心理阴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艾尔埃尔弗的当头一枪。   最棘手的地方绕过去了,之后的那些事相比之下也就不算什么,毬惠很干脆地交待了自己是怎么真死的——死前的最后时光,她和幻觉中的自己几乎融为一体,那些感情无比真挚,失去记忆时的不甘与眷恋,对胜利的渴望,对未来的期盼……和生命的最后一刻,联络屏上出现的,时缟晴人的脸。   “谢谢。”她认真地说。   在她失去了两年来积累下来的一切,再度陷入茫然中时,是晴人拉了她一把。   被感谢的那一方一点居功的意思都没有,毬惠也不勉强他,说起了后来的事。      从那天开始,野火毬惠就再也没看到过“幻觉”。   她就像个普通学生一样上完了高中,选择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直到开学那天,她在大学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她又在大学里认识了犬塚久间,甚至还见到了来演讲的时缟宗一——她记忆中那群白大褂的领头人。他站在演讲台上侃侃而谈,毬惠在台下坐立不安。虽然现在这个时缟宗一和她记忆中的身份完全不一样,可是他会不会还是……有什么想法?   记忆中多尔西亚的侵略因Valvrave而起,野火毬惠并不希望她现在的生活再被破坏一次,为了调查清楚,她咬牙考了时缟宗一的研究生,结果让她很欣慰:这一次时缟宗一并没研究什么危险的武器,时缟晴人也只是个和她一样的普通人,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她似乎可以就这么过上正常而平凡的幸福人生——直到那一天,她从师兄口中得知,研究所来了个“穿越者”。   名叫艾尔埃尔弗。   这段不止野火毬惠,犬塚久间也是亲历。他想了想昨天发生的事,恍然大悟道:“难怪你当时那么……”   昨天早上一到研究所他们就八了起来,野火毬惠前一天下午走得早没赶上现场,还有人兴致勃勃给她解说,结果听到那个穿越者是白发紫眼长得很好看还有个奇怪的名字叫艾尔埃尔弗后,野火毬惠的脸色就变得非常诡异。   偏巧那时候时缟宗一不在,研究生A趁机捡起了“时缟晴人是不是始乱终弃”的老话题,毬惠的表情随着他天马行空的猜测而越发复杂,就在他们开始遗憾“可惜是男人不是女人否则穿越时空的DNA能结合出怎样的下一代”的时候,几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她的故事讲到这儿差不多也到了结局,说得口干的毬惠去接了杯清水,犬塚久间感慨了半天,脑子里又冒出一个问号——两人遭遇相似,为什么晴人把一切都忘了,毬惠却还记得?   “……也许父亲会知道为什么。”晴人沉默片刻,回答道。   当初他去ARUS接受治疗时,是时缟宗一帮忙介绍的医生,对方据说是精神领域研究翘楚,尤其擅长记忆相关的治疗。   他曾以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现在看来,他有必要去找父亲问个明白。   不过在这之前……   “那个……毬惠,”晴人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才稳定下来,注视着野火毬惠,“我和艾尔埃尔弗,究竟……”   “你们两人的关系么?”   晴人点了点头。   “这个啊,”毬惠侧了侧头,“是怎样的关系呢……”   她语气意味深长,眼神暧昧不明,晴人忐忑不安地等着答案,毬惠欣赏够了他紧张的表情,终于回答道:“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虽然在整个咲森来说她距离这两个人算近的,但是“时缟晴人和艾尔埃尔弗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个大家乐于八卦却永远得不出答案的谜。   也不是没有好事者去问过当事人——艾尔埃尔弗没人敢问,时缟晴人却实打实地回答过这个问题。   ——“艾尔埃尔弗?他是我们的同伴……我?当然,也是我的同伴。”      “是吗。”晴人低低应了声,不知为何,他并不觉得失望。   他向野火毬惠说了谢谢,匆匆走向时缟宗一的办公室。犬塚久间听八卦听得心满意足,可惜剧情牵涉太多隐私不好跟人分享,让他有些遗憾。趁他唏嘘的时候,野火毬惠回了办公室。   推开门之后,正好对上一双紫色的眼睛。   艾尔埃尔弗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握着门把的手顿时一紧,接着又慢慢松开。野火毬惠若无其事地翻了翻口袋,摸出两块猫爪棉花糖,自己吃了一块,再不辞辛苦地把第二块送过去;“要么?艾尔……”   “酱”的音几乎要从她嘴里溜出去,却又中途刹住:“艾尔埃尔弗?”   艾尔埃尔弗接过棉花糖说了声谢谢,野火毬惠挪开视线去看旁边办公桌上放的仙人掌,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更没想到……他出现之后,会是那个样子。      ——“那个艾尔埃尔弗啊,抓着晴人哭得很厉害……”   听到前辈这么说的时候,毬惠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艾尔埃尔弗……哭的很厉害?还是抓着晴人?   那真的是艾尔埃尔弗吗?   如果不是这个名字绕口到令人难忘,如果不是前辈们的描述与她记忆中那个人完全吻合……   接着没过多久,她收到了时缟晴人的求援短信,并从犬塚久间口中得知今天晴人不会来上班,原因是他要跟艾尔埃尔弗“约会”——前辈这么说的时候也许只是开个玩笑,却结结实实地冲击了野火毬惠的世界观。   于是在一片“XX酒店OOClub”的讨论声中,她默默地编辑完一条短信。发了出去。   那之后晴人又陆陆续续发了几条短信,大多是对她推荐的地方的感受,比如“小吃街很棒,他也很喜欢”之类。野火毬惠盯着那个“他”看了半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接着,在今天早上,她终于见到了“艾尔埃尔弗”。   “我可是做好准备了啊,”野火毬惠叹了口气,“如果你是别有用心的话……不管用什么办法,绝对要让晴人离你远一点。”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艾尔埃尔弗低声道,“也许我会感谢你。”   “……”   野火毬惠一下子没了声音,她盯着艾尔埃尔弗,试图在那张脸上看到类似于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之类的意思——可惜没有。   她叹了口气,走到办公桌旁。抽屉里扔了几个茶包,她泡了两个,递了一杯给艾尔埃尔弗。   花茶的味道很香,袅袅地绕在屋子里,她看着袅袅向上的白雾,轻声道:“说说看……我死之后的事情吧。”      时缟晴人走进所长办公室的时候,时缟宗一正叼着薯片敲电脑,笔记本键盘被他用一指禅敲得啪啪作响,神情专注。   见晴人进来他明显一惊,迅速地合上了屏幕,做贼心虚似的抢先开口道:“晴……晴人?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情要问你。”晴人说。   得知晴人是要问他五年前发生的事,时缟宗一似乎是松了口气。这事他还记得——晴人被送去ARUS治疗是他一手操办,主治医生是他的一名老友,对罕见病例十分有兴趣,一番研究后得出结论:时缟晴人这种症状,被他称为“记忆重叠”。   “如果把大脑比作一块硬盘的话,记忆的过程就像是在硬盘中输入数据,有些时候会产生意外导致数据被重复输入,也就形成了记忆重叠现象。”   老友侃侃而谈——一般来说,记忆重叠并不会导致什么严重后果,最多不过是让人产生既视感,但晴人这种记忆重叠的症状却十分特殊,他“重叠”的那份记忆,与现实截然不同,所以才会产生“幻觉”。   他甚至大胆推测晴人重叠的记忆并不仅仅从高中开始,可能更早,只是那部分的记忆与他所经历的“现实”没有冲突,所以他才意识不到。   “那要怎么解决?”时缟宗一没兴趣听老友讲课,他只想知道该怎么让儿子恢复正常。   “忘记它就行了。”老友说。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的大脑又不真是电脑硬盘,想删什么删什么。不过能人毕竟是能人,经过治疗,他成功的让时缟晴人忘记了那部分“重叠”的记忆。   说到这儿时缟宗一不禁抱怨起来:治疗进行前老友明明是拍了胸脯向他保证遗忘的只有记忆,感情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他儿子照样是他儿子。可治疗结束后再见面时,晴人对他却明显有些疏远。   这种疏远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晴人高中毕业上了大学才渐渐好转,老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解释为重叠记忆中可能出现了什么事影响了时缟晴人对时缟宗一的感情,以至于就算晴人忘记了发生过什么,感情还是让他潜意识的不愿意跟父亲接触。   “真过分啊,晴人——”想起当年儿子冷淡的态度,时缟宗一伤心地说。   “有什么办法让我恢复记忆么?”晴人关注的重点却明显不在父亲破碎的心上。   “恢复?”时缟宗一不太情愿——重叠记忆中的内容似乎对他比较不利,万一晴人想起来了……“这个嘛,大概,也许,可能……我的意思是……”   “爸爸!”   难得严肃一回的儿子对父亲还是挺有杀伤力的,时缟宗一老实交待:“……说是有跟重叠记忆相关的刺激出现的话,有一定可能想起来。”      “是这样啊。”   野火毬惠低低叹了口气,她刚刚听艾尔埃尔弗讲了个故事,故事里满是血腥味,结局也很糟糕,那些奋斗的人,努力的人,最终……   她真希望这只是个故事。   尽量压下纷乱的情绪,野火毬惠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平静下来:“多谢。”   “没什么,”艾尔埃尔弗沉默片刻,“之前……抱歉。”   “是说你‘砰!’一下杀了我的那次么?”野火毬惠问。   看艾尔埃尔弗点头,野火毬惠拿出手机,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可以重复一遍么?‘艾尔埃尔弗的道歉’这么难得的经历,我有必要珍藏一生。”   “……”   野火毬惠微微笑了笑。   之前开始她就隐约有了这样的想法,现在看来,是可以确定了。   “你真是……变了很多啊。”   会哭的艾尔埃尔弗、会道歉的艾尔埃尔弗,以及……   会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时缟晴人的艾尔埃尔弗。   她应该不用再担心了吧。   悬在半空中的心彻彻底底地放回了肚子里,野火毬惠呼了口气,只觉得窗外的阳光都变得分外明亮。   心态总算调整过来,再看艾尔埃尔弗,她居然多了点亲切感和担忧——毕竟跟她不一样,艾尔埃尔弗是实打实地被扔进了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野火毬惠慢慢踱出了办公室的门,走廊上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她朝走来的人摆了摆手:“晴人。”   “毬惠!”晴人的声音很轻快,“我知道该怎么恢复记忆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   时缟晴人简单交待了他失去记忆的起因经过,以及时缟宗一给出的记忆恢复法,说完后他看了眼办公室的门:“有艾尔埃尔弗在的话,我总有一天能想起来。”   的确,要说“跟重叠记忆相关”,没什么比艾尔埃尔弗更刺激了。   不过……   看了眼挺有信心的时缟晴人,毬惠开口道:“晴人,你有没有考虑过……让艾尔埃尔弗去上学?”   “……诶?”   第九章      “上学?”   吃过晚饭,时缟晴人拉了艾尔埃尔弗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到对面去,怀里还抱了个笔记本,挺正式地摆出了“我们谈谈”的架势。   艾尔埃尔弗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闻言不由愣了一下。   晴人理解他的心情,刚听到毬惠这么说的时候,他比艾尔埃尔弗愣得厉害多了。   艾尔埃尔弗?去上学?   毬惠并不意外他会是这么个反应,就算当初艾尔埃尔弗实打实地穿了几个月咲森校服,他们也没人能把他当同学看。更别提让他跟他们一样正儿八经地上课考试升学,那简直跟时缟晴人开着Valvrave去送快递一样,怎么看都没用对地方。   “他现在才十七岁,”毬惠说,“去学校才是最正常的吧?你总不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嗯。”   时缟晴人心里清楚,他的生活其实很平淡,人际关系也单调,让艾尔埃尔弗融入进去并不难,可他不希望对方只留在“时缟晴人”的世界里。   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   只是……学校?   乍一听很难接受,但仔细想想,这其实是最合适的一条路。   毕竟艾尔埃尔弗还没成年,就算想工作也得等到高中毕业后,哪怕他现在走了指南前总理的门路给吉奥尔特种部队推荐人才,那也得他们敢收才行。   “学校……”晴人低声念叨着,开始思考要让艾尔埃尔弗去上学得准备好什么前提条件,身份档案就不用说了,高中课程也得从头补……   野火毬惠看着认真起来的时缟晴人,想了想,又提醒他一句:“‘现在’还好说,但是‘未来’,他似乎没想好该怎么做。”   她带点揶揄意味地看了晴人一眼:“不过,你应该有办法吧,晴人君。”      办法吗?   看着皱眉思考的艾尔埃尔弗,晴人又想起了毬惠的话。   虽然野火毬惠没明说,但隐约的,他也能察觉到艾尔埃尔弗的想法。   他想了想,看着皱眉思索的艾尔埃尔弗,说了另一件事。   “爸爸说……我的记忆,可以想起来。”   “你说什么?”   这句话比前一句效果好多了,艾尔埃尔弗立刻丢下了之前的问题,追问道:“你的记忆……”   晴人简单复述了时缟宗一的话,在听到“跟重叠记忆相关的刺激”时,艾尔埃尔弗明显意识到了他指的是什么,表情微变。   除了他,时缟晴人身边还能有什么刺激?   他之前曾想过时缟晴人也许会想起那些记忆,如今这种可能真的摆在他面前了,他却没法像之前那么平静。   如果他离开的话,那些事……与Valvrave,与“艾尔埃尔弗”相关的一切,也许就会这么被……遗忘么?   艾尔埃尔弗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时缟晴人的声音。   “我想要想起来。”   他稍微停了一下,又认真地说:“你愿意帮我么,艾尔埃尔弗?”      “……我之前也许没说明白。”沉默片刻,艾尔埃尔弗开口道。   他的声音里一点多余的感情都没掺,压得毫无起伏。   “‘你’的经历……说真的,简直糟糕透顶。”   “作为获得力量的代价,你干了不少自己绝对不会想做的事,而你想守护的那些让你不惜牺牲一切的东西……”艾尔埃尔弗扯了扯嘴角,“又选择了背叛你。”   “如果你真的想起来了,那么连带着,经历那一切的痛苦你还要再承受一遍,就算这一次你什么都没做。”   他甚至有点恳切地说:“那并不是值得回想起来的事情……而且对你来说,那些记忆已经没用了,就算没有它,你也可以继续现在的生活。”   想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那些记忆能带给时缟晴人的“好处”顶多就是战斗的经验或者操纵Valvrave的方法,可在这个世界,它们毫无意义。   ……就像自己一样。   就算失去,也——   “不对。”   他没能继续想下去。   时缟晴人注视着他,眼中闪动着对艾尔埃尔弗来说似曾相识的光芒。   “对我来说,那并不是失去也无所谓的。”   “理由?”   “‘就算记忆忘记了,感情也还在那里’——父亲的朋友是这么说的。”   艾尔埃尔弗眉头微蹙,似乎并不认可这个说法。   也是,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很难说清楚。   ……他也只能举那个例子了吧。   “之前,艾尔埃尔弗想要离开的时候……我拦住了你。”   提起这件事,艾尔埃尔弗的表情明显微妙起来。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看来……”时缟晴人有些艰难地说,“我不想让你走。”   “不能就这么让你离开,一定要让你留下来……大概,就是这么想的吧。”   “为什么?”   艾尔埃尔弗下意识问出了声,话一出口他才察觉到不妙,晴人朝他笑了笑:“是啊,为什么?”   一句话不小心的结果就是主动权被抢了过去,艾尔埃尔弗沉默片刻才开口道:“就算不知道……”   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说到一半就消了音。   连他自己也想知道答案……又怎么可能劝得了时缟晴人?   晴人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慢慢地沉静下来。   他知道那份记忆并不好接受,如果不是这样,艾尔埃尔弗也不会劝他放弃。   但是……   “糟糕也好痛苦也好……承载这一切的记忆,是我的东西。”      ——“Valvrave的诅咒,是我的东西!”   ……你就不能执着点好的吗?   时缟晴人倔起来的战斗力艾尔埃尔弗再清楚不过,虽然理智上还是不太想就这么认输,说出来的话却没什么力道:“……也许你会后悔的。”   晴人眨了眨眼,很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痛苦的事情、糟糕的经历,在与我相遇之后,艾尔埃尔弗的记忆里应该也留下了很多,你会想要忘记么?”   “……”   艾尔埃尔弗终于叹了口气。   “我想回去。”他面无表情地说。   “诶?”晴人让他吓了一跳。   “回到那个可以无视你的问题的世界里……”说到最后,声音里终于带了点郁闷的味道。   晴人不由笑出了声。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艾尔埃尔弗。   见好就收,他明智地没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捡回了之前的老话题:“那个……学校?”   学校……   收起微微的挫败感,艾尔埃尔弗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既然已经决定要帮忙找回记忆,他就得做好长期留在时缟晴人身边、并适应这个世界的准备,在这个前提下,上学似乎成了最适合现在的他的选择。   时缟晴人是有备而来,笔记本里全是他整理推荐的高中资料,从师资水平硬件设施一直到食堂水准,艾尔埃尔弗的目光在资料上一一扫过,给了他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   “咲森,”艾尔埃尔弗说,“咲森学园。”   “诶?”母校的资料也在晴人的收集范围之内,不过他没怎么考虑咲森——毕竟学校建在戴森球上,虽然各项指标都名列前茅,可在咲森上学,一个学期都难回地球几次。   “我很熟悉那里,不管是咲森学园,还是模组77。”艾尔埃尔弗的理由倒是很合理,“不必浪费时间在适应环境上。”   “说的也是。”毕竟艾尔埃尔弗是来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世界——想到这里,晴人便没再介意地球跟咲森学园之间那上百万公里的距离。   不过,艾尔埃尔弗去咲森上学的话……   “这一次,你可是真正的‘转学生’了。”目光自笔记本上收回来,晴人开了个玩笑。   话音刚落,他忽然愣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从记忆中苏醒了。   不再是飞掠过的浮光幻影,不再是只言片语、难以捉摸的感情,而是真切的,清晰的记忆。   地下室走廊里,陌生又神秘的白发少年。   莫名其妙的争执、莫名其妙被人揍、莫名其妙的训斥……   和真正的,触动了自己的话语。      “你怎么了?”   艾尔埃尔弗的声音让晴人回过神来,他看了眼艾尔埃尔弗,微微发白的脸上努力扯出个微笑。   可惜笑得很僵。   “难道你……”   “我想起来了……一点。”记忆恢复的感觉比想象中好很多,几个呼吸之后,晴人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想起什么?”   “你打我。”晴人郁闷地说。   记忆还特别清晰,他是怎么被人轻轻松松一脚绊倒以及绊倒之后摔得怎样头晕目眩的都记得一清二楚。   “……”   “你看,”沉默半晌,艾尔埃尔弗面无表情地开口,“我就说过你会后悔的。”   第十章      艾尔埃尔弗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去上学,那么就要做到最好。   他不打算从高一开始念,而是决定在明年春天直接去读高三,为此他必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补完高三之前的全部课程。晴人翻箱倒柜找出自己高中时的教材与参考书,有点不怀好意地建议艾尔埃尔弗测试一下他现在的学业水平。   作为军人,艾尔埃尔弗战斗技巧军事理论成绩自然不用说,但他应该没念过数学国语以及其他,晴人甚至连考完试之后他该怎么一脸严肃地表示艾尔埃尔弗需要认真补习否则到了学校会很吃力都想好了,结果出来的成绩居然过了及格线。   艾尔埃尔弗的解释是除了那些“军人”和“学生”共同的科目(比如如万恶的英语),在前往模组77之前,为了在有必要时能更好地扮演一名普通高中生,卡恩还专门找了吉奥尔高中的课本给他们研究。   对任务艾尔埃尔弗从来都很用心,几本课本囫囵吞枣地背下去到现在居然还没忘。晴人抱着课本默了片刻,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艾尔埃尔弗。   “基础也很重要,”他说,“我建议你从初中开始补,说不定将来能用上。”   艾尔埃尔弗没意见,于是补习计划就这么定了。   以时缟晴人的眼光看,艾尔埃尔弗简直是个完美的学生,上课时专心致志绝不走神,不懂就问(虽然次数极少)认真答题,堪称模范。   上学时一向被老师认定为好学生的时缟晴人不禁有些汗颜,艾尔埃尔弗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我之前的老师是卡恩。”   他看了看晴人,又补充了一句:“你比他好很多。”   晴人心情复杂地收下了他的称赞。   他的记忆在一点一滴的恢复,有些会蹦到他脑海中像小电影似的播放,有些则出现得无声无息,直到他无意间回想时才发现,它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感觉十分奇妙,就像是握着无数碎片,一点点还原巨大的拼图。   上班、帮艾尔埃尔弗补习、整理自己的记忆……虽然比之前丰富了点,但时缟晴人的生活,还是逐渐恢复到了以前的安定节奏。   ……不过偶尔,也会出些状况。      晴人小心翼翼地盯着眼前的山石,每一步都要先用手杖试过了才敢落脚——之前他大意了,结果一脚踩空险些滑下去,好在前面那位拉了他一把。   总算走过了危险地带,脚下山岩不再松软易滑,他这才松了口气,抬起头看着走在前面的艾尔埃尔弗。   他们正走在研究所所在城市郊外的一座小山上,秋冬之交的山野完全被肃杀气氛所笼罩,放眼望去满目的黄褐色,在这种天气跑来郊游无疑是个绝妙的主意,而出了这么个主意的……   当然只可能是他尊敬的父亲兼研究所所长。   起因是时缟宗一研究几年的一个课题终于取得了突破,为了庆祝也为了跟自家儿子拉近一下感情,时缟宗一做出了郊游的决定,目的地是他半年前去过的一座“很漂亮”的山。山势不高也不险,因为这两年吉奥尔政府倡导“尊重自然”的理念,它没经过一点开发,保留着原汁原味的野生风情。   对此念念不忘的时缟宗一拉着研究所九成人马上了山,虽然季节所限看不到多赏心悦目的景色,但在实验室里坐久了,能亲近一下大自然也不错。他们打算在山上过一夜,为此带来了全套的野营设备,以犬塚久间为首的一帮门外汉照着说明书敲敲打打试图把帐篷立起来,时缟晴人却被他爹一脸神秘地拉到了一边,塞过来一张手绘地图。   “这个是……”   “上次来的时候看到的,”时缟宗一说,“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看到一块很特别的石头。”   凭着科学家的直觉,他觉得那块石头很有可能是某种矿石。一起来的人鱼龙混杂,时缟宗一又是目光焦点,他不好就这么把可能大发现带回去,只好在原地做了个标记,回去后画下了地图。之后他工作繁忙不小心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直到前几天找一本书的时候无意间把那张地图掉了出来,他才想起自己之前的大发现。   原本他打算自己去,可刚才上山的过程中时缟教授不慎扭了脚,只好把这一重任托付给自己的儿子。   晴人本想一个人去,但艾尔埃尔弗注意到了时缟宗一诡秘的举动,得知前因后果后他当即表示要同去。这决定相当明智,时缟宗一画的地图虽然还算靠谱,但天公不作美,回程时下起了雨,山路湿滑,两人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等到雨停了,天色也已经转暗。   打了个电话给父亲告知他们可能回不去了,晴人和艾尔埃尔弗开始在附近搜索适合露营的地方,在天黑之前,总算找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中空气流通,没有积水,也没什么鸟兽做窝。艾尔埃尔弗很快在里面找到一片合适的平坦地面,着手进行露营的准备。   离开露营地的时候没想到可能会回不去,食物和水带得还算充足,装备就有些不够了。   没有帐篷,没有睡袋,唯一的保暖装备是晴人塞在背包里的野营毯。   点起篝火,吃过晚餐,晴人抖开野营毯,庆幸地发现这块毯子至少够大,能盖住他们两个。   艾尔埃尔弗坐在一旁,看着时缟晴人在他身边坐下,拉开野营毯披在两人身上。   他小心地把野营毯掖得几乎不透一点风,又朝艾尔埃尔弗那边靠了靠。感觉到旁边有个热源蹭了过来,艾尔埃尔弗略一犹豫,也向他那边挪了挪。   原本他俩就离得很近,现在更是紧紧挨在了一起。   “还好吧?”   晴人看着艾尔埃尔弗,前特务摇了摇头:“没什么。”   在卡尔斯坦因机关训练的时候他能遇到这么轻松的环境除非是教官在后面给他们准备了什么惊喜,执行任务的时候条件只会更糟。   真正该关心一下自己的,明显是他旁边这个还在发抖的人。   他想了想,朝时缟晴人的方向摸索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艾尔埃尔弗手心温热,时缟晴人冻得僵硬的手指总算恢复了点知觉,他有点不好意思,空着的那只手抄进口袋,意外地找出两块水果糖。   有能量当然要一起分享,晴人嘴里含着糖块,身体慢慢放松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艾尔埃尔弗。   他正注视着火焰,跳动的火光落进眼睛里,稍浅的紫瞳被映得微微发亮。   晴人莫名地松了口气。   “还好……”他小声咕哝着。   “什么还好?”艾尔埃尔弗没放过他的喃喃自语,晴人自觉失言,只好苦笑着解释道:“我想起了之前的事……像这样凑在一起,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是他们逃离地球、返回月球途中,在火箭上发生的事。      “好冷啊——”   连坊小路里见缩起肩膀,用力地搓着手,勉强给自己制造出一点暖意。火箭里的学生中他的表现不是最夸张的,现在人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团,仅有的厚衣服本着绅士原则全给了女生那边,男生就只能靠抖。   他们使用的老式火箭燃料注入不足,冲出大气层之后就亮起了红灯,为了保证维生系统的运作正常不得不牺牲温度,现在火箭舱内气温直逼零点,更糟糕的是,他们要在这个环境下度过整整一夜。   这会儿要说还有什么东西是熊熊燃烧着的那就是男生们那点邪恶的小心思,以灵屋佑介为代表他们提出建议,为了度过这个冰冷的夜晚,不如大家聚在一起,用身体来给彼此取暖。   提议的时候他们也许幻想着在二宫高日F CUP的柔软怀抱里进入天堂一般的梦乡,但最终结果是火箭里分成了男女两组,各占一边泾渭分明。灵屋同学被山田雷藏拽了过去,胳膊一勒,他结结实实地感受到了咲森小霸王那坚实的“胸怀”。   提议人落得了这么个下场,剩下的男人只好怨念地瞥一眼对面的温柔乡,再无奈地接受自己要跟一帮同性互相“温暖”上一整夜的事实。   时缟晴人是唯一的例外,他抱着一块毛毯,匆匆地走向火箭的仓库。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艾尔埃尔弗就把自己关在了里面。   他敲了敲仓库的门,没有回应,只好说了声“我进来了”就直接开门。仓库的温度似乎比客舱更冷,又没有开灯,晴人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影子,就像已跟阴影融为一体。   “艾尔埃尔弗……”   他轻声呼唤着那个人的名字,可被呼唤的人连一点反应都吝于给他。   “‘幻影’在我们后面,大家准备在这里休息一晚,”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得更轻,“晚上会很冷,我……”   怀里的毯子是在火箭上找到的薄毯,厚度有限,而艾尔埃尔弗……   晴人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了仓库的最里面,在艾尔埃尔弗身边弯下腰,小心地把毯子盖了上去。   艾尔埃尔弗没有反应。   晴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冷得像冰。   这样不行。   他终于在艾尔埃尔弗身边坐下,犹豫着靠了过去。   冷。   时缟晴人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直接坐在地上的感觉好像坐在冰面上,他咬着牙适应了一会儿,才继续了自己的动作。   之前他帮着贵生川老师为失去意识的艾尔埃尔弗包扎了伤口,检查完之后,表情凝重的老师只说了一句话:   他居然能撑到现在。   淤青叠着伤口,失血过多的身体看起来苍白而毫无生气。有着不死之身的Valvrave驾驶员呆呆地站在一旁,像是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与他分享诅咒的人也会有这样一面。   晴人努力地回忆着艾尔埃尔弗身上受伤的地方,靠近自己的这一边似乎情况还好……他可以靠得近一点,不用担心碰到伤口。   他小心观察着艾尔埃尔弗的表情,想验证自己的记忆,但直到他们两个紧紧靠在了一起,艾尔埃尔弗的表情也没产生丝毫变化。   他睁着眼睛,眼神却空洞又暗淡,看起来就像所有的感情都被抽离出了这个身体。   晴人曾被艾尔埃尔弗激怒过,他记得那时艾尔埃尔弗脸上的表情,充满挑衅的得意,他曾经认为自己最不想看到的艾尔埃尔弗一定是那时的样子——可现在晴人宁可那个艾尔埃尔弗回来,再生气多少次也无所谓,只要他别再是现在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艾尔埃尔弗那家伙……   ——那个女孩是谁?他认识的人么?   ——为什么那个女孩会……   火箭上的大家当然会注意到艾尔埃尔弗一反常态的表现,就在睡觉之前,他们还讨论过一次。   有关他的事晴人一向是最有说话权的那个,可这次被围在中间的他却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好了,对我们来说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帮他解围的是犬塚久间,知道的比其他人稍多一点的前辈朝他眨了眨眼,意思大概是“之后我会问个明白”。晴人苦笑着走到休息室的一角坐下,听着连坊小路会长从那些科学家那里打听来的情报。   没过多久他们又提到了艾尔埃尔弗——没办法的事,对他们来说这个名字已经不仅仅是同伴之一,而是负责找出前进道路的那个人。   他们在走一条前无古人的路,目标远大,脚下的道路却湮没在黑暗中。艾尔埃尔弗能告诉他们这条路该怎么走,他们也习惯了依赖他。   “我说,就不能想个办法让他有精神一点么!”   山田雷藏提出了个很有挑战性的议题,会议重心迅速地歪了过去。   他自己觉得大吃一顿是个好办法,灵屋佑介打算贡献出自己珍藏的激燃动画,犬塚久间摸着钱包沉吟良久,二宫高日的思维则跳跃到了回到模组77后狠狠购物……   “不行的吧……大概。”   权威评论者晴人对创意们的回应千篇一律,磨蹭到后面山田雷藏没了耐性,干脆道:“不然你揍他一顿好了!”   二宫高日为这句话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思考用的器官是肌肉么?……不过,刺激疗法说不定会有效果。”   既然艾尔埃尔弗是因为那个人的死而一蹶不振,那就在他心里点把火,害死她的是多尔西亚的混蛋,针对吉奥尔、针对模组77的也是多尔西亚的混蛋,他们应该同仇敌忾才对。   这建议意外地得到了许多人认可,二宫高日分析完毕之后问晴人:“你应该有办法刺激他……吧?”   计划的问题也就在这儿,谁都没把握他们能刺激到艾尔埃尔弗——甭管是之前那个还是现在这个。晴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二宫高日刚想说什么,负责侦察的连坊小路晶搜索到了疑似幻影的信号,学生们匆匆地回到各自的岗位上,没再继续讨论下去。      *      “为什么?”   “诶?”   回忆里套着回忆,回过神来依然是在那个小山洞里。刚刚从他口中得知那次议论的艾尔埃尔弗眉头紧锁,时缟晴人被他问得愣了一下,明显没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为什么你不按照她说的去做?”艾尔埃尔弗说,“把你知道的……那些事情,早点告诉我。”   他确实是拒绝了一切,但以时缟晴人的坚持,艾尔埃尔弗相信他有办法让自己把该听的话听进去。既然他没说明白,只能证明他不想说。   如果自己能早点知道真相的话,也许……   时缟晴人没开口,他盯着火堆看了会儿,直到火光耀花自己的眼睛,就算闭上眼也能看到无数光点明明灭灭。   他知道艾尔埃尔弗还在看着他,还在等着他的答案。   “因为……”最终他开口了,“那样的话,你……”   他确实能刺激到艾尔埃尔弗,也可以试着去唤醒他的仇恨,让他们再次找到相同的目标,再次成为同伴,只是……   “……你不会有梦想。”   ——做个交易吧,艾尔埃尔弗,为了胜利,为了和平,为了我们两个人的梦想!   正是因为彼此的梦想他们才会走在一起,并肩作战。如果最后变成了他有梦想,艾尔埃尔弗却只剩下了仇恨,怎么想都不公平。      时缟晴人说出理由后过了很长时间,艾尔埃尔弗一个字都没说。   晴人没敢看他,但就算不看,他也能感受到艾尔埃尔弗针扎似的视线。   “时缟晴人——”   终于开口的艾尔埃尔弗把他的名字念成了被分解为一地碎块的音节,晴人老老实实地等着最终审判:“你真是——”   真是什么,连他也说不清。   他想找出一个词,能包含“天真”“蠢”“自讨苦吃”“做无用功”等多重意义,等他翻遍了自己比常人丰富得多的语言库后才发现,如果有哪个词真有这么含义丰富,那它只能是“时缟晴人”。   满腔郁闷无处发泄的结果就是他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握住时缟晴人的那只手,温度随着力度一起杀过来,晴人抽抽嘴角嘶了声,他又慢慢放松下来。   时缟晴人下意识地握了回去,他的手现在缓过来了,不再像之前一样冻得发僵,于是这个动作除了取暖之外,似乎又多了点温情。   他瞄了眼艾尔埃尔弗绷成一条线的嘴唇,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便开口道:“而且……就算那个时候你也在,也未必能……”   他苦笑了一下:“我们的力量……说到底,还是太弱了,就算只是‘大人’认真起来我们都对付不了,更不用说是那些Magius。”   Magius这个词勾起了艾尔埃尔弗某些不太好的回忆,但不得不承认,时缟晴人说的是实话。   他嗯了声,表情虽然没放晴,却也慢慢放松下来。没想到时缟晴人还没说完,他又举了个例子:“比如之前那个卡恩……”   这名字一出口晴人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卡恩给艾尔埃尔弗留下的阴影一直笼在他心里挥之不去,最后好不容易赢了一回,却赔了个时缟晴人进去。   以艾尔埃尔弗的标准来判断,他跟卡恩的最后一局,结果只能算是双输。   时缟晴人努力安慰他:“他是Magius的话,说不定都有一百七十岁了,你才只有十七岁……”   艾尔埃尔弗斜了他一眼:“实力与年龄无关。”   他这话里带了点与之前不同的微妙情绪,成年人时缟同志眨了眨眼,终于明白过来。   他干咳了声,努力把笑意压下去,可惜不太成功。   “时缟晴人!”   这回的名字念得就有点恼羞成怒了,晴人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到这个,之前我可能忘了告诉你……吉奥尔的成人年龄是二十岁。”   看艾尔埃尔弗暂时没明白过来他在暗示什么,晴人继续提示:“在成年之前,未成年人需要由成年的监护人负责照料——”   艾尔埃尔弗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复杂,时缟晴人终于没能忍住笑,抖着肩膀扭开了脸。   想在咲森上学就得有正当的吉奥尔国籍,时缟晴人特别找了熟人帮忙,按照“收养异国孤儿”的程序走的流程。坏处是手段相对繁琐,好处是为了照顾“孤儿”们的情绪,绝大多数手续都可以由收养人代办。   办理户籍和之后的转学手续时大部分腿都是晴人跑,艾尔埃尔弗专心学业,没太注意那些需要他签名的纸上都写了什么,于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的户籍上监护人那栏写着谁的名字。   监护人同志很体贴地低着头,只有肩膀偶尔耸一耸。艾尔埃尔弗移开目光不看他,默默回忆着入侵吉奥尔国家户籍管理系统所需步骤一二三,篡改户籍资料所需步骤四五六。最终得出结论,如果他想,随时可以变成时缟晴人的监护人。   总结出这点后他的心情变好了不少,再看时缟晴人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也不奇怪,毕竟之前他们爬上爬下了一整天。   艾尔埃尔弗用一根木棍拨了拨火,又调整了一下烧剩的柴火,让它们能支撑得更久一点。   他收回手,整个人缩进了毯子里。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和时缟晴人的手还握在一起,他稍微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于是也懒得再挣。   他记得火箭上的那一晚,冰冷的仓库和自说自话跑来的时缟晴人。那个人在他身边冻得发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球,可他还是留了下来。   他假装自己拒绝了一切,却依然记住了那时的温度。   就象现在这样。   那块被时缟宗一寄予厚望、被时缟晴人辛辛苦苦背下山的石头最终被认定为是一块真正的矿石,据此找到了一条矿脉。虽然矿业专家的评估结果是不宜开发,时缟宗一还是得意了几天。   艾尔埃尔弗的模拟考试成绩稳步提升,提升到最后时缟晴人甚至建议他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否则再这么升下去他连高三都可以省了,直接考大学就行。   时间以对曾经的两人来说极为奢侈的闲散步调前进着,直到冬去春来,樱花绽放。   咲森学园的开学典礼,近在眼前。   第十一章      “我想与你一起看月亮,看星星,看那流星雨落在地球上……”   “诶?可是我只想看地球!”   “地球?”   “一起来戴森球吧,在宇宙中,注视着蔚蓝的梦想!”      客厅里电视上广告做得热闹,晴人抬头于百忙中从门缝里瞄了眼,又低回去研究眼前的一堆衣物。   咲森学园的开学典礼定在一周之后,两天前他收到一封通知书,学校方面建议转学生早点去模组77熟悉一下环境……   分离,来得比他想象中更早一点。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声音很轻,简直有点心虚。   他是怎么了?   艾尔埃尔弗定下去咲森之后他就知道了会有这么一天,等他通过转学测试,名字正式录入咲森的学籍后,连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变数都没了。   以他上学时的习惯,一般只有寒暑假才会回家。   如果艾尔埃尔弗也照做的话……   时缟晴人又叹了口气——这次也懒得再压着了。   从收到通知书的、意识到艾尔埃尔弗即将离开的那天起,他就觉得自己有哪儿不对劲。   心情莫名其妙地静不下来,甚至有点烦,有时候会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口膨胀,然后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到底……   “有什么问题么?”   “诶?……啊,没什么。”   艾尔埃尔弗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让本就有些心虚的晴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艾尔埃尔弗正好能看见他摆了满床的衣服,不由皱了皱眉:“有必要带这么多么?”   在他的印象中,咲森学园的“校服”准备得非常全面,学生们想搞点花样只能在睡衣跟鞋袜上做文章,私服准备再多也只有放假时能穿,时缟晴人帮他铺的这一床怎么看都派不上用场。   “以防万一而已……”晴人小声嘟囔着,眼睁睁看着艾尔埃尔弗把大多数衣服收进了衣橱,只留下几件轻便的塞进行李箱。   对前多尔西亚特务来说“生活必需品”的范围很窄,连举棋不定的对象都跟一般人不一样。半分钟解决服装问题后艾尔埃尔弗拎着自己亲手打磨组装的匕首,脸上总算多了点犹豫。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手。   “不带上么?”   “不用了。”艾尔埃尔弗摇了摇头,他瞟了眼时缟晴人,又补充了一句:“现在那里可不会有一刀捅不死的人。”   ……是一刀外加两枪。   比较了一下被监护人平静的态度,监护人同志觉得自己有必要成熟点,别为了即将到来的分离而郁闷,又不是见不着了。黄金周近在眼前,哪怕艾尔埃尔弗不方便回来,他也可以去戴森球上玩一圈。   终于给自己的异样情绪找到了“离别之情”这个最方便的解释,时缟晴人顿时松了口气。看艾尔埃尔弗差不多整理完毕也到了睡觉的时间,他干脆上床躺下。   从明天开始……他就又是一个人睡了。   想起来他们之前是怎么“一起睡”的之后被误导的晴人很是无语了一阵,他想过再买一张床,但实在没合适的地方放,搬来搬去又不方便……结果他渐渐习惯了现在这样的睡法,如今的时缟晴人已经能保证晚上他是在什么地方闭上眼睛的早上起来时偏差不到五厘米,睡相十分良好——虽然跟一晚过去姿势都不会变的艾尔埃尔弗没法比。   另半边床上传来细碎的摩擦声,晴人闭上眼睛,静等着睡意笼罩自己。   “你的记忆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耳边飘来艾尔埃尔弗的声音,晴人想了想:“大部分……应该是想起来了。”   他并不太能确定。   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大事想要确定是否回忆起来了很容易,可在那之间,还有许多相对平凡的日常。   晴人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拼一幅大拼图,主要的图案颜色鲜明易于凑齐,但要把单色的背景也一一对号入座,就要考验他的耐心和眼力了。   “是么。”艾尔埃尔弗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应该会慢慢想起来吧……大概。”   晴人在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说有了主要的部分,“图片”大致是个什么样也能看清了,但他总觉得不够。   还差了点什么。   想得出“某个答案”……对他来说,还差了点什么。   之前以为不会再成为困扰的莫名情绪挑这会儿膨胀起来,晴人皱了皱眉,把脑袋整个埋进了枕头里。   睡觉,睡——觉!   他总算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的计划早已做好,晴人会和艾尔埃尔弗一起去模组77,带他熟悉一下环境,顺便试试看能不能再想起来点什么。   这两年吉奥尔的宇宙交通发展得非常迅猛,据说最终目标是达到“宇宙新干线”的程度。他们抵达候机厅的时候几块大屏幕上的广告不是“宇宙月票”就是宇宙旅游或者是怂恿年轻人们多到宇宙中工作,晴人昨天晚上瞥到的那个也在其中,现在正放到结尾音乐:“陪你俯瞰我们的故乡,宇宙中的蓝色理想……”   屏幕上的一男一女十分不科学的不依靠任何装备飘在宇宙里执手相望,背景偌大一个蓝汪汪的地球,搞后期制作的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给这一对身边加了一圈闪人眼的绿光,看起来简直像俩Magius。   进宇宙之前看到这么个广告似乎预兆着他们的旅途不会平静,可实际情况是他们顺利地抵达了戴森球。以学校为主体的模组77还没迎来客流高峰,只有零星几个早来的学生跟他们一起进了港口。负责迎接的工作人员十分热情,艾尔埃尔弗的表情却僵了一下。   他忍不住转了转手腕,确定那里没有了惯用的冰冷刀具,其中一名工作人员注意到了他,主动走过来:“这位同学,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艾尔埃尔弗收回手,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又停住,片刻之后尽量平静地看了回去。工作人员不明所以,只好朝他露出一个营业性的笑容,又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资料:“那么,请往这边走。——你是转学生吗?”   “……嗯。”   “诶~这个时候转学,会不会觉得不方便?”   “还好。”   这位工作人员明显比较外貌协会,借着在失重地带不好加速的机会,十分殷勤地飘在艾尔埃尔弗身边。时缟晴人刚刚领了托运的行李回来,在后面看着觉得有点好笑。直到上了电车,艾尔埃尔弗走到最后一排座位上坐下,才微微叹了一声。   他看了眼坐在旁边,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趣的时缟晴人,抿了抿唇开口:“……我杀过她一次。”      艾尔埃尔弗并没有特别去记被自己杀死之人的长相,只是刚才那一刻,那两个人从通道里走过来的时候,曾经的记忆还是不可避免地醒了过来。   他也坐过这班电车——从港口到咲森学院的专列。那时候电车上只有他们五人,哈诺因在跟伊克斯艾因八卦吉奥尔的风土人情——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地提及了一些少儿不宜的内容。伊克斯艾因听得皱眉,他就适时地把话题转移到最近那部导盲犬题材的新电影上。古菲亚抓紧最后一点空余时间跟游戏里的NPC过不去,阿德莱伊在重温发下来的目标地图,没什么可准备的艾尔埃尔弗把目光投向窗外,注视着模组77的景色。   模组77的中心是咲森学园,为了让这帮未来的天之骄子这三年青春能消磨得舒服,模组的环境设计综合了诸多专家意见又有精心维护,漂亮得像是风光片。   他只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反正接下来风光片会被轰成一片战争残骸,他在这里甚至未必能待满二十四小时,就算把地形记得再清楚也用不上。   结果他猜中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时缟晴人也并不轻松,对他来说,这里既是生活了三年、读过平稳悠哉高中日常的地方,也是遭遇巨变,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之后,与同学一起挣扎求存的地方,正是双重意义上的故地重游。   心情同样不平静的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直到进了咲森学园。   作为转学生,艾尔埃尔弗有不少手续要办,领完整套校服,办完各色手续,他从负责宿舍管理的老师手里接过了他的宿舍门卡。   上面印着一行金灿灿的门牌号:M2-036。   这故地重游……未免也太彻底了点。   时缟晴人表情复杂地看着门卡,艾尔埃尔弗比他平静点,还有心思朝他晃晃门卡:“要一起去看看么?”   “……好。”   宿舍的门牌会写上住宿学生的名字,不知是没分配完毕还是艾尔埃尔弗运气好混到了难得的单间,现在门牌上只写着他一个人的名字。   不是手写,而是规规矩矩的印刷体。   晴人摸了摸旁边空白的那部分,有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又被他用力压了下去。      M2-036房间之前没人住,从床架到书桌都空荡荡的,好在收拾得还算干净。艾尔埃尔弗打开箱子安置行李的时候,晴人慢慢地从房间一头走到另一头,最后在床边站住,看着上下床的梯子出神。   因为多尔西亚的袭击,他们的宿舍多了很多空房间。失去了大人的约束,可以尽情无法无天的那段日子里,很多人都选择了跟自己要好的同学住一个宿舍,或者干脆去住没人的空屋。   晴人的例子比较特殊,他跟舍友关系不错,可还是表示想一个人住。舍友很通情达理,一边嘴上说着“你是我们的英雄嘛待遇应该好一点”一边主动把行李搬了出去。晴人脸上发烫,却没法说出真实的原因。   一个人住了没几天,艾尔埃尔弗就来了。   门牌上多了一个手写的名字,房间里多了一堆晴人一直没搞明白用途的不明工具(以及若干凶器),衣柜里多了几件衣服……床上多了一个人。   关于床的问题,还有过一段小插曲。   艾尔埃尔弗第一次进这房间之前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大仗,晴人找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从宇宙里捞回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在一号机上他们抓紧时间讨论了接下来的合作细节——确切地说,是艾尔埃尔弗单方面提出要求——其中就包括为了监视彼此的状况,他们要住在同一间宿舍里。   晴人对此没什么意见,于是他们直接在宿舍楼外面出的驾驶舱。   时间很晚,来不及找负责后勤管理的同学再领一套日常用品,艾尔埃尔弗洗漱完毕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他从里到外的穿戴包括脖子上挂着的毛巾,都写着时缟晴人的名字。   衣服毛巾也就算了,等晴人从浴室里出来准备睡觉的时候,他愕然发现,自己刚刚收拾好的床上躺了个已经睡着的白毛。   也不能怪艾尔埃尔弗,低氧环境下宇宙漂流对他也有影响,回来的路上还能强撑着跟时缟晴人讨论日后计划一二三,洗完澡热气一蒸大脑供血就有点跟不上,出了浴室他略作休息后抬起眼睛一扫屋内,刚好能看到一张铺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很适合入睡的床。   于是从那天起,一直睡下铺的时缟晴人睡在了上铺上。   回忆让晴人生出了怀旧的想法,他扶了一下梯子,熟门熟路地窜到上铺,坐到床沿上,打量着他生活过很久的小小房间——窗外还是熟悉的景色,屋里还是熟悉的家具,书桌前……   晴人眉头忽然皱了一下,目光就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样,落到了书桌前白发少年的身上。   他注视着艾尔埃尔弗的背影。   悠闲的怀旧心态忽然散去,蔚蓝的双眼中浮出些茫然,过了很久,才一点点恢复清明。   “……是吗……”   喃喃着,晴人开口道。   最初的声音很轻,透着不确定的虚浮,渐渐地,他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微笑。   “……是这样啊。”      课本、参考资料、文具……   学生的装备远比军人简单,几分钟就能归纳完毕。解决完行李的艾尔埃尔弗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支笔,十分罕见的发起了呆。   从明天开始,他就要独自在咲森学园生活了。   艾尔埃尔弗皱了皱眉,迅速地纠正了刚才的想法——并非“独自”,他会有30-40名同班同学,可能还会有个室友,放大范围还会再有几百名同年级的同学,上千名不同年级的同学……再算上老师和其他学校工作人员,会有很多人和他一同生活。   只是没有时缟晴人。   握笔的手忽然收紧,艾尔埃尔弗望着桌面上映出的自己,他看到了一张保持了完美平静的脸,看不出一点离别时应有的情绪。   这是很正常的发展,或者应该说,这是他期待着的发展。   他会在这里好好上学,完成学生应尽的一切义务,时缟晴人也许会在黄金周来看他——也许不会,但无论如何,以后他们的见面次数会比之前少很多。   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有好处,时缟晴人可以省下精力专注于工作和学业,而他自己……   他自己……   心情莫名地有些烦躁,艾尔埃尔弗拿笔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头一次觉得自己最近的生活可能太过松懈,甚至把精神控制都抛在了脑后。   按照在卡尔斯坦因机关学到的方式将情绪狠狠整理了一遍,直到确定自己又恢复成了那个优秀特务,艾尔埃尔弗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是吗……”   身后忽然飘来了时缟晴人的声音,艾尔埃尔弗微微一愣。   “……是这样啊。”   他回过头,正好看到时缟晴人从上铺跳了下来。   他的样子有些奇怪,像是在笑,笑容中又夹了些异样的情绪。两人目光交错后晴人怔了怔,表情纠结了一小会儿,又迅速地恢复了。   接着,他看着艾尔埃尔弗,说了一句话。   “要不要出去走走?”   “出去?……去哪里?”   “都可以,后山也好海边也好随便什么地方也好……”晴人顿了一下,又认真地看着艾尔埃尔弗。   “……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十二章      咲森学园里适合说话的地方很多。   ——比如传说中告白就一定会成功的神社。   ——比如适合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谈理想还开着花的天台。   ——比如可以随便殴打路人而不用担心被人发现的拐角电梯间。   不过表示“我有话想对你说”的人没选这三个地方。说出这话之后,他先拉着艾尔埃尔弗在模组77的大街上逛了一圈,介绍了几家他喜欢的店,又在其中一家吃了午饭——这顿午饭艾尔埃尔弗吃得心不在焉,大半的脑力都分去了推断时缟晴人想说什么话上——吃过饭后,他被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时缟晴人带去光顾了多家小吃,一直吃到日落西斜霞光满天,似乎已经忘掉自己之前说过什么话的晴人才突然说,我们去海边走走吧。   于是他们到了海边。   模组的“海”本质上更像个巨大的人工湖,微微的海风吹拂着,浪花徐徐拍打在岸边,由程序控制着的风景展现出了最安宁美好的一面。艾尔埃尔弗注视着海面,脸上没什么表情,余光却始终锁定着时缟晴人。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时缟晴人应该已经恢复了记忆——全部的。   艾尔埃尔弗并不奇怪咲森学园能唤醒他的记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你都想起来了?”   看晴人没说话的意思,艾尔埃尔弗主动开口道。   “嗯。”晴人点了点头,“全部。”   “那么,”艾尔埃尔弗只迟疑了短短的一瞬,“给我答案吧。”   这个问题他想过很久,也曾经犹豫过要不要问出口——就算时缟晴人总有一天会找回全部记忆,艾尔埃尔弗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知道那个答案。   可现在,时缟晴人真的恢复了全部记忆的时候,他又忽然心平气和起来。   只是一个答案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一开始的话,应该是‘怪人’吧。”晴人说。   “……你真客气。”   在莫名其妙被人刺了几句又被抢了钥匙绊倒在地遭了一场无妄之灾后,给出的评价还是“怪人”这种程度的,足见时缟晴人家教良好,骂人都不会骂。   晴人笑了笑:“因为你说的也有道理。”   那时候的时缟晴人想事情很简单,他不喜欢跟人争,不管是争什么,操场也好班长的作业也好最后一个炒面面包也好,他总想用最轻松的方式解决问题。   对那时的他来说,要“争”的东西总是那么微不足道,就算分给别人一半,甚至就此退让,生活也不会出现多大变化。   所以,对半分吧。没有争执,自然也没有胜负。   ……也就没有输家和赢家。   直到那场战争告诉他,他也会有无法让步的时候。   然后,就像那个“怪人”说的那样——无法让步的话,就只能战斗了。   所以在他从Valvrave上下来,再见到艾尔埃尔弗时,晴人的心情其实很复杂,就像是一个不服气的学生终于承认了错误,又恰好撞上了指出错误的老师。   “然后……”晴人稍微郁闷了一下,“然后你就杀了我一次。”   他下意识按了按胸口,似乎还能回想起当初被穿胸而过时的感受。   杀他那会儿的艾尔埃尔弗令人印象深刻,那时候天都黑了,只有一点月光照着他,他的头发几乎能反光——等他掏出匕首,就是真的能反光了。   多尔西亚军特务大尉,艾尔埃尔弗,差点成了他人生中听到的最后一个名字。   晴人不知道一般人怎么交朋友,只是很明显,他俩这个开头十分的……不走寻常路。   他对艾尔埃尔弗的印象从一开始就是跌停状态——后来还挖了个坑继续往下掉,把他交给ARUS军之后晴人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结果他这么想了之后还没满二十四小时,艾尔埃尔弗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以一种神棍到极点的方式。   ——和我签订契约吧,时缟晴人——   晴人扭头看着坐在旁边的艾尔埃尔弗,严肃地问:“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帅?”   艾尔埃尔弗默默地转过头,不去看晴人饱含怨念的眼睛。   时缟晴人一直觉得自己脾气不错,可对一个不久之前刚杀过他一次,身份还是多尔西亚人的家伙提出的诡异请求,他难道还能立刻回答“好呀我们来签订契约吧”?   更何况提出要求那位自始至终都摆着高姿态,张口闭口恨不得全用命令形,就像他的词典里压根没有“请”这个字。时缟晴人别说没有选择权,连疑问权都没有。   “那时候你总是这样,”晴人叹了口气,“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好像不管我怎么想都无所谓,反正最后我一定会按照你想的去做。”   他看着艾尔埃尔弗,后者沉默地注视着他,像是想说什么,又很难开口。   于是晴人先说出了他从没说过的话:“我其实……很不甘心。”      对时缟晴人来说,艾尔埃尔弗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很厉害,不管是身手还是头脑,明明是外国人吉奥尔语却说得很好,会自己制作一些厉害的道具,甚至还会做饭。除了驾驶Valvrave,艾尔埃尔弗几乎无所不能的。   他长得还很帅气,就算不好接近也有女生偷偷喜欢着,性格又强硬,不会轻易让步,决定了什么就一定要做到——不,不是“一定要做到”,而是“一定能做到”。   他们的年纪明明差不多大,可与他相比,艾尔埃尔弗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羡慕着这样的艾尔埃尔弗,甚至有点崇拜和嫉妒。在外人眼里他是咲森的英雄,没人知道,英雄也有一个憧憬的对象。   可艾尔埃尔弗……没过多久,他就让晴人知道了现实有多残酷。   他瞒着自己,让犬塚前辈和山田乘上Valvrave的时候,晴人难得的发了火。   并不只是因为前辈也要跟自己一样承受Valvrave的诅咒,还是因为艾尔埃尔弗违背了对他的承诺。   用的手段还那么拙劣,好像一点不在乎他会知道真相,知道后又会有什么感觉。   信任被背叛,藏在心里的小小憧憬碎了个稀里哗啦,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疏离。   也没冷战很久,平衡就被打破了——在他以为只要忍耐就能抑制发作的时候,命运再次嘲弄了他。而艾尔埃尔弗也遇到了可能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惊慌失措的人,他们分享了彼此的糟糕一面,冷战的气氛也莫名缓和下来。后来又到了月球,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甚至办起了学园祭。   诅咒依旧如影随形,他不想再过着天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便主动提出,要进行与“神凭”有关的人体实验。   时缟晴人忽然沉默下来。   艾尔埃尔弗朝他的方向瞥了眼,发现他的目光正笔直地投向大海,垂在身侧的右手无意识地在沙滩上划来划去,甚至刨出了个小坑,看起来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最终晴人开口:“……艾尔埃尔弗。”   “怎么?”   “那个时候……我说以后只会以你作为饵食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原来他在纠结这个。   艾尔埃尔弗有点好笑地看着小心翼翼瞄着他的时缟晴人,认真回忆了一下:“什么都没想。”   “没想?”   “那天晚上,在找到你之前我就知道你会怎么选。”艾尔埃尔弗说,“Rune的情报贵生川巧早就告诉我了,只要Valvrave持续运作,你总有不得不咬人的那一天。除了我之外,你还有人能选择么?”   ……光看最后一句的话,他还挺信心十足的。   不过艾尔埃尔弗说的是实话,那种情况下,他确实只会选择一个人。   能够与他平分希望与诅咒的人……能够承担起那份诅咒的人。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晴人没想太多,可在那之后,每一次摄取Rune,看在近在咫尺的艾尔埃尔弗的时候,他总会问自己一个问题。   艾尔埃尔弗……会乐意接受他分出的那一半么?   虽然“希望”也被分了一半过去,可对那个时候的他们来说,希望太过遥远,诅咒却是实打实的,虽然他还不清楚“失去Rune”到底意味着什么,但那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能给艾尔埃尔弗的只有一张空头支票,他有兑现它的诚意,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天要让艾尔埃尔弗等多久。   但艾尔埃尔弗什么都没说,他平静地接受了时缟晴人的选择,成为他唯一的“食粮”。   也许就是从那天开始,他对艾尔埃尔弗的印象发生了一点改变。      “改变?”   “……嗯。”晴人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有点……依赖着你。”   如何弄到宇宙艇,航行过程中该如何操纵,怎么避开海关的检查降落到地球,不小心掉到多尔西亚该怎么办……艾尔埃尔弗这个名字就像一个万能回答,无论遇到怎样的难题都能填进去,然后迎刃而解。   虽然在这之前他也是靠着艾尔埃尔弗的指挥战斗的,但是从他决定将希望和诅咒都和那个人对半分的那天起,就连正常的生活,他都要靠艾尔埃尔弗来维系。   “遇到挫折,遇到困难的时候一定会想到的名字,就像——”晴人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就像英雄一样?”   这称呼送出去之后艾尔埃尔弗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复杂,晴人一笑,又叹气道:“所以,毬惠死的时候,我……”   他没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   每次都是这样,他觉得自己能稍微信任一点艾尔埃尔弗的时候,那个人都会用事实告诉他,这只是他的错觉。   如果毬惠不是神凭……晴人无法想象,在那之后,他到底要怎样面对艾尔埃尔弗。   不过那时候神似乎觉得光靠艾尔埃尔弗来玩他还不够,所以祂换了种方式,让之前一直怀着侥幸心理的时缟晴人意识到,他究竟在拿什么换取力量。   “你怕死么?”艾尔埃尔弗问他。   “很怕。”晴人说。   他顿了顿,目光落到眼前的一小片沙滩上,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想那样死掉。”      晴人的指尖埋进了沙子里,紧紧地扣着湿润的沙砾。   他并不想回忆那个时候的自己,惊慌失措又软弱,连启动Valvrave都需要鼓起勇气,因为他害怕,害怕这次战斗结束后,迎接他的将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还是别再想下去了。   他猛地抬起头,动作太激烈,以至于让一边正考虑着该怎么转移话题的艾尔埃尔弗愣了一下。   晴人扭头对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了。笑完之后他又半站起身,朝艾尔埃尔弗的方向挪动。   他们都坐在沙滩上,艾尔埃尔弗的位置在晴人右边,比他稍微落后一点。时缟晴人蹭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变成了并肩而坐,距离近得不同寻常。   晴人似乎没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奇怪的,他的眼睛望着海面,用自言自语似的语气说起了那时候的事。   他的动摇当然逃不过艾尔埃尔弗的眼睛,随之而来的试探也很有艾尔埃尔弗的风格,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晴人没把不满说出口,毕竟动摇是他的错,不过小小的火种还是埋在了心里,直到他们潜入幻影号、见到了世界里侧的阴影之后。   一路积累下来的压力在艾尔埃尔弗要求连坊小路会长乘上Valvrave、扬言要将学生们变成不死军团时完全爆发,可晴人没想到,他会在那之后见到同样情绪爆发的艾尔埃尔弗。   “你原来……也有想要的东西啊。”   晴人第一次意识到,他憎恨、畏惧的诅咒,对艾尔埃尔弗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东西。   那双总是很冷静的紫色眼睛里难得出现如此激烈又痛苦的情绪,被注视着的时缟晴人甚至觉得他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怒火一点点熄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坚定的意志。   “你很容易心软。”艾尔埃尔弗说。   “……大概吧。”晴人含糊地应了句。   事后回想的时候,晴人心里多了个疑问。   为什么,艾尔埃尔弗没有更换驾驶员?   他对艾尔埃尔弗的头脑还是有信心的,如果他真想执行那个“不死军团”计划晴人未必有机会拦着,就像他让山田雷藏和犬塚久间乘上Valvrave时一样。   可艾尔埃尔弗选择的是当着他的面说“时缟晴人无法战斗”,简直像是等着他来阻止。   时至今日他终于有机会问个明白,白发的前军师给了他答案——理由很简单,稳妥。   他们在打一场战力对比悬殊的战争,正面战场上驾驶员的一个疏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而对一群没接受过任何训练的学生来说,会导致疏忽的理由太多了。   “在当时的情况下,你是最合适的……”艾尔埃尔弗忽然停了下来,看了眼正等着评价的时缟晴人,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没之前流畅,却多了一丝温度:“……你是我……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契约者。”      艾尔埃尔弗说话的时候晴人一直注视着他,最终那个评价出来之后他明显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他有点艰难地开启了新话题——在那之后,因为心结解开的缘故,他对艾尔埃尔弗的印象总算开始了又一次触底反弹,按照“惯例”艾尔埃尔弗会再坑他一次让一切重来,但这次被坑进去的是艾尔埃尔弗自己。   在这之前,艾尔埃尔弗在时缟晴人心中的形象已经补充过很多次,添加了焦虑的愤怒的狼狈的,可他想不到,这次他看到的,是绝望的艾尔埃尔弗。   “心软的家伙。”艾尔埃尔弗重复了之前的结论,之前流露出的一点情绪被他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晴人无奈地笑了笑,声音有些艰涩。   “我说过吧,没把一切告诉你的理由是‘你不会有梦想’。但是到最后,我还是没能……”   他还是说出了真相。   认真回顾一遍自己的奋斗史,晴人觉得自己的运气未免有点太“好”,不管是什么事,只要他把它列进自己的目标里,结果几乎都是做不到。   学校毁了,同学死了,前辈他们还是乘上了Valvrave,诅咒到最后也没能终结,说好了要救出来的人,也……   到了最后他才明白过来,就算他不想,他阻止,世界依然会按照原定的轨迹转动。“时缟晴人”的力量很弱,弱的就算烧尽了自己的生命,也只能给这个世界留下一道痕迹。   ……说得好听点,可以叫做“种下了一颗种子”。但他没机会浇水施肥,更不知道那颗种子有没有机会平安长大,开花结果。   “果然还是……不甘心啊。”晴人低声说。   时缟晴人不想死。   他有了个新目标,虽然还是很远大,但这次艾尔埃尔弗会跟他一起——不再是为了各自的目标而合作,而是为了共同的未来,一起奋斗。   可他没能看到那样的未来。   “不过,也不是没有值得高兴的事。”用力摇了摇头驱散悲伤的情绪,晴人说。   “高兴?”   “嗯。”   在这之前,知道Rune到底意味着什么之后,晴人曾经陷入过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   如果失去Rune意味着失去记忆和生命,那么被他吸食了Rune的艾尔埃尔弗,会不会也……   虽然从现在的条件判断,他比艾尔埃尔弗危险得多,毕竟他不能把人放进驾驶舱里随时补充。可在知道有失去记忆与生命危险的人不止自己一个后,晴人还是感到了一阵充满罪恶感的安慰。   至少他不是孤独一人。   这个念头很快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直到他的最后一战,艾尔埃尔弗要求他用自己的身体战斗的时候。   他Jack着艾尔埃尔弗战斗的话,失去Rune的……会是谁?   敌人近在眼前,他们没时间讨论这个问题,直到最后的最后,他失去一切记忆,注视着在他眼前哭泣的白发少年的时候。   晴人微微侧过脸,看着艾尔埃尔弗。   记忆碎得很干净,可是他的心里,终究是留下了一点零碎的情感。   “真是……太好了。”   “你还活着……你还记得我。”   时缟晴人有过很多愿望,有些失败了,有些他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在他生命的最后,只有一个愿望让他没有遗憾。   ——“我会拯救你!”   他做到了。   终于做完了过往的梳理,时缟晴人不由松了口气。   回顾一遍曾经的悲伤与痛苦并不容易,但一切结束之后,他却有种额外的轻松感。   “……那么,你的答案呢?”   “诶?”   晴人一瞬间觉得艾尔埃尔弗在预言之外又开发出了读心能力,艾尔埃尔弗瞥了他一眼,重复了自己的问题:“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的?”   他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状态,表面上一点看不出时缟晴人那番话给他带来了什么影响,只有垂在身边的右手,不知不觉地握成了拳。   “呃……”晴人这才想起艾尔埃尔弗最初的问题,他说着说着便离了题,可艾尔埃尔弗似乎很重视这个答案。   他稍稍思索了一会儿,无奈地抬起头:“……我说不好。”   因为对他来说,艾尔埃尔弗实在是太特别了。   一个闯入他的世界的异类,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需要他的力量,却头痛于他的性格,漫长的相处中他终于一点点拼凑出了“艾尔埃尔弗”的印象,要他来概括……   “朋友”是个很好的词,可它在晴人的舌尖绕了半天,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艾尔埃尔弗,”他说,“在这之前……我曾经想起来过,全部的事情。”   “全部?”艾尔埃尔弗一愣,晴人点了点头:“全部。”   那是在他被送去ARUS,接受彻底治疗之后的事。   由于药物和“幻觉”的缘故,那段时间的晴人总是处于沉睡状态,没有了“现实”的干扰,沉浸于“幻觉”中的晴人反而慢慢适应了这种状态。   如果不是因为那时候他的“幻觉”恰好也到了最关键最坎坷的阶段的话,他甚至有可能自行恢复,而不用再折腾一番。   可惜没有如果,时缟宗一的好友很快做完了治疗计划,而沉睡中的时缟晴人也迎来了幻境的终结。   在困扰了他许久的幻境彻底结束后,晴人在睡梦中“醒”了过来。   身体依然在睡着,意识却彻底地清醒了,当他终于理清了现状,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晴人忽然意识到,他怀念过无数次的和平世界回来了。   这里有他曾失去的一切,学校没被轰炸,国家没被占领,没能拯救的人都都还好端端地活着,那些无法挽回的事,一件都没有发生。   时缟晴人不是艾尔埃尔弗,能第一时间搜寻情报找出是什么改变了整个世界,在他的意识里,自己的世界天翻地覆,是从艾尔埃尔弗出现开始的。   他曾经觉得艾尔埃尔弗是“灾星”,带来了战争和死亡。结果忽然有只无形的手伸了出来,从他的世界里挖走了这颗灾星,然后把他失去的那些东西,和平、国家、同学……都一股脑的还了回来。   他不该高兴吗?   他一点都不高兴。   那时候的他同样不明白自己对艾尔埃尔弗到底有怎样的感情,紧接着便是漫长的治疗,关于那一段过往的一切被埋进了记忆的深处,而那份复杂难言的心情,似乎也就这么被埋了起来。   直到艾尔埃尔弗出现的那一天。      “看到艾尔埃尔弗的时候,我不想让你离开。”晴人说。   他曾以为那是同情,因为艾尔埃尔弗看起来很虚弱,还当着他的面昏过去一次,如果就这么让他离开的话,说不定会有危险。   但是,这样还不够。   “到底是为什么……”他用自言自语似的语气说,“我一直都不明白。”   幸运的是他很快成功了,艾尔埃尔弗留了下来,留在他身边。   命运总是不经他同意地替他做选择题,可这一次它好像格外仁慈。   他想帮艾尔埃尔弗融入这个世界,他希望艾尔埃尔弗能喜欢这里,因为……   “这样,你就可以一直留下来了。”   艾尔埃尔弗皱起了眉。   ——似乎有哪里不对。   说话时,时缟晴人一直看着远处的大海,海面上波光粼粼,折射进他的眼睛里,让那双本就是蔚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明亮。   他的语速并不快,偶尔会停下来斟酌字句,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种特别的坚定感,像是在陈述什么不容置疑的东西。   “艾尔埃尔弗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很高兴。”   他不再是Valvrave的驾驶者,不再需要为了守护同伴而奋斗,也不再需要一个替他出谋划策的指挥者……可就算这样,和艾尔埃尔弗在一起的时候,他依然会开心。   而不久之前,当他终于意识到艾尔埃尔弗就要离开的时候,即便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并不遥远,即便知道他们还能靠各种通讯手段联系,即便知道他还可以在假期去看艾尔埃尔弗,他还是很失落。   听到这里,艾尔埃尔弗的表情微微一变,晴人却没注意到。   他正在给自己鼓劲,让自己能一气呵成地说出接下来的话。   “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等我都想起来了,就会明白了吧。”   他没猜错,在进入连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住了多久的宿舍之后,伴随着记忆的全数苏醒,他终于可以好好审视自己的感情。   时缟晴人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的右手轻轻动了动,很快地碰到了艾尔埃尔弗的左手——那只手之前一直按在沙滩上,绷得很紧。晴人若无其事地把掌心贴了上去,见艾尔埃尔弗没什么反应,干脆把手指一扣。   托沙滩的福,晴人成功的扣住了艾尔埃尔弗的手,十根手指纠缠在一起,皮肤间隔着细细的沙粒,温暖中夹着极轻微的刺痛,提醒着两人这一事实。   “你……”   艾尔埃尔弗整个愣住了。   这动作他们之前做过类似的,周围冷得要死的时候以此传递温度再正常不过,可现在……   那只手上传过来的,除了温度,还有时缟晴人的决意。   晴人转过头,平静地注视着他。   “说到底……我只是想跟艾尔埃尔弗在一起。”   天色渐暗,没了反光,他的眼睛却依旧明亮。   现在,他终于可以说出这句话了。   “艾尔埃尔弗,我……”   晴人忽然停了下来。   他打量了一下艾尔埃尔弗的表情,认真地问他。   “……我还要继续么?”       晴人很想说下去,但从艾尔埃尔弗的表情来看……为了艾尔埃尔弗的承受力和他自己的手指(现在艾尔埃尔弗正用十倍的力气攥回去,晴人甚至有种骨头即将被捏断的错觉),他决定稍微停一下。   “时缟晴人——”   片刻之后艾尔埃尔弗终于从震惊状态恢复过来,条件反射似的先念了罪魁祸首的名字。晴人嗯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等着下文。   可接下来要说什么,艾尔埃尔弗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他接受的教育里“如何应对突发情况”是个重点,可没人教过他怎么应对突发的告白!   ……还是来自时缟晴人的。   “为什么是我……”艾尔埃尔弗卡了一下又换了个问题,“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也不清楚。”时缟晴人苦笑着说。   当他意识到之后,它已经存在了。不容忽视,无法拒绝,晴人不是没犹豫过,喜欢一个人不算什么,但对方是艾尔埃尔弗的话……   要不要说出口,该怎么说出口,万一被拒绝又该怎么办?   第一个问题很好回答,第二个问题有点难,于是有了之前那长长的铺垫,至于第三个问题……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挑今天告白的理由了。   从明天开始,艾尔埃尔弗就要在咲森学园生活,之后他们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面。如果艾尔埃尔弗真的拒绝了他,这段时间就可以成为缓冲。   他虽然很不愿意去想自己被拒绝这件事,但如果真的不行的话,他希望自己的感情不会让艾尔埃尔弗为难。   他忐忑不安地等着艾尔埃尔弗的回复,但从刚才那个问题之后,艾尔埃尔弗就一直没再开口。   他怔怔地看着远方,神情变幻莫测。   时缟晴人居然……   这怎么……可能呢?   得出结论之后他应该列出理由一二三,可大脑像锈死的齿轮一样拒绝运作,艾尔埃尔弗觉得自己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冷静又理智的试图分析判断然后得出最合理的结果,另一半却不许他这么做。   于是他跳过这一步,去思考该怎么回答。   拒绝无疑是最简单的,以他对时缟晴人的了解,他只需要回答一个“不”就好,别的不会成为问题。   可他说不出口。   “嘶……”   时缟晴人低低的抽气声总算让艾尔埃尔弗的一片混乱的思绪有了个突破口,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握着时缟晴人的手力气还大得跟上刑差不多,连忙放轻了力道。   晴人总算免于继续受刑,接着便抬起头,继续盯着艾尔埃尔弗看。   他没有等很久。艾尔埃尔弗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艾尔埃尔弗有些艰难地说。   晴人反倒松了口气:“没关系。”   得到这个回答,他其实还挺高兴的。   至少艾尔埃尔弗会犹豫,会迟疑,而不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就算现在想不出来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话安慰的意思太明显,总算把情绪收拾了一下的艾尔埃尔弗瞥了他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同样一个问题,时缟晴人能找到答案,他却不行。   他不小心把这点郁闷说出了口,晴人愣了一下,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手拍了拍艾尔埃尔弗的肩膀。   “因为和艾尔埃尔弗不一样,我现在可是成熟理智的大人!”现年二十二岁的时缟晴人同志严肃地说。   “时缟晴人你——”现年十七岁的艾尔埃尔弗表情明显一变,但盯了会儿笑眯眯的时缟晴人,他又慢慢平静下来。   “你说得没错。”艾尔埃尔弗甚至点了点头,平静地肯定了他的话,“成为大人确实有助于审视自己的感情。”   没等晴人开口,艾尔埃尔弗就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说过,吉奥尔的成人年龄是……二十岁?”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国家应该遵循国际惯例,十八岁成年……”时缟晴人额头上冒出一滴汗。   艾尔埃尔弗没理他,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请放心,时缟晴人——等我成为‘成熟理智的大人’之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   石头搬多了,总有一块会砸到自己脚上。   时缟晴人终于被自己搬的石头打击到了,艾尔埃尔弗嘴角往上扬了扬,之前困扰着他的情绪似乎一下子散开了,让他重新轻松起来。   理清自己的感情,给时缟晴人一个答案,对他来说,这是个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一定能……找到那个答案。   第十三章      “第一次当上班主任,一定要努力!加油!加油!加油!里音酱!”   用黑色油性笔写在日历牌上最醒目地方的大字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浅浅的光,七海里音站在镜子边上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看了眼日历牌上由她亲笔写下的鼓励之语,用力地握了握拳。   能成为咲森学园的一名正式教师,对七海里音来说,是件非常幸运的事。   上学的时候,她曾在这里做过两个月的教育实习生,可爱的学生和亲切的同事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接到正式委任书后那种喜悦又忐忑的心情,直到现在也记忆犹新。   上个学期结尾,三年A班——当时还是二年A班——的班主任意外怀孕,为了孩子考虑,只好暂时停止教师的工作。学校要找老师来接替上课和担任班主任,A班的学生却别出心裁,搞了个“想让谁成为我们的新班主任”投票。结果为他们上体育课的七海里音高票当选榜首。这种看似胡闹的做法居然得到了学校领导的支持,没过多久,委任状便被送到了她的手上。   “我可以吗……”就算当了两年老师,对自己的能力也稍微有些自信了,面对“班主任”这一在咲森只有五年教龄以上的老师才有资格担任的职务,七海里音还是有些忐忑。   “是学生们选的你哦,小七海,”同事贵生川老师鼓励了她,“就算是为了不辜负他们的信任,你也要勇敢一点。”   “……我知道了。”   “闭上眼睛硬着头皮往前冲也无所谓,撞到墙之前,我会出现在那里,用胸膛接住你的。”   “嗯!……诶诶?”   到现在……也有两个月了,她担任班主任的时间。      走向学校的路上,七海里音在脑内温习着今天的日程表——今天她只有一节课,再加上游泳社的课外指导,空闲的时间刚好可以用来写下半学期的教学计划。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要记得督促大家好好复习,考出好成绩。中午的时间比较宽裕,她可以和其他老师一起去那家刚刚开业的西餐馆……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铃声是咲森的校歌——这意味着打电话来的是某位学生的家长。七海里音立刻接通电话,里面却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是七海老师么?我是时缟。”   “是晴人君啊。”七海里音不由松了口气,“有什么事吗?”   “嗯,是艾尔埃尔弗……今天是他的生日。”      新学年开始,除了班主任换成七海里音,三年A班还多了一名转学生。   这个时候转进来的学生很难顺利融入班级,七海里音不敢大意,特意在开学前跟他和见了一面。见面后正主还没说什么,陪同见面的学生家长先愣住了:“……七海老师?”   “晴……晴人君?”七海里音也吃了一惊,时缟晴人是她在教育实习时教过的学生,算算时间,他现在最多也就大学毕业,怎么可能……   事后她才从特意联络她的时缟晴人那里弄明白是怎么回事:那名转学生、艾尔埃尔弗之前生活在多尔西亚,他的母亲是吉奥尔的二代移民。一年前他的父母在一次事故中意外身亡,国内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收养他,只好把人托付给母亲那边的远亲——也就是时缟晴人——照顾。   骤失双亲,远离故乡,艾尔埃尔弗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他渐渐走出来了。晴人想帮他开拓一下眼界,别被困在自己身边的小圈子里,便选择了把人送到咲森上学——虽然离着自己远了点,但宇宙中的学校总有许多新鲜的地方可以吸引人的注意力,而且咲森学风奔放,就算是外国学生也能适应……   说到最后晴人还追加了一条,有七海老师在的话,老师那边他都不用担心了。   被人如此信任,七海里音对艾尔埃尔弗不由得多了些关注。因为担心会让艾尔埃尔弗不自在,她不敢把关心表现得太明显,只是时不时地托付一些能促进与同学交流的小任务给他。另外每隔几天,她会跟时缟晴人通电话,交流艾尔埃尔弗的现状。   作为家长,晴人的关注点有些特别,他并不在乎艾尔埃尔弗的成绩,反而很在意他有没有成功融入班级,是不是交到了新朋友。七海里音着意观察了一阵子,得出的结论挺乐观——一开始班上的同学对这个新来的外国学生有些敬而远之,也就几个女生会红着脸过去说上两句话。但自从一次小考过后他拿下了全班第一开始,接近他的人就变得多了起来。学业上艾尔埃尔弗表现得很大方,一点不介意分享自己的经验。原先因为他吸引了女生们的注意力而产生敌意的男生也渐渐跟他有了来往,开学到现在快两个月的时间,艾尔埃尔弗成功从“不好接近的转学生”转型为“多尔西亚来的好心帅哥学霸”,名声甚至传到了邻班。   晴人还十分八卦地跟她讨论了一下那些对艾尔埃尔弗表现出好感的女生,据七海里音观察,数量不少,还有其他班级和低年级的女生特意跑来围观“三年A班的帅哥学霸”,可惜艾尔埃尔弗的心思似乎更多的放到了学业上,对她们虽然不至于表现得很冷淡,却也没什么热情。      “原来如此……嗯,我知道了,没问题。”   时缟晴人的请求很简单,他在模组里的蛋糕店订好了生日蛋糕,不过咲森学园对学生安全管理得比较严格,要把校外的食品带进去得有老师的许可——于是,他找上了七海里音。   七海里音当然不会拒绝帮学生这点小忙,一到午休时间她就去了蛋糕店,包装精美的纸盒在她的办公桌上摆了一个下午,又被完好无损地送到刚下课的艾尔埃尔弗手上。   遗憾的是收到礼物的学生没表现得特别高兴,他礼貌地向七海里音道了谢,又请她帮忙转达他对时缟晴人的谢意,整套应对礼节基本无可挑剔。七海里音看着他拎着纸盒走出教室,不由得皱了皱眉。   总觉得……好像有哪儿不对。      左手传来的分量沉甸甸的,鼻尖还能闻到一股甜香,艾尔埃尔弗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算带着纸盒不惊动任何人潜入宿舍二楼他的房间的难度。综合考虑此时宿舍区域内学生密度、熟悉他的人数所占学生比例、以及其他可能的干扰因素,得出的结论是……   “艾尔埃尔弗,那是什么?”   “……蛋糕。”   种种考虑直接作废,艾尔埃尔弗抬起头,迎上了跑过来的男生——他的同班同学之一,在班里担任体育委员,是个人缘很好的乐天派。皮肤微黑的男学生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他手中的纸盒,念出了上面印着的商店名:“‘Sweet Honey’……这家蛋糕超贵的诶,你买的?”   “别人送的。”   男生夸张地“咦”了声:“难道是……女朋友?”   在咲森上了两年学,模组里的商店分布早已被这帮学生摸得透透的。整个模组77一共有五家蛋糕店,“Sweet Honey”名字虽然俗,却是这五家里味道最好,价格也最高的一家。男生自己只在当初暗恋的女生过生日的时候才出过一次血(然后收到了“谢谢你是个好人”的心痛回复),还只买了一小块。而艾尔埃尔弗手上这个……光看盒子,就知道绝对分量十足。   “是男人……要吃么?我一个人应该吃不完。”   “当然!”男生瞬间把“谁送的蛋糕”这点小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转移话题成功的艾尔埃尔弗晃晃手中的纸盒,示意他跟上来。   好东西分享着吃更美味,得知艾尔埃尔弗请客吃蛋糕的消息,半个班的男生都挤进了他的宿舍。蛋糕盒一打开,就露出了白底红字的“Happy Birthday”,艾尔埃尔弗小心地把纸盒拆开,没碰坏一朵奶油花,耳边传来“艾尔埃尔弗你今天生日?”的惊叹后他点了点头,于是七嘴八舌的“生日快乐”又响了起来。   不知是谁先唱起了生日歌,最终变成了合唱,曲调跑得有点远,声音倒是很响。艾尔埃尔弗静静听完了全曲,觉得给个E评价都对不起他在卡尔斯坦因机关里上的那几节艺术课。   他切了蛋糕,甜蜜的香气在宿舍里漫开,男生们闹哄哄地玩起了从别人的蛋糕上偷刮奶油的游戏,好在他们还知道这是别人的生日蛋糕,没进化成蛋糕大战。艾尔埃尔弗暂时没卷进战火,安坐在一边享受着不被人打扰的甜蜜时间,目光落在闹成一团的学生身上,又微微飘远。   他来咲森上学的目标之一,是改变自己与人相处的习惯,现在看来,勉强算有了进展。   放弃居高临下的审视,不再把一切当作天平上的砝码,将人看成可以随意操作的工具。而是参与进去,去感受和融入那份属于这个年龄的纯粹情感。   他永远不可能变成像时缟晴人那样的人,可总能学学怎么接受……还有回应。   ——不过有些时候,艾尔埃尔弗也觉得自己有点太客气了,以至于给了某些人他们能虎口夺食的错觉。   他抬眼一扫,偷偷摸摸凑过来的男生迅速收起了伸向他手上蛋糕的塑料刀,朝他扯出个做贼心虚的微笑——胆大包天的这位同志倒是不知道眼前的转学生单手打他十个都有富余,只是打寿星那份蛋糕的主意,有点不够厚道。   不过他立刻找到了“赎罪”的方法,献宝似的拿了张卡片给艾尔埃尔弗看:“蛋糕里的生日卡,压在下面了,我刚刚看到。”   “多谢。”艾尔埃尔弗接过了生日卡,上面只写了一句“生日快乐”,还是专门设计的花体字。写字的人看起来狠练过一阵,笔画转折间丝毫不见生涩,要不是他认出了两个没改掉的小细节,还真难认出是谁写的。   没有落款……艾尔埃尔弗心头冒出一点疑惑,把生日卡翻了过来,背面也有一行字,只是写得很小,紧贴在卡片最下方,不注意的话,甚至会当成一行花纹忽略过去。   ——按照国际惯例,你已经成年了……   最后那六个点里像是藏着千言万语,艾尔埃尔弗瞥了那张卡片一眼,手指一弹,生日卡在男生诧异的目光中飞了起来,准确地插进放在一边的课本里。他起身把课本塞进书架,表情若无其事,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      除了那个蛋糕,以及吃了蛋糕的同学为表谢意送来的一堆稀奇古怪的“礼物”,艾尔埃尔弗的生日并没留下多少痕迹。不过这件事还是被男生当成了一桩小八卦,在跟人聊天的时候顺嘴说了出去。   体育委员先生在班里的交际范围大概可以划出两个小圈,运动系的男生们一圈,再就是被他的初中同学——也是三年A班的班长——带进去的班级委员会,后者的成员除了他之外都是女生,最近他混在里面经常觉得不自在,总是忍不住要说点什么,用活动的嘴巴排解掉这点异样。   “蛋糕?‘Sweet Honey’的蛋糕?”班长惊讶地看着他,“那个很贵的吧?我还没吃过……”   “超好吃哦——”男生瞬间得意起来。   “吃独食的家伙,”班长咕哝了两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追问道:“对了,有落款吗?谁送的?”   “没有,”男生摇了摇头,“我问过他了,说是朋友送的。”   “‘朋友’……啊。”   她古怪的语气激起了男生的一丝好奇:“怎么了?”   “之前我看到过,”一直保持沉默的图书委员忽然开口,“艾尔埃尔弗……和校外的人在一起。”   时间是周六中午,每周最后的课程结束之后,地点是出了咲森学园大门不远处,人物是艾尔埃尔弗,和另一个陌生男人。   图书委员自觉观察力不错,但从那个男人身上她却看不出什么,既像是学生又像是社会人,第一眼看上去好像很普通,仔细看看,又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谜一样的男人。”她最终盖棺定论道。   “我好像也看到过他,”班长说,“看起来有点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两个女生嘀咕着交流了一番,意外地发现艾尔埃尔弗和那个男人见面的次数还不少,光她们目击过的,加起来就有五次之多。图书委员还提供了一个细节,神秘男人应该不是住在模组的人,他的手上总是带着模组入关时发的临时通关手环,那是专给从地球来到模组、只会做短期停留的人准备的。   人在地球,却经常跑来跟艾尔埃尔弗见面,不是他们的同龄人,又不像是艾尔埃尔弗的长辈,还可能送了超贵的生日蛋糕……   “而且他们……”图书委员想说什么,却卡住了,她拿笔戳了戳眉心,总算挤出一个合适的说法,“艾尔埃尔弗……好像挺高兴的。”   “有人特意从地球跑来看我的话,我也会高兴啊。”男生说。   “不一样,”图书委员摇摇头,“……很不一样。”      “艾尔埃尔弗!”   ……他已经习惯了在周六中午走出校门的时候听到这个声音。   艾尔埃尔弗朝声音传来的地方扫了眼,跟走在旁边的同学打了声招呼,不急不慢地走过去——开学快两个月,时缟晴人每周必到,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周六中午的咲森校门外,全然没把他们之间那一百五十万公里的距离当回事。   刚跟时缟晴人分开的那段时间,艾尔埃尔弗的心情其实很复杂。离别的压抑,因意料之外的告白产生的苦恼和迷茫,对自己感情的疑惑……种种情绪交错在一起,绕成一团难解的线球。他不习惯求助于人,身边又只有还不熟悉的老师和同学,除了自己慢慢思考,似乎也没什么捷径可走。   结果开学第一周的那个周末,他走出校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时缟晴人。   他穿了正经的西装,还配了条领带,顶着一张跟学生差不多的脸混在一群来看望孩子的家长里,看起来格外显眼。见到父母的高一新生们高高兴兴地冲过去,前特务大尉现高三学生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边朝他用力挥手的“家长”,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转身走回去的冲动。   时缟晴人来看他的时候打的幌子一般是“帮忙熟悉环境”(天知道一个直径十公里的模组怎么有那么多需要熟悉的边边角角),他在这儿生活了三年,知道不少名声不显的好地方。两个人搭完电车又绕着小巷走了半天,最终进了一家拉面馆。   拉面馆地方不大,人却坐得很满,他俩好运地赶上了一张空出来的桌子,点完自己那份面,晴人看着坐在对面正认真研究菜单的艾尔埃尔弗,嘴角微微往上翘。   “怎么?”目光落在菜单上也不妨碍艾尔埃尔弗注意时缟晴人的情况,晴人摸了摸鼻子,含糊地回答:“你看起来……还挺习惯的。”   每次来探望艾尔埃尔弗的时候,晴人都会留意他走出校门时的状态,最初几次,艾尔埃尔弗总是一个人。   不是没有同班同学和他一起出来,可那些人和他之间隐隐保持着距离,就算看起来不像是有意疏远,晴人还是免不了担心。   咲森远离地球,在这儿就读的学生很难见到家人,再没有一两个亲近的同学交流的话,难免会产生孤独感。   更糟糕一点的话……晴人自己没经历过,但在上学的时候,他确实听说过其他班级发生了欺凌事件。   他和传闻中欺凌事件的当事人打过一次照面,对那双漠然中夹着敌意的眼睛印象深刻,如果艾尔埃尔弗也……晴人对他的实力很有信心,可有些事,没法用直截了当地揍谁一顿来解决。   诸如此类的担忧很是困扰过晴人一段时间,还好有热心肠的七海老师帮忙,才没让他的想象朝更诡异的方向发展。   当初那些杞人忧天现在想起来还挺好笑,晴人努力压了压笑意,把注意力转到送上来的拉面上。   “没什么难度,”艾尔埃尔弗的声音在这时飘了过来,“只要表现得像个‘好学生’就行了。”   晴人咬了口拉面,抬眼看向艾尔埃尔弗,表情颇为欣慰,对面的人又平静地加上一句:“……托你编出来的那个故事的福,七海里音也帮了不少忙。”   他这话一出,晴人“咕噜”一声把还没嚼的面条全吞了下去,噎得脸色发白,赶紧抓过一边的杯子,又被刚倒进去的麦茶烫得够呛,艾尔埃尔弗迅速地递了杯冰水给他,晴人灌进去半杯,终于缓了过来。   “……你知道了?”晴人开口后第一句话是这个,艾尔埃尔弗反问:“为什么你觉得我会不知道?”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七海里音对他比较关注,时不时的会交待给他一些小任务,比如帮忙分发材料,去领体育器械等等。并不引人注目,却在无形中增加了他与同班同学交流的次数。光是这样还可以解释为教师对新来的转学生的一点帮助,可是偶尔,七海里音会用一种温柔又带点同情的眼神看着他,艾尔埃尔弗敏感地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就分出些时间调查了一下——结果不用多说。   父母双亡,无人依靠,只好被托付给异国的远亲照顾……他以前怎么没发现时缟晴人还挺会编故事的?   晴人心虚地低下头,艾尔埃尔弗叹了口气——他应该表现的不满点,可事与愿违,意识到时缟晴人瞒着他做的那些事之后,他心中泛起的,是一种暧昧不明的古怪情绪。   他有意地没再往这个方向考虑,当着时缟晴人的面,更是摆出平静的表情,直接为这件事定了性:“你太小瞧我了。”   “居然还要跟老师通电话了解我的情况……时缟晴人,你以为我今年几岁?”   “十八岁。”关键问题,晴人回答得非常迅速。   “——总之,”艾尔埃尔弗强调道,“你不必……再担心了。”   他的声音里掺了丝难以察觉的柔软,时缟晴人嗯了声,又低声道:“也不是……”   “不是?”   “……也不光是担心你。”时缟晴人说。   他抬起头,直视着艾尔埃尔弗的眼睛。   “我也想多知道一点啊……艾尔埃尔弗的事情。”   艾尔埃尔弗一瞬间没了声音,他怔怔地注视着表情郑重的时缟晴人,嘴唇微微动了动,想开口,却觉得言语被堵在了心里。   “对了!那个……”气氛一时有些僵硬,晴人连忙扯开了话题,“那个……我跟没跟你说起过,父亲他在写小说?”   “小说?”   晴人苦笑着说:“我也是刚刚发现的。”      究其原因,还是出在艾尔埃尔弗身上。   因为没什么后续发展,“神秘穿越者”事件渐渐失去了新闻热度,淡出了爱新鲜的吉奥尔人民的视野。时缟宗一却对这件事上了心,毕竟这牵扯到了他唯一的儿子。晴人平时极少隐瞒父亲什么事,这次却神神秘秘的,时缟宗一郁闷之余,决心靠自己的努力找出真相。几番手段施展下来,居然真让他搞到点边边角角的情报,再结合他搜集来的穿越资料,以及时缟教授那丰富又奔放的想象力,他硬是拼凑——或者说幻想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故事的真实性只能找两名当事人验证,时缟宗一暂时没信心从下定决心就很难更改的儿子嘴里撬出真相,只好把故事憋在自己心里。偏巧最近时缟研究所没什么大项目,他闲极无聊,干脆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发到网上。   时缟宗一文笔平平,但作为一名研究领域广阔的科学家,他肚子里很有不少干货,掺进文里挺能唬人。起初只发在小网站上的文章就这么吸引来了大量读者。等晴人意识到的时候,时缟宗一已经以“时之死魔”为名,华丽转型为了一名拥有数十万读者的知名网络作家。   故事的主角是与父亲相依为命——同时崇拜着身为科学家的父亲——的少年“Haruto”,他平淡又安宁的日常生活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无情地摧毁,在那场战争中,“Haruto”亲眼目睹了敬爱的父亲的死,愤怒驱使之下,一向与世无争的少年接过了父亲手中落下的钥匙,开启了神秘的力量。   还有个第二主角,来自入侵主角故乡的大国,实力强悍性格冷酷,他渴望着强大的力量,为此与想要复仇、并结束这场战争的主角做了交易。就这样,属于两名少年的故事开始了……   “很眼熟……对吧。”   除了那位睿智温和富有魅力眼光长远技术水平跨越时代、被自己的儿子(以及若干路人ABC)视为偶像、就算死在第一章,伟大思想也一直指导着主角向前进的父亲之外,这故事确实很眼熟。   艾尔埃尔弗一时无话可说,晴人深深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回忆自己看到那位光芒璀璨宛如太阳的父亲时的心情。   光这样也就算了,偏偏故事到后面扯上了之前热过的“穿越者”话题,又被人八卦出作者可能就是大名鼎鼎的时缟教授。这两件事让网民展开了丰富的联想,甚至有人怀疑“神秘穿越者”已经落入时缟研究所的掌控,而时缟教授之所以以“时之死魔”的名义写出这样一个故事,就是为了暗示被掩盖的真相。   这件事现在在网上炒得挺热,“时之死魔”的真身、“神秘穿越者”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否跟时缟教授名叫“晴人”的儿子(由神秘网友爆料)有关……种种疑问已经八出了上百个讨论串。还有人意识到这件事里暗藏的商机,开始联络时缟宗一,想拿到他的小说改编权。   “他答应了?”   “……嗯。”   时缟宗一开始不肯点头,但身为创作者,他很难抵抗自己的文字变成现实的诱惑,最终还是被人拉上了贼船。拍板签下这个故事的是吉奥尔的一名新锐导演,他打算把它拍成电影,搬到大银幕上。   晴人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时缟宗一的合同都签完了,木已成舟他也没辙,只好要求父亲把某些设定改掉。时缟宗一也意识到他的创作涉及到了儿子的隐私,便拍了胸脯保证,等将来电影拍出来,不会有任何人联想到晴人和艾尔埃尔弗身上。   “他打算怎么改?”艾尔埃尔弗问。   晴人张了张嘴,又握了握拳,似乎是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到了声带上,努力地说出了答案。   “艾尔埃尔弗,我们……”   “我们要变成……女孩子了。”      ——由人气网络作家时之死魔担任故事原案,热门网络小说改编,描绘波澜壮阔的战争中、两名少女交错复杂的情感,《革命少女·瓦尔基里的光辉》,电影计划火热进行中!   艾尔埃尔弗:“………………”   第十四章      “我知道了!”   “……哈?”   三年A班的班长一巴掌拍在课桌上,眼里闪烁着炯炯的八卦之光。坐在一边的男生被她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拉着椅子往后退了两步。   “那个男人的身份啊,每周跟艾尔埃尔弗见面的那个男人。”班长得意地说,“之前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今天终于想起来了——他叫时缟晴人,是我们的学长。”   “你该不会是去翻历年的学生档案了吧……”咲森每年入学的学生少说也有上千人,为了八卦把那些摞起来能堆成小山的学生档案翻一遍……男生顿时肃然起敬。   “我没那么闲,”班长咕哝道,“之前去帮忙整理陈列室的时候看见的,他是那一届的毕业生代表。”   咲森学园的陈列室除了存放学校获得的各项荣誉,还挂着每一届毕业生代表的照片,下面会注上名字和入学时间。班长之前受命去那里打扫过,对时缟晴人的脸隐约有点印象,才会觉得那个男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代表啊……”咲森的毕业生代表是由学生自发选出,能混上的一般是当年的风云人物。男生脸上浮起神往的表情,一直安静听着的图书委员眼睛一闪:“说到这个名字,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诶?”   “就是他怎么当上毕业生代表的。”   时缟晴人是咲森建校以来的第二届毕业生,在他们之前的第一届毕业生代表,是当时的学生会会长,连坊小路里见。   宇宙里种出来的第一批萝卜……哦不,学生,别说咲森,吉奥尔高层都很重视。连坊小路里见同学成为代表之后常常被拉去各种不同场合做演讲树典型,被折腾得不轻。消息传回学校后,当时的高二生——也就是时缟晴人他们这一届对毕业生代表的态度顿时变成敬而远之。于是轮到他们选人后,不知是谁出的天才主意,毕业生代表不再由投票选出,而是纯看运气的猜拳。   赢家淘汰,输家晋级,输给全年级的那个倒霉蛋,就给他一个毕业生代表的头衔权当安慰奖。   时缟晴人在这一规则下脱颖而出,以百战连败的傲人战绩斩下毕业生代表资格,至今都是咲森学园的传说。   “他可真倒霉,”男生叹为观止,“不过,是那一届的话……比我们也就大五岁?”   虽然知道了神秘男人的身份,但他们的疑问,“艾尔埃尔弗和他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依然没有进展。   咲森的毕业生和来自多尔西亚的转学生,不上不下的五岁年龄差,说是“朋友”却明显比友人亲密的关系……   “之前我稍微调查了一下时缟晴人的现状,”图书委员抽出一摞资料,“他毕业之后考上了吉奥尔国立大学,现在在他父亲的研究所工作。”   “……你还真去查啊。”男生着实服了两名女生的八卦精神。   “从他的现状来说,应该可以排除‘那种’可能——”   “那种?”男生随口问道。   “援助交际。”图书委员严肃地说。   这词效果拔群,正扳着椅子摇来晃去的男生差点没一头栽倒:“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啊!他们都是男生吧!”   图书委员用“你的世界太狭隘了”的眼神瞄了男生一眼,没开口。班长不满地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我都说过了,那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那种’关系嘛。”   她顿了顿,脸上稍微一红,小声咕哝道:“顶多比较可能是‘那种’吧……”   “……你又在想什么啊!”      “看。”   时缟晴人在手机上按了按,一张图片被投影出来,悬在空中。   那是张机械设定图,图中绘着以红与黑为主色调的机器人,点缀着荧绿色的“耳朵”与“羽翼”,与他们记忆中的Valvrave像了足有八成。   只是跟Valvrave比,这张设定图上的机体更加修长纤细,有种“女孩子”的感觉。   这是《革命少女·瓦尔基里之光》中主角所驾驶的机体“Valkyrja”,名称取自神话中英姿飒爽的女武神。定稿之后时缟宗一把设定图拿给儿子看,生生噎得没什么心理准备的时缟晴人说不出话来。   “画图的是什么人?”艾尔埃尔弗眉头微皱。   “是导演的朋友。”晴人苦笑道。   他跟父亲拐弯抹角地打听了一下,那人是个机器人动画片爱好者,长大以后学了机械又转军工,货真价实地设计过一段时间的军火。多尔西亚改革之后世界基本和平,他在军队里呆着没意思,干脆退役投身文艺事业。   如果没有多尔西亚的革命,他没有退伍,又加入了吉奥尔某项秘密武器开发计划的话……也许,他会成为那件“武器”的设计者。   如果……   两人都沉默起来,晴人收了图片,不免有些出神,目光无意识地飘远,最终落到周围极具异国风情的陈设上。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模组里的一家咖啡馆,名叫Kaffee——多尔西亚语的“咖啡”。店主是个多尔西亚迷,早年去多尔西亚留过学,后来开了这家咖啡馆,口碑一直不错。   晴人上学的时候没来过这里,现在感觉还挺新鲜。他瞄了眼坐在对面、不知在想什么的艾尔埃尔弗,低头抿了口店主强烈推荐的经典咖啡。咖啡的味道跟他喝惯了的那种很不一样,苦涩的香气极为强烈,又拌着浓郁的甜腻,甚至还有微微的酒香夹在里面。   他喝了两口,脸上就有点泛红。艾尔埃尔弗回过神,闻了闻飘在空气中的香气,了然道:“这是多尔西亚北方的习惯——那里接近北极圈,需要热量。”   所以咖啡会泡得很浓,还会加入大量巧克力,并以烈酒调味——最后一条店主大概是改良过,否则这一杯咖啡喝下去,时缟晴人别想自己走出店门。   “原来如此,”第一口是冲了点,不过多喝两口就觉得还不错,“对了,卡尔斯坦因机关是在多尔西亚的……”   “偏北,但不是最北,”艾尔埃尔弗说,“就算如此……每年的春天夏天和秋天加起来,也只和冬天一样长。”   这对成长于吉奥尔、每年从五月末开始就得为避暑发愁的时缟晴人来说有些难以想象。看他一脸神往,艾尔埃尔弗心头一动,轻声道:“以后有机会的话,你要不要……”   去看一看多尔西亚——他的故乡。   时缟晴人勉强算是去过一次,可惜那次全程都是逃命状态,别说观光,入眼的风景都只有一片荒凉,军火展览倒是看了个饱。   对祖国,艾尔埃尔弗的心情一直有些复杂,但这不妨碍他承认多尔西亚是个很美的国家——她拥有全世界最广阔的土地,横亘了整片大陆,无论自然风情还是人文景观都可圈可点,至少……   比只有一点点大的吉奥尔,可看的地方要多得多。   “要不要什么?”晴人的耳朵这会儿特别灵,眼睛的亮度都提了两个档。艾尔埃尔弗之前没觉得自己的邀请有什么,可看到那双盛满期待的蓝眼睛,即将说出口的邀请却诡异地卡了壳,他正在心里跟自己较劲,耳边忽然飘来一阵声音。   “打扰了——请问这里有会多尔西亚语的人么?”   推开咖啡馆的门走进来的,是两个年轻男人。   走在前面的人把头发染成了金黄色,又打了个蓝色耳钉,整个人看起来难免多了几分轻浮气息,好在底子好,金绿的眼睛一瞟都能让几个年轻侍应生脸红心跳。走在后面的却是个跟他气质截然相反的蓝发青年,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目光时不时地落向捧在手中的应急吉奥尔语学习手册,表情很是认真。   这两人……该不会是……   “艾尔埃尔弗,他们……”晴人隐约觉得两人有些面熟,在记忆里翻了翻,得出的答案却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艾尔埃尔弗沉默着点点头——时缟晴人和他们只见过一面,还是远远地瞟了两眼,他却和他们朝夕相处过几年。就算不看脸,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也认出了这两个人。   哈诺因,伊克斯艾因。   和他一样,出身卡尔斯坦因机关、多尔西亚军所属特务大尉,卡恩训练出的精英。   这样的两个人,如今却一身休闲打扮,站在吉奥尔戴森球下属77号模组中一间小小的咖啡馆里,连脸上的无可奈何都特别生动。   两人运气不佳,店主此时恰好不在咖啡馆里,侍应生里多尔西亚语最好的一个硬着头皮迎上去试图交流,哈诺因放慢了声音,几乎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往外蹦,努力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伊克斯艾因则走了另一条路,低头念着学习手册上的吉奥尔日常对话,一句话读得磕磕巴巴,听得侍应生一头的汗。      艾尔埃尔弗不由有些恍惚。   眼前的情景对他印象中的“哈诺因”和“伊克斯艾因”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身为特务他们可能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执行任务,语言关是重中之重。卡恩很早就给他们开了吉奥尔语课,这门语言不在拉丁语系里面,对那时候不过十一二岁的他们来说是道令人头疼的难题,可机关从来不会因为“难”而放松对他们的要求。   哈诺因在语言上有点天赋,读写可能差些,说起来却能早早上口。伊克斯艾因跟他正好相反,靠死记硬背,词汇量和语法往往最先过关,一到开口的时候就把自己憋得满脸通红。   为了攻克吉奥尔语,哈诺因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盘游戏,他神神秘秘地表示根据前辈指点,玩带“那个”的游戏有助于迅速突破语言关,这游戏是他好不容易弄来的,出于同袍义气,跟大家一起分享。   古菲亚当场指出哈诺因这么有义气不过是因为他一个人看不懂游戏对话,被戳穿心事的人则以“小鬼不许玩”回击,嬉闹了半天,游戏盘还是当着五个人的面被塞进了电脑。   刚开始玩的时候没人觉得不对,也只有哈诺因抱怨了两句可爱的女孩子太少,结果没几分钟,屏幕上蹦出来的图片糊了阅历不足的未来军人们一脸。   确实是令人期待的“那个”剧情。   只不过……是两个男人“那个”的剧情。   音箱里嗯嗯啊啊个没完,初次见识到未知世界的五人直接冻住,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卡恩大佐施施然走进学生们的房间,正好撞了个现场。   ……最终结果,每人多加十次野外训练。   好在两个月后,他们全部完成了卡恩的要求,混进吉奥尔人里都不会因为口音露出破绽。“吉奥尔语”就跟曾困扰他们的无数个难题一样,被未来的军人抛在了脑后,直到那个任务下达的那一天。   记忆里的两人早就不把吉奥尔语当回事,眼前的两人却为了跟吉奥尔人交流憋出一层薄汗。   这时候笑起来似乎有些不厚道,可艾尔埃尔弗的嘴角却微微上扬。   他站起身,向吧台走去。      “得救了——”   哈诺因坐到晴人旁边的位置上,长长地松了口气。坐在他对面的伊克斯艾因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在陌生人面前要保持形象。哈诺因不太情愿地坐直了身体,又再次向艾尔埃尔弗表示感谢。   “两位是多尔西亚人?”晴人说。   他用的也是多尔西亚语,明显说得不太熟练,不过也比两人刚才说的吉奥尔语要好得多。哈诺因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是啊,我们是来旅游的。”   吉奥尔这两年努力发展旅游业,方式之一就是政府出面在世界各地搞抽奖,中奖者一分钱不用掏就能享受八天七夜的吉奥尔之旅,砸钱赚口碑。   哈诺因和伊克斯艾因这趟吉奥尔之旅是他们的老师抽中的,中奖者自己对出国没什么兴趣,又恰好中了双人份,便把奖品让给了学生。   伊克斯艾因提到这位老师的时候语气极为敬重,艾尔埃尔弗略一迟疑,还是开口问道:“你说的老师,莫非就是那位卡恩……先生?”   用这个词称呼卡恩,他着实有些不习惯。伊克斯艾因没听出他语气的异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你知道卡恩老师?”   “他问了个伊克斯最喜欢的问题。”哈诺因一扭头,用谁都能听到的音量对时缟晴人小声说。   伊克斯艾因瞥他一眼,哈诺因撇撇嘴,低头喝咖啡。伊克斯艾因干脆不理他,和艾尔埃尔弗说起了卡恩的话题。   在那场失败的革命之前,多尔西亚国内动荡过很长时间,他们的故乡毁在一次恐怖分子的袭击里,也是在那时,他们遇到了卡恩——当时他是卡恩少佐。   失去家人之后,他们被卡恩少佐送进了还是军事教育机构的卡尔斯坦因机关,没过两年,“阿玛迪厄斯革命”宣告失败,多尔西亚军事盟约联邦开始改制。军事意味很浓的卡尔斯坦因机关本该在那次改革中直接解散,但顾虑到机关内收容的那些孩子,卡恩亲自出面,帮它转型为卡尔斯坦因孤儿院。更在退伍之后,亲自担任了孤儿院的院长。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说到这儿,哈诺因插了句话,“你可以叫我‘哈诺因’,他是‘伊克斯艾因’——这是我们当年在机关利用的名字。”   他拿了张纸,刷刷写下“H-Neun”与“X-Eins”,炫耀似的朝两人晃了晃:“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代号,如何,是不是特别有‘超级特工’的感觉?”   “嗯,”艾尔埃尔弗点了点头,“确实很像……‘超级特工’。”   他眼睛闪了闪,拿过那张纸,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L-Elf……”哈诺因朝纸上瞥了眼,眉毛一扬,“这个是?”   “我的名字。”艾尔埃尔弗说。   哈诺因和伊克斯艾因同时一愣,哈诺因先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艾尔埃尔弗身上的咲森校服:“……你还是高中生吧?十七岁?”   “十八岁。”晴人替他回答。   “古菲亚那小子我记得今年刚好二十,你比他还小……”哈诺因揉了揉眉心,“应该……不是我们那出来的孩子吧。”   在那个地方还叫卡尔斯坦因机关的时候,被它收容的孩子都会获得一个新的名字,由字母与多尔西亚语的数字组成,象征他们的“过去”已被剥离,从此要作为纯粹的军人活下去。这一仪式一直持续到它正式改制为卡尔斯坦因孤儿院那一天,哈诺因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孩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获得的编号是“Q-Vier”。   巧合么?   他不由得仔细地打量起艾尔埃尔弗,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只是在吉奥尔上学的多尔西亚留学生,但认真研究了一会儿,哈诺因心里却冒出来个古怪的念头。   这感觉……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明明只是个刚成年的半大孩子,身上还穿着校服,可他居然觉得这人像……卡恩院长?   相似的地方绝非外貌,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两人给了他相似的印象,就像是被套上鞘、安放在陈列架上的军刀。   看起来是安全无害,摸一摸都行,可鞘里面藏着的,依旧是锐气逼人的锋芒。   哈诺因晃了晃脑袋,把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大脑——卡恩院长是什么人,实打实上过战场杀过人勋章拿到手软,眼前这个……   “艾尔埃尔弗,”哈诺因胡思乱想的时候,伊克斯艾因也在思考,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终于从记忆中寻到一处片段,“那时候似乎有个孩子,也叫这个名字。”   藏在桌面下的手不知不觉地攥成了拳,艾尔埃尔弗注视着伊克斯艾因,心里难得地多了些茫然。   他也不清楚自己想听到怎样的答案……关于可能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也叫这个名字?”   却是时缟晴人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的眼睛望着伊克斯艾因,手悄悄地在艾尔埃尔弗攥紧的拳头上拍了拍,像是个无声的安慰。   安慰……   可真不像他会遇到的事。   艾尔埃尔弗慢慢松开手,平静地等待着伊克斯艾因的回答。蓝发青年和坐在对面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点头道:“是的,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孩子,不过年龄应该比你大。”   “他是革命那年加入的,”哈诺因也从记忆深处找出了这一段,“长得……似乎跟你也有点像。”   “那么,”艾尔埃尔弗说,“后来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被领养了吧——应该。”哈诺因叹了口气,“偏偏是那个时候……”   当时整个多尔西亚军都因为改制而有些人心惶惶,连带着卡尔斯坦因内部都受了影响,孤儿院的牌子换得早,内部管理却一直比较混乱。这现象直到卡恩院长上任才有所好转。可惜那段时间内孤儿的收养和送养档案的缺失难以补回,“L-Elf”那一份,也在其中。   两人都意识到眼前这个“艾尔埃尔弗”对那个“L-Elf”的特别关心,可艾尔埃尔弗不先说,他们也不好直接问这其中的缘由。哈诺因眼睛转了转,正想找个由头开口,就听到时缟晴人腔调独特的多尔西亚语:“对了……之前伊克斯艾因先生,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伊克斯艾因的注意力立刻转回正事上:“是的,据说这附近有一家宇宙主题的特产店?我看旅游手册上说它在这里,但是去的时候……”   “那家店好像是搬家了?特产的话,我记得这里……”   话题成功转移,哈诺因不得不熄了八卦的心思,他最后瞥了眼若有所思的艾尔埃尔弗,打起精神参与进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第十五章      伊克斯艾因在找的宇宙特产店搬了家,他们手上的多尔西亚语模组77地图没及时更新换代,想靠它找出那家店挺有难度。晴人很热心地提出要带两人过去,伊克斯艾因连连道谢,哈诺因也露出了松口气的表情。   宇宙特产店如今坐落在一条商店街上,主打便是各种稀奇古怪、连晴人这个原装吉奥尔人都没见过的“吉奥尔特产”。伊克斯艾因在一家家橱窗外流连忘返,哈诺因苦着脸站在一边接受各种“你觉得老师会喜欢这个么?”的咨询,时缟晴人站在稍远点的地方,同情地看着哈诺因。   艾尔埃尔弗站在他身旁,表情若有所思,晴人忍不住瞄了他几眼,瞄到第三次时艾尔埃尔弗开口了:“怎么?”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却没个落点。晴人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很在意……那个‘你’么?”   “算是吧。”艾尔埃尔弗说。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没少补习相关的科学知识——捎带着还补了不少文学创作。平行空间特异点虫洞异时空同位体,诸如此类的关键词记了一串。   “这个世界”的“L-Elf”大约可算是他的“异时空同位体”,那么,既然他在这里,他又去了哪里?   留在这里?那个充满战乱的世界?还是其他可能?   他曾打算在有空的时候——比如即将到来的暑假——去一趟多尔西亚,调查一下“自己”的情报,却没想到会在那之前就遇到哈诺因和伊克斯艾因。从他们的说法来看,就算他真去了多尔西亚,也很难找到下落不明的“L-Elf”。   艾尔埃尔弗微微叹了口气。   这种想法天真到不像是会出现在他的脑子里的,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生活在安宁平和的环境里,“L-Elf”却不知去向……他居然会有些不安。   种种乱七八糟的纠结他当然不会跟时缟晴人直说,只挑了重点出来,打算参考一下他的看法:“如果这个世界确实有两个‘我’……你觉得会怎么样?”   他看过的那些科幻创作里,异时空同位体撞到一起有些没事,有事的轻则一方消失,重则毁灭世界。   “如果有两个艾尔埃尔弗的话……”晴人认真地思考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也只要一个就够了。”   “……”   参考价值评价,E。   艾尔埃尔弗面无表情地眺望远方,晴人干笑了声,试图开解他:“说不定他是被很好的家庭收养,现在已经变成了很厉害的人,比如作家啊,画家啊,还有音乐家什么的……”   “我可不擅长那个。”艾尔埃尔弗说,他自认没长艺术神经,卡尔斯坦因机关里进行相关培训的时候都是靠毅力撑着才没在音乐课上睡过去。   “真的?”   “当然。”   他们没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哈诺因终于把伊克斯艾因从商店里拖了出来,后者手上多了把木刀,刀柄上还刻着“C·D”的缩写。   走在路上,四人很自然地分成了两对,一前一后,中间隔着段可以小声交谈而不用担心被听到的距离。晴人专心地在一张张招牌里找那家宇宙土产店,艾尔埃尔弗走在靠近橱窗的位置,偶尔会向橱窗里瞥一眼,观察一下里面的摆设。   借着反光,他也能看到走在后面的两个人,哈诺因和伊克斯艾因正聊着电影的话题,偶尔会听到最近新出的几部大片的名字。   两人说着说着,渐渐争论起来,伊克斯艾因似乎占了上风,推了推眼镜露出个满意的微笑。哈诺因撇撇嘴,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地转过身——   艾尔埃尔弗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觉得这是镜面折射造成的扭曲让他产生了错觉,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不可能看到……哈诺因吻了伊克斯艾因。   那个吻很浅,直接落在了唇上,伊克斯艾因看起来有些意外,但他没生气,而是利落的一肘捣了过去,哈诺因迅速跳开,笑得十分灿烂,伊克斯艾因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嘴角却微微上翘。   他可不记得多尔西亚的好友间有用“吻”表达感情的习惯,而他印象中的哈诺因和伊克斯艾因……应该也不会做这种事。   艾尔埃尔弗想移开目光,却意外地和正巧看向这边的哈诺因对上。意识到方才发生的事落入了别人眼中,哈诺因不由一愣,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神态如常。艾尔埃尔弗略一犹豫,努力地朝他笑了笑——虽然因为刚才受的惊吓,这个微笑实在有点僵硬。      这个小插曲之后,他们总算找到了那家宇宙特产店,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时缟晴人领着同样不知情的伊克斯艾因在挑挑拣拣,帮他翻译特产的说明,艾尔埃尔弗朝哈诺因比了个手势,两人默契地走到个僻静的角落。艾尔埃尔弗考虑着该如何开口,哈诺因倒是大方多了:“吓着你了?”   “只是很意外,”艾尔埃尔弗说,“没想到你们会是这样的关系。”   除此之外,他难以避免地想得有点多,比如……他熟悉的“哈诺因”和“伊克斯艾因”,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关系?   他们五个算是一起长大,不过哈诺因和伊克斯艾因相识的时间更长,关系自然亲密,艾尔埃尔弗认真回忆了许久,还是拿不准那两人是不是真有点什么。   艾尔埃尔弗在思考,哈诺因则看上了摆在一边的老式宇航服,兴致勃勃地拿起一个袖子朝自己身上比划。偶尔伊克斯艾因会看过来,他便心有灵犀地抬头望回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撞出细碎的暧昧火花。   那是种简直闪闪发亮的默契,艾尔埃尔弗旁观了两回,忽然意识到现在是个好机会。   感情咨询的好机会。   对方是稳定的情侣,如无意外,应该也是从“朋友”转换到恋人,双方还都是男性,很适合当他的参考。   “你是问……我们是怎么开始的?”   “是。”   类似的问题哈诺因不是第一次回答,不过提问人表情如此严肃的还是头回见。他打量了一下艾尔埃尔弗,心里颇觉有趣——十八岁的艾尔埃尔弗算年龄勉强还能被归在“孩子”的范围之内,看神态却会让人觉得他成熟过头,行动间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都不外泄,简直训练有素。这样的艾尔埃尔弗,又在一本正经地问他感情问题……   想归想,有个机会跟外人晒晒恩爱,哈诺因也不会放过。   “之前说过吧,我们从很小开始就认识了,后来一起成了孤儿,一起进了机关,又一起见证了它变成孤儿院……”      改制之后,有不少无子的夫妇想收养孩子,也有很多孩子想离开,孤儿院一时间乱得厉害。偏偏卡尔斯坦因的孩子大多接受过军事训练,虽然只是基础,但实际运用起来,破坏力也远比一般孩子强。   那时候又没什么人管他们……为了争抢一个好的收养家庭,使绊子玩阴招互相下黑手,一群小鬼干出来的事,足以让成年人都目瞪口呆。   他和伊克斯艾因都不想被收养,却因为卖相好,成绩也不错,很受收养人的欢迎,结果惹上了不少麻烦。两人互相支撑着,总算等到了卡恩院长上任,孤儿院秩序恢复正常的那天。   哈诺因讲起这段故事只是泛泛而谈,完全没提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重点主要放在了抱怨上——卡恩上任之后孤儿院一扫之前的混乱,变得井井有条起来,这变化好是好,却让之前吃足了苦头的伊克斯艾因对卡恩的心态从尊敬转为敬爱最后直线上升为崇拜,害他恋爱成功之前白吃了好长时间的干醋。   两人人生中全部的惊险刺激似乎都集中在了最初的几年,过去之后便是一片坦途。他们像普通孩子那样按部就班的升学,考上不错的大学,选了合适的专业。   因为是不同学院,一路升学都是同班同宿舍的两人终于分开,哈诺因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反正还是同一间大学,学院离得也不远,只是到后来……   从朝夕相处变成隔一天、甚至隔几天才能看到,从对对方无所不知到会从他口中听到陌生的名字,变化看似轻微,却也不容忽视。   不过,光这点变化,还不足以让哈诺因或者伊克斯艾因有什么感觉——他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直到某一天,哈诺因一个人呆在宿舍里,一边和同样留在宿舍里的伊克斯艾因电话聊天一边填写学校发下来的未来志愿表,表上不知为何连“感情发展”栏都有,他嘴上嘲得不留情,思绪却不由得顺着跑开。   学校里对他有好感的女生不少,毕竟他长得帅,人又开朗外向,只是和那些人的关系仅止于嘴上来往两句,继续深入……他不知怎的没兴趣。   感情发展,看着这个词,他诡异地想起了伊克斯艾因。   当然,他思考的对象是他们之间的友情。哈诺因一点不怀疑他们的友情能天长地久,可是……   他难得的茫然起来。      “后来呢?”终于到了关键部分,艾尔埃尔弗不由追问道。   “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哈诺因说。   “……”说了基本等于白说。   意识到自己对一起长大的好友多了点不能说的心思,哈诺因纠结一番后咬牙认命,开始展开感情攻势,结果适得其反,伊克斯艾因反倒表现得冷淡了许多。哈诺因怀疑他看出了自己的居心刻意疏远心中十分不安,在“退一步保全这份友情”和“死也要死个明白”间犹豫许久,最终在毕业那天,他借着酒意坦白了心迹。   伊克斯艾因愣了半晌,给了哈诺因一个他一直没想到的答案。   ——你也……喜欢我?   ……也?   哈诺因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再看伊克斯艾因一点点红起来最后红透的脸色,他什么都明白了。   感情攻势确实有效,可伊克斯艾因明白了自己喜欢上好友却没明白过来好友也喜欢自己,他觉得这样的想法十分对不起“只把他当朋友”的哈诺因,有意的想与他保持距离,结果……   之后发生了什么,哈诺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多说。   故事不错,可最关键的部分被哈诺因直接跳过,参考价值就丢了一大半。艾尔埃尔弗礼貌地说了谢谢,哈诺因瞥他一眼,又瞄瞄那边的时缟晴人,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个微笑。   “‘朋友’和‘喜欢的人’……要弄明白到底是哪一种感情,确实不太容易,”他说,“所以那个时候,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一直只是‘朋友’的话,对我来说,会怎么样呢?”   艾尔埃尔弗沉默不语,哈诺因拍拍他肩膀,晃出他们所在的僻静角落,走到伊克斯艾因身边。   多尔西亚游客的纪念品大采购基本圆满,哈诺因和伊克斯艾因也到了告辞的时候——今天本就是他们吉奥尔之旅的最后一天,定好的穿梭机出发时间则是三个小时之后。临走前,他们交换了手机和Wired号。   “今天多谢了,以后要来多尔西亚玩的话,别忘了打我的电话。”哈诺因说,“可以告诉你们最‘有趣’的地方哦。”   “回去之后我会调查一下当年的记录,”伊克斯艾因说,“‘L-Elf’的资料,也许还有些留在那里。”      “……”   “艾尔埃尔弗?”   “……什么事?”   果然有些不对劲。   时缟晴人看着明显走神了的艾尔埃尔弗,在心里叹了口气——哈诺因和伊克斯艾因走后他就一直保持着神游状态,晴人原本还想和他讨论一下多尔西亚的问题,现在只好看着他在咖啡馆里发呆。   他就那么在乎“另一个自己”么?   时缟晴人当然想不到,现在困扰着艾尔埃尔弗的,已经变成了另一个问题。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这问题在艾尔埃尔弗脑内盘旋了半天,直到他眼前晃过橙色的圆球——走神也不妨碍卡尔斯坦因机关出产的优秀特务做出本能反应,他一把攥住了飞过眼前的不明物体,然后才发现自己顺便攥住了时缟晴人的手,用的力气还不小。   “疼疼疼……”晴人呲牙咧嘴。   “抱歉。……这是什么?”   晴人松开手,被他握在手中的滚圆橙色团子被艾尔埃尔弗一攥后整个变成了饼状,看起来十分可怜,他拍了两下,勉强让它恢复成椭圆的形状,这才回答道:“太空团子。”   外皮是面粉混了橙汁,里面是红豆馅,做成手掌大小的圆团。除了名字,基本看不出和“太空”有什么关系,摆在太空特产店里也乏人问津。偶然路过的晴人却觉得它们长得十分眼熟,干脆抱了一盒回来。   “你还记得啊。”艾尔埃尔弗瞥了那个扁圆的团子一眼,晴人笑了笑,把手里的太空团子掰了一半给他——反正已经被捏得这么惨了,不如早点让它完成身为零食的使命。   掺了橙汁的外皮酸中带甜,红豆馅倒是甜得很彻底,总的来说……   “还可以。”   他把最后一点橙色团子推进了嘴里,瞥了眼正在吃自己那半个的时缟晴人,之前困扰着他的问题暂时沉了下去,倒是很久之前说过的另一个问题,慢慢地浮出了水面。   “说起来,那个时候……”   “嗯?”   “在月球上,你说过的‘隐瞒着我’的事情是什么?”   “这个……”晴人把嘴里的团子咽了下去,目光飘远。   “这个?”   “我的事情你总不可能都知道吧,”晴人急中生智,“所以当然有‘瞒着你’的事情了,比如我的三围之类的……”   “那个我知道。”艾尔埃尔弗平静地说。   “诶?”   “你的体检报告上有写。作为Valvrave的驾驶员,我有必要掌握你的所有生理情报。”艾尔埃尔弗平静依旧,“连你有几颗蛀牙我都知道,更不用说三围。”   “……那也应该是艾尔埃尔弗先回答吧,”晴人努力回避问题,“当初问题也是我先问的……你隐瞒我的事情是什么?”   “范围限定于‘你不知道的我的事情’的话,非常多,”艾尔埃尔弗从容不迫地抿了口咖啡——和档案跟白开水一样清澈、可以一眼望到底的乖学生时缟晴人不同,他从训练到执行任务全属于军事机密,晴人知道的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要选个代表的话……“比如说,我的三围?”   “……”   就这么认输实在不甘心,晴人努力盯着艾尔埃尔弗,堇色的眼睛不甘示弱地回望,小孩子都会嫌幼稚的“看看谁先把眼睛移开”的游戏玩了半天,晴人终于绷不住了,苦笑着举起手,摆出了“投降”的姿势。   艾尔埃尔弗在心里比了个V。   其实也不算多么秘密的事,到现在更是没有隐瞒的价值:“……我的记忆,已经开始损耗了。”   “不说的理由,是‘没有必要’么?”艾尔埃尔弗问。   晴人嗯了声:“反正……也只有我能战斗了吧。”   “的确,”艾尔埃尔弗点了点头,“也只有你能战斗了。”   “那,艾尔埃尔弗呢?”注意到艾尔埃尔弗语气有些低落,晴人很快换了个话题。   “我?”   “瞒着我的事情——当然是三围之外的,”他额外强调了一下,“我应该知道但是又瞒着我的事情……艾尔埃尔弗也有吧?”   “你是说《Valvrave形象塑造计划·如何正确的扶老人过马路》么?”   “艾、尔、埃、尔、弗——”   “——我的Rune,也有了消耗的迹象。”   晴人一愣:“那你现在?”   “没什么问题,”艾尔埃尔弗说,“你没能吃到我会察觉的程度,‘Rune开始消耗了’这件事,还是那个AI告诉我的。”   他和时缟晴人隐瞒的事情本质上差不多,最终结果却天差地别。   晴人忽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那个时候……就算我知道了这件事,也会继续用艾尔埃尔弗的身体战斗吧。”   他的表情很奇妙,脸上带着歉意和不甘心,眼神却是坚定的。   “不过,我很高兴……艾尔埃尔弗,愿意陪我一起战斗。”   哪怕冒着“死”的风险。   “……那是为了战斗力最大化所做出的必然选择。”艾尔埃尔弗移开目光,“而且事情的发展,也跟我想象中不一样。”   “诶?”   “Rune消耗原理暂时无法掌握,但既然你能通过‘Jack’吸收我的Rune,保持这个状态,应该也能一直从我身上获得补充,不至于消耗殆尽。”艾尔埃尔弗说,“可最终结果,我几乎没什么损耗,你却……”   他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时缟晴人,既像是在问眼前的人,也像是跨越了时空,去问那生活在Valvrave里的奇妙少女。   “我的Rune……就这么难吃吗?”   “……”   沉默良久,晴人无言地伸出手,把自己那杯加了双份糖的摩卡推过去,换走了艾尔埃尔弗的黑咖啡。   “艾尔埃尔弗,”他诚恳地说,“你应该多加点糖。”   第十六章      “晴人,我最近悟出了一条真理。”   “诶?”   “人的一生中,休息的时间是恒定的,不因外力而改变,如果有一段时间享受了过于充分的休息,那么接下来,必然要面临生不如死的修罗场……”   “……请面对现实,前辈。”   犬塚久间长叹一声,直接趴在了桌子上,他的眼睛眯了眯,没过一会儿便无力地合上,就这么沉沉睡去。时缟晴人比他好点,还有余力吃完充当午餐的咖喱饭——虽然也是食不知味。   真历七十七年下半年,时缟研究所一下子忙了起来——人生中第一部电影拍摄进入正轨,在这件事上投入了很久的时缟宗一蓦然回首,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就这么玩掉了半年时间。虽然因为他是个无可争议的天才,上头那些“大人”对他颇为容忍,但一年下来若是拿不出什么成果,时缟宗一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意识到这点之后,他果断地放下文艺事业,拿出了百倍的热情,投身于科研工作中。   大BOSS动起来了,底下的小兵也得跟着转,这段时间晴人别说请假,连双休日都被残酷无情的亲爹剥夺,去模组更是不用想。之前还好,艾尔埃尔弗放暑假回了地球,虽然每天能见面的时间也不长,但至少人就在家里,可自从他提前结束假期回学校,他们已经有快两个月的时间没见面了。   光算时间的话,其实也不是很长……   “给。”端着餐盘路过他位置的野火毬惠停了下来,拿给他一杯咖啡。   “多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半个月前在戴森球上有个学术会议,时缟宗一无暇抽身,便让弟子代替前往。会议招待规格挺高,去一趟和放假差不多,晴人他们商量了一下,发挥绅士风度把机会让给了研究所里的女同志,野火毬惠也在其中。   看晴人接过纸杯,野火毬惠面无表情地朝他摊开手:“盛惠五百元。”   咖啡还没喝就先呛了一下,晴人默默地望着野火毬惠:“你其实是犬塚前辈吧……到底是怎么变成毬惠的样子的?”   “对我等‘神凭’来说,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么?”野火毬惠拿男生的语气回了句,话没说完,她自己先露出了笑意。   时过境迁,过去曾刻骨铭心的词,再提起来的时候,居然也能这样轻松——晴人在心里感慨着,低头抿了口咖啡。   ——之前的些许睡意瞬间被苦清醒了,晴人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野火毬惠淡定地补了一句:“刚才说的是糖的价钱。”   “毬惠……”   犬塚久间还在旁边午睡,晴人也不敢大声,压着嗓子努力装了个凶相,野火毬惠配合地摆出“我投降”的表情,转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那杯咖啡的效果确实不错,晴人又努力喝了两口,觉得这一次的午睡可以省下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书,正打算翻两页,就又听到了野火毬惠的声音:“之前在戴森球的时候,我看到了艾尔埃尔弗。”   这名字比咖啡还能驱散晴人的睡意,他的注意力顿时集中起来。   “那家伙——”野火毬惠故意停了很长时间,直到晴人渐渐有了紧张感,她才慢悠悠地开口:“——看起来还不错。”   “……”   “是真不错,”野火毬惠补充道,“他看起来轻松多了。”      她没忘记她刚在这个世界见到艾尔埃尔弗的时候他是什么样,表面上掩饰得还不错,靠近之后,才会感到那种压抑的紧绷和不安。   但不久之前,在模组77里巧遇的时候,那种感觉已经散去了,艾尔埃尔弗很平常地站在那里,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冷淡,可至少……他是实实在在地站在了这个世界里。   这点微妙的区别,野火毬惠没直说,她也不用直说,晴人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你也这么觉得?”   艾尔埃尔弗的变化,晴人比谁看得都清楚。举个例子来说,他这次提前结束暑假,其实是为了帮同学的忙。   今年吉奥尔政府一直在宣传推广戴森球旅游业,咲森学园是唯一一所宇宙高中,天才的吉奥尔官员便把主意打到了每年的咲森文化祭上,说是要“办大、办好、办得世人皆知”。文化祭预算一下子高了上去,要怎么办得漂亮可让一群学生犯了难。   是金子总会发光,艾尔埃尔弗这几个月的学上得低调,可还是给同班同学留下了“神秘但靠谱”的印象,接到他们班班长的紧急求助电话后,他嘴上应得冷淡,却早早预定了去戴森球的航班。   这次文化祭办得大,咲森的班级和社团之间为了争夺教室和摊位简直要上演全武行。昨天晚上艾尔埃尔弗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报了个喜讯,他们已经成功夺得最大的那间教室,又在离校门口很近的地方拿下一个小摊位用来宣传,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这里面有多少暗流汹涌晴人不清楚,但电话里面艾尔埃尔弗心情明显不错,还透着隐约的得意,看起来玩得很开心。   接受这个世界,适应这个世界,享受这个世界……他都做到了。   他说得滔滔不绝,野火毬惠的眼神却有点飘,等到晴人说得差不多了停下来,她才开口道:“不过,就算他保持了当时那种状态,对你来说也不会很糟。”   “不会很糟?”   “那个时候的话……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吧。”   这话实在有些暧昧,考虑到野火毬惠是极少数知道他对艾尔埃尔弗那点心思的人,暧昧程度还得翻个番。   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答应的艾尔埃尔弗……   晴人不由自主地顺着野火毬惠的话联想了一下,又用力摇摇头,努力扑杀掉脑内浮起的某些镜头,脸上微微泛红。野火毬惠的心情重新愉快起来,喝了口自己的咖啡——当然,她没忘记加糖。   可惜她没能愉快多久,时缟晴人很快从一时的窘意里绕了回来,认真地说:“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是么?”   “嗯,”晴人点了点头,“现在这样的,才是‘艾尔埃尔弗’。”   他的眼神格外柔软,像是盛满了能照亮天空的光,野火毬惠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晴人,”她说,“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   “我最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野火毬惠垂下头,注视着自己杯中的咖啡,深褐的液体中,细小的泡沫飘飘荡荡,偶尔会凑在一起,组成奇妙的图案,“在这个宇宙中,总共有多少个‘世界’?又有多少个世界,能像我们所在的一样相似?”   晴人看不到野火毬惠的表情,她的声音里也没了情绪,平静地像是在做学术报告:“我们离开了那里,我们来到了这里……这是巧合,还是神第二次丢了骰子?”   她抬头看着晴人,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你在这个世界,和艾尔埃尔弗重逢……又是因为什么呢?”   命运?巧合?还是……   “那么我——我又犯了什么错呢?”野火毬惠的声音忽然一沉。   “毬惠?”晴人一愣。   那点笑意转瞬即逝,野火毬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要在自己都没谈过恋爱的前提下,在这里听一个男人追另一个男人的过程报告?”   时缟晴人:“……”      “门口装饰的部分,姑且就这么决定了……不过,为什么要把厨房放在离门口这么近的地方?这样走进来的时候,顾客会觉得狭窄吧。”   放学铃声已经响起,咲森学园三年A班的教室里依然留着几个人,身为班长的少女坐在最中间的一张课桌上,四周摆满了图纸——都是他们这几天赶完的设计稿。   能拿下最大的那间教室是意外之喜,有这么好的条件,就一定要好好利用……她手上这份是艾尔埃尔弗提出来的,一切条件都不错,唯一一点问题是一般安排在教室最里面的厨房被他摆在了最外侧,紧贴着门口,走进教室的顾客不得不先走过一条狭长的通道,虽然可以在通道两边增添装饰,可终究不如一走进大门就能看到布置一新的教室好。   “狭窄的通道是必须的,”艾尔埃尔弗敲了敲他眼前的课桌,“这样,走进来的顾客就算看到了我们的‘女仆’,也没法立刻转身离开。”   “喂喂艾尔埃尔弗,你这是什么意思啊!”班长还没做出反应,一边半眯着眼的男生先跳了起来,“认为我们一定会把顾客吓跑吗?”   “不想把顾客吓跑的话,就先去把你的腿毛刮掉吧。”班长干脆利落地把他的话堵了回去,男生的脸顿时绿了一半,剩下那半,等到一旁的图书委员递给他一个小包,声称里面装的是“剃须膏和刮刀”后,也跟着绿了起来。   他瞄瞄手里的新装备,看看不动声色的艾尔埃尔弗,瞥一眼脸色阴沉的老同学,最后望向挂在教室一角的几件女仆装,脸上的绿色再度加深,看起来活像一条绝望的苦瓜。   可惜除了他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同情他的意思——也不能怪他的同学们没有同情心,实在是这事诠释了一条人生哲理:人作死,就会死。   因为班里面恰好有位家里开西餐馆、自己也要继承父业的同学的缘故,三年A班原定的文化祭项目是再普通不过的咖啡馆,结果某人大概是觉得这样噱头不够,便在班会上异想天开地建议,不如改开“女仆咖啡馆”——低胸女仆装,黑丝清凉袜,再加上猫耳什么的,一定能变成当天的最热门。   班里其他男生自然是大声叫好,却惹来了女生们的集体不满,不幸的是,提议的那位同志忽略了一件事——他们班的人数是单数,女生恰好比男生多一名。   发扬民主的投票结果,确实要办“女仆咖啡馆”,可惜是“男孩子女仆咖啡馆”,五名“女仆”,皆由男同学反串。   始作俑者倒是还挺淡定,班里男生不少,最倒霉的那五个人里不一定有他,正相反,他还盯上了没怎么掺和这件事的艾尔埃尔弗——要在全班男生里挑,卖相最好的也就是这位了,那么,要怎么做,才能在“公平”“公正”的抽签里,让他中签呢?   还是那句话,人作死,就会死,最终结果,艾尔埃尔弗没中,他反而中了。      准备会议还在继续,班长纠结着室内该怎么布置才合适,艾尔埃尔弗负责的部分大多完成,便提前告辞准备回宿舍去。没走两步,身后追过来一个人。   “我说,艾尔埃尔弗……”   “什么事?”   “你到底是怎么拿到空白签的?”   当初抽签抽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却还有一位女仆人选没定下。他知道不妙,便暗示抽签的负责人——他的好哥们——放进签筒两张“中”,艾尔埃尔弗比他先抽,抽完他就不用抽了,谁想到……   “巧合而已。”   谁信!   想想自己再过不久就要穿上那身“低胸黑丝猫耳”女仆装去招待顾客,男生只觉得人生灰暗。“罪魁祸首”倒是很淡定,还有空关注走廊上新贴起的电影海报。   “《革命少女·瓦尔基里之光》……海报都贴到这里了?”男生凑到海报边看了眼,感叹道。   这片最近宣传得很火爆,CM和海报几乎是到处可见,男生对机器人好感一般,却很喜欢演员,不由得朝海报上的两人多看了几眼。令他意外的是,艾尔埃尔弗看起来对海报也有兴趣,目光在海报上停留了许久。男生判断了一下他目光的落点,问道:“你喜欢Ruki?”   “Ruki?”   “就是流木野咲,Ruki酱~她这次虽然只是女二号,但戏份不输主演哦。”   “……”   “不过女军人这种角色她还是第一次接,以前都是女学生什么的,清纯可爱的那种……是要转换路线了么?”   海报上的黑发女性确实与“清纯”“可爱”搭不上边,她穿着军装,目光直视前方,表情冷漠中透着少许坚毅。与她背靠背的那位少女则恰恰相反,脸上的笑容天真明亮,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气质上相差极大的两人,站在一起却诡异地和谐……   他心里微微一动,一个问题冒了出来,没经过大脑就溜出嘴:“对了,你那个朋友……最近怎么没来看你?”   正准备继续往宿舍走的艾尔埃尔弗脚步一顿,转身看着他。他眉头微蹙,声音还算平静,却听得男生心里一跳:“哪个朋友?”   男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就是你那个……经常来看你的……”   麻烦了。   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之所以知道会有人经常来看艾尔埃尔弗,是托了那俩八卦女生的福。甚至连“那个人最近没再出现”,也是从两人口中得知。   他对这种八卦没什么兴趣,只听了两耳朵,刚才会顺嘴说出来,一半是因为好奇,另一半么……再过不久他就是要穿上女仆装的男人了,对置身事外的艾尔埃尔弗,难免会有点怨念。   艾尔埃尔弗……会不会,其实并不想提起这个朋友?   他这会儿开始恨自己记性太好了,两个思路广讨论过的“关于艾尔埃尔弗和神秘男性A之间关系的种种可能”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转得他的心那是一点一点的往下凉……   “他最近比较忙。”   “哦。……诶?”   “那家伙最近比较忙,”艾尔埃尔弗说,“所以来不了。”   就这样?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艾尔埃尔弗指了指刚才那张电影的海报;“那部电影……看到了么?”   “《革命少女·瓦尔基里之光》?当然,怎么……”   “他是女主角。”   “原来如此……啥?”      “晴人。”   “流……流木野小姐?”   站在走廊上的黑发女性摘掉了墨镜,朝晴人微微一笑,正要去拿实验用材料的人不得不停下脚步:“真难得能看到你……有什么事吗?”   “宣传用的CM,要补两个镜头——我来借用一下洗手间。”流木野咲朝研究所的院子示意,那里面已经拉开了拍摄的阵仗,“电影再过不久就要上映了,别忘了去看。”   “嗯,一定。”   《革命少女·瓦尔基里之光》……那部让晴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电影,它的主演之一,是流木野咲。   晴人平时对娱乐新闻关注不多,这件事还是时缟宗一随口告诉他的,知道之后,他虽然意外,却并不非常惊讶。   也许是因为在这之前他已经和艾尔埃尔弗一起见到了哈诺因和伊克斯艾因的缘故,让他产生了一种预感:在这个世界,就算他已经不可能再与某些人并肩战斗,却仍旧有着与他们相遇的缘分。   果然,不久之后,“革命少女”剧组进了时缟研究所。剧组人来的当天,研究所从上到下集体罢工,聚到门口等明星。没过多久,一辆大巴车远远驶来,在研究所大院中停稳后,一名女性跳了下来,落地时身体自然一转,长发飞扬,成功闪到了看热闹的研究所众人。   和晴人印象中的“流木野咲”相比,二十二岁的流木野咲外表的变化并不大,穿上校服照样能冒充女高中生,但那种无法直白描述,被称为“气质”的东西,却改变了很多。   她已经不需要舞台了。   就算站在再寻常的地方,她也能用自身的光彩点亮它,让那里成为自己的舞台。   所谓的“明星”……大概,就是这样吧。   就算没有Valvrave,没有那场战争,流木野同学依旧实现了她的梦想。   ——对晴人来说,能确认这些也就够他放心了。不过后来的发展,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源头还是出在时缟宗一身上,他一时嘴快,不小心把“电影女主角的原型是我儿子和他一个朋友”这事说了出去,偏偏流木野咲对工作很认真,为了演好自己的角色,便想找“原型”来参谋一下。   艾尔埃尔弗身份敏感,晴人只好拿“他不太方便”来搪塞。流木野咲退而求其次,拉了和她演对手戏的女星一起来找晴人当参谋。   这事被犬塚久间“不经意”地泄露了出去,知道消息的灵屋佑介打电话来悲愤了半个晚上,直到晴人保证替他拿到流木野咲的签名照才罢休。至于晴人是怎么给两位美人兼明星当参谋的……反正他是打死都不肯说。   明星的日程表总是塞得很满,寒暄了几句之后,流木野咲就告辞去楼下参与CM的拍摄,临走前还不忘揶揄晴人两句:“要和‘朋友’好好相处喔。”   拍完电影之后,她再说“朋友”这个词时就显得特别意味深长。晴人只好打着哈哈蒙混过去,直到流木野咲的身影消失在楼层转角,他才松了口气。   电影里到底拍了什么,时缟宗一十分有节操地坚持那是商业机密,就算对亲儿子也不能说。不过看流木野咲的态度……似乎会有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      “会不会太贵了?”   “没必要走廉价路线,我们的目标不是让客人成为回头客。”   “要在第一次就把他们的钱包掏空吗……”   “考虑到侍应生,会有人愿意再次光临的概率小于百分之二十。”   “你是有多瞧不起我们啊!啊?”   “你的腿毛刮干净了吗?”   “……”   就算大家都回了宿舍,改用Wired联络,“男孩子女仆咖啡馆”的筹备事宜也照样讨论得热闹。在艾尔埃尔弗的建议下,咖啡馆的菜单全换成了相对高价的料理,现在正在就细节部分作最后修订。   讨论从“怎样刮腿毛”一路歪到了“怎样伪装出完美的胸部”,艾尔埃尔弗瞥了两眼手机屏幕便不再关心,把注意力转到了温习今天的功课上。   以他现在的水平,就算直接去考吉奥尔大学的入学考试也有把握……不过既然有富裕的时间,艾尔埃尔弗也不介意让自己的成功率变得再大一点。   目光落在数字和符号上,思绪却诡异地飘了起来,凝出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四十七天。   他离开地球抵达戴森球,到现在,一共是四十七天。由于现在时缟晴人正在地球上接受着他父亲的劳力压榨,从他回咲森那天开始,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除此之外……这还是他们自第一次见面以来,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   之前他没想过这个问题,还是刚刚被人问了那个“他怎么没来看你”的问题后才猛然意识到,自从那天——他的人生来了个九十度急转弯的那天开始,时缟晴人这个名字,就牢牢占据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从之前一步一步的算计,到之后勉为其难的同居,他不得不过上与这个名字朝夕相处的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每一天每一天,他都能在自己身边,看到时缟晴人那张脸。   然后……   然后他死了。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艾尔埃尔弗想,按照原本的步调走下去,他失去时缟晴人的时间,很快会变得比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毕竟他们共同拥有的那段时间太短了,就算自己只是个与“不死”无缘的普通人类,即将走过的一生也比它长得多。   要是他的寿命能稍微长一点的话……这段时间,在他的人生中,可能只会占去不足百分之一的份额。   艾尔埃尔弗微微皱眉。   他手里一直握着支圆珠笔,不经意间,笔尖已经落到纸面上,划出了弯弯曲曲的痕迹。痕迹绕在一起,卷成了一团乱麻——很像此时他的心情。   这样毫无理由的心绪烦乱,最近这段时间里也不是第一次……   艾尔埃尔弗面无表情地盯着纸上那团乱麻,在心里跟自己较着劲——也没较多久,被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这个铃声是……   “艾尔埃尔弗?”   “是我。”   人不能来,电话却可以打,没法见面的这段时间,时缟晴人隔三差五的就会打个电话给他,关心一下艾尔埃尔弗的日常生活,顺便抱怨抱怨自己的。   “大概还要再忙一个月……”晴人叹了口气,“如果父亲想弄的那个新项目成功的话……可能要更久。”   一个月?   艾尔埃尔弗瞥了眼日历牌,那上面标出了文化祭的时间,一周之后。   “对了,我记得上次你说,你们班想办咖啡馆?”晴人跟他想到了同一件事,“现在怎么样了?”   “情况有变,这次要办的是女仆咖啡馆。”艾尔埃尔弗说。   “女仆?”   这词对晴人来说有些特别的意义,他停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原来如此,辛苦你们班上的女生了……”   “是‘男孩子女仆咖啡馆’。”艾尔埃尔弗补充道。   “……”   这一回晴人停顿的时间格外漫长,艾尔埃尔弗甚至还有空把握在手里的圆珠笔放回桌面上,再把被画花的那张纸撕下来揉成一团。等到他把纸团丢出去来了个空心入筐,正好能听到晴人努力不那么僵硬的声音:“艾尔埃尔弗,那天我……”   他深深吸了口气。   “那天我负责的是厨房。”   “那天我一定会去的!”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又同时归于寂静。   “……厨房?”过了一会儿,晴人小心翼翼地问。   “厨房。”艾尔埃尔弗重复,“根据上次的经验,就算是吉奥尔特色料理,只要多加练习,就能很快掌握。”   “……这样啊。”   他声音里的失望实在太明显,艾尔埃尔弗想忽略都不行。   毫无理由的心绪烦乱又毫无理由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恶劣的冲动。艾尔埃尔弗顺应了自己的欲望,慢条斯理地提起了那段黑历史:“话说回来,我记得你——”   “不要记得!”这话效果拔群,晴人瞬间有了反应。   “在那一次的文化祭里,确实——”   “没有这种事!”   “鉴于班上选出的代表都是新手,作为穿过女仆装的前辈,我希望你能向他们传授一些经验。”   “艾尔埃尔弗——”   最后这声名字喊得无限凄凉,连艾尔埃尔弗都禁不住要生出一丝恻隐之心——可多尔西亚特务这么多年的历练不是吹的,他迅速扼杀了无谓的同情心,冷酷无情地完成了最后一击。   “——毕竟不久之前,在那两位大明星的请求下,你刚刚重温过那种感觉……不是么?”   “……”   K.O.      时缟晴人默默地扭过脸,把自己埋进了枕头里——他这个电话是在床上打的,现在看来,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早知如此,就不告诉艾尔埃尔弗流木野同学她们做了什么事了……   悔之晚矣,晴人只好努力把自己埋进枕头,磨蹭了半天,脸上的热度终于退了下去,他才又把之前随手丢出去的电话捡回来。   那通电话居然没断,屏幕上的“联系人:艾尔埃尔弗”一闪一闪。方才的对话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晴人咧咧嘴,一时间甚至有了把电话就这么挂掉的冲动。   可他……还想再听听艾尔埃尔弗的声音。   只犹豫了一会儿,他就决定把对话继续下去——换个角度来说,既然到现在还没挂,艾尔埃尔弗应该还有想说的话。   “艾尔埃尔弗?还在听么?”   “还在。”   电话那边只回了短短的一句话,晴人倒是松了口气。   没记错的话,文化祭是在一个星期之后……能去的话,还是尽量去一下吧。   晴人脑中刚浮出了这个念头,艾尔埃尔弗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文化祭那天……你会来么?”   他的声音里带了丝难得的迟疑,让一开始还以为他要继续“传授女仆装经验”话题的晴人微微一愣。   “我尽量——努力拜托的话,父亲应该会让我请假的。”晴人挺乐观,实在不行他就把今年咲森文化祭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不去一趟遗憾一生,如果能勾起时缟宗一凑热闹的兴趣,说不定整个研究所都能公款出游一趟。   电话那边轻轻“哦”了声就没了下文,晴人皱了皱眉,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天……有什么事么?”   也许是他想多了……可他总觉得,比起刚才,艾尔埃尔弗的语气似乎有些变化。   “没什么事,”很快,他就听到了艾尔埃尔弗平静的回答,“只是我想见你。”   第十七章      “这件怎么样?”   “还行。”   “这件呢?”   “不错。”   “这件呢?”   “尚可。”   “这件……”   野火毬惠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的叹息声落入房间里的另一人耳中,被解读出了不一样的意思,时缟晴人低头看了看拿在手上的白西装,疑惑道:“这件很糟糕么?”   “不,还可以。”   “这件?”   “晴人。”   “嗯?”   “你是去参加文化祭,不是去相亲,”野火毬惠说,“有必要这么麻烦么?”   晴人摸了摸鼻子,放下了手上拎着的两件衣服:“……很夸张?”   野火毬惠不答反问:“你很期待?”   作为唯一一个能跟时缟晴人探讨一下恋爱问题(或者说是被迫听他分享恋爱感悟)的人,野火毬惠当然知道晴人为什么如此反常,不过为了一句话这么高兴……   “不是一句话,”晴人摇摇头,“应该说……是艾尔埃尔弗的想法吧。”   “因为他终于有可能要接受你了?”   “其实,”晴人咳嗽了声,挺不好意思地坦白,“我没担心过……艾尔埃尔弗会拒绝我。”   “……”   他确实没担心过,从告白结束之后就没有。   要说理由的话……因为艾尔埃尔弗没拒绝他。   “因为害怕伤害到我所以不能直说——他不会这么想。”晴人说。   出于好意的欺瞒会带来怎样的伤害,他们已经被血淋淋的事实教育过了,不会再犯类似的错。   所以艾尔埃尔弗的不拒绝,意味着他真的想不明白,自己对晴人是怎样一种感情。   “他可是‘艾尔埃尔弗’,居然会搞不清楚这样的问题,很不可思议吧?”   “的确,”野火毬惠点了点头,“从出题难度来说,你可以跟他那个老师相提并论了。”   和卡恩相提并论……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总之,艾尔埃尔弗对我……不管多少,总有一点超出朋友界限的感情。”   只要知道有就行了,接下来他要做的,无非是让“一点”变成“多一点”,让“多一点”变成“很多”……现在看来,成果还不错。   本以为他是在艰难的单恋中,谁曾想人家根本是信心十足的等着花开结果……野火毬惠瞄了显然心情很好的时缟晴人一眼,不由得撇了撇嘴。   她随手拎起被扔在床铺一角的一件T恤:“那么穿这个也没关系吧?他又不会因为你穿得很傻就不喜欢你了。”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他的同学面前,”晴人从毬惠手上把那件T恤抢下来,看了一眼正面(印着金发巨乳的美少女——多半是灵屋送给他的)又迅速地塞进了衣柜底层,“总要穿得帅气一点吧……”   “那,这件怎么样?”   被野火毬惠拎出来的是一件崭新的蓝色西装,颜色比常见的藏蓝要浅一些,稍欠了一丝稳重。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被晴人一直丢在箱底,直到今天他翻箱倒柜挑衣服才重见天日。   “不觉得这颜色有点眼熟么?”   “你是说……”晴人下意识地抬起手,在西装左胸的部分摸了摸,“……校服?”   确实很相似,只差了一枚别在胸口的校徽。   “偶尔怀旧有助于感情发展——穿成这样的你,说不定也会让艾尔埃尔弗觉得怀念。”野火毬惠一本正经地说。   ——不过,文化祭当天穿成这样,混在上千打扮得差不多的学生里会是个什么效果……她就不敢保证了。      “艾尔埃尔弗。”   “什么事。”   “你一定就是传说中,会帮善良老公公完成工作的小精灵吧?”   “……”   闪着星星眼的男生还想再说什么,只听啪的一声,班长从他身后拍了个文件夹过来:“有空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去把衣服换上!”   平日里和气开朗的女生这会儿明显处于低气压状态,配上眼下的隐约青黑显得格外有压迫力。男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溜走,她这才转过身,对艾尔埃尔弗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还好有你在……多谢,艾尔埃尔弗。”   文化祭准备工作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楼上的水生植物展览会在放水时忘记关掉水龙头,直接把房间泡成了泽国,连带着楼下的他们都遭殃。早已做好的装饰糊了九成,布置得很漂亮的房间整个变成一团糟,而他们发现时,距离第二天文化祭开幕,只剩下不到十二个小时。   “全部重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艾尔埃尔弗判断道。   “不可能,绝对来不及的——”   “来得及。”   拆下泡坏的装饰扔掉,再去买来同种材料补做,有些特别繁琐的花样用相对简练的取代以节约时间,浸了水的桌布拿去后勤那里洗干净再烘干,电器则要一一检查,发生故障的立刻申请换一个……一整班的学生被艾尔埃尔弗支使得团团转,却是忙而不乱。不过就算如此,到了后半夜,他们也一个个都撑不住了。   班长是撑到最后的人之一,一直坚持到了天色擦白才迷糊了一会儿,等她再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被整理得焕然一新的教室。   能做到这一切的人……自然只有从昨晚一直坚持到了现在的艾尔埃尔弗。   “要不要去睡一会儿?你今天很忙。”   艾尔埃尔弗摇了摇头,正在一边对着女仆装做最后心理建设的男生回过头:“不用担心,今天客人没那么多。”   “为什么这么说?”去梳洗的图书委员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怀里抱着重新印好的菜单。   “你们都不看天气预报的么?”男生朝他们晃了晃手机,“今天吉奥尔全国大暴雨,有些地方还有雷暴,所有班次的宇宙艇都停了,除了昨天晚上就到了模组的那些,剩下的游客应该都来不了。”   想到自己身穿女仆装的窘相可以不用被更多人看到,男生喜气洋洋:“真是老天保佑,万岁——”   后半声欢呼被班长略带杀气的眼神逼了回去,她直接向前冲了两步,胳膊勾住男生脖子勒着他往后退,一直到冲出了教室,把人逼到角落才停下。   “你干什么!”总算从锁喉中挣脱出来的男生一头雾水。   “笨蛋!”文件夹又砸了下去,跟着出来的图书委员怜悯地看了男生一眼,解释道:“你忘了吗?艾尔埃尔弗的朋友在地球上。”   男生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儿,他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他……他那个朋友这次也不一定会……”   “艾尔埃尔弗昨天就跟我说了,让我帮他留个位置,他有朋友要来。”班长叹了口气。   这回男生是彻底没声了,耷拉着脑袋满脸沮丧,图书委员拍了拍他肩膀:“安息吧,如果艾鲁艾鲁大明神为此发怒的话……我们也只好把你献出去平息他的怒火了。”   “艾鲁艾鲁大明神是什么鬼啊!”      一整晚的补救终究做不到尽善尽美,有块桌布没抢救回来,不得不将桌子撤掉了一张。   艾尔埃尔弗打开手机,查了下天气预报,正如男生所说,大暴雨从昨天深夜开始下,一直下到现在。虽然不至于覆盖全境那么夸张,但吉奥尔本土的三个宇航发射场都受了影响,航班全数推迟。据气象台预测,这场暴雨可能会持续到今天傍晚。   那么就要下调今天的预期顾客数量,少一张桌子,应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班长从背后叫了他一声,艾尔埃尔弗转过身,正看到她走过来,脸上是略带歉意的笑,手里还拿了个塑料盒,里面装着几块三明治。   “先吃一点吧,文化祭快要开始了。”   艾尔埃尔弗点点头,接受了她的好意:“对了,之前我说的那个位置可以不用保留了。”   “没关系吧?一个位置而已……好吧。”看艾尔埃尔弗坚持,班长也只好从靠窗的那张桌子上拿下了写着“预订”的标志牌。   她小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教室,就在她踏出教室的同时,艾尔埃尔弗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条新短信,从提示音判断,来信人是时缟晴人。   “我会来。”   内容很短,艾尔埃尔弗瞥了眼屏幕,很快写好了信息回过去。   “降雨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持续到今天傍晚,最后一班宇宙艇晚上七点起航,你打算等多久?”   “就算今天不行,还有明天。”   回信来得更快,还是接连两条。   “我也想见你,艾尔埃尔弗。”   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又迅速放松。艾尔埃尔弗的指尖在屏幕上滑了滑,回滚出之前的短信记录。   那天那句话之后电话就断了——天知道是他还是晴人不小心按了挂机键,又或是两人一起。之后晴人没再打他的手机,而是发了条短信过来,和刚刚收到的那条一模一样。   “我会来。”   比起声音,单纯的文字能传递的信息少了很多,艾尔埃尔弗没回复,直接把手机扔进了口袋,直到今天。   到底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呢?   明明他之前还在嘲笑晴人当初的女仆装——老实说,他穿起来效果还不错,至少比他们班那几个耐看多了——结果只沉默了一会儿,之前困扰着他的心烦意乱好像就又冒了出来。   然后他又听到了时缟晴人的声音。   那一刻就像是有什么驱动着他,让他张开嘴,让他声带振动,让他说了那句话。   ——“只是我想见你。”   事到如今,再纠结说那句话的理由也没意义,艾尔埃尔弗摇摇头,把手机丢回口袋里,走进了厨房。   文化祭即将开始,在见到时缟晴人之前,他还有不少事要做。      “我也想见你,艾尔埃尔弗。”   发完短信之后艾尔埃尔弗那边就没了回音,晴人收起手机,望了眼窗外的雨势,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没再在候机厅里傻站着,而是去了旁边的一家快餐店,店里面人满为患,他好半天才找到位置坐下,开始享用自己迟来的早餐。   跟他拼桌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打量了一下晴人新换上的西装,不确定地问:“请问……你也是要去咲森文化祭的么?”   晴人点点头,男人眼睛一亮,又问道:“单纯去玩的?还是有认识的人在那里?”   “我有朋友在那上学,所以打算去玩一趟。”   “我女儿也在咲森上学,”男人挺高兴地说,“这次他们要开个女仆咖啡馆,你可以去看看。”   “三年A班?”晴人眉头一挑,见男人点头,他便微笑道:“我的朋友也在这个班。”   两人一下就有了共同话题,男人明显很以自己的女儿为傲,话匣子一打开便炫耀起来:听话、乖巧、学习好运动佳、现在还是班长……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那个班的班长……好像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晴人侧着头想了想,脑中依稀浮现出一张俏丽的少女面容。对面的男人也结束了“我家女儿有多好”的话题,开始说起三年A班的那些事。   “她们班上好像有个男生,说是长得很帅,又聪明,虽然一开始不太合群,但接触多了就会发现是个好人……”   晴人顿时竖起了耳朵,男人喝了口可乐,又道:“她们女生私底下好像管他叫……‘艾鲁艾鲁大明神’?什么怪名字。”   晴人一口汉堡直接梗在了喉咙里,卡了半天才咽下去。男人的话还没说完:“不过,除了她那个初中同学之外,这是她提的最多的男生了……你说她是不是恋爱了?”   “应该只是正常的同学交往,”晴人镇定地说,“女孩子的话,总不会管自己喜欢的人叫‘大明神’……对吧?”   “嗯,说的也是。”   “欢——迎——光——临——”   “呜啊啊啊啊啊!”   推门而入的客人还来不及转身,站在门边的两名“女仆”已经眼疾手快地一边一个挽住了他的胳膊,热情地将他带到——或者说挟持到——桌边坐下,并送上菜单。   “尊敬的主人大人,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这话要是由真正的女仆说或许会令人心神荡漾,可此时说话的人却是身穿女仆装(粉色,并大量采用蕾丝作为装饰)的男生。挂出去的海报经过强力PS之后还能吸引人的好奇心,卸下PS装甲之后……   经过一上午的摧残,此时的男生也淡定了,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艾尔埃尔弗嘱咐他“一定不能忘”的那句话。   “……还是要·吃·我·呢?”   “那家伙越来越熟练了啊。”负责切菜的图书委员朝餐厅里看了眼,感慨道。   脸皮这种东西总是越练越厚,一开始死活开不了口的人现在已经能镇定地完成从拖顾客进门到点餐的全过程,还能时不时朝顾客露出个“温柔”的微笑作为杀必死,效果简直拔群。   按照艾尔埃尔弗事先制定的计划,一开始的客人十有八九是冲着“女仆”来的,这些人如果对服务质量非常满意的话会占着位置流连不去,对位置有限还减少了的他们来说极为不利。所以要用“女仆”的真相吓跑他们,顺便收割他们的钱包。   咲森的校内网络极为发达,“三年A班的女仆真相”现在已经成了讨论板上的最热门话题,图书委员顺手翻了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虽然女仆很可怕,但料理味道很好”的评价——还不止一个人赞成。   主厨是艾尔埃尔弗,和自家开了西餐馆、从小就在厨房里帮忙的同学,料理的味道当然不错,不过文化祭里的小吃店有好几家,竞争激烈,他们又不是主攻这方面的社团,只宣传“味道好”很难被注意到。在这种情况下,“男孩子女仆”就是他们吸引人来的噱头。让顾客饱受惊吓后再吃到足以安慰心灵的美味料理,给顾客留下深刻印象,再借他们的嘴来宣传,同时吸引为了“料理”和“女仆”而来的客人……这,才是艾尔埃尔弗的全盘计划。   至于他为什么如此认真地策划文化祭方案,图书委员就不清楚了。按照他们私底下的推测,搞不好艾尔埃尔弗其实是某个跨国财团的继承人,从小接受精英教育(至于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来咲森上学……那里面一定有一个曲折而复杂的故事),区区的文化祭对他来说只不过是牛刀小试。   也可能是这次的文化祭后面隐藏着一个惊天阴谋,破解的关键就在作为奖品的吉奥尔特产羊羹里——这是男生的创意,但因为想象力太丰富,被无情地否决了。   又或者……   “番茄切好了么?”   “马上就来!”   艾尔埃尔弗的推广策略效果显著,客人不断增加,厨房里很快忙了起来。打下手的学生还能时不时轮换,两名主厨就辛苦多了,另一名主厨不得不退下来休息了两次,艾尔埃尔弗却始终站在那里,就像不知道累为何物。   他该不会真接受过斯巴达教育吧……   图书委员脑海中闪过了异想天开的念头,又很快被不断增加的工作赶跑。他们一直忙到了下午,文化祭收摊铃声传来的那一刻五名女仆全数不顾形象地坐到了地上,直到班长喊出他们这一天的营业额后才振奋起来。   “真的假的?有这么多?”   “我们应该是破纪录了吧?”   “咲森史留名——”   “可惜游客还是少了点,不然说不定……”   “拜托,你想累死吗?我可是完全不行了。”   学生们七嘴八舌的感叹着,顺便打趣彼此的窘相。还有体力的人自发凑到一起收拾残局,艾尔埃尔弗靠在窗边,静静地注视着窗外。   天空被染成了幽蓝色,最后一抹阳光遥遥地挂在天际,文化祭的热闹基本散场,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凑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寥落。   他缓过神来的同学则在抱怨——不知不觉就忙了一天,都没怎么好好逛过“咲森学园有史以来最热闹的文化祭”,也不知班长许诺了他们什么,又变成了小声的欢呼。   结束了。   艾尔埃尔弗顺便朝手机上的实时天气状况扫了眼,吉奥尔的雨在三分钟之前停了,考虑到从雨停到可以发射的缓冲时间、会补发的班次数量、从地球到模组的宇宙艇速度,得出的结论是……   “给,这是艾尔埃尔弗的份。”   “这是?”   艾尔埃尔弗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班长展示了一下手上的电影票:“你不知道吗?除了我们之外,文化祭还有个重头戏——《革命少女·瓦尔基里之光》的首映!和地球同步,过一会儿就要开场了。”   见艾尔埃尔弗没什么反应,她干脆把票塞了过来:“今天辛苦你了,这是给最优秀员工的奖励。”      反正也无事可做,艾尔埃尔弗收下电影票,去了放电影的大礼堂。   《革命少女·瓦尔基里之光》——讲述战争年代,在严苛的训练中成长起来的特务艾露,生活在和平富足小国的学生晴子,这样的两名少女相遇的故事。   艾尔埃尔弗早被晴人打过预防针,对主人公的身份以及名字都有了心理准备,饶是如此,他看到梳着双马尾的棕发少女在屏幕上跑过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故事的发展也像人物一样,让他感到熟悉又违和,人生本该是平行线的艾露与晴子因一场战争产生交集,为了各自的目标,不得不携手合作。可性格天差地别的两人很难接受对方的某些做法,冲突成了常事,争吵之后又不得不再度合作,就这么磕磕绊绊地一路前行,一次次的同生共死中,除了对彼此的抵触,还有另一种感情在悄悄萌芽。   电影拍得不错,艾尔埃尔弗却看得不住皱眉。   这感觉太诡异了,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无所畏惧的自己,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犯傻。   直到电影中盘他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最终决战时,面对难以击败的敌人,晴子决心以生命为代价换取其他人的逃亡。   就算曾经争吵,就算在无数问题上产生分歧,可在最后关头,她还是选择相信那个与她相识不久的“怪人”。   后悔了么?   注视着银幕上表情茫然的艾露,艾尔埃尔弗在心里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发展却有些出乎意料,镜头中的景物忽然模糊起来,光影搅拌成大片的色块又融在一起,再度清晰之后,黑发少女已经站在了另一个地方。   脚下踩着光滑的大理石砖,头顶是乳白色的天花板,左手边一扇扇房门挂着不同班级的标牌,透过右手边的窗,温暖的阳光洒了进来。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棕发的少女从她身边匆匆跑过,随意绑起的马尾飞跳着,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      跳跃式的剧情发展让观众席产生了小小骚动,银幕上的故事却无动于衷地继续:少女再次相遇,艾露没再坚持之前的冷酷作风。她开始试着去理解,用更委婉的做法让人理解她的用意,不再处处针锋相对的两人合作得极佳,看似九死无生的险局被一点点逆转,她们救下了本该死去的人,战胜了曾经无法战胜的敌人,实现了彼此的梦想。   ——以一人的死作为代价。   “我真的很幸运——能够遇到艾露。”   棕发少女微笑着,那是卷入战争之后,她就不曾再露出过的灿烂笑容。   她努力抬起手,却只摸到了黑发少女的长发。   “谢谢……我的朋友。”   艾露没有回答。   她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嘴唇微动。   “为什么”,艾尔埃尔弗读出了她想说的话。   她反复地喃喃着,伴着不断滴落的泪水。   并不是“为什么你会死”……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旁白,没有注解,只有似乎是定格了的影像,艾尔埃尔弗沉默地看着无声恸哭的少女,眉头紧锁。   两人联手将力量发挥出了远大于一加一的效果,挽回了能挽回的一切,等待着活下来的人的未来也是平坦而光明,她们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艾露早知道晴子会面临怎样的未来,棕发少女决定乘上Valkyrja时,命运便已经注定了。两人都知道等待着驾驶员的结局是什么,甚至知道它会在何时到来。   可她还是哭了。   就算无憾,就算早有准备,就算……   如果是他呢?   问题难以抑制地在脑海中浮现,艾尔埃尔弗闭了闭眼睛,又问了自己一遍。   如果是他……在一切都做到最好之后,在确定时缟晴人会死在什么时候之后,再看到……   他会怎么做?   胸口闷得厉害,连思考都变得迟钝了,艾尔埃尔弗只好让大脑去慢慢想,自己继续看着银幕上的发展。   还是和之前一样,突兀的、没有任何理由的时空转换——画面一暗一明,再度呈现在观众眼前的,又是熟悉的场景。   脚下踩着光滑的大理石砖,头顶是乳白色的天花板,左手边一扇扇房门挂着不同班级的标牌,透过右手边的窗,温暖的阳光洒了进来。   艾露沉默地站直了身体。   棕发的少女从她身边匆匆跑过,随意绑起的马尾飞跳着,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   她没有惊慌,也没有急着追上去。   BGM停了,背景音只剩下渐弱的脚步声与嬉笑,屏幕上是黑发少女的特写。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少女离去的背影。   流木野咲是个好演员,就算只用一双眼睛,也能演好最后这段戏。   她的眼睛里透出了极复杂的情感,再度重逢的欣喜,决心直面命运的坚定,与……   深深的执着与渴望。      散场的铃声终于响了,寂静的大礼堂一下子热闹起来,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电影的剧情,还有人沉浸在最后的悲伤氛围里没出来,在小声地抽泣着。   也有人在抱怨,剧情跳得太快,时间穿越的部分太莫名,也不给个理由和解释……   艾尔埃尔弗没动。   他依旧坐在座位上,直到周围从热闹转为冷清,又变成寂静,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脚步莫名地有些迟缓,大脑也昏昏沉沉的,关了灯又关了门的礼堂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艾尔埃尔弗不得不走得慢点,甚至扶住了一边的椅背。   一、二、三……从这里到门口,总共是六级台阶,他已经走了一半了。   四……   礼堂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门外的走廊开了灯,透进来的灯光勾勒出人形,艾尔埃尔弗微微眯起眼,确认着站在那里的人。   “艾尔埃尔弗!”   ……不用确认了。   时缟晴人站在门口,身上是他最熟悉的那套打扮,站在纯白的光照下,就像个来自记忆深处的幻觉。   “……时缟晴人。”   艾尔埃尔弗低声喊了他的名字,然后走了过去。   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还有些不稳,第二步就顺畅多了,等到第三步和第四步,他的速度已经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总算……诶?诶诶?”      冲过来的力道出乎意料的强,猝不及防的时缟晴人下意识收紧手抱住了艾尔埃尔弗,脚下却没能撑住,后退几步后总算靠上了墙,停下来的时候后脑在墙上轻轻碰了下,让晴人不由得咧了咧嘴。   到底是怎么了……   他赶到咲森的时候已经晚了,文化祭散场,女仆咖啡馆自然也收了摊,他正打算去男生宿舍,却在路上遇到艾尔埃尔弗的同班同学,得知他去看电影了。   还是那部《革命少女》。   去礼堂的路上他看见不少学生,知道电影已经放完,以艾尔埃尔弗的作风肯定是最早走人的那个,晴人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去看了看,没想到打开门后,他会看到正往外走的艾尔埃尔弗。   之后艾尔埃尔弗的反应……就更加没想到了。   艾尔埃尔弗抱他抱得很紧,晴人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却看不见脸。他尝试着抬起手在艾尔埃尔弗背上拍了拍,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动,慢慢松开了一点,又一点,直到两人能看到彼此。   “时缟晴人。”   与之前的表现相比,艾尔埃尔弗的声音显得平和多了。   “……我在。”   扣住他的手稍微收紧,又很快放松。   时缟晴人莫名地有些紧张。   他终于意识到现在他们离得有点近过头了,近得……像是要发生什么事。   然后他听到了艾尔埃尔弗的声音。   “我想得到你。”      话一出口,不说时缟晴人,连艾尔埃尔弗自己都愣了下。   他的大脑从看完电影开始就处于半罢工状态,看到时缟晴人后问题越发严重,艾尔埃尔弗干脆放任了自己由着感情去行动,结果就是那句话。   虽然是真心话……不过用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   纠缠着他的昏沉感又加重了,由不得他仔细斟酌用词,只能稍微解释一下:“我是说……我想跟你,在一起。”   不够完整,但足够明白。   他总算能……给时缟晴人一个答案了。   问题解决,艾尔埃尔弗不由得舒了口气。最后一根绷紧的弦一下子放松了,他只觉得头重脚轻,时缟晴人的手及时地伸了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微微的温暖透了过来,一阵倦意随之涌上,艾尔埃尔弗皱了皱眉,努力想保持清醒,可事与愿违,眼前的景象逐渐暗淡,最终沉入黑暗。      艾尔埃尔弗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更没有再见到时缟晴人,在那一次离别后,他履行了他们的约定,为一个能让神凭与人类共存的国家而奋斗。   那是一条很难走的路,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但他还是走下来了。   属于他们的国家,正一天天壮大,度过最初的那段艰难时期后,他们开始考虑一些更长远的东西。   这个国家不再是吉奥尔的延续,它有自己的起点,也该有自己的历史,和属于它自己的,值得纪念的人。   修史,作传,设立纪念日……在他们记忆中鲜活存在的那些人,被凝成笔尖落下的墨字。年轻的撰史者们热情地考证着每一件琐事的始末,再将之一一记录下来,准备传给后人。   他们甚至决定为“开国英雄”们铸造铜像,立在中央广场上。第一座铜像的主人决定得很快,具体的造型却争了很久,设计师呈上的模型被修改了无数次,直到所有人都能接受为止。   艾尔埃尔弗是唯一没给出意见的人,铜像落成当天举行了盛大的仪式,直到仪式结束后,他才走上广场,欣赏着在夕阳照耀下,几乎泛起了金光的“时缟晴人”。   它的双眼直视前方,象征着时缟晴人对未来的热爱;脊背挺直,象征他绝不向命运低头的信念;双手紧握成拳,象征他会以自己的力量争得一方天空……“初始之骑士”,哪怕是一片衣角,都理所当然地充满着光明与力量。   想起之前仪式上演讲中的某些内容,艾尔埃尔弗微微一笑。   现在,你可以开心点了。   不用再担心忘记那些重要的事,你的名字写在这个国家的原点,也会随它一同成长,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会记得你,记得你做出的那些伟大的事,记得你为他们付出的牺牲。   至于那些痛苦的、难堪的、不那么漂亮的事……大概,会永远地沉睡在某个人的记忆里。   艾尔埃尔弗伸出手,轻触着铜像的基座。被阳光晒了一天,坚硬的大理石摸起来竟有些温暖。   那温度格外清晰,就算梦境结束,就算他回到现实,也依旧残留在他的记忆里。      睁开眼时,艾尔埃尔弗难得地发了会儿呆。   他……在哪里?   是M2-036房间……那么,又是哪一个“M2-036”房间?   之后响起的脚步声暂停了艾尔埃尔弗的胡思乱想,时缟晴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两个餐盒。   “……是你啊。”   “怎么了?”   艾尔埃尔弗语气中的异样没逃过时缟晴人的耳朵,他把餐盒放到一边,俯下身摸了摸艾尔埃尔弗的额头。   “我没事……只是刚才做了个梦。”   “梦?”   “梦见我没来到这里,”艾尔埃尔弗语气平常,“当然,也没见到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时缟晴人忽然凑了过来,在他嘴唇上落下一个吻。   力道并不大,艾尔埃尔弗轻轻唔了声,配合地加深了这个吻。   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亲都亲得磕磕绊绊,艾尔埃尔弗甚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但结束了这个吻之后,时缟晴人还是露出了微笑。   之前那种不知身在何方的茫然被这个吻吻了个烟消云散,现实重新变得清晰。艾尔埃尔弗呼了口气,从床上下来,拿了餐盒里的寿司卷填肚子。   他之前在礼堂,现在在宿舍……艾尔埃尔弗的目光落在正打开另一个餐盒的时缟晴人身上:“是你把我送回来的?”   晴人点点头,艾尔埃尔弗眉头一皱,又很快松开。   文化祭结束后大多数学生回了宿舍,看电影的那些在他离开电影院之前也都回去了,应该不会有谁注意到……   “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晴人补充道,“吓了一跳,只好去找七海老师。”   ……七海里音本身不是问题,她的办公室在一号教学楼,一路上遇到熟人的可能性……   “我是在路上遇到老师的,她也吓了一跳,不过初步检查之后却觉得你好像没什么事……正打算去医务室看看的时候,遇到了你的同学。”   “同学?”   “里面有一个是你们班的班长,她告诉我你昨天晚上熬了一整夜。”晴人叹了口气,“七海老师说你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你的体力可真不错。”艾尔埃尔弗面无表情地说。   时缟晴人比了个大力水手式的姿势:“当然,我可是一直在锻炼身体。”   “……”   从大礼堂到一号教学楼再到宿舍,以他对时缟晴人的了解,他不会选择最省力的“背”这种姿势,而是……   一路抱回来。   这件事至少会被他那班同学八卦上两个星期,要是被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看到了,说不定还要当一阵咲森讨论板的热门话题。   标题大概会是“惊爆!L氏恋人判明”之类……   ……“恋人”。   艾尔埃尔弗扫了晴人一眼,他正试图解决餐盒里的一个饭团。那是咲森料理社今年文化祭的主打产品,号称乾坤饭团,表面撒了海苔碎,里面塞着肉松、豆沙、鳗鱼跟梅干,块头赶得上小号的哈密瓜。时缟晴人不得不双手捧着饭团慢慢咬,看起来就像只努力啃坚果的松鼠。   醒来之后的相处气氛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自己刚刚告白过。   不过就算如此……又该怎么做?   跟“恋人”相处对他来说是个未知的新领域,好在很快,体会“不同”的机会就出现在了他眼前。   去吉奥尔的最后一班宇宙艇早就开了,咲森学园入夜之后大门封闭禁止随意进出,时缟晴人只好借宿艾尔埃尔弗的宿舍。   这没什么问题,艾尔埃尔弗的宿舍只有他一个人住,上床本来就是空着的。可事有不巧,两天前,他的一个同学不小心把果汁打翻在了床上,就借了上床那套被褥去应付,现在那里只剩下了枕头和空空荡荡的床板。   “一起吧。”艾尔埃尔弗说。   好像不到一年之前,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就一起吧。”      宿舍里的上下床比晴人家里那张双人床窄得多,艾尔埃尔弗躺在里侧,洗完澡出来的晴人小心地躺到外侧,又把他们共享的被子拉过来,盖到自己身上。   被子里面已经很暖了,掀起来时冒出一股热气,他把自己埋了进去,又从被子里探出头,望着艾尔埃尔弗。   艾尔埃尔弗背对着他,晴人的目光落到银灰的发稍,再顺着它一点点向下,看到白皙的后颈。   ——“我想得到你。”   总算等到了答案,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艾尔埃尔弗就在他眼前失去了意识。   只好急匆匆地去找七海老师,知道他没大碍之后才松了口气,接着是把人送回宿舍,再去买了晚餐。一路折腾到现在,直到宿舍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他才有了点“这是现实”的感觉。   他和艾尔埃尔弗,现在是恋人。   虽然对自己能成功这件事挺有信心,但时缟晴人其实没想过,在艾尔埃尔弗回应他之后,他——准确来说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   他自己还好说,艾尔埃尔弗……“恋爱中的艾尔埃尔弗”,总觉得是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词。   至于该怎么像恋人一样相处,晴人苦思片刻,总算找到一个入手点。   名字。   他已经习惯了被艾尔埃尔弗连名带姓的称呼,偶尔被叫“晴人”还会感到意外,不过既然都是恋人了……   “时缟晴人。”   这一声响起的时机太巧,晴人不由一愣。   “你不冷么?”   ……冷?   模组的温度定在秋天,在宿舍里还穿着T恤短裤的话确实会感到些许寒意,但他们现在盖着被子……还会冷么?   眼睛眨了三下,晴人忽然明白过来。   床铺很窄,他刻意躺得比较靠外,结果两人之间反而拉开了一点距离,盖上被子之后,自然形成了空隙。   冷空气会从空隙里灌进来,的确有点冷,只是他一直在胡思乱想,没能注意到。   艾尔埃尔弗……觉得冷么?   关键时刻,时缟晴人的大脑运转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效率,他迅速地想起了从前——他们被迫在山洞里过夜的那个晚上,自己冻得哆哆嗦嗦,出身雪国的艾尔埃尔弗却显得游刃有余,比他轻松得多……   晴人的脸莫名一红,他含糊地应了声:“的确,好冷……真冷啊。”   “你……我是说,我们可以靠近点。”艾尔埃尔弗说。   “……嗯。”   这会儿两人很有默契,不约而同地用了最小幅度的动作朝对方那边靠,最终在床铺中央胜利会师时,晴人额头上都冒了汗。   他忽然很想说点什么,嘴唇刚一动,之前在脑子里打转的称呼问题溜了出来:“以后……叫我‘晴人’就行了。”   艾尔埃尔弗沉默片刻,问了个晴人之前没想到的问题:“那你打算叫我什么?”   叫什么……艾尔埃尔弗已经是他的名字了,虽然一开始觉得这名字绕口又古怪,但念多了之后早已习惯,简缩一下的话……艾尔?艾尔弗?   晴人忽然有了灵感。   “艾鲁艾鲁大明神……大人?”   “时缟晴人——”艾尔埃尔弗压低了声音,晴人闷笑了声,连忙补救:“那,米夏埃尔?”   久违的本名被人叫了出来,艾尔埃尔弗不由一怔:“……你还记着啊。”   “嗯。刚知道的时候,还想过‘以后叫一下这个名字,看看会不会吓到艾尔埃尔弗’来着。”   “……叫‘艾尔埃尔弗’就够了,时——”名字念到一半,被他紧急刹住,“……晴人。”   “……艾尔埃尔弗。”      晴人。   不常用的名字被刻意地说出口,连声音里都多了分生涩感。对方的回应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居然也多了丝微妙的情绪在里面。   这就是……不同之处么?   “不习惯的话,也不用一直叫。”时缟晴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必要’的时候这么叫……就可以了。”   ……那么,这种十分想干脆利落地往后来个肘击的冲动,应该也是不同之处了?   艾尔埃尔弗眯了眯眼,有时会变得很敏锐的时缟晴人没了声音,只有柔软的温度从背后覆过来,一直传到全身。   他忽然有了睡意。   临睡前他翻了个身,两人的位置调整成了面对面,时缟晴人“诶”了声,艾尔埃尔弗闭着眼睛,只当自己没听见。   片刻之后,他腰上多了点触感,和某人的手大致相同。   他们靠得很近,呼吸都融在了一起。   似乎有什么扫过了他的嘴唇,像是稍重的呼吸,或者是一个很轻的吻。   艾尔埃尔弗终于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没再做梦。   终章·他与他的光阴片段      1-1      高三最后那段时间,艾尔埃尔弗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了备考里。   他悬梁刺股,时缟晴人也没闲着,那段时间同样手不释卷,以至于两人走在一起,十个人倒有九个会认错谁是考生。   艾尔埃尔弗准备的是大学的入学考试,至于时缟晴人在准备什么……他没问,直到入学那天,答案自动出现在了他面前。   教室窗明几净,新生们脸上大多带着兴奋的光,他们的负责讲师走了进来,在讲台上站定。   老师似乎有点紧张,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他朝大家笑了笑。   “大家不是第一次当学生,可我是第一次当老师,所以我比你们紧张多了。”   教室里响起了轻笑声,略显尴尬的气氛也被冲淡,老师蔚蓝色的眼睛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转到艾尔埃尔弗身上时稍微停了一下,又继续转了下去。   “那么,以后的日子里——请多多指教。”   他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时缟晴人。      1-2      “我跟父亲说了……他支持我。”   晴人找时缟宗一谈了两件事,其一是他的恋爱问题,其二是他的就业问题。   得知自己儿子喜欢上个男人后时缟宗一倒是没太反对,他只是强烈要求晴人多为他提供点素材——革命少女大受好评,剧组那边一直催,他得快点把第二部写出来。   至于职业,倒是晴人早就在考虑的。他觉得自己并不适合跟着父亲搞科研,换个角度的话,以他的性格,去当老师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通过讲师考试对他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这一次,努力有了回报。      1-3      “时缟君!”   走廊上并肩行走的两人同时停步,同时回头,走在右边的白发学生瞥了眼走在左边的老师,说:“他是在叫我。”   “……对哦。”   按照吉奥尔的法律规定,入籍的外国儿童在成年前可以保留原名,但成年后就要为自己起一个吉奥尔语的名字。晴人本想等他二十岁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结果艾尔埃尔弗直接在大学报名前改了名,理由是“上了大学之后再改太麻烦”。   还真是……很艾尔埃尔弗的做法。   晴人靠在墙边,注视着正与人交谈的艾尔埃尔弗,微微地笑了起来。      1-4      艾尔埃尔弗大一那年暑假,他们去了一趟多尔西亚。   夏日的暖热中和了高纬度地区的寒意,如今的多尔西亚正是最好的旅游季节。不过这几年多尔西亚变化极大,就算是艾尔埃尔弗,面对自己的母国,也觉得有些陌生。   晴人想试试看自己的多尔西亚语现在是什么水准,自告奋勇地去问路,艾尔埃尔弗在广场上找了张长椅坐下,欣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米夏埃尔……你这个说风凉话的家伙!”   米夏……埃尔?   这在多尔西亚并不是个罕见的名字,艾尔埃尔弗却像心有所感似的回过头,望向广场上喷泉的方向。   那是……十几个年轻人,手上拿着、背上背着各式各样的乐器,为首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背着一把小提琴。   他的头发是银灰色的,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耀眼,直垂到肩上的头发被他随便扎了个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扎起来的发束会在空中跳跃,看起来活力十足。   “运动不足啊,克里夫!”“米夏埃尔”笑吟吟地说着,方才喊他“米夏埃尔”的男人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你只是小提琴手,我拿的可是大提琴!大——提——琴!”   “得了,我还是低音提琴手呢,”又一个男人加入了他们的讨论,几人笑闹一番后,“米夏埃尔”走到一边,调试起了自己的小提琴。   “他们是这个广场的乐队。”   也许是艾尔埃尔弗看得太专注,一名路过的老人对他开口道。   “……乐队?”   “好像是哪个大学音乐社的成员,以前一直都在这里练习,后来毕业了,就组成了一支业余乐队,”老人呵呵地笑着,显然很喜欢这些活力四射的年轻人,“他们每个周六都会来这里演奏——看,开始了。”   似乎是指挥的少女跑到了最前方,悠扬的乐声响了起来。   米夏埃尔拉动了琴弓,方才的肆意这会儿烟消云散,他的所有精力都用在让小提琴发出最悦耳的声音上,眼中蕴着极温柔的光,像在拥抱着自己的恋人。   艾尔埃尔弗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他听到了时缟晴人的声音。   “艾尔埃尔弗!”   “我不是说过不要买这个么?”   晴人怀着抱着一大块黑面包——多尔西亚特产,以保质期长、既黑且粗著称,外号“优质马粮”。这两年多尔西亚的商人琢磨出了新卖法,找人在黑面包上玩雕刻,还上色,出来的效果居然很有几分粗犷的艺术感(同时更没法吃了)。晴人在机场对它一见倾心,对黑面包印象极差的艾尔埃尔弗却坚决不让他浪费这个钱。   自觉理亏的晴人讪讪一笑,试图转移话题:“我问出我们要去的地方了……诶,那是乐队?”   他抬起头,望向乐声传来的方向。   艾尔埃尔弗眉头一跳,迅速地伸出手,拽住了时缟晴人的领带,拉得他低下头,拉得他只能看着坐在长椅上的自己。   “艾尔埃尔弗?”   艾尔埃尔弗没出声。   晴人也没再说什么,顺势低下头,在艾尔埃尔弗唇上落了个吻。   他们一起听到了极悠扬的旋律,温柔又缠绵,像是在诠释着那个吻。      1-5      他们住的地方是间五星级宾馆,自称经常出国对旅馆再熟悉不过的时缟宗一帮忙定的房,价格倒是很优惠。   晴人进了房间才觉得大开眼界:他单知道这世上有Love Hotel,却不知道五星级宾馆里还会有专门的Love房。   房里备下的东西详尽且贴心,男女皆宜,晴人努力分辨着那些瓶瓶罐罐上的多尔西亚语说明书,脸越看越红。   艾尔埃尔弗拎起一个小瓶子看了看,又丢到一边。谨慎起见,他还是问了时缟晴人一个问题:“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你知道?”晴人正头疼着,随口反问道。   艾尔埃尔弗点点头,晴人一愣:“为什么?”   “卡尔斯坦因机关的教学中也包括了这部分内容。”   “……谁教的?”   “记录片、视频影像……”艾尔埃尔弗瞥了时缟晴人一眼,“你不会以为卡恩还能教这个吧?”   晴人默默地别开头,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声道:“我……有学。”   “谁教的?”艾尔埃尔弗直接原问题奉还。   “记录片……视频影像?”   “……”      1-6      他们总算没浪费那间Love房。   艾尔埃尔弗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已经有了睡意。   晴人比他还累,恨不得就这么睡过去,不过酝酿片刻后他还是努力睁开眼,把自己攒了许久的勇气都拿出来,问了那个问题。   “怎么样?”   “练度评价……”艾尔埃尔弗扫了晴人一眼,已经到了嘴边的字母又被他咽了回去,“……还有上升的空间。”      1-7      作为吉奥尔第一所——现在不是唯一一所了——宇宙高中,咲森学园的十年校庆办得很盛大。   70届毕业生代表时缟晴人受邀出席,跟他一起的有犬塚久间,有艾尔埃尔弗,还有野火毬惠。   “我不是咲森的学生……”去模组的宇宙艇上,野火毬惠嘟哝道,“只是去凑个热闹。”   说是这么说,她的眼睛却一直在往窗外瞟,看起来比谁都紧张。      1-8      抵达咲森学园后他们暂时分开行动,各找各班,野火毬惠被晴人硬拽着一起走,艾尔埃尔弗摇摇头,走向他应去的方向。   他那届的毕业生代表是他们班的班长,原本班长想把这资格让给艾尔埃尔弗,被他婉拒,毕竟他只在咲森上了一年学,实在不适合代表它。   “艾尔埃尔弗,这里这里!”   没走多远他就见到了班长,成了大学生的她看起来也没多大变化,只是胸口多别了一朵象征毕业生代表的胸花。图书委员依旧站在她身边,男生则在抱怨:“我说,艾尔埃尔弗不可能找不到地方吧,有什么必要来接他啊……”   班长没理他:“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艾尔埃尔弗微微一笑。   “你是跟你的朋友一起来的?我刚才看见他了。”   艾尔埃尔弗点点头,班长像是松了口气,笑容又灿烂了许多:“过来吧——就差你了。”      1-9      野火毬惠走得很慢,晴人理解她的心情,也没加快脚步,由着两人一起慢吞吞地走。   他遇到了个意料之外的熟人——流木野咲穿着一身咲森校服,从不远处走过。   “流木野小姐?”   “晴人?你怎么会……哦对,你是咲森的学生。”看到他的胸花,流木野咲也反应过来,“至于我……是来干这个的。”   她扯了扯身上的缎带,上面印着一行大字——一日咲森生:“宣传活动,我的新单外景是在咲森拍的,主题是校园恋情,别忘了买一张。”   “嗯,辛苦你了。”   “没办法,这也是工作。”流木野咲耸了耸肩,“再说,如果当初我不当偶像的话,说不定会来咲森上学呢。”   她背着手,仰头望着模组中与地球一般无二的天空:“星海中的学园——听起来超浪漫,对吧?”   时缟晴人忽然有了个主意。   “流木野小姐,”他说,“既然要当‘一日咲森生’……要不要来我们班看看?”   “没问题吗?”流木野咲一愣,“我可是……”   “没问题!”晴人说。   他看了眼野火毬惠,又看回流木野咲,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定没问题!”      1-10      给70届B班留出来的地方这会儿很热闹,来得早的学生已经与自己班的人叙完旧,正在四下乱窜,和当年不同班的朋友谈天说地。晴人刚一进门就撞上了灵屋佑介,眼睛度数看起来比当年重了不少的人一把拽住他:“晴人!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老友重逢当然要讨论一下各自的现状,灵屋佑介特别骄傲地说,现在他终于迈出了实现理想的第一步,在一家游戏公司里,当上了机械设计师。   这只是个起点,灵屋佑介的终极目标是参与动画制作,设计出主角所乘坐的机体——就像革命少女里,那台“Valkyrja”一样   晴人表情古怪,灵屋佑介则信心十足地握拳:“总有一天,你儿子会哭着让你给他买我设计的机器人!”   “……承你吉言。”   “我一定会——Rururururu……Ruki酱?”   流木野咲施施然踱步而入,灵屋佑介石化当场,晴人松了口气,赶紧向大家介绍流木野咲。   “来当咲森学生的大明星”受到了热烈欢迎,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野火毬惠溜到了教室的角落,这才放松下来,开始寻找自己想见的人。   “你是晴人的朋友吗?”   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嗯。……初次见面,我是野火毬惠。”      1-11      “找我有什么事?”   “这样的事还有……那样的事。”   “……”   艾尔埃尔弗跟同学刚寒暄完,时缟晴人就冒了出来,说是“找他有事”。艾尔埃尔弗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没能躲过这一劫,被时缟晴人拽出了房间,朝着未知的方向前进。   “你是要带我去……见他们么?”   真相没那么难猜,晴人点点头,艾尔埃尔弗皱了皱眉:“现在的我对他们来说可是个纯粹的陌生人,就算见了面也没什么意义,再说,就算是那个世界的‘他们’,也未必会多想见到我……”   “到了。”   艾尔埃尔弗不由一怔。   能装下咲森标准一个班人数的教室这会儿至少超员了一半,他认出不少不属于这个班的人,犬塚久间正靠在门边,跟连坊小路里见聊天,二宫高日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遥遥打量着位于人群中心的流木野咲,表情不以为然。   连坊小路晶坐在人少的角落里,低头敲着键盘,偶尔抬起头,扫一眼她的哥哥。在她旁边,指南翔子在跟野火毬惠说着什么,后者的脸上已经没了生涩和疏离,看起来自在多了。   流木野咲和樱井爱娜凑在一起,灵屋佑介一脸感动地看着她们,表情简直死而无憾。   门口忽然撞进来一个人,山田雷藏头上捆着必胜头巾身上穿着花里胡哨的宣传服,一进来就努力塞传单:“欢迎光临‘迅雷拉面馆’!模组77号分店刚刚开业!”   连艾尔埃尔弗都收了一张,上面印着的拉面看起来确实招人食欲,他把传单折了起来,收进口袋,准备之后去这里解决午餐。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艾尔埃尔弗抬起头,对上时缟晴人的眼睛。   他看见自己倒映在那双蔚蓝的眼睛里,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他只好让晴人把他拉上讲台。   这个位置能看到整个班,他的目光在那些曾经熟悉的人身上一一扫过,发现他们看起来都很好。   不需要再用人类之身换取与世界为敌的力量,不需要再肩负起一个国家的命运,不需要再在突如其来的战争中失去一切,他们可以坐在这里,在曾经度过三年愉快时光的教室里,交流着分别之后的人生,并为此露出满足的微笑。   这真不错。   “大家。”   他听到了时缟晴人的声音,全班人都听到了。   做出的推论几乎等同于预言的大脑轻而易举地推断出了他想做什么,艾尔埃尔弗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经点——虽然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落在他们身上。   时缟晴人握着艾尔埃尔弗的手,开口:   “他是艾尔埃尔弗……他是我的恋人。”      Fin.